七海扬明 - xp1024.com
《七海扬明》


章一生

大明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12月,马尼拉港。

一艘头尖体长,上宽下窄的广船从被鲜血染红马尼拉湾中驶出,在这艘名为‘涌金儿’的广船身后是火光冲天的港口,华人聚居的‘涧内’已经笼罩在一片烈火之中,房屋和船只在燃烧,火光之中,到处都是绝望哭嚎的华人,他们奔逃着,呼喊着。

不远处的圣地亚哥堡,不断亮起一团团的橘色火焰,那是西班牙殖民者正在用火炮轰击,而在港口,华人在四散奔逃,追杀他们的有手持火绳枪的西班牙人,挥舞倭刀的日本切之丹武士,还是趁火打劫的菲律宾土著,他们手持利刃身披铁甲,如猛兽豺狼一样横扫过来,把华人砍倒、刺穿、驱赶下海,烈火照耀了大地,鲜血染红了海洋,将马尼拉变成了华人的人间地狱,即便是黑夜,也难以掩盖这恶魔一般的罪恶。

“报仇为我们报仇。”被追杀到岸边的华人看到了逃出港口的涌金儿号,绝望的呼喊着。

涌金号的船艉楼,船长林诚指关节攥的发白,却终究没有下令返回,他捂住自己的眼睛,强迫自己扭过头去。

1639年的冬日,马尼拉的西班牙人第二次对华人进行屠杀,因为三十多年前的屠杀没有付出任何的代价,这一次的屠杀更加的肆无忌惮,并且一直持续了四个月,至少有两万华人在这次屠杀之中丧命,其中包括了不少已经皈依天主教的华人。

嘎吱嘎吱嘎吱。

李明勋的耳边全都是木材摩擦产生的嘎吱声音,空气是夹杂了尿骚、汗臭和发霉的异味,身体在随波摇晃,好像无根浮萍一般,而脑海之中却回忆着这一个多月来的生活。

一个月前,作为一个历史军事爱好者的李明勋从大连海军舰艇学院毕业,正是成为海军的一员,并且随舰队远航亚丁湾,却在经过菲律宾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风吹下了舰船,等醒来的时候,已经穿越到了崇祯十二年的马尼拉。

粗粝的食物、繁重的劳动和恶劣的生存环境将一个穿越者的雄心壮志折磨殆尽,正当他准备先安分守己一段时日,再想办法转变的时候,就遇到了发生在1639年冬天的这场大屠杀,正是因为李明勋冒着杀头的危险向船长林诚发出警告,才免于被杀的命运,然而事发突然,也只解救了涌金一条船罢了。

在记忆的最后一颗,李明勋被实心炮弹击断的桅杆砸中了脑袋,就此昏迷。

“报仇报仇!”一团乱糟糟的声音钻进了李明勋的脑袋里,让他再也无法保持安静,那声音凄惨至极,又充满不甘,渐渐远去。

李明勋瞬间清醒过来,猛然坐起来,却直接撞在了一块木板之上,额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大叫一起,把记忆中的火焰和哀嚎彻底驱离,他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确认自己在海船上,但是眼前却是一片昏暗,身体则是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区域内,他伸手一摸,四面八方都是木板,用力向上一推,才推开一条缝隙,涌进来更加污浊的空气,而眼前则出现一双如牛铃大小的眼睛。

“难道我死了?”李明勋心中泛起了嘀咕,但是感知却是那么的清晰,接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那双盯着自己看的大眼睛,这哪里是牛铃大小的眼睛,分明就是牛的眼睛。

这个时候,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一盏微弱的灯光自远及近,接着便是一张笑脸出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正咧嘴笑着:“李先生,你没死呀,我们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把你放在我老舅的棺材里了呢。”

这孩子李明勋认识,正是当初把自己从海湾里救上来的海主林诚的外甥,与自己同姓李,却因为年纪小,没有大名,众人唤其为阿海或者小掌柜,在马尼拉一个多月里,阿海对李明勋最为照顾,虽然目的是想学李明勋的本事,但着实帮了李明勋不少忙。

被阿海扶起来,李明勋才知道自己真的被安置在棺材里,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桅杆砸晕之后,众人以为他死了,但毕竟是李明勋提早告知,才逃出魔爪,也不忍弃尸大海,便搁置在了海主林诚自己备置的棺材里,而棺材正是在底舱,周围要么是压舱的石头,要么是圈养的一些牛羊。

“小掌柜,大掌柜听说李先生醒了,请他过去呢。”一个穿着短衣的男人走下底舱,说道。

阿海笑了笑:“知道了,不消一会便过去。”

敷衍那男人走后,阿海忙活起来,和几个半大小子一起,端来了热粥还把刚挤出的牛奶掺进去,打进去一个鸡蛋,阿海说:“先生快快先喝了吧,这是给我老舅准备的,你若不吃,一会该没了。”

李明勋笑了笑,昏迷了一天一夜,倒也真的饿了,连忙吞咽了下去,虽说牛奶略腥,在海上却是难得的美味了,海上的艰苦是人人都知道的,在十七世纪的海上,尤是如此,只有船长等少数高级军官才能享受舰船上圈养的鸡鸭、牛羊所产的蛋奶,这在东西方倒出奇额相似。

吃饱之后,李明勋爬过狭窄的楼梯口,上得涌金的上层甲板,看到茫茫大海,李明勋心情舒畅了一些。

林诚原本是广东的普通海商,后来因为郑芝龙独霸中国沿海,林诚不愿意投靠,只得去了马尼拉,常年在漳州、马尼拉和大员港之间跑船,十几年来积攒了不少家财,船队更是得到了扩充,拥有沙船、福船和广船十几艘,算是华人之中实力不弱的海主了。

此次马尼拉大屠杀,林诚也仅仅抢出来一艘涌金号,其余船舶尽毁在了马尼拉,广船是这个时代大明少有的好船,可与福船相较,涌金号是广船中的翘楚,有十二丈长,四丈宽,上下三层,而其船帆面积巨大,比宽更宽,因此比普通的福船更适合远航,至于大明沿海的鸟船、沙船更是无法与其比拟了。

李明勋走上船艉楼,看到林诚,躬身行礼,道:“多谢大掌柜救命之恩。”

林诚是南人之中少有的高大魁梧的身材,他摆摆手,说:“若非你,全船人的性命都要折在马尼拉,谢恩的话就莫要说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问:“不知道大掌柜有何打算?”

林诚扭转过身子,说:“这也正是我想问李先生的,一个多月的相处,我也知道李先生非池中之物,且时常论及东虏与朝廷的战事,也是心忧国事的义士,我也答应送你去江南,只是如今遭逢大变,怕是要缓一缓了。”

“您不去大明吗?”李明勋有些诧异,虽说他知道大明如今风雨飘摇,对于海外华人被屠杀的事儿不会管,但如今安平郑氏为南中国海霸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至少要让朝廷和郑芝龙知道吧。

林诚微微摇头,说:“我与郑芝龙有仇,在广东也是犯了事的,不愿意去大陆涉险,所以涌金号会前往大员暂避,我在那里也有些产业,倒也可以安顿下来。”

接着,林诚话锋一转,说:“李先生雄才大略,我是知道的,若是不弃,我想委任你为掌柜,到了大员,两年时间便能给你三五条船,三四百号汉子。若李先生有其他考量,到了大员,我再让人送你去福建,如何?”

对于林诚这般直接的招揽,说不动心定然是假的,这一个多月,李明勋早有考量,他很清楚,再过五年大明王朝也就走到尽头了,之后虽然南明、永历政权、郑氏抵抗了近四十年,但却是一盘散沙,相互攻讦,甚至发生了内战,可以说,大明如今已经烂到根子里了,自己一无官衔二无财力,便是再有本事,也难成大事,还不如在海外施展拳脚,立下一片基业,来日兵强马壮,再出击中原,力挽狂澜,拯救华夏文明。

虽说心有意动,但李明勋却是拒绝了,他知道自己没有威望也没有展现出足够的才能,在如今林诚麾下势力受创,自己骤得高位,必然会被他麾下老人打压,毕竟,李明勋只有身为穿越者的知识和眼界优势,在官吏、用人上却是劣势十足,毕竟前世的他也只是一个刚入职的小军官罢了。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大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无才无德,担当不起大任来,还是待我等在大员安顿下来再说吧。”

林诚能在四十岁的年纪创下这般基业,定然是智慧过人的,自然明白了过来,笑着说:“你考虑的比我周全,既然如此,便先在我身边做事吧,待熟络了海上的事儿再说,哦,我看李先生识文断字,是个本事人,阿海那群孩子对你甚是崇敬,便先替我管好他们吧,也省的他们在船上不学无术,如何。”

李明勋笑了笑,说:“多谢大掌柜的体谅了,蒙您看重,我便先当个孩子王,把阿海他们这些半大小子管起来。”

林诚点点头,甚为赞许,他对李明勋很了解,知道李明勋不仅是能写会算那般简单,身上还有许多本事,旁的不说,阿海跟他耍了一个月,不用算盘,算账都比许多老账房还快,说是学了什么口诀,跟着李明勋自然学不差了。

既然李明勋的前程已经与自己联系到了一起,性格豪爽的林诚自然不会慢待与他,便让厨子准备了些酒菜,二人深谈起来,虽说菜品只有一锅炖鸡,在海上已经极为难得,这意味着到大员之前,林诚都没法吃的鸡蛋了。

实际上,即便是家破人亡,船上这许多人都不想回大陆,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么在朝廷那里有人命官司,要么便是不堪欺压逃出来的,而且涌金号也没有回大陆的条件。

从马尼拉出逃的时候,因为事情紧急,连许多财货都没来得及运上船,更不要提粮食、饮水了,而在这个季节横跨南中国海前往广东,至少需要八日,补给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而北上大员港就不一样了,虽说路途是差不多的,但是这条航线林诚走的多了,闭着眼也能找到,安全不少,而在沿途可以通过吕宋、台湾的原住民部落获得补给,极为便宜。

涌金号驶出马尼拉湾之后,一直沿着吕宋岛的海岸线一路北上,行进了两日,在一个叫做伊富高的部落那里获得了补给,部落的男人划着舢板把热带水果、肉食和水产送到外海的涌金号上,换取铁箭头、斧头、盐巴和蔗糖。

因为林诚下令补给超过需求量一倍的食物,原住民的舢板就不够用了,林诚派遣人降下小船,来往运送。

补给进行的很顺利,只花费了不到一百两的货物、银两就得到了让全船二百多人食用半个月的食物,非常划算,但是继续北上,情况却不乐观了,先是风力出现问题,时停时歇,让航行速度下降了许多,在掏出马尼拉的第六日,还下了两个时辰的雨,雨势不大,淅淅沥沥的,最终演变成了笼罩在海面上不散的浓雾,涌金号的速度下降到了不到两节,在浓雾之中缓缓前进,以免碰上礁石。

第七日,李明勋起床之后,发现周围的雾气淡了许多,从船艉楼看去,水手们满脸疲惫正在分发食物,他拉住一个人问后才知道,林诚指挥水手操纵船舵,把船驶出了浓雾区,准备在浓雾边缘北上,好提高速度。

“大掌柜呢?”李明勋问。

那水手说道:“忙活了一个晚上,应当是睡了。”

李明勋点点头,轻手轻脚起来,虽然身为海军军官,他对海洋的理论知识远远超过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但是对于眼前这艘老式广船却是无可奈何的,他可从未操纵过这类船只,自然要仰仗于林诚还有船上这群老海狗们。

“李先生,李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脑袋上响起。

李明勋抬头一看,是阿海,他此时坐在主桅杆的顶部的横桅上,充当瞭望的角色,李明勋见他只拉着一根缆绳,立刻喝止道:“注意安全。”

阿海声音却有些焦急,指着船尾侧面的浓雾区,喊道:“李先生,那里有动静,我听到有声音。”

阿海的叫声把林诚吵醒了,他披着衣服走出来,顺着阿海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里只有一片浓雾,半里开外便什么也看不清楚了,林诚把望远镜交给李明勋,说:“你年轻,眼睛好,且看看。”

李明勋调整了一下望远镜,顺着阿海指的方向细细观察,静耳倾听,虽然看不到什么,但却隐隐听到有鸣钟的声音。

观察了好一会,李明勋都没有看到什么,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在撕裂的浓雾之中闪过了一个影子,借着这个空档,李明勋看到一艘高大的帆船主桅杆上的方形船帆和斜斜刺向半空的船艏斜桅!

李明勋立刻说道:“大掌柜,是西班牙人!”

求各位书友老哥收藏和推荐票,正在冲榜呀,拜托了。

章二 原因

走过路过,收藏别错过。

林诚脸色大骇,抢过李明勋手中的望远镜看去,入眼所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没有什么西班牙人,林诚笑道:“李先生,你实在是许是这几日颠沛流离,李先生看花了眼睛吧。”

在林诚的眼里,李明勋是一个文弱书生,又刚刚经历了那个一场大屠杀,出现失误并不是什么大事。

李明勋却非常坚持自己的判断,说:“大掌柜,肯定是西班牙人,那种方形船帆和三根桅杆的形制,只有盖伦帆船才用,这片海域,除了西班牙人,谁还能拥有盖伦式帆船!”

对于盖伦式帆船,李明勋实在是太熟悉了,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就是一艘盖伦式帆船的模型,年幼的他用了一个暑假把七百多个木质构件把那个模型拼凑起来,可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林诚微微一愣,在他的印象里,李明勋一直谨小慎微,何时如此对自己说话过,他正考虑要不要告诫一番,以维持自己身为大掌柜的威信,避免在众多手下面前软弱的时候,隆隆的炮声从远处传来,眼前的浓雾区域内,一朵朵火焰接连不断的亮起,这个时候,林诚瞬间反应过来了。

“趴下,都趴下!”林诚大喊着,一把抓住李明勋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嗖嗖嗖!

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继而充塞耳边的便是甲板碎裂和船帆撕裂的声音,然后就是阵阵哀嚎声,李明勋感觉自己的脖颈湿滑,好似有液体流进去,一抹之下,黏糊糊的,他连忙起身,不顾耳鸣,查看林诚,发现这厮身上没有一点伤痕,那血液是砸在二人身上的一条断腿流淌出来的。

确认林诚没事之后,李明勋回身看去,一里半外,一条长度超过六十米的拥有两层甲板的盖伦式帆船从浓雾之中驶出,阴暗的光线下,可以清楚的看清此船的船艏斜桅、前桅杆、主桅杆上挂着方形的船帆,后桅杆上挂着一块巨大的三角帆,而两层火炮甲板的炮门已经全部打开,两排黑洞洞的炮窗正对着自己这边,在吕宋岛海域,只能西班牙人能出动如此强大的盖伦式帆船了,而悬挂在顶端的白底红色交叉的勃根地十字旗已经显露了他们的身份。

林诚甩了甩有些发蒙的脑袋,看清楚了来袭战舰的全貌,一把拽掉了脑袋上的毡帽,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是是圣胡安号。”

由不得林诚不怕,这是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少有的几艘主力舰之一,在海面上,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大掌柜,是西班牙人的夹板船,咱们靠上去拼了吧,否则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一个矮壮的汉子跑过来,手中提着一把倭刀,大声说道。

林诚已经愣在那里,李明勋却不想他听从这个莽夫的建议,论远战,十艘涌金号也不是这艘圣胡安号的对手,涌金号上那两门大佛郎机就算靠近到两百步也难以击穿这类盖伦式帆船厚达四十厘米的橡木船板,但贴上去近战就能赢吗,圣胡安号的甲板那么高,船艉楼和船艏楼上的几门后装旋转炮外加上百只火铳,足以击溃四面八方的围攻,而且这艘船可是有四十四门火炮,只要舰长不是蠢货,就根本会给涌金号这类慢如乌龟的船靠近的机会!

李明勋抓住林诚的手臂,用力一捏,大声说道:“大掌柜,只有驶入浓雾区才有活下来的可能啊!”

林诚被李明勋的捏痛了手臂,猛然醒悟过来,他恢复了以往果断的作风,大声喝道:“快快,降下小船,搭上缆绳,往浓雾中拉,马威,你和宋老七各自指挥一艘船。”

有林诚指挥,全船的人都找到了主心骨,纷纷行动起来,林诚亲自掌舵,向浓雾之中驶去,而被林诚点到的马威和宋老七,各自登上一艘小船,带上十几个浆手,牵引着涌金号驶入浓雾之中,而远处占据上风向,准备抢占t字头的圣胡安号则有些未曾反应过来,连忙扭转船体,用侧面的火炮攻击,但这第二轮攻击打的急了,未曾击中。

李明勋走到林诚面前,说:“大掌柜,把船帆降下来吧。”

“胡闹,速度本就慢,若降下船帆,仅仅靠两艘小船牵引,岂不是要多耽误许多时间。”林诚不悦的说道。

李明勋走进被炮弹搅的稀烂的船艉楼,从里面找到了炮弹搬到了林诚的面前,这炮弹只有拳头大小,两个用铁链拴在一起的,说道:“大掌柜请看,这是链弹,泰西人的火炮发射它,常用来撕烂船帆,切断桅杆的,方才西班牙人第一轮射击,便是想要撕烂我们的船帆,降低我们的速度,如果依旧升帆,必为西班牙人所趁,而如今风小势微,对船速影响不大,不如降帆,保存实力。”

林诚看了一眼后桅杆,上面的帆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八仙桌大小的口子,还有几根缆绳断裂,作为一个老海狗,林诚很清楚,船没了帆就好比人没了脚,寸步难移的。

“降帆,降帆!”林诚深深的看了李明勋一眼,高声喊道。

砰砰砰!

随着敌舰圣胡安号距离越来越近,炮声由沉闷变的清脆起来,当两船距离不到一里的时候,涌金号终于驶入了浓雾区,而来自后方的炮声也停止了,林诚指挥着牵引的小船走了一个之字形,命令全船噤声,停顿了一刻钟,没有观察到圣胡安,涌金号上的人才稍稍安心下来。

“呼,这群该死的西班牙人,竟然追了出来。”林诚咬着牙,骂咧咧说道。

但是他也只骂了一句,立刻命人收拾甲板,救治伤患,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暂时安顿下来,林诚让人取出几坛米酒,分发给了水手,恢复了一些士气,李明勋没有插手,心道林诚不愧是海主,颇具御下之能。

在确定了安全之后,林诚把几个得力的属下带到了船艉楼中唯一还完好的房间,坐定之后,说:“全船二百多人,眼睛都盯着咱们呢,诸位都是跟随我林诚时间长的老弟兄了,这个时候,咱们拧成一股绳,给全船人挣一条活路出来。”

身材矮壮的马威把倭刀插在怀里,嘟囔道:“老子既没有杀西班牙人的亲娘老子,也没有玩他老婆,要说为了灭口追杀咱们,实在是说不过去,他妈的!这群洋鬼子犯得着吗?”

马威本就是林诚的二把手,在船上威望不低,此言一出,立刻惹来众人附和,李明勋也是心中狐疑,这次马尼拉屠杀和上次不一样,西班牙人根本不怕明国出兵,自然也谈不上灭口何必派遣圣胡安这类主力舰来追杀呢,虽说二层火炮甲板的圣胡安号在欧洲算不得什么,但是在中国海,这拥有四十四门火炮的盖伦式大帆船可是地地道道的怪物级的存在,除了澳门的葡萄牙人、大员的荷兰人,整个远东地区就没人能拿出来。

林诚脸色微变,忽然出手,拔出马威怀里的倭刀,斩击在了旁边的一个木箱子上,箱子上的铜锁落地,哗哗啦的声音响起,大量的金银珠宝流淌出来,大明常用的金块银锭就不用多说了,意大利人发行的金杜卡特,西班牙人在美洲出产的双柱银圆,都是海面上的硬通货,马威看到满地的金银,脸色立刻变了,一把就抓了起来,满脸贪婪,但是很快,他身体微微僵直,又放回了原地。

“哈哈,大掌柜,俺还以为咱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曾想您老还有这先见之明。”马威悻悻坐在了椅子上,咧嘴说道。

林诚没有回应他,而是脸色凝重的解释起来,原来此次在菲律宾的屠杀事件并不是没来由的,从二十年前开始,马尼拉的华人越来越多,数量逐渐是西班牙的数十倍,引起了西班牙人的恐慌,而华人擅长经商,逐渐占据了马尼拉贸易的大部分利润,所以连续几任菲律宾总督都在推行一个叫做卡兰巴的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逼迫华人弃商务农,安置到距离马尼拉较远的土地上去,既能解除华人对马尼拉西班牙人的人数优势,又能提供廉价的农业产品,还能夺取华人在贸易之中的利润,但是也遭到了华人的发对,但是现任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四年前上台之后,形势骤然转变,荷兰人把手伸进了菲律宾,与西班牙人争夺摩鹿加,而葡萄牙又趁势垄断前往马尼拉的贸易,肆意提高各种产品价格,而菲律宾最倚重的白银来源,马尼拉大帆船贸易又停止,让科奎拉不得不选择其他的财政来源,剥削华人就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科奎拉使用暴力推行卡兰巴计划,并且与其属下,内湖省的高官莫拉一道,在这个过程中中饱私囊,而如今的马尼拉已经设立了具有监督能力的检审庭,未免事情败露,科奎拉把巧取豪夺来的不义之财存在了一个日本商人的那里,而这个日本商人与林诚相熟,在马尼拉大屠杀的前夜,林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带了几个亲信,把科奎拉四年来抢掠的不义之财全都抢到了涌金号上。

显然,科奎拉已经发现了这一点,这才有了圣胡安号的追杀。

听着林诚的解释,李明勋眉头皱起,这个时候惹怒科奎拉这个杀人恶魔可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如此想的也只有他一人罢了,马威等人听完林诚的故事,纷纷激愤起来,敲着桌子,怕打武器,豪迈的狂笑起来。

“大掌柜这招釜底抽薪实在是漂亮,老子真想看看科奎拉那个狗贼现在的表情,哈哈,干的好,我马威算是服了!”

“真是爽快,最好气死科奎拉那个老狗!”

林诚双手虚按,说:“若是没有圣胡安号追杀,当庆祝一番,可是如今你我命在旦夕之间,这些钱财已成是非了,若送还回去,能保大家平安,我林诚自然不会小气的。”

一个年级稍大的男人站起来,他只有一只手臂,却挥舞的极为有力,正是林诚麾下的干将宋老七,宋老七道:“大掌柜听俺一言,那些西班牙人强凶霸道惯了,这个时候便是送回去也要被杀,而且这钱不是干净的,科奎拉也不敢接呀。圣胡安上的狗崽子们怕是要灭口你我呀。”

林诚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同生共死,就算把这些钱财扔进大海,也不能便宜了西班牙的狗崽子,我林诚今日把话扔在这里,这钱财分四份,一份归我,一份分给大伙,一份分给底下人,最后一份,谁能把这条船和二百多口子人带到大员港,就给他!”

“好!”

众人齐声喝彩,纷纷称是,刚才大家都看到了,就算只得一份,也得相当于三万两白银,结结实实的大发横财呀。

林诚敲了敲桌子,说:“李先生,你脑袋转的快,对西洋船战术也了解,说说目前的情况吧。”

“这,大掌柜,我能坐在这里已经是难得了,怎敢在各位前辈面前。”李明勋有些犹豫的说道。

宋老七哈哈一笑:“李先生这话说的差了,海上不分前辈后辈,就看谁拳头大谁脑袋灵光,如今大家伙的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了,莫要客套了。”

章三 安全

李明勋重重点头,也不再客套,抱拳道:“既然如此,李某人就不客气了。”

说着,李明勋指了指桌上的西洋钟道:“如今已经巳时末了临近中午,风也渐渐大了,算将起来,约么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这雾气也该散了,没了浓雾的掩护,我们可就危险了。”

坐在房间里的都是老海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从浓雾散去到天黑下来,约么有三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差,这段时间天色大亮,若是被圣胡安号追上来,一切就都完了。

林诚轻轻敲了敲桌子,摊开一张手绘的海图,李明勋脸色如常,心中却对这海图极为鄙夷,虽说这个时代的东西方都无法进行准确的定位和测绘,但至少泰西人的海图画的有模有样,也讲究比例尺,而眼前这幅完全就是抽象派的画作,与其说是一张海图,还不如说是某位船长的涂鸦,当然这在平常航行之中并不算什么,毕竟大家都是沿海岸线航行,背对针路就能走个八九不离十了。(针路是指往来于港口之间的地标参照物,一般会以歌谣、段子的形式记录下来,口口相传,也有记录在案的。)

“这条海路我走了十几次了,距离此地也就十几里便是暗礁区,若到了那里,西班牙人纵然拥有速度优势,也奈何我们不得。”林诚指着一处地域说道。

马威眉毛一挑说:“大掌柜,那鬼地方邪乎的很,危险呐。”

林诚微微一笑:“暗礁再危险也没有西班牙人危险,冒点险也是值当的。”林诚说完,想了想,说:“立刻安排人把扯坏的帆修好,再让水手把压舱的石头、铁锭都扔了,还有船上那些没用的东西,一并扔了,能轻一点是一点,待会雾气一散,就要玩命了。”

一个手下张罗着去办了,很快整条船上都忙碌起来,虽然尽可能的压低声音,仍然有些嘈杂。

“李先生,入夜之后该如何,我们总不能在这暗礁区和西班牙人打转转吧。”林诚问道。

李明勋指了指海图上的吕宋岛海岸线,说:“诸位,以涌金号目前的状况只能选择继续北上,或者折返南下,而南下有可能遇到科奎拉的派出的其他舰船,所以北上是唯一的选择,这一点我清楚,诸位清楚,想来圣胡安上的舰长应该也清楚。”

林诚略略点头,虽然大海之上到处都是坦途,但是真正的航道就那些,即便圣胡安号在浓雾中丢失目标,即便其不敢进去暗礁区,也可以北上,在台湾与吕宋之间的航道上埋伏着,反正涌金号只能前往大员港,若是圣胡安的舰长胆子大,甚至可以去大员港外埋伏。

宋老七听完李明勋的分析,列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一笑:“李先生这般说,定然是有法子了。”

“我的法子便是调虎离山,但操作起来还需要诸位与我精诚合作。”李明勋说道。

“雾要散了,要散了。”少年阿海从外面跑进来,小脸涨红,声音急促的说道。

林诚跑到窗边,看着越发稀薄的雾气,他用口水把食指沾湿,测了一下风速,立刻命令道:“马威你去掌舵,宋老七你协助李明勋,其余人各就各位,去暗礁区。”

随着林诚一声令下,涌金号上立刻忙碌起来,林诚亲自跑到船艏,观察着海面上,不断给掌舵的马威发出信号,而修好的船帆再次升起,与船艏牵引的小船一道,协力向着礁石区前进,这个时候,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已经爬上主桅杆的阿海迅速的发现了涌金号左后舷侧出现的圣胡安号盖伦帆船,距离超过三里,显然在浓雾之中,圣胡安号也迷航了。

圣胡安号发现了涌金号后,随着号角响起,全舰进入了战斗准备,在帆缆长的指挥下,所有的船帆都升起,裹住越发用力的风,发力向着涌金号追赶而去,而拼命逃跑的涌金号则显得有些狼狈,不断有东西从船上扔进海里以减轻船舶的重量,到了最后甚至连今天早上被打死的尸体都扔了下去。

半个时辰,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不到两里,林诚投过望远镜已经可以看到圣胡安号船艏楼上那个大肚腩的舰长,圣胡安号开始走之字形,以方便两侧的火炮开火,然而,齐射三轮之后,圣胡安号的没有做出转向的战术动作,而是继续转舵,拉开了与涌金号的距离。

林诚惋惜的长叹一声,若是圣胡安号再前进哪怕一百步,就要触礁了。

然而,圣胡安号没有放弃追击,而是放下了三艘小船,一艘在前,两艘在侧前方,上面各自有七八人,拿着探深杆,测量着圣胡安号前方的水深,不断发出信号,指引圣胡安号绕过礁石和浅水区,继续追击。

进入礁石区,双方的速度都慢了下来,饶是涌金号吃水深度比排水量超过五百吨的圣胡安号要浅的多,但是在如此复杂的地形之中,却是涌金号更危险,因为涌金号完全是按照林诚和几个老海狗的经验在航行,随时可能搁浅、触礁,而圣胡安号的行进方式便科学的多,避免了很多风险。

然而林诚也不是好惹的,他要的是拖时间,在进入完全陌生的海域之前,林诚便改变的方略,他选择了一处巨大高耸的礁石群,围着这片礁石群转了起来,礁石群占地并不广,让两艘庞大的船舶操纵起来更为繁琐,而圣胡安号几次发炮,或是在剧烈的船体运动中打飞,或者直接打在了礁石之上,双方就这么围着一块不知名的礁石你追我赶,好像一只咬自己尾巴的小狗一般,乐此不疲,时间一点点的推移,天色终于暗了。

甲板之上,宋老七和十几个匠人正在忙活着,他们用手掌长的钉子和绳索把从底层甲板上拆下来的四根横梁打制成了‘丰’字型的形状,然后用各种木板、横条加固其上,作为底层的支撑,然后用轻质的轻质的杉木连接起来,打造了一根高达一丈五尺的桅杆,钉上横桅,用备用的帆布做成了帆。

船上所有的水桶、皮囊都被固定在了支撑下面,为了增加浮力,就连林诚为自己准备的棺材都被抬了出来,当天完全黑的时候,这个简易的帆船被缓缓降到了涌金号的一侧,顺着船舷到了船尾。

林诚看着那简易帆船跟在涌金号后,他抬手要下令,马威却道:“大掌柜的,我看这法子有些玄乎,要是被西班牙人识破了当如何,大掌柜心里得有个计较呀。”

“哼,若是调虎离山失败,咱索性直接冲上岸,到吕宋岛上去当野人,反正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洋鬼子。”林诚瞪了马威一眼,他知道自己这个老部下劝说自己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嫉妒李明勋的谋略,还有对几万两银子的不甘。

“李先生,你别犯险了,咱拿出一百两来,有的是想玩命的娃子,何必你去冒险呢。”宋老七看着李明勋把绳子往身上绑,出言说道。

阿海也站出来,拍了拍胸脯:“先生,让我替你去吧,我水性好,爬桅杆也熟练。”

李明勋揉了揉阿海乱蓬蓬的脑袋,说:“阿海还小,身子骨弱,还是我亲自去吧,旁人去我也不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就全完了。”

说着,李明勋脱掉了外面的袍子,跃入海中,正是十二月,虽说因为纬度问题,菲律宾沿海的水温尚有二十度,谈不上冰冷刺骨,但远低于体温的温度让李明勋的体力快速流失,他找到简易帆船与涌金号之间的链接绳索,顺着游了过去,成功登上了那艘由木板、酒桶和棺材打造的船体,然后吹响了号子。

李明勋站在桅杆之下,简单判断了一下风向,正是东南风,向西北的南中国海深处吹,李明勋先用绳索把横桅和支撑拴在了一起,在确定的风速之后,李明勋肯定,只能升起三分之二的帆,以保证不会被风吹倒,又把正前方的几块薄木板竖起来,以利用风力。

在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李明勋吹了两长一短三声号子,前面的涌金号上,林诚立刻命令水手操纵船帆,完全顺风而行,方向为之一变,向着南中国海深处行驶而去,后方追赶的圣胡安号没有想到涌金号会改变航道,见远处的灯火改变,立刻开炮,然而这时天色已经全黑,圣胡安号判断涌金号位置的凭据只有涌金号上的灯火,双方相距又超过两里,所以没有炮弹击中,但是圣胡安号立刻改变航向,追了上来。

实际上,如果顺风而行,圣胡安更具优势,它拥有三根桅杆和船艏桅杆,更科学的帆形和操帆技术以及面积更大的船帆可以带来风力利用的最高效率,在风力足够的时候,圣胡安号可以轻易跑到十节,虽然无法与后世的船舶相比,但相对于大明那些船速最高只有六节的速度,一般只有三四节的船舶来说,已经是难得的高速了,即便如今风力不足,圣胡安号凭借水手丰富的经验和合理的船帆布置,依旧达到了七节的高速。

李明勋自然知道己方在风力的利用上更加明显,但是这正是他想要的。

呜呜呜!

李明勋吹响了三声长哨,在哨音传出后,涌金号那盏挂在桅杆上的桅灯熄灭,而李明勋则适时点燃了眼前的桅灯,然后爬下了桅杆,又吹了三声哨子,涌金号船艉楼上的尾灯熄灭,李明勋立刻点燃了右手边的灯,然后是船艉楼房间里的灯火。

做完了这一切,涌金号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夜幕之中,李明勋拔出腰间的斧头,把涌金号与简易帆船之间的绳索砍断,他升起三分之二的船帆,又检查了一遍固定的绳索,把斧头往水里一扔,双手举起,站在了帆船尾部,然后吹响了哨子。

忽然,腰间绳索上传来一股大力,李明勋直接被拽入了水中,那力量拉扯着他向北面前进,在水里挣扎了一刻钟的时间,狼狈不堪的李明勋才被拉上了甲板!

“先生!”阿海抱住李明勋,痛哭出来。

李明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手指竖在嘴唇前,示意众人停止前进,林诚早就下了噤声令,整条船上都是寂静无声。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静静等待着,李明勋站起来,迎着海风观察西北方向的灯火,那里只有几盏灯在风中摇摇晃晃,距离太远,分辨不出敌我,李明勋从阿海手中接过望远镜,仔细观察,西班牙人用的鲸油灯明显更亮一些,而且桅灯、警示灯和航行灯都亮着,在分辨清楚之后,李明勋计算着简易帆船与圣胡安号的距离,近一刻钟,也没有出现明显的靠近,说明两者速度差不多。

正在这个时候,一团团橘红色的火焰忽然亮起,隆隆的炮声从涌金号的西北方向传来,人们本能的弯腰,胆小的人甚至直接趴在了甲板上,但是片刻之后,大家狐疑的站起来,相互看看,因为没有听到炮弹落水或者飞过脑袋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不多时,又是一轮炮声,然而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林诚一拳砸在舷侧,抱着身边的李明勋哈哈大笑起来。

其他人也是欢呼起来,李明勋从林诚那粗大的臂膀中挣扎出来,说:“还是要小心,噤声,前半夜禁止掌灯。”

“对对对,李先生说的对。”林诚和几个头目都是忙碌起来。

远处,圣胡安号冲着那艘假船追了上去,驶入了南中国海深处,而涌金号则转向继续沿着吕宋岛的海岸线追击。

“李先生,这次我们安全了吧。”待众人散去,林诚压低声音,问道。

包括马威和宋老七在内的几个头目也都聚拢过来,李明勋带着他们走进房间,用布帘遮住门窗,才点燃了灯火,他在桌上摊开一张纸,然后随手标定了位置,说道:“目前来说,我们的速度是五节左右,与圣胡安号追击的航行形成了一个六十度左右的夹角,而圣胡安号追击的速度是七节,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每刻钟**的距离扩大,即便他们发现那艘船是假的。”

李明勋一边讲解,一边用鹅毛笔和一块木板画图,并在一旁进行计算,周围的人全都惊为天人,一个个目瞪口呆,他们不仅对李明勋嘴里说出来的,诸如以节为单位的速度,以度数为单位的角度全然不懂,就连李明勋写在纸上的那些阿拉伯数字也是看成天书,等李明勋讲完,林诚咽了一下口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呵呵,李先生真乃神人也!”

“不过您说的我一点没听懂,您就说结果是什么吧。”林诚老实的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刚才的图上作业与函数计算已经让他有些浑然忘我了,一时忘却了这些都是大字不识的大老粗,于是说道:“除非西班牙人在一个半时辰内发现那艘船是假的,否则不可能追上我们的。”

“这我就放心了。”林诚长出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摆摆手:“既然如此,大家伙去休息吧。”

待众人走后,林诚拉过阿海说:“你跟我解释解释刚才李先生说的学问,什么叫三角函数,什么是相对距离。”

阿海挠挠头:“老舅,我也听不懂呀。”

“你怎么可能听不懂,在马尼拉你不是跟他学了一个多月了吗?”林诚诧异问道。

阿海满脸为难,说:“老舅,我早就跟你说过,李先生是天上的人儿,有大学问的,你还不行,那等高深的学问我怎么可能一个月就能学会,再说了,人家凭啥教给我呀,这学问几个呼吸就能确定上百口子人的生死呢。”

林诚微微一愣,略略点头:“你个娃子说的是呢,说的是呢。”

章四 接舷战

实际上,情况比李明勋想的要好,虽然那艘假船的速度略低于圣胡安号,但是两者相差不大,一直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圣胡安号的舰长才发现他们追击了一个晚上,用了无数的炮弹击沉的只是一堆烂木头。

在这个时代,枯燥的远航生活注定让每艘海船的船长都不会有火爆的性子,缜密计算之后,圣胡安号的船长发现自己再难追上那艘‘金银船’,被迫选择了放弃,毕竟他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任务,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科奎拉的私人委托。

七日之后,台湾海峡。

太阳从海平面下升起,风再次大了起来,林诚命令降下后桅杆的船帆,好让船速再慢一些,已经已经进了海峡,东侧那个长满了郁郁葱葱大树的岛屿便是此行的目的地大员岛,然而这里也是危险的地方,靠近海岸的地方礁石密布,台湾海峡的水文条件非常复杂,这也是其距离福建很近,却没有得到开发的主要原因。

而涌金号的情况并不好,长时间的航行,底舱已经开始渗水,船帆出现破损,桶里的水已经发臭而所有人的胃都被干饼、咸肉、豆子折磨的厉害,林诚从底舱出来,刚要回去补觉,就发现马威坐在通往船艉楼的楼梯上,不屑的嘟囔着:“唱歌管啥用,我看这李先生也是徒有虚名,在这里装神弄鬼罢了。”

“你给老子闭嘴,管不好你的嘴,老子就用阵线缝起来!”林诚骂道。

在船艏的甲板附近,包括阿海在内,十几个半大小子正排成两排,在那里高声诵唱某种奇怪的曲目,那曲子林诚听阿海唱过,不是什么荤段子,更不是戏曲,而是李明勋编的歌谣,将使用火绳枪的所有流程编成曲目,让所有的孩子学唱,唱完之后,还会举行装填和清理火铳的比赛,做的最慢的人要承担最快人清理甲板的勤务。

随着一阵哄笑,夺得第一的阿海高兴的举起手臂,而做的最慢的人则跑到底舱,端来一个大筐,将绳子分发给所有的孩子,在李明旭的监督下,孩子们一边唱着,一边开始打绳结,如果不是他们手上还有动作,或许会有人以为这是寺庙的僧侣在作法事,而这个时候,许多闲着的水手加入进来,围在那里看,很多人跟着学起来。

林诚端了一杯水,掺进去蜂蜜和一些酒水,这样可以除去里面的臭气,走到李明勋身边,递给了他,问:“李先生,这是在做什么,打绳结吗,这些孩子早就学过了。”

阿海拿着一个刚刚打好的绳结,递给林诚说:“老舅你看,李先生教的是泰西人的绳结,说是有几十种,让我们学其中最常用的二十四种,你看,这种绳结你就没有教过我。”

林诚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见识过,却发现虽然简单却是作用明显,啧啧称奇起来,他一拍大腿,说:“你们所有人,不管是谁,谁能全都学会李先生教的打法,我便赏给他一两银子!”

这话一出,全船的人都兴奋的叫喊起来,林诚又说:“第一个学会的,我给他五两!”

又是一阵兴奋的怪叫,让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众人正忙活着,一个人忽然指着西面大声喊道:“有船,有船!”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阿海像个猴子一样三五下爬上桅杆顶部,大声喊道:“不是夹板船,是福船和鸟船,可能是郑家的人。”

马威等人也是聚拢过来,警惕的看着远方的船只,此时涌金号已经处于台湾海峡之中,而且是最危险的黑水沟,上千年来,这条黑水沟是制约大陆对台湾开发和迁徙的最大制约,危险无比,林诚显然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发生战斗,按住马威拔出的倭刀:“老马,稍安勿躁,弄清楚情况再说。”

远处的郑家船只明显已经占据了上风向,速度较快的鸟船一马当先的驶来,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看清有两艘福船和四艘鸟船,距离一里由于,可以明显的看到船上人反射光线的甲胄,在如今的中国沿海,能给士兵配备甲胄的,也只有郑家的船队了。

当看到甲板上满是手持武器的粗鲁男人的时候,林诚就知道这一仗不可避免了,那群面部狰狞的家伙绝对不会无功而返的,林诚命令道:“宋老七,把住船舵,马威,你和我各领人在一边,李先生,你带孩子们及铳手登上船艉楼,那里的人便交给你指挥了。”

说着,林诚把一杆火铳塞到了李明勋的手里,自己则从手下那里接过弓袋和箭囊,李明勋虽然也是见过阵仗了,这个时候还是有些紧张起来,他握紧那杆果阿出产的葡萄牙火绳枪,手指关节有些发白,着急忙慌的向着船艉楼跑去,倒是阿海这群孩子甚是镇定,阿海笑道:“先生一会对着那群冲在前面的打就是了,杀几个领头的,后面的就尿了,嘿嘿,他们就这样。”

李明勋见不过十四岁的阿海都这般镇定,更是有些窘迫,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他认真的装填好子药,对身边的十几个铳手说道:“你们都听我的号令,齐射火铳,阿海,你去把火药和铅子搬来,他们交给你指挥,只负责装填子药!”

阿海微微一愣,说:“好,先生,我们都听你的。”

这个时候,郑家的船队已经距离涌金号不到百步了,上面的首领已经开始喊话。

海风撕扯着那首领和林诚的声音,但是李明勋仍旧可以听个大概,二人是在交涉,行水令旗的事情,自从料罗湾海战,郑芝龙大败荷兰人,迫使荷兰人向前上供,献上王冠和权杖,包括东海和南海在内,郑芝龙就是事实上的海上霸主,也从当时的福建巡抚熊文灿手中获得了发行行水令旗的权力,这个权力的本意是在大明朝廷无法为海防提供财政支持的时候,由郑芝龙出面募集粮饷以养兵,所谓的令旗便是将福建、广东海商缴纳的水饷和引税结合起来的产物,每艘船三千两。时人称,仅此一项,郑芝龙便可岁入千万,实际上这是有所夸大的。

涌金号上自然没有行水令旗,如果林诚愿意购买,就不会沦落到马尼拉安家落户去了,当然,没有令旗并不意味着就立刻开战,郑氏集团脱胎于海盗集团,贪腐是固有的问题,林诚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便开始与那位首领商议价钱,原本达成价格一致便可以安然离开,但是对方提出上船检查却是让林诚万万不能接受的。

涌金号上可是有十几万的赃银,若是被查出来,一船人都活不了。

李明勋握紧火铳,藏身于船艉楼栏杆的后面,仔细的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把荷兰人引入了话题之中,忽然气氛就紧张起来了,李明勋探出脑袋,发现郑家人鸟船上的人正在往涌金号上扔抓钩,就知道这次偶遇不能善了了。

轰!

一声剧烈的炮声忽然在船艏炸响,李明勋知道前面已经动手了,果然,喊杀声和金铁交鸣之声传来,李明勋探出脑袋又看了一眼,一艘鸟船已经贴靠到了船艉楼,几根抓钩绳索扔上来,两艘船在快速靠近着,藏在船艉楼里的铳手已经听到了外面人骂骂咧咧的说话声。

李明勋静静听着,在听到了双方的船体发生的碰撞之后,立刻下令开火,李明勋第一个站起身来,把火铳搭在栏杆之上,瞄准了下面一个挥舞着腰刀,大喊大叫的小头目。

砰的一声,李明勋感觉自己的肩部被人砸了一拳,随即实现被铳口喷出的白色浓烟遮掩住了,但是在那一瞬间,李明勋看到被瞄准的目标猛地向后一仰,脑袋就变成了一个炸开的西瓜,而与其同时,爆豆一般的枪响响彻整个船艉楼,浓烟密布之中,一团团橘色火焰绽放,而下面鸟船之上已经是死伤一片。

李明勋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惊呆了,迟疑之际,阿海递来了一杆燧发短铳,然而眼前却是不散的烟雾,李明勋对阿海说道:“快,带几个把抓钩砍断,他们就上不来了!”

阿海拔出腰带上插着的短斧,上前用力的劈斩,几个少年也是上前帮忙,几下就把抓钩斩断,一声声坠落发出的惨叫响起,李明勋笑了笑,待烟雾散了一些,他看到下面的鸟船上横七竖八有十几具尸体,而还有不少人落水,他拍了拍阿海的脑袋说:“我给你留五个人,看住这条鸟船,别让人爬上来,剩下的跟我来!”

分配好人手之后,李明勋提着装填好子药的鸟铳,握着短铳,向船艉楼前面跑去,到了前面,发现甲板上已经进入了血战,马威手持倭刀疯狂乱砍,护持着林诚往后退,林诚的身上满是血,显然已经受伤了,李明勋当胸一枪,打死了想要顺着楼梯上来的家伙,命人在船艉楼上一字排开,射击下面正在鏖战的人群。

第一轮射击瞄准的便是刚刚登上涌金号的家伙,铅子发出尖锐的啸音把聚拢在一起的敌人打的血肉横飞,瞬间就控制住了场面,而驾驶涌金号的宋老七借助风力,扭转船身,将连接在鸟船与涌金号之间的绳索扯断,暂时让敌船上的人上不来,而更多的人从货舱钻了出来,手持木棍菜刀加入了战斗,压倒了登上涌金号的敌人。

然而,形势却没有好转的迹象,船长林诚受伤严重,而在不远处,两艘高大的福船已经行驶而来,福船之上,点燃的火绳和散光的铁甲是那么的刺眼,如果不能阻止,那么很快两艘福船就能凭借高大船身带来的高度优势把涌金号上层甲板的人横扫一空。

“快,快退进船艉楼!”宋老七挥舞着独臂,大声喊叫着。

李明勋却是脸色极为难看,福船在靠近,上面的佛郎机炮已经打的甲板上木屑横飞,而周围围攻的敌人也在攀登,一个个叫嚣着怒骂着,李明勋感觉一切都要完了,他脑袋了闪过了无数的念头,虽然不甘受戮,但眼前的局势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难道我真的要死了?”李明勋问道,他心中还有远大的理想没有实现,还想提兵百万再创华夏辉煌,但一切理想都在刀光剑影之中远去。

砰砰砰!

一声声的巨响从远处传来,李明勋咬了咬牙,握住了手中已经没有子药的火铳,等待着最后一颗的到来,但是却发现,炮弹的着落点不再涌金号上,而是在远处一艘福船附近溅起了水柱,而攀登上甲板的郑家人也在飞快的逃窜,有些甚至扔掉武器,直接跳进来了海里。

“是荷兰人,荷兰人的船!”

涌金号上的水手拼命的喊叫着,李明勋炮弹船舷一看,果然是一艘大肚子式的的三桅帆船,只有一层火炮甲板,但是两侧的炮门已经打开,一边拥有九门火炮,即便是没有没有上面悬挂着的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李明勋也能认出这是荷兰人最常用的福禄特式武装商船。

这种船是荷兰人专门发明来运货的,上窄下宽的船体在如今靠测量船体宽度来收税的欧洲港口极为有利,而且造价低廉,适合远航,是荷兰人能成为海上马车夫的关键,这种排水量只有三百吨左右的舰船上只拥有十八门火炮,面对普通的海盗已经是足够了。

“妈的,自家人打我们,倒是红毛夷救我们,这他妈是什么世道啊。”宋老七嘟囔道。

李明勋道:“老宋,先别抱怨了,还是先交涉一下,快点去热兰遮城,大掌柜的伤情很严重。”

随着荷兰舰船到来,郑家的船队立刻逃窜了,不多时,一个小船驶来,正是那艘福禄特上的派遣来的,上来了七八个人,其中只有一个荷兰人,其余都是肤色黝黑的爪哇人,宋老七会说荷兰语,便与其攀谈起来,并且从船艉楼里拿出来一些文件,似乎能证明身份,那荷兰人很快变得热络起来。

在塞给了他一袋金币之后,福禄特式帆船在前面领航,宋老七则让人驾驶涌金号跟在后面,一起前往了大员港,而从宋老七的嘴里,李明勋才知道荷兰人商船为什么愿意救援己方还如此热情的带领自己前往大员港。

作者君有一本完本老书160万字,《日月宏图》,大家可以看一下,绝对精彩,绝对耐看。

章五 濒死

实际上,在今年的六月,也就是1639年的六月,因为在料罗湾海战失败之后恢复了实力,而且不满郑芝龙独霸中国沿海的贸易,荷兰东印度公司再次向闽海王郑芝龙发动挑战,然而却是第三次输给了郑芝龙,湄洲岛海战,荷兰派遣九艘夹板船,却在郑芝龙的围攻之下损折五艘,再次败下阵来。

虽然和前两次一样,东印度公司在失败之后很快与郑芝龙达成了和解,但是双方的贸易谈判还没有结果,除了官方的行为之外,私底下还处于战争状态,至于荷兰人对涌金号的亲善就源于林诚在大员港的地位了。

从开台王颜思奇开发台湾开始,陆陆续续就有大量福建人远渡海峡进入台湾定局,而前往大员港贸易的海商更是不计其数,虽说汉人没有像大员的荷兰人、鸡笼的西班牙人那样取得某个地区的主导地位,但是仍旧是不可或缺的力量,而荷兰人在远东地区的贸易和统治一直仰赖于华人,旁的不说,东印度集团的总部巴达维亚就是华人修筑起来。

在台湾,华人仍旧具有一定的地位,甚至高于那些原住民,仅仅在大员港附近居住和贸易的华人就有六七千人,而在荷兰人殖民的台南地区,华人的数量超过三万,华人每年上缴的人头税等税务也是东印度公司重要的财政收入,如此多的华人,荷兰人肯定是统治不过来的,与在巴达维亚设立的甲必丹(头家、首领)制度一样,台湾同样有类似的统治制度,而林诚则长期担任台南汉人村落甲螺村的头家,除此之外,林诚还拥有东印度办法的贸易许可状和狩猎许可状,甚至携带着身为头家的身份象征——一根日本藤杖,这些足以证明林诚的身份了。

事实上,这些文件和权杖在荷兰人那里认可度极高,在向港口的税务官出示了之后,便得到入港的许可证,虽然前世身为海军军官,解放台湾一直是李明勋的梦想,但是登上台湾的土地之后,李明勋没有一点激动,反而是忧心忡忡,因为林诚的伤情不容乐观,而外海一战,涌金号上除了战死三十多人,还有十五个重伤员亟待救治。

除了马威率人留守涌金号,其余人在宋老七带领下登上岸,抬着伤员进了赤嵌,这里大员的内港,也是华人海商的聚集地,如今尚未建立后世鼎鼎大名的赤嵌楼,只有一个闽南风味十足的建筑作为荷兰人的商馆,留守这里的荷兰人不多,绝大多数都在沙洲上的热兰遮城堡之中。

宋老七安排了一个老部下前往了荷兰人的商馆,不多时一个身材高大,穿着亚麻衬衫与马裤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摘下高顶帽子,露出一张东方人的脸来,神色有些焦急,这男人看起来三十余岁,一脸焦急,走到了床榻边,轻声唤着林诚的名字。

李明勋略微有些意外,便询问一旁的阿海,才知道这个男人就是何斌,是当年与郑芝龙结拜的十八芝之一,与林诚是旧相识,林诚虽然不是十八芝成员,却是当年海盗集团里响当当的汉子,还救过何斌的命。

与林诚主动脱离海盗集团不同,何斌在郑芝龙受抚之后想要前往效力,却是被造反的李魁奇拦住,同行的人多是死了,他无奈只能返回了大员,因为对华商熟悉,又讲一口流利的荷兰语,所以便成为了荷兰人的通事,林诚在大员有如此地位,和他也是分不开的。李明勋对何斌可不陌生,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之中,正是这个男人谏言郑成功收复台湾,开辟了一块抗清的重要基地。

林诚被何斌唤醒,看到何斌之后,林诚苍白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何斌说道:“老林,你且等着,我已经让人去热兰遮城请大夫去了,那里有最好的红毛大夫,最擅长治这外伤,放心且是。”

然而,林诚却对自己的伤情很熟悉,他的腹部和腿部都中了铅子,失血过多了,知道自己可能撑不过去,便把包括马威在内所有头目都唤来,林诚见人到齐了,说:“我受伤严重,得去鬼门关走一遭,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有何兄在此,便把大事交代了,以免我死了,引起变乱来。”

林诚见众人不语,说道:“我林诚没有儿子,老婆死的早,只有阿海这么一个外甥,我的私财自然就归他了,至于科奎拉那笔钱,我那份归阿海,一份拿出来大家伙分,一份给死伤的弟兄和幸存下来的人,用来安置在大员,最后一份。”

林诚的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明勋的身上,说道:“是要给李先生的,这次能从西班牙人的手里逃命,李先生功劳最大,你们没有意见吧。”

何斌诧异的看了一眼李明勋,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何来投,马威咽了口吐沫,心中有些不甘,但是看看众人皆是点头,便第一个说道:“我没有意见,听大掌柜的!”

林诚点点头,又说:“既然如此就这般定下来了,其余的产业,涌金号给马威,甲螺村的产业给宋老七,但是等到阿海十八的时候,你二人得一人给他三千两银子,至于阿海,就先跟着宋老七吧,也拜托何兄替我照顾几年。”

“谨遵大掌柜吩咐!”一群人全都躬身俯首,齐声说道。

李明勋心中却是有些怅然,若是林诚死了,自己虽然拥有万贯家财,但在这里也是无依无靠,日子也不会好过,想到这里,瞬间感觉前途暗淡起来,李明勋正要出去,却被林诚拉住了手。

“李先生莫着慌走,我还有一事!”林诚拉住李明勋,郑重的说道。

林诚对着哭红眼的阿海说:“阿海,你跪下,给李先生磕头。”

阿海不知所以然,连忙跪下,磕头不止,李明勋问:“这是怎么了,大掌柜这是何意呀。”

林诚道:“其实我老早就想让阿海认你这个师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找不到名贵的拜师礼,生怕李先生不答应,这次说不定要死了,请先生看在你我在一条船上搏命过的份上,收下阿海这个徒弟吧。”

李明勋听完这话,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大掌柜这话说的,何须如此呀。”

林诚呵呵一笑:“既然先生答应了,今日这事儿便定下来了,阿海,再给你师父磕头,无论我是死是活,得空了之后,拜师礼和拜师宴是少不得的,你记住了吗?”

“阿海记住了,阿海肯定会跟着师傅好好学本事的。”阿海跪在地上,咬牙说道。

这个时候,何斌说的那个红毛大夫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原住民奴隶,肩抗人抬,弄进来不少器械,何斌看了一眼,说:“阿海,你先出去吧,你们几个,过来帮忙。”

李明勋不曾想自己也是被何斌划拉到的几个人中的一个,在荷兰医生指挥,何斌的翻译之下,李明勋和马威二人把林诚死死的绑在了床上,而旁边的奴隶已经生起了火,把烙铁放入炭火之下,而另一个火炉之上,则是翻滚的热油。

那个荷兰医生剪开林诚身上被血污沾染的衣服,观察之后说了几句,何斌翻译说:“老林腹部的铅子是三眼铳打的,没有伤及内脏,取出来缝合伤口也就是了,但是腿部的伤口是重型火绳枪,哦,也就是常说的斑鸠脚铳打的,肌肉撕烂骨骼断裂,虽然有人用酒清洗过,但时间太长了,已经坏死,所以得截肢!”

李明勋脸色大变,虽然林诚受伤之后,他用自制的止血带止住了流血,又用酒和清水清洗,却不曾想仍然是这个结果,而他很清楚,真正的截肢手术是在三百年之后的事情,在这个没有麻醉剂也没有青霉素的时代,截肢手术后存活率很低,许多人甚至直接疼死在过程之中。

宋老七脸色大变,拦住医生,说:“何大人,前往别截肢,求求你,你去找更好的大夫来吧。”

与旁人不同,独臂的宋老七是知道截肢的痛苦的,能活下来完全就是奇迹了。

那荷兰人似乎听懂了什么,哇哩哇啦的说了一通,宋老七懂的荷兰语,听完之后直接坐在了地上,全身都在颤抖,李明勋见荷兰人说话时候异常骄傲,却不懂他说什么,忙把宋老七扶起来,宋老七才说:“这个红毛鬼子说,他是大员甚至是整个远东地区最好的大夫,他的绝技俱是在三分钟之内锯断一个人的大腿,而且他说他参加过泰西的一场海战,曾经在一天之内锯断了超过一百人的大腿或者手臂。”

李明勋听了这话,满脸惊骇,虽然他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怖,但仅剩的一点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好的结果,能找到一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总比那些比神棍强不了多少的家伙强多了。

李明勋找来一根木棍,塞进了昏迷的林诚嘴里,绑在了脑后,在那医生的指挥下,死死的按住了林诚的肩膀,李明勋根本不敢看接下来的血腥一幕,扭转过头去,但是鼻子充塞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还有切割骨头和皮肉的声音,手上传来林诚激烈的挣扎,还有那绝望的呜咽声音。

正如荷兰人所说,他只用了三分钟就锯断了林诚坏死的左腿,接下来,那医生把沸腾的热油泼在断面之上以用来止血,还不断用烧红的烙铁去烙殷红的血肉,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李明勋死命的闭着眼。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何斌拍了拍李明勋的肩膀的时候,李明勋才反应过来,何斌道:“李先生,松手吧,已经完了。”

李明勋低头去看,林诚满脸灰白色,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何斌长叹一声,声音凄凉的说道:“老林是个铁打的汉子,撑过了这一劫,但是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天意了。”

接下来,医生指挥着几个奴隶把林诚抬到了另一个房间,而另外的伤员则被抬了进来,李明勋实在受不了这种血腥场面,只得出去,趴在房檐之下,强烈的呕吐起来,不知过了多久,阿海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杯水,说:“师傅,喝了就好受一些。”

“我这个师傅,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李明勋一口喝光,有些不甘的说道。

阿海没有说话,进屋去照顾昏迷中的林诚了,到了晚上的时候,马威等人聚在了厅中吃饭,宋老七道:“包括大掌柜在内十六个人,四个没救了,五个疼死的,如今还有七个活着,西班牙人,郑芝龙,这个仇我宋老七一定要报!”

李明勋心中暗自叹息,想了想说道:“听阿海说,光是安置船上的人吃喝住,就花费了上千两银子,咱们还是得合计合计,怎么安顿下来。”

马威冷冷一笑,把筷子摔在了桌子上,不咸不淡的说道:“合计什么,有什么好合计的,大掌柜醒过来,就听他的,醒不过来,咱就按照大掌柜说的散伙就是。”

“马威,你说话客气一些,即便是我老舅也不会这般和我师父说话。”阿海坐在一旁,声音清冷的提醒道。

宋老七敲了敲桌子,说:“好了,都安静一些,少说两句,我支持李先生,不管是散伙还是不散伙,都得把大家伙安顿下来,第一件就是,大掌柜答应的分发给大家伙的那些银子,咱们是不是发下去,也好让大家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李明勋听了这话,第一个站起来:“不能发!坚决不能发!”

章六 开局

作者君有160万的完本老书,也是晚明的,视角不同《日月宏图》不过瘾的可以去看看,支持正版订阅哈

马威站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之上,道:“李明勋,你记着,纵然阿海拜你为师,你也当不了大家伙的家,大掌柜只是给你四分之一的钱,没让你管事!莫非你以为自己有了些威望就想独吞了那笔钱财!”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按住要发作的阿海,淡淡的说道:“威望算个什么,还是得看谁的刀把子硬吧。”

这话明显是针对马威的,但是却也表明了自己没有那个心思,马威脸色涨红,坐了回去,道:“你说的对,若是有不该有的想法,得问问我马威的刀答应不答应。”

宋老七连忙出来打圆场,说:“你们都消停一些吧,马威你也是大掌柜身边的老人儿了,怎生如此没有气量,李先生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先听他把话说完,再表态不迟。”

李明勋对宋老七抱拳一笑,说:“我是这般想的,即便是咱们散伙,两位头领也不是到地里刨食儿的主儿,无论是出海还是做头家,身边都要用人不是,这些跟咱们从马尼拉逃来的人早就与咱们结下恩义,如果把钱一发,还有几个愿意跟着咱们干!”

马威听到这里,神情缓和了不少,事实上,在他的计划里,如果林诚死了,他就带着涌金号继续做海商,但是他一个人可驾驶不了涌金号,需要水手,但是涌金号上原本有二百多口子,即便是死伤的分的多,这二百多口子人也一人能分百十两银子,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即便在人多地少的福建,也能买下一个宅院,几头牛和三十亩地了,那已经是超过大部分农民的生活水准了,有了这笔钱,谁还愿意跟着他出海冒险呢?

当然,李明勋的理由可不止这一个,船上这些人,虽然一路行来连死带病,却也还有二百多个,这些人要么是经验丰富的水手,要么是管事、账房、匠人,只有几十个女人孩子,在这个时代,这都是地地道道的高素质人才,对于充满雄心壮志,想要在这个时代打下一片基业的李明勋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人力资源,他怎么会任凭他们遣散离去呢。

“我觉得也不应该分,两位头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二人应当明白,如果把钱分了,咱们船上有许多银钱的事儿就要泄露出去了,连水手、匠人都能分百八十两,旁人还不以为咱们船上有金山呀,这里是大员,荷兰人的地盘,那群红毛夷强凶霸道,说不定杀人夺财,把咱们一锅端了呢,何叔虽然在荷兰人那里能说的上话,但是也庇护不了我们呀。”阿海这个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宋老七略略点头,说:“阿海说的是,银子不能发,也不能往外传,不过当初大掌柜答应的,若是让人知道言而无信,却是不好了。”

李明勋笑了笑,道:“大掌柜答应分银子给大家,是怕因为在马尼拉家破人亡之后,到了大员或者福建衣食无着,如果能把大家伙安顿好了,让其有饭吃有衣穿,这些钱也不用发了吧。”

“哼,你们这些大头巾就是会耍弄嘴皮子。”马威抱胸讽刺道,但却对这话没有什么异议,如果不分出去,这钱早晚会落在高层手里,自己少说也能得一份。

宋老七笑了笑,说:“那李先生说说,如何安置他们?”

李明勋心中早有腹稿道:“眼前来说,还是先由咱们出钱,给他们吃食住宿,把涌金号修造完,待大掌柜好了,再行前往甲螺村安置了。”

宋老七与马威相互看看,略略点头,马威心中更是不屑,心中腹诽李明勋真是一个小气的人,他这般认为也是有原因的,林诚之所以成为甲螺村的头家,除了本身的实力和何斌的照拂之外,最重要的是甲螺村位于大员以北百里之外,那里可不是赤嵌左近已经开发好的熟地,不仅有待开发,而且周围开要面对与荷兰人处于战争状态的原住民村社的袭击,其中最为恐怖的就是虎尾珑社,在台湾所有的村社之中,那也是战力超强的一个。

更重要的是,那里还要面对大肚番国的威胁,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村社,而是二十多个村社组成的强大联盟,是台湾原住民村社之中,最强大的一支。

在马威看来,李明勋定然是打的坏主意,把人带到甲螺村,把周围未曾开垦的荒地扔给他们就不用管了,不花多少钱就能把这事儿搪塞过去,白白得那些银两。

然而,马威不会想到,李明勋最看不上的就是他最喜欢的大员港,这里虽然繁华,来往海商如云,但却是荷兰人在台湾殖民的核心,荷兰人不是傻瓜,任何人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就会被无情的剿灭,周围的原住民村社如此,华人也不例外,甲螺村天高皇帝远,若是处置得当,在荷兰人反应过来之前,兴许能创下一番基业来。

定下这件事,第二日一早,马威从宋老七那里取走了部分银两,开始购买安置难民所需的食物等资源,虽然明知道马威这家伙肯定会从中攫取一部分,但是李明勋毫无办法,毕竟马威统帅着林诚麾下最强大的力量,若是闹翻了,谁也讨不到好处。

然而,事情并没有恶化到难以收拾的地步,林诚昏迷了三日之后,终于在虚弱之中醒来,虽然他仍然说不了话,下不了床,但只要他活着,以他为首的这个组织就不会散。

待林诚稍稍恢复了一些,阿海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向林诚细说了一遍,林诚得知了一切之后,对李明勋三人的表现大加赞赏,虽然阿海着重提及了马威一些散伙的迹象,但是林诚好似没有听见,还称赞马威处理与荷兰人的关系非常得当。

既然林诚没有死,那么大家的前途都是攥在他的手中,李明勋有些忐忑的向他提出前往甲螺村建议,心中却是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林诚想要享受大员港这个贸易城市带来的安逸,他就会找个机会离开,但是出乎预料的是,林诚很快做出决定,大队人马前往甲螺村安置。

到达台湾之后第七天,林诚终于可以说话了,他将所有人叫到身边说道:“李先生说前往甲螺村,其实我早就这般想了,但是这台湾终究是荷兰人的地盘,仅仅靠着何斌咱们少不了要穿小鞋,所以,我还是想在大员留下一些人,马威,你留下吧。”

马威脸色微变,虽然他不想去甲螺村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更不想自己被逐出中枢,更不想失去势力,林诚却是一抬手,继续说道:“我留下你是有深意的,一来你对大员熟悉,也能与荷兰人打交道,二来,你还有重要的事情,咱们如今只剩下涌金号一条船了,但是状况不好,台湾只有大员能修的了,这差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我给你留下五十个人,再留下一万两银子,这里的产业也交给你。狡兔三窟,咱也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不是?”

这下马威的脸色好看了不少,林诚如此分配,他着实占了不少便宜,即便是散伙,他也得不到这么多,最重要的是,涌金号在他手里,又是独揽大权,想做些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我听大掌柜的。”马威痛快的说道。

三日之后,两艘鸟船从大员港起航,沿着海岸线北上,前往甲螺村。

这两艘船是林诚出面,托何斌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据说是从海上俘获的郑家船只,除了载着剩下的一百多人还有招募了四十多个水手,而船舱之中满载的是购买来的粮食、布匹、铁器、盐巴等生活用品。

天色渐晚,李明勋安排好值夜的水手和舵手,进了船舱之中,两艘船,一艘宋老七指挥,而这一艘表面上是林诚坐镇,但是出海之后,他便把一切都交给了李明勋,委以全权,李明勋知道这历练也是考验,抓住好不容易的机会,事无巨细,极为认真。

进了船舱,林诚正躺在床上,喝着小酒吃着咸鱼条,和几个少年在那里吹着牛皮,精神比在陆地上好了许多,见李明勋进来,他摆摆手说:“都滚去睡觉吧,我和李先生有话说。”

一群少年笑哈哈的离开了,李明勋坐在了林诚身边,林诚说:“半个月前,我还想,这是哪个佛爷赐给我的活菩萨,我这小庙可供养不起,如今看来,李先生不止是活菩萨还是天生的海狗子,哈哈,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我林诚也没白来世间走一遭。”

“若没您照拂,明勋早就是海里的鱼食了。”李明勋道。

林诚摆摆手,说:“客套话咱不说,你是阿海的师父,我是阿海的亲娘舅,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我先把话撂明白,如今我已经是个残废了,走不了海,闯荡不了,如果没有你,这个担子我会传给马威,安心去做个头家。”

李明勋脸色一沉,一直以来,马威都有意针对他,出言不逊更是等闲,对于那个家伙,李明勋没有什么好看法,林诚却道:“我知道,马威心眼小,不容人还容易冲动,但是在海上,领头的可以是恶狼,但不能是驴子,宋老七是拉磨的驴,当不了家的。原本我麾下只有马威合适,但是你出现了,你有学识,有胆识,你可能比他合适,所以我把家当分了两半,船和水手给了马威,其他虽说我还掌着,但却希望你能挑起这个担子来,你懂吗?”

“明勋知道,大掌柜如此抬爱,明勋自然不会让您失望的。”李明勋抱拳说道,对于林诚的赏识,他是无以为报的,他心里其实清楚,如果不是林诚断了腿,这些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林诚笑了笑,说:“如今你威望低,手段少,我还能替你扛一扛,早早晚晚我也会扛不住的,所以你也得抓紧时间,我林诚也没什么要求,只是希望你李先生好好待阿海。”

李明勋一脸郑重,说:“大掌柜的放心,明勋定然不会让阿海埋没的。”

甲螺村距离大员港不过一百多里,鸟船虽然慢,但是海峡之中的黑水沟常年有北上的洋流,航行了一天一夜也就到了,这里便是后世的嘉义附近,拥有平直的沙岸,广布这白色细腻的沙滩,地势极为缓斜,已经是处于平原的北段,再往北就是郁郁葱葱的丘陵地带。

然而,第一批迎接李明勋等人的不是甲螺村的福佬汉人,而是一群划着独木舟的原住民,那群原住民的独木舟都是用百年大树从中间掏空做成的,有些甚至两个连在一起做成了双体船,在上面土著手中翻飞的船桨的带动下,船艏上翘的独木舟在平滑的海面上好似飞起来一样。

“师傅,他们肯定是把我们当成商人了。”阿海指着满载着鹿皮和水果的土著,笑哈哈的说道。

李明勋道:“我们就是商人。”

这个时候,另外一艘鸟船已经停下了,上面的人正在与靠拢过去的土著做起了买卖,成袋的食盐和一捆捆的铁器换来了一捆捆的鹿皮,成筐的鹿肉乃至金沙,宋老七那张咧开的大嘴已经快要含不住烟斗了。

“不不不,阿海,你马上去通知宋老七让他停止交易,我们不能这样随意交易,我们需要一个固定的交易场所,系统的交易规则和合理的价格,宋老七这个蠢货。”李明勋脸色焦躁,连连说道。

阿海嘿嘿一笑,他不明白自家师傅为什么阻止宋老七赚钱,但是按照老舅的说法,听师傅的就对了,他对了一条划过来的独木舟喊了一嗓子,说出的竟然是土著语言,很快,阿海跳上了那个满脸刺青的土著的独木舟,扔给了他一柄铁斧头之后,土著划船快速的向着宋老七所在的鸟船去了。

不多时,那里的土著散去,鸟船继续出发,阿海顺利返回来之后,骄傲的说:“师傅,我跟那些土著说了,他们的货物太少了,让他们明天多带一些来,还在这里,我会带他们去您指定的地方交易的。”

李明勋对阿海的临场发挥非常满意,说:“干的漂亮阿海,你不愧是我的徒弟。”

章七 商社

甲螺村位于八掌溪南侧的平原之上,李明勋的两艘鸟船可以逆流而上,从码头直接进村,村子里只有一百八十余户汉人,多是福建移民,共计七百余人,而丁壮只有不到三百。

对于远道而来的李明勋等人,甲螺村的村民表现出了极大的友好和欢迎,甚至免费帮着往码头上卸货运货,还出让并打扫了十几间屋子用来安置远道而来的难民,他们这般热情并不只是因为林诚是甲螺村的头家,荷兰人认可的大结首,最重要的是林诚的慷慨。

在大员的时候,林诚就通过何斌把甲螺村明年前半年的人头税和田税全部缴纳了,虽然村民仍然要偿还林诚,但是他们仍然非常感激,毕竟林诚是个慷慨贤明的头家,不似荷兰人那样因为欠税会打杀村民,当然,村民们不知道的是,林诚此举不是为了帮他们,而是为了半年内免除荷兰人对甲螺村的打扰,方便李明勋按照自己想要的去做。

才进行简单的安顿之后,李明勋立刻把所有的男丁和壮妇集合起来,选择了甲螺村出海口一处平坦的地面之后,雇佣这些丁壮平整土地,搭建茅庐,修筑简易的码头,李明勋直接以盐巴、铁甚至银两雇佣他们,就连水手都加入进来,后来连孩子都从村中赶来,整个夜晚,海滩之上火堆明亮,村民们夜以继日的工作,按照李明勋的要求,搭建了两条宽一丈高八尺,长达二十丈的凉棚,为了在短时间内凑齐所需的木材、茅草,村民甚至拆了自家的门板、围栏和猪羊圈。

第二天一早,阿海就带着几个会说土著话的少年,前往了昨日贸易的海域,到了中午的时候,上百艘独木舟从海湾驶入了八掌溪,停泊在了河边,无数穿着兽皮、蓬头盖面的土著男人、女人涌入进来,操着各式语言,加入了贸易的行当。

虽然昨晚一夜未睡,看到如此多的人前来买卖,李明勋激动的没有一丝倦意,出乎他的预料,这些来自周围平埔族各个村社的土著很多都会说闽南语,想来他们也没少和福建来的商人交易。

一捆捆的鹿皮、成筐的鹿脯以及各类的水产、瓜果换成了李明勋从大员港采购来的商品,然而,土著们的喜好出乎李明勋的预料,在工具之中,很少有人换取铁锹、鹤嘴锄,倒是对锋利的匕首和砍树、砍人两用的斧头更感兴趣,而他们对粮食丝毫无爱,更得到他们喜爱的是盐巴、蔗糖、胡椒、香料等调味品,而在其他商品方面,华丽的丝绸也比粗糙的印度棉布更加受欢迎。

带着水手卫队负责市场安全的宋老七看到了李明勋心中的疑惑,解释了起来。

原来,这一切都和台湾岛上的气候和部落习俗有关系,用后世的知识来解释,这里尚且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而在密布着丛林,周围尚有八掌溪,外海因为黑潮也有数不尽的鱼获,无论是到林子里采摘瓜果还是捕鱼狩猎,对土著们来说,食物从来没有短缺的,而附近的村社近二十年在福建移民和荷兰人的逼迫下,也学会了种植作物,这解决了他们人口增长的问题,从未有过饥寒交迫之感的土著们更想从外来人那里享受一些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而从部落习俗上来讲,这里的平埔族村社已经归顺了荷兰人,缴纳人头税,但荷兰人接受他们供奉却也只是不攻击他们,从不提供保护,来自山林深处野蛮的高山蛮和北部那与荷兰人势成水火的大肚番国时常滋扰,而村社原始的部落制度让他们崇尚武勇,而割掉敌人头颅以证明自己的出草行为就是最好的佐证,所以他们也更喜欢武器。

市场上的贸易在第二天达到了一个高潮,得到消息的村社越来越多,聚拢而来,两艘鸟船上的货物,除了李明勋按计划留下来的,其余在五日内全部售罄,然而,没有人提南下大员补货的事情,因为马上要过新年了。

赚了大量钱财的林诚非常慷慨,把鹿肉、鹿脯和一些盐巴作为礼物分给了村民和难民,而李明勋则在崇祯十二年的最后一天来临之前,把所有人安置在了房子里,走访了村中的小结首以及林诚麾下几个小头目。

除夕夜,桌上肉厚,杯中酒浓,十几个人在林诚家的厅中围成一圈,外面不时传来火铳的声音,那是底下人在没有鞭炮的情况下做的消遣,厅中所有人推杯换盏,兴高采烈的享受着大屠杀后的第一个年夜饭。

大难不死的庆幸和大发横财的豪情在此时此刻聚拢在了一起,人人皆是兴高采烈,享受着眼前的酒肉和欢乐,林诚和李明勋更是厅中主角,大小头目都上前敬酒,桌上的菜也被横扫一空,但是笑声不止。

林诚坐在首位,他的嘴唇因为虚弱而有些苍白,但是脸色却被酒水刺激的通红,林诚兴致很高,与麾下头目划拳,和几个头家猜谜,还给了阿海几个孩子红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诚拍了拍手掌,厅中安静了下来。

咣当一声,林诚把半截残腿砸在了桌子上,环视众人一周,说道:“诸位弟兄,你们看看我这条腿,我没了他,那里去不了,也上不得阵仗了,我林诚戎马之路也该告一段落了。”

“大掌柜的,您您这话说的。”一个小头目站起来,想要劝几句,却被宋老七挡住了。

“虎兄弟这声大掌柜,我林诚受了,估摸着也是最后一次受了,我已经想好了,日后上不得船了,也做不得掌柜了,但大家伙的前程也不能废了,所以这大掌柜的位置,还是让李先生来坐。”林诚郑重的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酒都醒了,几个小头目更是全身上下冒汗,掌柜的位置可不是底下小头目,传承是有规矩的,按照海上的规矩,林诚应该事先和几个头目商议一下,至少得到大家的认可之后,才能再公布,但是相互看看,似乎没有人事先知道,就连宋老七都茫然的样子。

“大掌柜的,这事儿我事先咋一点信儿不知道呀。”宋老七干笑两声,说道。

林诚抓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说:“你们当然不知道,又不是我林诚把大掌柜的位置传给了李先生的。”

“您这话说的玄乎,咱是更不明白了。”宋老七诧异的看了看林诚又看了看没事儿人似的李明勋,满脸茫然。

林诚笑了笑,说:“其实这事儿很简单,我和明勋各自出资了三万两,成立了一个商社,我连路都走不了,自然做不得大掌柜,那就只有李先生来做了,因此商社股份我与明勋四六分成,他占六成,也是大掌柜的。两艘鸟船和船上的水手以及甲螺村的一些地皮,哦,包括市场那块,都做填头入股了。”

“那我们呢,我们咋办?”几个头目吓的一激灵,连忙问道。

他们可与甲螺村的村民不一样,在这里没有土地和家人,只能跟着林诚走海做事养活自己,而林诚名下,能赚钱的除了市场就是两艘鸟船了,如今这都成了腾龙商社的产业了,自己岂不是衣食无着了。

林诚拍了拍脑袋,说:“你们你们还是我林诚的弟兄,若是想回家,我自然给你们遣散银子,想在这里安置下来,我替你们张罗,但是你们要想继续以往的活计,就得问问李掌柜了,毕竟他是腾龙商社的掌柜,我只是一个股东,说话可做不得数。”

“但是有一样,你们如果成腾龙商社的人,那就和我没什么关系啦,得听明勋的。”林诚最后提醒了一句。

厅中的气氛一下从兴奋变成了压抑,静了好一会,在一旁看热闹的阿海噗嗤一声笑了,说:“你们想什么呢,跟着我师父还能亏待你们不成?”

宋老七轻咳一声,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权力的移交,这是逼着大家伙投靠新主呀,他看了一眼李明勋,挥手制止了交头接耳的头目,说道:“李先生是什么人,自然是胸有成竹,应该早有准备吧。”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能坐在这里都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吧,诸位能被林东主赏识,都是有本事在身的,李某人自然离不开各位,我这里已经列下了名录,诸位都可以在商社了担当管事,薪俸、权限都是列好了,没有异议的话,各位便可以签下契书,当然,李某不勉强诸位,若是想入股,也可入股当股东。”

宋老七忙从李明勋手中接过那文书和契约,细细看起来,并且向几个不认字的家伙解释,林诚摆摆手,家中的仆妇便上前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了,端来茶水摆上,但是众人无暇吃喝,讨论起来。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众人自嘲便当做守岁吧。

一个时辰,足以众人下定决心了,事实上,李明勋给的条件非常慷慨,薪资待遇非常优厚,不低于林诚鼎盛的时候,只是规矩多了些,在宋老七表态之后,其余几人自然也不会反对,纷纷签了契书,成了腾龙商社的管事,自然也就成了李明勋的下属。

这个时候,没有人提及远在大员港的马威,似乎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确立了从属关系之后,众人对李明勋的态度恭顺了许多,宋老七率先说道:“李掌柜,如今大家都上了腾龙商社这条船,您也的拿出个主意来,今后咱怎么干,总得有个章程吧。”

对于宋老七的问题,李明勋从踏上台湾的土地乃至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就已经开始筹划了,李明勋自然和眼前这些还未完全从海盗行列里脱离出来的糙汉子们相比,他的心中一直有一个宏图伟业,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时代,就不会让犬羊夷狄染指华夏,必将引领这个伟大的民族和伟大的文明走在世界的前列。

作为孤身一人穿越到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大明内部的权力和资源分配早就达到了一个饱和的状态,大明富庶的东南沿海被缙绅为主江浙利益集团把控,而在北方,时时刻刻受到破关而入的东虏,四川流窜的流贼和腐朽堕落的朱明朝廷的威胁,秩序已经接近崩溃,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贸然介入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李明勋粗懂历史,分析了诸多因素之后,将目光投向了海外。

无论是东南亚诸岛还是台湾,都处于群雄逐鹿的无政府状态,郑氏、荷兰东印度公司、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英国人以及各小国家都参与其中,完全就是凭借实力说话,混乱的秩序下隐藏着绝好的机会,而在这个范围之中,台湾是立下基业的最好选择。

这里拥有肥沃的土地,靠近本土近可以引入更多的汉人,而且西班牙人和荷兰人还在为这片土地角力,大量的力量被好战的土著牵扯,除了大员之外,对其他地方没有实现真正的管辖,机会更大,所以李明勋心中笃定,一定要在台湾开辟出基业来。

从资本的原始积累方面讲,迅速组织一支军队,荡平周围的土著村社,便可以获得崛起需要的人力和财力,然而这个方式对于李明勋来说并不可取,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资源。

实际上,如果李明勋愿意,可以把甲螺村和带来的难民集中起来,组织一支规模超过二百人的军队,用铁质武器和火器武装起来,只需要三个月就能荡平周围的七八个土著村社,获得超过两千人的丁口,但这意味着杀鸡取卵,因为荷兰人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新生的军事势力介入台湾岛,即便李明勋有把握在荷兰人反应过来之前获得抵抗他们的军事力量,但这仍旧是愚蠢的选择。

如果过早的与荷兰人开战,就会被荷兰人的舰队封锁在岛屿之上,没有对外贸易的高利润和来自本土的移民,这个势力不能继续扩张,即便在荷兰人反应过来之前,有能力南下攻击大员港,仍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在没有获得与荷兰人对抗的海上力量之前,不宜表现的具有进攻性。

因此,李明勋选择暂时依附于荷兰在台湾的统治体系,卧薪尝胆,徐徐图之。当然这一切都是远景设想,还不宜告知更多人,李明勋只选择向眼前的众人解释眼前的谋划。

章八 血契

见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眼神之中充满了热切乃至于贪婪的神色,李明勋微微一笑,端起酒壶,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的酒浆,笑道:“诸位问我接下来做什么,这还用说吗,自然是赚钱,赚大钱,赚更多的钱,在座诸位有嫌银子多的吗?”

“哈哈哈。”一群人仰头大笑起来。

宋老七道:“那咱这商社准备靠什么赚钱呢?”

李明勋笑了笑,说:“若说赚钱,抢劫是无本的买卖,但却只能抢一回,我给咱们腾龙商社设想了三个赚钱的买卖,煮盐、酿酒和海贸。不过这三个买卖在做之前,还得先做好一件事。”

“哦,还要做什么?”众人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便是像今日这般,确定秩序!无论咱们想干什么,都得要两种东西,一种是秩序,另外一种是人。而这些都要着落在周围的土著村社身上。”

宋老七微微点头,虽说甲螺村与周围土著没有到势成水火的地步,但是也有一定的矛盾,诸如猎场、渔场的争夺,土著对村民的出草,当然这些矛盾还未到战争的地步,但是相互之间的戒备也是有的。

“掌柜的,不知道您想怎么办,若是去攻打那些村社,别说荷兰人不愿意,咱们手下也没有那么多能打的呀。”一个头目问道。

李明勋笑了:“哪里上来就要喊打喊杀的,咱们把村社的长老请来,先吃顿饭,坐下来商讨一二,能在饭桌上解决的问题,何必动刀子呢?”

林诚哈哈大笑起来:“这话说的有理,这样吧,咱们周围一共有六个村社,宋老七他们一人去一个,明天请他们吃饭,就当是邻里之间初一串门了,我在让厨子准备一桌好菜也就是了。”

李明勋道:“好酒好菜是少不了的,但是不能在这里,他们是土著不假,但是不傻,纵然不知道啥叫鸿门宴,但是也不会进村里吃饭,不如就摆在大市场的棚子里,另外,也不能让在座的管事去通知,咱们是外来人,与他们有些矛盾,说不定有去无回。”

“那让谁去?”管事之中一个高大的汉子问道。

李明勋说:“让阿海他们去!一来这些孩子懂的土著语言,二来他们是孩子,遇上出草的土著也是无恙的,土著是崇尚武勇的,总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吧。”

“好,我们去!”阿海第一个站出来。

第二天天还未亮,阿海等十二个少年两两一组,踏上了前往各个土著村社的路途,这些少年不少都参与了前几日的买卖,除了会说土著语言,还与一些土著有了交情,所以他们走的时候还带了短刀、斧头作为礼物,而阿海还带了几种点心和两件漂亮的首饰,据说他已经和某位村社长老的女儿勾搭上了。

而李明勋则带人在市场的棚子下准备席面,当到了中午的时候,一条条的独木舟从海上和八掌溪里驶来,停在了市场的码头上,在少年们的引领下,许多土著走上了陆地,与那些来交易的土著不同,这些土著身上更干净,穿着细腻的毛皮衣物,还用鲜艳的羽毛、打磨过的骨头作为装饰,而他们的身边除了拿着燧石刀斧、烤硬的木矛的武士,还有几个孩子。

这些孩子明显是长老们的后代,跟着出来见世面的,许多李明勋还见过,是几个常来市场玩耍的,特别是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孩儿,正是她教会阿海使用土著人习惯用的投石索。

“你便是福佬的首领吗?邀请我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在码头上,一个矮壮的首领昂着脑袋,毫不客气的问道,登岸之前,他就打量了附近,实在是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才走了上来的。

李明勋笑了笑,看了看其他的首领,问:“诸位是想在这里谈,还是去市场谈,那里有温好的美酒,烤熟的乳猪和羊排,还有炖肉!”

“有酒!”那个矮壮首领忽然兴奋起来,与刚才的嚣张全然不是一个样了。

他忙不迭的跑进了冒烟的棚子,看着满桌的酒菜,狠狠的咽了一下吐沫,其他几个首领也是眼睛放光,有个已经趴在酒坛上嗅着里面的味道,一脸陶醉。

“阿海,给几位首领满上!”李明勋说道。

阿海上前,在每个瓷碗里倒上了酒,李明勋端起一碗水,说道:“各位,喝了这碗酒,我们就是朋友了,成了朋友就可以一起坐下享受美食了。”

阿海还没有翻译完,几个人就一饮而尽,纷纷学着李明勋的样子,坐在了椅子上。

几个首领纷纷称赞李明勋的酒,坐下之后更是大快朵颐,烤好的鹿肉、羊排和猪肉端上来,蘸上胡椒、酱料和辣椒,几个人吃的甚是爽快,惹的周围的卫士都开始流口水,李明勋使了个眼色,阿海身边几个孩子便带着这些卫士到一边去飨食了。

吃肉喝酒的时候,众人才通报了身份,这些人多是村社的首领或者首领的儿子,他们六个村社都是投降了荷兰人的,有资格参加荷兰人在大员举办的会议,也是荷兰人承认的长老。六个村社都是属于洪雅族,其中以那个身材矮壮的首领所在村社最为强大,所以隐隐其为领袖,这个首领叫做布莱。

“李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布莱左手抓着油腻的猪蹄,右手端着酒杯,本来吃喝的爽快,见李明勋在往几个孩子身上塞东西,连忙停了下来,有些警惕的问道。

他在身上擦了擦手,从自己女儿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纸包,倒出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行字,布莱会说闽南语,也知道这是福佬的文字,但却是不懂。

“这是什么?”布莱见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脸色温和了一些,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布莱首领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新年!”布莱当即说道,他又说:“那是你们的节日,每次都会大喊大叫大吃大喝,还会点燃那种会发出危险的雷火,早晚神灵会惩罚你们的。”

李明勋对此不置可否,说:“您说的没错,今天是新年,您作为我的朋友,新年第一天来拜访,按照我们的规矩应该给一起来的后辈红包,在我们这边,一般是银钱,但我知道,你们洪雅族不喜欢那个东西,所以才给了这个。”

布莱这个时候明白,他从女儿怀里掏出来的红包是礼物,实际上,李明勋说的很对,土著们对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不感兴趣,如果不是能用金沙来交易商品和向红毛夷纳贡,他们也不会去淘金,但是这两种用途更让土著们讨厌贵金属,许多土著村社的头领,特别是大肚番的国王认为,正是因为有金沙,才招惹来了红毛夷,便禁止土著民去淘金。

阿海上前,拿来红包的纸条,解释起来:“上面写着咸盐两包,棉布一匹,美酒三坛。”

“这是什么,这个红圈!”布莱一听是好东西,来了兴趣,指着下面的印章问道。

阿海笑着说:“这是印鉴,代表着我们掌柜的许可,有印鉴,您就可以让人去村子里仓房领取上面的东西,如果没有印鉴就不会给的,哦,仓房就是村里子最大最高的建筑!”

布莱微微点头,他跑到一边的棚子里,一巴掌把喝的醉醺醺的卫队长打醒,将纸条交给他,那厮才踉跄的去了,不多时扛来了盐巴和酒水。

其余的首领也是效仿,很快拿到了东西,布莱脸色严正起来,他放下了酒壶和肉块,说:“李掌柜,你请我们吃饭,又送我们礼物,总归有事情要我们做,你们福佬虽然不像荷兰人那般凶残,但却是从不吃亏的,有什么事情便说吧,按照我们洪雅人的习俗,喝醉了答应的事情,我们不会承认的!”

李明勋深深的看了布莱一眼,这个家伙看起来粗豪,实际上却是一个有智慧的,如此好酒的他竟然能在这个时候控制住自己的口腹之欲,已经是难得了,他微笑说道:“布莱首领说的是,那李某便开门见山了。”

李明勋拍了拍手掌,阿海跑到棚子一边,掀开两张草席,露出了一块高达八尺宽宥三尺的石碑,布莱立刻紧张起来,手握在了腰间的匕首上,冷冷问:“这是你们福佬的图腾柱吗,难道你们想要我们洪雅人臣服于你们的图腾吗?”

这话一出,几个首领都是紧张的站起来,其余吃饭的卫士也是围了过来,李明勋摇摇头,说:“当然不是,今日我只是想和各位达成一些公平、合理的约定,未免日后有人毁约,这些约定会刻在这块石碑上,放在市场上,受所有人的监督!”

布莱听了这话,一抬手,让所有人退下,问:“什么约定?你要知道,我们洪雅人虽然臣服了红毛夷,却不是人人可欺的!”

李明勋笑了笑:“欺不欺的,还是大家伙说的算,不是吗?”

说着李明勋将一块鹿皮挂在了石碑之上,上面一共列了十八个条款,李明勋首先说道:“第一条,洪雅六个村社与我们腾龙商社达成攻守同盟,以应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任何一个村社受到袭击,其他都要派遣武士增援,而敌人的确定则需要七位首领一致同意。”

出乎李明勋的预料,布莱把自己的女儿拉了过来,那个女孩儿眼睛盯着鹿皮看了一会,仔仔细细的向周围人解释,这个时候李明勋才知道,这个名叫米娅的女孩儿还懂的汉语文字。

对于李明勋列出的第一条款,几个首领商议之后选择同意,毕竟这个条款对他们有利,因为他们与甲螺村一样,受到北面的大肚番,东面山脉里的高山蛮子和虎尾珑社的威胁,一起对敌是极为有利的,至于荷兰人,他们已经被荷兰人征服,虽然充满痛恨,却也不敢对敌,反正只有七个人都认定荷兰人是敌人才能开战,布莱倒是不担心自己被李明勋当枪使。

确定了一起对敌的原则,下面的条款便调节各村社之间的矛盾,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分配田地、猎场和渔场,以免相互侵入造成争端,当李明勋让出大片的猎场和沿海渔场之后,这一切再次达成一致,但是李明勋确立了所有村社在海上和八掌溪的通航的权利,并且把海岸线以外五百步外作为公共渔场,布莱等人倒是没意见,反正他们的独木舟也跑不远。

而在土地划分上,李明勋把八掌溪入海口,及向北沿海的海滩地划入了腾龙商社的地盘,布莱等人不明白为什么李明勋对这些不毛之地这般坚持,但在确定了免费通行之后,也选择了同意。

然而,在十八条规则谈判之中,占比例最大,也是矛盾最突出的就在于交易规则,就连李明勋都没有想到这些土著会有这么多的商业头脑,实际上,他们的商业头脑也是被逼出来的,长期以来,他们在与华人、红毛夷的贸易中处于不利的地位,珍贵的金沙、鹿皮常常被人用几个闪亮的玻璃珠子、一尺棉布骗走,不仅价格上吃亏,而且交易完全没有规律,有时一两年也没有海船前来。

一番唇枪舌剑的时候,谈判终于达成一致,实际上,李明勋也没想在这方面占据多大便宜,他也想制定相对公平的贸易规则,在对诸如金沙、鹿皮、鹿脯这些土著们最经常拿来的商品进行定价之后,李明勋坚持要对人进行定价,并且把人做工干活当成一种商品。而且与诸位首领约定,除了祭祀等宗教人员外,各村社都不得限制村社的百姓出来交易和做工。

整个谈判用了一个白天,最终修修改改之后,规则完全定了下来,按照华人和土著的规矩,七位首领划破手掌,把血滴入七个酒碗,满饮一杯,然后在石碑之上盖上了七个血手印,这就是被后世史书称颂的七社血契。

章九 捕鱼和盐场

除夕夜的权力移交之后,李明勋事实上就成为了甲螺村的最高话事人,林诚虽然依旧顶着头家的帽子,但是他全力支持李明勋的态度维护了李明勋的权威,而李明勋的表现诸多不俗,两救难民性命,已经让新来的移民对其马首是瞻,而大市场贸易带来的丰厚回报让甲螺村的村民过了一个好年,也让甲螺村的人对其观感不错。

而七社血契之后,外出务农、出海捕鱼的村民不再受土著的滋扰,更是让他们感念李明勋的恩德,由此,李明勋获得了绝对权力之后,开始构架腾龙商社的架构。

除了两艘鸟船上的水手,李明勋从丁口之中抽调人员,组成了两个队伍,一个是匠人队伍,另一个则是顶着打猎队名头的护卫队,除了三十多个匠人,李明勋抽调了几十丁壮和壮妇加入其中,而护卫队更是从村中猎人及有战斗经验的水手中精挑细选的,却是只有三十人,为了避免兵力不足,李明勋还安排所有丁壮在闲暇之时都要进行军事训练。

十几天的时间,李明勋忙的不可开交,晚上,阿海走进李明勋房间的时候,发现他绘制一张地图,便坐在了那里,耷拉着脸,显然有些不高兴。

“怎么,嫌交给你的事儿繁琐了?”李明勋头也不抬,便知道自己徒弟的心思,问道。

阿海嘟囔道:“是知道当家不容易了,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钱呐。”

原来这些日子,李明勋把商社所有的没有着落的孩子交给阿海管理,多是从马尼拉逃出来的孤儿,也有村中的,甚至还有两个土著孩子,他们的吃食住宿都让阿海操办,而这个过程中,李明勋教给他账目、术算等诸多知识,当然,还有一些人情世故。

“师傅,你说这些孩子为什么都这么能吃呀!”阿海忽然问道。

李明勋把鹅毛笔插了墨水瓶里,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嘛,把账目交给我看看。”

阿海拿出了账目,李明勋翻开细细看着,阿海说:“不光是我手下人,今天早上老舅去查看了仓房,说如果这么下去,咱们就得饥荒了。”

“知道为什么吗?”李明勋问。

阿海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拉着凳子坐在了李明勋的身边,说:“我仔细想过了,主要是闲散人口太多了,原本吃商社公粮的就新来的二百多口子人,如今师父设立了工匠队,护卫队,还大量征发男丁、壮妇出工,这些原本吃自家粮的,如今吃公粮了,仓房不见底才怪了。”

“我可没有反对的意思啊,老舅说了,您让干的是大买卖,这都是要投入的本钱。”未免李明勋误会,阿海先表明了态度,他又说:“我只是怕大家伙儿知道了,说师傅您老家人的闲话。”

李明勋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心思太多的少年,笑着问:“既然粮食不够吃,为什么不吃肉粥呢?”

阿海微微一愣,继而笑了:“师父别考我,我知道这典故,说是古时候一个昏庸皇帝的事儿,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听说书人讲过。”

“可你说的皇帝在中原皇帝,咱可是在海边,没有粮食吃,就应该吃肉粥。”李明勋敲了敲桌子。

“这是哪里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阿海满脸不信。

李明勋笑了笑:“明天就让你看看这西洋景儿!”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就带着阿海等人来到了码头,码头上已经有三艘渔船在等着了,这船原本就是村里的渔船,一个皮肤黝黑家伙走上前,打了个千,说:“大掌柜万安,小掌柜的万安,大掌柜让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妥当了,船三艘,渔网也晒好了。”

“胡成,你做的不错,把网带上,我们出海打渔。”李明勋在查看了渔网之后,当即说道。

胡成笑了笑,带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渔民上了船,阿海跟着李明勋上了一条稍小的,便顺流而下向着外海驶去,对于胡成,阿海很熟悉,这个家伙是甲螺村的一个小结首,除了种田,还有几艘渔船,有时也跑些买卖,眼前这三艘‘雄鸡对’就是他的船。

阿海自小就跑海,自然知道,雄鸡对出海打渔,少不过二三人,多不过五个人,然而那两艘大船上,李明勋却一艘安置了八个人。

“师父,真真打渔呀?”阿海见船队来到外海,两艘雄鸡对正在张网,他不信的问道。

李明勋没有说话,但是摇橹的渔民却说:“打渔是真打渔,但是大掌柜这打渔的法式,我却是从未见过。”

阿海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的胡成已经指挥着人把网张开,那网却是出奇的大,比寻常用额渔网大了五六倍不止,而且一张网,一头挂在了一条船上,而网下面有铁球做的沉子,上面有皮囊做的浮子,随着胡成吹响了号子,两艘雄鸡对开始拉开距离,把网彻底扯开,用绳索拖拽着前进,胡成则吹着号子,指挥着两艘船上的水手用船桨控制速度,每到拐弯的时候,就用旗子指挥摇橹的渔民,就这么在海上行驶着。

看了足足一刻钟,见他们也不收网,阿海看向李明勋,发现他已经把草帽盖在脸上,躺在船板上睡觉了。

阿海也不敢叫李明勋,过了一个时辰,随着胡可吹响了号角,李明勋才掀开草帽,让渔民靠过去,胡成满身大汗,看着李明勋问:“大掌柜的,可以收网了吗?”

李明勋看了看日头,微微点头,胡成当即下令收网,两艘雄鸡对开始靠近,船上的水手则不断收拢拖拽绳索,眼瞧着浮子越靠越近,很快就看到了里面乱跳的海鱼,然而,收网却出现了问题,网兜里的鱼实在是太多了,众人上前也拖拽不上来,就连阿海都上前帮忙,也是难以下手,胡成看了又看,说:“大掌柜的,还是拖回去吧。”

“也只能这般了!”李明勋也有些无奈他只是懂得双船拖网的高效率,却不曾想效率高到渔网里的鱼捞不上来。

胡成把两头都系在了自己的雄鸡对上,又叫了四个水手上来,一并划船才驶入了八掌溪之中,未免拖拽坏了渔网,胡成只能把船停在大市场的码头,选了一处平整的沙地,胡成让所有的水手一道拉拽拖拽绳子,却也是拉扯不上来,阿海连忙招呼大市场上正在交易的土著和修筑仓库的丁壮,近百壮劳力一起拉扯,才把满满的一网鱼获拉了上来。

看到满地乱跳的各色海鱼、贝类,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众人先是用手,继而用铲子,最后连门板都拆来,把鱼堆成了一大堆,村里的百姓甚至连周围的土著民都惊动了,所有人都前来观看这奇观,虽然胡成拍成胸脯保证,但还是有人不敢相信,两艘船用了一个时辰就抓到了数千斤的海鱼。

无奈之下,胡成故技重施,下午又捞了数千斤鱼回来,这下众人才信了,而李明勋当即下令把所有鱼分发给商社的雇员和甲螺村的百姓,就连土著民都得到不少,因为第二天便是元宵节,甲螺村的村民纷纷用鱼丸代替了元宵,过了一个肥年之后,又过了一个丰盛的元宵佳节。

“大掌柜,你教给小人这个捕鱼的法式,简直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呀。”元宵节的夜晚,胡成带着做好的鱼丸和元宵来到李明勋的住处,进门之后便是连连道谢。

李明勋却道:“胡成,法子我是教给你了,但是不代表别人学不会,所以呀,能不能保住这碗饭,还是看你自己的造化。”

“您放心,给咱商社的鱼获,绝对是最低价。”胡成笑着说道。

李明勋笑道:“那商社的饭食,就要仰仗于您了。”

胡成看着商社的头目都进了厅中,也不好多留,告谢之后也就离开了,阿海看着那得意忘形的背影,有些失神。

李明勋让仆妇把汤圆给众人分下,问:“阿海,要不要再给你来一碗鱼肉粥?”

阿海一听鱼肉粥,连连摇头,笑的众人前仰后翻,众人不只是对当日阿海与李明勋之间的笑谈感觉好笑,更是对解决食物问题的如释重负,虽然人不可能只吃海鲜鱼肉,但有这种高营养的食物掺杂进饭食里,至少不会有饥荒存在了。

吃罢元宵,收拾好了碗筷,李明勋与阿海一道在桌上展开了一张地图,地图是李明勋亲手绘制的,范围包括了甲螺村周围二十余里的地块,并且用各种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农田、丛林、滩涂,还具备简单的等高线,虽然标注的高度不太准确,但也足以让人知道哪里高,哪里低。

这里甲螺村民这些年来的活动范围,以及洪雅族的六个村社的位置。李明勋的手指在甲螺村北面一块潟湖,说道:“诸位也知道,甲螺村是受荷兰人统治的地区,有许多事情我们不好在这里做,建个市场也就罢了,若是有其他的活动,恐怕荷兰人就要有动作了。”

林诚笑了笑:“那是,荷兰人就是老猫枕咸鱼,巴不得这个岛都成他家的呢。”

“林老哥说的极是,所以一些活动我们要安排的隐秘一些,我这几日考察了周围,这里最为合适。”李明勋在潟湖那里点了点,说道。

所谓的潟湖就是甲螺村以北十里左右一个海湾,北面探出陆地的海岬和由南向北的一道沙丘像是两个粗壮有力的臂膀把一片海域环抱其中,中间只有一个不到半里的缺口,尖锐的礁石和落潮时露出水面的小沙丘让通行的航道宽度降低了许多,这是一个天然的避风港,而且沙丘和礁石阻挡了外面对立面的窥探,对于想要保密的李明勋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宝地。

宋老七咧嘴一笑:“嘿嘿,是个好地方,说起来荷兰人占的大员港也就比它大了些,事实上还不如这个地方,活脱脱的一个布袋阵!”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宋管事这话说的有趣,既然如此,便叫他布袋港吧。”

实际上,李明勋也只是就坡下驴罢了,这地方在后世的历史时空里正是布袋镇,真正让它出名的是此地的特产食盐,布袋盐场在后世号称东南盐仓,也是中国四大盐场之一。

“诸位可能不知道,三国的时候,吴国人就曾到访过台湾,史书里记载,这个地方冬日光照充足,又多风,海水含盐量高,最适合晒盐了,咱们商社的盐场日后就设立在这里。”李明勋道。

林诚道:“明勋啊,晒盐什么的,咱们这些丘八海狗可不懂,别到时候闹出了笑话。”

李明勋笑着说:“老哥哥放心便是,咱们从马尼拉救回来的匠人里有个盐把式,有他在开辟盐田倒也不难,只是晒盐前期投入太大,为了快速出产,还是先煮盐!布袋港内陆都是山林,倒是不缺柴火,我准备把煮盐的盐坊和酿酒厂都设立在那里。”

“我说你让几十个人去那里伐木,原来是这个道理。”林诚笑道。

正说着,阿海忽然说:“师傅,说道伐木队,我倒是有件事要告诉您,是关于三天前走丢的那个人。”

李明勋微微点头,几日前,他听宋老七说了一次,一个伐木工走丢了,这荒山野岭的,走丢个人很正常,李明勋等人便没有多想,如今听阿海如此郑重的提及,自然是出了事儿,李明勋问:“是土著出草吗?”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结果,这意味着那个伐木工肯定是死了,而根据七社血契,只有在有足够的证据下,才能要求杀人者偿命或者出钱赎罪,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是出草,而是被虎尾珑社的人捉走了!”阿海语气严正的说道。

“虎尾珑社,他们不是被荷兰人赶到山里去了吗?”李明勋诧异问道,两年前,荷兰人征服了甲螺村附近的所有村社,只有人数最多战力最强的虎尾珑社没有臣服,而是躲进了山里,对于这个给荷兰人造成伤亡,且战力剽悍的土著村社,李明勋还是有些忌惮的,特别是如今自己还有足够实力的时候。

老哥们,冲榜急需推荐票。求各位老哥支持,作者君谢过了。

章十 虎尾珑社

阿海哪里能回答李明勋的问题,他只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他从怀里取出一缕头发,说:“这是当初挂在树上的,一开始我们没当回事,后来听米娅说,这是虎尾珑人的传统,当周围的村社与他们产生纠纷的时候,他们会采取这个方式,留下头发意味着被抓走的人不会死,会回来告诉我们虎尾珑人的诉求,但是应该是两日内回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是虎尾珑社的土著中没有懂汉语的人!”宋老七说道。

李明勋低头认真的盘算,感觉非常有可能,原因很简单,虎尾珑社虽然与洪雅族、北面的大肚番、大员附近的村社一样,在划分上属于平埔族,但是却没有像这些村社一样与汉人有交往史,更没有学会种植作物,他们以渔猎为生,习俗更类似于高山族,却又与高山族敌对。

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头绪,李明勋说到:“看来虎尾珑社的人想要谈一谈,最好的结果还是去一趟,明天我准备去看看。”

“大掌柜,我陪你去吧!”宋老七第一个说到。其余人也纷纷叫嚷起来,还有人劝阻不要去的。

李明勋道:“我们是去谈判不是打仗,宋管事去不得,盐场和酒坊的搭建工作还偏劳你,阿海管着仓库和市场也去不得。”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乘坐渔船逆流而上,他倒是不会一人前去,跟在左右的有十个护卫还有队头高锋,这可是从卫所出来的好汉,一张强弓一袋箭矢,二三十人近不得身的豪强。

“大掌柜,到地方了,您披挂好吧,这可是林老大千叮咛万嘱咐的。”高锋从船上拿下一套甲胄说到。

李明勋自然知道此行危险,将火绳枪和燧发短铳放在一边,把这在心腹重要位置镶嵌了甲叶的皮甲穿戴好,戴上铁盔,才下了船。

风吹过密林,李明勋闻到的是樟脑混杂了苔藓的气味,雾气在布满枯枝和落叶的地面上升起,周围一片死寂,三十步开外便是不见人影,高锋让所有人靠近一些,然后向当初找到头发的地方前进。

李明勋有些后悔亲自前来了,他的耳朵里都是粗重的呼吸和甲叶碰撞的声音,一棵棵粗壮的大树在雾气之中时隐时现,李明勋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又看不到什么。

“大掌柜,这就是当时出事的地方。”高锋指着一株砍了一半的桉树,说到。

李明勋微微点头,看了看周围,地上还有不少木材,这些木材会被作为酒坊,盐仓的建筑材料而树枝作为燃料,所以分割的很好。

忽然李明勋看到远处一个影子,越发感觉那是个人,好像在看着自己,他喝道:“什么人!”

接着就听到了呜呜的破风声,越来越紧密,李明勋大喊一声小心,便藏在了那桉树后面,只听嗖的一声,一个东西打在了李明勋眼前的桉树上,树皮和石子乱飞,李明勋见土著用过,知道那是土著用的投石索,躲过之后,他看了一眼,发现那个黑影正在向后奔跑,而身边的高锋已经弯弓搭箭,瞄准了目标。

“切勿下死手!”李明勋慌忙喊道。

高锋微微一笑,箭矢飞出,尖锐的箭头射穿了那人的小腿,插进了地面里,那人还要逃跑,却被追上的护卫压倒在地。

“大掌柜,您看。”高锋把那个用鹿皮和筋腱制作的投石索递给李明勋。

李明勋却也不会用,只从口袋里拿出几颗鹅卵石,却知道在高手那里,这两样可以在五十步外取人性命。

两个护卫走了过来,说:“大掌柜的,这个人什么也不说,我二人四周查看了一下,这人应该是哨探。”

这两个护卫是甲螺村最好的猎手也懂得土著语言,李明勋便把他们带来了。

“你们有办法让他说出巢穴的位置吗?”李明勋问道。

两个护卫相互看看,年长的说:“其实不用这般麻烦,大掌柜想见他们首领,在这里等着便是。”

见李明勋不解,他又解释道:“虎尾珑社的人最重情义,他们肯定会来寻他的。”

李明勋点点头,说:“把这个人绑起来,包扎一下伤口,我们等着便是。”

虎尾珑社的人并未让李明勋等待许久,临近中午的时候,雾气在太阳的照射下开始散去,远处的丛林之中传出沙沙的声音,高锋立刻警惕起来,他命护卫们点燃火绳,以木材堆和大树为掩护,警惕着周围。

然而虎尾珑人并未有偷袭的意思,一支由红桧树制成的长杆率先出现在了伐木产生的空地上,上面有一张兽皮,上面绘制着一头老虎,应该是虎尾珑社的图腾,而图腾两侧则有近五十个用鹿角、燧石长矛和石斧武装起来的土著蛮子,他们身后还有人影闪烁,应该是持有投石索、短弓的射手。

来的人比洪雅族的人更为原始,乱糟糟的头发和杂乱的兽皮衣服让他们几乎不能分清男女,然而李明勋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虎尾珑社的人,而不是高山蛮子,原因很简单,他们拥有高出其他平埔族一头,堪堪与北方人比拟的身高,李明勋本身就有一米七八的个子,平日与商社的人和土著站在一起,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但是与眼前的虎尾珑社的人一笔,就没有多大的高度差了。

双方相距三十步左右站定,对面人群中走出一个高大瘦削的汉子,透过树叶间的光线,李明勋看到他精悍的双眸,还有那连在一起的胡须和头发,穿着黑色的熊皮,仿佛身子能与丛林中的阴影融合在一起。

他的腰间有两把刀,一把镶嵌了燧石的木刀,而另外一把更类似与日本人的肋差,显然这不是土著们的自产,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两个猎人出身的护卫都是向后退了退,有些惊惧的样子。

李明勋看向他们,那年长的护卫低声说道:“这个人应该就是巴隆,虎尾珑社的最强猎手,大家都说他是丛林之王。”

见李明勋不解,护卫说道:“大掌柜的,巴隆是平埔族中唯一让高山蛮子畏惧的猎人,而两年前,他更是独自猎杀了五个荷兰人,他还是族长的儿子。”

由不得李明勋不信,眼前这个看不清年纪的精悍汉子是少有的好手,巴隆判断出李明勋是首领之后,指着那个受伤的土著,说了几句什么,护卫翻译道:“大掌柜的,他想要交换俘虏!”

说着,那被捉住的伐木工从人群中拖出来,除了被割掉头发,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其他虐待,巴隆切开了他身上的绳索,而李明勋也放了那个土著,二人各自走向己方那边,巴隆在自己人受伤的小腿上打量了一会,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人群,只有两个人护卫在他的身边。

李明勋带上高锋和猎人上前交涉,双方也不再剑拔弩张,大队人马纷纷后撤了一些,巴隆率先问道:“你们不是红毛夷,也不是福佬,你们是什么人?”

听完翻译,李明勋倒是有些不解了,说自己不是红毛夷也就罢了,反正己方与那些泰西人长相差距很大,但是说自己不是福佬就不对了,商社里大部分都是福建人,虽说自己有北方口音,但是还未曾与之交谈,李明勋倒也不瞎猜,直接问巴隆。

巴隆说了一大堆,猎人翻译起来,李明勋听后却是后背生了一阵冷汗,原来从自己踏上甲螺村的土地开始,虎尾珑社的人就注意到了自己,商社在八掌溪边设立公平交易的市场,与周围村社贸易,全都被巴隆看在眼里,甚至连护卫队训练巴隆也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除夕夜的时候,巴隆就带人在村外监视,看到村里人放铳庆祝,他更确定李明勋一行不是普通的福佬。

原因很简单,外来的汉人虽然也与土著民有冲突,但都是荷兰人剥削的对象,除了入港贸易的商人,荷兰人不允许汉人拥有火绳枪、火炮等武器,更不会允许汉人训练军队,据此,巴隆确定甲螺村里新来的汉人不简单,不是荷兰人的顺民,更不是荷兰人的走狗,如果排除这两样的话,那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李明勋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会被一个从未谋面的土著青年看破,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青年,也不得不重新谋划与虎尾珑社的关系。

“你问问巴隆,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想要做些什么?”李明勋准备还是看一下对方的牌,再行出手。

猎人翻译过去,但是他很快与巴隆争吵起来,似乎对一些东西无法沟通,最后,猎人说道:“大掌柜的,他说他想用金沙和鹿皮从您这里交换一些雷与火的权杖,小人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雷与火的权杖?”李明勋咋摸了一下这个词语,从后背鹿皮包里取出火绳枪,问:“是火铳吗?”

从巴隆见到火绳枪的的表情变化来看,李明勋就知道他想要的是这个东西。

不用问,李明勋也知道巴隆为什么想要火铳,虎尾珑社有很多人死在荷兰人的火绳枪下,而虎尾珑社根本没有什么武器能与之对抗,想要复仇,只能获得与荷兰人一样的武器才有可能。

“很遗憾,我不能给您火铳!”李明勋断然拒绝了巴隆的要求,虽然他也想要更多的金沙和鹿皮,但相对于高利润,他更看重眼前的大好局面,巴隆得到火铳,肯定会使用,一旦为荷兰人得知,自己的事业也就走到尽头了。

巴隆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从身边人那里解下口袋,露出了一袋子的金沙,他热切的说着什么,李明勋知道他在抬高交换的价格,李明勋见他不是要用强的样子,似乎可以讲道理,索性说道:“我不卖给你火铳,除了不想让红毛夷知道,还有两个重要的原因,一是我的火铳目前只能自保,没有多余的卖给你,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卖给你,你们也用不起!”

说着,李明勋坐在地上,铺开鹿皮,把火铳里面的铅子和火药全都倒出来,然后一丝不苟的清理枪膛,装填子药,点燃火绳,最后对着一棵大树开了一枪。

“您也看到了,火铳使用起来很繁琐,而学会使用并且能用来杀敌,至少要像刚才那样练习一百次,而一百次之后,光是消耗的铅子和火药,就价值您刚才拿出来的金沙的三分之一。”李明勋缓缓说道,最后问:“巴隆,如果这样算起来,你们虎尾珑社可以训练出多少火铳手呢,二十个还是三十个?不超过两百个,根本无法和红毛夷对抗,但如果把全族的财富用来购买和学用火铳,那么全族人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巴隆陷入了沉思之中,忽然他笑了,问:“如果这样说起来,你们不反对我们与红毛夷开战,所以,你们也是红毛夷的敌人!”

一直以来,无论在马尼拉还是台湾,李明勋见到的土著都是淳朴的,或者说有些蠢笨的,却不曾想眼前这个青年这般聪明,思维跳跃的很快,李明勋还未曾反应过来,巴隆说:“那我们结盟吧,我们结盟之后,会变的更加强大,也可以进行贸易,你们赚了钱,就会有更多的火铳,当有一天你们比红毛夷强大的时候,就会和他们开战的,不是吗?”

满地打滚求推荐票啊,冲榜!!

章十一 酿酒

李明勋根本无法拒绝巴隆递过来的橄榄枝,虎尾珑社已经证明了武力上的强大,如果与他们在这个时候开战,那么发展的脚步就会迟缓下来,毕竟商社目前没有足够的实力,如果能击败敌人,最后的结果就是结盟。

“当然可以,我们已经和周围的六个村社结盟,你们虎尾珑社也可以加入进来,当然,为了避免红毛夷破坏,我们还是秘密结盟的好,不让其他村社知道,结盟的范本就按照七社血契来,怎么样!”李明勋难抑心中激动,问道。

巴隆盘腿坐在了地上,掏出一张兽皮,上面写着七社血契的内容,看笔画应该是不懂文字的人临摹的,如此也证明虎尾珑社的斥候能力,能无声无息的跑到石碑那里,临摹下这些条约,同样也可以进甲螺村,砍下几个重要人物脑袋。

李明勋坐在他对面,一条一条的解释着,除了在八掌溪上游秘密设立一个交易场所,几乎没有改动,然而巴隆要求新增添几条,是关于交易商品的种类的,在市场上,交易的铁器主要是斧头、镰刀、剪子等生产生活用品,而巴隆则要求对虎尾珑社的贸易之中增加刀剑矛头和铁甲。

在巴隆已经答应不会骚扰商社以及和商社结盟村社的基础上,李明勋感觉倒是没有问题,为了限定数量,李明勋要求武器贸易只能用金沙结账,巴隆只能同意。

“李掌柜,你放心吧,我不会用这些武器去对抗荷兰人的,我之所以购买这些武器,是为了对付高山蛮子和高傲的大肚番!”巴隆认真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未来我们也可以用所合作。”李明勋笑着说道,嗜血残暴的高山蛮子是所有沿海村社的敌人,而北方的大肚番则是悬在商社头顶的一把利剑,拥有数十个村社,男丁超过两万的大肚番一旦南下,可不是商社能阻挡的。

巴隆忽然指着高锋挂在身侧的酒壶说道:“这个时候我们不应该喝一杯吗,你们汉人不都是用酒和肉庆祝吗?”

高锋解下酒壶,扔给了巴隆,巴隆一口就喝了大半,满足的说道:“李掌柜,你是我见过第二个这般慷慨的汉人。”

“我很好奇,第一个是谁?”李明勋问道。

“那是我年幼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参加一个汉人的集会,在这里北面约么二十里,人们叫那个男人大海主,他可是比你实力强大太多了,麾下有上千武士,还有上万福佬追随,海上还有遮天蔽日的大船!”巴隆有些神往的说道。

李明勋陷入沉思,忽然想到被人称之为开台王的颜思奇,这人在密谋推翻日本德川幕府失败之后,十五年前来到台湾开拓,从福建招募数千百姓垦殖,也是当时横行一时的大海主,连郑芝龙都是他手下一个小头目。

“那大海主的人还在吗?”李明勋问道,如果向北二十里还有上万汉人,那就太好了。

巴隆摇摇头:“大海主十四年前去世了,那些武士离开了,福佬忍受不了北面大肚番的袭扰,走了一些,五六年前,大员来了一个海主,把剩下的几千福佬都接到大员去了。”

听说那里已经又变成了无人区,李明勋甚为惋惜,但忽然意识到,上万汉人在那里垦殖十数年,肯定有现成的良田,倒是省了自己排涝垦荒了。

双方达成了一致,自然皆大欢喜,喝完了酒,巴隆再次拿出那个盛满金沙的鹿皮口袋,递给了李明勋,说道:“我想用这些金沙换你一个人。”

“就是他,这个怯懦却狡猾的老东西。”巴隆指了指李明勋身边的猎人护卫。

那护卫显然不愿意跟随他去,向李明勋投去哀求的眼神,李明勋感觉巴隆不像是因为几句口角就会报复的男人,问其原因,巴隆说道:“我不会伤害他,我想要让他教我你们福佬的语言!”

见李明勋有些不愿意,他说:“两个月,只需要两个月。”

“你两个月就能学会我们的语言?”李明勋诧异问道。

巴隆道:“哼,丛林中真正的王者不是强壮的黑熊,而是聪明的狼!当年为了向高山蛮子报仇,我只用了一个月便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你们福佬的语言繁琐一些,两个月也就够了。”

李明勋自然不会反对,虎尾珑社作为自己盟友之中拥有最强大的武力存在,日后少不得打交道,不同的语言是交流的障碍,如果巴隆不学自己的语言,自己就要去学他们的!

返回甲螺村的路上,李明勋越发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把这件事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特别是巴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以及那些强悍的虎尾珑武士,剑拔弩张的场面和最后皆大欢喜的结局,李明勋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自己可能是被巴隆这个家伙利用了,从一开始虎尾珑社就没有与自己开战的打算,之所以弄出如此紧张的场面,还抓走自己一个人,可能就是巴隆的谈判技巧。

越深入想下去,李明勋越感觉自己真的上当了,好在他向来是个开朗的人,对于没有占便宜而结局还算满意,不仅不动一兵一卒解决了一个巨大威胁,还得知了颜思奇开拓台湾笨港所在的地点,也算是收获颇丰。

安全回到了甲螺村,商社的高层见李明勋安全,特别是达成了虎尾珑社的盟约,全都兴奋异常,因为这是秘密盟约,所以只限制在高层知道,而与巴隆商议的半个月一次的秘密交易,李明勋则安排给了阿海。

阿海是值得信赖的人,而且他还是孩子,谁也不会在乎一群孩子的去向的。

半个月之后,李明勋带着阿海前往约定的地点,进行了第一次交易,用新煮出来的食盐和一些刀矛交易到了鹿皮和金沙,李明勋这才放心的率领船队南下大员。

二月初的台湾海峡海面非常平静,两艘南下的鸟船升起了所有的帆,走之字形南下,速度很慢,但仍旧让人有些希望了,因为出海的前两日,是一点风都没有的,两艘鸟船的船舱里都是满满当当的,但绝大部分都是腌制的海鱼和贝类,真正有价值的货物只有少量的鹿皮、鹿脯还有樟脑,而鱼获之中,只有乌头鱼子算是高价值的产品,虽然两船货加起来数十吨,价值却是不高,实际上,在甲螺村中商社仓库里堆满了鹿皮,然而那些都是不能示人的财富。

而李明勋南下大员港,最重要的是拜荷兰人的码头,其次才是贸易,而李明勋想要购买的除了大市场上畅销的铁质农具和胡椒、香料、蔗糖这些调味料,最重要的则是甘蔗渣。

虽然是今年,也就是1640年之后,台湾因为过度捕猎,导致最重要的商品鹿皮的出产量大为减少,荷兰东印度公司开始拓展其他商品,并且在几年后大规模迁移汉人前往台湾种植甘蔗,但这个时代,大员港附近的汉人已经成规模的种植甘蔗,用出产的黑糖、白糖代替金银,向东印度公司缴纳诸多税赋。

而李明勋瞄准的就是大员港甘蔗出产之后剩下无用蔗糖渣,只需要把这些东西放入木桶,混入酵母,二十四小时之后,里面的酒精就可以达到五六度,而这个时间正好可以把大员的甘蔗渣拉到甲螺村,然后在已经修建的酒坊里进行反复蒸馏,就可以得到酒精含量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原酒。

李明勋采用的蒸馏技术是天锅,这是使用两口铁锅就可以蒸馏的技术,所以此次还要采购一些铁锅。

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大员港外沙洲上的炮台,宋老七在向荷兰人的巡船证明了身份,两艘鸟船引导两艘鸟船进入内港之中,他走上甲板,看到李明勋打量着远处的炮台,问道:“大掌柜的,荷兰人那边妥帖了,咱是不是也让小船先进去和马威打个招呼。”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问:“宋管事,你认为马威会接受腾龙商社,接受我们在北面形成的局面吗?”

宋老七微微一愣,继而摇头,马威可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尤其和李明勋不对付,既不会接受李明勋接收林诚势力的现实,也不会依附于腾龙商社这个组织,李明勋又问:“那你感觉此次进港,我是拉拢他还是和他摊牌?”

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宋老七没有着急回答,他把烟斗在栏杆上磕了磕,重新装上另外一锅烟草,心中却是闪过许多心思,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他虽然与马威有些磕磕绊绊,但还是支持这个老弟兄的,但是从利益上讲,就不是那般简单了,宋老七已经四十有余,在海上这不是个小年岁了,他最多再走十年的海,如果跟着马威,最好的归宿就是在南洋某个华人聚居的港口、城市做个头家罢了,但跟着李明勋就不同了,这两个月来,李明勋证明了他的能力,也显露出了野心,如今他担着商社的管事,每年三千两的薪俸,而且年底还有分红,三五年就能落得几万两银子,成为一方豪强。

忽然宋老七听到了船上水手那地道的广东口音,恍然意识到一件事,这是种大事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这次两艘船南下,船上的人都是从大员雇佣走的,这段时日,李明勋早就摸透了林诚一脉的关系网络,和马威交好的人都没有带来,这可不是和马威和解的样子,更不像是要拉拢他。

想了一会,宋老七咧嘴一笑,说:“大掌柜的,说句实话,您拉拢不了他马威,而且,此时也不宜和他摊牌。”

“此话有理呀!”李明勋认真的说道,如果他能选择,定然是把目前和马威的关系拖延下去,再过半年,哪怕是三个月,局面也大不同。

宋老七抽完一袋烟,收好眼袋杆子,说:“大掌柜的,您要想维持如今的局面,我倒是有个主意。”

见李明勋许可,他压低声音说道:“马威这个人,心气高,傲的很,尤其对您,不如咱派个人去找马威,便说如今您代理大掌柜,让他马威前来船上拜见,这厮定然是不来的,既然他不来,那像撕破脸也没机会不是?”

左思右想,李明勋越发感觉这是一个好主意,便放下一艘小船,让人去做了。

正如宋老七说的那般,马威果然接受不了李明勋傲慢的态度,把派去的人打了出来,并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和李明勋会面,让他一切靠自己行动。

李明勋不往心里去,顺利进入大员港内港,却发现这里比以往繁华了许多,来往的船只也多了不少,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荷兰人与郑芝龙的战争告一段落,双方进行了重新的商业谈判,重新分配了利益之后,重归于好。

海商们对于这个结果丝毫不以为意,显然这已经是常态了。

一个白天,李明勋安排手下卸货、交易并且向赤嵌的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专员缴纳税款,忙的不亦乐乎,而到了晚上,他成为了荷兰通事何斌的座上宾。

李明勋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是十八芝的一员,前任的海贼头子,自然也不会客套,直接带足了礼物,金沙、银洋还有采买的一些贵重礼品,在贿赂何斌上,李明勋丝毫不惜成本,而何斌对李明勋的礼物也极为诧异,他让家中的女人和侍从退下,也不收起礼物,显然是要先弄清楚李明勋的目的。

“明勋是林老哥器重的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虽然我在荷兰人那里能说上话,但可不是什么事儿都能办的,你且先说说,究竟是何要事!”何斌合上盛满了金山的皮箱,笑着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道:“既然何大人这般说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是想承包甲螺村和周围六个洪雅村社的包税,听闻何大人与总督和极为高级专员都有交情,所以。”

李明勋的话还没有说完,何斌忽然站了起来,碰掉了桌上的茶杯,一脸惊诧的看着李明勋,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的?”

章十二 总督楚尼斯

原来李明勋所说的包税制度是荷兰殖民者在三年后,因为统治地域过大、人口过多而形成的一种包税制度,后世称之为贌社制度,到目前为止,只要缴纳税赋,包括汉人商人在内的所有商人都可以前往各村社进行自由贸易,这意味着,大部分的钱都被商人赚走了,荷兰人实行的贌社制度,就是把某个村落完全承包给某个商人,让其包揽这个村社的贸易,当然这个承包是通过竞拍产生的,价高者得,得到承包权的商人就可以自行制定所有的商品价格,实际上就是代替殖民者对村社进行剥削。

也难怪何斌震惊,因为贌社制度尚且在议论之中,并未形成定论,主要是没有足够的动力,毕竟目前荷兰人只控制了台湾不到十分之一的土地,大量的土地还在各土著村社、大肚番和西班牙人手里。

李明勋早就准备好了说辞,说道:“我曾经去过巴达维亚,那里已经开始实行贌社制度了,我认识的两个甲必丹(头家)已经获得了土著民的包税权了。”

何斌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毕竟巴达维亚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所在,开发早,而且开发力度大,占领区域广,也早就实行贌社制度了。

“老弟,想不到你消息如此灵通,只是这事儿确实不好办呀。”何斌略作为难的说道,他解释说:“老弟,即便是实行贌社,也是优先荷兰商人,其次才是咱们汉人,再者,即便是巴达维亚,也没有承包七个贌社的先例吧。”

李明勋当然知道这一点,于是说:“这不是让何大人费心,替小弟谋划一番,有件事我倒是可以保证,我只承包三年,在甲螺村一带招募些土著开垦土地罢了,既然没有竞标,那我可以保证,今年就以七个村社收税的两倍缴纳承包金,以后两年每年都上涨三成。”

何斌略略点头,心中细算了一下,如果这样说来,三年至少能从李明勋手中收到两万两银子,还不用派遣税务专员前去,节约不少。若是以往,倒也不算什么,但是今年不同,公司在湄洲岛一战损失了五艘盖伦式大帆船,数百水手,而且今年鹿皮数量急剧下降,双重的财政打击让台湾的总督想要抓住每一个改善财政的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说一嘴,成与不成,我就不敢保证了。”何斌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那就麻烦何大人了,上下打点需要多少银两,我自会奉上。”

何斌略略点头,说:“也倒不算什么,就当帮林老哥个忙吧。”

“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李明勋微微点头,直接选择了离开。

待李明勋走后,从后堂走出了一个身量纤纤的女人,穿着和服,面容甚是艳丽,正是何斌的夫人,当年他与郑芝龙去过日本,如今在东印度公司里,公司鼓励与皈依天主教的东方女人通婚,何斌索性就娶了这个从日本逃出来的切支丹女人。

“爱子,你不要管这些了。”何斌出言,让收拾茶盏的爱子停手,他说道:“你带上几个人,打听一下这位李先生的住处,把这几个皮箱送还回去。”

“相公,为何要还,海商请您做事,不都是要孝敬的吗?”爱子诧异问道。

何斌微微摇头,没有解释,而是坚持说道:“多带几个人,从正门走,若是旁人问起,实话实说便是。”

爱子没有多问,叫来几个人,抬着箱子便走了,很快院门外传来爱子和邻居交谈的声音。

何斌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叹息一声:“弄不好这是杀头的钱呀。”

何斌心里很清楚,巴达维亚的贌社制度实行以来,也有不少承包两个,甚至更多村社的商贾,但这些商贾为的是追逐利益,所以总是挑选一个出产富足,人口兴旺的土著村社,哪里会像李明勋这般大包大揽,简直要控制八掌溪周围的意思,野心毫不加以掩饰!何斌心里很清楚,李明勋肯定要做些什么不想荷兰人知道的事情。

在何斌的处事原则之中,对于有野心的男人,他会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在他看来,这类似于一种投资,在无法看清状况的时候,多面下注更符合自身的利益,所以何斌不会主动去帮李明勋谋夺七个村社的包税权,但是也不会就此与他断绝往来,思索之后,何斌叫来一个贴身的仆从,说:“你去士美村一趟,找到村中的大结首郭怀一,告诉他大员港来了一个叫李明勋的商人,让郭怀一去找他,那个商人可以让他把今年的人头税赚到手。”

仆从又把话复述了一遍,也就去了。

第二日,李明勋便见到了何斌介绍来的那个叫郭怀一的男人,他穿着短衫,戴着斗笠,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纵横交错,打扮的好似一个刚从田里归家的老农,出人意料的是,宋老七一眼便把这个男人认了出来,在介绍之后,李明勋也想起了这个在台湾反抗荷兰殖民者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男人。

郭怀一也是和郑芝龙、何斌结拜的兄弟,十八芝的一员,但是在郑芝龙受抚之后,厌倦了海上生活的他选择退隐,成为了大员港附近士美村的头家,当初正是他,把颜思奇留下的那些受到大肚番欺压的汉家百姓迁徙到了大员,并且给他们分配了土地,因此,他台湾的汉人之中,郭怀一一直享有崇高的声望。

在原本的历史中,十年后,因为荷兰人的剥削和天灾人祸,几个村社的百姓缴纳不起荷兰人的苛捐杂税,在郭怀一的带领下起义,但是数千人的起义队伍被荷兰人扑灭,郭怀一阵亡,而在台的大部分汉人也遭到屠杀。

李明勋把郭怀一让进了房间内,向他打听大员附近种植甘蔗的情况,郭怀一给出的答案让他极为兴奋,因为可以甘蔗制作的白糖、黑糖代替金银缴纳荷兰人的税款,所以大员左近的村社已经大规模种植甘蔗,而且二月正是甘蔗收获的季节,按照郭怀一的说法,包括土著民在内,种植的甘蔗可能达到了三万亩,而且今年东印度公司还主动推广甘蔗。

郭怀一在得知李明勋大规模收购榨糖后的甘蔗渣,而且愿意出高价雇佣村民搬运、装卸,甚是高兴,很快就在价钱上达成了一致,并且让郭怀一出面收购,省去了李明勋诸多麻烦。

两天之后,三千桶甘蔗渣装满了两艘鸟船,李明勋本想亲自押船回去,却不曾想被何斌留下了下来,让其静等消息,无奈之下,李明勋只得让宋老七押送回去。

热兰遮城,总督官邸。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了总督的餐厅里,长方形的餐桌上摆满了餐前点心和一大杯开胃酒,六名俏立的侍女端着纯银餐盘站在一边,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因为这是新到任的楚尼斯总督在餐厅改造完毕之后第一次用餐,那位总督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

清脆的铜铃声响起,一个极为魁梧肥硕的男人从橡木门外挤了进来,他至少有两米高,戴着金色的卷曲假发,他的每一步都会让脸上、腹部的肥肉颤抖几下,他的脸上绽放着得意的神采,就连弯曲的胡子都在跳舞。

总督那大的惊人的肚子被描金彩缎的上衣包裹着,宽大的金色腰带上镶嵌着几颗宝石,其中以一枚南非出产的钻石最为耀眼,这个衣着华丽的胖子就是新任的台湾总督楚尼斯,他的前任已经因为和郑芝龙战争的失利而被解职。

虽然他的身躯肥大,但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严和能力,正是他一手操纵在和郑芝龙的谈判,并在占据不利的情况下保住了公司的许多利益,也是他在巴达维亚总督面前夸下海口,一年时间就解决福摩萨的财政问题。

楚尼斯挪动着肥硕的身子,提着自己的肚子坐进了一个巨大的椅子里,他喘了一口粗气,摸了摸椅子,说:“还是小一些。”

管家连忙说:“主人,还有更大的椅子,我这就让人换。”

楚尼斯摆摆手,端起盛满酒浆的大酒杯一饮而尽,才说道:“吃饭要紧,吃完再换!”

这一大杯酒足以醉倒一个壮汉,但是在楚尼斯的眼里,不过是开胃酒罢了,侍女们把精致的银盘摆在了他的面前,里面的食物多是肉食,只有餐盘边缘用鲜花、蔬菜和酱汁勾勒了一些图案,楚尼斯看着满盘的肉食,绽放出了笑容。

“今天的早餐很好,不过你要再准备一个盘子,我约了一个客人,对了,不要刀叉,那双树枝,不明国人用的那种。”楚尼斯皱着眉,想要想起那个奇怪的词汇。

“是筷子,主人,是筷子。”管家适时提醒道。

不多时,管家拿来了一双象牙筷子,放在了餐桌的对面,而何斌也适时赶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何斌谨慎的行过礼,神情有些拘束,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新到任的楚尼斯总督私下会面,而且据他所知,还有几个荷兰籍的高级商务专员尚且没有这个殊荣。

作为曾经的海盗头子,何斌与四个台湾总督打过交道,成为东印度公司的通事以来,他也为包括楚尼斯总督在内的三位总督服务,在他的印象里,楚尼斯是所有的总督里最贪婪、粗鲁、暴力和不知羞耻的,但也是何斌最喜欢的总督。

出身底层的楚尼斯是一个地道的商人,他不会像以前那些出身大贵族的家伙那般虚伪,这个常常以商业家自诩的男人做事与其他总督不同,他把台湾当成一个贸易地在经营,而不是像其他总督一样,以统治者的姿态俯视这片土地。

“好了,何先生来了,那么开始吃饭吧。”楚尼斯见到何斌,欢快的笑了起来,一块巨大的牛排塞进了他的嘴里,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有超过五个人食量的东西进了他肥大的肚子,吃罢一轮,他终于进入正题,问:“何先生,我听说福摩萨最近来了一个明国商人,叫做李明勋的,他还去你府上拜访过,说说这个商人吧。”

何斌自然知道不能小视眼前这位肥胖过度的男人,他只上任不到两个月,就已经掌握了东印度公司在台湾所有职员和高级雇员的一举一动。何斌笑了笑,指了指新端上桌的餐盘,里面摆着切成薄片的乌鱼子,还有酱料,何斌说道:“说起来,这盘乌鱼子便是他带来的商品。”

楚尼斯本想用刀叉,但是试了几次,却发现明国厨子切的太薄了,他直接用比胡萝卜还粗的手指捏住,蘸了蘸酱料塞进嘴里,说:“真是美味!”

他咋摸着嘴,说道:“达杨先生跟我说,有一个叫做马威的明国商人赠予了他四百金杜卡特,想要让这个李明勋去执行那个任务,我想,这个人肯定和李明勋是商业对手,甚至是仇人。”

何斌微微一愣,才明白楚尼斯提及李明勋的深意,原来是想让他去执行那个重要而危险的任务,经楚尼斯这么一提,何斌越想越觉得李明勋适合那个任务,他看了一眼在消灭乌鱼子的楚尼斯,咬咬牙说道:“说起来他是真的适合,您方才谈及他到我的府上,其实他是想承包八掌溪周围几个村社的包税权。”

说着,何斌把李明勋拜访的意图和盘托出,楚尼斯听完,挥舞着粗大的拳头,称赞说:“如果有机会,我真的想要见一见这个明国商人,他真的是太有商业头脑了,你知道吗,这几日,我听到的几个好消息大半是关于他了,他主动向公司的税务专员纳税,甚至连我们未曾知道的市场贸易税都如数缴纳,而且他还从附近的村社购买甘蔗渣,新创立了一个收税名录。”

楚尼斯好不吝啬的称赞着,他的高谈阔论说完,最后道:“你可以代表我去和他谈,我可以把七个村社的包税权卖给他,价格就按照他说的办,但是属于我的那份不能少,但是前提则是,他主动担起并且完成那次任务,明白吗?”

章十三 侦查鸡笼港

何斌愣在了原地,手中的筷子落在了桌子上,他愣了许久,才说:“总督大人,这不符合公司的商业准则,如果让巴达维亚的绅士们知道的话,我们会。”

“何先生,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需要向绅士们交代的是我,而不是你,你的工作是协助我把这件事做的完美,让其符合公司的商业准则!”楚尼斯那粗大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容置疑的说道。

何斌只能选择屈服,说起来,李明勋承包七个村社确实不合公司的原则,但也不是不可以操作的,可以让李明勋随便找几个托儿来,以七个人的名义各自承包一个村社,凭借楚尼斯的放纵,这是非常容易操作的。

“是,我这就去办理。”何斌低声说道,退出了餐厅。

“楚尼斯叔叔,您的刚才的表现真是让我惊叹,我的父亲说的对,跟着您能学很多东西。”一个深目高鼻的年轻男子从橡木门后走出来,语态夸张的赞美道,他最后问道:“您明知道那个叫做李明勋男人另有图谋,为什么还满足他危险的要求呢?”

楚尼斯微微一笑,待管家和侍女把桌上的东西收拾走,他才说道:“你知道的,我对总部的绅士们打了包票,一年时间解决福摩萨的财政问题,还要在任期内在福摩萨打开局面。这些不是空话。”

“不得不说,公司以往委任的总督实在是废物,尤其是范德堡(前任)简直就是蠢货,他们的眼里只有鹿皮和金沙,只会用刺刀和火铳去抢掠,这样与葡萄牙人、西班牙人有什么区别呢?福摩萨的价值可不在于这些,这里有肥沃的土地,靠近明国也不缺人口和商人,完全可以吸引更多的汉人来垦荒,种植甘蔗,你不知道蔗糖在鹿特丹的价格,只要有一万汉人在这里,我们的财政就能翻一番!而且土著村社的价值没有充分的挖掘,所以我决定采用贌社制度,让那些贪婪的商人代替我们去做,把土著们最后一粒金沙榨取出来!”楚尼斯大声说着,时不时挥舞拳头,增加自己的说服力。

达杨在一旁看着,微笑说道:“可是您的野心并非这般简单!”

楚尼斯哈哈一笑,说:“达杨,你像你的父亲一样直率,我很喜欢你的这种性格,你说的没错,我不仅要把福摩萨变成一只奶牛,还要独霸这只奶牛,虽然总部这两年不会向我们提供军舰,甚至连士兵都增援的极少,但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击败鸡笼的西班牙人,才能让本土的十七绅士知道我楚尼斯的名字,所以我才找寻一个明国商人前去北方侦查,财政与武力共同推进,最多两年,福摩萨就会成为一个富庶的商业王国!”

“可是您的策略会让汉人遍布整个福摩萨,从长远看,这不符合公司的利益。”达杨微笑说道。

楚尼斯重重点头,说:“你说的对,但这并不意味着汉人就能主导这片土地,贌社制度会让汉人与土著的矛盾激化,而汉人变多也是三五年后的事情,达杨,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占据全岛,完全可以像现在的马尼拉一样,与土著们合作,对汉人进行一次有计划的清理,当然,我们不能像西班牙人那样大规模屠杀,却可以杀掉其中的富人和头家,另选一批来,你不要担心这会影响我们和明国、汉人的商业关系,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已经证明,即便你杀光汉人,他们还会来这里追逐利益。福摩萨应该是公司的奶牛,当产不出奶的时候,再杀了吃肉!”

“这也就是您放心使用李明勋的原因吗?”达杨问。

楚尼斯眯缝的眼睛里露出一点孺子可教的神色,说:“你说的没错,等西班牙人、大肚番被消灭了之后,他也就没了价值了。当然这是长远的计划,就目前而言,他确实给我们带来了好运。”

说着,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皮箱,打开之后露出了一箱金币,正是威尼斯出产的金杜卡特,足有二百枚,楚尼斯说:“你看,那个马威给了我们四百金杜卡特,李明勋想要七个村社的包税权,至少要五倍于此的上供你我,而且他还能协助我们处理西班牙人,大肚番,这真是一个好运的男人。”

“是啊,福摩萨是公司的奶牛,又何尝不是你我呢?”达杨从楚尼斯手中接过酒杯,笑着说道。

二人举杯,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达杨可不仅是楚尼斯的副手,而且他的父亲还曾经是楚尼斯的上司,他非常乐意支持楚尼斯在福摩萨的开拓,不仅是趁机得利,最重要的是,等楚尼斯的任期一到,他有足够的把握接任总督职位,坐享其成。

士美村。

李明勋乘坐一艘小船进入港汊之中,在其视野所见范围内,到处都是平整成块的稻田,而不远处一丛丛的密密麻麻的作物就是甘蔗,大量的村民在田地中劳作,空气充塞着劈斩甘蔗产生的甜香气息,惹来的附近丛林的猴子、野猪,一片农家祥和的气息。

上了岸,便是士美村,这是大员左近最大的村子,足有上千户,郭怀一在树下摆了圆桌,桌上摆着米酒,还有新近生产出来的黑糖,见李明勋到来,热情的招呼着他,几个年纪大的村老也是弯腰施礼,毕竟李明勋如今可是大家的财主,让没人要的甘蔗渣变成金银的男人。

“这里是各个水道交汇的地方,附近的榨糖作坊也在河边,甘蔗渣都运到这里来,地是我的,作坊放在这里,甘蔗渣就在这里稀释,加入酵母,然后用小船运到港口去,再上你的大船。”郭怀一当着众人的面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说:“作坊便由郭老哥代替管着,工人就从士美村和周围村社招募吧,工钱你们核算好,每月初从我这里预支就可以了。”李明勋说道,一抬手,高锋地上一袋子金银,李明勋放在桌子上:“这算是二月的工钱。”

郭怀一手下银钱,摆摆手,身边的村老也就下去了,他满上了三碗米酒,却见何斌从里屋走了出来,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李明勋有些诧异他也在这里,倒也不慌,说:“何大人,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

“我与老郭也是老交情了,知道你来,借他的地方把上次的事儿与你解说一番,有老郭在,也莫要说我何斌欺负了你。”何斌神色严正,郑重的说道。

说罢,他坐在椅子上,喝了酒,便把楚尼斯交代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明勋静静的听着,心中越发明白了。

原来,楚尼斯是一个非常有野心的人,已经厌倦了和西班牙人分享台湾的事实,也急于打开台湾的局面,准备进攻北面的西班牙人,在如今的东南亚,西班牙人仍然是荷兰的主要对手,双方在台湾争斗了十几年了,近些年双方只要在摩鹿加纷争,楚尼斯对西班牙人在台湾的势力不了解,所以希望有人前往侦查一番,而以明国商人的身份则是最为妥帖的。

按照楚尼斯的计划,如果西班牙的实力不济,将会在今年四月季风起的时候就北上征伐,击败西班牙人后,南北夹击大肚番,争取在两年内解决台湾岛上两个最大的势力。

事实上,这也是历任台湾总督的计划,在真实的历史时空中,荷兰人在1942年击败并驱逐了西班牙人,而在这之后,南北夹击大肚番,却遭遇了挫败,一直到1945年,大肚番才臣服,但也只是接受荷兰人的统治,缴纳税款,并不允许荷兰人在其土地上居住,也不接受其宗教。

李明勋询问了何斌几个问题,立刻了解了荷兰人对北部台湾的无知,在荷兰人的情报之中,西班牙人在台湾拥有鸡笼、淡水和宜兰都拥有据点,其兵力不详细,而李明勋却知道,因为荷兰人、郑氏的封锁,西班牙人很少获得和明国做生意的机会,而日本早已驱逐了西班牙人,所以台湾的西班牙人早就处于入不敷出的地步,早在三年前,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就下令放弃了淡水、宜兰等地的据点,只在鸡笼维持了百余人的军队,早就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了。

显然,荷兰人不知道这一切,如若不然,他们也不会在1942年才会发动战争。

李明勋并未忙着答应,而是问道:“实际上,我协助总督大人探查西班牙人的军情,总督大人回报我七社包税权,这是非常公平的,只是我想知道,如果我答应总督大人的要求,会是如何操作的呢?”

何斌想了想说:“鉴于你对泰西城堡和军事技术的不了解,总督大人已经让一位拥有军事经验的传教士总责此事,而且还会派遣几个翻译、护卫。你的任务是掩护他们接近西班牙人的城堡!”

仔细盘算了一下,如果不带太多的荷兰人的话,或许可以有操作这件事,虽然他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利用,但是利用却是相互的,李明勋准备在这次计划中攫取一些平时得不到的东西了。

当然,李明勋也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而且充满危险性,但李明勋很快做出了取舍,选择答应荷兰人的要求。

五日之后,李明勋来到了何斌家,秘密与荷兰人商讨此事,当初荷兰人选择他,就是因为李明勋是新近来到大员港的商人,属于新面孔,不容易被西班牙人认出来。

后堂的神像前,似乎刚刚举行完一场祈祷仪式,李明勋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他的脸上挂着虔诚而迷人的笑容,但是背对神像之后,他立刻变得高傲而孤冷,显然,后者才是他的真实面孔,这个男人穿着一身传教士常穿的教会袍服,但是胸襟、腰间和袖口都有着华丽的缎带,显然也是一个奢侈的男人。

李明勋从何斌那里知道了这个男人的一些消息,他叫做马丁,地道的荷兰人,曾经是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专员,因为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所以经常伪装成传教士刺探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的情报,渐渐的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平日也以传教士的形象示人,这在荷兰这个新教国家,可是不多见,李明勋也只能感慨金币的力量。

马丁出身贵族家庭,拥有泰西贵族固有的毛病,傲慢而固执。而马丁身边还有几个人,一个是明国翻译,另外三个便是马丁的摩尔人奴隶,这才传教士中极为常见,显然荷兰人下了不少功夫。

“你就是那个协助我的明国商人,想不到竟然这般年轻,希望你在拥有足够勇气的同时,不缺乏聪明的头脑。”马丁毫不客气的说道,语气一如既往的让人感觉讨厌。

“神父,勇气和智慧并不矛盾。”李明勋微微一笑,随意的回答道。

马丁瞥了李明勋一眼,说:“好了,听何斌说,你对这件事心存疑虑,说说吧。”

李明勋直接说道:“我认为,这个计划有一个漏洞,那就是船!”

“船?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会告诉我,你的船抽调不出来。”马丁脸色一冷,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不,当然不是,既然答应了总督大人,我自然尽心,但是神父,按照计划,我们是伪装成从福建前往日本,顺便停靠西班牙港口的海商,您认为,以我手下那两艘鸟船,西班牙人会相信吗?”

马丁微微愣神,稍稍放下了架子,他是高傲不假,但却不傻,这关乎到自己的性命,他也不愿意马虎,诚如李明勋所说,鸟船确实有些不适合,毕竟在明国商人常用的四种海船之中,鸟船与沙船一样,都不太适合远海航行,一般都用作近海运输,特别是前往日本贸易,要穿过台湾海峡还要越过东海,在这条商路上,除了各类泰西船只,都是吨位大,适合远海航行的福船和广船。

如果换船的话,东印度公司手里还有几艘福船,但关键是水手也要置换,李明勋便需要时间去适应,这显然是马丁所不能接受的,马丁左思右想,想不出有什么办法,他见李明勋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似是胸有成竹,于是问:“你可有办法!”

李明勋道:“办法不是没有,就是需要神父和总督大人的配合了。”

“你说。”马丁直接说道。

李明勋说:“有一艘广船我很熟悉,是涌金号,上面的水手也是我的老部下了,只是这艘船目前属于马威,他是我们海主的手下,我无法调动他。”

章十四 再遇圣胡安号

马丁作为楚尼斯请来的人,在大员港是个大人物,又常年活动于东南亚,自然对马威这样的小人物不太了解,何斌凑上前,低声解释了马威的身份,得知马威只是一个小头目之后,马丁不厌烦的摆摆手,说:“你出一千两白银,马威会把船和水手交给你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心中感慨,收拾一个流氓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更大的流氓。

不管马威情愿不情愿,在荷兰人的威胁他,他只能把涌金号交出去,还有上面的水手,而得到的也不是一千两银子,而是荷兰人不知道从哪个海盗那里俘获来的破旧福船,李明勋把水手中马威的嫡系全都遣散,从鸟船上调集了一些用惯了水手加入到了涌金号上,带着马丁一行北上。

此时的涌金号已经与以前大不一样,颜色被漆成了马威喜欢的黄黑交错的色彩,实际上李明勋知道,这个颜色是许多军舰的涂装,能在远距离上震慑一些宵小,马威对涌金号寄予厚望,好不吝啬的投入资金维修和改进,马威甚至花了大价钱从荷兰人手中购买四门千斤佛郎机安置在了甲板上,然而他付出的一切如今都成了李明勋的了。

正是二月中旬,台湾海峡已经有了和缓的东南风,涌金号一路北上,第一站却是甲螺村,这是马丁的要求,涌金号需要在甲螺村改头换面,刮掉上面的油漆,涂抹一层清漆,依旧用木材的本色示人,毕竟这才是大部分明国商船的涂装,而涌金号还要在甲螺村装上商品,当然,李明勋知道马丁还有其他不纯的目的,比如侦查一下甲螺村的情况。

因为宋老七要在大员处置甘蔗渣的事情,所以跟随李明勋北上的只有高锋,这个性格粗糙的男人并不知道李明勋的秘密任务,但是他却对那个西洋神棍马丁极为厌恶,这个一上船就对涌金号的构造、速度和配备的佛郎机表现出不屑的家伙,还堂而皇之的占据了属于大掌柜的船艉楼的房间,即便是他身边的那些摩尔人奴隶都颐指气使,让人不忿。

涌金号在甲螺村停留了两天,卸下了顺道捎来的装满甘蔗渣的橡木桶,然后装上了大量的鹿皮、新酿造的烧酒、盐巴和部分蔗糖、香料,继续北上,两天的时间,没有给马丁探查甲螺村周围的机会,这个男人只是在大市场周围转了转,站在七社血契的石碑前许久,这是李明勋有意控制的结果,为了不给他时间,李明勋发动了大部分的壮劳力来卸货、装货。

然而李明勋还是低估了这个伪装成传教士的商务专员,他仅仅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观察到了甲螺村外大市场的秘密,那就是市场的交易规模远远低于李明勋向荷兰税务官报备的数量,更是超过了李明勋从大员港运走的商品的价值,虽然没有证据,马丁敏锐的猜测到,与李明勋交易的绝对不止周围的六个土著村社这般简单,而李明勋还有从其他地方购入商品的渠道。

事实上,马丁猜的没错,除了洪雅六社,李明勋还与虎尾珑社这个规模超大的村社贸易,而如今贸易的对象还包括了大肚番,毕竟大肚番拥有数十个不同种族的村社,其中就有洪雅族的。李明勋虽然没有其他购入商品的渠道,但是却拥有煮盐作坊和酿酒作坊,前者是马丁不知道的,后者也隐瞒了绝大部分的产量。

马丁的这个结论一旦为东印度高层得知,结局无疑是凄惨的,光是瞒报的税款就足以惹来楚尼斯的怒火,而马丁还威胁让公司派遣常驻甲螺村的商务专员来。

在收了李明勋三百金杜卡特的金币之后,马丁收敛了自己的态度,在心中正式把李明勋当成了敲诈的对象,但他却不知道,李明勋已经把他列为了必杀名单了。

十日之后,鸡笼港外。

李明勋站在船舷边,任凭亚热带的湿润的海风灌入自己的袖口,脚下的甲板一直在晃动,他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海上的生活,而在远处,一艘悬挂着西班牙旗帜的三角帆船正在靠近,而站在身边的马丁正用讨厌的声音讥讽着越来越近的帆船。

原因很简单,鸡笼不是涌金号的第一站,在从甲螺村出发两天之后,他们就到达了淡水河口,按照荷兰人的情报,那里应该有一座西班牙人的城堡,但是到了之后却发现荒无人烟,李明勋自然知道西班牙人在三年前就撤走了,马丁登陆之后,看到的是西班牙人拆毁城堡留下的残垣断壁,便已经肯定西班牙实力在下降。

看到眼前的三角帆船,马丁的高傲更是增加到一个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他喋喋不休的吹嘘着荷兰的强大和西班牙人的弱小,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如果在大员港外,遇到的应该是一艘排水量在二百吨左右的亚哈特型巡逻船,这种排水量不到三十吨的三角帆船一般只用于引导入港,但是在这里,却是西班牙人的港外巡逻船。

然而,当西班牙的代表登陆之后,马丁立时变了一个谦卑恭谨的模样,李明勋则出面交涉,西班牙的军官问道:“你们来自哪里,为何进入我们的港湾?”

李明勋按照准备好的剧本说道:“大人,我们是来自明国的商人,前往长崎港的,来到鸡笼主要是进行贸易的。”

军官眼睛一亮,问:“你们船上是生丝吗?”

无怪他如此看重,东方的西班牙人最喜欢的商品就是生丝,从马尼拉出发前往墨西哥的大帆船上,生丝是最重要的货物,然而近两年数量却越来越少,生丝的价格也高的离谱。

李明勋微微摇头,军官难掩自己的失望,李明勋道:“我们船上有美味的鹿脯、醇香的美酒和各种香料,相信这也是各位大人需要的。”

军官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如果说生丝贸易带来的是丰厚利润的话,涌金号上充沛的商品则关乎他的生活,如今鸡笼港常常几个月见不到一艘商船,物资也是极为匮乏的。

“很好,我可以引导你们入港,入港税也免了!”军官说道,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一旁的马丁。

“这位是来自罗马的传教士,他的船在海上被万恶的荷兰人袭击,是我救了他,还有这几个可怜人。”李明勋说着,几个摩尔人也走了出来。

“上帝保佑,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上帝的羔羊,真是太荣幸了。”马丁用意大利语说道,然后用西班牙语重复了一遍。

“神甫,见到您是我的荣幸,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聆听上帝的福音了,请神甫与我一道前往圣萨尔瓦多城,相信长官大人会以最高的礼节接待您的。”军官兴奋的说道。

马丁脸色为难,说:“那这些善良的明国商人呢?”

军官道:“可以让他们先停泊在商港里,会有人接待他们的,您是尊贵的客人,希望您接受我的效劳!”

马丁这才同意,事实上这完全在原本的计划中。

西班牙人在鸡笼的存在与荷兰人在大员差不多,圣萨尔瓦多城并非建立在台湾岛上,而是建立在与台湾隔着一条海湾的社寮岛上,社寮岛上只有西班牙人,唯一的港口也是军港,而商港则位于海湾的内侧,台湾岛上,社寮岛上除了圣萨尔瓦多城,还有一座小城堡,用来封锁东面的八尺门水道。

而马丁的计划就是他亲自登陆社寮岛,调查岛上的防御状况,而李明勋则进入商港,探查西班牙人在台湾本岛上的防御力量和部署,然后在约定的时日一起离开。

马丁在军官的邀请下,登上了西班牙的三角帆船,而涌金号则自行进入海湾,李明勋安排人用绑了红绳的木棍插进火炮的炮膛之内,盖上帆布,站在船头亲自指挥后面的对手,紧紧跟着那艘三角帆船,毕竟这里是涌金号尚未涉足过的海域,他可不想因为暗沙和礁石而搁浅。

涌金号与前面的三角帆船保持着三百步左右的距离,在晨雾之中进入了鸡笼港的内部,他们绕过了一块用旗帜标记出来的巨大礁石,便看到远处山脊线后那高高耸立的塔式建筑,那定然是西班牙人的城堡,而城堡的大部分和军港都被山脊线遮挡住,还需要再绕过一道沙梁才能看到。

涌金号紧紧的跟随着,选择比三角帆船更远一些航道,毕竟它的吃水深一些,李明勋站在船头,小心观察着周围,忽然高锋说道:“大掌柜你看前面的帆船,那个洋和尚似乎在招呼我们!”

李明勋调整了一下望远镜看去,已经绕过沙梁的三角帆船上,马丁站在船尾,手里晃动着一块红布,脸色有些焦急,但是又不敢大声喊出来,李明勋眉头微皱,心想难道有什么突发状况吗,再看马丁的时候,他的身边出现了那个西班牙军官,两个人攀谈着。

越想越不对劲,李明勋说道:“高锋,你率人把船尾的那艘小船放下去,带上几个好手,藏在涌金号的南面,别让城堡里的人看到,情况有些不对劲!”

“千万别出什么问题,千万别出问题!”李明勋心中暗自祈祷着。

涌金号绕过了沙梁,进入了港湾内部那宽阔的水域,李明勋终于松了一口气,打量着鸡笼港内的情况,虽然他是在替荷兰人收集情报,但是对台湾岛势在必得的李明勋毫不怀疑自己将来也会对这个港口发动进攻,无论那个时候它属于荷兰人还是西班牙人!

远处台湾本岛的商港隐没在了晨雾之中,只能看到岸上的篝火,但是港区却没有停船应有的警示灯,因为是没有船舶停在这里,而在北侧社寮岛上,已经可以看到圣萨尔瓦多城的大部分,坚固的城堡,探出缺口的大炮以及兴奋的向着自己打招呼的西班牙水手和士兵,再往前,一条深入海中栈桥出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那应该是西班牙的海港,栈桥旁还有两艘毫无防备的三角帆船。

然而,一声炮响忽然从圣萨尔瓦多城上响起,一开始李明勋以为那是欢迎马丁的炮声,但是当炮弹飞过涌金号,打出一道高达十余米的水柱,溅落李明勋一身的时候,他才感觉不对劲,再看圣萨尔瓦多城,无数的士兵跑来跑去,炮手则进入炮位,那些长管火炮在瞄准自己,而前面那艘三角帆船上也传来了几声火铳的声音。

李明勋完全呆住了,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做错了什么,会引来西班牙人的炮弹,难道那个军官看出了什么破绽吗,还是一开始行动就被人知道了?

忽然,涌金号主桅顶部的瞭望手大声的叫嚷起来,但是在隆隆的炮声之中,他的声音完全听不清楚,李明勋看他用鲜艳的旗帜指着西班牙人的军港,便扭头看去,眼前的一幕让李明勋完全无法相信,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军港的最外面的泊位上,停留着一艘熟悉的盖伦式大帆船,三根高耸的桅杆上,一根船艏斜桅,虽然船帆都已经收拢,炮门全部关闭,但是李明勋还是一眼认出来,这艘这就是从马尼拉追杀自己的西班牙战舰,而且那宽达的舰尾还写着这艘军舰的名字——圣胡安号!

周一满地找牙求票票呀

章十五 如愿

一道冷汗直接从李明勋的额头冒起,头晕目眩的感觉让他有些站立不稳,如果不是身前的栏杆,或许李明勋会直接跌落到海里去。

为什么圣胡安号会在港口伏击自己,难道荷兰人之中有内奸,还是北上的这段路途受到了西班牙人的监控,亦或者有什么自己猜想不到的状况。

炮火连天之中,李明勋站在船头愣神,一直到一枚十二磅的岸防炮弹击中了涌金号的甲板,溅起的木屑撕裂李明勋背后皮肤的时候,他才清醒过来,他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平静下来,在内心深处,李明勋告诉自己,一百多人的性命都指望着自己呢,自己绝对不能慌张。

李明勋的眼睛再次扫过泊位上的圣胡安上,却发现上面的炮门没有打开,而港内乱做一团,上百水手跑过来,但是圣胡安号吃水太深,不能靠在岸边,他们只能划船过去,李明勋瞬间明白了,圣胡安号绝对不是埋伏在这里的,如果埋伏的话,它应该升起帆,配备好水手,让两层甲板上的四十四门火炮处于待击发的状态,而不是像现在这里乱做一团。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明勋逆向推测整件事,很快就明白过来,入港之后马丁的不寻常举动肯定是因为他发现了圣胡安号,这厮知道圣胡安号追杀己方的事情,发信号告诉自己不要入港,而涌金号绕过沙梁之后,圣胡安号上的军官或者水手发现了涌金号,认出了这艘曾经的目标舰,以为是涌金号来偷袭的,才引发了城堡火炮的攻击。

“进入战斗状态,炮手过来,把佛郎机炮整备好,舵手转向,靠近圣胡安号,高锋,你马上登陆那艘三角帆船,尽量把马丁救回来!”李明勋立刻发布了命令。

虽然不是被伏击的糟糕局面,但是现状仍然不乐观,涌金号一不小心成为了钻进牛魔王肚子的孙大圣,是大闹一番还是被消化成粪便就得看自己的能耐了,那些三角帆船李明勋倒是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们没有火炮,岸防炮也只能靠快速的转向躲避,真正决定生死的还是圣胡安号。

这艘强大的主力舰一旦齐装满员,即便自己逃出鸡笼港,圣胡安号也可以追上来,李明勋用脚后跟想都知道,西班牙人定然会让三角帆船跟着涌金号,只要丢失不了目标,早早晚晚会成为圣胡安号的猎物。

既然如此,只能先摧毁圣胡安号,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这个时候,李明勋最感谢的就是马威了,原本涌金号只有一前一后两门火炮,而马威给涌金号添置了四门千斤佛郎机,布置在甲板上层,虽然这种布设方式和佛郎机本身让马丁嗤之以鼻,但却给了涌金号反击的能力。

涌金号快速转向,贴近了圣胡安号,此时圣胡安号上才有十几个水手,正忙着张开船帆,显然他们完全没有处于作战状态,李明勋当即命令炮手瞄准圣胡安号水线部分开火,两门佛郎机很快就完成瞄准,子铳安置到位,在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上开火。

砰砰两声炮响,浓烟笼罩了炮位,李明勋眯着眼睛想要看射击的效果,忽然远处传来火铳的声音,他连忙趴下,原来是圣胡安号的人已经知道来不及,开始用火绳枪反击。

雾气散了,趁着涌金号上的水手与西班牙人对射的功夫,李明勋透过缝隙看了过去,不远处的圣胡安那黑色的舯部出现了两个白色的凹陷,还有密密麻麻的裂纹,不断有木屑剥落,但是很显然,千斤佛郎机的炮弹没有击穿圣胡安号,李明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圣胡安号作为标准的主力舰,其舷墙厚度至少有四十公分,而接近水线的位置应该更厚,而己方的火炮是荷兰人不知从哪个海盗那里弄来的,要么是葡萄牙人淘汰一百年的老古董,要么是大明铸造的残次品,根本不敢多装炮药,甚至连炮药都不是专业的,虽说靠近一些威力大一些,但也要遭受圣胡安号甲板上士兵的火绳枪威胁,对于暴露在外的炮手来说,那是致命的。

“大掌柜的,打不穿,咋办!”一个头目跑过来,大声问道。

李明勋还未回答,忽然他指着圣胡安号大叫起来,李明勋发现,圣胡安号上层甲板的两个炮门打开了,显然是上船的炮手开始反击了,李明勋立刻命令舵手转向驶离,他完全没有和圣胡安号对轰的实力。

李明勋快速的盘算着,要想安全,并不一定要击沉圣胡安号,如果可以让其无法航行,涌金号就能跑掉,如果这样算起来的话,击断他的桅杆,撕烂船帆都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但对于涌金号来说却是千难万难。

这群不专业的炮手可没有把握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击中桅杆,就算击中又能怎样,桅杆根部直径将近一米,那也不是几发佛郎机炮弹就能打断的,李明勋想来想去,只能想方设法破坏圣胡安号的转向能力了,但是一想到舵机位于船艉楼二层甲板的高台之上,李明勋只得放弃,毕竟那是一个仰望的高度,站在涌金号上根本看不到,既然舵机无法破坏,只能炮击舵叶了。

李明勋当即命令涌金号再次转向,绕到了圣胡安号的船艉楼后,圣胡安号因为轻载而露出了舵叶的一部分,炮手们对着舵叶接连开火,一直打到三十步的距离上,而李明勋则带人用火绳枪与船艉楼上的西班牙人对射,掩护这炮手。

炮手打光了所有的炮弹,李明勋看到舵叶与舵杆分离,出现了明显的损害,立刻命令转向逃离,他没有选择最快的撤退路线,即继续向前,从八尺门水道离开,毕竟那是自己未曾涉足的海域,而且水道很窄,涌金号冒险在海湾内调转船头,却发现那艘三角帆船已经起火,涌金号驶过去才发现,发现高锋驾驶小船靠拢过来,不待让他们上船,只扔过了牵引绳索,便冒着炮火快速驶离,幸好出港是顺风航行,绕过了沙梁,也就躲到了西班牙人火炮的射界之外。

在无法判断圣胡安号是否真的失去了活动能力,而且港内已经有三角帆船追赶出来的情况下,李明勋只把小船上的人拉上船,连小船都不要了,转向朝着外海驶去,西班牙人的三角帆船速度很快,顺风可以达到十二节,远远超出了涌金号,但是上面没有火炮,在佛郎机的威胁下不敢靠近,涌金号上的炮手用霰弹打了几发,把三角帆船的三角帆上打了几个洞,迫使其拉开距离,但是随着进入外海,三角帆船的越发难以承受波浪,只得退回。

李明勋这才命令涌金号直接南下,然而此时的台湾海峡起了东南风,又有黑潮在,涌金号是逆风逆流,虽然走之字形,行驶依旧缓慢,然而,一个好消息是,马丁死了。

随着马丁登上三角帆船的只有一个摩尔奴隶,高锋救出了那个奴隶,却只带回了马丁的尸体,马丁是被人刺中心脏死去的,身上还中了两枚铅弹,虽然高锋没有明说,但李明勋可以猜到,那插在马丁胸口的刺刀是他的杰作。

在确定了摩尔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李明勋留下了他的性命。但是李明勋不得不重新考虑如何向台湾总督汇报这件事,在翻译和摩尔人已经吓破胆的情况下,李明勋相信楚尼斯总督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情报。

涌金号的底舱。

林河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他的身边堆满了捆扎好的鹿皮还有成桶的烧酒,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但是在舱门出,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正在打磨他的斧头,沙沙的声音让林河的内心无法安静下来。

作为马丁的翻译,他本能的讨厌那个高傲的家伙,但是却不得不为他服务,而登上涌金号后,马丁与李明勋之间的交流让他有些心有余悸,对于在别人地盘上公然进行威胁乃至侮辱,林河不认为这是智慧的表现,然而,这一切都过去了,马丁死了,而自己则被关在了底舱,他没有和同行的摩尔人见面,想来那些家伙还不知道自己活着。

李明勋会怎么对待自己,毕竟自己知道一些他和马丁的秘密和矛盾。

底舱的门打开,投射进来一些光线,李明勋顺着楼梯走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林河,将一把匕首扔在了他的面前,李明勋说道:“摩尔人以为你死了,那么你是真要死,还是不死!”

对于林河来说,这自然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道,林河立刻跪在地上,说道:“大掌柜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那你认为自己怎么才能活下来?”李明勋坐在一旁酒桶上,问道。

林河立刻说:“我保证会对您和马丁先生的交谈守口如瓶的。”

他说了一大堆,抬头却看到了李明勋那张不满意的脸,林河恍然意识到,是啊,如果不想泄露秘密,直接杀了自己就是了,林河想了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说:“大掌柜的,小人懂的荷兰语、西班牙语,愿意为您效劳,就让荷兰人以为我死了吧。”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很好,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既然如此,我会在适当的时候把你的妻女接到甲螺村去,现在,你为我解读一下这上面的文字。”

说着,林河接到马丁的日记,李明勋翻开,找到了从认识马丁第一天时候的页面,让林河一句一句的翻译,李明勋细细听着,发现马丁并不是每天都要写日记,其中也有许多重要的事情没有记录,比如关于甲螺村大市场的问题,自己献给他的金币,更没有提及建议楚尼斯派遣税务员的事情。

林可翻译完,见李明勋不解,他说道:“大掌柜的,其实这不是马丁的私人日记,这日记与公司会议记录或者航海日志有些类似,每个公司的高级商务员都有,更类似于备忘录,需要向公司报备的。”

李明微微点头,终于明白了,看来马丁当初只是要挟和借机勒索自己。

“我们是二月二十八日抵达的鸡笼港外,圣胡安号上的人认出了我们,引起了城堡上炮手的攻击,我看到了至少五百人,其中过半是水手,士兵约么有二百人左右,城堡里至少有八门火炮向我们开火,除了圣胡安号,还有四艘甚至更多的三角帆船。”

五日之后大员港,李明勋当着达杨和何斌的面对侦查鸡笼港的情况当面汇报,出乎预料的是,达杨根本没有询问马丁的死亡状况,只是对鸡笼港西班牙人的实力感兴趣。

“西班牙人登上了你们的船,摩尔人说那个西班牙人一开始很不耐烦,但是后来与你相谈甚欢,为什么?”达杨问道。

李明勋道:“是因为酒,一开始我想把船上的咸鱼、腌肉卖给西班牙人,那个西班牙人说他们根本不缺,但是知道了我船上有酒水之后,他才表现出欢迎。我猜想是他们可以从附近的土著村落里获得食物。”

达杨听完李明勋的讲述,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双深邃的眸子盯在了李明勋的脸上,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李明勋尽量保持平静,过了一会,达杨从助手那里接过一沓文件,放在了李明勋的桌子上,说了句什么,然后就离开了。

李明勋摊开文件,发现上面都是荷兰语,何斌解释道:“这是公司的合同,在这里和这里签字,你就可以得到七个村社的包税权了,但是按照规矩,一个人最多承包三个村社,所以你得再找两个人来。”

对于李明勋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他问道:“刚才那个荷兰人说什么?”

“他感谢你把马丁的尸体抢回来。哦,达杨与马丁是很要好的朋友。”何斌解释道。

章十六 出兵

终于完成了签约求票票,求票票!

两日后,在处理完贌社的事情,李明勋带上最后一次的甘蔗渣返回了甲螺村,对于李明勋的归来,商社的所有人都热烈欢迎起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商社的酒坊和煮盐作坊都已经步入了正轨,在获得两种畅销商品的同时,也提供更多的就业。

而涌金号水手的回归则让鸡笼港发生的秘密公开了,在得知涌金号击伤了曾经追杀他们的圣胡安号,而且还打死了十几个西班牙人的时候,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有些与西班牙人有血仇的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在他们看来,大仇得报!

商社的高层也是激动难抑,一直到李明勋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才让人冷静下来。

“什么?大掌柜想夺占圣胡安号!”宋老七听完李明勋话,差点跳起来,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太大胆了,实在是太大胆了。”

高锋却是说道:“如果我们能得到这么一艘船,那实力绝对是大提升,至少在海上,没有几个人能挑战我们了!”

“就算抢不到,一把火烧了也好,算是为那么多亲友报仇了!”阿海红着脸,大力的拍着桌子。

林诚拍了拍桌子,说:“可是咱没有那个实力啊,圣胡安号这么一艘船,水手加炮手,在加上西班牙士兵,少说也有三百人,那艘船咱不是没见过,就是一只长满刺的刺猬,怎么下手?虽说如今商社加上甲螺村有三百壮丁,但是真正能打的有几个?”

见李明勋脸色有些难看,林诚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好驳他面子,赶忙说道:“罢了,今日先议到这里吧,管好自己的嘴巴,谁也不许告诉,先散了吧。”

人一个个的离开,李明勋还未站起来,林诚问:“老弟,你想夺了圣胡安号,可不止给死在马尼拉的百姓报仇这么简单吧!”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北上贸易那件事儿?”林诚盯着李明勋的眼睛,认真的问道。见李明勋不回答,他又说:“老弟呀,哥哥虽然走不动道儿了,但眼可没瞎,仓库里堆积的那些东西,在东南这块可不值几个钱呐。”

“老哥,咱们要想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就得去做这个买卖!”李明勋认真的说道,他站起来,说:“东南这块买卖是多,但郑芝龙、荷兰人、西班牙人外加葡萄牙人,海船都快把南海给塞满了,咱们要是循规蹈矩的来,早晚会被人溺死在南海里,能插手的就是往日本的买卖,可是咱一无人脉网络,二无航海经验,就连货都不吃香,日本要的鹿皮、硝石、瓷器、生丝、丝绸,咱有几样?就是鹿皮也不够一船运的呀。”

林诚长叹一声,说:“是啊,但是去鲸海乃至北海,连懂针路的都没有,一旦船翻了,那可就全完了。”

李明勋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夺了它圣胡安号,这次去鸡笼港,我才发现咱们大明的船实在是太落后了,海水温度一变,便开始漏水,只要逆风便跟没了腿似的,打两炮佛郎机,愣是把甲板震断了,涌金号算是一艘好船了,若用它去鲸海,真是玩命呀。”

林诚知道李明勋认准的事情,谁人也劝说不得,索性摊摊手,说:“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了,老弟,可万万被拿着这大好前程去冒险,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呀。”

林诚说完,拄着拐杖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李明勋怔怔的坐在那里,他仔细回忆关于圣胡安号的一切,越发感觉自己的鲁莽,如果号令商社所有人马北上,一旦出现差池,一切就都毁了,但是这并不代表李明勋会放弃这个计划。

无论从长远还是立足眼下,李明勋都需要一艘强劲的战舰进行远海的商贸活动,从造船和抢船之间选择,抢夺圣胡安号无异是省时省力的选择,既然己方的力量不足以完成这一壮举,那只有求助于盟友了。

李明勋想要求助的盟友当然不是洪雅族那六个已经投靠荷兰人的村社,而是实力强大的虎尾珑社,三日之后,又到了与虎尾珑社秘密交易的时候,李明勋与阿海一道,押送两条渔船前往虎尾珑社,船上除了约定的商品之外,还增加了二十把斧头,还有一件为巴隆准备的礼物。

沿着八掌溪逆流而上,航行了半日,绕过一处长满了灌木丛的河中小岛,李明勋才看到了一个简陋的码头,陆地上则是有栅栏围了一个圈子,码头上竖着虎尾珑社的图腾,而阿海也娴熟的打起了腾龙商社的旗帜。

阿海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交易了,虎尾珑社的土著很快围拢了过来,井然有序的帮着卸货,一个头领模样的男人则与商社的账房在交涉价格和点验货物,这个时候,巴隆出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但是却与以前大不一样。

他穿着合身的棉布袍服,腰间跨了一长一短两把刀,胡须和头发打理的非常干净,最重要的是他用娴熟的闽南语说话:“李明勋,李掌柜,许久不见了。”

“看来你真的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了我们的语言。”对于巴隆学习语言的能力,他忍不住赞叹道,虽然他也知道,巴隆学会的只是日常用语,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巴隆把李明勋让到了茅棚下,给自己倒了酒,但是却被李明勋倒了一杯茶,显然他学会的不光是语言,也知道了汉人的习惯,武士喜欢酒,但大人物喜欢茶!

李明勋打量着周围,栅栏内侧是十几个茅草屋,男男女女出入其中,但是不见孩子和老人,而且怎么看也不想数千人生活的样子,巴隆微笑说道:“这不是我们村社的聚落,我们村社在更深入丛林的地方,这里更类似于一个前哨站,与你们商社贸易,也防备着可能的入侵者。”

显然,这是虎尾珑社的谨慎,不向任何人透露村社所在的位置,巴隆继续说道:“我听阿海说过,你是附近所有汉人的首领,你今天来找我肯定不是为了贸易,虽然多了一些斧头,但你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李明勋轻轻点头,一招手,阿海捧来一个木箱子,李明勋道:“此次我出海远航,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而且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巴隆接过箱子,微微摇头,这个箱子也就比凳子大不了多少,里面能盛放多少东西呢,即便是盛满金沙他也不会心动的,因为巴隆需要的是火铳和铁质武器,这显然也放不下。在李明勋的示意下,巴隆打开了箱子,一股腐臭夹杂着石灰的味道扑面而来,巴隆探头一看,里面是一个被石灰硝制过的人头。

几个同样看到的虎尾珑社的人立刻紧张起来,有人甚至拔出了刀,但是巴隆却喊了几句,让他们退下,巴隆倒出了人头,越看神色越是紧张,那深邃的眸子、淡金色的头发还有高高的颧骨都昭示着这是那些邪恶的外来者,残暴的红毛夷。

事实上,这个人头属于当初在港口外迎接涌金号的三角帆船上的水手,高锋前去救援马丁的时候,抓了一个受伤的水手回来,本意是拷问些情报,但是李明勋不想让荷兰人从这人嘴里知道鸡笼港的防御状况,索性杀了,做出伤重而死的模样,从头发颜色看,这个水手肯定不是西班牙人,但却是地地道道的欧洲面孔,而在巴隆和虎尾珑社所有人眼里,这就是他们的仇敌,红毛夷的人头。

巴隆忽然抓起地上的人头,高高举起来,对着周围的土著哇哇大叫起来,他看起来相当兴奋,以至于喜极而泣,周围的土著也是齐声高呼,用手边的工具敲打着树干和盾牌,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吼,最后,巴隆撬开死人的嘴巴,把酒壶里的酒水倒入其中,稀稀拉拉的酒水混杂着尸臭、血污和石灰,从人头的颈部淌出来,巴隆抓起酒碗,接了满满一碗,一饮而尽,又是放声大呼,而几个武士上前,把这个人头用竹竿跳起来,悬挂在了营地最高的大树上。

一群土著跟在了巴隆后面,跪在地上,冲着东面连连叩首,李明勋在一旁看着,感觉那可能就是虎尾珑社所在的方向。

这个仪式持续了许久,随着一曲悲凉的土著民谣结束,当土著们站起来的时候,看向李明勋的眼神完全变了,变的崇敬、尊重,甚至隐隐有些惧怕,一些年轻的土著和女人会躬身施礼。

“李掌柜,你能带来红毛夷的脑袋,证明你是巴隆,是虎尾珑社真正的朋友,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请你说出你那件事情吧,就是那件需要我帮助的重要事情。你为我们报了仇,巴隆即便是死,也会帮助你完成的。”巴隆神态严正的看着李明勋,郑重的说道。

李明勋想到过这个人头会带来巴隆更多的善意,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他心里一时有些内疚,考虑是不是告诉巴隆那个人头来自西班牙人,而不是红毛夷,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最终李明勋选择了否决,毕竟如果没有虎尾珑社的协助,就很难达到目的了。

“我们所在这个大岛上,北面也有一群外来者,我们此次出海受到了他们的袭击,所以我们商社想要复仇,考虑到你们虎尾珑社与外来者的仇怨以及和我们商社的联盟关系,我非常希望得到你们村社武士的协助。”李明勋展开一张台湾岛的粗略图,小心的解释道。

见巴隆愣在那里,李明勋说:“这次行动需要渡海攻击,会很危险,可能许多武士无法回到亲人的身边,所以我想事先对虎尾珑社进行补偿,主要是铁器和粮食,另外可以扩大。”

李明勋说着,想要尽可能用利益说服巴隆出兵,但是却被这个汉子握住了手臂,巴隆眼含热泪,热切的说道:“不,李掌柜,不需要补偿,不需要铁器,我们只需要一个复仇的机会,你能给我们虎尾珑社一个机会,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明勋心中的内疚又增添了几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免露出马脚,而巴隆却无比激动,问:“你需要多少武士,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问题李明勋早有准备,在他的计划里,这次北上是突袭,主要目的是夺占圣胡安号,杀人是其次,也不会攻占西班牙人的城堡,更不会出现堂堂正正之战,所以人在精而不在多,而商社可以出动五十个精兵的情况下,虎尾珑社再出二百人左右就可以了。

“二百人,最好三天内出发。”李明勋当即回答道。

“我们村社可以出五百人!”巴隆摊开一张手掌,低吼道。

李明勋连忙说道:“巴隆,你要知道,复仇只是一方面,不要因为复仇让整个村社都处于危险之中,我们的敌人不只有外来者!”

巴隆稍稍冷静下来,红毛夷确实残暴可恶,但村社时时刻刻受到大肚番和高山蛮子的威胁,如果把精兵抽调一空,那村社真的危险了,而且巴隆把这次出兵当成了一去无回的行动。

两天之后,李明勋带领虎尾珑社的二百人顺流而下,在距离甲螺村二十里的地方上岸,穿越丛林来到了布袋港,这里作为李明勋的秘密基地,已经被单独划出来,拥有酒坊、煮盐作坊、伐木场、铁匠铺,还有一个简陋的训练营地。

巴隆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已经有了这般基业,他看着远方的新修筑布袋码头,问道:“为什么没有船,我们不需要休息,可以立刻出发!”

李明勋摆摆手,指着虎尾珑社的武士,说道:“巴隆你就让你的士兵这么去打仗吗?难道你不想既能报仇,又能少死一些人吗?”

“当然!但是这已经是村社之中最精锐的力量了。”巴隆以为李明勋以为自己没有带最强大的战士来,连忙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巴隆,想要打胜仗,想要减少伤亡,不止要挑选精锐,还要训练和精良的装备,我们在这里停留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再行出发!”

巴隆脸色微变,大声喊道:“不行,绝对不行!”

章十七 装备与训练

李明勋没有向巴隆解释,而是带着他来到了营地边上一个烟熏火燎的铁匠铺子,巴隆在距离那个砖石搭建的建筑百步的时候就感觉热气从里面喷涌,里面有三座熊熊燃烧火炉,还有一些铸造模子,几个工匠和十几个学徒正在工作,铁匠挥舞着铁锤,学徒用力拉动着风箱。

而在铺子的里面则有十几个原木架子,上面堆满了武器和农具,其中武器占了绝大部分,但却只有两样,一是锻造出来的顺刀刀条二是矛头,在一旁,几个年轻的匠人正在给这两种武器开锋,随着砂轮旋转,空气中全是火花和刺耳的声音,李明勋拿了两个完全制造完毕的武器,离开了臭气熏天的铁匠铺子。

如今李明勋的铁匠作坊只能做出顺刀和长矛两种武器,毕竟各种手段搜集来的匠人以前只打造过农具。这个时候,几个护卫提来了几个大筐,里面都是用青藤编制的东西,藤盔和藤牌,藤盔里面垫了鹿皮,而藤牌上则覆盖了两层牛皮。

李明勋一挥手,两个侍卫纷纷穿戴上护具,拿起武器,李明勋说:“巴隆,你的两百人要分为两队,善用掷矛的编列为掷矛队,性格剽悍,擅长格斗的编列为跳荡队,掷矛队穿皮甲,装备掷矛和投石索,而跳荡队戴藤盔,配备藤牌、铁甲,持顺刀。”

巴隆无法相信的看着李明勋,他可不认为双方的关系好到可以让这个家伙投入这么多资源的地步,他挠挠头说:“这也太麻烦了,我的士兵可能用不会。”

李明勋说:“你应该知道,有这些装备和没这些装备的差别,我邀请你出战可不是让你们虎尾珑社的人去送死的,你曾经猎杀过红毛夷,知道这些外来者的装备有多好。”

巴隆微微点头,取来一个藤盔戴在头上,柔软的鹿皮贴着头皮,甚是贴合,而那藤牌则有些不同,土著也有藤牌,一般是圆形的,但这个藤牌却是矩形的,长四尺余,宽不过两尺,倒是那覆盖的老牛皮甚是坚韧,寻常的武器恐怕难以击破。

锋利的顺刀巴隆早就尝试过了,前几次的贸易中他也购买过一些,临阵杀人再合适不过,但却不适合捕猎,所以很多猎手不喜欢,倒是那掷矛甚是锋锐,以往也未曾买到过,他提起一根掷矛,掂量了一下,倒是感觉重量合适,用力一掷,掷矛飞出,刺破空气,插在了三十步外一株大树之上,锋锐的矛尖大半插入树干,周围的树皮也是爆裂,他用力拔出来,端详起来,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矛杆与矛尖之间还有多达两尺长的铁皮包裹。

实际上,这原本是李明勋为长矛队打造的长矛,此次只得先拿来应急,毕竟以虎尾珑社士兵的素质,无法在半月内形成纪律,最关键的是,这次目的是为了夺船,不是为了和西班牙人正面作战。

“好,我会把战士挑选出来的,也会让他们在半个月内熟悉这些武器的。”巴隆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说:“巴隆,训练不止这么简单,我还需要他们进行技战术训练,你跟我来吧。”

巴隆先安排人把武具分给士兵,而让李明勋出人教他们如何穿戴使用,自己则跟着李明勋来到布袋港,因为人手实在不够,这里的盐田还没有开凿,只是在海岬与内港之间修筑了一个码头,在海岬上有一个瞭望哨,以防被外边的人发现。

在在码头一边的海里矗立着一个原木修筑的高大建筑,那似乎是一面墙,足有二十丈长,五丈高,墙壁上有上下两排的窗户,巴隆立刻感觉这好像当年看到的红毛夷的‘海上魔鬼城’,当然,现在的他知道那些可以喷吐出火焰和铁球的东西是红毛夷的战舰。

而眼前这个舷墙就是李明勋命人搭建的,在巴隆的士兵适应了新武器之后,就要在这里练习如何攻入圣胡安号的内部,而掷矛队和李明勋麾下的铳手也要练习仰射,压制圣胡安号甲板和船艉楼上的火绳枪手。

李明勋简单的向巴隆解释了这个简易舷墙的功用,巴隆却陷入了沉思,他沉默了一会,问道:“李掌柜,你是想夺占一艘战舰吧。”

对于这一点,李明勋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为难的是如何说服巴隆和虎尾珑社的士兵配合,毕竟他的目的可不是简单的夺占圣胡安号,因为他麾下根本没有几个人上过泰西人的船,即便给他一艘盖伦船,他麾下水手也无法操作,对于李明勋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占领圣胡安号,并且收服上面的人,至少收服一半的人。

然而,这与虎尾珑社是存在矛盾的,这个村社的目的就杀死所有外来者。

巴隆终于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了,李明勋则说道:“我知道,你们虎尾珑社与外来者有血海深仇,想要杀死所有的外来者报仇,但是巴隆,你要知道,外来者拥有的不只是火铳,他们还有大炮、城堡和战舰,如果你想彻底的报仇,就只能拥有更加大的力量,至少也不能弱于他们,所以,我们也需要大炮、城堡和战舰,不仅要有,而且要学会使用它,而在最初的阶段,我们只能从这些外来者那里学习。”

李明勋见巴隆不说话,他又问:“巴隆,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活在复仇之中吗,你没有想过击败外来者的日子吗,身为武士和首领,难道不应该去为族人谋求更好的生活,开拓更多的猎场吗?”

巴隆忽然抬起头,说:“你说的那些是我终身的梦想,但是李掌柜,这一次成功之后,战舰、大炮和火铳都是属于你的,而我们虎尾珑社得到什么,难道只得到武士的遗骸和红毛夷的头颅吗?”

李明勋恍然愣住了,他不曾想巴隆的思想转变的如此之快,虽然这个家伙野心过大,但是总比愚昧顽固要好的多,李明勋哈哈一笑,道:“我们是朋友,腾龙商社和虎尾珑社也是盟友,不是吗?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战舰在我的手中和在你的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巴隆的脸色有些严峻,认真的说道:“李掌柜,你是巴隆真正的朋友,但是你要知道,在虎尾珑社之中,向敌人复仇才是最重要的。”

李明勋听了这话,脸色大变,他宁愿带着自己人去冒险,也不愿意带上这么一群不听命令的蛮子,但巴隆却又说道:“这次暂时破例一次,就听你的,但以后绝对不会了。”

虽然有些讨厌巴隆的这种高傲,但是如今还要仰仗于巴隆,李明勋只得选择暂时的妥协,好在巴隆接受了眼前的局面,二人商讨之后,李明勋只得答应巴隆的两个条件,第一个是此次出战,虎尾珑社必须带回来八十个人头夸耀武功,第二个则是当虎尾珑社的士兵死亡超过红毛夷的时候,李明勋必须杀死部分红毛夷,用相同的生命祭奠死去的勇士。

对于这两个条件,李明勋都选择了答应,毕竟想要践行,也是出战成功之后,只是他有些不解巴隆为什么提出这种条件,一直到与虎尾珑社的交往密切之后,李明勋才知道了真正原因。

说服了巴隆并不意味着说服那些虎尾珑社的土著蛮子,这群家伙嗜血成性,如何让他们手下留情让李明勋有些担心,最终他也只得妥协,最终把船上的人分为了两种。

一种是水手和炮手,这才是李明勋想要的人,损失一个李明勋都觉得肉疼。至于船上另外的人,军官和舰上士兵,那可是西班牙的经制之师,对李明勋用处不大,也是最顽固的抵抗力量,还是消灭为好。

而辨别两种人的就是他们手持的武器和一身着装,火绳枪就不用多说了,戴着三角帽的更是被列为的攻击目标,而在一方面,李明勋把水手描绘成被被压榨的底层,出身贫寒的奴隶,以获得土著们的同情。

经过了半个月的训练,这支小规模的军队终于出发,商社的三艘船全部从征,士兵和水手把一桶桶的咸鱼、一袋袋的硬面饼搬上船,当然物资之中缺少不了他们最爱的烧酒。

涌金号和两艘鸟船都有不同的任务,舱室宽大的涌金号主要作为运兵船,而补给则安置在了一艘鸟船之上,两艘船编列成了一支小舰队,而宋老七则驾驶另一艘鸟船在前,作为侦查警戒之用,以免碰到西班牙人的巡逻船。

三月底,东南季风已起,三艘船收回锚链,一面面风帆鼓荡着,序列出了布袋港,向北而去,李明勋可不会傻傻的带着三艘船直冲鸡笼港,毕竟一个月前的那次侦查已经打醒了鸡笼港的西班牙守军,但是西班牙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只军队从岸上袭击他们。

但是李明勋手下这支小军队包含了两百名虎尾珑社士兵,五十人的铳队和多达七十名从水手和匠人之中招募的志愿者,总数超过了三百人,如何让这支军队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西班牙人的身后,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显然,舰队不能靠鸡笼港太近,否则可能被西班牙人的巡船抓到,但是也不能靠的太远,否则会三百二十人如何补给就成了大问题,当然,并非没有一条确切的且容易补给的道路,那就是沿着淡水河东去,折返到鸡笼河,这是西班牙人早就探查好的道路,但是这条水路穿插过台湾的东北区域,那里有数十个村社,而且属于两个不同的族群,显然这并不是容易通过的。

李明勋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停泊点,既能躲避风暴又不会被西班牙人发现,这个停泊点还需要安全有淡水,而舰队航行两日到达淡水河口之后,所有人都警备起来,毕竟西班牙人曾经在这里建造过一座城堡,往北都曾经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李明勋让巴隆和宋老七分别驾驶土著民的独木舟在前面开路,即便是西班牙人看到也不会注意的,在三日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那是一个巨大的海湾,而在海湾之中,一道狭长的海岬挡住了外面人窥探的视野,经过探查,里面的水域足有二十米深,足有三艘船停泊。

而海湾向北探入大海山梁,则像极了乌龟的脑袋。在安置好士兵和船舶之后,李明勋带领十个人对附近进行了探查,在探入大海的那片陆地最为狭窄的地方,发现了一片岩漠滩,而一块奇异的石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用阿海的话来说,那块石头像是他在大员港见过的某位泰西贵妇,而李明勋则一眼认出,这块巨石就是台湾著名的旅游景点女王头,而那座奇怪的山,则是**山。

就此,李明勋判断,这里距离鸡笼港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二十里,即便翻山越岭绕过去,也只有两日的路途。

李明勋把大队人马交给宋老七和巴隆,就地休整,毕竟那些虎尾珑社的土著士兵还处于晕船的状态之中,他自己则和高锋率领一支二十人左右的斥候队出发,穿过杂乱的海滩,进入幽深的森林,就再没有了道路。

走在新开辟出来的路上,李明勋不断用旗帜留下路标,他们沿着海岸线航行,足迹却是在树林之中,以防被可能出现在海面上的西班牙三角帆船看到,而一路上都是无穷无尽的丛林,热带树木不多,倒是松树、榆树渐渐多了起来,这里的一切都好像千年来没有人打扰过一样,一直到了一条宽达两百步的大河,李明勋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处于鸡笼河边。

很快,斥候找到了一处村落,然而茅屋和栅栏被烧毁,村中树立的旗杆上吊着几个被烧死的尸体,看样子已经死去很久了,显然这源于西班牙人的暴虐,在日本锁国,拒绝与西班牙热贸易之后,台湾就成了鸡肋之地,鸡笼港只是作为一个据点和港口,西班牙人不再进行岛上开拓,自然也不担心竭泽而渔了。

两日之后,斥候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鸡笼港内港的丛林之中,远处的鸡笼港内水域湛蓝,而本岛与社寮岛之间的八尺门水道狭长深邃,圣萨尔瓦多城就矗立在社寮岛上,与内港相对,但是军港之中,圣胡安号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章十八 占领圣胡安 上

圣胡安号不在军港之中,这可是大大出乎了李明勋的预料,他忽然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他谋划了一个月,动用了那么多的人力,费了那么多心思,欺骗了巴隆,利用了虎尾珑社,目的就是谋夺这艘军舰,将自己的事业步入正轨,但是圣胡安号却离开了,难道命运是在捉弄自己吗?

“我们不会来迟了吧,或许圣胡安号已经返回马尼拉了。”高锋在一旁说道,他伸长了脖子,也没有看到圣胡安号,军港中只有两艘三角帆船。

就在李明勋失望之际,阿海却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他攀上了一旁的松树,指着山脚下说道:“师父师父,那里有一面帆,巨大的矩形帆,可能是圣胡安号。”

顺着阿海指的方向,李明勋看去,但入眼所及只有苍翠的山林,根本没有帆船,但是阿海不是目不识丁的傻瓜,他肯定不会无的放矢,李明勋犹豫要不要攀上松树看个清楚的时候,忽然看到那个方向有淡淡的烟柱飘起,他回忆了那日侦查鸡笼港的记忆,恍然想起,这个位置正是鸡笼港的商港。

再也犹豫不得,李明勋带着斥候队立刻下山,悄悄潜伏到了商港不远处的丛林之中,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圣胡安号正在商港之中,只不过却不是停泊在海面上,而是躺在船坞之中,水下部位全部暴露在空气之中,而上百人正在它的周围忙碌着,人数最多的就是在船尾方向。

李明勋拿出望远镜,细细观察,发现他们正在用绞盘吊装巨大的舵叶,那舵叶清晰的木质纹路显示这是一个新近制造的,显然在一个月前,涌金号上的佛郎机炮确实击毁了圣胡安号的船舵结构。

除了安装舵叶,水手们还在清理圣胡安水下部位的水生动植物,这些水生动植物不仅降低船舶的速度,其分泌的液体还严重腐蚀船舶的木质船板,以至于欧洲人发明了在水线以下钉上铜板的方式来避免,而更多的水手则挂在舷墙上,涂抹油漆,修补漏水的地方。

而在圣胡安号四周则是一个简陋的营地,周围有些堆砌的木材,还有大群毫无规则的建筑,帆布和木头搭建的凉棚、烧水和做饭的灶台、加工木材的小屋,不少水手在这里穿梭,而营地的设施乏善可陈,栅栏和土墙多半倾颓,外面的壕沟干涸,没有竹签,只有布置在两侧的射楼勉强有用。

事实上,西班牙人曾经用心规划鸡笼港,想把它变成征服台湾全岛的基地,但是随之而来的低投入和财政困局让这一切多半停留在纸面上,商港来往船只稀少,原本计划的造船厂更是连一艘舢板都没有下水过,如果不是这里有一个船坞,或许圣胡安号只能等待拖往马尼拉了。

然而,处于商港内的圣胡安号却比计划中更容易夺占,至少不用冒险登陆社寮岛了。

李明勋与阿海在商港南面的丛林里潜伏了两日,一直观察西班牙1人的动向,而高锋则原路返回,渡过鸡笼河接应大队人马,当所有人赶到的时候,李明勋已经确定好了行动的方案。

李明勋用木板和几个石头搭建起来圣胡安号的甲板、上炮甲板、下炮甲板和底舱的基本结构,然后说道:“今晚我们就展开行动,目的就是夺取圣胡安号的控制权。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渡海烧毁圣萨尔瓦多城军港里的三角帆船,只要做到这一点,那里的敌人就无法支援圣胡安号了,这个任务交给你宋老七,我给你二十个水手。”

宋老七指了指远处狭窄的八尺门水道,说:“这很简单,我带人造几个木筏过去,用鱼油罐点火就是了,按照大掌柜的说法,西班牙哦,敌人的军港里不会超过二十人,烧完之后我们撤退便是了。”

李明勋点点头,说:“你说的极是,保存实力为上,而攻占圣胡安号则由我和巴隆负责,,高锋指挥铳队埋伏在圣胡安号的东侧,阿海指挥掷矛队在西侧,事先要干掉射楼上的哨位。

巴隆指了指远处乱糟糟的营地,问:“他们的营地里没有人?”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认为可能是一个月前圣胡安号受到袭击,所以圣胡安号处于警戒状态,在夜晚来临前,会让除去哨位之外的所有人上船,一应作息与在海上无异,而营地之中虽然有不少建筑,但没有供人晚上休息的帐篷。

“师父,你准备怎么攻打圣胡安号,这两日看来来往往的人,估摸着上面得有三四百人。”阿海有些担心的说道。

李明勋一拍手,高锋和一个属下搬来来了两个梯子,一长一短,短的也有两丈高,长的更是达到三丈余,是由竹子打造出来的,而前端还有两个弯曲的铁钩子,李明勋道:“我已经观察过了,圣胡安号上的水手每天都是开着炮门睡觉,正方形的炮门超过两尺宽,下层的约么不到两丈高,上层的约有三丈,人和藤牌都可以进去,我带一队攻打下层火炮甲板,而巴隆带一队攻打上层火炮甲板。巴隆你记住,杀人不是主要的,控制住局面则是最主要的,你想要想方设法把守住连通上下的楼梯口,若有余力,下来协助我!”

巴隆微微一愣,他把一块石头放在了木板之上,说:“你不是说敌人的首领都在船艉楼里吗,我不是应该进入那里擒杀敌人的首领吗?”

李明勋摆摆手,说:“敌人的首领是在那里,但是敌人最精锐的火枪手也在那里,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我们不要硬碰硬,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占领最下面的底舱,这里也是弹药舱,只要控制了这里,我们就彻底掌控了局势,进可以用炸船威胁他们投降,退可以撤退后炸毁这艘船,干掉上面所有人,而不是和敌人去拼命,明白了吗?”

众人皆是低头应是,李明勋趁着天亮,连忙命令众人协助工匠打造竹筏和钩梯,然后把食物和水发放下去,虽然计划的头头是道,但是李明勋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更不知道这些追随自己的战士有几个可以活下来。

傍晚的时候,巴隆带着两个土著赶来,那两人还抓着一个被堵住嘴的人,扔在了地上,巴隆说道:“这是我的猎手抓到的,他听不懂我们的话,我听着他的话和你们汉人差不多,但也不一样,所以就带了过来。”

李明勋看了一眼那个俘虏,竟然是个和阿海差不多的孩子,看没有刺青的脸和没有开洞的耳朵,似乎不是周围的土著,李明勋问道:“你是汉人吗?”

俘虏的脸色微微一变,重重点头,李明勋刚要扯下他嘴里的布,但是手硬生生的停住,因为李明勋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上穿的衣服是亚麻所制,式样与泰西人的差不多,想到附近又无汉人村落,只能是圣胡安上的人。

“一会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若是胆敢乱叫乱动,这把匕首会刺入你的心脏!”李明勋晃动着手里的匕首,冷冷说道。

摘下破布,那孩子连连说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千万别让这些蛮子吃俺!”

李明勋愣住了,穿越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地道的山东老家口音,难怪巴隆听不懂,这山东话和闽南话确实不一样,李明勋本想也说山东话,却意识到从小说普通话的自己早已忘却了家乡的口音,只得用地道的普通话问道:“你是山东人?叫什么名字。”

“小人是山东人,名叫马东来,求大爷饶命。”马东来连忙叩头说道。

李明勋让他起来,从阿海那里拿来饮水和干饼,马东来接过之后,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似乎许久没吃饭了,待吃喝完毕,马东来才按照李明勋的要求,如实招来。

马东来本是登州渔民的后代,其父被登莱水师抓了壮丁,死在了东虏手中,马东来衣食无着,只能跟人出海,流落到了马尼拉,两年前被西班牙人雇佣上船,成为了火药猴(因为火药太过于危险,所以火炮甲板上只有炮弹,大部分的火药都要让人从弹药舱运送上来,而舱门紧凑,只有孩子才能灵活的工作,所以称之为火药猴。),然而两天前不小心摔坏了水手们的分酒器,未免被水手们打杀,他才逃了出来。

“这些人真是残暴,不过是摔坏了东西,就要打杀了吗?”阿海不悦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没有纠结这件事,但是心里知道分酒器是何等重要,在枯燥痛苦的航海生活中,廉价的酒水就是水手们唯一的乐趣,而每天的配给又是有限的,为了如数得到自己的配给,所以才有了分酒器这种东西,那就是水手们的命。

“你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李明勋让马东来坐下来,认真的问道,毕竟这才是马东来最大的价值。

从马东来嘴里,李明勋得知了许多不知道的信息,原来当初圣胡安号追杀涌金号完全就是顺手推舟的事情,他们原本的任务就是北上鸡笼港,为圣萨尔瓦多城送去一些补给和火器,并且带走圣萨尔瓦多城囤积两年的部分货物,且带走一部分士兵,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因为那些货物是从大明那里购买来的生丝和瓷器,菲律宾总督正在筹划一艘前往墨西哥的马尼拉帆船,这些商品尤为重要。

因为菲律宾的科奎拉总督力图减少在台湾的财政支出,所以要撤走七十名士兵,只给圣萨尔瓦多城留下一百三十人,但是谁撤走谁留下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再加上季风问题,所以圣胡安号应该在今年十月左右返回马尼拉。

虽然圣萨尔瓦多城的守备力量弱的让人感觉意外,但是圣胡安号却比想象的要强大,在原本李明勋的预估中,圣胡安号的排水量在四百吨左右,四十四门主炮,两层火炮甲板,而实际上,圣胡安号的排水量超过六百吨,除了四十四门火炮,还在甲板和船艉楼布设了四门后装填的回旋炮,而它还拥有大的惊人的货舱,由此产生的问题就是,在圣胡安号长度确定的情况下,李明勋错误的估计了它的排水量,那么圣胡安号的吃水深度肯定超过了他的预估,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己方制造的钩梯长度不够。

李明勋不得不暗中感叹,幸亏抓到了马东来,否则这次进攻很可能会泡汤。

而马东来更大的价值在于对圣胡安号内部构造和人员构成的了解,圣胡安号上有四百二十人,这比同等级的泰西船只上多出至少五十人,原因很简单,欧洲各主要航海强国,舰上士兵与水手的比例会在一比四左右,荷兰人的尤其要少,但是西班牙舰船的就多出很多。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西班牙人在美洲拥有最大规模的殖民地,却没有足够的海上力量,导致许多持有私掠证的官方海盗和私人海盗纷纷劫掠其归国的运宝船,为了获得货物,海盗们自然不会击沉战舰,只能进行接舷战,这个时候,精锐的舰上士兵自然越多越好。

马东来在圣胡安上生活了两年多,清楚的知道各个舱室的位置和构成人员,在详细向李明勋介绍了圣胡安号上的构造之后,李明勋招来巴隆等人,修改并且完善了计划。

进入夜晚,随着宋老七率领的水手乘坐装满鱼油罐的木筏下海,巴隆和高锋也潜入了西班牙人的营地之中,将射楼上两个烂醉如泥的哨兵杀死,趁着月光,李明勋带人悄悄顺着没有水的壕沟前进。

他弯着腰,一手提着藤牌,一手攥着顺刀,腰间还插了两把燧发短铳,海风扑面而来,身后是杂乱的脚步声,三十个水手和五十个土著兵都静静的追随着,虽然这不是李明勋第一次经历战斗,但在众人的注视和追随下还是第一次,他感觉自己血液已经沸腾,呼吸急促起来。

巴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掌柜,如果你觉得害怕,就把这个戴上吧!”

(一般来说,军舰在系泊的时候,船上的炮门都会关闭,一来安全,二来表现自己无害。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军舰入港之后,绝大部分的水手都会下船。但是这一次,所有水手都在船上休息,如果不通风,那么就太过于酸爽了。)

新书签约可以打赏了,厚着脸皮求票票,伸出油腻的手求打赏

章十九 占领圣胡安 下

李明勋蹲在地上,扭转脖子就看到了一个狰狞的树胶面具,这是虎尾珑人的传统,面具是由树胶制成,用血混杂颜料画出狰狞可怖的魔鬼形象,还配备白森森的骨头和炫彩的羽毛,更添三分阴森恐怖,不仅如此,他们的藤牌上也有这般绘画。

对于虎尾珑社人的做法,李明勋是大力支持的,他非常愿意相信在这个时代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没有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所有人都是相信怪力乱神的,而李明勋看中的便是这对于敌人的恐吓和士气的打击。

接过那个面具,李明勋戴在了头上,将所有人投射来的视线隔绝在外,他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了,而众人眼中的李明勋也从一个文弱的掌柜变成了可怖的魔神。

李明勋静静的等待着,看着巴隆手中的那根香燃尽,这意味着给宋老七的时间已经到了,他微微点头,巴隆模仿鸟叫的声音发出了信号,射楼上的高锋死死盯着甲板上那个圆滚滚的突出物体,他知道那是哨兵的脑袋。

嗖的一声,一根箭矢钻进了哨兵的脖颈之中,鲜血从伤口之中涌出,这个水手很想叫喊发出信号,但高锋用的是扁平的鸭嘴箭,射穿脖颈的同时已经切断了他的声带,哨兵挣扎着捂着脖颈,最终倒在了一旁的救生小船上,脑袋重重的砸在了小船的船头,引起了一阵骚乱。

李明勋抬着的手久久没有放下,静静等待那夹杂了鸡鸭叫声的骚乱休止,原来,这个时代,船长日常需要禽蛋,而鸡鸭笼子平时就是放在救生船里的,当嘈杂声休止,周围依旧处于平静之中,李明勋知道西班牙人没有被惊醒,手快速落下,他身后一百多人分成两队,分别跟着李明勋和巴隆,缓缓靠近了船坞,下了船坞之后,身体靠在了船底。

巴隆绕到了另一侧,在确定就位之后,李明勋身旁的水手纷纷行动,把构梯挂在了第四个炮门上,包裹了鹿皮的铁钩没有发出声音,十个水手与李明勋一样口中衔着顺刀,背着藤牌,缓缓的向上爬去,之所以让水手做第一波人马,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会使用燧发短铳。

李明勋很快爬到了炮门出,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恶臭,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李明勋还是差点吐出来,他缓缓爬进了炮门,睁眼就看到了一个黑洞洞的炮孔对着自己的脑袋,他微微一愣,钻了进去,看到的是一门放置在炮车上的二十四磅火炮,炮身黝黑反射亮光,两侧是复杂的绳索滑轮结构,而在地上的网格状的甲板上则整整齐齐码放了十几枚炮弹,旁边还堆砌着弹药箱。

而在火炮甲板支撑柱之间,系着一排排的吊床,上面睡着粗糙邋遢的水手,李明勋钻过吊床,忽然感觉脚下一软,似乎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个人的手,那个散发着酒臭味的家伙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去,李明勋接着挂在柱子上的灯火,找到通往弹药舱的入口,入口处有盖板,上面还有一把铜锁,这把锁的钥匙掌握在枪炮长手里,所以就不用考虑无声无息的打开了。

进来的水手越来越多,他们聚拢在了李明勋的周围,李明勋对其中一个年级较大的指了指弹药舱,留下四个人,向船尾走去,那里分为两个大舱室,一个是枪炮军官的房间和放着备用的火铳、武器的武器舱,这些武器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分发给水手,平时锁在武器舱内以防止水手作乱,而另一个大舱室则是舰上士兵的舱室,里面约有三十人,其余住在两个上层的同位置的舱室内,这些人的最大职责就是弹压水手。

所有的舱室都是从里面锁着的,李明勋原本想找个什么东西锁住舱门,让里面的人出不来,控制了水手之后再劝降,他提着火铳走向了士兵舱,却发现舱门上光秃秃的,根本没有任何固定的东西,显然在防止哗变方面,西班牙人经验丰富。

正在这个时候,这个半圆舱门忽然打开,一个揉着睡眼的士兵踉跄跄的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解着自己的腰带,却发现眼前竟然站着一个魔鬼,它拥有四只眼睛,锋锐的利齿和一张血盆大口,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士兵啊的一声,大叫起来,惊醒了周围所有人。

李明勋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就扣动了扳机,他的本意不是杀死这人,而是给其他人发出信号,但钻出枪管的铅子直接打在了那士兵的脑袋上,脑浆混杂着血雨撒了满了半边舱门。

一声枪响让整个圣胡安号炸开了锅,上下甲板都是混乱起来,军官们咆哮,士兵在呐喊,而水手四散而逃,七八个土著士兵手持藤牌和顺刀站在了第一排,而后面则是几个持有火铳的水手,他们也不开火,只是齐声吼叫,震慑着眼前的水手。

一个水手点燃了手里的一个瓷罐,顺着半开的士兵舱门扔了进去,这个自制的震天雷在一群忙着穿衣服找火铳的士兵中间炸开,便是一场腥风血雨,接着又有几个瓷瓶扔了进来,收割着西班牙士兵的生命。

而在另一侧,几个壮硕的汉人水手撞击着枪炮军官的房间,撞开一条缝隙之后,往里连开几铳,用斧头劈斩开后面的链子,冲了进去,李明勋被几声爆炸声惊醒过来,他强迫自己从杀第一个人的恐惧中走出来,一个健步扑到了弹药舱门前,一斧头劈断了锁扣,打开了舱门,里面空无一人,却堆砌着上百个火药桶。

查看完弹药舱之后,他抱着一个火药桶走了上来,从一个土著手里接过船灯,径直走向了那群恐惧、惊骇的水手,第二层的火炮甲板足有一百多水手和炮手,他们拿着斧头、推弹杆和火药叉,对准了李明勋,但是却无人敢于上前,李明勋沾染了血液的魔鬼面具和他手里的火药桶一样具备震慑力。

“放下武器,举起双手!”李明勋用从马东来那里学来的西班牙语大声命令道。

下层火炮甲板由此安静了下来,只听着上层火炮甲板上枪声与喊杀声不断,重物落地的咚咚声不断响起,气氛在这一刻诡异异常,所有人都在粗重的喘息着,一个大胡子水手走到前面,提着一把斧子,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你是人是鬼?”

李明勋自然听不懂他说什么,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但是水手们依旧站在那里,形势僵持了下来,李明勋听着外面不断响起的铳声和惨叫声,不知道情形如何,只想着快点解决目前的僵局,他把火药桶盖子打开,倒出了大量火药,手里船灯就挑在李明勋的手指上,只要落下,便是全船人殉葬!

咣当一声,那大胡子水手扔掉了手中的推弹杆,其余人也是纷纷效仿,李明勋吹响了哨子,一侧的炮门里钻进了十几个没有戴着面具的土著士兵,手持藤牌和顺刀,戒备的看着众人,而马东来从一个土著身后钻出来,站到李明勋面前,用西班牙语说道:“这位仁慈的先生是这些野蛮人的主人,你们只需要扔掉武器,便可以拿着自己的私人财物躲避到帆缆室、储物仓里面去,只要你们不反抗,就不会有人伤害你们,如果愿意为这位尊贵的先生服务,也可以获得奖赏。”

说到最后,马东来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币,三个金杜卡特在他手上翻飞着,惹来了众多贪婪的目光。

这些水手都是认的马东来的,听他这么说,也信了几分,那个大胡子水手看着刚进来的土著士兵,有些担心问道:“事情结束之后,尊贵的先生会如何处置我们?”

李明勋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在东南亚,被抓住的殖民者最好的结果就是死亡,土著们有太多办法折磨他们,李明勋直接扯掉面具,露出一张阳刚俊逸的东方面孔来,他说道:“我和我的手下只惩罚那些罪恶的军官和残暴的士兵,这是军人之间的战争,与你们无关!”

看到身为首领的李明勋不是一个土著,而是明国人,水手们也放心下来,他们在土著士兵的监视下拿起自己的私人财货,走进了帆缆室和储物仓,那个大胡子水手则死死抱着这层甲板的分酒器,好像抱着自己的老婆一样,其他水手也差不多,他们只有少的可怜的金银,看重的财货大多是盛酒的容器。

这个时候,李明勋连忙去船尾,士兵舱满地的碎肉,甲板和床上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浸透,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而枪炮军官也是死于非命,确定了控制局面的李明勋命人看守那些水手和弹药舱,便带上人登上上一层的火炮甲板。

上层火炮甲板上到处都是尸体,李明勋差点被鲜血滑倒,而马东来则被半截肠子绊倒,舰首方向蹲着近百个水手,在浑身是血的土著士兵看守下瑟瑟发抖,其中不少人受伤,而巴隆则在和虎尾珑社的士兵进攻船尾的舱室,这里本是军官餐厅和祷告室,但与上层的士兵舱和军官舱相通,通往军官餐厅的舱门前倒了十几具土著尸体,而巴隆显然已经杀红了眼睛,不住的咆哮着。

李明勋拉住了巴隆,命人先把通往上层甲板的几个通道全部堵上,防止他们往下扔爆炸物,然后驱赶水手进了最下面的底舱,李明勋只给每层火炮甲板留下四个炮门作为通风,其余全部在里面关闭,以防止西班牙人用绳索吊人下来。

试探攻击了两次,均是被军官餐厅里面的火绳枪手打了回来,李明勋决定暂停进攻,静等天明,而外面也已经控制了局势,阿海的掷矛队和高锋的铳队在混乱开始的时候对甲板上慌乱的火绳枪手发起打击后,立刻全速冲进了船坞之中,躲在了圣胡安号的船底。

圣胡安号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军舰一样,都是大肚子船,中间最宽,上层甲板的西班牙士兵扔了几颗震天雷,都被舯部舷墙弹开,效果极为不明显。

而宋老七传来的消息则不甚完美,他们看到圣胡安上的火光之后立刻纵火烧了码头上的三角帆船,但是还有一艘藏在内港,幸免于难,宋老七试了几次,没有成功便退了回来。

天渐渐亮了,但是天空却是灰暗色的,雾气蒙蒙,海风好似情人的湿吻一样舔舐着西蒙斯的脖颈,伸出去的脑袋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面船坞里跑动的土著士兵,还有瞄准自己的火绳枪手,他从船舷边缩了缩脖子,重新带好自己的三角帽子。

作为圣胡安号的航海长,出身葡萄牙的他是不可能成为西班牙的高级军官的,如果不是他与西班牙人相同的信仰以及对荷兰人的仇恨,他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但是如今他却已经后悔了。

西蒙斯相信一切都有因果,如果不是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大规模屠杀那些按时纳税且手无寸铁的华人,就不会有今日的灾难,当初在马尼拉,他就心生退意了,但是依旧没有抵制住来自金币的诱惑。

“如果是平时,我应该在做弥撒。”西蒙斯自语道。

“多么虔诚的羔羊呀,圣子会保佑我们的,西蒙斯!”船艉楼里走下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一脸神圣,语态尊贵而神秘,但是西蒙斯知道,昨晚这位刚萨斯舰长可是在火绳枪响之后尿了裤子,钻到了床下,如果不是自己率人挡在了军官餐厅,或许刚萨斯就要和那个愚蠢的大副一样被野蛮人砍下脑袋了。

西蒙斯微微躬身,说:“舰长大人,您说的真是太对了,只是我们如何面对眼前的危局呢?”

对于自己的信仰,西蒙斯表现的极为虔诚,但是没有人知道,相对于高耸的穹顶和庄严的神父,他更喜欢代表圣子之血的红酒,相对于教堂的诗歌,他更喜欢金币落入钱袋的声音。

“相信卡洛斯上尉会来援助我们的!”刚萨斯说道。

西蒙斯对此嗤之以鼻,那个被流放到圣萨尔瓦多城的中年上尉根本没有带领士兵冲出军港的气魄,而且一支胆敢对圣胡安号发动攻击,而且已经占据三分之二舱室的军队是不可能对付不了不到一百人援军的。

我们还能指望什么,指望眼前这个只会在士兵勉强伪装高贵和强大的肥猪,还是船艉楼里那不到七十个的士兵!要知道,重要的舱室都已经落入到了敌人的手中,包括军械舱、火药舱和储物舱,没有足够的火药和铅子,没有食物,没有水,敌人甚至不用进攻,等待五日就能让一群抵抗着全部饿死。

而敌人似乎知道这一点,他们没有继续进攻,而进行残酷的心理攻势,从下层甲板传来的除了敌人气势汹汹的战吼,还有推杯换盏的声音,他们在喝原本属于自己的脾气和朗姆酒,还烤制鲜肉,西蒙斯甚至闻道了胡椒和香料的味道,从身边那把持着回旋炮的士兵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叫声音,西蒙斯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嗅到了

章二十 收服

到了夜晚,安静被打破了,那艘逃过一劫的三角帆船载着士兵向商港而来,在西蒙斯看来,敌人的阻击根本没有章法,但是他却知道,那位上尉只是前来做做样子罢了,果然,在遭到了几轮火绳枪的射击之后,三角帆船离开了,西蒙斯相信,明天早上或者晚些时候,还会再来一次。

第二天的早上,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的士兵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第一顿饭,浑浊的汤里漂浮着一点油花,底部还有几颗豆子,那明显有着皮革纹路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切断皮袋做的培根——当年在果阿,西蒙斯曾经吃过一回。

士兵们靠着船舷和救生艇,有气无力的坐下,领取到饭食的他们怔怔的看着西蒙斯,这位航海长以及经验最丰富的老兵,希望能从他身上学到吃皮带培根的经验,他们中的勇士尝试了几次,在黑乎乎的皮带上留下一串牙印,也没有把这玩意吃进去,有些人已经放弃了。

西蒙斯用叉子叉起那段皮带,怔怔看着,他也不记得十五年前自己是是废了多少力气才把这玩意塞进嗓子里的,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鼓起勇气扔掉它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舱门出响起。

“我们的首领要求你们投降,我们的目的是为被你们杀死的同胞报仇,而这个责任应该有科奎拉来承担,让刚萨斯来承担,让那些可恶的军官也负,士兵们,扔掉武器投降吧,你们会得到合理的安置,我们的首领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声音的主人大家都知道,那个年轻的火药猴,而舰上的水手也证明了他所言不虚,实际上,这几日的饥饿和口渴已经把士兵们折磨的有些崩溃,而对刚萨斯船长的忠诚也在快速的消失,他们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已经控制火药库的入侵者点燃火药同归于尽。

喊话很快停止了,士兵们相互看看,有些人放下了手中的餐盘,显然,他们的心在动摇,大部分人还是看向了西蒙斯,毕竟他才是大家的主心骨,甲板上一片死寂,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炮门打开的声音,所有人警惕的站起来,扔掉餐盘抓起火绳枪,但是没有人进攻,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了上来。

西蒙斯本能的趴在地上,却发现那不是爆炸弹,而是一块涂抹了蜂蜜和香料的烤肉,虽然只有酒杯大小,但是散发出来的香气却让他不顾一切的塞进了嘴里。

士兵们也发现了甲板上的肉块,纷纷抢夺起来,为了一块肉拳打脚踢,乱做了一团,一时之间军容全无,西蒙斯抓起皮鞭,却没有甩下去。

随着烤肉进了某些强者的肚子,混乱停止了,西蒙斯没有鞭打,肯定听到声音的船长也没有露面,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敲打着众人脆弱的心弦。

“看看你们餐盘里的食物,再回味一下刚才给你们的肉,还不足以做出选择吗?”

马东来的声音顿了顿,忽然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士兵脆弱的心理防线:“刚萨斯给你们吃畜生都不吃的垃圾,你们不想知道刚萨斯在吃什么吗?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自己许久没有听到鸡叫了吗?”

一刻钟后,船长室的橡木门被推开了,西蒙斯带着几个士兵走了进来,他们神情冷漠,面带杀气,在西蒙斯的带头下,每个人都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坐在了原本属于高级军官的椅子上,冷冷的看着刚萨斯。

“你们这些蠢货,要造反吗?”刚萨斯拔出火铳,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西蒙斯捏了捏鼻子,用粗大的鼻孔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问道:“舰长大人,养在救生船鸡笼里的两只鸡哪里去了?”

刚萨斯脸色忽然涨红,好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样,一旁的黑人奴隶却受不住士兵们那些能杀人的冰冷目光,从桌下把冒着热气的一盆鸡肉端到了桌子上,士兵们的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刚萨斯知道如果不能弹压,一切都完了。

他像以往那样,强行镇定下来,挺直腰身,尽量显的威严一些,他的声音变的高亢起来:“你们这群懦夫,难道要向异教徒和野人投降,出卖你们肮脏的灵魂,你们不怕受到上帝的惩罚吗?你们胆敢对上官动手,总督大人会被挂在桅杆上曝晒,乌鸦啄食你们的眼球,然后挂在绞刑架上让野狗啃食。”

西蒙斯忽然站起身,骂道:“刚萨斯,收起你那拙劣的表演吧,老子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送命的,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总督,去他妈的一切,你想让老子们被野人蛮子吃掉吗,你想让老子们饿死在这里吗?”

西蒙斯怒吼着,端起那盆鸡肉狠狠的扣在了刚萨斯的脸上,在一阵惨叫声中,几个士兵上前进行了残酷的殴打,最后一把匕首刺在他的后心了事。

“如果被总督知道了,我们真的会死!”一个老兵看着好像破口袋一样倒在地上的刚萨斯,后怕的说道。

西蒙斯蹲在地上,捡起一块混杂了泥巴和碎木条的鸡肉,连通那块一直没有下嘴的烂皮带,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他的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仅要活着,而且比以前要活得好!”

一刻钟之后,西班牙国旗从桅杆上降落,西蒙斯还有六十四个可以站立的军官士卒排列成排,把武器堆成一堆,向李明勋投降。

李明勋终于可以从容的接受圣胡安号,并且享受胜利的成果,他快速清点收获,圣胡安号上还有三百二十人活着,即便去掉受伤的一些,这个数量依旧超过了三百,而其中水手、炮手和工匠大部分活了下来,但是船上的军官和舰上士兵就没有那么多好运气了,只剩下了眼前的六十多人。

对于这个收获,李明勋感觉相当庆幸,至少他确定自己可以开走这艘船,并且把它纳入腾龙商社的资产之中,而收获的不仅仅是舰船、水手和武器,还有货舱里的货物,包括一万五千张上好的鹿皮和近六百担的生丝,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是鸡笼港两年内的全部积攒。

正在李明勋忙着安置俘虏和水手,收拾血腥甲板的时候,巴隆却走了过来,向李明勋提出了抗议,虽然他手下的士兵只战死了不到三十个,但却只收获了七十二个人头,与他要求的八十个相差八个。

李明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圣胡安号上至少战死了一百人,在仔细的清点之后,李明勋发现,有些被打死的士兵脑袋已经不成形状了,而部分死亡的水手则因为李明勋拉拢幸存水手的缘故,被保存了尸体完整。

宋老七知道了前因后果,在李明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明勋摇摇头,他不会同意杀死重伤员来弥补巴隆不足的战果,这会损伤自己的威信,对士气也是重大的打击。

“我会给你八个人头,但是不能由你来杀,这八个人我还有用。”李明勋认真的对巴隆解释道。

“他们注定是死人,死人会有什么用?”巴隆诧异问道。

李明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死人有时候会比活人有用!”

所有的俘虏都被驱赶到了上层甲板,士兵与水手泾渭分明的编列成了两个部分,在任何欧洲战舰上,他们都是两个无法融合的阶级,士兵是国家的正式军人,军官更是由贵族和士绅担任,而水手则多是雇员,甚至来自不同的国家和种族。

李明勋上前,把西蒙斯和那几个参与哗变的士兵挑选了出来,然后对两百多个水手说道:“我知道在漫长的航海生涯之中,许多的军官和士兵欺压侮辱你们,有些是为了维持秩序,但是有些纯粹是为了取乐,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复仇的机会,你们可以从这些傲慢而残暴的刽子手中挑选八个出来,处以极刑,现在开始吧!”

水手们骚动起来了,他们在动摇不安,也在跃跃欲试,深藏内心的仇恨和怨怼让他们胸膛起起伏伏,但是也不得不考虑后果,在任何国家,参与哗变的水手都不会得到原谅,而其中带头的更是会处以极刑,如果他们真的选出八个人来杀,意味着他们会成为西班牙的敌人,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这也是李明勋想要的结果。

混乱了一阵后,终于有愤恨压倒了理智的人出现,一个身材壮硕的水手站出来,他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眼睛死死的盯在士兵群体中一个军官脸上,那个军官吓的缩了回去,水手一把撕烂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密布在胸膛和后背的鞭痕,那鞭痕极为密集,其中几个甚为粗大,好像蚯蚓一般随着肌肉绷紧而蠕动着。

水手一把抓住军官的衣领,高高的提起,怒吼道:“你还记得我吗,或许你忘了我,但是我身上每一条鞭痕都记得你,长官!”

最后两个阴冷的字是水手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他把这个军官扔进了人群,解开一截缆绳,泡在盐水桶里,浸泡了桐油的缆绳在水的作用下松软,然后解开形成了九股小绳子,这正是战舰上最常见的刑具——九尾猫鞭,而蘸了盐水的它威力更是翻倍。

几个水手把那个军官扒光了绑在了桅杆上,壮硕的水手抽打起了鞭子发出啪啪的脆响,那超过一丈长的九尾猫鞭在水手的挥舞下抽打在了军官的身上,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到这个叫做阿姆的水手有着极高的技艺,九尾猫鞭在空中抖出了复杂的诡计,发出恐怖的呼啸声音,落在了军官那白白嫩嫩的屁股上,在娇嫩的方圆之地留下了九道鲜红的淤痕,很快,那淤痕就高高肿起来,却又没有破裂,只是变成了青紫色。

这点鞭伤不算重,但是却痛苦异常,而鞭梢沾染的盐水让痛苦叠加。

啪啪啪!空气不断爆发出炸响,阿姆的鞭子一声声的落下,鞭痕密布了军官的后背、腰部、屁股和滚圆大腿,几乎没有留下空地,雪白的肌肤充塞了凌乱了的色块和华丽的线条,算是暴力之中唯一能展示美感的艺术。

军官从一开始的怒骂和咆哮变成了哭泣和哀求,最后只剩下了呻吟,他的眼泪混杂了鼻涕口水,狼狈的一塌糊涂,阿姆抽打的部位和数量似乎早有计划,除了原本落在他身上的,还有一个被这个军官打死的兄弟,当一切账交代清楚之后,阿姆上前,用李明勋扔给他的匕首结束了军官的生命。

“主人,阿姆永世为您效忠!”阿姆跪在地上,对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阿姆,你可以继续作为水手在圣胡安号上工作,接受我两年的雇佣,而我可以用和西班牙人一样的价格雇佣你,两年之后如果你依旧愿意奉我为主,我便可以来到我的身边。而这两枚金币,则是奖赏你的勇气!”

“谢谢您,尊贵的长官!”阿姆俯首说道。

水手们亲眼看到阿姆复仇,并且得到了妥善安置,还有两枚金灿灿的金币,他们一拥而上,挑选出大家最憎恨的军官和士官饱以老拳,而其他人则被李明勋的卫队带了下去。

西蒙斯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当杀死刚萨斯舰长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彻底和西班牙这个国家成为了敌人,他的出路要么在于那个年轻的明国海商,要么就沦落到某个西班牙人到不了的港口,凭借多年的航海经验,在荷兰人或者英国人那里谋一个不上不下的差事,作为一个背叛过葡萄牙的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肯定会信任并且利用他的经验,但是却不会得到真正的重用,自然也赚不了多少钱。

至于最终的结局,或许会醉死在某个酒馆后的小巷里,或许穷困潦倒的回到母国,隐姓埋名活下去,只有跟着眼前这个明国商人,才有可能改变命运。

他想要圣胡安号,那么他就需要我!在被带进舰长室的时候,西蒙斯的脑袋里全是这个念头。

章二一 西蒙斯

西蒙斯站在那里,在两个土著的监视下等待着,他观察着李明勋,发现这个男人对舰长室内美味的葡萄酒和盛满金币的箱子丝毫不感兴趣,而是在书架和海图面前流连忘返,特别是那张海图,他已经看了一刻钟了,依旧醉心在上面。

又过了许久,李明勋抬起头,看到了西蒙斯,歉疚的说道:“不好意思,我从未想过在这个时代会有如此精密的海图,倒是忘却你的事情。”

“我会说明国语言,所以不用找翻译了。”西蒙斯忽然用闽南语说道。

李明勋诧异的看着他,挥手让几个土著出去,西蒙斯说:“这片海域的每个泰西人都是追寻马可波罗所说的黄金之国而来,虽然他们最终没有找到,但是在这片海域,无论什么贸易都离不开你们明国,无论在哪里都要与你们明国人打交道!”

“喝一杯吧,西蒙斯先生。”李明勋听着西蒙斯怨念的声音,从酒柜上拿起一瓶酒给西蒙斯倒了一杯,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西蒙斯一饮而尽,他问道:“你准备如何处置我们,我的意思是我和西班牙的军官、士兵!”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自然是先带回我的基地,然后向马尼拉的科奎拉总督索要赎金了,我给你们定下两千金杜卡特的标准,当然,鉴于科奎拉在马尼拉的屠杀行为和他吝啬的作风,这必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你们会有两种选择,第一是为我服务,用自己的薪资自赎,第二就是就是变成奴隶去工作,用劳动自赎!”

“两千金杜卡特?您真是狮子大张口!”西蒙斯说道。

按照欧洲的规则,科奎拉是可以出赎金赎走被俘人员,但是仅限于被俘的贵族军官,士兵和自己这类雇佣来的人,是不会有这个待遇的,而如今还活着的军官只有不到五人,他们连二百金杜卡特也不值!

“我为您服务,尊贵的明国大人。”西蒙斯当即说道,他没有其他选择,科奎拉只会杀死自己的。

李明勋微微点头,又给西蒙斯倒了一杯酒,说:“你和与你一起制止暴行的朋友是自由的,而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大副了!”

“圣胡安号的大副?”西蒙斯站起身来,满脸不敢相信。

李明勋微微摇头,说:“这艘船已经正式改名为虎鲨号了,你是虎鲨号的大副,我的副手,当然,你的薪资也会应该与大副的一样,年薪一百金杜卡特。”

西蒙斯的脸色涨红,他站在那里,拳头攥的嘎嘎作响,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说道:“我干了!”说罢,一杯酒倒进了他的肚子里。

李明勋笑了笑,说:“西蒙斯先生,现在我们该讨论一下如今收服水手们,毕竟仅凭你我是无法驾驶这艘六百吨的庞然大物的!嗯给他们加薪怎么样,我可以给出两倍于西班牙人的薪水!”

西蒙斯立刻摇头,非常坚定的说道:“绝对不可以,水手们不值得这个价格,这会扰乱以后您麾下舰队的秩序,而拥有太多钱的水手会闹事、逃离,虽然可以暂时让他们为您服务,从长久看,不利于您的威严。”

对于这一点,李明勋不得不同意,从哥伦布开启大航海时代开始,水手就不是什么吃香的行业,在恶劣的航海环境和海上生活中,一次远航损失三分之一的水手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有穷困潦倒的人和疯子才会主动加入水手行列,而大部分时候,无论军舰还是海船都会抓壮丁上船做水手。

最常见的手段就是把监狱里的犯人横扫一空,而低劣的手段则是在酒馆请人喝酒,然后在开船的时候,把烂醉如泥的家伙带到船上。正因如此,水手没有什么追求,只要上岸,他们就会钻进酒馆和妓院,在开船之前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以至于水手们最想要的结局就是醉在酒里和死在海上。

而如果一个水手有太多的钱,他就会选择逃离!

西蒙斯想了想,说道:“水手们只需要两样东西,酒和女人,只要满足这两样,他们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我非常荣幸的告诉您,从马尼拉出来之后,他们已经四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了,而圣胡安号虎鲨号存储的朗姆酒和啤酒早就在一个月前消耗一空了。”

李明勋眼前一亮,这两样都不难解决,涌金号和两艘鸟船上还有不少朗姆酒,布袋港的仓库了更是很多,至于女人,虽然如今商社男多女少,不够分,但可以从大员港买一批来,而且这也是商社其他人的需求,早晚是要做的!

“可以,这很好解决,那么我们现在该商讨一下如何离开鸡笼港了!”李明勋说道。

西蒙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躬身施礼,骄傲的说道:“舰长大人,作为您的大副,请把这一切交给我吧,如果不能毫发无损的离开鸡笼港,西蒙斯愿意终身不饮酒!”

李明勋自然相信西蒙斯的能力,至少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在让西班牙水手们饱餐一顿之后,虎鲨号带上所有人,在西蒙斯的指挥下开出了灌满水的船坞,然后驶入了鸡笼港,西蒙斯爬到桅杆上,不断下达着命令,而水手们则是干劲十足,原因很简单,李明勋答应到达目的地之后,所有水手都可以狂欢五日,享用免费的酒水。

离开鸡笼港的行动非常顺利,西蒙斯无愧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航海家,在社寮岛上的炮位可以封锁主航道和八尺门航道的情况下,西蒙斯顶着圣萨尔瓦多城堡上的三门十二磅炮深入到了军港之中,用烧红的炮弹把圣萨尔瓦多城的军港变成了一片火海,然后趁着涨潮,紧贴着社寮岛的海岸线行驶,这里处于火炮的射界之外,除非西班牙炮兵把火炮炮尾踮起来,否则只能攻击虎鲨号的桅杆。

只用了半个时辰,虎鲨号冲出了鸡笼港,全身上下只中了三发炮弹,而且都打在了船帆上。

“舰长大人,我无意于挑衅您的尊严,但是在前往您的港口之前,我想知道您的身份,事实上很多人都在猜测了,您是明国的官员还是郑一官的属下,亦或者是某位纵横中国海的豪商?”舰长室内,西蒙斯在吃完饭后,认真的问道。

李明勋笑道:“我不是明国的官员,与郑一官更是没有关系,我是腾龙商社的大掌柜。”

“腾龙商社?”西蒙斯醉醺醺的问道。

李明勋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大明未来的东印度公司,西蒙斯,你将来会庆幸在我基业草创的时候加入进来的。”

西蒙斯这才确定,李明勋只是一个小人物,但是他丝毫不后悔,至少兜里那五十枚金杜卡特的赏金在发出悦耳的声音,而李明勋是真的有钱,仅仅货舱里的那些货物,就足以让他大赚一笔了。

虎鲨号沿着台湾海岸线南下,在确定了布袋港周围海域的安全之后,李明勋才命人进入港口。

港口里到处都是欢迎的人群,大部分都是商社的管事,当他们看到那艘巨大的战舰驶入的时候,心中的震撼无以言书,如果不是上面挂着商社的黑底金龙大旗,或许他们就要以为是荷兰人打来了。

大部分人都没想到李明旭可以成功,但是已经改名虎鲨号的巨大战舰足以证明此次出战顺利,下了船的李明勋第一时间安置四艘船上下来的人,将虎尾珑社的人送回他们的村社,让所有的水手上岸给他们衣服、食物还有最重要的酒,派遣商社的管事南下去弄一批妓女来。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在欢迎仪式后办理,李明勋不得不与前来欢迎的睡下握手、交谈和拥抱,接受他们的欢呼和称颂,回报以鼓励和支持,听他们讲述这段时日布袋港的变化,向他们告知出征获得收获,这是一个疲惫的过程,但却是成功最好的写照,李明勋累在其中,也乐在其中。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从昏昏沉沉中醒来,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了,欢迎宴会上喝的太多酒让他有些头痛,掀开身上的皮毛,李明勋叫了两声,阿海走了进来,乐颠颠的看着李明勋,说:“师傅,去吃点东西吧。”

李明勋拍了拍旁边原木打造的书桌,说:“让商社的管事把所有的账目都放在这里,吃完饭我要看。”

李明勋走下了木梯,来到了一楼的餐厅,这里有时也会被当做会议室,商社中人,除了林诚坚持在甲螺村,以免引起荷兰人的怀疑,其余的高层多半已经搬到了这里,所以港口也成了商社发展的重点。

出乎李明勋预料的是,他在这里看到了西蒙斯,他正用力嚼着一块鹿肉,而面前的盘子里摆满了骨头,李明勋让厨子上了饭团和一碟白糖,坐在了西蒙斯的对面。

“你没有去喝酒吗?”李明勋吃着,淡淡的问道。

他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那群被安置在仓库的水手已经被免费的甘蔗酒灌成了烂泥,而西班牙士兵则被暂时关押了起来,西蒙斯得到了优待,一间干燥的卧室和得以参加欢迎宴会的资格。

“我只是喝了一点,帮助我入睡。”西蒙斯放下骨头,轻声说道,继而他说:“今天早上,我在港口转了一圈。”

李明勋听了这话,抬起头,笑道:“你肯定很失望吧。”

如今商社控制的人口只有千余人,而洪雅六社因为不能得到完全的信任,仅仅被雇佣捕鱼、伐木和开垦农田,不能真正参与到港口建设来,在这里劳作的人不会超过三百人,所以即便已经开发了两个月,布袋港依旧萧条。

但是西蒙斯却是微微摇头,说道:“您是一个有非凡能力和远大抱负的人,或许那天您说的对,将来我会庆幸这么早加入您的行列。”

布袋港的规模确实很小,但是西蒙斯看待东西的角度却和许多人不一样,从走下虎鲨号开始,他就注意到了港口的不一般,布袋港此时顶多算是一个鱼港的规模,但是虎鲨号这艘排水量达到六百吨的庞然大物竟然直接停靠在了码头上,显然港口的接驳能力一开始就瞄准了这类巨舰大船。

港口内成型的建筑不多,自己所处的这座小楼算是其中之一,小楼建在军营一角,用壕沟和栅栏保护,易守难攻,整体的防御设计非常科学,而且储存了足够多的食物,两百人坚守这里可以抵御上千土著的进攻,即便是这座岛上的荷兰人攻击这里,也不会有好的结果,而今天早上,这里的人已经从虎鲨号上卸下来八门十八磅长炮和相当数量的炮弹、火药,安置在已经修筑完毕的炮台上,布设在海岬和沙丘上的炮台不仅可以阻止敌舰进入布袋港,还能对小楼所在的营地提供火力支援。

至于港口的设计则更为惊人,道路设计的很快,住房、仓库、货栈等建筑布置的位置非常科学,还有无数有石灰标注出来的区块,西蒙斯感觉,这个港口从一开始就是为满足五万人的城市规模修筑的。

港口的一切都彰显着这里主人的野心和能力,西蒙斯感觉一个巨大的城堡已经打好了地基,而等待着忠诚而有能力的人去添砖加瓦,而自己就应该是其中一个重要的人。

“您下一步要做些什么,西蒙斯希望为您效力。”西蒙斯说道。他可不想自己只作为一个大副,这不符合他的野心,而且西蒙斯骄傲的认为自己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李明勋说道:“一个月之后,我要发动一次远征,需要精锐的军队和娴熟的水手,我听说您不仅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船长,还是一名探险家和军官,西蒙斯先生,是时候展示你真正的能耐了!”

西蒙斯愣在那里,然而李明勋接下来的话让西蒙斯差点坐在地上,李明勋说:“这次远征如何能够成功,我可以拿出一万金杜卡特分给士兵和水手,至于你西蒙斯先生,您想要从这些金币中分得多少呢?”

章二二 唐通事

从李明勋回到布袋港的第二日起,整个商社都在为一个月后发动的远征运转起来,除了李明勋和林诚,没有人知道那场远征的目的地,但是人人都从头领和管事们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如果远征成功,参与远征的人将会一夜暴富。

拥有了虎鲨号,就拥有北上远征的基础,但是前往万里之外远征探险,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李明勋还需要充足的物资、精锐的军队、娴熟的水手和足够的武器。

好在西蒙斯参与了进来,他协助李明勋完成远征前的准备工作,而西蒙斯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把涌金号加入进来,按照西蒙斯的说法,没有愿意乘坐一艘船前往万里之外,人人都知道大海是最无情的婊子,如果只有一艘船,就没有任何的希望。

虽然涌金号是一艘状况良好且精心建造的广船,在大明的各种海船中也是少有的好船,但在西蒙斯眼里,涌金号只能算是一艘可以在近海航行的货船,在西蒙斯的要求下,涌金号进行的改造,加固的桅杆、改良的帆索,修补了船身。

而另一方面,高锋和西蒙斯对护卫队进行的训练和扩充,使之达到了一百人的规模,全部换装了西班牙的火器,还在水手之中挑选了志愿者进行火器训练,尽可能的增强战斗力。

到了五月,远征队终于组建完毕,其中西班牙水手二百人,汉人水手一百五十人,卫队八十人,西班牙士兵五十人,还有杂役、匠人二十人,一共五百人左右,在要保留布袋港的基本防御力量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李明勋能抽调的全部力量了。

李明勋其实也想过把计划向后延缓一段时日,以积蓄更多的力量,但是他等得起,商社等得起,季风却等不起!

钓鱼岛海域。

李明勋坐在船艉楼上,头顶上是广阔无云的蔚蓝天空,而在左手的方向,一面灰色的悬崖插入海面之中,柔和的东南季风吹走了甲板上蒸腾的灼热气息,他的手里端着一杯酒,面前坐着西蒙斯,二人中间则摆着一副象棋,两人不慌不忙的下着。

西蒙斯显然没有李明勋那般闲情逸致,他不时抬起头,远远眺望着不远处的小岛,有些焦急的神色。

在李明勋出了布袋港之后,一路沿着台湾海峡的黑潮北上,但是到了鸡笼港附近,绕过之后进入了琉球航线,虽然李明勋不说,但是西蒙斯已经判断出远征队的目的地中有一个是日本长崎,至少目前就处于前往日本的航线之上。

这个消息经由西蒙斯的口传开,船上的西班牙水手都很兴奋,虽然他们已经不被允许进入日本,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安置在涌金号货舱里那多达两万张的鹿皮和六百担的生丝就足以让李明勋大赚一笔,而所得利润之中有五分之一属于船上的水手,那么西班牙人也所得丰厚,至少这次远征不会无功而返了。

但是在进入琉球之前,舰队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李明勋在寻找一个岛屿,原本西蒙斯以为那是传说中的金银岛,毕竟日本、暹罗、缅甸和明国都有这传说,但是当找到这个面积不大,且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岛屿之后,李明勋却只是要求船上的石匠在那片崖壁留下一段石刻文字,以证明这个叫做钓鱼岛的小岛是属于明国的。

意兴阑珊的西蒙斯最终被李明勋一招马后炮将军而死,西蒙斯把手中的棋子扔在棋盘上,说:“尊贵的阁下,难道您就准备这么浪费远征队的时间吗,时间是金钱,时间是生命!”

或许是感觉刚才的话太失礼了,西蒙斯低下头,又说道:“难道您派人刻石留字是有什么特殊的深意吗,我知道你们明国人做什么事都有许多道理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道:“不,那仅仅是满足我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恶趣味的,并没有什么什么含义,您看,他们已经回来了。西蒙斯大副,让水手升帆起航吧。”

西蒙斯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郁郁葱葱的小岛,心中打定了主意:早晚我会亲率一支探险队,探查上面的究竟有没有黄金,要把西蒙斯的名字留在那面断崖上!

远征队沿着琉球群岛在东海的内侧前进,在这个多台风的季节,即便是虎鲨号这类盖伦式大帆船也不敢贸然深入远海,生怕在风暴来临的时候没有找到避风的港湾,好在李明勋的运气不错,虎鲨号与涌金号航行十余日,一直到达长崎的外海,也没有遭遇风暴,很多人传说是那日李明勋在钓鱼岛上刻字是作法了的,有了妈祖保佑才有了一路的平顺,这件事三人成虎,很快传扬开来,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变成了真理。

李明勋把虎鲨号这艘军舰留在了外海,锚泊在了水文条件复杂的五岛列岛无人内湾之中,挂上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在荷兰是日本唯一认可的泰西贸易伙伴的情况下,这也是无奈之举,李明勋把虎鲨号交给了宋老七和高锋,而自己则带着西蒙斯前往了长崎,没有了西蒙斯,虎鲨号上的水手和士兵也就不会造反了。

在日本德川幕府锁国之后,长崎已经是日本唯一的对外口岸,这里也就成为了日本的海贸中心,而日本只允许和明国、荷兰与朝鲜贸易,在三个贸易对象之中,来自大明的海商无异是占据了主导地位,从徽王汪直在日本获得了和天皇类同的地位开始,大明商人在日本的影响力一直很大,在幕府锁国之后,所有其他港口的华人迁到了长崎,让华人在这个港口城市的比例超过了五万人,总数达到了上万人,影响力更无法是其他国家可以比拟的。

所以当涌金号上的李明勋受到长崎官方的巡船热情的接待和引导,且上面的官员操着一口流利的闽南话的时候,李明勋丝毫不感觉意外,但是日本的贸易形势已经和汪直时代,甚至颜思奇、李旦那个时候不同了,随着德川幕府掌控全国,推行闭关锁国政策以来,长崎的贸易立刻受到了官方的控制,幕府的本意是把这个财税重地纳入幕府的掌控,且让西南的外样大名无法获得来自海外的支持,但在一定程度上也确定了新的贸易秩序,这也意味着投机的机会减少了。

人富必有横财!李明勋深谙这个道理,但是在目前自己实力弱小的情况下,拥有秩序的安全贸易环境更适合自己。

在引船的引领下,涌金号进入了港口,并且停泊在了唐船码头,这里停泊的十几艘正在装货、卸货的大船都是来自大明,多是大号的福船,吞吐量甚是惊人,与郑芝龙在平户岛成为华人领袖,得到礼遇,娶妻生子不同,如今幕府对外来商人管理很严格,所有的明国人被分为两种,像是李明勋这类商人则是来航唐人,不允许长久滞留,也不许娶妻生子,而长崎那过万的华人则是住宅唐人,他们不仅拥有‘唐人屋敷’这类专门的唐人街区,而且与日本人拥有等同的生活权力。

住宅唐人的权利一方面来源于他们对于长崎的海贸不可缺少的地位,另一方面来源于丰臣秀吉这个战国之雄的野心。这个幻想占领中国的野心家专门挑选商人培养,给予衣食妻妾,想要为未来征伐中国培养‘带路党’。

因为明国商人实在太多,而且有太多的华人在长崎扎根,所以在长崎的地方政府充斥着华人,并且形成了一个唐通事这个与明国商人沟通的职位,随着明国海船越来越多,形成了大通事、小通事、稽古通事三级,且有头取、立合、风说等几十种职务的机构。

与李明勋打交道的稽古通事便是一个华人,他在查验了涌金号上的商品之后,立刻诚惶诚恐起来,派遣几个手下看住涌金号之后,前去请大通事去了。

长崎、福济寺。

“阁下,请跟我来。”稽古通事在前面引路,他的木屐踩在粗糙的石板上,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他弯着腰,笑着向李明勋介绍着福济寺的历史。

从那并不光滑的石板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新建不久的寺庙,实际上这座寺庙的历史不过十年,是崇祯元年的时候,长崎几位漳州、泉州出身的住宅唐人邀请了漳州大僧人觉悔来长崎创建的,一开始只是供奉妈祖的小庵,后来唐大通事,颍川藤左卫门大力施舍和赞助,成为了福济寺最大的大施主,才有了如今福济寺的盛况,特别是那巨大海龟上驮负的三十五米高的观音像,即便是港口之外也能看到。

而这位颍川藤左卫门也是一位华人,他的父亲乃是大名鼎鼎的陈冲一,曾经做过萨摩藩岛津家的侍医,当然,这些都是眼前这位精明的稽古通事告诉李明勋的,李明勋何等聪明,当他听说大通事在福济寺而不是官邸约见自己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一般,难道与萨摩藩有关?

颍川藤左卫门已经近五十岁了,但是一双眼睛依旧让李明勋感觉到了锐利,李明勋随那稽古通事进来的时候,便被颍川藤左卫门那双眸子吸引住了,以至于有些愣住了。

“李先生,请坐,请坐吧。”颍川微笑的招呼着李明勋,热情的像是一个招待后生的长辈。

李明勋微微一笑,道:“是李某失礼了,各位见谅。”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个房间的陈设完全是江南的风格,已经摆好了酒宴,但是宴会却是遵循古风,实行分餐制度,分列两侧有七八人,个个穿着日本传统服饰,但是看他们的身材,却是比日本高大许多,而其中一个身材矮壮,满手茧子的僧人却是甚为显眼。

“李先生第一次来,先向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唐通事,稽古通事你见过了,这位是我的副手小通事,哦,这位僧人是觉严法师,他不仅是福济寺的高僧,也是一位风说通事,至于这几位都是目利,您右手第一位是丝目利,第二位是鹿皮目利,这二位是真正的日本人。”颍川藤左卫门微笑介绍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挨个问候过了,那几位通事都是颍川藤左卫门的属下,能列席这里,也是嫡系心腹了,唯一没有实权的就是觉严,他是风说通事,主要职责就是从海商那里得到海外各国的消息情报,整理之后汇报给幕府,而两个日本目利则是事关李明勋的利益,所为目利就是官方的鉴定师,除了鉴定商货的质量,还负责制定价格,涌金号上最主要的货物就是生丝和鹿皮,而颍川藤左卫门把这两位目利请来,显然非常有诚意了。

宴会在一片丝竹声中开始,一群人相谈甚欢,李明勋对于做买卖还很生疏,略显笨拙,好在准备颇丰,给在场的每个人都赠送的礼物,多是一些西洋货和江南出产的东西,都是从大员购买来的,这些‘南蛮商货’在日本都是紧俏物什,价格不菲,而李明勋也以后辈自居,倒也得到不少人欣赏,一阵推杯换盏下来,涌金号上的商品也就定下了七成有余,然而仅仅出手这七成商货,所得款项就已经超出了李明勋预计。

这个时候,李明勋才知道,这些通事、目利身后各有势力,都是德川家族的亲藩和谱代大名。

而李明勋来的时候也是巧,此时正是五月,正是春丝销售殆尽,夏丝未曾上市的时候,所以价格又是上浮了两三成,可谓有价无市。

至于涌金号上最后的三成货物,则是被颍川藤左卫门一口吃下,显然他是要赚了差价的,一场瓜分盛宴之后,众人纷纷询问李明勋下一艘船什么时候到来,上面又装了什么货物,众人也好有个准备。

李明勋没有明言,只是说首次远航,尚未有定论,但是也保证下次来航,定然是与在场众人合作。

酒宴罢了,众人皆是离开,纷纷上了轿笼,李明勋也上了轿笼,却是大通事颍川的,他心里便知道,此番的事情还未了结,那位颍川大通事可不会白白为自己售卖商品,好戏都在后面,但李明勋唯一不明白的是,除了一船商货,自己还有什么价值呢?

章二三 秘密贸易

乘坐轿笼经过了长崎最繁华的贸易街道,在与各位通事分开之后,轿笼饶了一个一个圈子,进入了一条小街道的茶食店内,李明勋微笑走进去,小小的店铺里只有颍川大通事和觉严二人,他们面前的小桌上摆着几盘小吃,蘸了酱料的团子还有一盘油豆腐。

“尝尝这油豆腐吧,里面裹了鱼碎,是最鲜美的鲣鱼!”颍川笑呵呵的把一盘油豆腐推到了李明勋的面前。

李明勋摆摆手,他本就对鱼类不感兴趣,在海上又吃了很久的鱼肉,更是觉得反胃,他只得说道:“大通事,禅师,有话还是请直说吧,从福济寺出来后,我的胃口可是一直被吊着呢,哪有胃口吃东西呢?”

颍川微微一笑,他看了看身边的觉严,说:“李先生,您在港口的登记在下已经看过了,您说您来自福建,而您船上确实有许多福建水手,但是李先生,我们也注意到,您的护卫之中有十几个泰西人,而我们唐通事对福建最为了解,没有听说过您的家名!”

觉严适时提醒道:“一个没有强大背景的年轻人,骤然拿出了两万多张鹿皮,真是可怖!”

李明勋这才知道自己什么哪里露出了马脚,要知道,即便是最鼎盛的时候,独霸鹿皮市场的荷兰人一年也只往日本运送了十五万张鹿皮罢了,李明勋骤然拿出这么多,特别是在鹿皮越发减少的今年,实在是太难以理解了。

“是吗,很恐怖吗?”李明勋微微一笑,他敲了敲桌子,说:“我倒是不觉得恐怖,大海无边无际,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李先生,您可以告诉在下您的真实身份吗?”颍川问道,他想了想,又说:“除去腾龙商社大掌柜这个,我派人询问了很多来航唐人,无人知道。”

李明勋有些无奈,他明明说的是实话,但是见二人一点没有表明来意的意思,李明勋索性说道:“那二位认为我是什么身份呢?”

“一个海盗,或者是佛郎机人、西班牙人的傀儡。”觉严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心道这人还有些能耐,从本质上来讲,生丝和大部分的鹿皮都是通过抢西班牙人夺来的,这是真正的海盗行为,至于后一种猜测也很接近现实,在海上,能提供如此数量商品的,只有四个势力。

“李先生,我们在等您的答案,这关乎我们接下来的合作,请您慎重回答。”颍川站起身,躬身一礼,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道:“我就是腾龙商社的大掌柜,这是事实,至于海盗之说,二位不会不知道,在海面上,海商和海盗并不矛盾,至于佛郎机人和西班牙人嘛,如果二位想和这两者做买卖,我确实有渠道。”

李明勋说的算是事实,虽然他和西班牙人彻底对立,但是对日本来说,西班牙与葡萄牙没有什么区别,二者能提供的东西也没有区别,所以李明勋完全可以作为中间人去澳门找葡萄牙人,说起来,在日本锁国之后,正与荷兰人、西班牙人开战的葡萄牙人日子并不好过,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完全仰仗于郑芝龙,这厮因为在澳门有一段难忘的经历,也有意培养葡萄牙对抗荷兰人,一直以来都在帮葡萄牙与日本贸易。

“好吧,您的答案并不能让在下满意,所以在下也不能吐露一些实情,只能隐晦的告知您,我们的本家有意与您进行秘密贸易。”颍川说道。

见李明勋没有追问,颍川说道:“我们的秘密贸易事关违禁商品,主要是硝石、火药、铁炮和国崩,我的属下观察到,您的护卫全部拥有品质上佳的西班牙铁炮,所以在下感觉您有这个实力,也用这个魄力。”

李明勋眯眼看了看二人,颍川有些急迫,但是觉严脸色却犹豫不决,他可以确定,二人的意见并不统一,或者说,二人并不属于一个本家。

正说着,颍川递给李明勋一张清单,上面写满了商品名录和价格,从一杆火绳枪三十五两银子的价格来看,颍川的本家很有财力,而且需求紧迫,但是李明勋目前却没有什么办法,他所有的火器都来源于林诚从马尼拉带出的,还有便是西班牙人那里的缴获,目前也仅仅是够用罢了,哪里能卖给旁人。

李明勋心里盘算着,在他的计划里,日本是主要的市场,即便是将来在大明打开局面,考虑到未来席卷大明全境的甲申国难,富有金银矿,且缺乏原料的日本仍旧是一个优良的市场。而从今日交易的情况看,能与日本的一些权贵交好是对于贸易是非常有利的。

即便不考虑远略,目前来说也有一件事是需要有实力的人来配合的,那就是购买牲畜。

考虑了一会,李明勋感觉可以拿出两门火炮和足量的炮药,以及五十支火铳作为交易,原因很简单,虎鲨号上如今且有三十六门火炮,如果不是与西洋列强争锋的话,再少一些也无妨,而近期,李明勋的战略计划里都是韬光养晦的。

“两位,你们准备以什么付账?”李明勋问道。

颍川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李明勋会如此痛快的答应,见这个年轻人正用鹅毛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他答道:“金银,在下可以代表本家用金银结账!”

李明勋摆摆手,说:“如果是大宗贸易的话,我确实希望是金银,但这次是首次贸易,我希望得到二人的支持,所以希望可以用我需要的货物来结账,并且接受我制定的价格。”

一边说着,李明勋把自己写满字的执掌推到了二人面前,颍川与觉严尚未看,已经是脸色大变了,二人的这次试探交易,第一要义是保密,而金银体积小,最容易处置,至于价格,颍川已经感觉自己开出的价格非常优惠了,在尚未锁国之前一支质量上乘的南蛮铁炮的价格也不过十五两左右,自己给的价格开始翻了一番的。

觉严站起来,说:“李先生,请勿如此嚣张,我们不接受。”

话未曾说话,觉严就被颍川拦住了,颍川挡在了觉严面前,认真说道:“法师,且等一下,切勿着恼,以免惊扰贵客呀。”

颍川已经匆忙浏览了纸上的内容,放在了觉严面前的桌子上,觉严这才不甘心的坐下,不耐烦的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差点跳了起来,越看越是骇然,因为他发现李明勋新制定的条件根本不苛刻,反而宽松了不少,比如把一支西班牙铁炮的价格降低到了二十两,意料之外的国崩(大炮)价格是三千两,远远低于预计的价格。

“李先生,这。”觉严倍感失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也不好意思再言语,颍川只好问道。

李明勋双手支颌,语气平缓的说道:“二位,我是个商人,我认为只有合理的价格才能造就长期而稳定的合作。”

颍川脸色微变,看着李明勋的眼睛有些迷离,他心里知道自己制定这般离谱的价格目的是为了促成交易,好向催促日繁的本家交差,如今却是有了长期的合作,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心中对李明勋的实力又上调了一些。

“好吧,我们谈一下交易吧,有两个问题,首先是国崩,据在下所知,您的涌金号上没有国崩,而第二个问题是您要交易的商品,倭刀和骡马,这两样也是幕府管控的东西。请问李先生该如何保密呢?”颍川认真的问道。

李明勋道:“你们只看到了涌金号,是因为此次前来船只中,只有涌金号可以进入长崎港,两位想要的火器,可以从另外一艘军舰上获得!”

“军舰?”觉严抓住了其中一个关键词语。

李明勋略略点头:“是的,军舰,不亚于荷兰人夹板大船的军舰!”

颍川这下更有兴趣了,他说:“好吧,这艘军舰在哪里?”

李明勋微微点头:“航行两日即可到,就在外海,我们可以当场交割,以货易货。”

觉严和颍川相互看看,这等于解决了他们的一切问题,在外海的船只可不受幕府的监控,他们有的是办法逃脱。

“好,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在五日内筹备好货物,进行交易。”颍川思索之后,当即说道。

“这样最好,五日之后,涌金号便离开,我带你们前去交易。”李明勋淡淡说道。

五日之后。

李明勋处理完了一切事物,把船上仅剩的一些货物卖掉,补充了大量淡水、新鲜菜品蛋奶之后,启程离开长崎港,到了外海之后,就遇到了一支悬挂着琉球旗帜的船队,其中一艘福船,两艘沙船,正是颍川准备的船队,涌金号加入其中,向着虎鲨号停泊的海湾驶去。

正是多雨的天气,当船队进入那个港湾的时候,依旧是乌云密布,转过了一道海岬,颍川藤左卫门就看到了停泊在海湾之中的那艘巨舰,上面有数百人在忙活着,火铳手排列到了两边,水手们在奋力操作着帆索,而一侧的炮门已经全部打开,露出了一门门威力巨大的国崩巨炮。

一直到涌金号派遣的小船上前表明了身份,一切戒备才结束。

颍川藤左卫门作为一位唐通事,没少与荷兰人打交道,幼年时候也在长崎见过不少葡萄牙、西班牙的军舰,但是如此近距离观察夹板大船还是第一次,而虎鲨号也是他见过的军舰之中数得着的巨舰。

因为没有栈桥可以使用,颍川只能和李明勋一样爬绳梯上去,他第一时间就要求参观虎鲨号的火炮甲板,在看过两层火炮甲板上一排排的火炮之后,颍川才确信这艘是地地道道的夹板大船,而不是常出现在长崎外出岛的那种武装商船。

看着桅杆上随风飘荡的黑底金龙旗,颍川越发对李明勋的身份感兴趣,这个年轻人嘴中的腾龙商社是确实存在的,但终究是不是西班牙人或者佛郎机人的傀儡,他也说不清楚,毕竟虎鲨号上大部分水手是西班牙人,而这个名字本身就不是泰西人常用的,关键是,一个傀儡可没有资格做这么大的决断。

颍川几次试探,都被李明勋躲过了,双方最终完成了交易,虎鲨号用绞盘和吊索吊了两门十八磅炮下去,还有部分火铳,而换取的除了五千两白银,还有二十匹战马,四十匹驮马还有二百支倭刀,另外便是腹卷、挂甲等防具了。

虎鲨号舰长室。

回到了虎鲨号的李明勋彻底安心下来,坐在窗边,端着一杯葡萄酒,看着水手忙活着把蔬菜、水果和淡水搬上虎鲨号,把所有的牲畜赶进涌金号的船舱,这个时候,西蒙斯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写满了激动,即便他这几日都闷在涌金号上,但是仍旧知道此番日本之行大赚了一笔,他个人分到的分红就超过了为西班牙人服务三年的酬劳。

“喝一杯吗,西蒙斯,我感觉你很想庆祝一下!”李明勋提起酒瓶,微微摇晃了一下。

西蒙斯满脸兴奋:“为什么不呢,阁下,酒是沟通人与上帝的灵药,作为虔诚的信徒,我有责任向上帝汇报我的喜悦。”

西蒙斯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阁下,您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一门大炮就能卖出三千两的高价来,日本人的钱实在是太好赚了,但是为什么卖给他们两门呢,若是我,我会卖给他们十二门,不!二十门!”

李明勋回过身看了一眼这个兴奋过头的大副,问:“你想拔光虎鲨号的利齿吗?”

“阁下,这里是中国海,不是大西洋更不是地中海,您要知道,像是虎鲨号这类强横的盖伦大帆船,只有寥寥几个国家有,而且数量不多,即便是在南中国海最强大的荷兰人,也不过拥有十二艘罢了,阁下,在我为西班牙人服务的五年里,在不开战的情况下,一年遇不到像样的战舰也是寻常事,何必杞人忧天呢?”西蒙斯比李明勋更加的乐观,兴奋的挥舞着自己的拳头。

李明勋无法反驳这个观点,他又问道:“你知道购买火炮的是什么人?”

章二四 抵达

西蒙斯立刻说:“毫无疑问,是叛国者,他们在积蓄力量,图谋推翻日本幕府的统治。”

李明勋也是这般猜测的,至少现在来看,颍川藤左卫门幕后本家是萨摩藩,觉严则是另外一个外样大名的代表,在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结束日本战国时代的现状下,西南各藩国是受害最大的,无一例外的受到了改易、减封的待遇,显然,这群战国时代的豪强没有那么容易屈服,无时无刻不想着倒幕,这个目标一直到两百多年之后才成功。

“西蒙斯,我与这些野心家合作,只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而对于目前弱小的腾龙商社来说,安全和稳定的环境更利于我们的商社的发展,两门火炮不足以改变什么,但若是二十门就很难说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不会吧,才二十门而已。”西蒙斯显然有些不相信,在泰西各国中,每次大海战,所使用的大炮都超过千门,区区二十门可以改变什么呢。

西蒙斯显然对东亚的局势不了解,不要说日本,即便是在东北亚,大明与满清这两个庞然大物的战争中,二十门红夷大炮也足以改变战场格局了。

见西蒙斯依旧有些不依不饶,李明勋没有理会,他拿出一卷海图,摊在了桌子上:“西蒙斯,是时候谈一下我们的目的地了!”

“是的,阁下,我们远征的目标,那个让您魂牵梦绕,而且愿意发起远征的地方!”西蒙斯说道,而在心里,他补充了一句——那个赚更多金钱的地方。

事实上,即便是作为李明勋副手的西蒙斯也只知道李明勋的远征目标在北面,而水手和士兵只知道在万里之外的寒冷地带。

西蒙斯揉了揉因为激动而发红的眼睛,凑上去看那张海图,那显然是根据原来的海图扩充的,用一个红色的叉子标注了目的地,当看到那个叉子所在准确位置的时候,西蒙斯的眼睛瞪大了。

那是一片位于朝鲜北面的原始丛林中的湖泊,位于内陆至少一百英里,如果算实际路程可能要三倍于此,西蒙斯对那个地方只有有限的了解,甚至不知道那湖泊的名字,但却知道,那是鞑靼人(满清前期,西方人的称呼)的地盘,那是一片原始的森林,里面肯定全是肮脏而凶残的野人。

西蒙斯抬头问道:“阁下,请问这个湖泊里有什么,金矿还是银矿?”

在西蒙斯的眼里,这种寒冷地带能出产的也只有两种值得去冒险的东西了。

李明勋问:“西蒙斯,我问你,你们泰西人为什么愿意不远万里来到东亚?”

西蒙斯认真回答道:“当然是为了赚钱,您知道的,美洲虽然有大片的土地,但只有金银矿是迷人的,但亚洲不一样,虽然没有马可波罗说的遍地黄金,但是这里有很多欧洲需要的商品,你们明国人在千年之前不是就打通了前往欧洲的陆地丝绸之路了吗?”

“那亚洲最赚钱的是什么?”李明勋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索,西蒙斯道:“欧洲人喜欢日本的金银、东南亚的香料、台湾的蔗糖,至于你们明国的东西就更多了,丝绸和瓷器永远是满足不了市场的。”

西蒙斯喋喋不休的说着,任何一个在这片海域待久了的西方人都知道赚钱的门路,上至总督下至水手都是如此,区别是能不能赚到,而李明勋却忽然打断了他,问:“西蒙斯,你说的很对,但有这么多赚钱的商品,你为什么赚不到钱呢?”

西蒙斯恍然愣住了,他仔细想过之后,叹息一声:“西蒙斯出身贫贱,而想要插手东方的贸易,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海上就是完全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强者独揽一切,弱者一毛不得。”

“是啊,做海贸需要的就是实力,但是我没有与泰西列强、郑芝龙对抗的实力,想要崛起,只能去开拓新的领地和新的商品。”李明勋说道。

“您说的对,但是我还是不明白,这个湖里究竟有什么?”西蒙斯说道。

李明勋笑道:“只有贵妇人才穿的起的毛皮,药材中的最昂贵的人参,这两样足够了吗?”

“可那是鞑靼人的地盘,我可是听说,连你们明国大皇帝陛下都对鞑靼人无计可施。”西蒙斯道。

“那是鞑靼人顾及不到的地方。”李明勋说道,他见西蒙斯感兴趣,用手在东北亚一圈,说道:“大明和日本需要的人参和毛皮都产自这片区域,也是质量最好的产区,但是因为鞑靼人与大明的战争,这两种商品贸易渠道已经断绝,只有少数的走私才能获得,而朝鲜已经被鞑靼人征服了,如果我们获得这两种商品的产地。”

“那就可以垄断毛皮和人参的贸易!”西蒙斯的眼睛里放出了精光。

然而,西蒙斯的眼睛很快变的认真起来,他说道:“我们商社的高层都说,您做事从来不只为了金币,想来这里还有其他重要的意义。”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当然,比如说人头,一个鞑靼人的人头在大明价值一百两,而且还可以通过它结交很多明国的大官和将军,这一点足够了吗?”

“好吧,想不到这里还是一个宝地,您说服了,指挥官阁下,现在我们商讨一下征服计划吧。”西蒙斯认真起来,开始研究这份地图。

李明勋道:“西蒙斯,这片湖泊叫做兴凯湖,那里有最肥美漂亮的毛皮,也是部落集中的地方,有两种办法到达,一种是逆绥芬河而上百里,上岸后翻越百里脚程的丛林,进入勒富河,顺流而下二百里即可到达。第二种则是在这里,庙街,从这里逆黑龙江而上,到乌苏里江逆流而上,然后逆松阿察河直接进入兴凯湖。全程,两千里或者三千里,但全部是水路,其中至少一半可以让虎鲨号进入。”

“第一种,当然是第一种!”西蒙斯不待李明勋说完,就做出了选择。

“阁下,我们是第一次进入这个神秘地带,这种寒冷区域,到处都是无人区,您说的这条黑龙江虽然宽阔,但却有太多的支流,你我都没法分辨哪条是乌苏里江,进了乌苏里江也没法分辨哪条是松阿察河,水路确实方便,但是内陆的河流不经过勘探的话,也很容易搁浅,我绝对不会把虎鲨号开进一片未知水域的。其次是时间阁下,等我们一路探测,来到兴凯湖的时候,至少也是十月了,在这种地方,应该要结冰了。”西蒙斯认真分析着。

见李明勋眉头紧皱,西蒙斯开导道:“阁下,我知道这条水路附近也有许多的部落,可以交易到高价值的商品,但是阁下,您要知道我们无法一次征服这片区域,考虑到交往、贸易、侦查以及可能发生的交战,越早到达目的地越好,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你说的对,西蒙斯,是我太心急了。”李明勋当即说道。

装载完了货物,补充了淡水和食物之后,虎鲨号与涌金号出发,离开了日本水域,向着北方而去,穿过了对马海峡进入了日本海后,折返向西北,进入了朝鲜的沿海,此时正值东南季风盛行的时候,有日本列岛的保护,倒也不担心受到台风影响,除了在对马海峡劫了两艘在朝鲜和日本之间走私的日本船,倒也一路无事。

日本船上的财货被一扫而空,只给日本人留下食物和水放行,做这种坏事的时候,李明勋还命人升起了西班牙的旗帜。

在朝鲜东海岸行驶了半个月,遇到海边的渔村和城镇,李明勋都会派遣小船进入,一是补充一些新鲜的食物,二是打听所在的位置,一直到了图们江附近,李明勋才确定距离此行的目的地海参崴不远了。

确定了目的地之后,两艘船开始提速,沿着海岸线一路向着东北防线行驶,沿途但见海岸边曲折蜿蜒,一条如巨龙一般的山脉随着海岸线的方向延伸着,眼前的树林也变成了苍翠的针叶林,虽然正值夏季,海风依旧闷热,但是远处一座接着一座的峰峦,那顶部不化的积雪却提醒着所有人来到了北地。

“指挥官阁下,按照那个朝鲜人的说法,我非常确信这就是您的说的海参崴,距离兴凯湖最近的海湾。”西蒙斯观察着海湾里的岛屿、暗礁和入海口,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也拿望远镜看着四周,他在前世曾参加中俄海上联合演习,到过彼得大帝湾和海参崴港,虽然眼前全无后世的灯塔、港口和城市,但山峦和河流是不会变的,李明勋微微点头:“好吧,西蒙斯,你和宋老七各自带一队人下船,寻找一处合适的地点。”

西蒙斯咧嘴一笑:“是安全、拥有淡水、木材和充沛食物,以及可以避风的港口,最好拥有建设城堡所需的一切!”

两天之后,虎鲨号与涌金号停泊在了海参崴的海湾里,这处由西蒙斯亲自勘探的海湾拥有超过二十五米的水深,海湾深入内地,一个半岛将它包裹在里面,是一个完美的地点,如果修筑了防波堤,无论什么风暴都不会得逞。

所有的水手、士兵和牲畜下船休整,探查了周围的一切,周围的海滩上到处都是海豹,即便是猎杀它们就足以让水手们发一笔小财,远征队在这里休整,用鸟蛋、鲜鱼和浆果弥补长时间航行对身体的亏欠。

李明勋用了五天的时间探查并且规划了海参崴的港口和城堡,把这里的一切交给了宋老七,然后带领远征队出发,沿着绥芬河逆流而上。

远征队一百五十人,卫队和西班牙火枪兵各五十人,其余都是临时招募的水手志愿者,因为李明勋为远征拿出了很高的价码,所以很多水手报名,李明勋却不能完全接受,原因很简单,海参崴的建设也需要人,而有些水手是不能拿去冒险的。

虎鲨上的水手分为,前中后甲板和横桅四组,能在高耸而危险的横桅上服务的水手是所有水手中的骨干,而前甲板的水手因为年纪大且导航、航海经验丰富都被拒绝参加远征队,李明勋只在中甲板和后甲板上的水手中挑选了五十人。

远征队徒步行进,他们的行礼、补给和武器之外的装备则由两艘小船和六十匹马骡驮负,又高锋统帅,沿着绥芬河北上,而李明勋和西蒙斯则带了三艘小船和二十人精锐乘船作为向导,打头在前。

斥候队不断在绥芬河中留下浮标作为印记,引导后队前进,逆流行进了五日后,李明勋下令上岸,西蒙斯看了看远处长满草的倒塌土墙,说道:“指挥官阁下,显然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过,这似乎是个荒废的城堡。”

李明勋道:“这里应该是朱尔根,在西面还有一个荒废的城堡叫做富尔丹,两个城堡让这里并称为双城子,而在千年以前的大唐,这里叫做北沃。”

“您怎么知道的,难道您曾经来过这里?”西蒙斯越发感觉李明勋神秘了。

李明勋微微摇头,指着地上一块长满苔藓的石板,用手扯掉上面的杂草,斑驳的表面写着双城子卫的字样,而在下面,还能依稀看到是大明永乐年间遒劲字体。

“这里是我华夏故土呀。”李明勋略显悲凉的说道。

“看来是明国字,应该是明国的土地了,想不到明国连这极北之地也纳入版图,真是一个伟大的国家。”西蒙斯由衷的说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两百多年前,大明王师暴霜露,斩荆棘,来此荒蛮之地,招抚各部,那时的大明蒸蒸日上,端的是天朝上国的气魄,有的是汉唐遗风的胸怀,想不到百年之后,帝国堕落至此,祖宗留下的土地就这么被蛮夷占据了。

“哎,上天让我穿越到这个时代,定然是让我改变这一切的。”李明勋坐在石碑旁,怅然感慨,就在他神往的时候,忽然被身边的西蒙斯扑倒在地,李明勋顿时感觉全身疼痛,特别是被甲叶夹住的肉,但是嘴巴却被西蒙斯捂住了。

李明勋见西蒙斯脸色惊骇,知道这并不是玩笑,扭头一看,先遣队的士兵全都趴在草丛里一声不吭,他小心的抬起头,远远看到三个人从灌木丛走出来,三人都是蓬头盖面,挂着短弓,身上则是穿着灰色的衣服,从那略显僵硬的料子来看,应该是鱼皮所制,定然是东海女真的一支,后世被称之为赫哲族的女真人,而在现在,他们还在被称之为乞列迷人。

待那三人走远了,西蒙斯方长出一口气,问:“指挥官阁下,您在想什么呢,差点被野人发现了!”

章二五 乞列迷人

李明勋没有解释,而是指出西蒙斯话里的错误,认真的说:“他们是乞列迷人,也是此次我们贸易的主要对象,对待贸易伙伴,应该保持尊重!”

西蒙斯无奈的摇摇头,李明勋却问道:“我看那似乎不是男人,你可看清楚了。”

“没有,在我眼里,野蛮人都是一个样的,而且阁下,我要提醒您的是,在很多蛮子的部落里,女人也是战士,他们射出的箭也可以洞穿人心,甚至有的更为致命!”西蒙斯冷着脸提醒道。

“好吧,西蒙斯,你立刻派三个人和一艘船南下,通知高锋快点赶来,想要和乞列迷人进行公平的贸易,没有足够的实力是不行的。”李明勋连忙命令道,而在心里他也知道,既然乞列迷人出现了,那么东虏也不远了。

虽说东虏最近的主力在宁古塔,但那是在平时,如今这个时节,满清也是要收取毛皮税赋的。

安排完了一切,西蒙斯赶了回来,问:“现在我们做什么,阁下?”

“悄悄跟上去,弄清楚这个部落的情况。”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留下了两个人在这里接应后队,其余人则跟在了那三个乞列迷人的后面,队伍穿过狩猎的小径向东前进,进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饶是大白天,也少有阳光射入,所有人都沉默了,然而李明勋却表现的极为勇敢,走在了最前面,与猎人护卫一起清理着地上的陷阱和夹子,这感染了士兵,让其不会心生退意。

穿过了丛林,来到了一处空地,正是富尔丹城的废墟,李明勋悄悄的攀登上一处土墙,往里看去,里面用茅草和原木搭建了七八个棚子,勉强可以遮雨,棚子下有近五十人,正在烧水做饭,但李明勋并不认为这是乞列迷人的村庄。

原因很简单,这里没有房屋、围墙,也没有养猪羊的猪圈,最为关键的是,棚子下没有孩子没有老人,甚至能明显辨认出的男人。

嗖!

李明勋感觉脖子一凉,一阵锐利的啸音从耳边炸响,全身的汗毛竖起,直接从土墙上滚落在了地上,温热的液体从脖颈里流淌,李明勋一抹,满手鲜血,继而是剧烈的痛感袭来。

西蒙斯看到了李明勋脖子的血液,忽然一声大吼,对着先遣队大喊了几声,便有七八了西班牙火枪手齐奔到了矮墙的缺口处,列成两排,瞄准了里面。

“不,不要开火!”李明勋看到这一幕,捂着脖子站起来,他可不想这么早和乞列迷人敌对。

然而,西班牙人听不懂他的话,西蒙斯翻译过去的时候,第一排的火绳枪手已经扣动的扳机,李明勋骂了两声,立刻吹响了号子,埋伏在土墙废墟里的刀牌手立刻翻身而入,这些都是李明勋在远征队里精挑细选的精锐,动作甚是迅捷,他们用手中的藤牌格挡射来的箭矢,然后飞身扑过去,用身体撞击,用刀把敲打,把反抗者解除武装,击溃其他人。

一刻钟的功夫,先遣队就控制了废墟里的局面,没有一个人逃脱,虽然这与先遣队的精悍能力有关,但无人感觉骄傲,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对手完全是女人,虽然有五个人受伤,但都不是致命伤。

李明勋坐在木桩上,任凭西蒙斯为自己包扎伤口,他的手里提着一根箭矢,箭杆是用笔直的木头制成,而尾羽则是华丽的野鸭羽毛,然而那箭镞却是用骨头打磨而成的,这种箭矢是缺乏铁器的女真人常用的骲箭,这支箭矢不长,想来用它的弓也不是硬弓。

“大掌柜,这小娘们就是伤你的贼人,这是她的武器。”一个护卫把一个十七八的女孩扔在了李明勋面前,还有她的桦树皮做的弓袋,以及那把简陋的短弓。

“若是再偏一寸,我定然是死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那女孩被押住,却兀自反抗不时大叫,她的脸上涂着颜料,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欣长,就是耳朵密密麻麻的耳钉着实有些煞风景,她对李明勋怒目而视,像极了一个发怒的母豹。

李明勋道:“把她放开吧,一个脚踝受伤的女人,也跑不远。”

那女猎手忽然愣了愣,发出了一声怪异的询问,李明勋没有听清楚,只知道她发了三个音,只是听那声音,似乎没有那么敌对了,女猎手继续询问着,不断修改自己的发音,好像在回忆一个遗忘词汇的准确发音,尝试了十几遍,李明勋终于听懂了她的话:“明国人!”

“对,我是明国人!”李明勋激动的回应道,但是从女猎手那迷离的眼神之中看出,她不懂自己说的话。

“不要为难她,给她些吃食。”李明勋只能如此说道。

李明勋交代完,来到了一处棚子下,看着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五十多个女人,有些迷茫,他可不认为这里是女儿国,这些女人中只有五个能用弓矢的猎手,其余都是算不得战士,其中还有七八个只能算是孩子,看起来十岁多一些,当然,这是在李明勋的眼里,在乞列迷人的部落,十岁就可以结婚了,即便是刚刚走出野蛮的满清,皇太极也不过把婚配的年龄限制在十二岁之后。

刚才打了一场仗,只有几个猎手受伤,那些妇孺在西班牙火绳枪手出现的那一刻就吓的四处乱跑,即便是现在,她们也不敢看那些西班牙人,显然这和乞列迷人几年后遇到俄罗斯人,称之为罗刹鬼是一样的。

“西蒙斯,让你的人去休息,他们会把这些女人吓坏的。”李明勋招呼着西蒙斯把西班牙人撤走,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越发感觉有些奇怪,这些女人似乎是躲到这里避难的。

看着她们,李明勋想起了小时候奶奶讲过的故事,说是日本鬼子的时代,每当村外有军队出现,女人们都会进山躲避,以免被鬼子和汉奸糟蹋了。

“我是明国商人!”李明勋蹲在了人堆前,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解释道。

见这些女人不信,李明勋让护卫从船上取来一个箱子,倒出了十几种东西,剪刀、匕首、针线、印度棉布和各色棉绳,以及盐巴和糖果,他从棚子的柱子上取来挂在那里晾晒的兽皮,放在了自己的箱子里,然后把一小袋糖果放在了一个女孩儿的手里。

这些人虽然听不懂李明勋的话,但是认得李明勋箱子里的东西,几个年长的还指着李明勋讨论起来,而那个小女孩则眼巴巴的看着口袋里的东西,李明勋从中取出一块芝麻糖,掰成两半,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一半放在了小女孩儿的手里。

小女孩儿尝了尝,兴奋的大叫起来,几个年纪相仿的纷纷出手,把一袋糖果分食,妇孺们这才放松了戒心,李明勋见她们总是警惕的看着西班牙人,连忙让那些金发碧眼的家伙离远一些。

“明国人,商人!”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用汉语说道,但她只是懂这一种语言。

李明勋热切的点点头,那怀孕女人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大家看向李明勋的脸色变了,眼神之中多了些崇拜和好奇,而李明勋见这个女人似乎是首领一般的存在,便把所有东西推到了她的面前。

怀孕的女人招呼了几声,一群人从地上站起来,开始做饭,李明勋命护卫把船上的锅和各色调味料加入了进来,还拿出了酒水款待了众人,但是只有几个猎手喝,其余都不敢饮用。

“嘿嘿,大掌柜的,这些女人看起来脏不拉几黑黢黢的,但是要**有**,要屁股有屁股,想来洗干净也是挺俊的,能不能赏给我两个做老婆?”一个护卫笑呵呵的问道。

李明勋瞪了护卫一眼,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士兵的这类诉求是完全合理的,李明勋仍旧选择拒绝,他不想过早与乞列迷人产生冲突,无论在野蛮的部落还是文明的华夏,女人都是重要的财产。

“放心吧,等这次回去,我给你们的钱足够你们一人娶三个老婆。”李明勋说道。

“可是咱商社里女人忒也少了。”那护卫说道。

李明勋道:“只是现在少,两年内你们谁讨不到老婆,便算在我头上,怎样?”

“大掌柜,咱要不放回去几个,好找到她们的部落,好东西肯定在部落里,您刚才看到没有,那个女人用两张上好的貂皮换了我一袋盐巴,这买卖真是太值当了。”护卫小声的问道。

“万万不可,如今你我都身在险地,至少要等到大队人马到来,而且我们与她们发生了冲突,若不有几日交往,她们回去定然要说我们坏话的。”西蒙斯当即说道。

李明勋也是如此打算的,即便自己释放善意,也得对方感受到并且接受才是。

三日后,所有人马都赶到了朱尔根,李明勋安顿好远征队后,才放了几个人回去,其中便有那个受伤的女猎手,这几日接触李明勋发现这个女猎手是所有人的首领,好像与怀孕的女人有亲戚关系,出乎李明勋预料的是,女猎手接受了他的礼物——布匹和烈酒,但是却存放在了怀孕的女人那里,然后带了两个未曾受伤的猎手离开了。

李明勋派遣出去的护卫跟了不到三里路,就被她们甩开,悻悻而归。

不消两日,女猎手便带人回来了,李明勋原本以为双城子会被围困,然后自己亮明了身份和实力之后再与乞列迷部落的首领谈判,但没想到的是,女猎手只带来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正是乌扎拉部落的首领巴亚吉尔巴海。

“你就是布和说的明国人吗?”

站在李明勋面前是个矮壮的乞列迷汉子,他看起来三十余岁,实际年龄可能更小一些,梳着长长的辫子,脸上有些深深的沟壑,穿着脏兮兮的鹿皮靴子,褐色的皮裤,腰间还插着一把短刀和弓箭,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汉语字正腔圆。

李明勋这个时候才知道那个女猎手叫做布和,他回应道:“是的,巴海首领,我是明国人。”

巴海看了看李明勋身上的衣服,昂起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环视一周,眼睛掠过厚重的城墙废墟和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他说道:“明国人,让你的部下出来吧,没有人能躲过巴海鼻子!”

李明勋无奈之下只能吹响号子,埋伏在周围的士兵全都出来,远征队精良的装备让巴海脸色微变,但是他看到了西班牙人的时候又有些狐疑,最终他的眼睛盯在李明勋的脸上,问:“明国人,你是明国的官员,还是商人?”

“我是商人!”李明勋如实说道,但是话这么说出口,李明勋就看到了巴海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似乎这个男人期待自己是明国的官员。

李明勋微微一笑,又道:“巴海首领,你看我的身后这些士兵,他们有着精良的装备,强壮的身体,即便是在清国那边,也是少有的勇士,而这些都是我的家族赐予我的。”

“家族?”巴海问道。

“是的,我祖父和父亲都是官员,而我喜欢冒险和经商,他们为了不让我受到伤害,便把这些虎狼之士赐予我作为护卫。”李明勋信口胡诌道,反正巴海也无法去验证,而士兵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原来如此,看来布和说的对,你不是普通的商人!”巴海如此说道,他从怀里拿出绢丝包裹的文书来,看巴海珍重的样子,那似乎是了不起的东西。

巴海说:“想不到我巴海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上国大人,真是三生有幸呀。”

李明勋接过那文书来,打开之后发现已经有所毁损,但却是大明签发的敕书,看落款,乃是万历年间签发的,内容则是委任一个叫做失帖尔的人为莫温河卫的卫指挥使,而根据巴海解释,这位失帖尔便是他的祖父,而根据李明勋的了解,如果不是满清作乱,大明继续维持奴儿干都司的统治话,那么巴海将会世袭罔替成为这一任的莫温河卫的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

虽说如今这敕书已经无用了,但是却足以拉进二者之间的关系了,巴海对待李明勋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李明勋则款待了他酒肉,旁敲侧击此地的情报,而作为乌拉扎部的首领,巴海掌握的情报显然更加全面。

章二六 主动

“其实你猜测的不错,我部落的女人躲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免被贼人糟蹋。”巴海满脸恨意的说道,他把尚未稀释的朗姆酒全部倒进嘴里,愤恨的讲解起来。

在大明原先对东北边墙外部族的分类之中,简单的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东海女真,在努尔哈赤崛起之后,他吞并了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并且大规模对东海女真各部进行攻伐,抢掠丁口,扩建八旗,大量乞列迷人和北山野人成为了八旗的炮灰,并在几十年的时间内融入了满洲这个新兴的民族。

从大明建立一开始,东海女真就没有获得建州和海西两部的地位,主要是距离太远,朝贡不常,虽然设立了奴儿干都司,但也不过是羁縻卫所,从未形成有效的统治,最终为努尔哈赤所趁。

而在清国的崛起过程中,对东海女真的态度也多有转变,努尔哈赤时代,从东海女真各部掳掠丁口作为炮灰是扩军的主要手段,那时军中的索伦兵和鱼皮鞑子便是东海女真,然而当皇太极继位,建立清

国之后,情况为之一变,八旗贵族发现,他们需要的不仅是能打仗的索伦,更需要可以为他们种地放牧的包衣,而四处扩张征伐,草原蒙古部落和朝鲜成为了满清攻掠的主要对象,仅仅是攻掠朝鲜,便掳走丁口五十万,让清国放弃了对东海女真的攻伐,而明国对清国的封锁,迫使八旗以向东海女真收取皮毛税来补充财政,来自东海女真的人参、毛皮成为了清国的战略资源。

而到皇太极称帝,数次入寇关内,每次都可得丁口、牛马和钱粮无数,更是放松了对东海女真的压榨,除了继续收取毛皮供奉,还用盐和茶叶换购毛皮,而对更远处的部落,和库页岛上的苦夷人,则实行‘赏乌林’制度,在庙街上游百里一个叫做普禄乡的地方,每年宁古塔都会派遣人前往那里,收取库页岛上的苦夷人部落和下游索伦部、乞列迷部落的贡貂,每人一张貂皮,而清国官员则会回赐蟒袍、布袍等成衣。

而巴海所在的部落位于兴凯湖附近,距离宁古塔不过三百里,本就不在赏乌林的范围内,为了弹压兴凯湖附近的十几个部落,也为了获得更多的毛皮(兴凯湖出产的毛皮质量最好),所以每次赏乌林之前,都会经过兴凯湖,留下部分人,征发乞列迷人的舟船顺河而下,再去普禄乡。

身为征服者的满洲人显然不会平等的对待乞列迷人,随意抢掠是寻常,强奸甚至抢走部落的女人也是等闲之事,而今年赏乌林的时候,带队的甲喇章京便看中了巴海的妹妹布和,还要求乌扎拉部奉献十个处女作为陪嫁,显然,这不是巴海能接受的,而每年赏乌林都是六月,而如今是七月底,正是清国官员返回的时候,巴海只能让布和和部落中年轻女孩儿分批藏匿起来,以免受到伤害。

“巴海,你认为当清国的甲喇章京没有见到布和和他要求的十个处女的时候,会善罢甘休吗?”李明勋看着有些醉意的巴海,认真的问道。

巴海用力晃了晃脑袋,满眼恨意的说:“当然不会,海塔是一个残暴的刽子手,十二岁的时候便与他同样残暴的父亲一起攻击了我们的部落,迫使我们逃往了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地!但是我绝对不会把布和交给他,为此我可以付出生命!”

接着巴海看向那个怀孕女子,眼神温和的说道:“我已经有了儿子,将来他会为我复仇的。”

李明勋淡淡说道:“是啊,或许海塔会杀了你,或许他还会惩罚你的部落,就像他十二岁的时候一样!”

“乌扎拉的勇士绝对不会屈服,我们会死战到底!”巴海挥舞着拳头,冷冷说道。

李明勋道:“既然你们愿意付出生命,为什么不主动出击,而是坐以待毙呢?”

巴海落寞的低下头,说:“海塔手下有四百人,都是镶蓝旗的精兵,其中百人是白甲兵,乌扎拉部虽然有八百丁口,但我们只有软弓、骲箭和烤硬的木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些年来,所有反抗的部落都被灭族,男人杀死,女人和孩子带到宁古塔,成为了他们奴隶。”

李明勋问:“如果我帮助你呢?”

巴海眼睛忽然一亮,怔怔的看着李明勋,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眼前这个明国商人麾下有一百多精锐,他们装备了长矛、顺刀和铁箭头,而那种能发出雷火的铁管他幼时也从明国商人那里见识过,即便是三百多斤的野猪,也是一发毙命,白甲兵纵然披甲也难以防御,如果得其襄助,胜算自然大一些。

“你为什么帮我?”巴海忽然警惕的问道。

李明勋如实说道:“我的商社需要这里出产的毛皮、人参等珍贵货物,而东虏是不允许明国在这里贸易的,想要得到贸易权,就要击败他们!”

“那你要我如何做?”巴海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第一件事就是趁着夏秋季节,山水之间食物丰富,迁徙你的部落。”

崇祯十三年八月初,兴凯湖木城。

海塔看着上万张毛皮和一包包的参茸被鱼皮鞑子们搬运到了木城的仓房里,坚毅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神色,这是他升任甲喇章京以来第一次赏乌林,成效颇丰,苦夷岛上前来贡貂的部落由三个增长到了六个,黑龙江以北的索伦部的贡奉也多了三成,如果再加上从乞列迷人那里收来的各色贡奉,不仅是大功一件,而且自己也能从中分润不少。

更让海塔高兴的是,乌拉扎部的巴海应该把他那美丽的妹妹和十个少女送到自己的帐篷,海塔还记得那个叫做布和的姑娘,他从未想过乞列迷人中也有那么水灵的女人。

留守木城的牛录章京匆匆赶来,海塔见他脸色紧张,便知道有不好的消息传来,海塔走了过去,把柔软的貂皮斗篷扔到下属的怀里,随口问道:“安巴,是巴海没有把那个女人送来吗?”

安巴用力的摇头,拉住想要去享受酒水和女人的海塔,说道:“海塔主子,出大事儿了,乌拉扎部逃走了!”

海塔停在了原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这群蠢货能逃哪里去,向北去吗,还有一个月就下雪了,他们会冻死在野林子里。”

安巴脸色极为难看,说:“听附近几个部落的乞列迷人说,巴海带着乌拉扎部向西南方向去了,渡过了绥芬河,而有几个部落首领说,巴海告诉他们,乌拉扎部要内附朝鲜,看来是要渡过图们江了!”

海塔直接愣在了原地,想了一会,问:“消息属实吗,朝鲜人怎么有胆量收容乞列迷人!”

安巴让人搬来一个箱子,里面盛满了布匹、线绒、剪刀和食盐,安巴说道:“海塔主子,有人亲眼见到乌拉扎部里出现朝鲜商人,您看这些商货,这左近除了朝鲜人,谁能提供呢?”

“他们走了多久了!”海塔拉过安巴,厉声问道。

安巴道:“最多不过十天,可能只有七天。”

“很好,立刻吹号,召集所有兵马追上去!”海塔当即对身后的白甲兵吩咐道。

安巴连忙拉住那白甲兵,说:“主子莫要冲动,昂邦章京是让我们来收贡貂的,如今貂皮和人参收到了,何必节外生枝,朝鲜不过是咱们大清的藩属国,随便派个使者,便能让其归还部众呀。”

海塔冷冷一笑,道:“我们满洲人什么时候要靠耍嘴皮来处理争端了,乌拉扎部敢于背叛大清,就要灭族,安巴,你应该知道乞列迷人,我们稍稍缓和一些,他们就会向我们射箭,老汗在世时更是屡屡告诫,多杀方能立威!”

“可是主子若调走了精兵,木城怎么办,这里可是有大量的毛皮、盐巴和布匹呀。”安巴哀求道,这里可是乞列迷人的地盘,满城的财富和仅有的几十个人守卫,难保那些蛮子不会铤而走险。

海塔哈哈一笑:“安巴,把皮裘和人参装载在牲畜上,你我一道出发便是,乌拉扎部定然是要渡过图们江的,而这块地方,只有会宁可以,你我何不直接把毛皮带到会宁,也省了昂邦章京的麻烦了。”

安巴听了这话,略略点头,自从有赏乌林制度以来,从东海女真那里交易来的毛皮和参茸,除却贡奉的,大多会由宁古塔昂邦章京运送到图们江南岸,朝鲜的会宁城交易,而在这也是驻守宁古塔的八旗贵族销赃的主要方式。

“也只好如此了。”安巴叹息一声说道。

见海塔和白甲兵前去聚拢兵马了,安巴身边的包衣奴才说道:“主子切勿着恼,咱直接带着商货前往会宁,总好过经昂邦章京大人一手,主子也能多赚一些呀。”

安巴瞪了自己的包衣一眼,斥责道:“你懂的什么,海塔如此积极追杀乌拉扎部,就是担心他谋夺乌拉扎部女人,逼反阿海的事情败露了。不过这样也好,朝鲜商人竟然破坏约定,把手伸过了图们江,也得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作为镶蓝旗的牛录章京,四十多岁的安巴服侍过四任宁古塔昂邦章京,数十次征服乞列迷部落,五次去普禄乡赏乌林,他是宁古塔经验最丰富的军官,自然知道禁止商人进入东海女真地盘的意义,这群臭烘烘的蛮子之所以愿意贡貂,不光是跪服于满洲八旗的武力,更因为他们要从大清方面获得必须的盐、铁和茶叶,而商人进入这里则会减少乞列迷和索伦部落对大清的依赖,最终会导致叛乱的发生。

一个时辰后,海塔和安巴从木城出发,作为追击主力的海塔率领两百人在前,精锐的白甲兵和几十匹战马都在他的麾下,顺着乌拉扎部落留下的痕迹追了上去,而安巴则带着一百多兵马护从着近百驮马跟在海塔后面,驮马上全是毛皮、参茸等贵重货物,至于木城里的商品只能暂时留下那里了。

追击了三日,两队的距离越来越远,安巴最后一次收到海塔的消息是他已经追上了乌拉扎部的后队,并且与乌拉扎的猎手发生了战斗。

绥芬河三岔口,这里是少有的可以在夏季涉水过河的河段,安巴站在河边的石头上,看着士兵牵引着驮马涉水过河,心中却满是不安,身后的丛林里发出沙沙的声响,河水在哗哗流动,而在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叫,安巴的内心忽然一阵冰凉,只觉着什么东西擦着自己的脖子飞了过去,他回头一看,提着酒囊走过来的包衣脑袋上出现了冒血的洞,倒在了地上。

“敌袭!”安巴大喊了一声,不顾形象的翻滚到了石缝之中,不断的大喊着。

渡口处已经乱做一团,安巴探出一只眼睛看到岸边的密林林不断有身披鱼皮,辫发秃顶的乞列迷人在穿梭,偶尔停下,定然是拉弓射箭,渡口两侧的镶蓝旗士兵躲避了起来,但是河中央的却成了活靶子,那些乞列迷人显然早有准备,他们只射人不射马,不消一炷香,正在渡河的二十多人都被射死,而两岸还击的士兵也被压制的不能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乞列迷人怎么这么强大!”安巴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眼睁睁的看着镶蓝旗的士兵被射中胸腹而死,要知道,这不是老汗时代,如今的八旗,只要能出战的,哪个不是身披甲胄,乞列迷人怎么可能射穿他麾下士兵的布面铁甲?

“章京大人,您看!”一个甲兵递来一根箭矢,正是这支箭矢射穿了安巴包衣的头颅,而且钉入沙地之中。

安巴定睛一看,箭杆通体黑色,野鸭翎羽做的箭羽,倒是乞列迷人常用的一般无二,但是那箭头又尖又长,通体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是用精铁锻打出来的破甲箭,这种箭矢一般只有八旗中的精锐才有的。

感觉看不过瘾的可以去看看我的老书《日月宏图》也是明末文哟。

章二七 嫁衣

“快,所有人集中过来,用盾牌挡住石头之间的缺口,不要管那些骡马了!”安巴大声叫喊着,从包衣背上解下盾牌,挡在了身前。

安巴身边很快聚拢了三十多人,都是渡过绥芬河的,至于河另一边的,安巴也是无能为力了,他安排了士兵之后,提着盾牌飞奔两步,拉扯过来自己的备马,这是队伍里仅有的战马,安巴对身旁的甲兵说:“你骑上马,冲出去,把这箭矢给海塔主子看,他就会回来救我们的。”

说着,安巴把身上的铁甲解下来,罩在了甲兵身上,还把一面盾牌绑在了他的身后,甲兵翻身上马,沿着密林之间的道路飞奔而去,安巴看着甲兵冲过了最危险的地域,心中欢喜,但是听到一声唿哨从林中传来,河边林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再无箭矢射来,更无人攻击那报信的甲兵,安巴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感觉自己上当了,乞列迷人这是要围点打援!

“不,我不能害了海塔和镶蓝旗的弟兄!”安巴心里告诫自己,他立时拉过三个身形高瘦的甲兵,让他们散开去报信,但是三人跃出乱石区不到百步,就被羽箭射成了刺猬!

一天之后,海塔带着所有人来到了绥芬河畔,从信使手里得到了那枚破甲箭之后,海塔就收起了对乞列迷人的轻视,他回忆起父亲讲述的乞列迷人的故事,在老一辈人的眼里,那些脏兮兮的蛮子是和熊、狼生下来的,从四五岁开始变用软弓射杀野鸡,长大了便是优秀的猎手,制约他们战斗力的只有装备和组织能力,一个装配了破甲箭的乞列迷人和使用骲箭、燧石箭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在靠近绥芬河超过五里的地方,海塔便命令所有人下马,把白甲兵摆在了最外面,这些甲兵分了两队,组成了两个圆阵,用盾牌和穿了两层甲的身体作为屏障,把弓箭手和骑兵护在了中间,二百人下马徒步警戒前进,随时应对来自道路两侧密林里的突袭。

海塔很想快速前进,把安巴从危险之中救出来,但是他很清楚,一旦自己阵型破坏,就会被袭击,那些乞列迷人复仇的心极为笃定,如果一直追杀,或许没有人能活着回到宁古塔。

嗖嗖嗖!

不断有零星的箭矢从两侧的密林中射出,最外侧白甲兵的盾牌上插满了箭矢,像是茅草一般,但是伤亡并不大,毕竟乞列迷人用的依旧是他们自己的弓,无法发挥出足够的威力。

一阵风从一旁低矮的灌木丛中吹来,海塔昂起脑袋嗅了嗅,他感觉自己嗅到了一股臭味,不是周围士兵身上的酸臭,也是不是尸体烂掉的腐臭,更是不是粪便的臭味,那种有些烧灼的臭味似乎是火绳燃烧产生的。

海塔的心骤然紧张起来,快速的跳动着,他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在他犹豫要不要下令派人出去探查的时候,五十步外的灌木丛中忽然一声哨子响起,几十个金发碧眼的男人忽然从地上跃起,在一个戴着三角帽的男人指挥下,手中的火绳枪放平,直接打出了一轮齐射!

砰砰砰!

一阵浓烟笼罩了那片灌木丛,五十枚铅子飞射出来,轰击在了白甲兵的盾牌上,铅子撕烂了蒙了牛皮的盾牌、铁叶甲和锁甲,发生剧烈变形的铅弹钻进了甲兵柔软的躯干之中,撕扯开肌肉,把内脏搅碎击烂,化做一飚血箭从后背喷薄而出。

一轮齐射,第一个圆阵之中至少有十五人被击倒,多数当场死亡,只有尸体像是破布口袋一样摔在地上,溅起了一丛灰尘,还有几个人被击中四肢,捂着断肢上的森白骨茬嚎叫着。

海塔有幸躲过了这轮铅弹,他指挥弓箭手反击的时候,却发现那些长相奇怪的火绳枪手逃进了身后的树林之中,而这个时候,低沉的号角声响起,无数的箭矢从另一侧的树林之中射来,继而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各种怪叫,海塔看到数百人从密林之中钻出来,全部是乞列迷人,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兽皮,有的蓬头盖面,有的像自己一样梳着辫子,一个个青面獠牙,不断发出怪叫。

海塔惊奇的发现,这些人行动颇有章法,两侧是近百弓箭手,搭在木弓上的箭矢发出幽兰的光芒,而中间的人则全部持有八尺长的长矛,那长矛是用橡木或者松木制造的,但是矛锋不是乞列迷人常用的燧石和骨头而是精铁打造,前段还有近两尺的矛杆被铁筒护住。

这些乞列迷人不忙着攻击,他们似乎要合围己方,而海塔绝对不允许这类事情发生,无论如何不能出现腹背受敌的情况,他当即大吼:“挡住他们,甲兵随我冲入林中,把那些鸟铳手干掉,他们已经打了一轮,尚未装填子药,冲上去,不冲就是死!”

海塔把麾下大部分士兵交由了副手,自己带着后面圆阵的甲兵突入了丛林之中,林中的怪异铳手正在逃跑,但是他们逃跑路线不是直线,显然在绕过某些陷阱,海塔敏锐的发现,树木之间被人用枝条和绳索做了链接,防止人直接冲杀。

白甲兵用弓箭和骨朵打死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西班牙火枪手,但是却被陷阱和工事拦住了,而尖锐的哨音再次响起,海塔透过密集树干发现,有一队同样持有鸟铳的士兵正列队而来,并且停在了距离自己百步之外,这对士兵也是五十人,而那些长相怪异的家伙在跑到他们后面,站定之后开始装填子药。

密林之外,遭遇袭击的镶蓝旗在一个章京的指挥下变阵,持有盾牌的甲兵和骑兵在外,把弓箭手护在内侧,缓缓向后撤退,准备撤入海塔清缴过的丛林之中,然而身后传来一轮又一轮的火铳声让所有人感觉不妙,正在这个时候,章京看到了一个穿着铁甲的男人,他还记得这个男人就是巴海。

在对峙了片刻之后,巴海命令麾下士兵发动了攻击,手持长矛的乞列迷士兵依靠数量上的优势直接冲击镶蓝旗的阵型,有些人甚至直接把长矛和身上的其他兵器掷出,然后飞身扑进了镶蓝旗的阵列之中,这个简易的阵型像是浪涛之中的小船,在迅猛的冲击下跌宕起伏,数以百计的人混战在了一起,所有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奋力厮杀着。

一直到李明勋带着火绳枪手从丛林之中钻出来,对着天空打了一轮齐射之后,镶蓝旗的士兵才停止了反抗,在此之前,所有的军官都死掉了,而镶蓝旗的士兵能站起来的不到八十人了。

三岔口的帐篷。

巴海从妻子的手里接过来木盘子,盘子里摆着一盘切好的肉排,一碟盐巴,他郑重的端着走到了李明勋身边,弯腰放在了李明勋面前,郑重的说道:“这次多亏了您,我们才打败了满洲人,这是一次辉煌的胜利,也是五十年来乞列迷人的首次胜利。”

李明勋微微一笑,叉起肉排,蘸了蘸盐巴,塞进嘴里,享受着胜利带来的美味。

这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巴海的善意,在战后战利品的分配上,李明勋已经感受到了巴海对自己的尊重和期待,所有的旗帜、甲胄、战马、俘虏和人头归了腾龙商社,海塔从普禄乡收来的貂皮、参茸也属于了腾龙商社,而巴海只要了镶蓝旗的兵器、弓箭和部分驮马,以及从李明勋那里预购了布匹、盐巴和铁器。

李明勋很清楚,巴海这么做不光是因为自己帮助他取得了胜利,免除了乌扎拉部的灾难,还在于巴海希望得到自己的庇护和协助,抵御清国将来的报复。

巴海的内心是忐忑的,李明勋是乘船而来,大可拍拍屁股离开,而乌拉扎部则是土生土长的,难道要用全族人的生命承受满洲人的怒火吗?

“李大人,接下来您准备如何做?”巴海试探着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巴海,我的朋友,你应该问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巴海声音有些颤抖,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问:“您的意思是大明上国愿意庇护我们乞列迷人了?”

李明勋摇摇头:“巴海,力量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想要部落安全最好的办法是自己强大,我的意思是,你们部落与腾龙商社守望相助,共抗清国!”

“好吧,李大人,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巴海问道。

李明勋指着滚滚流淌的绥芬河说道:“你带你的部落顺河而下,入海口有我的港口和一个正在修筑的堡垒,那里依山靠海,有足够的猎场,可以在河流和沿海捕鱼,有我给你的盐巴,可以储存一冬的食物。”

“那清国呢,他们军队打来怎么办,躲进你的城堡吗?”巴海问。

李明勋却是笑了:“巴海,如今是八月了,你认为宁古塔会派遣兵马来吗,你要知道,溃兵回去报信,集结兵马,大兵开进到这里,至少需要三个月,而两个月内就要下雪了,无论宁古塔的那位昂邦章京如何愤怒,他都会选择猫冬,明年开春再说。而且,我的朋友,大雪落下,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而清国人只会以为是朝鲜人袭击了他们,等他们弄清楚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明年开春我还会回来的,即便宁古塔派兵来,我也会与你站在一起!”李明勋拍拍巴海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巴海略略点头,至少在明年五月之前,乌扎拉部都是安全的,他忽然问道:“李大人,那你们现在要做什么,带着战利品离开吗?”

李明勋笑了笑:“巴海,我是商人,我来是为了贸易不是为了打仗,趁着尚未冰封,我还要前去兴凯湖贸易,以朝鲜人的身份前去,那里有清国人搭建的木城,还有尚未收取的贡奉,对我来说可是一块宝地呀。”

两日之后,李明勋让高锋带着伤员、俘虏以及缴获的东西,在乌扎拉部落的帮助下南下海参崴,而自己则率领一百精兵和三十匹驮满商货的骡马北上前去了兴凯湖。

李明勋在乌扎拉部向导的带领下,穿越了荒蛮的丛林,眼下勒富河北上,直接来到了兴凯湖,堂而皇之占领了清国的木城,竖起了腾龙商社的大旗,还把里面清国人把成袋的盐巴、一捆捆的布匹和各类剪刀、铁锅之类的货物摆在了木城的门口,与兴凯湖周边的部落展开了贸易。

李明勋只让会说闽南语的水手参加交易,为了伪装成朝鲜人,他要求所有的水手在说完一句话后面都加上‘思密达’的后缀语,虽然知道早晚会露馅,但李明勋依旧乐此不疲。

好在巴海派来的两个向导会汉语,在他们的协助下,贸易进行的非常顺利,一个半月的时间,虎鲨号和涌金号货舱里的商品换成了毛皮、人参、金沙、鹿鞭鹿茸,兴凯湖周边有十二个乞列迷部落,手中的毛皮终究是有限的,但是他们对盐巴、铁器、布匹的需求确实无限的,所以李明勋适当的开放了贸易范围,木耳、松子、琥珀、松脂都成了贸易对象,反正两艘船都需要压舱物,多多益善。

而到了后期,李明勋把人作为了货物,当然他不会像西方殖民者在非洲那样大兴奴隶买卖,而是雇佣各部落的勇士当兵,这在东海女真中极为普遍,爱新觉罗便是靠给大明当雇佣兵发家的,而寒冷的气候让各部落都无法养活足够的人口,虽然李明勋以银两制定了雇佣标准,但接受雇佣的乞列迷武士还是坚持用货物作为用尽,五十斤食盐就足以雇佣一个乞列迷人跟随李明勋前往遥远的台湾。

李明勋唯一低估的就是天气,原本计划十月初启程离开的李明勋被九月底的一场小雪打乱了计划,他庆幸这一场雪不足以冰封山林,在雪尚未停止的时候,李明勋带上驮满毛皮的骡马和三百名乞列迷士兵踏上了南归的道路。

章二八 海盗

今天有试水推,拜托各位了,求推荐票求打赏呀,哇咔咔

远征队赶在大雪封山之前赶到了双城子,然而情况依旧比想象的要差,因为绥芬河已经在寒风之中冰封,大队人马只能继续徒步前进,连渡口的船都丢弃了,最终于十月底赶到了海参崴。

这里经过了五个月的建设,特别是巴海的部众加入,已经完全变了模样,长长的栈桥深入了港湾之中,虽然港口的建设仍然算是一个土围子,但已经不是全无防御了,高大的原木栅栏和插满了木签子的壕沟已经把仓库、房子、水井围了起来,干柴堆积如山,架子上挂满了咸鱼和冻肉。

“老宋,我思前想后,感觉你留下来最为稳妥。”李明勋走进了原木搭建的木屋内,坐在了火炉旁,认真的说道。

宋老七咧嘴一笑,招呼了一声马东来,马东来从鹿皮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册子,宋老七摆在了李明勋面前,借着火光,李明勋看了起来,那是宋老七用生疏的文字和苏州码子记录的名册,上面有存储食物的数量,还有需要留下来的人的花名册。

“大掌柜的,我早就想到你得把我留下来,也做了准备,您看看,上面还缺些什么,嘿嘿这是我和巴海商议之后制定的,那个骚鞑子知道冬营需要啥,也想着从咱商社多弄些好处,精的跟头驴似的。”宋老七搓着手,说道。

“我再给你留两门火炮,以备不测,有这玩意,足以震慑乞列迷人了。”李明勋说道。

说着,李明勋站起来,郑重的说道:“老宋,告诉留下来的弟兄,明年五月之前,我肯定回来,所有留守海参崴的弟兄,薪饷加倍!”

“大掌柜的话,我宋老七信得!大掌柜的莫要耽搁了,这片海域咱都不熟悉,如今港湾里出现了冰嘎达,估摸着要冰封,还是早走为妙。”宋老七提醒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自然知道海参崴明年有超过百天的冰封期,也不再耽搁,命人准备装货返航,当天,士兵押着俘虏装船,一桶桶的果脯、腌海豹肉,一捆捆的干菜运送到了船上,塞的满满当当,珍贵的貂皮和人参放在了最安全的虎鲨号上,松子、松脂成为了压舱石,而涌金号上塞满了俘虏、甲械和毛皮、山货。

在三百名招募的乞列迷士兵登上船后,两艘船各自发炮三声,从海参崴港起锚,在东北风的吹拂下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这次航行注定漫长而枯燥,航行到了朝鲜一带,两艘船上都是被怪味充塞,腐烂的食物、船员的呕吐物和乞列迷人身上的骚臭,每天的生活几乎一成不变,船员们两班倒,每次睡觉绝对不超过两个时辰。

餐饭永远是干面饼和咸海豹肉干,以及用咸肉、木耳、干蘑菇煮出来的浓汤,吃完饭就是工作和训练,水手们要用圣经石打扫甲板,修补破碎的船身,修补船帆,整理缆索,所有的水手每天只有一个时辰左右的空闲时间,这也是一天中少有欢乐的时候。

而士兵和炮手每天都要进行训练,不断重复着装填、瞄准的动作,枯燥的训练带来的是效率的提高,而这则会换到来自高层的奖赏,虎鲨号和涌金号用了十天的时间终于穿过了对马海峡,李明勋尚且犹豫要不要再次前往长崎,销售部分船上货物的时候,桅楼上的瞭望手却忽然喊叫起来。

“有船,有船!”

随着警戒的钟声响起,李明勋跑到了船艉楼的最高处,算算路程,这里已经到了朝鲜济州岛和五岛之间的海域,在这片大明、朝鲜和日本船只都存在的海域,很难判断是哪国的船只,而远处不断传来的铳炮声和那斜着升起的烟柱昭示着,前面的船只并不简单。

“靠过去!”李明勋对西蒙斯下达了命令。

这下船上所有人都兴奋起来,水手们一边发出怪叫,一边操纵帆索,这十几日的航行实在是太过于枯燥了,突如其来的战斗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糟糕的食物和发臭的饮水。

继续航行了一刻钟,李明勋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七艘船,看得出来,五艘样式不一的船只正在围攻两艘大沙船,而沙船上悬挂的则是大明的日月旗,众人都是常年跑海的,自然知道这是海盗在打劫!

李明勋哈哈一笑:“让涌金号离远一些,传令下去,升满帆,进入战斗状态!”

西蒙斯看着远处的七艘船,说:“阁下,咱们把这些船都劫了吧,我敢保证,那两艘大船肯定是从长崎出来的,上面满载着金银和日本货物!”

李明勋道:“我们是海商,不是海盗,传令炮手,不要发射实心弹和霰弹,我要俘虏这些船!”

“是,尊贵的阁下!”

随着命令下达,船帆全部升起,迅猛的东北海风吹来,巨大的帆布鼓了起来,像是一个个侧身的馒头,虎鲨号沉重的舰首破开海面,两边泛起白色的浪花,风向对行动很顺利,在无人打搅的情况下,虎鲨号迅速占据了上风向。

全船都开始忙碌起来,士兵们协助水手捆扎杂物,运送火药和弹药,他们把藤牌摆在船舷,给火绳枪装好了弹药,并且在甲板上撒上沙土。

围攻沙船的海盗显然被突然出现的虎鲨号吓了一跳,但他们正在进行接舷战,钩索、抓杆和倒下的桅杆、帆索让七艘船变成了一团乱麻,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分开的。

距离一里,海盗便开始攻击,他们的武器门类很杂,猛烈的开火从一里外打到不二百步,展示了大明拥有的一切火器,从千斤佛郎机到碗口铳,再到斑鸠脚铳、鸟铳、三眼铳,战场上铳声大作,浓烟四起,然而效果却是乏善可陈。

西蒙斯咧着嘴大笑,一声令下,侧舷的炮门打开,十六门火炮推了出来,炮门后的炮手跃跃欲试,用木块调整这俯仰角,用撬棍和滑轮变动着射角,保证他们的炮口永远瞄准海盗。

“瞄准他们的船帆和缆绳,不要攻击桅杆,开火!”西蒙斯下达了命令。

轰!轰!轰!

近距离发射的链弹冲出了炮口,旋转着发出尖锐的啸音,激射而过,沿途切断缆绳,撕烂帆布,横扫遇到的一切东西,无论是血肉之躯,还是木质桅杆!

一轮齐射之后,浓烟笼罩了虎鲨号,遮挡了炮手们的视线,但是藏在船体里的炮手仍然可以听到海盗痛苦的哀嚎和绝望的呻吟,不断有人落水,偶尔只有零星的反击,或是三眼铳或是鸟铳,打在坚硬的橡木船壳上,也不过是留下一点印记罢了。

渐渐的,战场上安静下来,待浓烟被海风吹散,李明勋看到的是满是破洞的船帆和洒满海面的海盗,似乎在受到虎鲨号攻击的那一刻,凶残可恶的海盗就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小绵羊。

“我们应该跳上去,否则会被那群鞑靼人蛮子把值钱的东西抢光的!”一个炮手擦了擦满脸的汗水,小声的说道。

西蒙斯的命令却再次传来:“准备霰弹,装填火药,谁最后一个装填完,一人赏十鞭子!”

两层火炮甲板上的安静被打破,炮长们高声嘶吼、叫骂与枪炮长的皮鞭混杂在一起,被硝烟和汗水弄的像恶鬼一样的水手呼喊这屁股后面闲着的炮组过来帮忙,炮手用蘸了醋水的羊毛刷子清理着炮膛,滚烫的炮膛里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清理完毕后,塞入火药包、密封堵塞块,盛满霰弹的铁皮盒子和外层堵塞块,强壮的炮手使用滑轮和绳索把炮管重新推出炮门,炮长则用木块调整着俯角,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所有的炮组完成了射击准备工作,静等西蒙斯下达命令。

李明勋藏在厚厚的橡木侧舷之后观察着五艘海盗船,大部分船都被击溃了,刚刚齐射的轰鸣声和溅射的木屑、铁钉已经让许多没有见过世面的海盗吓破胆,但仍旧有一艘轻便的小沙船靠了过来,那沙船原本没有参与围攻,所有活动自如,平整的船底擦着海面,船帆鼓足了风,绕过倒了的桅杆和其他障碍物,疾驰而来。

船上有上百海盗,一边吼叫一边用弓箭和火器进行攻击,李明勋看到他们手中还有装满鱼油和硫磺的陶罐,立刻下令攻击。

“西蒙斯,攻击它,不要让它靠近!”李明勋大声命令道,他可不希望虎鲨号被烈焰焚毁。

西蒙斯丝毫不为所动,不断命令舵手调整,一直到这艘敌船驶入了所有火炮的攻击范围后,西蒙斯才命令开炮。

又是一阵剧烈的轰鸣,虎鲨号的船身猛烈震动着,站在舷侧的李明勋清楚的看到炮门里喷出一道道的火光,飞射出的霰弹掠过海面,或打在沙船上造成木屑横飞,牧者击穿人体,把海盗打成碎肉和残肢。

“实心弹,击沉它!”

西蒙斯下一个命令宣布了这艘沙船的死刑,在不到一百步的距离下,十六枚十八磅或二十四磅的炮弹射出,轻而易举的击穿了沙船的侧舷,将遇到一切撕碎,然后裹挟着血肉从另外一侧钻出来,溅起一柱柱的海水,沙船的两侧都出现了巨大的缺口,海水汹涌而入,快速下沉着。

李明勋看着百步之外快速侧翻的沙船,当即吹响了哨子,以免火绳枪手和两门回旋炮进行攻击。

“靠过去,让他们投降,胆敢反抗者,一律射杀!”李明勋当即命令道。

浓烟之中,虎鲨号像是巨大的海兽一般如泰山压顶一般航行而至,巨大的船身碾碎冒烟的木板,把漂浮的死尸带入船底,战场上到处都是硝烟和火光,海盗们大声尖叫着,有人看到黑洞洞的炮口和成排的火绳枪直接绝望的跳进了海里,所有胆敢对虎鲨号做出威胁动作的人都被射杀,爆炸声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音充塞了这片战场,海盗们的眼中是喷吐着火焰和铁球的怪物,嘴里是海水的苦涩,而心中只有绝望和胆怯。

高锋带了三十个人乘坐小船登上了海盗中吨位最大的福船,清理干净之后,把能抓到的海盗捆好押在了福船里,然后派遣水手登上了四艘没有沉没的海盗船,控制住了它们。

“大掌柜,那两艘大沙船上打出了旗号,想要上船拜见。”一个老水手指着远处停在原地的沙船,小心的说道。

未曾李明勋作答,西蒙斯身边跑过了个人,低声耳语了几句,西蒙斯道:“阁下,高锋派人来说,这些海盗是受一个叫做顾三麻子的人差遣,而他们劫持的对象则是崇明沙船帮的。”

李明勋想了想,说:“西蒙斯,虎鲨号暂时交给你了,和涌金号拉开距离,管好穿上的西班牙人和乞列迷人,勿要让人看出来,去个人告诉他们,我在涌金号上见他们!”

“为什么?”西蒙斯满脸诧异,在他的眼里,虎鲨号赢的了这场海战的胜利,自然应该享受胜利果实的甘美,包括最多的奖赏和被救人的感谢、称赞。

李明勋道:“沙船帮和大明官府有关系,你们不宜露面,至少现在不行。”

西蒙斯或许不知,但李明勋清楚的记得,崇明沙船帮是沈廷扬家的祖产,而沈廷扬因为海运有功,如今官拜户部郎中,正蒙圣宠。

半个时辰后。

沈达春在船队掌柜的带领下乘坐小船来到了涌金号,登上涌金号后,看到的是排列两侧卫士,他们个个穿着铠甲,手持倭刀,肩带上背着火铳,列成整齐的两队,亮银色的铠甲和锋锐的武器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哎呀,真是熊虎之士!”沈达春心中由衷的赞叹道。

这个时候,李明勋站在了船艉楼的楼梯上,那掌柜躬身施礼,问:“敢问这位海主尊姓大名,在下许长兴,沙船帮掌柜,这位是我家东主沈达春沈公子。”

“腾龙商社,李明勋。”李明勋抱拳说道。

李明勋走下台阶,大量这一表人才的沈达春,问:“敢问兄台与五梅公沈廷扬如何称呼?”

沈达春微微一笑,说道:“沈某与五梅公并无血缘关系,倒是让李先生误会了。”

章二九 结交

李明勋一时愣住了,他之所以愿意见这二人,便是知道了两艘商船乃是崇明沙船帮所属,想那五梅公沈廷扬既是当朝权臣,又是豪商富贾,商社若能与其贸易,定然有诸多便宜,这才有了交好之心,若不是沈廷扬的关系,李明勋兴许搂草打兔子,直接连他们一道抢了。

许长兴连忙上前,说:“我家东主虽与沈廷扬大人同姓,但却是同宗不同族,李先生可能不知,江浙一带沈氏枝繁叶茂,分支众多,难以追本溯源呀。若是真论起来,我家东主要称呼五梅公一声世兄呢。”

“哦,这是为何?”李明勋把二人让进船长室,有些疑惑的问道,说起来,若不是同族,很难论及辈分了。

“家父与五梅公之父乃是同年,我两家也是世交,见了五梅公,自然要称呼一声世兄。”沈达春站在船长室的架子旁,取下一把西班牙火铳掂量着,看他的样子倒是极为熟悉。

既然提到了沈达春的父亲,李明勋自然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许长兴道:“李先生可知道华亭沈犹龙的名号?”

听得沈犹龙的名字,李明勋脸色瞬间大变,呼吸也是急促起来,垂在一旁的手掌握紧,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知道沈犹龙的,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沈犹龙可不只是抗清烈士那般简单,在明朝末年,也官拜两广总督,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想起沈犹龙的生平,李明勋倒是也记起了眼前这位沈公子的一些事迹,在沈犹龙在松江城殉难之后,沈达春遵循遗训,拒不仕清,开办了药行,到了清末,已经是响当当的中药世家了。

“李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沈达春和许长兴都察觉到了李明勋的异样,问道。

李明勋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立刻让人送茶进来,笑着说道:“想不到是沈大人家的公子,倒是李某人眼拙了。”

说着,李明勋给二人倒上了茶,又道:“说起来,我等海商都是蒙了沈大人的恩情,若非有沈大人对海寇怀柔招抚,熊文灿继之,哪有如今海面生平的局面,若无沈大人,如今海上定然是红毛作祟,海寇猖獗呀。”

“那多是熊、邹两位巡抚的功劳,家父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沈达春听李明勋如此称赞沈犹龙,自然要谦虚一番。

许长兴却是感慨道:“哎呀,想不到李先生不光实力雄厚,还博闻强记,这世间人还都以为是他熊文灿抚定郑芝龙,止戈东南海寇呢。”

李明勋笑了笑,连连谦虚,其实他知道许长兴这话说的没错,世间大部分人都知道郑芝龙受抚于熊文灿,却不知道郑芝龙在这之前已经受抚过一次,但是因为当时招抚他的官员倨傲,郑芝龙才逃脱了,而第二次招抚,则是时任福建巡抚的沈犹龙,不仅态度诚恳,还向朝廷保举郑芝龙游击之位,只是朝廷文书尚未下达,沈犹龙就被调走了,让熊文灿白白捡了个便宜。

“若无沈大人,此次算是我李某人路见不平,既然有这份情分在,那就是报恩了,既如此,你我三人便畅饮几杯如何?”李明勋笑呵呵的问道,一脸的真诚。

许长兴和沈达春相视一眼,许长兴道:“李先生这话说的差了,不管怎么说,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便是饮酒,也应该让我家东主做东呀。”

“好,那李某便带几样珍味,前去讨几杯水酒喝了。”李明勋豪爽说道。

不多时,几人上了沈达春的大沙船,进了许长兴为沈达春专门打理的房间,李明勋才真真感切到什么是奢侈,这宽大的房间分了两室,里间有药香传来,显然是沈达春的药房,外间布设的清幽典雅,那些名贵木材打制的屏风、桌椅也就罢了,挂在一侧的珐琅彩的西洋大座钟,在大明可是真真的稀罕物什。

见几个二八年华的美婢收拾桌椅,李明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他穿越以来,见到的女人要么是乡下妇女就是蛮子女人,如今见了俏丽姑娘,自然有些意兴阑珊,见许长兴笑着看自己,李明勋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他从桌上提起一柄配饰华丽的单筒望远镜,问道:“想不到沈公子还爱西洋器物?”

许长兴笑道:“公子只是喜好泰西来的新奇玩意罢了,说到底挚爱,还是治病救人的医药之学呀。”

李明勋略略点头,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许长兴如此说了。不多时,婢女送上来的酒菜,热碟与凉菜齐备,李明勋看了看鲜笋、刀鱼为材料的菜品,才知道什么是豪奢,即便是海上,这群家伙也不有丝毫亏待自己。

“听李先生是北地口音,这道羊肉羹便多食一些吧。”沈达春热络的招待着李明勋,倒是也没有读书人的架子,李明勋更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沈达春与许长兴是大难不死,而李明勋则是旅途劳顿,三人你来我往,把几道菜吃的七七八八,婢女上前撤下碗筷,送上热茶,不待许长兴开口,一个着铁甲的护卫走了进来,李明勋道:“沈公子如此招待,李某心中愧疚,既然公子喜好医学药理,便赠予这些参茸药材作为礼物,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说着,李明勋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柳条编制的藤箱,放在了沈达春的与许长兴面前,许长兴笑了笑,随手打开,显然不认为是什么珍贵货色,但是沈达春忽然愣住,把茶杯仍在了桌子上,惊骇的打开了藤箱,嗅了嗅里面的味道,大赞道:“上等货色,上等货色呀!”

说着,他拿起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缓缓打开,露出一根一尺多长的人参,那人参紧皮细纹,饱满多须,沈达春见了便爱不释手了,他仔细的拿着,上下打量,不住的赞叹:“上好的品相,怕是得有五六百年了,哎呀呀,这般好的人参,实在是平生仅见啊!”

李明勋坐在那里,倒是有些吃惊,这只是他从乞列迷人手里收来的众多老参中的一株,看着稍大,才包了送给沈达春的,却不知能得如此赞许。

见李明勋不解,一旁的许长兴道:“李先生,过百年的老参在南京就能卖出千两高价,这五六百年的参,那可是无价之宝呀,尤其是这辽东老参,更着实难寻呀。”

“我只是听说朝鲜产的人参才是最好的。”李明勋随口说道。

沈达春从内间走出来,已经寻了几个锦盒和丝绸布匹,小心的把那人参包裹存放,才说:“李先生这话说的就差了,万历年以前,辽东人参畅销大江南北,那时许多高丽参还作伪辽东参呢,只是万历末年,老奴造反辽东,参茸路子也就断了,朝鲜人参才盖过了辽东参,说起来,当初东虏与朝鲜龌龊,还不是为了这人参?”

许长兴道:“沈公子这话说的是,这般品相的辽东参莫要说在江南,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李先生身为域外海商,是如何得到的?”

“哈哈,自然是从辽东收来的!”李明勋笑着说道。

沈达春与许长兴相视一眼,许长兴问:“哎呀,李先生玩笑了,东虏怎会让你去辽东收人参呀,玩笑了,玩笑了。”

“嗨,东虏是不准,他东虏算什么东西,说话也算?他敢阻挠我,杀了便是!”李明勋话说的毫不客气。

许长兴满脸诧异,这个时候倒是信了几分了,便问:“真是在辽东收的?”

李明勋道:“我那涌金号上尚有十余筐参茸,貂皮裘绒满仓,这些东西可不是能在其他地方得来的。”

李明勋一勾手,护卫又递上一个藤箱,放在了许长兴面前,说道:“这是送许掌柜的黑貂皮,三张皮子,许掌柜也能做件披风了。”

许长兴接过那箱子,打开看到了一张水滑貂皮,竟然没有一点杂色,着实名贵的紧,许长兴看了几眼,说:“我倒真的信了,李先生,这般好皮子,怕是东虏王公贵族才能享受,那些鞑子也愿意卖你?”

“他们倒是不卖,饶不住我有其他手段。”李明勋笑着说。

见二人皆是疑惑,李明勋道:“他不卖,抢就是了,把运贡貂儿的东虏杀干净,什么好皮子得不到。”

虽然这话说的狂妄,但许长兴不敢不信,如此好的貂皮,也只能是贡貂才有的品质了。

“哎呀,李先生是真豪杰,沈某佩服,敢杀东虏的都是好汉!”沈达春热血上涌,抱拳说道。

“是啊,是啊,不知李先生是否有时间,随我等一道前往江南,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呀。”许长兴道。

李明勋一时有些疑虑,这次打了海盗,好不容易和这二人有了来往,趁热打铁确实是好,只是自己离开台湾已有半年,岛上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忧,而且虎鲨号这艘盖伦战舰和上面的西班牙人过于显眼,而船上还有数百乞列迷雇佣兵,更是不好安排,如此论起来,还是尽快返回台湾的好。

“二位好意,李某心领了,只是李某离家久了,思乡心切,便不能同往江南了,待过些时日,最迟翻了年,李某会前往江南做些买卖,售卖一些船上的毛皮、参茸,少不得要叨扰二位呀。”李明勋照实说道。

沈达春却道:“李先生这话说的,莫说有我二人,便是没有,凭借先生船上货物的品质,也是要赚个盆满钵满的。”

“是啊,先生若去江南,直接去南京的徽州商馆找我便是,这玉佩便作为信物。”许长兴把一枚青色玉佩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

沈达春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刺说道:“这是我沈家的名刺,此次蒙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江南若有麻烦,把这名刺递上,官面上的人当不会为难先生。”

李明勋接过那名刺,长七寸、宽三寸,帖子上写满帖面的却是沈犹龙的大名,用的是大红色,李明勋知道,也只有沈犹龙这类高官才有如此殊荣。

“如此多谢了,二位若是回江南,我商社便护送一程吧,以免海贼再来骚扰。”接了帖子的李明勋甚为高兴,当下便说道。

如此说定,三人便一道南下,一路之上,三人饮酒畅谈,倒是极为欢乐,李明勋对于大明江浙一带的形势也有了不少了解,偶尔谈及海盗顾三麻子,也清楚了其与沙船帮的恩怨。

原来自从郑芝龙受抚,东南一带的海盗多半是被消灭、招安,顾三麻子属于新兴的海盗群体,平日盘踞在舟山一带,屡屡在长江口劫夺商船,沙船帮作为沈家的产业,与江浙士绅多有牵连,顾三麻子多有顾忌,轻易不敢劫夺,但江浙海商却难以容忍顾三麻子的存在,撺掇操江总督进剿,沙船帮也是出人出力,却因此结下仇怨,这才报复沙船帮,在远海劫夺。

一路上,沈达春也曾向李明勋索要那被俘的六百余海盗,意图带回江南交给官府,但李明勋拒绝了,他在台湾的最缺少的便是人,如何能把到手的海盗送给沈达春呢?

到了长江口,遇到了官府巡船,李明勋便与沈达春二人分开,直奔台湾而去。

三日后,台湾布袋港。

站在船头的李明勋已经可以看到港口海岬上亮起的灯光,晨雾缓缓散去,灯光越发的通明,西蒙斯发号施令,让水手乘坐大艇在前测量,引导各船进入港口,船上每个人都心情激动,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家便在前方,收获与喜悦充塞了每个人的内心。

说起收获,每个人都至少可以分得至少三十两白银,而涌金号和虎鲨号船舱里还有无数的毛皮、参茸和珍货,待明年卖了之后,又可以再分红一笔。

当天色大亮的时候,虎鲨号为首舰队进入了港口,已经建好的码头上爆发出来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岸边不少的独木舟和渔船冲了过来,包围了虎鲨号和涌金号,向船上水手兜售新鲜的水果、蔬菜,人们昨晚便看到舰队出现在了外海,涌金号和虎鲨号不仅平安归来,还带来了四艘新船,这意味着有无穷的财富进入了布袋港。

推荐期间,两天三更今天双更吧求票票和打赏呀。

章三十 态势

码头上,十几个商社的头目站在那里,齐齐向返回的李明勋俯身跪拜,赞扬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李明勋跑过去,扶住从座椅上挣扎站起来的林诚,说道:“老哥切勿如此,明勋也当不起你的礼。”

一群人簇拥着李明勋来到了布袋港的港口区,进入军营中的堡垒之中,李明勋顾不得休息,从林诚开始,听各个小头目汇报各类消息,得到的消息是好坏参半的。

荷兰人那边并没有异动,甲螺村的大市场来过两个传教士和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专员,但也是收税和传教的事情,林诚还与布莱等首领前往大员参与了一次荷兰人组织的村社头领会议,从各方面消息来看,荷兰人如今在稳固台湾的局势,不断从福建和广东招募汉人前来开垦土地,种植甘蔗,他们并未发现布袋港的存在,还嘉奖甲螺村与洪雅族村社种植甘蔗的行为。

然而,布袋港的建设却是不容乐观,主要是人力不足,只有酿酒厂和盐坊有了成效,不断出产的烈酒和食盐成了和土著交易的主要商品,阿海甚至把贸易拓展到了北面属于大肚番和中央山脉的高山蛮村社之中,但是规划的锻造坊依旧不能出产足够的兵器,造船厂只是在规划之中,别说投产,甚至连船坞都没有。

倒是甲螺村那边,因为不用担心荷兰人发现,且有洪雅六社的劳力存在,得以快速的发展,碾米作坊和榨糖厂已经发展起来,还有加工鱼获的作坊,大市场已经从半月一次贸易,变成了五日一次。

但是对于李明勋来说,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虎尾珑社出了大状况。

“是高山蛮子!入秋之后不久,虎尾珑社就与高山蛮子发生了冲突,从一开始的相互出首变成了大规模的争斗,我们与虎尾珑社秘密交易点驻扎的虎尾珑社士兵已经抽调了大半,巴隆不断催促我们卖给他更多的军械和粮食,甚至提出了赊账的要求,作为我们最坚定的盟友,我自作主张把赊给了巴隆二十石的咸鱼和十石的米,但是军械上没有改变。”林诚认真的说道。

“老哥,你做的非常对,我们不能坐视盟友被击败,唇亡齿寒的道理我不说你也肯定明白。”李明勋当即说道。

“师傅,不光是虎尾珑社,洪雅族六社最近也遭遇了高山蛮子的袭击,我问过布莱,他说是深秋之后,山中浆果减少、猎物蛰伏,造成高山蛮的食物减少,这些蛮子只懂渔猎不懂耕种,所以才下山抢夺的。”阿海也补充说道。

李明勋想了想,问:“那虎尾珑社与洪雅族谁更危急?”

“当然是虎尾珑社!他们的猎场本就和高山蛮子交错,靠的又近,所以受到围攻,而洪雅六社只是受到骚扰,但是洪雅六社非常担心高山蛮子会大规模入侵,想要向荷兰人求援。”阿海简明扼要的解释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这件事对我们来说是天赐的良机,即便高山蛮子不来,我也要前去讨伐的。”

“为什么?”一群人皆是诧异。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各位,我们商社现在不缺钱,也不却地盘,缺少的就是人,因为荷兰人存在,我们不能充分利用洪雅六社的人力,也暂时没有机会前去大陆招募,只能把主意打在高山蛮身上了。”

“他们有什么用,除了打猎和打仗,什么都不会?”阿海嘟囔道。

李明勋道:“没有人生来就会手艺的,他们不会我们可以教,即便教不会,他们也可以当苦力,总比牲口强吧,而且打仗本身就是一种稀缺的手艺!”

林诚道:“我同意大掌柜的话,而且,征服高山蛮子可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话音尚未落地,林诚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露出了一块黄色的物体,李明勋原本以为是黄金,但是却闻到了一种刺鼻的气味,他拿起那固化的黄色矿块,诧异说道:“这是硫磺?”

“不错,纯度很高的硫磺矿,是巴隆送来的,说是在某个高山蛮的村社旁发现的。”林诚笑吟吟的说道。

李明勋对台湾出产硫磺并不意外,毕竟这个岛屿位于板块的交界处,多火山地带,有天然的硫磺矿很正常,而硫磺的价值自然不用多说,在这个火药的时代,这可是制造火药的必须品,此次在日本贸易,李明勋就购买了不少硫磺。

“有硫磺矿,那也算是锦上添花了,平埔人与高山蛮之间的战争,咱们商社肯定是要插一手了,阿海,你立刻去一趟虎尾珑社,见一下巴隆,搞清楚他们与高山蛮之间的情况。”李明勋当即吩咐道。

阿海挠挠头,说:“师傅,我倒是听说虎尾珑社情况不容乐观,不如咱们直接带兵前去吧。”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阿海,我从奴儿干都司回来,带回来的可不只是毛皮和参茸,还有三百个乞列迷士兵和六百多俘虏的海盗,不先安排好这些人,我怎么安心带兵打仗呢?”

这话一出口,几个管事纷纷凑了过来,一个个叫起来。

“大掌柜的,给我一百个人吧,只要一百个,咱们商社的蔗糖厂的产量肯定能在这个月上涨两倍!”

“老徐你别扯淡了,甘蔗都快收光了,你要那么多人干嘛,大掌柜的,给俺老马一百二十个人,咱今年能再垦两千亩好地。”

林诚拄着拐棍站起来,喝道:“都别叫唤,怎么分是大掌柜的事儿,你们再嚷嚷,全都扔下去!”

海面上,那艘黑色的巨兽在咆哮,喷射出无数的火焰和白烟,好像一座正在爆发的火山,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脆弱的像是一个破口袋,赵三刀站在船头,听着铅子从耳边飞过,卷起的热浪烧灼了他的头发,船壳在碎裂,手下在挣扎,眼前只有爆炸和火焰,他回过头,发现一个巨大的炮口顶在了自己的脑袋,里面的火药正在炸开。

“啊!”赵三刀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却是一头撞在了横梁上。

“三哥,你又做噩梦了?”一个打着夹板的汉子出现了赵三刀的面前,小心的问道。

赵三刀揉了揉撞疼的脑袋,感觉口干舌燥,说:“是啊,娘的,早知道就不该劫沙船帮的船了,遇到这些瘟神!”

“三哥,喝点东西吧。”那汉子递来一个陶碗,赵三刀以为是水,一饮而尽,却不曾想是烈酒,那烈酒下肚,好似一道火线从嗓子直通肚子,他差点把碗都扔了,自从那一战后,这是赵三刀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喝这么烈的酒。

“猴子,哪来的酒?”赵三刀压低声音问道,自从被俘后,皮鞭和棍棒教会了他腾龙商社的规矩,盗窃的下场是二十鞭子,想起那个叫阿姆的洋夷手中的皮鞭,他不禁对身边兄弟的未来担忧。

猴子咧嘴一笑,说:“三哥别怕,这是看守给的,应该是到岸了,所以便把没吃完的干肉和水酒赏给了咱。”

正说着,几个人靠了过来,都是打着绷带吊着胳膊的,其中一个胆小的问:“三哥,其他首领死了,您得拿个主意,咱们咋办呀,那些洋夷会不会杀了咱?”

猴子当先说道:“要杀早杀了,在外海把咱往海里一扔,有几个能活下来的?左不过让他们给他们干活呗,反正他们不是官府,还能斩首咱不成?”

那人却撕开袍子,露出胸口的烙印,虽然模糊但也能看出是火铳和长矛交叉的字号,他说道:“我看应该就是官府,不然咋有那么多火铳、大炮!打上这烙印,会不会要发配咱们呀!”

“各位弟兄,我赵三刀有什么主意,人家不杀咱就是恩德了,既然不杀,自然咱们有用处,但有一句话俺先提醒你们,枪打出头鸟,谁要想见识人家的手段,便先逃走试试吧。”赵三刀说道。

这话说的众人全都沉默了,个个都是霜打的茄子,低头不语的,这个时候,壮硕的阿姆挥舞着鞭子走下船舱,舱内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阿姆瓮声说道:“都滚上岸去,有大人发落你们!”

阿姆手中的鞭子比他身后持有火绳枪的卫士还让人胆寒,猴子等人连忙小心绕过阿姆,走上了甲板,沿着跳板到了岸边,按照阿姆的指示,小心的排队,数百人挨个进了港口的一个房子里,队伍缓缓前进,从里面出来的人脸色舒缓,还得到食物和饮水,赵三刀等人这才放心了许多。

林河坐在房子里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书册和鹅毛笔,看着进来的赵三刀等人,循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籍贯那里,会什么手艺?”

猴子听了这些问题,直接跪在了地上,喊道:“大人饶命呀,小人当海寇也是逼不得已,和家里没有关系,万万不要怪罪家里人呀。”

林河见他如此,说道:“我是腾龙商社的管事,又不是官府的差役,管你们什么罪。”

赵三刀问:“大人,您这是要怎么发落我们?”

林河笑了笑:“你们是海盗,无论按照哪国的律法都是受处罚的,我们大掌柜的大仁大义,只叛你们二十年的刑期,你们若是干活,还能脱罪减刑!”

赵三刀想了想,又问:“那为什么问我们手艺?”

林河把笔插进了墨水瓶,有些不耐烦的说:“你们也不想想,人分贵贱,本事有高低,同样是干活,老把式和学徒能一样吗?既然不一样,那就得分出三六九等来,手艺好本事大的,减刑多,干三五年也就自由了,没本事手艺的,就得去农场干活种甘蔗!”

猴子慌忙站起来,问:“大人,俺会操帆、也是个木匠,算作手艺人不?”

林河点点头,记录了猴子的姓名籍贯,把一个竹签子递给他:“算,怎么不算,你拿着这个竹签子去东边那个红屋,露两手本事,本事越大,吃的好,住的好,还有银钱的。”

“大人,小人会用编绳子,各类缆绳都会,还会修船补漏,算手艺吗?”另一个人凑上前,问。

众人挨个过了,轮到了赵三刀,赵三刀想了想说:“大人,小人会背针路。”

“哪里的?”林河来了兴趣,问。

赵三刀说:“从山东到广东都是去过的,对浙江、广东最为熟悉。”

林河点点头,说:“你这手艺不错,但商社有规矩,你们得经过考验才能再上船,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现成的手艺。”

“小人会摆弄佛郎机炮。”赵三刀又道。

“恩,这手艺不错,拿这黑竹签去西面那个屋子,先进护卫队吧,你赶上好时候了,过几日商社要讨伐高山蛮子,你若立功,说不定直接恢复自由了呢。”林河笑吟吟的说道。

“承您吉言,若真有这个际遇,小人定请您吃酒。”赵三刀躬身说道。

赵三刀按照林河的说法走进了护卫队招兵的房子,高锋听说赵三刀会摆弄佛郎机炮,当即让他展示,赵三刀作为顾三麻子手下数得着的头目,平日最爱这类火器,当即卖弄了一把,虽然从虎鲨号上拆卸来的回旋炮与寻常的佛郎机炮不一样,但主要结构还是差不离的,赵三刀熟练的拆卸、清理,然后把子铳装填上弹丸和火药,一气呵成,惹来高锋击掌赞叹。

“好快的速度,便是西班牙人也及不上你,赵三刀,你便跟我干了,我可以做主,先免你三年刑期,拿半饷!”高锋当即说道。

赵三刀说:“大人,这佛郎机炮不大,若是能载运到车上,更是方便了,总好过弟兄们抬来抬去的,高大人,小人认识几个弟兄,当过木匠,让他们弄个炮车咋样?”

“好,不过光用木头不行,仓库里有不少铜铁,若有用,拿我的牌子去取就是了。”高锋直接说道。

继续求票票哇

章三一 募兵

赵三刀取了高锋的牌子,除了房间,却见和自己一起来的海盗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交谈着,他找到猴子,发现这厮被分到匠作坊里,正与一群同命的家伙讨论着,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说道:“俺看这腾龙商社的掌柜邪性的很,咱们都是他手里的泥巴了,想咋捏咋捏,怎么就搞出来这么些东西,邪性,邪性!”

另一人道:“什么邪性?左不过是见咱们弟兄人多,怕咱们一门心思逃跑不好管理,又怕咱抱团闹事,才想起这法子来。这掌柜定然是有七窍的!以后还不止怎么整治咱们呢。”

赵三刀钻进人群,一巴掌打在那人脸上,喝道:“海上向来是弱肉强食,咱要是败在郑芝龙的手里,要么喂鱼要么看了脑袋,贺老六,人家腾龙商社没弄死你,还给吃给喝,连你那烂腿都上药,算是大仁大义了,要我说,像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就应该扔进海里喂鱼虾!”

见那贺老六要还手,猴子挡在前面说:“贺老六,三哥说的是,枪打出头鸟,刚才你的话我等都听到了,你要再敢放肆,我告诉那几位大人,看看你什么下场,杀鸡儆猴起来,我们都是猴子,你说不定就是那被抹脖子的鸡!”

贺老六一时呆立,不敢多言,冷哼一声,跑到了一边,赵三刀拉住猴子,讲出了自己的设想,带着几个木匠铁匠去了库房,七手八脚的开始制作炮车起来。

两日后,大市场。

大市场如今五日一次交易,货物也丰富了许多,前来的土著不光是洪雅六社,就连更南面的几个村社都前来了,所以市场越发的热闹,而在七社血契石碑旁,则有一座两层高的木楼,这是缴纳税款和裁判争端的地方,如今七社的首领都聚集在了二楼,与以往不同,首领们的面色有些凝重。

“李掌柜,当初按照七社血契,咱们七个村社可是要联手对付共同的敌人,怎么如今你说话不算数了呢?”布莱黑着脸,斥责问道。

李明勋喝了一口茶水,笑吟吟的说:“布莱首领,你总是说高山蛮入侵的,怎么只入侵你们洪雅族,不侵略我们甲螺村呢,你会不会弄错了呢?或许是各家村社有仇怨的人家相互猎首呢?”

布莱喝道:“你们汉人村落靠近海边,又不进山狩猎,东面也有虎尾珑社阻挡,自然不受侵扰了,李掌柜的,我们洪雅人向来不说谎话,我布莱更是如此。”

说着,他把一包东西仍在桌子上,打开之后露出一柄短刀,那短刀似乎是用某种硬木制成的,在边缘的部分镶嵌了不少黑色的燧石片,甚为锋锐,李明勋拿起看了看:“这是高山蛮的武器?”

布莱扭过头,道:“自然是,我们洪雅人才不会用如此粗劣的东西!”

李明勋故作迟疑问:“几位首领,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自然是提供武器了!”布莱硬气的说道。李明勋却问:“有这个必要吗?”

一个矮小的首领站出来,说:“布莱,你还想隐瞒事实吗?这个时候了,是村社百姓的生命重要,还是你我的尊严重要!”

不等布莱回应,那首领说道:“李掌柜,我请求你们为我们提供武器,高山蛮实在是凶狠,他们不仅仅是出草那般简单,意图想要杀死我们的村民,夺走我们的粮食和猎场,您不知道,这是我们唯一杀死的高山蛮子,然而高山蛮却已经杀死了我们六社二十多人了,如果没有铁质武器,我们根本无法和他们抗衡!”

李明勋故作为难,说:“各位,我们甲螺村的武器也不多,若是给你们太多的话,就无法自保了。”

布莱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喝道:“你们有铁匠,既然能打制斧头、鹤嘴锄和镰刀,就能打制武器!”

“可是我们打制武器的话,会惹怒荷兰人的,布莱首领,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向荷兰人求援,毕竟荷兰人是我们的领主呀。”李明勋说道。

他如此说,自然是知道这条路走不通,虽然各村社向荷兰人臣服的时候都会签订条约,但其中主要是上供和税收,荷兰人仅仅是不攻打臣服的村社罢了,也不会提供保护,就拿这次洪雅六社被侵袭来说,布莱也找过荷兰人,荷兰人答应出兵却要求其提供佣金,而数额则是洪雅六社无法承受的。

“荷兰人根本不管我们死活,那群贪婪的红毛夷只要鹿皮和金沙!”那个矮小的首领挥舞拳头抱怨道。

布莱压下了心中的愤怒,恳求道:“李掌柜,我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您看这样行吗,先让铁匠打制成武器,待我们抵抗住了高山蛮,再把武器重铸成农具如何?”

李明勋笑了笑,问:“各位首领,你们有了精良的兵器,就可以击败高山蛮的侵袭了吗?”

“至少不会向现在这么惨!”布莱低声吼道。

李明勋道:“几位首领,你们的村民做农夫太久了,习惯了拿锄头而不是刀矛,想要他们能击败高山蛮,就要他们懂阵列、会刀矛,还要激发心中血性,才敢上阵杀敌,而不仅仅简单的换一把武器过来。”

见众人不解,李明勋说道:“要用训练把农夫变成战士!”

“您可以帮我们训练他们?”布莱问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一拍手,两个人搬进来了一个大箱子,李明勋打开箱子,几个首领围过来一看,里面全是燧石匕首、投石索和烤硬削尖的长矛,都是高山蛮常用的武器,其中不少还沾染着血污,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布莱首领,有句话你说错了,我们甲螺村与高山蛮相安无事,不是因为离的他们远,而是因为他们所有来攻击的人都死了。”

“你们拥有那么多武士?”布莱诧异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说:“我刚来的时候,麾下只有不到三十人能称得上武士,现在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丁壮训练成了武士!”

“那么,你也可以把我们的村民训练成武士?”一个首领问道。

李明勋点点头,说:“我不仅可以把他们训练成武士,还可以为他们提供精良的装备,只要你们把部分丁壮交给我指挥,那么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聚拢一支军队,深入山林,把高山蛮一网打尽!”

“你你需要多少丁壮?”布莱小心问道。

李明勋早有腹稿,道:“一个村社给我两百人就够了!”

几个首领脸色都是大变,洪雅六社大的不过七百户小的四百余,加在一起也不过四千户,抽调一千二百人出来,着实是伤筋动骨,但是李明勋的提议着实诱人,如果能一举消灭来自高山蛮的威胁,那将是极大的好处,他们用土著语言交流了一下,布莱说道:“李掌柜,一千二百人太多了,这样好不好,我们一个村社给你一百人,凑够六百如何?”

李明勋本就打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想法,此时却表面的极为疑惑,问:“这是为什么呢,您要知道,六百人可没法灭掉高山蛮子!”

布莱想了想说道:“李掌柜,丁壮是村社的劳动力核心,抽调一千多,就少了一千多干活,少了许多收成不说,还要养活这一千多人,实在是承担不起。”

李明勋这才明白,布莱不是和自己讨价还价,他说道:“这样吧,所有抽调的丁壮全部由我训练和指挥,他们的一切用度也由我负责,你们只负责保密和提供他们给荷兰人的税赋如何?”

布莱和几人商议了一下,布莱说道:“好吧,我们先一个村社交给您五十人,凑够三百人,看看效果,若是您真的把他们训练成上阵的武士,再送其他人来也不迟。”

李明勋知道逼的不能太紧,只得答应,待几个首领离开,阿海才说道:“师傅,你干嘛帮他们训练士卒,还替他们养兵,实在是便宜他们。”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帮他们训练,替他们养兵不假,但却不是便宜他们!阿海,我问你,你听过兵从将领,草随风这话吗?”

阿海迷茫的摇摇头,李明勋说道:“把一个农夫变成战士很困难,但是让战士去拿锄头更加困难,那些丁壮成了兵,打了仗,就再难变成农夫了,这个时候他们怎么办,布莱可没有仗给他们打,他们只能跟着我们!”

“而且,只要我们厉兵秣马一开始,洪雅六社就彻底和我们上了一艘船,当有一日我们与荷兰人决裂,布莱他们只能和我们站在一起。”李明勋最后说道。

从大市场出来的李明勋乘坐一艘鸟船返回了布袋港,回去之后,他安排高锋率领二十个护卫队成员前往甲螺村接收来自洪雅族的丁壮,进行简单的操练,而他则带领两百名乞列迷人和剩余的卫队前往了虎尾珑社。

在向导的指引下,李明勋来到了虎尾珑社的营地,这座营地位于一道断崖的下面,高达二十丈的断崖峭壁是无法轻易攀下来的,而围绕这断崖的平地则被栅栏和壕沟围了起来,里面有上百座茅草屋,其中一座尤为巨大,正是虎尾珑社人祭祀的地方,这这间充斥这异味的草屋内,李明勋见到了巴隆,他脸色苍白的躺在草堆里,显然受了伤。

“我中了高山蛮的埋伏,是卡纳布亚的征帅,我中了他们的陷阱!”巴隆虚弱的说道。

李明勋撕开他的上衣,看到的是一串发黑的圆孔,显然是某种利用了树木弹力加上钉子制作的陷阱,伤口尚未止血,却已经化脓了,而伤口没有经过处置,反而周围用颜料画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符咒,李明勋连忙说:“快去取清水,煮沸拿来。”

不多时,巴隆的属下取来热水,李明勋用白布蘸着热水,把伤口和周围的符咒一并清洗掉,清洗一半,却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抓住了,李明勋抬起头,看到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阿海喝道:“多亚,你想做什么?”

“这是大巫师为巴隆设下的咒语,若是没了,巴隆的命也就没了!你们想害死巴隆吗?”多亚厉声喝道。

李明勋看向阿海,问道:“他是谁?”

“虎尾珑社的武士,巴隆之前,他便是虎尾珑社最厉害的人,他的父亲也是前一任的族长,他的母亲是大巫师、”阿海低声说道。

李明勋冷冷一笑,说:“多亚首领,你是怕我救活了巴隆,耽误你成为虎尾珑社的下一任族长吧!”

多亚听了李明勋的话,扔下两句狠话,也就离开了。

从阿海那里,李明勋才知道,巴隆正是为了救率兵冒进的多亚才中伏的,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故意害他,才让身为大巫师同样也是巫医的母亲救助,而李明勋根本不相信那些神棍的能耐,待清理完巴隆的伤口之后,把沈达春赠送的金创药涂抹之上,很快就止住了血。

巴隆的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及内脏,所以问题不大,这个时候李明勋才明白当初与巴隆一起去抢夺西班牙战船,他一定要拿西班牙人的脑袋回来,原来虎尾珑社内部也存在着巨大的竞争,巴隆拿西班牙人头,也是为了彰显武功。

“说说高山蛮的情况吧,我带了精兵来,可等不及你伤完全好。”李明勋说道。

章三二 诱敌

多谢打赏拜谢!推荐一下自己的老书《日月宏图》看过都说好呀

巴隆强行挤出一丝笑容,缓缓讲述起来,原来他们所面对的高山蛮叫做卡纳布亚族,是高山蛮的一支,有五个村社,虽然每个村社不足两千人,但是高山蛮可是男女皆兵,能上阵的却有三千余,在卡纳布亚族中,有头领和征帅两个首领,头领一般由年长者担任,负责调解社中矛盾,征帅则是出草和作战的首领,而在今年,卡纳布亚族一个村社中出现了一位战力强横的征帅,唤作萨尔图,征服了其他四个村社的征帅,成为卡纳布亚族唯一的征帅,而今年,食物短缺,萨尔图便率领卡纳布亚族四处征战,以图获得足够的食物,而与卡纳布亚族有矛盾的虎尾珑社便成了第一个目标。

几次交锋,虎尾珑社战死了三百余人,轻兵冒进的多亚手下损折大半,按照巴隆的预测,再过几日,恐怕萨尔图会率领卡纳布亚族围攻营地了。

“李掌柜,你带来了多少人?”巴隆说完,热切的看向了李明勋。

李明勋道:“我带来了三百人!”

巴隆难掩失望的神色,说道:“萨尔图是个凶狠的人,他若开战,肯定带两千人来,虽然你的士兵装备好,但是我的朋友,我们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我希望你带走愿意随你离开的村民,不要参与其中了。”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来,巴隆,你且跟我见见我的士兵再行分说吧。”

巴隆艰难的站起身,以一根长矛为拐棍,走到大屋之外,看了一眼便是愣住了,站在营地属下有三百人,其中一百人都是李明勋的卫队,人人持有火绳枪,配备锁甲和顺刀,而他们身后还站着两百名乞列迷士兵,这群士兵原本就是杀伐果决的好手,此时全部配备了从镶蓝旗甲兵那里缴获的甲胄,那些甲胄上呈现亮银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亮光闪闪,想不看到都不行,周围的虎尾珑社的武士已经开始用银甲武士来称呼这些乞列迷人了,言语之中不无艳羡。

“这是什么?”巴隆见银甲武士和火绳枪手把一辆帆布盖着的车子护在中间,疑惑的问道。

李明勋扯开帆布,露出下面黑黢黢的炮身,正是一门从虎鲨号上拆卸下来的回旋炮,此时回旋炮被固定在一辆用马车底盘改装来的炮车上,与那三尺方圆的车轮相比,只有两尺长的回旋炮有些小巧,但是巴隆毫不怀疑那黑洞洞的炮口中喷出的铅子可以撕碎任何一位勇士的身体。

“火炮!”巴隆差点跌倒在地。

他硬挺着身体,用土著语言对一旁的村民大喊了几句,那些村民全都兴奋的大叫起来,能听懂他们话语的阿海撇撇嘴,说:“师傅,巴隆说着回旋炮是太阳神的怒吼,那更强大的加农炮和长炮又该咋形容?”

“别说没用的话,这个时候沉默,没有人把你当哑巴!”李明勋低声教训道。

阿海撇撇嘴,没有再抱怨,巴隆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李掌柜,你也看到了我的伤情,难堪大战,此次便全仰仗于你了。”

李明勋的眼睛扫过满是警惕和不忿的多亚,说道:“切勿如此,便是你的父亲,身为头领也无法让所有人信服,如果你把大权交给我这样一个外来人,许多人恐怕心中不服呀。”

李明勋的考量不无道理,虎尾珑社与台湾的诸多村社一样,还处于非常原始阶段,甚至连奴隶制社会都算不上,头领虽然是特殊的存在,但只有调解纷争的权力,也没有世袭,只有当村社遭遇大战的时候,才会拥有大权,但是巴隆受伤,其父年迈,若非追随多亚的武士大半损折,那虎尾珑社的大权就会落在他的手上了。

巴隆略略点头:“那当如何,若有分歧,力量分散,岂不是必败无疑?”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你继续担当首领,领导所有武士,而只要你听我的,我就能经你之口统帅众人了,不是吗?”

“你说的对,李掌柜,就这办吧,我需要一些酒,这样我能好的快一些!”巴隆笑嘻嘻的说道。

李明勋一面安排斥候前去探查卡纳布亚族的踪迹,一面命令虎尾珑社的村民和武士加固和改良整个营地的防御,营地的壕沟被拓宽加深,插满了竹签子,这些竹签子上全都涂抹了粪便,而栅栏也被加固,利用原木和营地的几棵大树,搭建了四个射楼,把乞列迷射手和大量的箭矢吊了上去,最关键的是,营地前面的树木被伐倒,杂草清理干净,以防遮挡弓手和火铳手的视线,最重要的两门火炮被布设在了两角,作为交叉火力。

第二日的下午,斥候返回告知了李明勋他探明的情况。

“主子,敌人在这条河流的附近扎下了营寨,树立着一个大纛,上面绘制了黑色的人头,一共有四百到六百人,没有马匹,没有甲兵,他们的斥候很难缠,我杀了两个才得以靠近他们的营地。”斥候是乞列迷人中唯一会说汉话的,叫做乌穆,他加入李明勋军队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报效李明勋救助布和免遭满洲人祸害的恩情,这个身材瘦削的男人还希望从李明勋这里立下功勋得到赏赐,然后去娶巴海的妹妹布和。

乌穆虽然会说汉话,但是习惯却是难改,一切都照着女真人的习惯来,他把两个人头从腰带解下,扔到了李明勋脚下,巴隆费力的蹲下,查看了一下,说道:“从耳钉和那黑色人头的旗帜来看,应该是卡纳布亚的大征帅萨尔图的人马,或许他在等待其他四社的援兵。”

李明勋略略点头,他说道:“既然一个村社就出了五百人左右,那么加起来肯定超过两千人,如果等他们完全准备好再进攻,我们会非常被动。”

“你的意思是突袭他们?”巴隆问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按你所说,卡纳布亚人都是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这种热带雨林中,我的士兵发挥不出优势里,所以我认为最好引诱他们来进攻,乌穆,你觉得怎样?”

乌穆重重的点头:“主子说的很对,如果能激怒他们的头领,肯定可以引到我们的工事下!”

“主子,乌穆愿意前去引诱,只是乌穆不懂蛮子的语言。”乌穆有些失落的补充道。

“我去,师傅,让我去吧!”阿海忽然凑上来,说道。

乌穆知道,能懂汉语和土著语言的只有阿海,他连忙说道:“乌穆会用性命保护好小主子的!”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乌穆,你挑十个人带上阿海前去,只要你成功了,我会把那十个人赐予你,这样你也是一个小头领了,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乌穆咧嘴一笑:“我知道,那时乌穆不再是无依靠的独狼,而是成为将兵的首领了!”

密林之中,萨尔图大口喝着甘蔗酒,嘴里嚼着一块面饼,饶是酒水流淌进他的脖颈,他也不在意,这种从被杀的虎尾珑社人身上夺来的东西难得吃到,萨尔图才不会放过这次享受的机会,可惜的是,酒囊里的酒水所剩无几,就在萨尔图仰着头把最后一点酒水倒进嘴里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声。

一支箭矢划破空气,狠狠的刺穿皮质酒囊,铲状的箭矢切碎萨尔图的头发,在他脑门上划破一道口子,扎进了他背后的红桧树上,溅落的树皮、碎屑撒了他一身,萨尔图翻身一滚,跑到了树后,一杆短矛已经在手。

几个社中武士已经跑了过来,萨尔图一挥手,示意他们安静,静静一听,远处响起阿海的声音:“卡纳布亚的懦夫,过来和老子单挑!”

几个武士听懂了阿海的话,纷纷怒火中烧,有人已经低吼起来,萨尔图道:“不要管他们,待其他四社的武士到了,踏平虎尾珑社,那个敢于挑衅的家伙,我会亲自撕碎了。”

饶是如此,阿海的挑衅声音依旧不断,不断谩骂卡纳布亚族,最后甚至指名道姓的骂起了萨尔图,而乌穆不时射来箭矢,让所有卡纳布亚人都趴在了地上。

“小主子,这群人似乎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了。”躲在树后的乌穆有些不甘心的说道。

阿海嘿嘿一乐,说:“老子要的就是这种局面,乌穆,把我准备的箭矢拿来。”

说着,乌穆提出一个箭袋,阿海从里面拔出十根箭矢,都是普通的轻箭,但是上面绑着厚厚一团绒线,沾染了不少鱼油,阿海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酒壶,把里面高纯度的甘蔗酒倒在上面,指了指远处卡纳布亚人的旗杆,说道:“尔等都射那旗杆上的图腾,烧了蛮子图腾,他们定然是恼羞成怒的。”

乌穆自然不会拒绝,点燃了火箭,一起释放,卡纳布亚人的图腾是用柚木长杆和一张鹿皮制成,干燥亦燃,被几支火箭射中,当即燃烧起来,周围几个武士哇哇大叫,直接飞身扑上,才熄灭了上面的火焰。

看着图腾上那烧出来的洞口,萨尔图胸口此起彼伏,脸色涨红,大骂道:“所有人跟我出击,破营之后全部杀死,我要用他们所有人的血洗净我们图腾!”

呼啊!

高山蛮们一起呼叫,追随萨尔图的脚步向着虎尾珑社营地的方向追杀而去。

阿海跑进营地的时候,小脸红扑扑的,他兴奋的对李明勋说道:“师傅,师傅,蛮子追来了,估摸着很快就能到了。”

李明勋侧耳倾听林子里传来的战吼和怒骂,兴奋的拍拍阿海的肩膀:“干的漂亮!”

“所有人听着,铳队隐藏起来,不要开火,乌穆带领弓手上射楼,银甲武士堵在门口,列阵!”李明勋高声下达了命令,整个营地都沸腾了起来。

“我的人呢,我的人呢?”巴隆听完李明勋的命令,高声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一群狼奔豸突的莽夫,不过尔尔,巴隆,你带人藏在营地内,若是他们能突破我等的防线,你再行出战吧。”

说完,李明勋在阿海的帮助下穿上一身甲叶,提着一柄倭刀出现在了营地门口,栅栏门已经完全打开,上百乞列迷人排成两队,长矛斜指,静静的站在了那里,锋锐的矛锋闪烁着寒光,与他们身上的银甲相映成辉。

透过栅栏的缝隙,李明勋向外看去,林子里不断窜出暴躁狂怒的高山蛮子,从外表完全无法分辨出男女,这群人穿着粗糙的皮衣,有着黝黑的皮肤,头发乱糟糟的,不断发出怒吼的声音,他们的行动毫无章法,一出丛林便扑了过来,却被壕沟前的拒马挡住。

面对用削尖的原木制成的拒马,他们只得用手中木刀石斧劈斩,却发现短时间内难以奏效,又想挪开,却见原木要么埋在土里,要么被钉子、绳索连接,人越聚越多,不断有人从林中奔出,推搡之间,不少人撞在了拒马的木尖上,受了伤。

李明勋笑呵呵的看着,只见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蛮子,满脸刺青,耳鼻之上挂了许多钉子,应该便是卡纳布亚人的大征帅萨尔图,他一声大吼震慑住了混乱局面,这个家伙打量着眼前由拒马和斜插的木桩组成的防御工事,忽然大叫了几声,一群蛮子才反应过来。

高山蛮子不再对付那些工事,而是绕过拒马,钻过缝隙,缓缓靠近了过来,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猎人,穿梭其中甚为娴熟,李明勋正看着,阿海紧张说道:“师傅,下命令吧!”

李明勋的声音响起:“乌穆,让你的射手都崩住了,谁敢不听令便发弓,我便让他一个月喝不到酒!”

待三分之二的蛮子钻进了工事群里,李明勋才下令射箭。

乌穆作为一位神射手,没有上射楼,而是选择站在了李明勋的旁边,在这个朴实的乞列迷汉子看来,什么功勋也比不得保护主上重要,他面前的栅栏堆砌了一些砍来的灌木,脚边放了四袋羽箭和备用弓,他没有拉满弓弦等待李明勋的命令,而是细细观察着自己的敌人,在他的眼里,高山蛮子粗糙的武器尚不及他们的牙齿锋锐。

章三三 营地大战

李明勋的命令下达,乌穆从容的取出一根羽箭,笔直的箭杆、白色的鹅羽,他咧嘴笑了笑,把这种东虏常用的长梢弓拉满,白色的箭镞拉到了耳边,瞄准了一个正在弯腰钻过拒马的蛮子大腿,松开了弓弦,柳叶箭头划破空气,直接射穿了那厮的大腿,与后面的木桩钉在了一起。

乌穆如此循环往复,取箭、拉弓、射箭,动作从容不迫,他手下的乞列迷弓箭手都是如此,对于这些五岁就能射落松鼠做食物的乞列迷人来说,那些在工事之中无法敏捷躲避的蛮子和靶子没有什么区别。

箭矢稀稀拉拉,但是效果却非常显著,中箭的倒霉鬼发出的惨叫响起,鲜血染红了这片肥沃的土地,而来自高山蛮子的反击却是绵软无力,他们的掷矛、软弓和投石索在五十步上少有准头,除了让弓箭手低头躲避之外,几乎毫无效果。

而堵在门口的甲兵却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投石索射出的鹅卵石和软弓发出的木箭打在他们的甲胄上,只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持续了一会,不知哪个蠢货发出了一声憋闷的笑声,引来了一群乞列迷甲兵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这笑声却惹来了高山蛮子的愤怒,那些家伙像是疯了一样,根本不顾箭矢和掷矛,强行钻过拒马,越过目光,即便上面的尖刺和荆棘让他们遍体鳞伤,这群家伙似乎也毫无感觉,有些人甚至举起自己人的尸体遮挡箭矢,发了疯的高山蛮子越过了前面的防线,把尸体扔进满是竹签子的壕沟,踩着跳过来,推搡栅栏。

但是那栅栏高达八尺,深入地下三尺有余,又有大钉和绳索加固,哪是那么容易推倒的,打不开缺口的蛮子们冲向了营地门口,直接纵身扑到了甲兵的钢铁防线之上。

这些乞列迷人排成紧密的阵型,手中八尺长矛探出,不断刺杀靠近的蛮子,饶是面对上百人,兀自阵型不乱,高山蛮子莫要说与之搏斗,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给。

高山蛮子虽然凶狠,但是精准的箭矢和强横的甲兵让他们无计可施,当乞列迷甲兵发出一阵整齐战吼,将十余人刺杀在地的时候,血腥的杀戮终于让高山蛮子的紧绷的神经到达了临界点,第一个人惨叫着向后跑去,就引起第二人的逃窜,继而所有人都乱作一团,引发了大规模的崩溃。

甲兵们见敌人气势枯竭,扔掉手中的长矛,拔出倭刀,扑进了人群之中大肆追杀,前来进攻的五百余人,最终只有不到三分之一逃进了丛林,其余或死或伤。

李明勋未曾上阵,但是观战下来也是出了一身汗,乌穆跑过来说道:“主子,咱们的人伤了十二个,都是轻伤,死了四个,唯一不好的是,小主子受伤了,请主子责罚!”

“阿海,阿海怎么了?”李明勋连忙问道。

阿海踉跄跑了过来,一脸郁闷的说道:“师傅,我被蛮子的箭矢射中了屁股,娘的,真是倒霉!”

这话引起了一阵阵的欢呼,李明勋也跟着大笑起来,欢快的气氛感染了藏匿在营地里的虎尾珑社的村民,走出草屋和地窖的他们看到营门前全都是高山蛮子的尸体,也加入到了热情的呼喊中来,只有巴隆脸色铁青的靠在一株大树上,低头沉思。

从小到大,巴隆都是在与高山蛮的争斗中成长的,什么时候见过他们伤亡巨大,他们又何尝有过落荒而逃,今日擒杀的这数百人,或许比虎尾珑社历史上加起来的还多,而高山蛮子的对手呢,只死伤了不到二十人、

是因为精良的武器吗?巴隆心里想着,但是他又自己否决了这个观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即便腾龙商社的盟友没有硬弓和铁甲,也会胜利,只是死伤多一些。但那是因为什么?擅长修建工事,还是娴熟的配合亦或者是那看起来简单却着实有效的阵型。

“巴隆喝一杯吧,你我今日算是哎!”多亚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递给巴隆一个木杯,他本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却化做一声不甘的长叹,巴隆抬起头,从多亚那不甘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什么,或许他此时心中和自己有着一样的想法吧。

巴隆一饮而尽,但是往日醇香浓烈的朗姆酒却让巴隆嘴里泛开了浓郁的苦涩。

巴隆从失落中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李明勋已经带着士兵收拾战场了,营地外面到处都是鲜血、尸体,耳边响起的是哀嚎之声,虽然高山蛮子战死了很多人,但是跪地求饶和受伤被俘的人多大两百余人。

那些精悍的甲兵正用绳索绑缚俘虏,帮着他们把箭矢拔出来,然后浇上烈酒消炎,一些重伤者还施以药物,巴隆走过去,问:“李掌柜,你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如果要砍头的话,交给我们便好了!”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巴隆,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也是我的私有财产,我可不想杀死他们,我的农场、酒坊需要很多干活的苦力,这群人既然能打仗,就能干活!”

“他们可是凶残恐怖的高山蛮!”巴隆低吼道,眼神之中满是警惕。

李明勋略略点头,拍了拍巴隆宽厚的肩膀,说:“那是以前,现在不是,他们现在只是一群胆气尽丧的奴隶。”

巴隆顺着李明勋指的方向看去,那群高山蛮齐刷刷的跪在地上,脏乱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眼睛甚至不敢直视那些乞列迷人。

巴隆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指摘李明勋的行为,只得问道:“现在我们做什么?”

李明勋道:“关上营地的大门,让你们社中的长矛手站在栅栏内侧,掷矛手登上射楼,把我的人换下来,还有外面的拒马和木桩,它们很有用,再加固一下。如果你们没有习俗禁忌的话,希望你们的女人可以为我的战士提供热饭和热水。”

“好的,但是我想提醒你,萨尔图的下次进攻肯定会拼命的!”巴隆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那就让他把血流光吧!”

整个夜晚,躺在茅草堆里的李明勋都被刀削斧凿的声音折磨着,他以为是巴隆在昼夜不停的加固工事,但是起来之后却发现,声音来自外面,那些高山蛮正用石斧切割树枝,用藤蔓捆扎成为挡箭牌,看那挡箭牌的形状和大小,看来还具备越壕跳板的作用。

李明勋揉了揉眼睛,发现蛮子在营地外不到三百步搭设了一个台子,似乎是点兵台,但是看到上面用长杆挑起的一面面图腾旗帜,李明勋更相信那是祭坛。

“赵三刀,回旋炮能打到那个位置吗?”李明勋找来炮手,问道。

赵三刀摇摇头:“不行,回旋炮只有霰弹,没有实心弹,顶多能打两百步。”

李明勋禁不住有些失望,若是能打到,一轮齐射把那些祭祀的征帅、头领一股脑的消灭,这仗也就结束,不用再死人了。

这个时候,李明勋看到看到二十几个被捆绑着的人被拉上了祭坛,随着手起刀落,他们手臂和大腿都被斩下,从祭坛扔下来,扔到了台下的蛮子的面前,未死的人发出凄厉的哀嚎,以至于李明勋听不到萨尔图慷慨激昂的演讲内容。

“他们在做什么,这是献祭吗?”李明勋疑惑问道。

巴隆微微摇头,表示不解,多亚的声音却是响起:“李掌柜,他们应该是在惩罚懦夫和逃兵。”

阿海却道:“不会吧,昨日他们逃回去可是有近两百人,如果这般杀法,那萨尔图自己村社的武士都是都要死吗?”

多亚却说:“自然不会都杀,这应该是惩罚在逃命过程中丢掉了武器的人。”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都是逃命的懦夫,也得分三六九等,这些蛮子真是搞笑。”阿海毫不客气的鄙夷道。

李明勋脸色凝重了许多,说:“勿要多言,萨尔图是个有本事的人,若非遇到我,或许他也能建立类似大肚番的势力,方才他的举动已经立威,想来蛮子定会死战,下面这一仗不好打了。”

多亚却说:“我们村社的也会死战到底的!”

李明勋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多亚满脸苦涩说道:“高山蛮与我们不同,如果战胜他们会杀掉一切的人,女人和孩子也不会放过!”

营地的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随着萨尔图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至少两千高山蛮子如洪流一般滚动而来,走在前面的是提着木排的武士,他们缓步前进,用宽大的木排遮挡箭矢,配合后面持有斧子的人清理面前工事,他们斩断拒马,拔出木桩,分成四队的他们清理出了四条道路,一路前进。

营地之中一片死寂,只有十几个乞列迷人在射箭,趁着他们举起木排的间隙射击高山蛮的下肢,但是效果并不明显,李明勋静静等待着,等待着高山蛮的靠近,他的神色有些紧张,毕竟眼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是己方的两倍多,李明勋的手心开始冒汗,脸色发红,他只能再靠前一些,以免手下看到影响军心。

赵三刀的声音在李明勋耳边响起,他说道:“大掌柜,小人感觉咱们的火铳应该能在五十步击穿蛮子的木排!”

李明勋问:“你为什么这般说?”

赵三刀指了指靠的自己最近的木排说道:“大掌柜您看,那木排高六尺,宽达两丈余,用的是刚砍断的树枝和藤条,水份大的很,即便如此,五个人就能提着走,想来也不是多厚,又没有蒙上牛皮马革的,防御力定然是不行的。”

说着,赵三刀咬咬牙,说:“大掌柜的,就算火铳打不穿,咱的回旋炮定然是能打烂的!”

“好,你去试试,若是不成,就不要浪费子药了。”李明勋说道。

赵三刀嘿嘿一笑,招呼自己的炮组移动位置,从侧面直接移动到了一群蛮子的正前方,眼瞧着那些蛮子举着木排一路拆毁工事,进入了七十步之内,赵三刀亲自操炮,瞄准一面木排,点燃了引信。

轰隆一声,炮车一下震荡,向后退了许多,炮管内上百枚铅子在火药的激射之下飞射而出,距离实在是太近,大半击打在了蛮子的木排上,只见那木排直接被打散,木屑横飞之间,躲藏在后面的十几个人被打的血肉横飞,肉块和内脏混杂在一起,肠子肚子挂在了一旁的拒马之上。

高山蛮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声和绽放的火光惊吓到了,待暴风骤雨的铅子射过,满地的尸体和残肢,让很多人吓的趴在地上,双手合十,竟然是祈祷起来,而赵三刀却不管这些,敏捷的换上另外一个子铳,再次开火,直接打散了两个木排,夺走了十几个人的性命。

砰砰砰!

另外一门回旋炮和铳队也开始了齐射,随着一排排的火光从栅栏后喷射出来,四队汹涌而来的高山蛮的队伍明显一滞,铅弹击穿了木排,把人击倒在地,而弓箭手也开始射击,被收割的生命像是茅草一样一丛丛的扑倒。

“装填、瞄准、击发!”李明勋用悠长的号令指挥着卫队里娴熟的火铳手,这群家伙可以在一分钟内完成一次射击,完全对得起他们每个月二两纹银的薪饷,而两门回旋炮则不断变换着位置,从各个角度敲击着高山蛮组织起来的队伍。

但是随着高山蛮的靠近,无论是铳手还是弓箭手,效率都在降低,特别是进了五十步内,蛮子的投石索和掷矛越发的准确,就连软弓射出的骨箭、木箭都能伤害到这些精锐的士兵。

在付出了数百条生命之后,第一批冲破前沿的高山蛮终于抵达了壕沟,他们把木排搭在壕沟之上,用绳索挂住栅栏上部,众人合力不断拉扯,而更多的人则隔着栅栏与里面的长矛手展开激烈的白刃格斗。

很快,一段栅栏经受不住蛮子的肆虐,轰然倒塌之下砸死了几个倒霉鬼,形成了一个巨大缺口,继而变成了厮杀的漩涡,这个缺口把蛮子中最剽悍最不要命的武士吸引过来,上百人挥舞着武器想要冲破里面甲兵的防御,更多人在扩大的缺口,人与钢铁、生命和火药都被漩涡牵引住了,长矛、倭刀、石斧头相互碰撞着,筋折骨裂与金铁交鸣的生硬此起彼伏,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呼,那等生硬,好似地狱中的冤魂恶鬼都被释放出来一样。

推荐票啊推荐票打赏啊打赏,

章三四 虎尾珑社的未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个缺口处,谁都知道,这里将是战斗成败的关键点,巴隆提着一杆木矛,身边跟着二百余人赶了过来,发现多亚已经浑身是血的站在旁边,他身边的勇士又少了三分之一,显然刚刚被替换下来。

“多亚,如果我死了,虎尾珑社就交给你了。”巴隆用拳头砸了砸多亚的胸膛,郑重的说道。

李明勋却神态从容的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笑道:“巴隆,你可不能死,这几个月你欠了我不少货款,要是你死了,欠款我找谁要去呢?”

“李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仗打到这个地步,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多亚吼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一招手,一群身高马大的护卫提着箱子走了过来,李明勋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馒头大小的铁球,说道:“二位,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战争!”

说着,他把铁球上的引信点燃,抡圆了臂膀,倾尽全力的扔过了混战的人群,扔出了栅栏之外。多亚和巴隆怔怔看着,不明所以之间,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人群后面传来,一团血雾混杂着白烟升腾而去,飞起来的还有断手断脚。

护卫们人人效仿,拿起箱子里的震天雷,点燃之后扔过人群,把后面正在推搡拥挤的高山蛮子炸的血肉模糊,爆炸声此起彼伏,成了营地内外唯一的声音。

身处缺口之外的高山蛮子倒了一地,巨大的噪音、刺激性的气味让他们紧绷的神经开始颤抖,当浑身浴血的乞列迷人从血雾和硝烟之中杀出来,宛若魔神一般冲杀的时候,没有人敢于再行抵抗,无数的人呼喊着、叫嚷着向后退去。

萨尔图站在大队之后,见爆炸发生之后,上千人退了回来,他们扔掉手中的武器,脱下身上的皮衣,为了争夺道路与同社武士大打出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恐惧和胆怯,无论强壮与否,无论忠诚信仰,每个人都在发命狂奔,萨尔图拔出大刀,连连斩杀几人,却根本无法阻挡溃退之势。

“站住,你们这群懦夫,回去,和敌人搏斗!”萨尔图站在图腾之下,大声叫喊着,但是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败局。

“巴莱,你也在逃,难道你忘了在图腾之下发出的誓言吗?你还能自称是一位勇敢的武士吗?”萨尔图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卡纳布亚五个村社中的一位征帅。

巴莱却站在那里,一挥手,七八人围了上来,其中还有另一个村社的征帅,几人步步紧逼,把萨尔图逼到了角落里,巴莱冷声说道:“萨尔图,你曾经是我们卡纳布亚族最勇敢的人,但是今天,你除了用暴力去逼迫同族,还做了什么,你领兵冲锋了吗,你身先士卒了吗,不!没有,你只是藏在所有人身后,等待享受我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荣耀!”

看着步步紧逼的同族,萨尔图的脸上露出了惨淡的苦笑,他似乎回忆起了年轻的自己,那个不爱美酒爱刀矛的年轻武士,萨尔图忽然说:“我可以拉你们中三人陪葬,但是我不想再行杀戮了,巴莱,希望你的结局比我好!”

说着,他倒转短刀,插进了自己的心口,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巴莱看了看萨尔图,解下其村社的图腾盖在了萨尔图的身上,任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图腾上那张恐怖的人脸。

李明勋站在那里,在他眼前的山谷里,乞列迷人和虎尾珑社的武士四处追杀,他们钻入丛林,跨进沼泽,李明勋为每个高山蛮开出了高价,至少能把一半的人留下来。

入夜,虎尾珑社营地的大屋内。

李明勋把阿海奉上的酒水一饮而尽,一拍手,乌穆送上一个藤箱,李明勋用刀柄敲了敲桌子,让屋内虎尾珑社和商社的头目、首领都安静下来,李明勋的眼睛扫过每一张脸,打开了藤箱,洪亮的声音响起:“各位,我要向你们展示几件东西!”

多亚和巴隆扑过来,从藤箱之中各自拿出一物,巴隆提着一个人头,高喊道:“是卡纳布亚的大征帅萨尔图,他死了!”

多亚提着浸满血污的图腾,高举起来,喊道:“这是萨尔图村社的图腾!”

大屋内陷入了死寂,但是很快就被欢呼的声音充塞,每个人都满脸喜悦,尽情的欢呼跳跃着,李明勋的一句话把气氛推到了高潮。

“今天是庆功宴,酒水随意喝,肉随便吃,让我们尽情的欢呼吧!”

李明勋心情也非常畅快,他击败了高山蛮的一个部落联盟,俘获了至少一千个丁口,而在那五个失去保护的村社之中,至少还有上万的男女老弱,这些都将会成为商社发展的人力资源,把腾龙商社的实力推向一个更高的层次,在虎尾珑社头领和卫队头目的敬酒之下,李明勋喝了很多,意识进入了一种朦胧的状态。

一直到多亚出现在墙角呕吐的李明勋身边,他的一句话让李明勋打了一个激灵,眉头一阵冷汗,把喝下去的酒水挥洒了一半,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什么?多亚,我没有听错吧,你想成为我的追随者,为我效力?”李明勋诧异的问道,他又好好打量着了一下多亚,这个壮硕的男人虽然三十余岁了,却有着壮硕的体魄,那双眸子里写满了野心,在战场上绝对是个难缠的对手,今日的战斗他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如果不是他在最危急的时候扑上去,或许乞列迷人就要被高山蛮子给冲散了。

多亚却满脸笃定,说:“是的,李掌柜,我想追随于你,做你的扈从武士。”

李明勋靠着土墙坐下,问:“为什么?”

“你有实力,有能力,而且。”多亚尽可能的罗织语言,似乎早有准备,但是却被李明勋随手打断:“别,你别如此夸赞我,你我才认识不到三天,说过话的不过二十句,你不了解我,正如我不了解你一样,即便有人告诉你我的事情,你就一定会相信吗?”

多亚的眼中闪过一丝火焰,他叹息一声说道:“好吧,我说实话,我想追随你,是因为不想和巴隆争斗了,一个村社就像一条蛇,只能有一个脑袋,如果我和巴隆继续斗下去,村社会四分五裂,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但是我不想默默一生,所以我想追随你,跟你去战斗。”

李明勋微微点头,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真诚了,以他对多亚浅显的了解,这个男人拥有强横的战力和无畏的品德,无论在哪个村社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足以竞争村社的首领,而且他还有一个身为大巫师的母亲支持,但是虎尾珑社特殊在于还有一个巴隆的存在,巴隆拥有多亚的大部分优点,而他所拥有的精明和公平则是多亚不曾具备的,二人相争,注定是多亚要失败,除非他采用阴谋诡计。

显然,身为武士的多亚不想如此,他选择放弃竞争,投靠李明勋,看中的就是李明勋的潜力,在多亚的心中,成为李明勋的追随者,自己会失去虎尾珑社,但却不会碌碌无为。

李明勋揉了揉额头,说:“多亚,你和我一样,是首领,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上不仅有自己的理想还寄托着追随者的希望,如果你选择放弃争夺虎尾珑社的头领,那么你的扈从武士会有什么想法呢,他们为你付出鲜血和汗水,乃至于生命,到头来得到什么,他们的利益谁来保护呢?”

多亚一时语塞,如果他退出竞争,肯定会让无数人失望的。

李明勋拍了拍多亚的肩膀说:“去把巴隆找来吧,我帮你们二人找条出路。”

他抬起头,对着旁边的篱笆喊道:“阿海不要藏着了,去给我送点水来,把你的火绳灭了,那玩意实在是太臭了。”

阿海悻悻的从篱笆后面站起来,把火绳熄灭,火铳背起,捂着屁股踉跄跄的去弄水了。

不多时,四个人来到了多亚的房子,他有一个不错的妻子,所以房子里很干净,坐下之后,多亚把对李明勋的话开诚布公的向巴隆说了一遍,巴隆听后,脸色潮红,心中既感动又激动,说不出话来。

李明勋带多亚说完,喝了一口水,道:“我知道你们虎尾珑社亲属关系只论亲兄弟和父母,其余一概不论,自然也没有听说过分宗事宜,在我们汉人这边,当兄弟成家立业之后会分家,而权贵官宦之家,若因为利益、感情不得相让的时候,也会分开过活。”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虎尾珑社分为两个村社?”巴隆不甘心的问道。

多亚摇头,坚定说道:“不行,我们村社如果分开了,力量也分开了,再也不是大村社了,会受到旁人的欺负。”

李明勋摆摆手,说:“那只是最坏的结果,我的意思是让你们形成良性的竞争,即便是输的一方,也不至于失去所有。”

“怎么竞争?”多亚警惕的问道。

李明勋道:“很简单,扩张虎尾珑社,你们村社如今有六千多人,原本的猎场和渔场已经捉襟见肘,即便没有你二人的竞争,也会出现变故,要么限制人口,要么扩张地盘,今天我们击败了高山蛮,萨尔图死了,卡纳布亚五村社的实力大损,短时间内无法再联合起来,你们大可主动进攻,夺占他们的猎场,而我们商社则为你们提供武器和补给,并且作为裁判,谁为虎尾珑社做出的贡献大,谁就成为下一位首领,当然,这个过程中,你们村社的人口和土地都会扩大,当虎尾珑社拥有两万人甚至更多的时候,即便是分开,也是大村社,不会被人欺负,对吗?”

多亚的脸色难掩激动,正要表态,却被巴隆拉住:“李掌柜,你我是朋友,但是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主动的帮助我们村社!”

李明勋笑了笑,说:“我不是主动帮你们,只是各取所需,你们也看到了,我的商社需要人,我要修盐场、筑港口码头、烧砖瓦、榨糖、种植甘蔗和水稻,我需要人,有多少需要多少,而你们呢,打了胜仗就会获得俘虏,对于高山蛮,我可以开出五两一个高价,小孩儿和老人也价值三两。”

“我们要银子干什么?”多亚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多亚,有了银子就有了一切,我的长矛可以三两可以卖给你两杆,而银甲武士的铁甲只需要三十两,未来我甚至售卖给你们火器,我们的贸易迟早要公开,届时会有更多商人来,他们也会喜欢银两的。”

“但是我们的力量还是不可避免的分开了,李掌柜,这样好不好,你是否可以赊给我们一部分装备,我们日后慢慢还。”巴隆试探性的问道。

李明勋道:“当然,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办,我希望你们尽快,最好在三个月内荡平卡纳布亚五个村社,拖延下去,他们或许会再次联合起来,明天撤兵之前,我会给你们每人留下一百人的装备,长矛、藤牌和藤甲,还有顺刀、长梢弓,对了我还可以送你们二人一人一身银甲,而你们对我的回报就是把今日俘获的所有人都交给我,怎么样?”

多亚立刻欢天喜地起来,而巴隆依旧有些疑惑,他感觉今日的李明勋太慷慨了,但是他没得选,只得同意。

阿海见二人离开,撇撇嘴说:“师傅何必对他们这般好,咱们派遣兵马去追杀高山蛮,一样能在三个月内灭了那几个村社。”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脑袋,说:“阿海,你要记着,能用钱做到的事情,就不要让弟兄们去送命,这里是台湾,山中更是瘴气横行,毒虫毒蛇遍地的地方,你也看到了,我们麾下,无论是汉人还是乞列迷人都不适合在这里生活,更何况长时间作战了。”

“那也不用这般呀,那个多亚既然愿意投效,便收服他,让他带着蛮子去征讨便是了。”阿海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李明勋笑了笑,把三根木棍绑在一起,说道:“我曾交给你的术算之中,这三角形是最为稳固的,远远超过了其他形状,所以在建筑行当,最为多见,其实选择盟友也是,如果我们只有巴隆和洪雅六社两个盟友,他们早晚会扩张,当在岛上扩张到无法扩张的时候,就会把主意打到对方身上,我们也不例外,而如果有三方势力,就会相互掣肘,谁也无法做大了,我们再居中调停,便可少动兵戈了。”

阿海却是说道:“师傅,为啥要少动兵戈,这些土著要么凶蛮,要么排外,得好好杀一些,才能让他们俯首帖耳。”

李明勋道:“阿海,我们商社想要成就大事业,就要有根基,这台湾便是我为大伙选定的根基所在,台湾虽然不过两府之地,但是土地肥沃,一年可三熟,山中更是有诸多资源,若是好好开发,多多移民,不过二十年,大明寻常省份也是不及的,若在南洋,也是立国之基,如此宝地,自然要处理好与土著的关系,光靠杀肯定是不行的,想那四川,也是天府之国,便是因为与当地土司时常争斗,才未曾成为江南、湖广这类富庶之地,这种老路,我等可走不得呀。”

“师傅想的长远,说的有理,阿海记着便是了,或许年纪大了,我便明白了。”阿海挠挠头,只能如此说道。

“你有这般心思,也是极好的,过得几日我要去江南一趟,你也随我一起去吧,也好长长见识!”李明勋笑着说道。

阿海一听要去江南,心中欢喜,他到底是小孩儿心性,高高兴兴的把这好消息告诉其他人去了。

章三五 辽西与宁古塔

盛京,崇政殿。

崇祯十三年的隆冬已经来临,连日的大雪覆盖了整个盛京城,一切的宫殿、民居、作坊都笼罩到银白色之中,大雪覆盖了街道,饶是午后,依旧少有人来往,盛京城中家家香烟袅袅,那是城中满人在为锦州前线的亲人祈福,然而这些人却管他们的亲人会祸害多少大明百姓。

索尼坐在轿子里,耳边听着轿夫踩着雪地的声音,然而脑海之中却有各种信息此起彼伏,他刚从宁古塔回来,而在此之前他去了一趟朝鲜,目的就是搞清楚发生在绥芬河一带的袭击事件罪魁祸首是谁,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一个准确的消息。

进了崇政殿,索尼叩首问安,高居御座的皇太极腆了腆肚子,说:“索尼,起来吧,快来侍奉笔墨,这些太监实在是粗笨的很!”

索尼站起身,眼睛瞥过坐在御座下奋笔疾书的那个汉人,心中满是自豪:饶是你范文程谄媚奉承,将我暂离中枢,在主子心里,我依旧是最体己的人。

索尼走上台阶,轻轻研磨墨汁,皇太极端着一本奏疏看着,上面正是锦州前线请粮的内容,他皱了皱眉,犹豫着是准了这十万石粮食,还是减少到五万石,索尼低声说道:“主子,奴才这次去朝鲜,虽然未曾调查出真凶,但也借着此事敲打了一下朝鲜王,要了十五万石粮食来,估摸着年前也就送达了。”

皇太极肥硕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大笔一挥,把那奏折准了,大赞道:“索尼啊索尼,不愧是巴克什,这顺手牵羊做的好呀。”

“都是主子提点的好。”索尼并不居功,说道。

皇太极把奏折放一边,一挥手,让太监送上一个凳子,说:“罢了,今日事情处置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议一议宁古塔的事儿了,死伤了数百旗丁不说,贡貂儿也被抢了,这有损我大清的尊严,定然是要好好惩戒一番的。”

索尼和范文程二人皆点头称是,皇太极道:“索尼,你先说说目前掌握的情况。”

索尼站起身,恭敬的说道:“启禀皇上,奴才这次前往朝鲜,又去了一趟宁古塔,与昂邦章京吴巴海一起调查,也亲自询问了几个从绥芬河逃回来的逃兵,目前可以知道的是,袭击赏乌林使臣队伍的是乞列迷人的乌扎拉部的叛逆和一支不明身份的军队,乌扎拉部在袭击之后进行了迁徙,原本以为他们去了朝鲜,但是根据朝鲜提供的情况和哨探回复,朝鲜境内,特别是咸镜北道图们江一带并没有乞列迷人的踪迹。”

“那支军队是朝鲜军吗?”皇太极皱眉问道。

索尼道:“尚未确定,那支军队约有三百人左右,装备了火铳,而且向乌扎拉部提供了大量的精铁箭矢,在袭击了海塔的队伍之后,他们没有离开,而是占据了我们在兴凯湖的木城,与当地的蛮子进行贸易,他们的商货主要是剪刀、匕首、斧头等铁器,还有盐巴、糖、香料和少量的茶叶,他们不仅换了大量的毛皮和参茸,还雇佣走了数百乞列迷人。”

皇太极略略点头,问:“范先生,你认为呢?”

范文程捻动着八字胡须,若有所思的说道:“皇上,在兴凯湖那边,除了大清,也就只有朝鲜人可以提供那么多的盐巴和铁器了。”

“可是朝鲜王调查了境内的军队和大臣,没有发现动用兵马的迹象,而且朝鲜王信誓旦旦,不像是欺瞒的样子。”索尼开口说道。

范文程笑了笑,说:“索尼大人是实诚人,朝鲜王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不过他倒不一定真的掌握国内的军队,索尼大人应该知道,朝鲜国内那群心怀异见者屡屡作乱,朝鲜王也是不得控制局势了。”

索尼脸色微变,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但他出于对皇太极的忠诚,只想提供事实,而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倾向去诱导皇太极。

范文程见皇太极不说话,又道:“皇上,奴才以为,就当做朝鲜叛逆处置便是了,让朝鲜王派遣兵马与我大清精锐一道进剿,也能减少我们在那里的资源投入呀。”

这话着实说到了皇太极的心坎里,如今整个大清的重心都投入到了辽西方向,已经围困锦州半年有余,从明国反应来看,一场决断大清与大明谁主天下的大战即将展开,大清的优势就是没有流贼在国内掣肘,为了这场胜利,皇太极希望倾尽全力,不希望在其他方向分薄力量。

宁古塔距离沈阳超过千里,行军距离三倍于此,而想要对付那支隐藏在黑暗中的军队,弹压可能叛乱的乞列迷部需要两千人马,而在三千里外维持这样一支人马投入的资源实在太多了,而敌人很有可能向东撤退,深入密林,那样就更加不容易了。

如果把这支兵力整合起来,投入到辽西战场,是可以改变一场战役胜负的,从全局考虑,那更符合大清的发展战略。

按照范文程的法子,就认定是朝鲜国内叛乱,以朝鲜兵马为主力进剿,那可以解放出大量的资源,即便是失败,也不足以让东面的局势败坏。

这个时候,门外的护军统领遏必隆走了进来,低声说:“主子,各旗主王爷和六部大臣都是到了。”

皇太极微微点头,说:“好了,宁古塔那边的事情便定下来吧,给宁古塔发一个营的军械,让昂邦章京吴巴海戴罪立功,诏令朝鲜王遣兵马支援,就定在明年的四月进军吧,不管怎么着,先把作乱的乌扎拉部找到,全族桀灭,给乞列迷蛮子和那些不安分的索伦震慑,如果吴巴海连这一点都做不到的话,我就要考虑换一个主帅了。”

索尼只得听令,暗暗记下,待朝会之后拟旨。

不多时,清国王公大臣分文武两班进入,八旗诸王除了在锦州前线的济尔哈朗和多铎,其余都在,在兵困锦州以来,这是规格最高的一次朝会了,就连半隐退状态的代善都列在了诸王之首。

清国基业草创,虽然有不少汉臣加入,引来明国朝仪,但终究难以脱蛮荒气息,在行了跪拜礼之后,旗主们坐定开始议政,皇太极环视一周,当先说道:“锦州已经围城近八月,前线将士苦战半年有余,朕这几日听得不少闲言碎语,咱们满人不是他们明国人,便敞开天窗说亮话,有什么意见今日便说出来,今日议定的事情,日后不得再行私下指摘了。”

话虽说如此,但是满朝大臣噤若寒蝉,如今皇太极登基四年有余,早就不是当年四王南面共坐的时代,不要说已经被囚禁、身死的阿敏和莽古尔泰,就连素有威望的代善都被整治的没了脾气,饶是多尔衮兄弟掌握着两白旗,如今也是服服帖帖,绝不做出头鸟的。

“怎么,人后个个是能言鸟,到了朕面前怎么哑巴了?”皇太极冷着脸问道,几十年来杀伐果决的他,身上自有一股威亚常在,几个胆小的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众大臣相互看看,最终还是代善轻咳一声站出来:“皇上,容老臣多句嘴。”

“二哥是宗室老人儿了,素有威望,膝下更有多人在阵前效力,自然说得。”皇太极脸色凝重的说道,这个时候,既然连代善都站出来,那说明宗室重臣之中确实有诸多疑虑,若是处置不好,恐怕生变。

代善说道:“皇上,咱们大清兵马围困祖大寿七个多月了,那锦州城跟铁桶一般,屡屡进攻都不得,尼堪红夷大炮凶狠,伤我诸多将士,前线将士征战已久,已有怨怼之心,若是再行拖延,靡费粮饷,国库吃紧不说,还要多增伤亡。是下定决心,死攻锦州还是遣兵马继续围困,皇上得定个章程,不能让十数万人在辽西空等着呀。他明国家大业大耗得起,咱们大清可没那么多钱粮虚耗呀。”

代善这话本就综合各方的意见,说的有极为在理,惹的众人暗暗点头,这话也说出来双方的长短优缺,明国虽然腐朽沉珂,但说到底还广有十三省,硕大的体量是清国所不及的,而清国顶在前线的可不止精锐的军队,还有更多的包衣,那可是春播的主力,今年的播种和秋收都受了影响,若是再不撤回休养,那明年就是年成好,也是灾荒之年。

实际上,众多王公已经感觉锦州成了鸡肋了,纵然打下来又如何,能缴获多少粮食和丁口,根本就是不划算的买卖。

有代善开头,一些大胆的王公纷纷叫嚷起来,他们要么说国库吃紧,要么说兵多饷艰,还有拿发生在绥芬河的事情发难,说宁古塔是大清龙兴之地,被人攻掠,实不可忍。

代善这话说完,皇太极却是没有搭茬,他就坐在那里,脸上挂着似是而非的笑容,神秘的样子倒是让众多满汉大臣不知道该怎么办,争辩的声音渐渐小了,当殿内安静下来的时候皇太极忽然笑了,问:“你们是不是还想着像三年前一样,抢一次西边?”

这问题一问,包括代善在内,众人都是笑了,一直不说话的多尔衮待众人笑过,语态轻松的说道:“皇上,臣等确实有这个意思,十几万大军若是再从边墙进去,掠一次中原,又是几百万银子,数十万男女,何必在锦州城和辽西军镇死磕呢。”

“是啊,皇上当年提出伐明策,把明国比喻成大树,咱就按照这法子,进去砍树枝,摘果子,何必和这些不能吃不能用的树皮过不去呢。”另一个王爷也是出口说道。

皇太极哈哈一笑,说:“尔等怎么知道这次围攻锦州,不是继续伐明之策呢?”

见一群人哑然,皇太极说道:“咱们进边墙掠了四五次,大规模的也有三次了,明国又有流贼乱窜,早就是伤筋动骨,这棵大树就要倾颓了,如今明国皇帝手里只有洪承畴和孙传庭手里这两支兵马了,只要吃掉一支,我大清就能定鼎中原,开创一朝盛世,怎么,尔等习惯了占便宜,已然是上不得阵了?”

代善恍然说道:“皇上的意思是,在辽西和明国决战!”

皇太极微微点头:“朕正有此意,在关外决战,总好过去北京城下打的好。”

“若是尼堪龟缩不出呢,听说那新任的蓟辽总督就是靠打呆仗升的官。”多尔衮问道。

皇太极拿起一份文书,说道:“那就真的攻打锦州城,这是济尔哈朗送来的奏折,锦州东关守将吴巴什已经密上降表,静待我大清王师呢。”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起来,虽说皇太极成了大汗之后,重用汉臣汉将,铸造红夷大炮,大清攻城能力已经是今非昔比,但说到攻城,还是内奸最为迅速可靠,如今东关守将投降,外城是唾手可得呀。

皇太极忽然站起,声音激扬的说道:“诸位,此乃我大清国运之战,希望诸位与朕一道,同心戮血,开创一片基业出来!”

众人纷纷齐声应是,在得到了重臣宗室的支持后,皇太极颁布了几条诏令,其中多是怀柔,比如让两黄旗的和蒙古八旗把久在前线的两红旗换下来,还对前线将领进行了赏赐。

待王公们散去,已经是深夜,皇太极用了晚膳便进了永福宫休息,这个夜晚他梦见自己骑着高头大马,率领八旗劲旅进了北京城,但是恍然之间,总有一双眼睛似乎盯着自己,那双神秘的眼睛中似有波涛翻涌,海浪之上,黑船白帆,蔽海而来。

今天下午就知道能不能进一下轮推荐了忐忑不安,不安忐忑。

章三六 江南之行

皇太极畅想着他的宏图伟业的时候,李明勋正在布袋港准备前往江南的事宜,然而最适合的虎鲨号却是不能成行。

布袋港的船坞内,粗壮的绳索绑住了虎鲨号的桅杆和船舷,在绞盘的作用下一点点的拉扯侧倾,把肥硕的舯部和船底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一群水手正忙着把浸满水的帆布盖在船壳之上,而另外的人则用拖把和刷子往长满藤壶和水生生物的船底刷着油料,当一把火点燃的时候,附着在船底的藤壶、茗荷等蔓足生物焚烧殆尽,而水手们正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最阴损的招式对付着又细又长的船蛆——这玩意会钻进船壳木料之中,把船底变成蜂窝状,让帆船在不知不觉间漏水沉没。

李明勋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状况,他看到西蒙斯正穿着皮裤指挥着水手用铁锅熬制某种黑乎乎的东西,走了过来,问道:“西蒙斯,这是什么?”

“黑料!我的阁下。”西蒙斯弯腰回答道。

李明勋眉头微皱:“你是将这玩意涂抹在船底吗,我记得我的虎鲨号的船底是白色的!”

西蒙斯笑道:“确实如此,那是用海豹脂肪、石灰、硫磺调配的东西,涂抹之后,显的高雅整洁!但那不过是西班牙人的胡讲究罢了,白料很贵,而且不如黑料,白料很粗糙,会让船速度降低的,而黑料不同,它是用的松树胶、硫磺和焦油调配出来的,如果趁热涂抹,就会变的非常光滑,只是不那么赏心悦目罢了!”

李明勋略略点头,问道:“这玩意可以支撑多久?”

西蒙斯道:“如果不在台湾,可以用三年,但是这里水温太高,有可恶的船蛆,只能用一年,我的阁下。”

“那有没有办法支撑更久。”李明勋问。

西蒙斯咧嘴一笑:“当然,英国人试着给船底敷设铜皮,只是价格嘛。”

“当我没有问过!”李明勋无奈的摇头,在如今的东亚,铜可是用来铸币的,哪里能用来当船材?

“虎鲨号需要多久才能清理完?”阿海时时惦记着江南之行,生怕耽误了时间,连忙问道。

西蒙斯道:“至少还需要半个月,这艘船太大了,而且不止要涂抹船底,所有的船壳都要保养,还有帆索也是。幸运的是涌金号已经在您出征高山蛮子的这段时间修整得当,您可以使用它,相信西蒙斯,这艘船除了不能装火炮,已经是最好的戎克船了。”

两日之后,涌金号从布袋港出发,直奔江南而去,在其船舱之中,满载着出产于奴儿干都司的毛皮、参茸和其他中草药,李明勋站在甲板上看着蔚蓝海面,随着船体上下起起伏伏,海浪的拍打声、桅杆与缆绳发出吱啦吱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然而他的内心却不是那么的平静,因为此次江南之行,任重而道远。

李明勋希望尽可能获得来自江南的丝绸、生丝、瓷器和茶叶,这些商品无论在东南亚还是在日本都是紧俏的商品,至少他需要获得其中一样的大宗贸易,才能完全建立起海参崴、江南和日本之间的三角贸易,除此之外,他还想获得更多的人口,特别是造船方面的人才,而最为紧迫的还是粮食,如今商社名下有来自海盗、东虏和高山蛮的奴隶就超过四千人,还有卫队、工匠和水手要养活,而台湾出产的粮食严重不足,李明勋必须带回足够的粮食,才能让商社顺利的发展。

“师傅师傅,前面就到了长江口了。”阿海兴奋的声音大乱了李明勋的思绪,李明勋回过神来,远远看到海水与江水的分界线,他询问身边的老水手,问:“到南京的话,还有多久。”

那水手咧嘴说道:“大掌柜的,现在海风不错,估摸也就一天吧,但是江面上可是有漕运和操江总督的巡船,咱们若是被查验的话。”

李明勋对此一点不担心,他手上有沈犹龙的帖子,莫要说普通巡船小吏,纵然是操江提督,那位勋贵伯爷来了,也得给沈犹龙三分薄面。

林河走了过来,厉声说道:“你只管驾船便是,遇到官府的巡船,自然有咱们大掌柜说项,有沈家的帖子,看哪个混账东西敢放肆!”

林河如此说话,便是因为他知道缙绅老爷帖子的厉害,这厮原本就是福建的一个海商,做茶叶买卖赚了不少,在老家泉州买了百十亩地,正要盖房娶亲,却因为当地举人老爷要给小妾盖别院,地被低价夺了去,林河前去索要,那举人一张帖子到了衙门,地没了不说,林河还挨了几十板子,最后才沦落到大员给荷兰人做翻译的。

正说着,远处雾气笼罩的地方忽然传出了爆炸声音,涌金号上水手神经立刻紧绷起来,事实上,他们更担心遇到的是荷兰人,但是只有爆炸声传来,没有炮弹落下,李明勋抽出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发现是一艘挂着日月旗的巡船,正用船上的碗口铳驱赶一艘大船。

“师傅,是盖伦船!”眼尖的阿海从桅杆上高声喊道。

李明勋连忙看去,他禁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拿出望远镜确认了一下自己没有看错,晨雾已经消退,在低矮的沙洲另一侧,他可以清楚的看到船艏斜桅、前桅和主桅杆、后桅杆,主桅杆和前桅杆上挂着方形帆,而后桅杆上则是当做‘空气舵’协助转向的三角帆,只有一层火炮甲板,但是炮门全部关闭。

“进入战斗状态!”李明勋发出了命令。

自从在荷兰人眼皮子底下偷偷发展之后,李明勋无数次的梦到偶遇荷兰人,被荷兰人识破身份,然后双方混战在一起,如果自己的座舰是虎鲨号,那么肯定要扑过去的,但是自己的座舰是几乎没有武装的涌金号,那就只能逃跑。

“大掌柜,情况不对,似乎是英国船。”林河小心的在李明勋耳边说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明勋看到了树立在主桅杆顶部的一面英国米字旗。

这下李明勋稍稍放下心来,至少不担心受到炮击了,但是心中充满了疑问,英国船怎么会在长江口?

这可不是十九世纪,十七世纪的英国虽然拥有了打败无敌舰队荣耀史,但是仍然无法取代荷兰人的霸主地位,英国东印度公司早已成立,并且积极开拓东方,但主要精力是放在印度,而非东亚的大明,事实上,在与葡萄牙达成协议之后的一六三七年,英国人曾经派遣武装船到了广东,但却被澳门的葡萄牙人污蔑为荷兰人,在虎门与大明军队冲突,一开始占了便宜,但是很快就是打败,赔款之后悻悻离开,自那以后,英国专心开拓印度,一直到十八世纪之后,才与后来的清朝产生联系。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一艘船肯定不是来打仗的。

随着雾气散尽,李明勋清楚的看到三四艘官府的船只围到了那艘英国武装商船的周围,连连放炮驱赶,那样子像极了挑衅猛虎的小狗,但是英国人一直很克制,没有开火,甚至连炮门都关闭着。

“你们是哪里来的船?”一艘巡船靠到了涌金号的左舷,一个穿着胖袄的把总走上来,对着水手大喊大叫道。

林河淡淡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把总指了指自己船上的令旗,喝道:“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操江提督衙门的巡船,老子是大明王师,诚意伯爷的麾下!”

林河走上前去,一巴掌甩在了那把总的脸上,骂道:“诚意伯他老人家我知道,你算个什么狗屁东西,敢拦我们的船?”

还有两个小旗想要上前,却被林河一脚踹倒,那把总挨了打,却是不敢着恼,爬起来,咧着嘴问:“这位掌柜恕小的眼拙,不知道是哪位老爷家的船?”

林河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喝道:“我家老爷名讳也是你这狗杀才能知道的?”

林河这嚣张的模样看的阿海是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林河这个怯懦的文弱书生,竟然敢对大明的把总爷如此跋扈,动辄就是殴打辱骂,阿海正愣神,李明勋从船艉楼走出来,喝道:“林河,住手!”

李明勋一抱拳,对那把总说道:“这位大人莫要着恼,我替他向你赔不是了。”

“这位公子爷,不知如何称呼?”把总见李明勋是真能主事的,长的又是器宇轩昂更加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问。

李明勋从怀中拿出沈犹龙的帖子,递给了那把总,把总接过来一看,立刻跪在地上:“小的眼拙,真是白长了这对招子,冒犯了公子爷。”

李明勋笑了笑:“怪不得你,你也算是尽忠职守,倒是我这手下急躁了些,正巧船上还有些许水酒,便赠予大人了。”

说着,几个水手搬出来几个大坛子,摘掉封口,酒香四溢,李明勋随手掏出一个鹿皮口袋扔给了那把总,把总一掂量,里面银洋脆响,他连忙收起来了,把总热切的说道:“公子爷,正是冬季,长江水浅,不如让小的送您一程,您这是要去哪里?”

李明勋道:“去南京,你去得嘛?”

把总道:“哎呀,着实去得,提督衙门就在南京,小的回去述职呀。”

“好,李某人最喜欢你这般爽快的,来来来,先喝上几杯水酒。”李明勋招呼这把总坐下,一来二去的聊了聊,才知道他叫齐大志。

“那艘洋船怎生在长江口徘徊呀?”聊的多了,李明勋自然多问了一句。

齐大志笑道:“那洋船上个月便是来了,想去上岸收购生丝,但是却没有银钱,想以货易货,着实可笑。”

实际上这本是如今海商贸易的常态,一般的大宗贸易都是以货易货,特别是在荷兰人那里,很难拿到现银,泰西各国的商人获得金银大多运往欧洲,在如今东亚各个贸易港口,也只有日本长崎可以获得大量金银,而大明出产的生丝、丝绸和茶叶瓷器都是高价值的大宗贸易商品,而所需的胡椒、香料等东西确实不足,无论是泰西商人还是日本,都拿不出足够数量和价值的商品,所以大量的金银流入大明,一直到西班牙人和日本人控制,这个趋势才缓了下来。

李明勋微微点头,貌似随意的问道:“他船上都有什么玩意?”

齐大志噗嗤一声笑了,嘲弄的说道:“印度棉布,哈哈哈。”

李明勋也是跟着笑了起来,江南可不止有生丝,松江棉布同样出名,质量也更好,号称衣被天下,运来印度棉布简直是可笑,而另外一个总旗也笑道:“还有二十两一支的佛郎机火铳,啊哈哈!”

这同样是个十足的笑话,大明的军制已经腐烂到根子上,而大明又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无论是朝廷还是将兵的武将,都不会为士兵购买二十两一支的火铳,有这个钱,都能雇佣五个丁壮参军了。

“这些英国人怎生如此迂阔,你们告诉他事实,他们也该离去才是。”阿海插嘴说道。

那齐大志喝多了酒水,明显有些话多了,他压低声音说道:“小掌柜这就不知道了,其实那英国人船上原本还有不少的缅甸宝石,那着实是好货,却被咱们诚意伯给摆了一道,白赚了几十块宝石,这厮还想与咱伯爷说道说道,被哥儿几个堵在了长江外,连这长江口都进不得呀,哈哈哈。”

这个时候李明勋才完全明白,感情是诚意伯这位刘伯温的后人,给人家英国商人来了一次仙人跳,卷走了高价值的宝石,所以才不愿意离去。

阿海却是对泰西人战舰的实力心有余悸,诧异问道:“你们就不怕他们真的报复?”

齐大志哈哈一笑:“小掌柜这话说的差了,咱大明泱泱大国,天朝上邦,还怕他区区一个蛮夷,他若敢动手,长江口的巡船上的士兵,一人吐口吐沫都能淹死这些红毛番子。”

一群官兵喝的七荤八素,被属下扶去了巡船上,阿海却是凑了过来,低声问:“师傅,您是不是想要那艘英国船?”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你个鬼精灵,就你知道的多!”

九月第一天先更为敬,书改了新名字,也顺利进入下一轮,谢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万分感谢!

章一 程璧

事实证明,李明勋花费些银钱请齐大志这些家伙引路是非常必要的,长江水道本就是黄金水道,江浙更是富庶之地,来往船只很多不说,还有诸多看不到浅滩、沙丘,若非有齐大志引导,怕是早已出事。

过了松江,江面逐渐收窄,可以清晰的看到两岸陆地上的房屋、佛塔和炊烟,而周围的船只也是多了起来,渔船稀松平常,各类海船的样式有些凌乱,平底的沙船和大肚子的货船最为常见,各类福船也是穿梭其中,但真的论及吸引眼球,还是那些贵人装饰豪华的游舫,上面不但华彩,还有莺声燕语,听的阿海这个雏儿心都发酥,浑觉得屁股都不疼了。

行了一个日夜,逆流到了南京,齐大志安排这艘船停泊在了提督衙门的码头,还遣人拿着当初许长兴留下的信物前去徽州商馆去通报去了,李明勋不知道的是,齐大志如此殷勤,不光是沈犹龙的帖子,还有李明勋给他的那个鹿皮口袋,里面的十几个西班牙银圆,是他大半年的收入了。

许长兴没有让李明勋久等,第二日便是来到了码头,见到李明勋当即说道:“哎呀,李老弟,那日一别,我以为得翻了年才能见到你呢。”

李明勋热络的拉着许长兴的手,道:“许老哥,咱可都是商人,这毛皮冬天的价格和春天的价格可是差了老鼻子了。”

许长兴哈哈大笑:“那日在船上便是想提醒你,看来当日是我多心了。”

虽然许长兴一直热情的拉着李明勋话家常,但是眼睛却是瞥在了江面之上,似乎在寻找什么,李明勋看了一眼便是明白了三分,道:“许老哥放心,明勋知道轻重,虎鲨号那类炮舰,还是莫要随意进出长江水道的好,咱拿着沈家的帖子,倒是不怕进不来,就怕给沈公子和老哥你惹了麻烦。”

“老弟呀,你真是快人快语,来来来,上岸去,今日定要不醉无归的。”许长兴说着,拉着李明勋上到码头,他身边出现了几个人,都是四十余岁,有人精明世故,有人凶狠毒辣,各色人等都有,许长兴说:“这都是徽州商馆的马弁,对这块熟悉,有他们在,大猫小猫都靠不上你的船,放心便是。”

许长兴安排的如此妥帖,李明勋这才放心下来,带着阿海上了岸,进了南京城中,几个人骑着马,很快进了南京城,过了贡院,便是来到了秦淮河畔,周围全是热闹的街道。

周围的房子都是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之中,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店铺,各色鎏金、包铜的牌匾古香古色,来自湖广、四川、中原和西北的货物琳琅满目,就连西洋货色都是不少,阿海骑在马上,着实看花了眼睛,脖子都是酸了。

话说李明勋穿越以来,也是第一次来到这般热闹的地方,南京也无愧大明两京之一,马队过了武定桥,便是南京赫赫有名的旧院了,周围莺声燕语,妙龄女子穿梭其中,不少人对李明勋暗送秋波,龙性初成的阿海脸色红润,害羞的低下头。

“老弟来的倒是巧了,今日商馆来了不少豪客,都是徽州的大商贾,若是谈的妥帖了,你那一船的皮货、参茸都怕是不够。”许长兴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跟着许长兴前行,见到一座典雅的小院前进进出出的都是妓家娘子,而阿海着实年龄太小了,恐怕也放不开架子,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说:“阿海,你且带两个随从,前去秦淮河畔采买一些年货吧。”

许长兴哈哈一笑,说:“李掌柜说的是,你个小孩子,莫要惊扰了里面的大人物,阿明,你跟着这位小爷去,莫要让小爷买了西贝货,或者被人坑骗了,白白坏了咱的名声。”

李明勋跟着进去,诺大的一个厅里只有七八的客人,作陪的瘦马、女姬却有近二十人,满是脂粉气息,富贵景象,这便是江南富商缙绅的生活,饶是辽西打成热窑,中原断壁残垣,湖广屡遭贼患,这群金字塔顶端的人,依旧过着惬意舒适的生活,那些战事、祸患只是他们嘴里的一件谈资罢了。

“来,各位,我先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上次我向你们提及的腾龙商社李明勋!”许长兴笑呵呵的介绍道。

一群人皆是站起,一句句久仰钻进了李明勋的耳朵,只有一人坐在那里,他有些魁梧的身材和浓密的毛发,方脸大耳,若非穿着皮裘锦缎,李明勋怕是以为这是一位武将了。

对于厅中的许多人,许长兴挨个介绍,多是江浙一带的大商人,做的也是布匹、瓷器和丝绸的买卖,能插手如此买卖的,定然是有背景的,考虑到日后少不得仰仗这些人,李明勋表现的极为恭顺,这些商人都比他年长,李明勋或尊称兄长,或以晚辈自居,而在场众人又知道李明勋船上有诸多北地皮货、参茸,因此气氛甚是融洽。

倒是那魁梧男子一声不吭,待许长兴介绍他的时候,那人却冷笑一声:“今日这排场是许掌柜设的,在座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倒是你,只说自己是海外侨士华人,却也不道个具体地址,忒也的不爽快!”

李明勋也不着恼,朗声说道:“李某祖上随三保太监下西洋,沦落到了东南亚,父母早逝,若说具体地址,本就是居无定所之人。”

“故弄玄虚,许掌柜多次说你是个真汉子,如今看来倒是浪得虚名!”那人又说道。

“先生倒是爽利人,不知如何称呼?”李明勋淡淡问道。

魁梧汉子说道:“徽州,程璧!”

说着,程璧扭过头,不再言语,着实的无礼,让人下不来台,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站起来,说道:“程兄,咱们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好汉不好汉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先生莫要怪罪,程兄虽然暴躁了些,却是一个讲义气的豪阔之人,咱们在场的人,哪个没有蒙他的恩惠,就说去你船上效劳的马弁,那都是程兄的亲信弟兄呀。”

李明勋略略点头,心道这程璧定然是众人之首,也就坐下来饮酒。

众人分宾主坐下,喝了几倍水酒,气氛活络起来,众人皆是发现,李明勋不仅是样貌堂堂,谈吐不凡,见识却也是广博,无论谈及辽东的皮货、朝鲜的参茸、日本的金银还有众多西洋货色,他都有独特的见解,说话也甚是有趣,惹的众人观感好了不少,就连那程璧都是不似刚才那般生冷。

酒过三巡,替李明勋解围的那商人悄悄捅了捅许长兴,许长兴呵呵一笑,说:“吃过喝过,聊过笑过,李先生,咱还是说说生意吧,不瞒你说,自从三月东虏围了锦州城,整个辽西、蓟镇都是戒严,如今辽东皮货和参茸价格上了天,如今你手里有货,在座各位也愿意给好价钱,便别慎着啦。”

李明勋哈哈一笑,拍了拍手掌,几个随从抬进来两个箱子,李明勋挨个打开,露出三张皮毛来,李明勋道:“我们商社把皮毛分为了上中下三等,上等有两千张,中等六千,下等三万余,诸位鉴赏吧。”

几个商人满脸惊色,他们可没有想到李明勋可以一下拿出如此大量的皮货来,别说上等皮货,就算是下等的,在貂皮暖耳盛行的江南,也是抢手货。

“恩,确实是北地、辽东的好皮子。”

“是啊,这貂儿顺滑水润,着实好的很!”

“前两日给母亲花了一千两买了件裘衣,竟不如这中等的皮子质量,着实汗颜啊。”

李明勋笑了笑,又拍拍手,随从搬进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之后,露出了许多皮子,李明勋道起身,冲着周围作陪的瘦马说道:“姐儿各自取两件,做件衣服不成,若是做个披肩却是够够的呀。”

这句话,厅中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都说鸨儿爱钞儿,姐儿爱俏儿,哪个女子不喜欢皮裘呢,这些女人一人取了两件,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许长兴会意,叫来老鸨,把这些女人带了下去。

程璧拿起一张皮子,感觉入手轻巧,那细密的绒毛甚为顺滑,棕色的皮毛像是辽东出产的水獭皮子,但细细鉴别却是不同,他与两个做皮货的人商量一下,也不知所以然,李明勋说道:“这是海龙皮子,泰西人叫做海豹,极为苦寒之地才会出产,我船上倒是有千把张,谁与我买卖,这次算作填头赠送了。”

“李掌柜豪阔,果非凡人呀。”商人们便是一阵颂扬之声。

“李先生愿意出货,咱们也该定一下价格,最好咱们几家合伙吃下来。”许长兴说道。

众人皆是点头,如此大批量的皮货,着实少见,质量这般上乘,他们自然是有多少吃进多少,正当众人出价的时候,几个商人一合计,发现这批皮货加起来却是超过了三十万两,虽说几家实力不凡,但流动资金终究是有限,程璧敲了敲桌子,问:“可否以货易货,也少动用些资金?”

李明勋原本就有此意,便说:“自然是可以的,三分之二的皮货要用生丝结账,瓷器、茶叶、棉布次之,哦,我还需要两万石粮食和一千石铁,这是必要之条件。”

这话一出,厅中一片哗然,众人相互看看,脸色都是有些不好看,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涉及到生丝、丝绸的买卖,自然清楚,江南养蚕是从三月到十月,好的能养八辈蚕,差一点的也有五六辈蚕,因此生丝有春丝、夏丝和秋丝,唯独没有这冬季生丝,生丝不易储存又是紧俏货色,这个时节谁人手里有那么多货,再者,茶叶和棉布也是时节性的,要说瓷器,主要来源地又是湖广和江西,他们可不是一手货源。

而粮食和铁更是扎手,从嘉靖朝以来,江南已经不是主要产粮区,大量种植的经济作物挤压了粮食作物的面积,许多时候要从湖广运来,如今湖广遭了流贼,北方又打成了热窑,即便在江南,粮食动辄三两一石,如今粮商都在存粮,等待春荒大赚一笔,谁人肯这个时候放出来,铁也是如此,这是战争必须品,价格也是飞涨。

虽然一开始众人就知道这个便宜不好占,却没想到如此不好占,最终还是许长兴站出来,说道:“李先生,不瞒你说,若是在时节日子,莫要说三分之二的皮货换生丝,便是全换,咱们这些人也不是拿不出来,反正卖给谁都是卖,可是这个时节,上哪里去找这么多的生丝去呢?”

“是啊,李掌柜为难我们了,别说我们,就算你把货摆在南京城中,也没人拿出来这么多的生丝,可是皮货就是冬季行货,若是等明年春蚕下来,怕是你这皮货卖不上价,最好的法子是你把皮货卖给我们,明年春夏,我们再为你筹划生丝的事儿。”那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笑而不语,这话听起来有理,却是毫无操作性,现在的买卖可不是后世的公平贸易,翻了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那英国商人的船还在长江口徘徊呢,那就是前车之鉴。

许长兴道:“法子是好法子,就是,诸位,李先生,容我说句话,还是有保人的好,毕竟是第一次买卖。”

“保人?谁有这个能耐,谁又有这个胆量呢?”那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失落说道,显然觉得这生意要黄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程璧忽然把杯中酒浆一饮而尽,随口说道:“我程璧来做这个保人如何?”

顺利进入下一轮,诚挚的感谢支持作者君的各位老哥,献出你们的票票和打赏吧,支持一下风华继续走下去

章二 达成

“哎呀,好啊,有程兄作保,这事儿便是妥帖了。”

“是啊,程兄我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一群人都是站起来,纷纷出言赞同,但是很快,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买卖是双方的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众人与程璧交往多了,自然信得过他,但是李明勋可是与程璧初相识,如何信得过呢?

面对一群人投射来的眼光,李明勋不慌不忙,只是问道:“程先生准备如何作保?”

程璧一招手,自有仆人送上铁算盘,他十指翻飞,敲打起来,一边说道:“从根本上来讲,李先生是想用毛皮换生丝,这批货作价三十万两余,我们全都取整来算,也就是说,想要二十万的生丝,按照往年的丝价,约么一千担左右,算作一千担,那就简单说,最好的局面是,我们今日吃下李先生的皮货,而明年春天要给李先生一千担生丝。其余十万两的皮货,就是现在交易,就不用程某来担保,对吗?”

李明勋郑重的点点头,表示同意,程璧又说:“既然如此,李先生可以把你船上的皮货交给我,而我给你十万两的江南货物和二十万两的现银,这样即便明年没有生丝,先生也不会亏本,而到明年,先生拿着二十万两来,交换一千担生丝不就是了。”

许长兴道:“程兄,二十万也不是小数目。”

程璧哈哈一笑,说:“我既然做保人,就要做出表率,我个人出十万,其余你们拆借于我,借的多的,分配皮毛的份额也就多。”

“程先生这法子不错,我同意。”李明勋思索片刻,当即说道,毕竟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悬着的石头也落了地,但是程璧却说:“李先生莫要着急,这事儿尚未结束。”

李明勋说:“先生请继续。”

程璧道:“我这个保人不能白做,抽成就不必了,我的要求是,今日在座的各位与先生达成长久的合作关系,明年来南京,希望您手里的参茸也与我们交易,当然,价格绝对公道,而在这批参茸之中,我程璧要占一半。”

“当的,当的,程兄如此处置,甚为合理。”

“确实如此,不能让程兄白白忙活。”

李明勋略略点头:“只要价格合适,卖给谁都是无所谓的,可有一点,大部分货物还是要以货易货,生丝依旧是大头。”

“李掌柜的,这事您放心,若非时节,咱们也不会麻烦程兄作保呀。”

“是啊,是啊,您刚才这话说的极是,卖给谁不是,不卖给你,也是要卖给郑芝龙在江南的五大批发行,不如交了李先生这个朋友。”

李明勋笑了笑,心中对程璧更是增添了三分重视,这厮看起来是要做保人,实际上是在不经意间把这些大商人变成了商业联盟,而他顺势成为了领袖,这厮果真是不一般。

程璧却是一脸正经,说:“我这个保人既不能白做,也不能占便宜,说起来,我与大家都是老相识了,明年一千担生丝,你们多半不会为难我,所以主要的风险还是李先生担着,我也不会让你李先生吃亏,这样吧,你要的粮食和铁,便包在我身上便是。”

这话一出口,一片哗然,许长兴小心的说道:“程兄切勿如此大包大揽,既然是大家的买卖,大家凑一凑也就是了。”

“是啊,程兄,粮食确实不好说,那一千石铁,咱们几家想想办法,也是能办妥帖的。”几个人也是出言说道。

程璧确实哈哈一笑:“好,铁锭的事儿一起办,粮食的事儿交由我程璧了,山人自有妙计,哈哈,莫要问我如何凑这两万石粮食哟。”

见程璧胸有成竹,众人也就不再逼问,毕竟这位徽商不光是江阴的首富,还是江南有名的富豪,交游广阔,想来也是有不少法子的。

饮酒过了中午,各家都是告退,因为要筹措铁锭、银钱和诸多货物,所以各家走的甚急,而程璧却是与许长兴一道,陪着李明勋前往码头,把涌金号往徽州会馆的码头驶去。

“程先生是个豪爽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今天能有如此收获,多半是程璧从中斡旋,虽说这人着实傲慢,有些让人不爽,但是李明勋还是没有吝啬赞赏。

程璧提着一个酒壶,坐在船舷上,拉着袍子吹着海风,说道:“我程璧自幼不喜诗书,走南闯北最爱结交侠义人士,最重的便是英豪勇士,你李明勋算的一个。”

“哦,这话如何说的?”李明勋笑着问道。

程璧把酒壶里的残酒喝光,一把扔到了江面上,说道:“你今日拿了两三万件辽东皮子出来,这些皮子从哪里来的,总不会是从东虏那边收来的吧,许长兴说,是你抢来的,你抢的谁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自然谁有皮子,我就抢谁呗。”

“那你那艘夹板大船也是抢来的?”程璧又问。

李明勋又是一阵大笑:“反正没人送给我。”

程璧重重点头,豪爽的说道:“抢就抢了,反正也是抢别人的,没有抢咱大明百姓,如今大明朝,东虏嚣张,流贼肆虐,连他妈的红毛夷都敢进犯,这些跳梁小丑,抢他们,不为过,敢对他们动手,是真豪杰!”

说着,醉醺醺的程璧倒了下去,李明勋扶助这个真性情的汉子,喊来他的仆从,送到了里间去了。

“待程兄醒来,把这东西交给他,他便知道我李明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李明勋交给那仆人一个锦盒,提点了几句。

待船靠岸,许长兴走了上来,说道:“李先生,你也知道,各家都是没准备,我合计了一下,若是交割皮货,怕是得十天之后,程兄这边也需要时间帮你筹划粮食和铁锭,这段时日,你是如何安排的?”

十天时间,已经是相当有效率了,李明勋知道也着急不得,说道:“我准备去华亭一趟,拜访一下沈公子。”

许长兴呵呵一笑,他自然知道,李明勋拜访沈达春是假,想借机见见沈犹龙是真,说:“李先生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李明勋愣了愣,按说自己拿着沈犹龙的帖子,纵然只是个海商,沈达春也不能不见,他忽然想起一事,问:“莫非是因为沈犹龙大人尚在丁忧,沈大人与沈公子都不方便见客?”

许长兴连连摆手:“那倒不是,只是沈家如今是闭门谢客,怕是明年三月前都是见不得了,事实上,沈公子对我说过,若你明年来,便去广东见他。”

“这是为何?”李明勋诧异问道。

许长兴也是有些不解,惊声问:“你还不知道那件事吗?哎呀,沈犹龙大人服阙,明年就要出任两广总督了。”

许长兴连忙解释起来,原来,现任的两广总督是张镜心,已经执掌两广五年之久,五年间恩威并用,让两广局势甚为稳定,颇得皇帝嘉许,崇祯十一年时蓟辽总督吴阿衡战死,崇祯皇帝属意张镜心以兵部尚书衔接任,总督蓟辽军务,但是张镜心自觉不知兵,又无力改变辽东局面,便以父母春秋年高,乞求归养拒绝了,崇祯皇帝认定其不勇于任事,早有让其归家的念头,如今沈犹龙丁忧毕,也就让其接替张镜心为两广总督。

要知道,这两广总督是大明少有的封疆大吏,一般以兵部右侍郎兼右都御史身份担当,总督的是两广军务,还兼任广东巡抚,真正的实权人物,消息一传开,沈家门庭若市,沈犹龙这才闭门谢客,一直到赴任为止。

李明勋听完解释,心中才明白那齐大志为何如何殷勤,原来是沈犹龙的地位已经水涨船高了。

“既然如此,是不便拜访,明勋初来江南,虽说读不懂什么叫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但也想附庸风雅,在这江南游玩一番,也想为商社再购买几艘好船,以备他用。”李明勋笑着说道。

许长兴略略点头,既然李明勋不愿意自己作陪,那自然是有机密事要做,他说道:“若是游玩,在下摸不准先生的喜好,可要说买船,先生可以去江阴看看,说起来,也是正赶上好时节了。”

“哦,造船也分时节吗?”李明勋诧异问道。

许长兴哈哈一笑:“先生去了便会明白的。”

李明勋从徽州会馆那里借了一艘小船,顺流南下,与船上的船工闲聊,打听江南造船业的情况,虽说大明如今最多的便是福船、沙船和广船,但是因为广船用料考究,价格太高,福船吃水太深,所以江南最常用的海船还是平底沙船。

这类船只因为平底,所以不怕搁浅,在长江口和江浙附近多暗沙、沙洲的水面最为合适,而江南能造沙船的船厂很多,最为出名的便是江阴。

“客官是海商,应该知道,造海船必须要用大料,如今江南江北造船,用的大料都是从福建来,或者从广东运来的云贵木料,自然靠的木料产地近,就越便宜了,所以很多厂都搬到福建去了,而内陆的船厂渐渐废了,除了官营的船厂,也就只有靠近长江口的船厂赚钱了。”船工得了李明勋的赏钱,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阴有多少船厂?”李明勋问道。

那船工抽了一口旱烟,说:“小人七八年前去过一次,船厂怕是有二十余家,大的也有五家,都是能造四桅、五桅的大沙船的厂子,里面三五百匠人吃饭。”

李明勋重重点头,这个规模着实不小了,到了下午时分,也就到了江阴,李明勋踏上了石码头,眼前就是一片萧条的景象,按照那船工的说法,沿着锡澄运河(沟通长江与无锡的运河)密布着大量的船厂,而码头也是极为繁华的市镇。

然而此时的市镇却是极为萧条,来往的人极少,路面上到处是垃圾,偶尔走过几个人也是慌慌张张的,看到李明勋一身富贵打扮想靠上来的人,又见他身后站着四五个孔武汉子,便是远远躲开了。

阿海指着前面柳林说道:“师傅,那里似乎有个茶棚。”

李明勋走了过去,发现果真是个茶棚,里面摆着七八张桌子,却无一人喝茶,烧水的炉子旁蹲着一个打盹的店主人,看起来五十多岁。

“老丈,弄些茶点吃吃。”一个护卫上前,瓮声说道。

那老者似乎没有听见,护卫就要上前推搡,阿海却是拦住,拿出几个银洋,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店主人忽然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大黄牙,提着壶走了过来,顺带吆喝道:“客官稍等,茶点马上就来。”

李明勋不知道这厮刚才是装睡还是真睡,从阿海手里拿过一枚西班牙双柱银圆拍在桌子上:“去弄些吃食来。”

老者就要拿钱,却被李明勋拦住,说:“你让其他人去,我有话要问你。”

那老者贪婪的看了看那银圆,嘿嘿一笑,喊了一嗓子,棚子后面走出一个睡眼惺忪的汉子,约么二十多岁,老者骂咧咧的喊了几句,推搡他去买吃食去了。

“先生,您有啥话直接问便是,小老儿绝对不敢欺瞒。”收起了那银圆,老头坐在了一旁。

阿海当先问道:“这市面上怎生如此萧条,莫不是遭了流贼吧。”

“吓,您这话说的,咱这是江南之地,哪里来的流贼呀。”老头一脸鄙夷的说道,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喝茶的李明勋差点呛着。

“为啥市面萧条,还不是沈廷扬那个狗贼祸害的!”老头挥舞着拳头,龇牙咧嘴,好似与沈廷扬有深仇大恨似的。

今天第二更哈再提一句更新,这本书两天三更,更新都在七点和中午十二点

章三 造船

李明勋吐掉嘴里的茶水,说:“我倒是听说沈大人是个尽忠职守的好官,如今还很受器重呢。”

那老头说:“好官?好官就不会干坏事儿了?看几位的打扮,应该是海客儿吧,应该知道,沈廷扬上书朝廷倡导海运漕粮军粮的事儿吧。”

李明勋略略点头,说:“自然是知道的,但这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吧,若是朝廷真的着重海运,不仅减少损耗,补充国用,你们江阴造船行当,也能大发一笔利市呢。”

“发的屁利市,能不饿死就是祖宗积德了。”买了烧饼回来的汉子把烧饼放在桌子上,愤恨的说道。

见李明勋不解,那汉子说:“你看看我,沈廷扬上书之前,我在旅洋船坊做活,每月不仅吃饱,还能攒些银钱,若非他沈廷扬,我现在都娶媳妇了,可是他上了一道折子,赚了好名声,这沿江沿河的船坊都是破败了,如今吃老本,莫要说媳妇,能不能过这年都不知道呢。”

李明勋越发的不理解,问:“怎么会这样?”

汉子道:“海运得要船吧,南京那几个官营船厂早就没落了,平日的修造都完不成,哪里有能耐造新船,若是真的搞海运,多半是各私营船厂造船,各船厂分摊,小厂三五条,大厂十几条,朝廷的活计,向来是给钱少,要的急,莫要说赚钱,能不赔本就是祖宗显灵了,这不,一听说朝廷可能造船,各船坊都在拆船台、填船坞解散伙计,生怕多分船。而那些买船定船的,知道一时半会也拿不到船,给了定金的自认倒霉,没给的另寻他处,好好的江阴造船,四五千人的行当,就这么破败了。”

李明勋忍不住同情起这些船坊来,虽说这怪不得沈廷扬,应该怪罪的是朝廷,但是几百年了都是如此,人们只好找能找到的人撒气。

“那些船坊的东家呢?”阿海问道。

汉子说道:“嘿嘿,有钱的去打点衙门去了,没钱的跑了、藏了,最苦的是我们这些匠人、伙计,没有船坊就没了营生,日子都不知道咋过。”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以前在船坊做什么行当?”李明勋问道。

那汉子不知李明勋何意,尚在犹疑,老头忽然抓起自己儿子的手,露出粗糙的手掌和硕大的指关节,说道:“俺儿子是木作坊的老把式了,各类船材都处置的了,听你们有广东口音,莫非是广东来招募匠作的?招他吧,他肯定能行!”

李明勋呵呵一笑,问:“我要是广东的,你也肯跟着去?去的远了,总不如本乡本土的好吧。”

老头说道:“啥本乡本土,啥异域外乡的,能活着就不错了,几位贵客可能不知道,附近许多人没了生计,都去了船上当水手,好多死外面了。”

“有些胆子大的还去舟山做了海盗呢,我们村里。”那汉子嘟囔道,却被其父一脚踹在屁股上,才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可惜了,我们不是来招募船工的,我们是来买船的。”李明勋微笑说道。

实际上,李明勋一直想在台湾发展自己的造船业,终极目标是造出虎鲨号这类军舰来,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得慢慢来,至少就算把江阴所有船匠都弄去,他们也不懂得制造盖伦船的法式,毕竟那是一种与大明各类船只完全不同的战舰。

当然,他还是想招募一些匠人,但他更迫切的需要海船把订购的棉布、瓷器、粮食运回去,两万石粮食,可不是一艘涌金号可以运走的。

在心里,李明勋已经想好,先造船,拢住一批人,再想办法弄到台湾去。

然而,李明勋这话却是让茶棚的父子无比失望,阿海却是笑了,说:“两位这茶棚也是第一次开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爷俩?”汉子当即怒色满面。

阿海笑了笑:“一看你们就不会做买卖,我师傅可是要买船,哪怕只买一艘,也是几百两银子的买卖,若是你能找到一个船坊东主,把这买卖介绍给他,怎么着也能落得三五两的草鞋钱吧。”

那汉子忽然一愣,继而咧嘴笑了:“你这话说的甚是,我便知道我家东主爷家在哪里,这边去找他。”

阿海却是喊道:“慢着!”

那汉子被这一嗓子吓的差点跌倒,回过头来一看,却见阿海扔过了一块散碎银子,阿海说道:“这是我给你的草鞋钱,去了之后,好好和你家东主说,告诉他,我家掌柜认识官面上的人物,便是他为我们造船,也是无妨,懂了吗?”

那汉子欢天喜地的去了,约么半个时辰不到,便带着一个胖子走了过来,这胖子是个三十多的汉子,脸上堆满了笑容,松弛的面容和浓重的黑眼圈使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健康,想来沈廷扬无意造成的风波让他这段时间过得不怎样,胖子自我介绍了一下,便是旅洋船坊的东主钱锦。

按照钱锦的说法,他的旅洋船坊是江阴五个大船坊中的翘楚,造的大沙船质量是最好的,可以跑远海,经得起风浪,能用二三十年,这半真半假的话已经开始给一会要价做铺垫了,李明勋就坐在那里,让他唾沫横飞的说着,感觉这厮肯定是个话痨,不过说话真真假假,倒是有些演说家的能耐。

“哎,这次能碰到您这样的豪客,真是我们旅洋船坊的福分,是我钱锦的福分,原本我爹给我取这名字是想让我继承船坊,有钱花有锦穿,但是没想到落得这般田地,真真是钱紧了!”钱锦说了一大堆,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李明勋终于被磨光了耐性,随手把一块铜牌拍在了桌子上,钱锦拿起来一看,上面刻着一个程字,这字号不是谁都能用的,那是江阴首富,徽商程璧的信物,钱锦自然知道那个大豪商手眼通天,但是不明白李明勋的意思,是要压价,还是有其他阴谋。

接着,一面玉佩摆在了钱锦的面前,惹的他脸上肥肉乱窜,这个玉佩代表着沙船帮,那是他的老主顾,惹不起的存在,最后是一张帖子,虽说只是三尺宽的一张纸,但在钱锦那里确实重于泰山,他端着那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十一月的天气,竟然是脑门上冒起了水雾,他实在顶不住压力,哭丧着脸跪在了地上。

“这位老爷,小人实在是有眼无珠,只求老爷给小人全家一条活路呀。”钱锦哭求道。

李明勋却是收了那三件宝贝,说:“我怎么不给你活路了,我是向你买船呀。”

“不不不,老爷不用买,想要什么船,小人白送您一艘,用最好的木料,雇最娴熟的把式。”钱锦连忙说道,就差磕头了。

李明勋震慑他自然不是真的想欺负这厮,而是想让他说实话,他问道:“钱锦我问你,造四艘载重五千石的走海沙船需要多久?”

钱锦擦了擦鼻涕,说道:“约么三个月。”

“四十天。”李明勋丝毫不管钱锦如何回答,毫不迟疑的说道,他可不想在江南过年。

钱锦尚未回答,李明勋道:“你不用考虑其他,能不能做到,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我解决不了!”

钱锦一咬牙站了起来,说:“老爷容禀,小人能在四十天内给您提供两艘载重六千石的四桅大沙船和两艘载重八千石的五桅大沙船。”

“怎么做?”李明勋见他如此肯定,便是问道。

钱锦说:“如今船坊都已经停了,几个大船坊里有四艘已经开建,但是没有完工的沙船,木料是现成的,至于工匠,本地的很多跑了,但是外地的大多在土地庙那边,他们衣食无着,靠程璧程老爷家的粥棚过活,只要提供饭食,便是都能来干活的。小人家中还有五百多两银子,填补进去,兴许能办成,若是老爷再给小的三百两,小的四十天拿不出四艘大船,甘愿进牢房。”

阿海咧嘴一笑,他忽然意识到,这厮是把自己师傅当成了借助官府逞凶的缙绅老爷了。不过刚才那样子,倒是真的像。

李明勋一招手,身边的护卫递上来一个鹿皮口袋,钱锦先是一喜,继而又悲伤起来,看模样,里面也就百十两银子,便是给自己,也是要倒贴,在钱锦心里,李明勋不过是拿点钱打发罢了。

李明勋拆开口袋,露出的却是金灿灿的金块,看的钱锦眼睛都直了,李明勋道:“这些金子少说也值一千五百两银子,算作定钱,四十天之后给你结余款,但是有一样,若是你到时交不出船来。”

“要杀要剐,钱锦绝不说一个不字!”钱锦拍着胸脯保证道。

钱锦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金子扔给那汉子,说:“杨莽别傻站着了,快快去周围把咱船坊的人都叫回来,还有其他几个船坊的,哪个手艺好叫哪个,你们几个,马上去土地庙把那里的人都找来,告诉他们干四十天活儿,我给一两银子,管饭!”

几个人都是一哄而散,钱锦把钱袋放在袍子里,说:“李掌柜的,小人这船坊传了七代了,当年打倭寇,都给水师造船,手艺没的说,但是就怕朝廷真的要海运,摊派船下来,到时耽搁了您的工期,怎么算?”

李明勋笑了笑,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沈廷扬倡导海运最后以失败告终,原因很简单,漕运关乎着沿线上百万人的生计,更是贯穿了江浙,诸多士绅有利益在里面,有他们在,皇帝明知海运快速,且耗损少,也是不敢废漕改海的,别的不说,那几十万漕丁闹将起来,便是大患。

“你放心,衙门那边我有人,我家沈大人明年就要上任两广总督了,这个时候谁敢造次?”李明勋狐假虎威的说道。

钱锦想起沈犹龙的帖子,说:“那感情好,今日真是遇到恩客了,老爷,您若是能帮忙在衙门那里说一嘴,少给小人摊牌些船,小人感恩不尽呀。”

李明勋哈哈一笑:“这事儿好说,只要你造沙船好,我会给你个交代的,甚至比这更好,当然了,现在你别忙着拍马屁,这是我的管事林河,你且带着他去寻其他的船坊主,用人家多少木料,占人家的船坞。使人家建了一半的船壳,都莫要短少了银钱,若是坏了我的名声,拿你是问。”

钱锦忙道:“您放心,既不会短少,也不会让他们骗了林管事,有我在,值几个钱门清!倒是那三个宝贝您得让林管事拿一个,有些愣头青,吃硬不吃软。”

李明勋自然允了,倒是越发喜欢这个钱锦了,虽说他话痨,但是办事确实周全。

钱锦带着林河去了,那茶棚的老汉却是感慨道:“哎呀,这钱锦真是好运气呀,眼瞧着家道中落,要破败,没想到天降财神爷了,啧啧,我咋就没这等好命呀。”

“你怎么知道你就没这等好命呢?”李明勋笑呵呵的问道。

阿海也是说道:“是啊,谁给我师傅干活,我师傅就给谁酬劳,这不叫好命,这叫买卖。”

老汉咧咧嘴,问:“大掌柜,小掌柜,您能不能也给我这般好买卖干干?”

李明勋道:“如果我在这船坞附近施粥,你觉得土地庙那边的人会过来吗?”

“施粥?你为什么要施粥?”老汉满脸诧异。

李明勋脸立刻冷下来:“我要说我是善心人,你信吗?”

老汉见李明勋神色不悦,知道这事儿问不得,拍了拍自己的嘴说:“您看我这臭嘴,着实欠打,不该问的,咱就不问。”

老汉给李明勋添了茶水,说道:“大掌柜,莫要说您施粥,就是什么也不给,那群人也是要来的,您想,那边过半是船坊的把式和伙计,他们进旅洋船坊做活,妻小自然是跟着的,大不了白天再回去吃粥,这可是冬天,这么些船坊周围没人要的锯末和刨花也够他们取暖的了。”

李明勋听后倍感有理,虽说江南之地,冬季不下雪,但也冷的很,取暖是个大问题,李明勋点点头说:“你把这茶棚关了,就在旅洋船坊旁边那个废弃船坊里开施粥棚子,米面我都让粮商送来,至少我的船没造好之前,饿不着他们,不过他们也得给我干活!”

“干啥活?”老汉小心的问道。

李明勋道:“你是本地人,我给你银钱,造船期间你出面替我买耕牛、种子和铁犁,买三头牛,我赏你一两银子,种子和铁犁办好了也有恩赏,买来的牛交给这些船工家属,让他们替我养着,等船造好我再收走。”

老汉心里一盘算,连忙说:“那感情好,那感情好。”

阿海从怀里掏出银子,说道:“这有三十两,先做你的本钱,这段时日我都会在这里,有事便

找我。”

我的新封面好看吗?霸道吗?

章四 购粮

接下来的几日,李明勋都是留在了船坊之中,一边监督四艘沙船的建造,一边考察如今大明的造船技术,几日下来,李明勋越发感觉大明的造船技术已经远远落后于泰西诸国,至少以目前的实力,完全无法制造出类似虎鲨号这类盖伦式大帆船。

实际上,东方的造船技术已经把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到了极限,至少在匠人的技术上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成就,而缺少的则是各类工具乃至机械的使用,要知道,荷兰人之所以成为海上马车夫,拥有欧洲三分之二的商船,就是大规模运用机械的缘故。

不仅如此,因为大明没有远航贸易和殖民的传统,所以制造的船舶都是尽可能以运载量大和便宜易造为主,虽然也有类似水密隔舱这类跨时代的技术,但从根本上来讲,大明的造船理念已经走上了弯路,所制造的船只不适合使用火器,而且坚固程度也达不到使用加农炮这类重型火炮的程度。

但是李明勋毫不怀疑,只要给他们详细的图纸和制造方法,他们完全有可能制造出超越泰西水准的战舰,

李明勋在江阴呆了五日,发现制约大明制造先进战舰的不仅仅是技术,还有材料,在龙骨和桅杆上还可以妥协以达到技术标准,但是制造先进战舰所需要的肋材则是紧缺的,要知道,每一根肋材都是百年以上的硬木,而一艘二十四米长的船便需要三十六根肋材,那么长度常常达到五十米,甚至更长的战舰需要的更多。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弄回去。”带着一些遗憾,李明勋返回了南京。

到了南京,在许长兴的引领下,李明勋来到了码头旁的货栈,两个巨大的仓房里堆积着属于他的货物,一千石铁、成堆的瓷器、松江布、一包包的茶叶,各色绸缎丝绵,商社的管事忙的不可开交,许长兴还派遣了几个心腹帮忙,才把这十万两白银的货物准备妥帖。

“老弟,要不要从沙船帮调些船来,帮你运回去?”没有当着外人,许长兴说话也亲切了许多,笑着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许长兴虽然是沙船帮的掌柜,却也做不了大主,沙船帮有自己的买卖,大部分却是运其他商人的货物,一般来说,前往海外,从货物中抽水两成到三成是等闲之事,而且出于保密,李明勋还不想让人过早知道布袋港的存在。

“劳哥哥记挂,您放心便是,我已经定好了几艘沙船,过段时日也该到了,倒是劳烦哥哥替我招募些水手海狗,价钱好说。”李明勋说道。

“这简单,如今到了冬季,贸易减少,许多人都闲着呢。”许长兴笑道。

“怎么没有见到程先生?”李明勋问,若是没有那两万石粮食,台湾那边可是要闹饥荒了。

许长兴脸色微变,拉着李明勋走进了仓房一角,低声说道:“关于你要的两万石粮食,程先生倒是真的有门路了,只是有些麻烦。”

“是对方要价太高吗?”正是屯粮等春荒的时节,李明勋第一个担忧就是价格,虽说多贵他都得硬着头皮买下,但也不愿意花冤枉钱。

“那倒不是,一石糙米只需要一两八钱即可。”许长兴说道。

李明勋压抑住心中的冲动,如今秋粮耗费的差不多了,市面上糙米如今也超过了二两半,虽说大规模采购便宜一些,却也没想到这般便宜,要知道,到了明年春天,是可以四两出手的。

“那有什么问题?”李明勋不由的警惕起来。

许长兴道:“一是这粮食来路不正,二是对方有要求,若是要,就得把三万五千石全部买走,若是不允,便是一石不卖!”

李明勋眉头微皱,第二个要求倒是不为过,反正台湾尚未形成足够的粮食产量,多买一些也是无妨。李明勋问:“这粮食是什么来路?”

许长兴道:“是漕粮!”

李明勋一下明白了,这批粮食不只是漕粮,而且是官员贪污的赃粮,自从有京杭运河以来,运河上的漕运衙门就是一等一的肥缺,也就只有盐政能与之媲美,就拿大明来说,每年解运京城的漕粮多达四百万石,而损耗却是倍之,还有水脚银子等项目,加起来怕是耗费千万石,漕运官员和户部的主事们插手其中,侵吞库粮,即便是那些仓吏小官,也能淋尖踢斛弄到不少,每年数百万石粮食进了这些‘仓鼠’的口袋,他们也就成了粮商的大主顾,炒作粮食的始作俑者,当然这群人也是阻碍海运贸易的主力军。

但是李明勋依旧不太明白,这些官员仓吏干这营生已经久了,有些更是几代传下来的,不可能不知道春荒变卖大赚的道理,怎么这般大甩卖,活脱脱像后世商铺拆迁,挥泪甩卖大减价一般。

“这是前任漕运总督朱大典的粮食!”许长兴低声说道。

李明勋这才回过神来,许长兴细细解释起来,原来这朱大典在张献忠祸乱凤阳之后就总督漕运,兼任四府巡抚,虽说朱大典也没少立功,但坐在金银河上,管着漕运,自然捞了不少,后来因为平贼逾期,被贬官,接替他的正是史可法,史可法与朱大典不同,励精图治,整治漕务,接连弹劾罢免了三个督粮道,还清查朱大典的过往。

若是平时,朱大典还不在乎,反正自己背景深厚,有东林党撑腰,但如今朱大典忽然升官,坐镇凤阳,总督江北、河南和湖广军务,若此时查出什么来,落得一个‘不能持廉’的罪名,那就要被御史的奏折淹没了。

所以朱大典赶忙处置总督漕运期间的黑账,手中的漕粮也成了烫手的山药,若一个不慎被惹抓住把柄,那就是前功尽弃,而三万五千石粮食,几万两银子,他可不想白白扔掉,若是照着以前的法子出手,容易被人顺藤摸瓜,倒是李明勋的身份正和朱大典的要求,说白了,李明勋是海外华人,不好调查,而他一人买走,免除了许多渠道,更是妥帖。

“这么说,是他朱大典求着我买了?”李明勋没有被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砸晕,意识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老弟,你可万万别生了什么旁的心思,这是大明,是江浙之地,万万使不得呀。”许长兴拉着李明勋的手,焦急的提醒道。

随着与李明勋交往多了,许长兴对他越发了解,在许长兴的眼里,李明勋能有如此豪富,靠的不是精明世故,而是胆略,连东虏都敢抢一把,胆子忒也大了,他就担心李明勋为了压价,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譬如在江南散播朱大典贪墨妄为的消息,逼着这厮早出货。

一旦朱大典真的着恼,李明勋手里那张沈犹龙的帖子可救不了他。

“老哥放心便是,明勋省的。”李明勋呵呵一笑,说道。

半月后,镇江。

李明勋到了酒楼下的时候,只见程璧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李明勋哈哈一笑:“程兄,这次多谢你为我谋划粮食的事儿,实在是感恩不尽呀。”

程璧深深的看了一眼,感慨说道:“我程璧自幼经商,大江南北两京十三省多是去过,自认见过不少绿林好汉,如今看来,也是井底之蛙,真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哎,能结识你李明勋这般豪杰,是我三生之幸,帮你些小忙算的什么呢?”

无怪程璧对李明勋感观大变,那日在涌金号上醉酒,醒来仆人送来一锦盒,说是李明勋的礼物,打开之后却见是一印信,上面确是刻着异国文字,像是蒙古文又有几分不同,他找来博学之人验看,才知那是清国甲喇章京海塔之印,这甲喇章京乃是正三品的武将,相当于大明参将职衔,更要紧的是,这海塔是个觉罗,是东虏老奴之远亲,若在大明更算是宗室勋戚了。

程璧本就是豪杰之属,不然也不会在未来江阴之战中散尽家财募勇抗虏,他知道,李明勋既然得此将印,那海塔此人也定然被讨取首级了,程璧左右打听,从涌金号水手那里得知,李明勋不仅杀一甲喇章京,还从奴儿干都司带回首级三百余,而其名下作坊里尚有上百东虏奴隶。

如此规模,就是在大明也是大胜,如何让程璧不心潮澎湃呢。

“哟,程掌柜的,怎么在这里聊起来了,倒是把咱仍在一边,着实让人心寒呀。”一个干瘦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瞥了李明勋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明勋打量了眼前这个男人,四十余岁,一对三角眼甚为精明,戴着乌纱,手中两个手玩核桃上下翻飞,那核桃亮里透红,倒是比玛瑙还有鲜亮一些,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谈吐举止,都是富贵福气的做派,但是听其说话,还有三分官腔,着实有些不伦不类。

“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进了里间的李明勋笑呵呵的问道。

那厮却是昂首一哼,冷淡待之,程璧呵呵一笑,说:“这是宋业宋大人,如今在仓里供职。”

宋业啧啧笑了:“咱们宋家可是打嘉靖爷的时候就在漕运衙门了。”

李明勋这才明白了过来,在大明,官是官,吏是吏,不能混为一谈,从宋代开始的‘官吏分离’在大明得到发展,特别是朱元璋的小农思想,本身对官员就极为仇视,所以大规模压缩官员队伍,让更多的行政事务由吏员和幕僚承担,而各衙门的吏员中,漕运衙门的仓吏是少有的肥缺。

这些家伙平日淋尖踢斛,以陈换新,还压榨挑夫、纤夫,是十足的蛀虫硕鼠,历代做下来,比一般的商人都是富有,而有些靠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和人脉网络,直接为高官大员服务,成为心腹爪牙,比七品县令还要威风,这宋业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哟,人人都说江南之地藏龙卧虎,想不到今日得见宋大人,真是一大喜事呀。”李明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宋业摆摆手:“莫要说那些没用的话,咱来这里是谈粮食的,李掌柜的,若非上面那位急着出手,你也捞不到这么低价的粮食,可是我等也是上上下下操持了的,这几日累的很呀。”

李明勋自然知道这厮是在索要好处,却也不慌,叹息一声说道:“哎呀,粮食的事儿如今有些变化啊。”

说完这话,李明勋小心的打量着宋业,他这般说正是试探宋业的急迫程度,看能不能压价下来,宋业似乎明白这一点,说:“是不是银子不凑手,倒也不忙,反正有程掌柜的,余款缓几个月也行。”

李明勋心道压价这事儿有门,若是这厮不忙着出手,以他的傲慢,早就摔门而去了,李明勋故作为难说:“着实是用不了那么些粮食,宋大人,价格便是按您的,我要一万石如何?”

宋业脸色微变,他可是想着全部塞给李明勋的,如今李明勋非但不全吃下,原先要的两万石也变成了一万石,饶是他城府深,此时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弄的是酒浆乱溅,汤汁洒落:“李明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知道这是谁的粮食,莫非是在消遣我吗?”

李明勋却是不恼,说道:“宋大人息怒,倒也不是银子不凑手,实在是用不着那么多,原本要两万石,是因为在下乃是海外侨士,来一次大明,生怕是一锤子买卖,才尽可能多买些东西,可如今得蒙江南诸先生不弃,定下了来年贸易,自然要变更一下了,实际上,五六千石便是能让我等吃用到明年夏天,那时再运回去一些,岂不是更好?”

宋业听得这话,气的胡子翘了起来,但是他又不敢真的甩手离开,上面催的紧,若是再不出手,就要捂在手里了,宋业看向程璧,道:“程掌柜的,你可是我家大人老朋友了,这个时候该说出句话吧,毕竟您是中人呀。”

章五 蠹虫

程璧笑了笑:“宋大人这话说的,我怎么成了中人,只是牵线搭桥罢了。”

中人可不是随便叫的,按照规矩,中人应该从中抽成百分之一,当初程璧看不上几百两银子,宋业也乐得昧下这唾手可得的钱,此时倒是不好约束程璧了。

气氛一时压抑,无人敢于说话,这个时候,两个鬼头鬼脑的年轻人走进来,在宋业耳边说了几句,宋业站起来,怒道:“李明勋,你既然前来洽谈,为何在市面上大量购入粮食?”

程璧脸色微变,按照规矩,这着实有些不像话了,程璧虎着脸问:“李掌柜,这是为何?”

李明勋长叹一声,露出胆怯的神色说:“宋大人,程掌柜,你们卖给我的可是漕粮,漕粮啊,小人不过是一介商贾,无权无势,哪敢随意触碰这等买卖,能不做便是不做啊。”

宋业听了这话,心道不是这厮要不了而是不敢要,脸色却是好看了一些,问道:“李掌柜这话说的,漕粮也是粮食,大明开国二百多年了,从永乐年到如今,做了两百年了,有我家大人撑着,怎么会有事儿?”

“就是,宋大人几代人做这买卖,都是顺顺当当的,李掌柜少来江南,看来是不太了解呀。”程璧也是和稀泥说道。

李明勋低着头,一直不说话,宋业靠了过去,温言说:“李掌柜,你跟我说实话,这批粮食,你不是吃不下,也不是银子不凑手,是不敢吃,对不对?”

“确实有些为难,而且,三万五千石实在太多了,满打满算,六万三千两,宋大人,我是做买卖的,若是抽的流动资金太多,来年往南洋的船便是少几艘,实在是亏不起呀。”李明勋故作为难说。

宋业笑了笑:“你这话说的,虽说这是官老爷的漕粮,但说到底也是买卖,买卖嘛,也没说不能谈价,否则不成了强买强卖了嘛,你放心说你和江南几个豪客定下了来年交易,你与我也不是一锤子买卖呀,这条京杭运河上,又不是只有粮食。”

程璧也在一旁打哈哈,说:“是啊,买卖就是买卖,宋大人虽然是那位的心腹,但卖的贵了,也不会多给宋大人一分银子,说句不好听的,宋大人也不过是个跑腿儿的,李掌柜财势雄厚,可万万不要为难宋大人,以后你来往江南贸易,有宋大人帮忙张罗,也可省心不少呀。”

“是啊是啊,李掌柜,咱们教个朋友嘛。”宋业笑的满脸褶子,咧嘴说道。

李明勋这才抬起头来,说:“好,既然二位能保证不出事儿,我便说句敞亮话,我拿六万两吃下这批粮食!”

宋业一拍大腿:“着啊,六万两就六万两!”

一句话省了三千两,李明勋却是不满足,端起酒壶给宋业满上,问道:“宋大人,明勋不知咱大明的深浅,让您笑话了,但是明勋觉得,无论在哪里,拿钱办事都是应该的,您为那位大人办这么大的差事,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他就一两银子不给吗?”

宋业长叹一声,说:“李掌柜别看咱衣着光鲜,这其中的苦楚谁知道啊,虽说也不是一个子儿落不着,但若是和市面交易比起来,确实少的可怜呀。”

嘴上这般说,实际上李明勋也知道不是如此,对于宋业这类仓吏来说,最大的回报不是银钱,而是高官的信任,捞钱的门路多的是,不在乎这一次两次的。

既然达成了协议,众人也便吃酒起来,几杯酒下肚,宋业便是大吐苦水,连连抱怨,便是和一开始一样,还是想着能从李明勋身上再捞些好处,李明勋却是不吃这一套,当宋业开始称兄道弟的时候,李明勋也抹不开面子,便给宋业出了个主意。

“诚如宋大人方才所说,这粮食急于出手,贵一些贱一些无妨,也与宋大人不干涉,为何不能从这价格上落些银钱呢?”李明勋看着红脸醉眼的宋业,淡淡的说道。

见宋业疑惑,李明勋道:“我是商人,自然价格能低就低,咱就把价格定在六万两,至于最后成交什么价格,您还能和那位大人再筹划筹划,但是我可以保证,但凡降下的银子,你与我五五分成,如何?”

宋业听了这话,脑门一下窜出了冷汗,来的时候,朱大典不是没交代价格,若是按照底价,自己可以轻易入帐一千多两,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看朱大典的样子,价格不是不能再降一些。

“那这就需要时间了。”宋业咂摸了许久,犹豫着说道。

李明勋倒是不在乎,反正沙船造好也是进了十二月中旬,尚有十几日可以操作,有的是时间让宋业斡旋。

“宋大人,我得到十二月十六日才能前去仓房提货,这段时间不是任凭您发挥嘛。”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宋业略略点头,看向程璧,程璧却是夹着一块鹅肝,随口说道:“想不到这镇江也有如此美味,啧啧,好厨艺呀。”

“好,一言为定!”宋业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似乎下定了决心。

有两千两银子悬空,宋业再无心喝酒,很快就离开了,程璧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说:“这厮真是贪财,什么钱都敢赚呀。”

“我也是呀,程兄怎生不说我呢?”李明勋问道。

程璧微微摇头:“你与他不同,他是贪心重,你是胆子大,宋业这种人,也就能在夹缝中捡一些残渣剩饭,而你是可以开创基业的。”

见李明勋不置可否,程璧提醒道:“宋业这种人,可用而不可交,惯会无耻的,他能去骗朱大典,未来也会骗你。”

李明勋呵呵一笑:“骗与不骗看他的德行,骗的着骗不着就得看我的本事咯。”

江阴、旅洋船坊。

林河坐在书桌前,直起了腰身,稍稍拧动了一下脖子,抬头看到船台上一艘大沙船已经开始装配帆索,心中的沉闷纾解了很多。

李明勋把阿海和林河留在了江阴,督导造船之事,阿海自然为主,却不曾想所有的差事落在了林河身上,阿海常常几日不见踪影,这段时间,林河一面要协助钱锦购买船料,管理匠人,还要帮着茶铺老板处置施粥的事情,如今船坊周围聚集了上千吃粥的人,每日的账目就是一大项,而且不时还有官面上的人来,不厌其烦。

林河正要给自己倒茶,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少年忽然跑了进来,他厌烦的抬头想要驱赶,却发现这穿着满身破洞衣服的正是阿海,林河愣住了:“小掌柜,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阿海却是不以为意,他取来一张白纸,摆在林河面前,说:“我要给师傅写一封信,内容已经想好,尚有十几个字不会写,我说,你写来。”

“小人替你写不就是了。”林河随口说道。

阿海却是敲了敲那张白纸:“还是我自己动手的好,也省的师傅查我的功课。”

他说的随意,林河却是听到了心里,一想起阿海和几个贴身护卫常常不见踪影,心道定然是李明勋交代自己机密任务,明白了之后,林河索性不打听,按照阿海说的,写了十几个字。

阿海拿着那纸,走到一边,花费时间写了七八页纸,然后漆封好了,招来护卫,道:“这信你去南京交给大掌柜,如果不在,请许长兴掌柜指点大掌柜行迹,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不能假手他人。”

那护卫重重点头,把信贴身收好,又把阿海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才拿了银子离开了。

“林管事,这几日那姓阎的典史可又再来过?”换了衣服的阿海问道。

“哦,来了两次,都是进作坊看了看,还是老一套,想要查咱们的底细,被我搪塞过去了,这厮不过是未入流的小官,又是新近上任,没多少手段。”林河随口说道。

阿海微微点头,典史确实是没有品阶的,只是县令手下的佐杂官,掌管缉捕、监狱之事,但是阿海却是不敢小瞧那人,第一次见,那典史便是只手打倒了七八个在粥棚闹事的流民,武艺娴熟。

“那厮还问我等为何施粥,我便说按照家乡的规矩,新造大船必行善事,以求得龙王、妈祖庇护,还请了三五个道士、和尚作法,也就搪塞过去了。”林河似乎对自己的做法很自豪,有些献宝一样的说。

阿海笑了笑:“还是小心应付的好,大掌柜对这些船很看重,不可出一点差池,另外你还得加紧催促那钱锦造船,粮食的事儿已经谈妥了,就等着船了。”

镇江。

宋业一整天都忙的脚不沾地,与李明勋在粮仓里查验粮食,交割银钱,看着三个银铺钱庄的老奉行一锭一锭的查验银子的成色,一排排的码进银箱之中,宋业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但是这些五万五千两银子他却是一两也别想插手,无论是钱庄的奉行护从银箱的护卫都是朱大典的家生奴才,那个精明的管家可不会让自己插手。

但是没有关系,我还可以分两千五百两!宋业心中想到这件事,就不住的激动。

光是称量、检验银钱,就废了一整天的时间,这批银子封好存到中人程璧那里,待李明勋取走了粮食之后,再行取走。

“朱管家,夜色深了,一起吃杯水酒再去歇息吧。”李明勋对那朱家来收钱的管家问候道。

管家微微摇头:“李掌柜说笑了,老朽年纪大了,没得你们年轻人的精力了,还是让宋大人替老朽多喝几杯吧。”

李明勋也不硬请,毕竟朱大典与自己合作,看中的就是自己来路不明又有现钱,其管家也不愿意过多牵扯,如此便送走了那管家。

在门口,李明勋遇到了送信而来的护卫,他打开阿海的亲笔信认真的看了一遍,脸色变的甚是难看,虽说信中也有诸如造船进度快于预期的好消息,但最重要的事情却是坏消息。

阿海这段时日利用自己年纪小的优势,与匠人们的孩子一起玩闹,从那里打听各家的情况,经过秘密调查分析,阿海断定,如果接收沙船的时候招募造船工匠及其亲属前往台湾,或许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愿意前往,大部分人故土难离,也不愿意前往未知之地,更重要的是,船坊老板和一些威望高的匠人还在等待朝廷的消息,到底会不会造船。

李明勋看过信,随手扔到一边的炉子里,对护卫低声耳语几句,那护卫找了两个人便是去了。

宋业进了厅中,见诺大的屋子只有李明勋一人,便问:“程掌柜呢?”

李明勋道:“今天的事儿,程掌柜不宜在这里。”

说着,他把桌上一个银箱打开,露出了白花花的松江平库银,宋业经手的银子多了,知道这银子质量上乘,也没有短少,足足两千五百两,心中甚是欢喜,但是却发现旁边还摆着一个银箱,与自己眼前这个一模一样,打开一看,里面也是两千五百两。

宋业何等精明,看了看银箱,又想到李明勋把程璧支走,立刻猜出了李明勋的心思,说:“看来李掌柜是想给我再赚两千五百两的机会啊。”

“宋大人是漕运衙门的老人,和江南许多官员、商贾都有来往,明勋想借着宋大人的关系,做件小事,若此事成了,这两千五百两就是您的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宋业忍不住又看了那银箱一眼,说:“两千五百两可不是小事呀。”

李明勋略略点头,压低声音把要做的事情给宋业说了一遍,宋业越听越是害怕,最后说道:“不行不行,你得知道,漕运衙门、工部分司的大人个个精明,就算花钱请到了,也不会去走这种事,李掌柜,这要是闹大了,那可是民变,莫要说我一个小小的仓吏,就是我家那位大人也是顶不住啊。”

“若是我多花些钱呢?”李明勋问。

宋业说:“唉哟,这不是钱的事儿,钱再好也得有命花呀,只要那些大人一露面,这事儿肯定包不住,包不住呀。”

李明勋微微点头,不由的有些失望,宋业却是难以忍受银子的折磨,说道:“李掌柜的,这事也不是不能操作,只是不能经大人物的手,我这边倒是有几个老弟兄,都是信的过的,能帮衬一二。而且那些都是些愚民愚妇,看见地主大院都以为是皇宫的人,用不着什么大人物,弄些阵仗也就是了。”

说着,他仔仔细细的谋划起来,李明勋左思右想,虽说有些冒险,但是操作得当不仅事半功倍,还可以不露痕迹,对各方都好。

“好,便如此办理吧,宋大人,此事全权委托你了,无论成与不成,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日后少不得要麻烦你。”李明勋豪爽的说道。

求一下票票和打赏。

章六 招募

钱锦哼着小曲,提着酒壶从勾栏里出来,大早上的,准备去码头边买上几尾鲜鱼回去,如今四艘大船都是造好,就等着李明勋来接受,他算了一下,若是李明勋给余款,他就赚了近两千两,就算是不给,也没有赔。

“哎呀,李掌柜这般豪阔,又是一个崇信佛道的,怎么也得再给一千两吧。”钱锦乐呵呵的想着,到了码头,却是发现人头攒动,还有不少人乌泱泱的往这边跑,全都看热闹一般。

“漕运衙门的大人到了,快去看看。”

“不光漕运衙门,还有龙江那边提举司的官儿也来了,听说是个员外郎呢。”

钱锦一下子警惕起来,这两个衙门的人一来,那就可能是造船的事儿,他连忙走到码头,发现这里已经被人群挤满,无数颗包布、梳着发髻的脑袋挡在他的面前,而石码头上停了四艘船,都是官船,挂着各衙门的官牌,看样子,来的都是五品六品的官员,在这地方,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大官了。

好不容易往里面挤了挤,却被一群操江提督衙门的丘八挡住了,足足有上百士兵维持秩序,而官船上下来了两排人,还有三顶轿辇,待完全下来,怕是有三百多人,把整个码头挤得满满的。

“好大阵势,这下完了,是真的要造船,我的船坊,三代的基业啊。”已经有人在人群中哭了起来,钱锦循声看去,他也认得,正是左邻一个小船厂的东主。

人群之中也是悲戚戚的,许多人都是匠人或者在船坊帮工,虽说朝廷摊派下船来,他们不会失业,但是船坊东主拿不到钱,他们也只能跟着喝稀。

“回避,回避,看不到这是漕运衙门官架吗?”

“滚开!莫要挡了游击老爷的路!”

一群兵丁驱赶着人群,而在远处,一匹青马疾驰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捕快,马上下来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身材高大,一脸正气,他下得马来,看到码头一片喧哗,斥骂打闹之声交织不绝,而一骑着高头大马的吏员正昂首走过,推搡之间,不知为何惊着了马,铁蹄扬起,就要踏到一个倒地孩童的身上。

高大汉子冲出人群,飞身撞在马脖子上,才让那孩子躲过一劫,汉子站起身,高声道:“本官乃是江阴典史阎应元,你是哪个衙门的官员,闹市之中,竟然不能管好坐骑!”

马上吏员正是宋业,他瞥了一眼道:“没有看到漕运衙门的官牌吗,你一个小小的典史,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立刻走开,惹怒了轿里的大人,你们县令也吃罪不起!”

阎应元却是耿直的性子,呵斥道:“你个小小吏员,也敢跟上官如此说话,下马来!”

宋业却是愣住了,他这次可是帮衬李明勋而来,后面的轿子都是空的,连这些仪仗都是偷偷带来的,若是被眼前这个小小典史胡闹一番,露出破绽可是要坏事,可若是下马,就要牵扯出后面官员,这该如何是好。

“两位大人莫要争执了,还是公差要紧,阎大人,若是人这般聚集下来,怕是要出事端呀。”李明勋从人群中走出,劝说道。

他冲宋业使了个眼色,趁着李明勋阻拦的功夫,已经打马而过,待官驾过去,码头上人也追着走了,阎应元看了一眼李明勋,问:“你是何人?怎生认得本官。”

李明勋笑了笑,说:“虽说未曾见过,却是听说过您的大名,在下李明勋,便是订购四艘大船的商社掌柜,听管事说,您这些时日没少照顾我们。”

阎应元听得是在船坞施粥的东家,脸色舒缓了许多,道:“原来是李掌柜,承蒙你慷慨施粥,这段时日,江阴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李明勋却是说:“那算不得什么,早就听说江阴有一位正直廉洁的典史,今日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不过阎大人,您虽然眼里揉不得沙子,但是也得分时候,您手下十几个人都指望着这差使吃饭呢,可是万万不可随性而为呀。”

阎应元麾下的捕快都是老油子,知道得罪上官的悲惨结局,纷纷出言劝慰,不少人跪地恳求,这才让阎应元没有追上去。

等到阎应元冷静下来,想要去探探虚实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官员已经离开了,一打听才知道,几个衙门的官员上岸便去了沿河船坊,刚进去便遭遇了吃粥难民的围攻,未免发生激变,只得退去,但是当地已经全都知道,朝廷要造海船了,江阴造船业的好日子到头了,恐怖的气氛笼罩了整个江阴。

“造海舟输送粮饷,于国大利,于民大害,真不知道是福是祸呀。”阎应元翻身上马,留下一句感叹,背影凄凉的离开了。

李明勋无奈摇头,他转身去了码头,作为始作俑者,李明勋无话可说,只是在心中告诫自己,纵然这个过程不那么光彩,却定要结果绽放出芳华!

他走上小船,向长江航道驶去,靠上了操江提督的船,马上上面无论是吏员还是兵丁都是无比狼狈,不少人身上挂着菜叶,满脸的臭鸡蛋,但是脸上却有喜色,显然是捞了不少外快。

“今天上岸的,每人一两银子,回去请大家一道吃酒!”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明勋一看,竟然是把总齐大志。

齐大志也看到李明勋,一脸笑意,说:“我说什么商贾这般豪阔,感情是您呀,公子爷,您可是又让咱长见识了,上岸溜一圈,就给一两银子,啧啧,这是哪儿的西洋景儿啊。”

李明勋在齐大志引导下见到了换过衣服的宋业,二人商定了粮食交货的时间,宋业便是离开了,李明勋问:“你与宋大人是老相识了?”

“是老相识,这次您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办差,分了我一百两,着实照顾我呢。您的船我也会送到长江口,宋大人都交代过了。”齐大志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无奈摇头,到底是劳力者治于人,齐大志出人出力,才得了一百两,大头都被宋业赚去不说,还对宋业感恩戴德。

“那艘洋船走了吗?你不用堵着他了?”李明勋问道。

齐大志道:“那等没油水的活儿交给其他人了,您莫要担心,它不敢劫持您的船队。”

李明勋摇摇头:“倒是没这个担心,我的想和那艘船做点买卖。”

“买卖,那洋夷有什么买卖值得您去做?”齐大志却是不解。

李明勋道:“我想买他几杆火铳,买不得吗?”

齐大志略略点头,这本没有什么,凡是海商,船上多少会有些火器,火炮也不鲜见。

“买得,买得,莫要说火铳,便是红夷大炮也买得。”齐大志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从官船上取来纸笔,写了一封信,齐大志眯眼偷瞄,想要看出点什么来,但是却发现李明勋写的全是洋文,他却是无法看懂了。李明勋把信递给齐大志,让其收好,叮嘱了几句,赏了二十两银子,这厮便是欢天喜地的去了。

钱锦是个贪财的人,最喜欢听的是银饼子碰撞的声音,最喜欢看的是金光灿灿的闪光,但是李明勋把剩余的尾款给他结清的时候,钱锦的脸上却满是黯淡。

“哎,李掌柜,终究是躲不过被摊派的命啊!”钱锦坐在那里,苦涩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听说前几天衙门的人来了,怎么说的。”

“衙门的人被那些愚民轰走了,但是那又如何,漕运衙门、工部分司和操江提督府的人一道来的,现在街面上已经传遍了,开春便是要造船。要是不轰走,我拿你赏的钱上下打点一番,兴许还能保住家业呢。”钱锦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哽咽说道。

茶铺的老汉也插嘴说:“东主爷宽心吧,这次有李掌柜的单子,兴许能挨过去呢。”

钱锦叹息一声,知道老汉这是提醒自己求李明勋帮忙打点,李明勋却是说:“此次是朝廷压迫你们,若是真的要造船,那就是国朝大计,谁也抵抗不得的,若是不想被压迫,就得找个没朝廷的地方。”

“没朝廷的地方?”钱锦一时愣住了。

李明勋道:“我的船如今造好了,去镇江、南京装了货便是要走,我虽然能帮你说一嘴,但是成不成也没把握,倒是有个出路提供给你,你若是能去,再也不怕朝廷摊派了。”

钱锦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问:“什么出路,李掌柜说说。”

李明勋道:“你也知道,我是海外华人,如今在台湾也有一番基业,商社里有数千人,与当地的土蛮关系甚好,那便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在那里,便是我说了算,你若是不嫌弃,可以把船厂带到台湾去。”

“台湾,哦你说的是东番地吧。”钱锦恍然回过神,他说:“听说那是红毛夷的地盘。”

“红毛夷只是占了一个港口,我手下有几千人,过千军队,还有炮舰,红毛夷也不敢轻侮。”李明勋畅快说道。

“这这怎么可能?”钱锦满脸不信,依着李明勋的说法,这不是已经自立一国了吗?

那老汉却是说:“东主爷,小人倒是觉得并非虚假,这次我帮李掌柜收了四十多头牛,而买你的船更是要运两万石粮食,若非外面有这般基业,要这些东西作甚?”

“信不信都在你,不如跟我去看看,若是不行,再回来便是,反正你这船坊也就这些木料值钱。”李明勋道。

“李掌柜,我不是信不过你,而是船坊虽然是我一人的,但造船可是需要匠人的,生手可造不了。”钱锦有些为难。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这有何难,台湾有大片的土地无人耕种,只要愿意跟我去的,我是来者不拒,你船坊那些匠人、伙计,但凡愿意去,我不仅给工钱,还给土地,一家老小都可以去,我都养着。”

“当真!”钱锦惊喜万分。

李明勋说:“自然是真的,阿海和林河已经开船去了南京、镇江装货,三日后回来,到时一起走,到了地方还能一起过个肥年!”

钱锦一拳砸在手掌上,说:“就这么办,我便带着一家老小跟你走,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便在那台湾安家落户,若是不行,便当是出海避祸了吧!”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如此甚好,你不会后悔今日的,接下来你便帮我办差事,把沿河这些船坊的木料、钉料、漆、绳,反正只要是用在造船的、修船的,能买多少买多少,三日之后,我一并带走。”

钱锦一咂摸,说:“哎呀,这怕是要花上万两。”

李明勋哈哈一笑:“钱不是问题。”

钱锦越发肯定李明勋方才说过的话了,也越发愿意相信他招揽自己去台湾是为了造船,如果要骗自己,总不能花上万两白银买这些材料吧。

“好,我手下还有两艘沙船,一并与您去台湾。”钱锦当即说道。

旅洋船坊。

李明勋坐在桌子前,看着一个敦实的男人跪在自己面前,他看起来三十余岁,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薄袄,两只手上满是老茧。

“东主爷,小人叫张老六,没有大号,家里有老婆和两个孩子,大娃十四了,是个学徒,小女娃才七岁,都跟着东主爷走,在船坊干了七年了,是个铁匠,但凡船上用的钉子,无论铜铁的,俺都能处置妥当了,他们都能替我担保!”张老六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看见他后面站了七八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是录用的,便说:“好,先按照丙等工匠发钱,一月一两八钱,去了之后再测试手艺定薪资。”

说着李明勋把写好的码子递给张老六,又递给他五斤左右的一包米。

张老六问:“东主爷,这是啥?”

李明勋说:“五斤米是你到台湾之前的口粮,自己做成干粮饭团,路上吃用,这个竹码子是你的工号牌,到了台湾,凭牌子发口粮、薪资和十亩地,拿着牌子买米,买一斗送一升。”

张老六咧嘴一笑:“还有这好事儿,谢谢东主爷。”

“东主爷,小人叫王喜贵,二十五,是船坊木匠,本地人,只我一人跟着东主爷走。”一个高瘦汉子说道。

李明勋问:“你家中老婆孩子不去吗?”

王喜贵咧嘴一笑:“俺没娶媳妇儿呢,父母都跟着兄长嫂嫂过活。”

李明勋点点头:“暂定丁等,月银一两二钱,这是你的工号牌和口粮,另外,你的安家费怎么算?”

一群人乱做一团:“还有安家费?”

李明勋道:“家人不去的有安家费,若是没有,这一去五年,你们能安心干活?如王喜贵这般,安家费是五两,当然,若是不要银子,便是三石糙米。”

钱锦补充道:“本地人才能领安家费,外地的不能领,还要留下地址,立下字据,找好保人,若是拿钱跑了,官府可是要缉拿的。”

王喜贵却没有要跑的心思,说:“俺要米,三石米,也愿意签字据,他们几个都可以担保。”

一整天,李明勋都在登记造册,算起来已经有八百多工匠愿意前往,其中过半是全家搬走,加上他们的家人,两千余人,李明勋不仅感慨,幸亏说服了钱锦,他还有两艘船,否则又要想办法弄船了。

马上到尾声的时候,茶棚的老汉跑了过来,有些着急的说道:“李掌柜,坏事儿了,那典史听到许多人要下南洋,已经骑马赶来了。”

章七 金橡木号

李明勋眉头微皱,虽说这阎应元只是个典史,却是个刚正不阿的,若是闹出乱子来,怕是要有麻烦,他正思索着能不能找个办法一劳永逸的解决,钱锦却是说道:“大掌柜切莫出面,否则易生事端。”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江阴县令那里已经花钱搞定了,在那个家伙眼里,自己是带走了一群乞丐和流民,算是帮县衙处置了不稳定因素,李明勋问:“钱锦,你出面能搞定?”

钱锦嘿嘿一阵坏笑,说:“我也不行,不过我有好法子。”

阎应元快马赶到了船坊,发现数千人聚集在这里,人流如潮水一般,他下午听到消息,便是快马赶来了,虽说李明勋打着招募船工去开船坊的名义在招工,但是数量实在是太大了,阎应元不敢把数千百姓托付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商贾。

自嘉靖朝以来,东南沿海屡屡遭侵犯,泰西来的不法之徒或强逼或哄骗,让很多人背井离乡,去南洋修碉堡,当苦工,许多人再也没有回来,这李明勋虽说看上去比那些红毛夷良善一些,但阎应元如何敢拿数千百姓去冒险呢。

“哟,这不是典史大人嘛?”阎应元正想法子往里挤,却被一个妇人认出来。

周围的人全都看过来,那妇人问:“典史大人来做什么,这里无人偷盗,也不曾有斗殴?”

阎应元朗声说道:“各位乡亲听本官说,下南洋之路历来艰险。”

他准备好的说辞刚刚出口,就被那妇人阻拦住了,妇人大声说道:“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就是你不给我们活路!”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阎应元不知这话从何而来,诧异问道。

那妇人说道:“你们当官的要造船,胡乱摊派,才惹的这沿河二十余家船坊破败,我们没了生计,你们断了我们的活路也就罢了,如今好不容易有大善人要恩养我们,给钱给粮食,你却出来横加阻挠,是不是非得看着我们饿死在土地庙才好?”

这话瞬间引来无数的附和,数千人的谩骂和斥责直接把阎应元给淹没了,责骂很快演变成推搡,在气急的村妇动手之前,几个差役把失了神智的阎应元脱了出去。

“这世道是怎么了,本官明明是为了他们为何会是这个样子。”阎应元的身体随着马匹的颠簸而上下起伏,他的心却不知道已经飞往了何处。

长江口,金橡木号商船。

大卫船长把银杯中的酒全部倒进了嘴里,这是船上最后一杯酒了,绽放在他嘴里的却只有苦涩而无芬芳。

看着银杯上镶嵌的缅甸宝石,大卫狠狠的把酒杯砸在了桌子上,嘴里怒道:“可恶的明国人,骗子、懦夫,该死的猴子,没有荣誉的堕落贵族!”

大卫已经三十五岁,身为一个没落男爵儿子的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成为了船长,在十几年的航海生涯中,他的足迹留在了美洲、加勒比海岛屿、非洲,野蛮人的刀斧、印第安人的吹箭、非洲部落的长矛都没有给他留下致命的伤痕,他经历的船舶也从未出过海难,因此被人称之为好运大卫,但是在金钱方面,大卫向来运气一般,他赚的钱仅仅是还完了父亲遗留的债务罢了。

四年前,大卫终于决定在自己年迈之前出海再搏一把,为自己攒一些积蓄,因此成为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来到了印度,然而四年下来,生活中充斥着激烈的战斗和枯燥的航海,却没有预想中的金币,这是大卫的最后一年,他决定赌一把运气,便带着金橡木号武装商船前往了东方古国明国。

在他得到的信息里,大明正在进行战争,应该需要火绳枪和铠甲,就像缅甸、印度和东南亚那些小国家一样,但是没有想到,这个国家有比武器更低廉的战争资源,那就是人命。

大卫没有换购到生丝和瓷器,反而把船上公司的公共财产,价值两千金杜卡特的缅甸宝石被人骗走了,如果他无法弄回来,要么上绞刑架,要么下半辈子就要烂在印度了。

两个月的时间,耗光了大卫所有的补给和涵养,他拔出佩刀,心中下定了决心:“左右是死,不如抢一把,一路南下抢掠,应该可以弥补这次损失!”

一路北上,又和操江提督的人打了两个月的交道,大卫已经了解了明国海上力量的组成,福船、沙船庞大、臃肿而笨拙,偶尔配备的几门火炮也是一百年前的便淘汰的破烂,至于那些小船都是不堪一击。

“只要不给他们接舷战的机会,金橡木就是无敌的,便是抢不到什么,我也要多杀一些!”大卫如此想到。

“船长阁下,有一艘明国船靠了过来。是几日前驱逐我们的那艘!”一个船员在外面汇报道。

大卫冷冷一笑:“那就从你开始吧!”

大卫一脚踹开船长室的大门,站在船舷旁的他看到齐大志那个可恶的面孔,他正要提起一旁的火枪,却发现那厮的船上满载着粮袋、瓜菜,甚至可以看到生猪和羊。

“贪婪的明国伯爵让你来道歉吗?”大卫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

齐大志呵呵一笑:“你擅闯大明水域,已经触犯大明律,我们伯爷说了,那些宝石就当是你的赔偿了,你就别想了,若是再胡搅蛮缠,我们提督衙门可不会再这般客气了。”

“这是一位海商送来的礼物,还有给你的书信。”齐大志把李明勋的亲笔信递给了大卫。

大卫打开信封,看到是潇洒的英语,他细细读了起来,在信中,那个叫做李明勋的商人对自己的遭遇表示了同情,也愿意与自己交易,但是交易的地点定在了舟山的某个岛屿附近,并且约定好日期,而由眼前这个明国军官送来的不仅有食物补给,还有一些样品,包括生丝、丝绸和茶叶。

一开始,大卫以为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是连样品都送来了,着实有些诚意。

大卫左思右想,心道凭借金橡木号上这三百多人枪和二十四门大炮,便是阴谋诡计也不怕,就算是受骗也是无妨,反正已经下定决心,一旦不能满意,便是就地抢掠,返回苏拉特。

“这个岛屿在哪里?”大卫问道。

齐大志瞥了他一眼:“你这洋夷连双屿港也不知道?”

大卫恍然想起七八十年前,葡萄牙称霸亚洲海面的时候,双屿就是中国海最繁忙的港口,葡萄牙人在上面有商馆,收购商品到日本去,可是因为倭寇和海盗汪直,双屿港被攻破,明国军队用沉船和木石堵塞港口,让这个港口彻底废弃!

五日后,双屿。

大卫站在船艏桅杆上,手抓住支索,静静的站在那里,与船艏的幸运女神雕塑相映成辉,在进入附近海域之后,大卫就一直这样,他也不喜欢在船艏吹冷风,但是这种神秘的仪式感能让船上的水手更加镇定。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船长的这次交易不顺利,他们就会与这个世界上最庞大的国家宣战,而且是一个泰西诸国都没有战胜国的对手。

远处,一个巨大的岛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海浪拍打着黑色的礁石,延伸到大卫视野的尽头,天然的港口被腐烂的桅杆和露出水面的石头阻挡,越过它们还可以看到岛屿上的断壁残垣,那栋耸立的高大建筑应该是当年葡萄牙人的使馆,上面已经爬满了藤蔓植物,几座西洋风格的大雕塑都是残缺的,圆形的穹顶满是破洞。

当年这里肯定发生过一次很激烈的战斗,或许今天也会!

“船长阁下,那里有海船,还在向我们打旗号,有一艘大艇靠了过来!”沉思中的大卫被人惊醒,顺着那船员的手指看去,远处停泊着七艘大船,五艘比自己的金橡木号还庞大,都是中国式的运货船,看水线,肯定装载了很多货物。

“哼,如果不能让我满意,它们就是我的猎物!”大卫低声说道。

李明勋登上了金橡木号,认真的打量着这艘盖伦式的武装商船,它的体型与虎鲨号大体相仿,构造也几乎一样,只是只有一层火炮甲板,大量的空间作为货舱,因为是按照商船的标准打造的,所以金橡木的排水量小了一些,但是不妨碍这艘船成为亚洲沿海上的强手,毕竟荷兰人最强的战舰也就是如此了。

李明勋打量金橡木号的时候,大卫也在打量着李明勋,他很诧异眼前这个明国人和自己一样留着短发,更诧异一个东方人为何这般高大,已经超过了六英尺(一米八多)。

“你就是李明勋吗?”大卫率先问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是的,我便是李明勋,腾龙商社的董事长,也是你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您的英语怎么如此熟练!”大卫差点叫出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伦敦腔了。

“谈一谈生意吧,大卫阁下,你肯定不想空手而归。”李明勋笑了笑,没有在语言问题上纠结。

“我的船上有五十担的生丝,丝绸、茶叶和瓷器应有尽有,可以买断你整船的货物。”李明勋说道。

大卫冷冷一笑:“如你所言,我为什么不索性做一回海盗,这样不用花钱,什么都有了。”

说着,大卫指着涌金号说:“你是从那条船上下来的,我敢打赌,贵重的商货都在它身上,所以即便你的船队四散而逃,我也可以拿住很多财货,对吗?”

求打赏和推荐票,有的老哥给一些吧。

章八 交易

“如果那样的话,你会后悔的。”李明勋笑了。

见大卫不信,李明勋对阿海打了一个响指,阿海随即吹响了随身携带的牛角号,而在远处,涌金号则是把一面黑底金龙大旗升在主桅杆上。

大卫不知所以然,正要嘲笑李明勋故弄玄虚,忽然听到被海岬遮挡的另一侧响起了厚重的牛角号,紧接着,一根斜刺天空的船艏桅干从海岬对面划出来,后面便是鼓荡的三角帆和一面黑色的舷墙,大卫一时愣住,眼前就已经被一艘巨大的盖伦式大帆船充塞住了。

虎鲨号无声无息的从海岬另一侧驶出,一侧的两层火炮甲板,二十二个炮门已经完全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孔,它的各式船帆已经升起,上面的水手走来走去,显然已经进入战斗状态,获得了速度优势不说,还抢占了上风向!

大卫心中顿时升起了无力的感觉,虽然金橡木与虎鲨号形体上差不多少,但其中实力差距则是天渊之别,那可是一艘真正的军舰,拥有四十四门火炮,和厚重的船舷,金橡木上只有二十四门十八磅炮,在五百米之外,很难击穿对方的舷墙,而己方的防御则是形同虚设,如果能占据上风向,大卫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但是现在怎么也不可能了。

“这是陷阱!可恶的明国人,你们这是万恶的海盗行径!”金橡木号的大副拔出了佩剑,大声的斥责道。

大卫拦住了他,说:“我的朋友,放弃抵抗吧,如果这位先生是海盗的话,他不会登上我的船,李先生是一个有实力且智慧的人,相信我们会有良好的合作的。”

说着,大卫躬身施礼,亲自引导李明勋走进了金橡木号的船长室。

他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了李明勋,如同一个专业的商务专员,在李明勋的面前摊开了船上的商品资料,大卫说道:“尊贵的阁下,金橡木上拥有八千匹印度棉布和五百担印度棉花,四百支由果阿兵工厂的葡萄牙匠人生产的精良火绳枪,两百套半身甲,和一些香料,出于对您的尊重和初次贸易的善意,这些商品我准备作价一万六千两白银,阁下意下如何?”

李明勋略作沉思,微微点头,表示认可,想来有虎鲨号的武力威胁在,这位大卫船长并不敢造次,而这个价格的低廉也能从大副焦急的脸上得到证实。

“价格很公道,大卫船长,可是您这些商品连五十担生丝也换不到呀。”李明勋微笑说道。

在这个时代的海贸之中,生丝就是硬通货,嘉靖年的时候,从沿海收购生丝便是达到了八十两一担,而卖到日本便是五百两,这些年生丝价格上涨,李明勋从程璧那里购入,便是按了二百两一担的价格,这批生丝,无论卖到澳门还是长崎、马尼拉,少说也可以卖到四百两的价格,五十担便是两万两。

大卫听了李明勋的话,脸色难看起来,他这次前来明国贸易就是撞运气来的,如今马六甲以东的贸易都被荷兰和葡萄牙掌控,英国只是吃点残羹剩饭,如果自己能开辟一个购入生丝的渠道,东印度公司高贵的绅士们会彻底疯掉的,那个时候,他不仅可以赚大钱,完成自己十几年来的梦想,甚至还可以成为贵族!

即便没有这个贸易渠道,仅仅是五十担生丝,这种运回欧洲就有百分之三百利润的货物,就足以让自己成为公司董事们眼中的英雄,一笔勾销这次冒险带来的一切麻烦!

那个时候,绞刑架是不存在的,只有鲜花、掌声和金灿灿的金杜卡特!

“我一定要得到所有生丝,哪怕把船上这些种猪都卖掉!”大卫心中暗暗发誓!

“尊贵的阁下,我可以贷款吗,或者有什么为您效劳的,只求您把这些生丝全都卖给我!”大卫尽量的放低身段,用最为可怜的语气询问道,他还知道一个秘密,如果自己双膝跪地的话,肯定可以加大感动对方的程度。

大卫甚至想起年初在马六甲遇到那个哀求自己的明国商人嘴里的台词,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该死,应该是七十岁还是八十岁?

“您的船上不止这些商品嘛,为什么要贷款呢?”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大卫一时愣住,船上的货物明细都在他的脑袋里记着,就算是忘记情人的名字他也绝对不会忘记货物的,大卫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船上还有什么货物,货舱里除了清单上的货物,就是压舱石了。

“尊贵的阁下,请不要再打哑谜了,您看上什么请说吧,这个船上除了我,就没有什么不能卖的!”大卫拍着胸脯保证道。

李明勋笑了笑:“我看上的东西很多,比如火炮甲板上的十八磅炮,弹药舱里的火药,多余的火枪,这些我都需要,除了那五十担生丝,我还拥有茶叶和瓷器,难道你不想把货舱塞满吗?”

大卫一时语塞,张着大嘴像极了被人抓住脖子的鸭子,而他的大副却是警惕的咆哮:“不!绝对不能卖大炮给你,你知道前往苏拉特是多么危险的旅途吗,傲慢的西班牙人与贪婪的荷兰人一样可恶,东南亚有太多邪恶的苏丹和野蛮的部落,还有杀不绝的海盗,他们会想蜂群一样涌来,这些武器是公司的财产,我们生命的仪仗,万万不能卖给你这个明国商人。”

李明勋拿出方巾擦了擦大副喷在自己脖子上的唾沫,却不正眼去看这个没有经济头脑的热那亚男人,他静等大卫的决断,毕竟在船上,船长才是主宰,不容置疑的暴君。

大卫喝止了咆哮的大副,认真的说道:“闭上你的臭嘴吧,愚蠢的家伙,坐在你面前的这位高贵绅士是明国最智慧的阁下,你以为你知道的东西是他不掌握的吗,阁下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我们去深思,他会像你一样说出不着边际的话吗?”

“尊贵的阁下,请您指点一下我们这群迷途的羔羊吧。”大卫弯腰施礼,郑重说道。

李明勋道:“大卫船长,如果你的船上塞满了今天交易的货,你会怎么样?”

“毫无疑问,我会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可爱的宝贝送到苏达特!”大卫回答的毫不迟疑。

“那您会停靠哪些港口?”李明勋又问。

大卫忽然愣住,说:“首先是澳门,不,应该说只有澳门,我们伟大的国王与澳门有开放协议,虽然那群呆板的家伙不让我们在澳门收购货物,但是他们可以给我们提供安全和补给,但是从澳门出发,我不会停靠任何港口,升龙城(越南)缺乏秩序,北大年(暹罗)满是海盗,而马六甲已经被贪婪的荷兰人攻破,巴达维亚更是一个魔窟,我会用小船和沿途的土著部落交易补给,然后直奔苏拉特,人们都叫我好运大卫,实际上,我的好运来源于我从不冒险,当然,这次远航明国除外!”

李明勋问:“那你认为这个过程中你会遇到能挑战金橡木号的舰船吗?”

大卫用力的摇头,在东方海域,每年四到六月和八到十月的信风季才是交易最繁忙的时间,在冬季,海面上很少有远洋船只,其实有也无所谓,除了少数几艘战舰,金橡木号这类专业的重型武装商船便是顶尖战力,只要绕开几个关键的海峡,就足以不受到战舰威胁了。

李明勋呵呵一笑:“所以说,你此次南下最主要的威胁是海盗,那些驾驶帆桨船、独木舟的讨厌家伙,对吗?”

“那也需要火炮!”大副提醒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但是对于金橡木来说,只需要几门火炮开火警告,就足以震慑他们了,只要金橡木在行驶,海盗又能如何呢?”

大卫忽然眼前一亮,正如李明勋所说,自己这次南下是一路狂飙回去,多半时间都会在公海大洋行驶,那是盖伦船的天下,自己只需要留下几门火炮自卫就行,而其他的火炮可以卖给眼前的明国商人。而返回苏拉特后,立下大功的自己完全可以让公司再调配火炮,甚至换一艘更好的船给自己。

“尊贵的阁下,您的睿智让我折服,金橡木号只需要留下六门,不!四门火炮就可以了,其余的火炮、火药和备用的火铳、武器都可以卖给您,只希望您给出合理的价格!”大卫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滚出去,去下甲板清点火药,不要让我看到你这张愚昧的脸!”不待大副说话,大卫已经警告出声。

大卫第一次对自己这位忠诚而经验丰富的大副感到厌烦,当初在苏拉特,自己为什么听了他的,而不是坚持己见在甲板上放几门十二磅炮或者九磅炮,水手的操作空间有那么重要吗?

越想越生气的大卫心中无比懊悔,早知道有今日,金橡木号上的大炮应该都是铜炮,这样价值会三倍于现在!

待船长室只剩下了李明勋二人的时候,他拿起鹅毛笔,计算着金橡木号上火器的价值,实际上如果不是希望能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达成长久合作,获得来自印度地区的不可或缺之货物,李明勋甚至想把这艘船都买下来。

章九 三封信

大卫眼睁睁的看着李明勋把一门十八磅加农炮定价为了八百两白银,而他知道,英国本土造船厂里,一门炮连三百两都是不值,最终所有的武器定价为两万四千余两,而当李明勋出具了货物清单的时候,大卫发现,自己获得的不仅有五十担的生丝,还有足以塞满货舱的茶叶和瓷器,而李明勋还慷慨的送了自己五十桶朗姆酒,这对自己稳定金橡木号水手的情绪至关重要。

接着,李明勋列出了个名录,把自己需要的货物,包括制造火药的印度硝石,帆缆绳索用的黄麻,做弓的水牛角等等货物全部列了出来,自然也不缺少火器,而李明勋最后一句话让大卫直接跳起来了。

“我希望明年继续与你交易,我为你准备两百担生丝,多出来的则用瓷器和茶叶贸易。”

大卫站在了李明勋面前,郑重的说道:“尊贵的阁下,能否允许我亲吻一下您的皮靴!您真是上帝派来拯救我命运的天使,一位比国王伟大的存在。”

李明勋制止了这厮用夸张的语气喋喋不休的夸赞自己,他敲了敲已经半跪在地上的大卫,说道:“我的朋友,请你用公平的契约精神和专业的航海家的方式与我进行交易,而不是像喝了酒的小丑一样讨厌。”

大卫听了这话,直接站了起来,他叫来人,把刚送来的酒全部拿出去,给几个能写会算的商务员搬来座椅,认真的说道:“抱歉阁下,我实在是没想到会有今天,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咳咳,我们谈一下下一次的贸易吧,可否不要定在澳门,您知道,我们与葡萄牙人的合作貌合神离,两百担的生丝足以让他们撕毁条约的。”

李明勋拍了拍桌子,说:“当你明年赶到的时候,你会发现,大明的广东已经换了一位总督,而这位新到任总督大人的长子,是我的亲密的挚友。”

“那葡萄牙人便不是威胁了。”大卫拍着胸脯保证道。

李明勋说:“大卫,眼睛不要总盯着生丝,大明出产的商品中还有更多有价值的,比如蔗糖,你难道不想分一杯羹吗,伦敦的绅士们就那么喜欢苦涩的咖啡吗?”

大卫重重点头:“当然,生丝、香料和蔗糖,前往欧洲的货船上,这是最重要的货物。”

“那就把我想要的东西带来,你可以放心,无论你带来多少,我都可以一口吃下,生丝、蔗糖和瓷器就是我结账的货物。”李明勋一边说,一边用鹅毛笔奋笔疾书。

大卫也不敢看,但是李明勋写满递给了他,大卫看着的时候,李明勋又再写另外一封信。

在这封辞藻华丽的信中,大卫看到了李明勋与英国东印度公司贸易的需求,其中隐晦的表达了腾龙商社与西班牙人、荷兰人的敌对关系,并且列举自己手中货物的优势,品质和价格不谈,充足的货物量是李明勋最大的本钱,大卫看着,啧啧称奇,他心里想着,如果李明勋能在这封信里提及一下自己的名字和做出的贡献就最好了,苏拉特的长官大人肯定会把这么重要信送回伦敦,那里的绅士会在第一时间知道,一个叫做大卫威廉的伦敦男人为大英帝国创造了历史。

或许自己的铜像会树立在公司的大厅里!

而李明勋交给大卫的第二张就让他脸色难看了,这张纸上有李明勋想要的货物类目和交易价格,而价格都比市场价低了三成甚至更多,特别是火炮和火铳,直接定在了一半的价格上,理由是这些金属制品可以作为压舱石,不占据货舱空间。

大卫尚且没有说话,第三封已经放在了他的面前,大卫看了起来,继而兴奋的大叫。

第三封信是写给英国东印度公司总部的,里面只有简单的问候,而大篇幅的却是对大卫的赞赏,李明勋不厌其烦的称赞了大卫精湛的航海技术和专业的贸易素养,将这个满身酒气和腋臭,从不刷牙的野蛮家伙称赞为得体的英国绅士,好像他的身上拥有英国贵族全部的优点,而在最后,李明勋称大卫为真挚的朋友和唯一信赖的伙伴,并且认定这种友谊有助于腾龙商社与公司之间的贸易关系和价格制定。

大卫毫不怀疑,这封信会让自己地位在公司水涨船高,如果未来公司在东亚建立一个殖民地的话,这封信会让自己成为总督,未来与李明勋贸易量越大,这封信的分量也越重,一直重到它可以呈递给国王。

李明勋敲了敲价格表,说:“如果你能让这份价格表上三分之二的类目变成现实,就可以把第三封信交给你们在苏拉特的长官,如果做不到,很抱歉,我的朋友,最好明年在澳门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位船长或者商务专员,因为即便见到你,我也会再写信让你们公司的董事换一个人的。”

大卫愣在了那里,李明勋却拍拍他的臂膀,说道:“数量与价格,我的朋友,为此而努力吧,用你们英国人的说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而改变你命运的时刻已经到来,难道你不想在三十年后,戴着礼貌拄着文明棍走进国王的宫殿,接受仆人尊称你为大卫伯爵吗?”

李明勋哈哈笑着离开了船长室,大卫沉默了许久,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卫伯爵!大卫伯爵!”

“船长阁下,请跟我来,您肯定不想看到这些,明国人欺骗了您。”大副慌张走了进来,说道。

大卫走出了船长室,如今虎鲨号与金橡木号都靠在了一个海澳里,金橡木号上的水手正用绞盘和吊索把沉重的十八磅加农炮从火炮甲板吊起,放在大艇上,然后一门一门的运到百步之外的虎鲨号上,而涌金号则靠上了金橡木号,两船都把船锚落下,正在搬运生丝和茶叶。

“我想看这些,而且喜欢看,美丽的生丝和芬芳的茶叶放入我的货舱,而拿走的只是冰冷的火炮和不能吃的火药!”大卫看着忙碌的水手,仿佛看到金灿灿的金币正一个个跳进自己的钱袋,托着自己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上司,一支坐在了国王的餐桌前。

大副连忙说道:“不,您看那艘船,看那里!”

大卫从大副手里接过望远镜,随意看去,震惊的眼珠差点掉下来,因为虎鲨号上的水手正一门一门的往水里扔火炮,但是大卫很快发现,那火炮很轻,似乎两个人就能抬动,而且根本没有炮口,哪里是火炮,那是用原木涂上沥青的假货!

“我们被骗了阁下,他们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我想这艘虎鲨号不仅没有牙齿,甚至连骨头都被打断了!”大副说道。

大卫脸上青筋暴起,过了一会,却有恢复了平静,他说道:“我的朋友,这是那位尊贵的阁下故意让我们看到的,去吧,让我们的人把那些假货捞起来,放在火炮甲板上,东南亚的海盗会在它们面前尿裤子的!”

大副恍然大悟,连忙下了小艇,大卫却是说道:“是啊,这个人没有我们想象的强大!”

他打开望眼镜,又确认了一下,在虎鲨号的船尾部分,大卫看到了赫拉特勒斯石柱的雕塑,那是西班牙人的标志!大卫想起几个月前在澳门听到的那个传说,一艘西班牙战舰在鸡笼港被土著抢走,所有人都死去了,那艘船也变成了东亚海面上的幽灵船。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生丝、财富和我的爵位!”大卫选择忘记这件事,返回了自己的船长室。

章十 拥抱世界

与大卫交易完的李明勋选择向东航行,因为沙船满载着粮食,行进的速度非常慢,只有两三节,他不得不让虎鲨号落下大部分的帆,以策应安全,越靠近布袋港,李明勋越发难以入睡,整夜都听着海浪拍打侧板发出的声音,舷窗之外,深蓝色的大海与纯净的天空一望无垠,远处的山峦便是台湾岛,自己的目的地。

李明勋可以感受到到来自水手、士兵和移民的欢乐,他们要回家了,而且年关将至,李明勋从憋闷的舰长室走了出来,在甲板上吹风,发现掌舵的是阿海,这个热爱航海和战舰的年轻人正在西蒙斯的指导下一边掌舵一边学习航海知识,见到李明勋,他的眼神有些幽怨。

对于自己徒弟的心思,李明勋非常理解,在这个家伙的眼里,自己应该直接抢了金橡木号,把这艘强大的武装商船交给阿海船长,完成这个小男人扬帆万里的梦想。

“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艘自己的船。”阿海问道,他神往的说道:“我会驾驶它去倭国,盛满金子再回来,去马尼拉,把那些可恶的刽子手抓起来吊在桅杆上,去大员,炸开热兰遮城,赶走红毛夷。”

李明勋道:“会有的,明年我肯定会给你一艘船的!”

阿海挠挠头:“其实现在挺好的,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忐忑不安了。”

李明勋问:“为什么?”

“因为红毛夷呀!”阿海毫不犹豫的解释起来:“咱们商社做的事情,绝大多数都是红毛夷不让做的,只能偷着做,我就怕那一天被那些残暴的家伙发现,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但是现在,我们在布袋港有炮台,有堡垒,有精锐的士兵,即便是被红毛夷发现,也是奈何我们不得。”

“我们还缺战舰,足够数量的战舰才能让我们与荷兰人摊牌,否则只能被他们封锁在港口内!”李明勋说道。

阿海咧嘴说道:“师傅,这才一年,咱就有了这般局面,很快咱们就能更富有更强大,我相信总有一天,您可以把荷兰人封锁在港口内!”

当欢迎的礼炮声从布袋港的炮台上响起的时候,李明勋便下达了命令,说道:“传令下去,虎鲨号在外警戒,两艘运人的船先进港口,其次是涌金号,再让运粮船和货船进去,把港口能动的都叫来搬运,哈哈,今年又能过一个好年!”

“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哟。”在港口的城堡,睡醒之后的李明勋来到了办公室,一边查看商社管事呈递的报告,一边吃着早餐。

他离开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商社的发展非常迅速,原因很简单,当初带回来的海盗和征服的高山蛮为商社提供了更加充沛的劳动力,坐落在港口的造船厂已经修建大半,各类作坊和船坞已经齐备,钱锦直接可以接收,年后就可以造船了。

而港口附近的土地逐渐开垦,并且开始向北拓展,一直到了当初开台王屯垦的地域,土地面积扩张的很快,在拥有三万多石粮食的前提下,明年肯定可以让粮食自给自足,而甘蔗的产量更是大增。

而巴隆与多亚的扩张在持续,卡纳布亚五个村社已经被他们征服了四个,送来的奴隶超过了六千人,其中丁壮就有近两千,巴隆把目标瞄准了最后一个卡纳布亚村社的时候,更激进的多亚已经开始探寻翻过中央山脉的道路,把征服的目标定在了东部沿海地区的阿美族身上。

如此大规模的征服行动自然需要海量的物资,粮食和武器便是大头,而林诚一直贯彻李明勋那不计成本收拢人力的政策,积极支持他们的扩张,连震天雷这类投掷类的火器都开始出售,虽然数量不多,但在蒙昧落后的土著部落眼里,那无异于是天罚一般的存在。

腾龙商社已经逐渐发展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这个小王国拥有造船、兵工厂、糖厂、酒坊、盐场等诸多产业,一万三千的人口,掌握着周围五十里的土地和山林,贸易的辐射了周围三十余个村社,论实力已经超越了大肚番国,成为了台湾第一的本土势力,而商社拥有的军事力量,足以应对来自大员港荷兰人的征服。

新年夜,李明勋站在城堡的最高处,袒露胸怀,靠在升起金龙旗的旗杆上,打量着属于自己的这片土地。

远处的甘蔗田被道路井然有序的切割成了方块,好似一个巨大的棋盘,朦胧在夜幕之中,而港口附近的宿舍、民居里则闪烁着万家灯火,欢声笑语不断传来,港口里停着十几艘大船,兵工厂的火炉还未熄灭,造船厂的木材堆积如山,空气中混杂的是蔗糖的甜腻和酒坊的醇香,孩子们在街道上穿梭,用爆竹庆祝,这是祥和的城市,这是繁忙的港口,这是王者的基业!

日本秘鲁白银,南非盛产黄金。

财富汇聚于我,武士献上忠心。

暹罗越南粮仓,澳洲广袤牧场,

朝鲜铜铁煤矿,南洋遍地蔗糖。

印度种茶织布、东北参茸硬木,

大明人力充足,台湾林中猎鹿。

马六甲港咽喉,香料胡椒肉蔻,

万国商贾齐聚,海关不愁税收。

伊比利亚双雄,外强中干平庸,

帝国残阳没落,无有当年雄风。

侵略台湾红夷,屠杀同胞仇敌,

崛起之路绊脚,必要杀之祭旗。

三尺青锋在手,无敌舰队吾有,

虎狼之旅十万,愿为中华奔走。

东虏尽海波平,野蛮终于文明,

若问平生之志,祈愿华夏中兴。

“征服部落,拓展贸易,开垦土地,发展产业!”新年夜商社的宴会上,李明勋用十六个概括了未来台湾本岛的发展路线,然后把成箱的金币和银锭,分发给了公司的股东和管事,这些出身贫寒、蒙昧的家伙手捧着金币挥洒,观赏其在灯光下耀眼的光芒,倾听它们碰撞发出的悦耳声音,粗鲁的吼叫不断响起,每个人的眼里绽放的都是贪婪与野心,人们载歌载舞,热情欢呼,这种嘈杂、混乱让李明勋倍感欣慰,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站住了脚跟,开始改变原来的历史轨迹。

曾几何时,西方人用印第安的覆灭和非洲黑奴的血肉完成了血腥的资本积累,继而踏着印度人的尸骨和中华的脊梁,踩着浸透了各民族鲜血的金银大道,走进了工业化的殿堂,掌握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而今天,李明勋清楚,一切都改变了,这一次,华夏将会高居一切之上。

谁也没有想到,若干年,这个简陋而肮脏的堡垒之中走出了无数的将军、富商和征服者,持剑经商,拥抱了这个广阔的世界。

章十一 大肚番

崇祯十四年一月末。

新年的欢乐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了,在庆祝完新年之后,腾龙商社这个越发庞大的机器继续运转,而李明勋把工作的重点放在了造船厂。

钱锦接管了商社的造船厂,但是已经不能叫旅洋船坊了,李明勋从江阴带来的工匠足足超过八百人,再配合帮工的高山蛮奴隶,船厂一跃成为了商社名下第一的产业,还有一支二十人左右的卫队专门负责这里的秩序。

旅洋船坊并入了腾龙造船厂,钱锦成了船厂的掌柜,拥有两成的股权,而他则与泡在船厂的李明勋专门建造泰西式的船只。

李明勋的终极目的自然是让船厂能自制盖伦式大帆船,但他不敢让钱锦贸然尝试,甚至连西蒙斯提出的,先试制一艘小盖伦船的提议也被否决,最终李明勋定下试制一艘斯鲁普式单桅纵帆船。

这种帆船一般都在二十米左右,排水量约百余吨,最早用来内河航运和近海快速运输,因为欧洲和加勒比海的海盗钟情,它们也被称之为海上恶狼,而欧洲国家也会造大一些的斯鲁普船作为巡防船、缉私船,这种船可以运载八十名左右的士兵,必要的时候可以在露天甲板安装火炮,一般是九磅炮,最多安装十二门。

而李明勋选择建造这种船是因为无论在台湾还是未来拓展重点区域,都有复杂的内河网络可以深入内地,到时候斯鲁普船可以作为炮舰参战,而未来的台湾,商社会有很多的据点,也可以用这种船来联络各个据点。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造船需要的船材需要晾晒数年才能使用,而李明勋从江南带来的船材多是杉木、松木,与制造大帆船常用的橡树、柚木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在建造大型帆船有隐患的情况下,先造一艘小船更安全,也可以锻炼匠人,至少斯鲁普单桅纵帆船的主要结构与盖伦式帆船没有太大的区别。

经过一个月的建造,第一艘单桅纵帆船已经接近完工,考虑到这种船的高速度,李明勋决定纵帆船都使用鸟类名字进行命名,用于作战的以猛禽命名,而作为货船和通讯船的则以普通鸟类命名,首艘单桅纵帆船便是被命名为了白鹭号。

待白鹭号下到水里,李明勋等人登上了这艘舰船,窄小的船身上没有船艉楼,船长只能在舵机前搭建的一间小木屋里休息,而整艘船因为没有船艏船尾楼,显的非常修长流畅,白鹭号与普通的西式帆船有很大的不同,它只有一根高达三十米的桅杆,桅杆顶部除了有一大一小两个横帆,还与长长的船艏斜桅杆之间牵连了两面巨大的三角帆,而主帆则是一副大型斜衍帆,这赐予了白鹭号极佳的转向和逆风航行的能力。

而白鹭号的船艏斜桅也不同,它的倾斜角度很大,活像一根支刺前方的长矛,所以行驶在海面上的时候像极了金枪鱼。

随着李明勋一声令下,水手把一面面的白帆升起,白鹭号宛若多了一对对的飞羽,捕捉到海风推着向海面上驶去,白鹭号的速度飞快,至少李明勋穿越以来乘坐过的,见过的船都没有这般快,李明勋看着锋利船艏劈开的海面,对西蒙斯说道:“西蒙斯,我的朋友,这恐怕有十节多了吧。”

西蒙斯双手拿着打了结的绳索,眼睛紧紧盯着一个沙漏,随着绳索一节一节的落入水中,西蒙斯在沙漏落尽的那一刻掐住了绳子,看了一眼,兴奋的喊道:“阁下,只差五分之一就十一节了,圣母在上,这真是一艘好船,如果风力达到理想程度,我想白鹭号可以跑到十三节!”

李明勋微微点头,白鹭号的快速来源于合理而众多的帆索和狭长的船型,当然此时轻载也是重要的原因,但是李明勋仍旧可以凭借航海经验判断出,白鹭号满载也可以跑出十节的高速!

“钱锦,你做的很好,让两个小船坞继续依照这个流程继续建造单桅纵帆船,你的主要工作是双桅纵帆船,明白吗?”李明勋兴奋说道。

钱锦重重点头,说:“大掌柜,其实若是能把标准稍稍降低一些,比如减少承重梁和肋材的厚度,就能造的更快一些!”

李明勋立刻制止了他的建议,说:“钱锦,你要记着,商社订购的船都必须按照高标准来建造,因为它们很可能会作为战舰使用,标准暂时不定,明天会吊装上火炮试航,还要进行试射,只要确定能承载十八磅炮的后坐力,这艘船才算完工,你明白吗?”

钱锦重重点头:“明白了,战舰可以当商船用,商船却一定能做战舰!”

西蒙斯忽然指着北面喊道:“指挥官阁下,有独木舟靠近!”

李明勋随意看了一眼,说:“按老规矩办理吧。”

西蒙斯略略点头,放下了小艇让火绳枪手登船迎面驶去,而卫队也出现在了舷侧。李明勋说的规矩是自然是对布袋港的保护,港口每天都有鸟船在外巡逻,远处更有瞭望塔和警戒用的独木舟,一旦发现不明身份船只靠近,便进行监视,若只是经过也就罢了,倘若想要靠近布袋港,便会让伪装成土著的独木舟涌上,装成海盗驱离,若是不行,再以炮舰出战,而对于附近村社的独木舟和小船,一律没收,把上面的人抓起来带回去。

“那似乎是小掌柜他们吧。”钱锦用望远镜看了一眼,说道。

李明勋仔细一看,那艘独木舟上果然是阿海,上面还有三个少年,人人狼狈,有一人躺在那里,生死不明,李明勋冷冷说道:“我就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城堡。

“是大肚番国的征帅塔拉罗干的!”阿海吊着手臂,一脸痛恨的说道。

李明勋坐在那里,认真的说:“稍安勿躁,是塔拉罗打伤的你们,还是他盗窃的牛?”

阿海当即说道:“都是他干的,我们先偷偷潜入了他的营地,找到了被偷走的牛,然后才上门对质,但是这厮根本不见我们,让手下殴打,若非我们跑的快,或许都回不来了,但是小四还是死了!”

“报仇!我要报仇师傅!”阿海挥舞着完好的左臂,大声说道。

李明勋自然知道阿海作为一个孩子的心情,他只有十四岁,而死去的那个孩子是他的伙伴。

“当然,他们杀了我们的人,绝对不能放过,但是阿海,我们不是绿林好汉,即便是报仇,也要考虑全面,阿海,我可以保证,塔拉罗绝对活不到三月,让我好好筹划一下吧。”李明勋劝说道。

“阿海,去休息吧,不要逼你师傅了,这不是小事,更不是私事。”林诚坐在一旁,拍了拍阿海的肩膀。

阿海离开了,李明勋仔细回忆着关于大肚番国的一切信息,无论是前世记忆还是最近得到的消息。

大肚番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受到高山蛮袭击的几个同族村社率先联合在了一起,后来逐渐发展到了近三十个村社,拥有四种族裔,在台湾历史中,大肚番都是超然的存在,即便是在原来的历史时空荷兰人也无法征服他们,只能让他们缴纳税款,无论是传教士还是商务专员都无法进入其中,即便是郑成功收复台湾后,大肚番也维持这半独立的状态。

这个原本依靠宗教信仰团结起来的村社联盟经过发展逐渐进入了奴隶制社会的阶段,大肚番国的国王是世袭的,所有的村社都以向共同信仰的神树供奉的方式缴纳税款,如今这个时代,国王阿拉米,但是这位国王身体虚弱,又无子嗣,未来肯定会传位给他的外甥马洛,而国内掌握最强军事力量高地武士的征帅便是马洛的父亲,现任国王的妹夫塔拉罗。

章十二 问罪

崇祯十三年李明勋北上之后,阿海便开始扩展贸易的范围,因为往南的村社都与荷兰人有牵连,所以阿海的主要对象是北面的大肚番国,从一开始接触国内的洪雅族村社,到与国王、征帅达成贸易协定,阿海做的非常出色,没有辜负李明勋的期望,仅仅半年时间,阿海就用盐巴、酒水、蔗糖和少数的铁器从大肚番那里换来了超过两万张的鹿皮和数千两金沙。

因为商社力量有限,所以阿海与大肚番的贸易非常克制,每个月进行一次贸易,贸易地点就在高地武士军营旁边,交易只有两天,商社的人不得多停留,也不得设立仓库。

除了贸易上的接触,商社开垦北港附近的土地也与大肚番产生了联系,那里的土地都是开台王留下的熟地,所以最先被利用,因为土地,双方产生争端,最终定下以浊水溪为界,双方不得随意往来。

但是过了年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浊水溪附近的农场屡屡失窃耕牛,这引起了李明勋的注意,要知道,包括甲螺村原有的耕牛在内,他手中的牲畜包括马骡在内也不过区区两百头,一下丢失了十几头,可谓重大损失,一开始以为是高山蛮子骚扰,或者是农场干活的奴隶故意放走,后来追踪偷牛贼才发现对方渡过浊水溪,去了大肚番。

因此阿海才前往调查,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真是想吃奶了,孩儿他娘来了,想娘家人了,孩子他舅舅来了。正愁找不到机会处置了大肚番呢,竟然主动找上门了。”林诚笑着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看了林诚一眼,这个救过自己性命的前任海盗与自己呆的时间久了,变化最大的就是野心,如果在一年前,他是绝对不敢有招惹大肚番的胆量的。

其实林诚的话也说到了李明勋的心里,大肚番拥有近三十个村社,虽然无法进行人口普查,但是从它能养活一千人的高地武士来看,人口肯定超过了四万人,控制着大量的平原和山林,这样一支力量,肯定是商社的威胁,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而李明勋还看中了大肚番那丰富的人力资源,更无法改变的是,这个部落联盟限制住了商社向北发展的道路。

林诚咂摸着嘴巴,说道:“如今商社有三百人左右的乞列迷人,两百人的卫队,即便洪雅族那三百人不算,叫上虎尾珑社的人,便是超过千人的精兵,动员一下水手,一千五百人横扫大肚番,干净迅速!”

李明勋微微摇头:“还是从长计议,老哥,台湾是我们的基业,不能像荷兰人那般横征暴敛,这是给未来留下隐患,我们既要得到他们的人、土地,也要得到民心,至少不能让他们憎恨我们。”

“那你想怎么办?”林诚问道。

李明勋道:“再过两日便是交易日了,我准备亲自去一趟,阿海说过,每次交易日每个村社都会有首领或者巫师在场,我便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塔拉罗对质,即便是开战,也要师出有名,让那些村社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想让那个什么国王或者首领为你主持公道吧,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是莫要浪费时间的好。”林诚问道。

李明勋却是摇头:“当然不是,我的目的是分化他们,让所有人知道塔拉罗的丑恶嘴脸!”

两日后,乌溪。

白鹭号修长的船体划破宁静的水面,升起的横帆和斜衍帆像是张开的翅膀,推动着白鹭号快速前进,浑圆的船尾在后面形成道道涟漪,而在白鹭号的周围,数十条独木舟追随着,舟上除了大肚番的土著,还有大量的鹿皮、鹿脯等货物,而其中四条独木舟格外的巨大,上面各自坐着十个人,他们的脸上用红色的泥土涂抹,额头还有一枚巨树样子的标记,那便是高地武士。

那片树叶是大肚番所有人信仰的一株拥有数百年树龄的神树,而脸上的泥土则是生长红桧树的高地上特有的红泥,这些武士相信,这些泥土可以给自己带来勇气和好运。

四十个凶蛮的高地武士是令人畏惧的存在,相信这是塔拉罗派来的,但是阿海丝毫不害怕,白鹭号上拥有十二门火炮,其中六门是从英国人那里买来的十八磅加农炮,而另外六门则是架在船舷两侧的回旋炮,这十二门一次可以喷出数千枚霰弹,四十名高地武士在这种‘铁雨’下支持不了多久。

所有的火炮都被帆布包着,炮手就坐在旁边,以备不时之需。

沿着乌溪逆流而上,一个多时辰就到达了市场所在的溪心地,这是乌溪两条支流交汇的地方,正冲着主河道,而在其北面便是神树所在的红土高台,神树那遮天蔽日的巨大树冠清晰可见,而在溪心地的码头,已经有数百人翘首以盼这个一月一次的贸易机会了。

阿海对舵手喊道:“不要靠岸,侧舷对准码头打横,搭跳板过去!”

水手和舵手操作帆船的时候,阿海对中间的小房间说道:“师傅,已经到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阿海,进来帮我船上铠甲吧。”

阿海走了进去,看到李明勋正在镜子前穿着铠甲,那是一套华丽的山文甲,是程璧送给李明勋的礼物,一共两套,一套由精铁锻造,极为舒适,防御力也不错,但是这一套就不同了,回到台湾的李明勋让匠人在甲叶表面镀上黄金,铁盔不仅镀金还增加了龙头饰面,显的极为华丽。

李明勋本就身材高大,穿上这套黄金甲之后更显的威武不凡,一举一动都显的高贵华丽。

“委屈我的脖子了!”李明勋扭动了一下脖子,嘟囔了一句,面色冷峻的走了出去。

溪心地码头的土著一看到金甲闪闪的李明勋,瞬间炸开了锅,人人都是涌了上来,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样,而当李明勋踏上码头,许多人本能后退了几步,因为船上不光下来了李明勋,还有二十个穿着白色铠甲的银甲武士。

李明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站在那里,问道:“塔拉罗在什么地方?”

阿海把李明勋的话翻译过去后,一个高地武士说道:“我们的征帅去了神树,他不知道你们这么早就到了。”

李明勋说道:“去把他请来吧。”

那高地武士去了,而一个穿着布袍,佩戴短刀的中年男人则说道:“这位先生,塔拉罗大人只负责维持溪心地的秩序,不耽误我们进行交易,您身边这位阿海掌柜是知道的。”

“是的,我们可以帮助你们搬运货物,不需要任何报酬。”另外一人也附和道。

李明勋听着他的口音熟悉,一问阿海才知道,那个中年男人叫做切尔,是洪雅族的,在大肚番的近三十个村社中,有四个洪雅村社。

阿海说道:“切尔首领,这位是我们腾龙商社的大掌柜,他今天来,不是来贸易的!”

“不是贸易,那你们来做什么?”切尔诧异问道,周围的土著都是叫嚷起来,他们与腾龙商社贸易半年了,已经习惯了每个月这个时候前来,也习惯了饭里有油,菜里有盐,有铁锅做饭的日子。

阿海说道:“我们的大掌柜是来请求国王主持正义,缉拿真凶的。一个月来,我们的商社丢了九头牛,我们找到了偷牛贼,但是这个人非但不赔偿,反而杀死了我的一个伙伴,我的伙伴只有十二岁,就死在他手下的吹箭下!”

一时间,码头上乱做一团,在大肚番的神树信仰之中,最重要的就是诚实、善良和团结。盗窃就是不诚实,以大欺小倚强凌弱更谈不上善良,而杀死年幼的孩子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说着,阿海已经把小四的尸体抬了出来,他的身上到处是淤青,而脖子上则有一个发青的洞,切尔当即说道:“我认得这个孩子,他会给村社的孩子糖果,还教会他们怎么编制竹篓来抓鱼虾,这是个善良的孩子,伤害他的人定然是个暴徒!”

“是谁偷了你们的耕牛,应该在神树下抽一百鞭子,切去一根手指,是谁杀了这个孩子,应该让他偿命!”人群之中有人义愤填膺的喊道。

大肚番虽然在台湾诸多村社部落之中算是比较先进的,但是依旧是没有自己的文字和制度,人们调解争端、处置纷争的方式还是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法,比如偷盗就要切掉手指,而根据偷盗东西的价值抽打不同数量的鞭子,显然,在大肚番中,几乎没有什么能比牛更值钱了。

“是塔拉罗,是塔拉罗偷了我们的耕牛,也是他派人杀害了这个孩子!”李明勋高声说道。

大肚番人很少有能听到汉话的,但是塔拉罗的名字大家确是能明白个大概,一时间,所有人议论纷纷,李明勋观察着在场人的面色,从混乱的讨论就足以看出,塔拉罗平时也定然是个劣迹斑斑的人,否则这个时候土著应该一起反驳,而不是只有寥寥几个高地武士在斥责。

正在这个时候,一声浑厚的牛角号声从北面高地上响起,马头上的吵闹声戛然而止,有些人甚至跪在地上朝着远处的神树祈祷,无数的独木舟从那个方向驶来,数百名高地武士从船上下来,肃穆的排列两队,相对而立的他们不断发出整齐的战吼,李明勋知道一个大人物会从武士夹道中走来。

顺利进入下一轮推荐,感谢大家的支持,继续努力,呼哈!

章十三 包庇

他轻轻的一挥手,白鹭号上的枪炮长赵三刀轻轻拍了拍挂在腰间的倭刀,朝向码头的三门加农炮身上盖着的帆布被打开一半,露出了粗壮的炮尾,躲在后面的炮手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垫在下面的木块,然后刺破了早已装填的火药,点燃了火绳,船头船尾的回旋炮也是进入战斗状态,三十名乞列迷弓箭手藏在了船舷后面,身边放了两三个箭袋,整条船进入警戒状态。

按照约定好的信号,只要李明勋摘下金盔,就要动手,加农炮要用葡萄弹轰击码头旁停泊的独木舟群,而弓箭手和回旋炮则掩护李明勋等人返回白鹭号撤离。

溪心地寂静无声,嘎达嘎达敲击青石板的声音传来,一个干瘦的老人从高地武士之中走了出来,他有着宽大的骨架,一双锐利的眸子,想来这个老人年轻时候也是一个强大的武士,但他灰白的皮肤和发白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不健康,而手中拄着的那根藤杖也承载了他大部分的重量,显然,这个老人绝对不是塔拉罗。

在老人出现的那一刻,溪心地上的年女老幼都跪在了地上,只有一些首领和强壮的武士,他们因为曾经是高地武士或者是一社之首,可以免除跪礼。

“师傅,这个人应该是大肚国王。”阿海小心说道。

李明勋问:“你见过他吗?”

阿海摇摇头,说道:“阿拉米国王年老体衰,很少出现,我没有见过,不过他身边那个讨厌的家伙我认识,叫做马洛,是下一任国王,塔拉罗的儿子。”

“您就是尊敬的阿拉米国王吗?”李明勋问道。

不待阿海翻译,阿拉米说道:“是的,来自远方的客人,我就是阿拉米,大肚王国二十八个村社六万人的国王!”

李明勋没有想到这厮会说汉语,而且非常熟练,阿拉米却是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二十多年前,如果不是大海主颜思奇赠予我的神药,或许那只野熊已经要了我的命了,颜思奇海主与我结拜,他是我的兄长。”

李明勋这才明白,当年颜思奇来台湾,上百艘船,光是丁壮就上万,能在北港附近落脚屯垦,自然要与周围的势力达成妥协,但是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等故事。

“阿拉米国王,我们腾龙商社的老掌柜便曾经是颜思奇大海主的伙伴,一直以来,我们商社与你们王国进行友好且互利互惠的贸易,王国不许我们建立商栈,我们就不远千里船来船往,王国不允许我们久留,我们每个月来一次,王国不许我们越过浊水溪,我们便秋毫无犯,王国不许我们雇佣你们的百姓工作,我们把你们村社的百姓礼送回来。我们商社一直以谦卑、忍让的态度处理双方的关系,可是你们却偷盗我们的耕牛,杀死我们的员工。”李明勋不卑不亢的说道,阿海则高声把李明勋的话翻译成了土著语言。

周围的土著听了,纷纷点头,一直以来,腾龙商社在贸易表现的非常公平,价格合理,货物质量上乘,偶尔也会施医赠药,任何时候需要大肚番国的人帮忙,都会给予足够的薪酬,哪怕只是搬运一下货物。也因此,王国的土著对商社一直抱有好感,却不曾想发生这类事情。

“你有什么证据指责我们偷盗耕牛,又有什么证据说这个人是我们杀的!”一旁的马洛尖锐的问道。

阿海翻过小四的尸体,有拿出一枚箭头和一根吹筒,说:“这是杀人者的武器,我亲眼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从左眼一直到下巴,他只有七根手指!”

阿拉米和马洛的脸色都是变了,周围的土著也是窃窃私语了起来,切尔站出来,说道:“阿海说的是黑乌萨,使用吹箭的人并不多,七根手指使用的人只有黑乌萨,国王,黑乌萨因为偷窃高山蛮的猎物,引发他们与我们的争斗,被您判斩掉三根手指,关押在黑牢之中两年,他现在应该在牢中才是!”

“所以说,这个外来人在撒谎,他是在污蔑我们!”马洛指着阿海的鼻子,高声说道。

切尔却道:“不可能!腾龙商社来的时候,黑乌萨早就被关进了黑牢,他怎么会知道那条毒蛇的名字?”

李明勋呵呵一笑:“各位,是不是黑乌萨,你们去黑牢看一看便知道了,牢中又不是只有他一人,问一问其他犯人,不就知道事实了吗?”

阿拉米却是用藤杖敲了敲青石板,让周围叫好的土著安静下来,他说:“邪恶的黑乌萨已经于两个月前逃走了。”

说着,他深深的看了李明勋一眼,又道:“塔拉罗征帅一直在追杀黑乌萨,所以没有出现在这里。”

“可是我今天早上还看到他了,这几天他都在溪心地的营地。”一个村社首领说道。

李明勋却是明白了,甚至有些感觉吃惊,一直以来,岛上的图朱敏,无论是高山蛮还是平埔各族,要么朴实愚昧,要么凶恶毒辣,他从未想过这些蒙昧之中的土著有什么智慧,但是眼前的阿拉米却让他改变了这种看法。

显然,眼前这位衰老的国王想要维护塔拉罗,以图稳固王国的局势,在他行将就木的时候顺利的完成权力交接,毕竟下一任国王马洛只比阿海大一岁罢了,塔拉罗可以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维护这个族裔的地位。

而阿拉米显然也知道塔拉罗干了什么,只要出来对质,无论李明勋有没有证据,对塔拉罗的威信都是极大的损折,如果真的有证据,那就陷入两难境地了,所以阿拉米肯定把塔拉罗藏起来,不让这个罪魁祸首出现就是最大的保护,这是高明的政治智慧,也完全出乎了李明勋的计划,在原本计划之中,李明勋会当众揭穿塔拉罗,逼迫阿拉米杀掉他,或者逼迫他狗急跳墙,然后以此作为理由,发动战争,可是没想到阿拉米给自己来了一招太极,自己的重拳倒是不好落下了。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诸位,这是你们的王国,塔拉罗不出来对质,我只好等他回来之后再说了,但是有一位诚实的高地武士告诉阿海,我们被盗窃的耕牛就养在溪心地的牛圈里,我知道,那里的耕牛都是各村社献给神树的供奉,数量都有记录,我们清点一下是否增多,真相就大白了,如果我们商社的耕牛在其中,今天归还我们,总可以吧。”

“这自然是可以的,但是献祭的神牛不能被太多人打搅。”阿拉米淡淡说道。

李明勋道:“不用太多人打搅,我们一边派遣一个人去查验就行,我们这边阿海去,至于你们。”

“当然是我去!”马洛站出来。

“你是塔拉罗的儿子,不行!我建议切尔首领去,他一直是个公正的人,也有利益牵扯其中,阿拉米国王,你认为如何?”李明勋微笑问道。

阿拉米轻轻点头:“切尔,劳烦你去一趟吧。”

阿海与切尔二人前去了牛圈,阿拉米和马洛却是一脸平静,因为在前来溪心地之前,他们就已经秘密派遣武士把多出数量的几头牛牵走了,但是过了不肖半个时辰,阿海和切尔就牵着六头牛回到了码头。

“切尔,这是献给神树的供奉,你为什么牵到这里来,难道你是在亵渎神树吗?”马洛高声斥责道。

阿海却是挡在了切尔身前,说道:“因为这是我们商社的耕牛!”

阿海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高声说道:“各位,我们商社的牛都是农场的财产,每一头牛都是农夫的伙伴,所以它们都有自己的名字!”

“哦,那你叫他,他能答应吗?”马洛嗤笑出声。

阿海却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名册,然后指着水牛的前腿的内侧说道:“各位请看,这里有一个烙印,是我们汉人的数字,苏州码子,这头牛便是一零九号,三岁母牛,牛尾二尺三寸,高四尺半。而这头则是一四二,五岁公牛。”

阿海对照着名册,把每头牛的详细信息说了出来,烙印在腿侧的码子虽然土著不认识,但是却和名册上的一模一样,其实商社的每一个雇员都有自己的身份资料,牲畜也不例外,只是不那么详细罢了。

而大肚番国也有养牛的传统,相看品貌就看得出公母,略看牙口就能看出年齿,而那烙印也有年岁了,断然不是新烙上的,肯定作假不得。

阿拉米和马洛的脸色都是变了,而码头上聚拢来的上千土著也是义愤填膺,原本偷窃在崇尚诚实善良的土著眼里就是大罪,耕牛又是重要的财产,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偷窃者竟然把盗窃来的牛与供奉的祭品放在一起,这简直是对神树最大的不恭!

码头之上群情激奋,有人在大喊偷牛贼的罪状,有人主张严惩,还有人高喊让塔拉罗出来对质,毕竟看管祭品是他的职责,而黑乌萨也曾经是他的手下。

阿海却是笑着说道:“各位,最让我感到惊奇的不是在牛圈里发现我们的耕牛,而是祭品的数量与记录的一样,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明勋却是附和道:“这意味着,要么,一个掌握权柄的人物在包庇偷牛贼,要么,已经有九头牛被杀吃肉了,那可是献给神树的祭品呀。”

章十四 公开

这一句话彻底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溪心地乱作一团,即便是阿拉米和马洛高声呼喝,也无法让众人安静下来,最后阿拉米命令高地武士上前维持秩序,才安静下来。

阿拉米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原本以为从牛圈里牵走九头牛就足以遮掩过这件事了,却不曾想腾龙商社的每一头牛都有专属的记号。

“够了!李掌柜,请你不要再惹是生非了,我们都沐浴在神树的光辉下,这里没有人包庇,更没有人敢于吃牛,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阿拉米说道。

“阿拉米国王,你准备怎么给我交代?”李明勋问道。

阿拉米看了李明勋一眼,说:“这几头牛是你们的财产,所以你可以带走,黑乌萨也是杀死这个孩子的凶手,我会让他偿命,至于偷牛贼,营地常年驻扎着一千名高地武士,我需要时间查清楚是谁偷了你们的耕牛,查清楚后,我会按照传统惩罚他们的!”

李明勋越发觉得阿拉米老奸巨猾,表面上公正严明,但用的是弃车保帅的法子,绝口不提塔拉罗的事情,显然准备找几个替死鬼,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是李明勋已经明确感觉到了周围土著对塔拉罗的怀疑,即便是阿拉米的权威都受到了挑战,这已经是非常好的开端了。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好吧,阿拉米国王,我接受您的裁决,当您抓住黑乌萨和偷牛贼的时候,请告知于我,我希望二十八村社首领在场的情况下进行处置。但是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下月交易日您必须给出合理的交代,而在黑乌萨伏法,偷牛贼被抓之前,我们的交易暂时取消。”

听到这次无法交易的消息,周围的土著发出遗憾和不满的声音,李明勋说道:“诸位,我们的交易是建立在平等和安全的基础上,现在我们的财产和生命受到了威胁,只能暂时搁置交易了,下个月的今天,我还会来,希望到时候,王国不会让我失望!”

说罢,李明勋走上了白鹭号,下令起锚升帆,顺流而下。

阿海极不情愿的走上白鹭号,看着溪心地在身后越来越远,阿海问道:“师傅,你怎么会接受阿拉米的裁决呢,他明明在包庇塔拉罗!”

李明勋道:“你认为接下来阿拉米和塔拉罗会怎么做?”

“自然是先找几个替死鬼!”阿海当即说道。

李明勋却是摇头:“他们会找替死鬼,但是不会那么简单,你要知道,替死鬼绝对不是一两个,我要求在所有村社首领面前处置他们,在鞭刑和死刑的威胁下,阿拉米有把握替死鬼不松口吗?”

阿海眼睛忽然一亮,阿拉米可不会冒这个风险,他问:“那您说他会怎么做?”

李明勋道:“他会想方设法的与我和解,无外乎威逼利诱,让我不再揪着塔拉罗不放,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见阿海神情不好看,似乎在担心自己和阿拉米妥协,他拍了拍阿海的肩膀说道:“阿海,无论阿拉米怎么做,下个月的今天,我都会出兵覆灭了大肚番国的,但是你要记着,这不只是为了小四报仇,还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

阿海低下头,说:“徒儿明白了。”

白鹭号回到布袋港的第四天,阿拉米就派遣人来联络李明勋,使者是一个精明的中年男人,阿海的老相识,每次交易这个男人都会对商品进行抽税,这个男人似乎很有准备,但是李明勋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李明勋说:“你自称是阿拉米国王的使者,但是谁又能证明呢,阿拉米国王和解的条件又拿什么来保证呢,所以,闭上你的嘴,回到神树下,告诉阿拉米国王,他如果想谈判,我想要看到的不是一个准备软硬兼施的使者,而是让我心动接受的诚意,否则我会认定这是塔拉罗在耍花样。我是一个商人,受到如此伤害,难道不应该赔偿吗,一头宝贵的耕牛的价值超过了三百张鹿皮,而小四,那个可爱的孩子,他是无价的,哪怕你们用金沙也赔偿不起。”

又过了七八日,那个中年男人再次来到了李明勋的城堡,这一次他带来了阿拉米的亲笔信和那个藤杖作为信物,至于诚意,重量超过三十斤的一口袋金沙可谓是诚意满满。

中年男人跪在李明勋的面前,诚恳的说道:“李掌柜,阿拉米国王诚心与您和解,而塔拉罗征帅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国王可以把溪心地出售给您作为商社的领地,贸易不再受到限制,税费减半,而可恶的黑乌萨及十二个偷牛贼的脑袋也就呈递到您的面前,如果您不介意,塔拉罗征帅希望与您结为兄弟,像是国王与颜思奇大海主一样。”

他强忍住心中的恐惧喋喋不休的说出了阿拉米的条件,眼前不断擦拭燧发短铳的李明勋让他的心无法镇定下来,李明勋一句话没有说,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待他说完,李明勋摆摆手,几个护卫架起这个使者,拖了出去。

“阿海,你以为我真的要和他谈条件吗?”李明勋笑问道。

阿海掂量着那根象征国王权力的藤杖,笑嘻嘻的说:“一开始以为是,但是有了它和这封信就不一样了,那个阿拉米以为您是一个贪婪的人,想要用财物收买,他非但保不住塔拉罗,自己都成了过江的泥菩萨。”

“那你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道:“当然,我们应该把事实公之于众,不仅是塔拉罗的盗窃和暴虐,还有阿拉米的包庇和自私,我会带着这封信和有阿拉米签押的税务账目前往切尔那几个和我们关系不错的村社,告诉他们事实,然后通过各种关系把消息散播出去,让大肚番的土著知道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劝说他们不要助纣为虐,当然,如果您不介意,我想从账房和仓库支用一部分的财货,进行的必要的收买和利诱。”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另外,放出风去,就说到月底交易日,我会讨伐阴险的阿拉米和邪恶的塔拉罗,在神树之下砍下他们的脑袋!而我们的军队有三千人,装备火铳和大炮!”

阿海却是诧异:“师傅,这样塔拉罗会把所有武士聚集在红土高地备战的,对我们很不利。”

一旁的西蒙斯咧嘴一笑:“阿海,蛮子就蛮子,一千蛮子和两千蛮子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歼灭,总好过到林子里追杀好吧。”

章十五 兴师

二月底,交易日。

白鹭号的船身在潮水的推动下进入了乌溪的入海口,因为风向不顺,所以白鹭号落下了横帆,只操作主帆斜衍帆和桅杆与船艏桅之间的三角帆,因为单桅纵帆船可以使八面风,纵然风向不顺,逆流而上,满载着武器和士兵的白鹭号仍旧可以拥有五节的速度。

而在白鹭号的后面,还有两艘大小、形状类似的单桅纵帆船,正是白鹭号的姊妹舰,全身漆黑连帆布都是灰色的是渡鸦号,是阿海的座舰,而最后的则是海鸥号,三艘单桅纵帆船排成纵列,从远处看去,好像三条在海面上游弋的鲨鱼。

拂晓的雾气被白鹭号锋锐的舰首划破,白色的帆船迎着远处的黑暗向前驶去,甲板上,炮手已经往十八磅炮里装填了双份的葡萄弹,执掌回旋炮的家伙也异常紧张,躲在船舷后的乞列迷人静静倾听周围的声音,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早就宣战,进入乌溪之后,随时有可能被攻击,而此次进入乌溪,周围寂静的有些诡异。

当白鹭号绕过河中央一座长满芦苇的沙洲的时候,几条土著的独木舟向着白鹭号驶来,上面的土著发出兴奋的叫声,大声吆喝着,不断指向自己独木舟,嘴里喊着:“鹿皮,鹿皮。”

西蒙斯看了一眼那被荷叶、芦苇遮挡住的独木舟,冷冷一笑,命令道:“火绳枪手左舷列队,回旋炮准备射击,主炮崩住了!”

手持火绳枪的西班牙士兵飞快列阵,子药装填完毕,小心的呵护着绑在手腕上的火绳,而左舷的两门回旋炮则对准了那些独木舟,在西蒙斯掏出手铳打了一发,警告这些家伙不要靠近之后,那些独木舟非但没有驶离,反而加速冲来。

而从沙洲的芦苇荡,河边的灌木丛中驶出了更多的独木舟,迅猛冲向了三艘单桅纵帆船,显然,这些家伙根本不是前来贸易的,而是塔拉罗设下的埋伏,而西蒙斯征服过无数的土著部落,对这些小伎俩早就烂熟于心。

“回旋炮,火绳枪开火!”西蒙斯命令道。

隆隆的炮声很快压制住了西蒙斯粗大的嗓门,两门回旋炮率先开火,继而是三十名火绳枪手,两百多枚铅弹飞射向伪装的独木舟,炽热的弹雨横扫而过,把遭遇的一切撕碎,即便是独木舟都无法阻挡铅弹的能量,被打成了筛子,上面人被打成了碎肉。

“加农炮,发射!”西蒙斯再一次的下令。

三门十八磅炮一个接一个的开火,避开了同时开火对甲板造成的破坏,撞在铁皮盒子的力的大号铅弹被凶猛的火药推射出去,落入了几十艘独木舟中,横扫了遇到的一切,左舷的甲板乱做一团,炮手和水手的帮助下清理着炮膛,把霰弹装进了里面,而西蒙斯已经指挥舵手和掌三角帆的水手配合,调转了船身,用右舷的三门加农炮教训了敌人。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渡鸦号也赶了上来,如同一匹恶狼,加入了屠杀的阵列,每一次开炮都会有多达一百枚霰弹被黑火药激射出去,打碎独木舟,把人打成碎肉和残肢,白鹭号和渡鸦号相互配合,如同黑白杀神一般,把伏击者击败,滚滚的白烟笼罩了乌溪,里面传来了水手们兴奋的喊叫,而大肚番的人已经撤退了。

李明勋坐在最后的海鸥号上,虽然这艘战舰也想上前参战,但是乌溪并不足以展开三艘单桅纵帆船,而当海鸥号刺破尚未消散的硝烟进入战斗区域,李明勋听到了敲击船身的声音,他俯身一看,一具死尸正漂浮在海鸥号左舷,脸面朝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在潮水的作用下,它的脑袋一下一下的撞击着海鸥号的侧舷舯部,气氛有些诡异。

而在水面上,到处都是死尸和船只碎片,更多的死尸和碎片顺流而下,有些已经吸引来了食肉的鱼类。

李明勋的眼睛盯在那几艘伪装过的独木舟上,它们已经被霰弹和铅子打的千疮百孔,正在沉没,李明勋看出了一点异样,对乌穆说道:“射一支火箭!”

乌穆毫不犹豫的执行了李明勋的命令,火箭拖曳着橘红色的尾巴,落在了独木舟上遮盖的芦苇上,起先是一点火苗,忽然有一团火焰冲天而起,发出了猛烈的爆燃,让海鸥号的船身都震动起来。

“看来这些土著手段还不少,看到这个火球,阿海和西蒙斯也该收起轻视了吧。”李明勋淡淡说道。

白鹭号和渡鸦号的速度果然慢了下来,没有继续追杀,而是回到了阵列中来。

“主子,蛮子沉了至少三十艘船,死了两百人以上。”乌穆在一旁低声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让白鹭号降低速度,中午之前到达溪心地就可以了。”

溪心地码头。

上百人聚集在码头的长棚下,等待前线的消息,切尔也在其中,但国王阿拉米和塔拉罗都不在,这段时日,他们已经不敢出现在各村社首领面前了,因为每个人都会询问他们二人问题。

“塔拉罗到底是不是偷牛贼,黑乌萨呢?”

“那封信是不是真的,阿拉米国王真的那供奉神树的财物去讨好李明勋,以期放过塔拉罗吗?”

“国王和塔拉罗还有什么瞒着我们,为什么李明勋会直接宣战?”

这半个月来,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在塔拉罗和阿拉米不出面回应他们又无法考证的情况下,催生出了无数的怨念和不信任,在征帅发出召集令,要求各村社的武士前往红土高地保卫神树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选择了保留,因为李明勋以荣誉和性命发誓,只诛杀恶贼,不会伤害神树,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兄弟子侄去冒险,更不会让他们为窃贼、小人去奉献生命。

所有的首领聚集在了溪心地,他们身后是上千武士,他们在观望,观望谁会取得胜利,以防止提前下注,观望事态的走向。

毫无疑问,如果李明勋胜利,他们会一起声讨国王阿拉米的昏聩和阴险,塔拉罗的暴虐与狡诈,如果李明勋失败,这群人也会落井下石,维护自己在大肚番国的地位。

首战很快有了结果,只有不到十五艘独木舟逃了回来,失魂落魄的高地武士爬上了岸边,汗水混杂着血液染红了脚下洁白的沙地,船上只下来不到五十人,还有二十多尸体,原本骄傲威武的高地武士此时坐在地上,有些人抱头痛哭,有些人失神发愣,他们的眼中不仅有伤心,更多的是恐惧,这已经是说明了一切。

虽然不知道伤亡多少,但是能摧毁高地武士的斗志,已经是极惨烈的大败了。

不多时,三艘单桅纵帆船迎着中午的阳光出现在了溪心地前宽阔的水域,波光粼粼的河水倒映着那高大的船体和直刺天空的桅杆,上面的士兵凶狠的扫视着首领们,即便没有人用武器威胁,依旧有人害怕的后退。

李明勋踏步走上了码头,此时的他换了一身普通的山文甲,却更显的威严,而身后跟下来的武士则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胆小者已经开始颤抖。

“李掌柜,你你想做什么?”一个首领见李明勋的眼睛落在他的身上,害怕的躲在了切尔的身后,惊慌失色的问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没什么,我只是第一次见到您,想和您打个招呼罢了。”

切尔瞪了那个懦夫一眼,上前一步,说:“李掌柜,你率领军队来到溪心地,想要做什么,灭亡我们大肚番国,还是摧毁神树?”

李明勋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说:“当然不是,虽然我不信仰你们的神树,但我尊重你们的信仰,我只是在惩戒暴徒的,你们的阿拉米国王没有交出偷牛贼、黑乌萨和幕后黑手,所以我亲自来抓捕他们了。”

“他们在哪里?”切尔问。

李明勋指了指红土高地,说道:“那里,那群肮脏而毒辣的家伙伪装成神树的信徒,躲在了红土高地,并且蛊惑高地武士和各村社不明真相的男人去做炮灰。”

“你你要进攻红土高地?那是我们的圣地!”那个懦弱的首领站了出来。

李明勋微微摇头:“只是抓捕凶手罢了。”

阿海在一旁,说道:“尔等在这里看着便是,快就我们就能抓住凶手,并且愿意和尔等一起到神树下公审他们。”

章十六 黑乌萨

几艘鸟船靠了过来,上面的跳板放下,一排排的士兵从上面走了下来,第一波登上北岸红土地的是乌穆麾下的乞列迷士兵,这群被称之为银甲武士的士兵很快就遭遇了来自高地武士的反击,但在三艘单桅纵帆船发射的实心弹的攻击下,成群的高地武士在进攻的路上就大量伤亡,最终留下几十具尸体而溃退。

接着护卫队和一支新的军队登陆,卫队的装备依旧华丽,而那支新军队的构成则极为复杂,被抓到的海盗、不愿意种地的江阴流民和已经戴罪立功的高山蛮子,他们的数量多达四百,虽然只装备了藤甲、藤盔和长矛,完全无法和护卫队、银甲武士相比,但是仍旧比高地武士装备豪华很多,这群尚且没有进行充足军事训练的士兵战意充足,想要用敌人的脑袋去换取荣华富贵。

“李掌柜,你不是带来三千人马吗?”切尔看到了正在红土高地下列阵的士兵,诧异的问道,看起来那些人也就不到一千人。

“这些已经足够了。”李明勋随口说道。

切尔却是有些不满足,在阿拉米国王民心大失的情况下,持续的战争会造成很多再难,既然阿拉米赢不了,那只能寄希望李明勋能速胜。

“塔拉罗有两千多人,还有木城,这个月又挖了壕沟。”切尔压低声音的说道,不经意间他已经站在了通敌的边缘。

李明勋却是没有理会,船队中一条小沙船靠了岸边,赵三刀带着一群人走来走去,把东西搬运到了岸上,当这些散件组装起来的时候,便是四门小炮,这几门小炮长不过两米,口径极小,炮弹更是只有一斤重,架在木制炮车上,两个人就能拉着走,这些小炮是金橡木号买来的,算是附赠品,实际上是英国人淘汰下来的鹰炮,虽然这小炮只能打三百米,但却有着极轻的重量,两个人就能抬动整根炮管。

一磅鹰炮这类在欧洲战场上被古斯塔夫三磅炮欺负的老古董,在这东方战场依旧是神器一般的存在,特别是面对大肚番土著的时候,红土高地上所谓的木城仅仅是一道用粗壮原木围起来的木墙,下面插进土里,宽大的正面画着各种妖魔鬼怪,但是真正让李明勋重视的还是木墙顶部的射手和投矛手。

李明勋并未下令进攻,而只是让鹰炮的炮弹敲击着木墙,这不知道建了多久的木墙材料已经腐朽,很多时候炮弹打上就是一个脑袋大小的破洞,而登上岸边的军队则用盛满土的藤筐和挖掘的壕沟建立工事,从船上卸下的粮食和弹药正是堆积如山,一副要持久作战的样子。

接下来的几日,腾龙商社的军队没有要进攻的意思,只是用火炮攻击着,到了后来,就连十八磅炮都卸下来两门,其发射的链弹和大号霰弹横扫着一段段的木墙,打的是木屑横飞、千疮百孔,而土著则龟缩其中,在付出了巨大伤亡之后,连木墙也不修了。

帐篷里,七八个人围着桌子吃早饭,外面的炮声隆隆,帐篷里的气氛却是有些沉闷,几个军队的军官小心的踢了踢阿海的小腿,阿海会意,问道:“师傅,咱们怎么还不进攻,弟兄们都已经有些烦躁了。”

“为什么要进攻?”李明勋从锅里捞出一块炖烂的肉排,头也不抬的问道。

阿海说:“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他们,弟兄们一轮冲上去,管饱杀的那群蛮子哇哇乱跑。”

李明勋笑了笑:“我们不进攻,拖下去更为有利,如今大肚番各个村社都在风传阿拉米和塔拉罗的罪状,许多人都已经动摇了,而我们八百人围攻塔拉罗两千多人,土著们更是骂起为懦夫,拖的越久,大肚番的高层威信就越倍受打击,没有人会站在弱者那边的。”

西蒙斯吃完猪排,放下刀叉,说:“阁下说的很对,从军事角度上讲,我们也无需进攻,那个高地上有什么,除了一口被这些异教徒称之为圣水的烂井,什么资源也没有,那群土著手里或许有些粮食和牲畜,但是那又如何,他们没有柴火如何吃食呢,难道要吃生肉和生米吗?”

见阿海等人依旧有些不情愿,西蒙斯继续说道:“诸位,我的前半生都在征服土著部落的战争中渡过,世界各地的蛮子都差不多,当高台上的蛮子开始被迫饮用圣水,吃献祭给神灵的牲畜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杂乱的欢呼,阿海掀开门帘,说道:“师傅,是乌穆回来了,看起来大肚番的蛮子绷不住了,乌穆抓了十几个人。”

不多时,乌穆走了进来,把一个干瘦的男人仍在了李明勋面前,扯住他的头发,露出了一张让人作呕的脸,他的眼睛一大一小,一道贯穿丑脸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从那只少了三根手指的左手,李明勋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黑乌萨?”

“不错,我就是黑乌萨。”黑乌萨咧嘴说道,露出了满嘴的血污,他说的是土著话,但是声音凄厉阴冷,好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一般。

李明勋看向乌穆,乌穆说道:“主子,我们埋伏在高台东面的山林之中,原本只抓了两个出来探路的,但是后半夜的时候,这厮跑了下来,后面跟着几十个蛮子,被我们伏杀了二十多,剩下的都在这里了,我感觉那些蛮子似乎在追杀这厮。”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如果你说出来,或许我会放你一条生路。”李明勋说道。

“放我?哈哈哈。”黑乌萨听了翻译之后,狂放的笑起来,好像听到了最可笑的事情。

黑乌萨被乌穆粗重的一拳打在肚子上,才止住狂笑,说:“不要再骗我了,黑乌萨不是那群蠢货,不会上你的当,你和塔拉罗、阿拉米一样,都只会把黑乌萨当成抓黑熊的诱饵,只要目的达到,根本不会管我的死活的。”

李明勋一脸沉静,静静的盯着这个残忍狠辣的男人,感觉他身上有些自己感兴趣的故事,他从身上解下酒囊,扔到了黑乌萨的面前,说道:“黑乌萨,你死定了,但是死之前不想让人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想别人帮你报仇吗?”

黑乌萨嗅了嗅酒囊,抓起来喝了许多,也就说了起来,这个家伙原本是一个不错的猎手,身为塔拉罗的手下却不得不永远潜行于黑暗之中,为野心勃勃的塔拉罗做各种脏事儿,他那三根手指是因为偷窃高山蛮的财物引发战争而被切掉的,但那却是塔拉罗的预谋,那场战争中,塔拉罗不仅把最大的竞争者送进了高山蛮的包围圈,还用胜利获得了无上的荣耀,成为了王国的征帅,而黑乌萨却成了牺牲品,打入了黑牢之中去发霉。

这次同样如此,黑乌萨为塔拉罗追杀阿海等人,却因为李明勋的强势沦为了替罪羊,他得知了阿拉米与李明勋私下交易的条件,彻底对塔拉罗失望。

“所以你就离开了红土高地,想要逃走吗?”李明勋问道。

黑乌萨尚未说话,他身边一个受伤的高地武士却大声说道:“黑乌萨就是一个恶魔,他竟然吃战死武士的尸体,被我们发现才出逃的,看看他满嘴的血肉吧,那就是罪证!”

“高地上的情况已经到了要吃人的地步吗?”李明勋问。

那个高地武士却是闭嘴不言,黑乌萨却是说道:“比那更糟糕,阿拉米那个蠢货,这个时候还装神弄鬼,宁可高地武士渴死也不许他们饮用圣水,宁可他们饿死也不许他们吃贡米和祭牲,而他们一家人却躲在神殿之中,杀祭牲吃肉,整日讨论着如何才能让你退兵,而塔拉罗那个懦夫,竟然想带着马洛和家人逃跑。”

李明勋哈哈一笑,拔出佩刀,对身边的军官说道:“诸位,你们听到没有,敌人军心尽丧,补给全无,此乃进攻的大好时机,去吧,攻下红土高地!”

命令下达,营地之中一片喧嚣,士卒们在军官拳头和皮鞭的威胁下迅速集结,而赵三刀指挥的炮队已经开始全力攻击大肚番上的木城,沉重的实现弹敲击原木和后面的房屋,里面不断传出惨叫之声。

“击鼓,吹号!”李明勋发出了命令,随着鼓声隆隆响起,数百人的叫喊和敲击武器的声音混在了一起,商社的步队和乞列迷人不断发出战吼,缓慢而坚定的向着缺口处移动,好似滚滚而去的浪涛。

军队进攻沉重而勇猛,站在后面压阵的李明勋感觉里面的反抗出人预料的小,零星的掷矛、箭矢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即便是填平壕沟这个最危险的阶段也只有不到十人倒下,后面的人填补伤员造成的空缺,当乞列迷人组成的银甲洪流冲入高台的时候,才遇到了能成称得上反击的行动。

章十七 认罪

李明勋在护卫的保护下进入了营地,缺口处只有几十具尸体,过半还是炮弹造成的,周围全是瑟瑟发抖跪地求饶的土著,他们面如菜色,毫无斗志,甚至有人一点力气没有的趴在地上,显然这几日他们一直没有吃饭,虚弱的无法反抗了。

士兵们向着大肚国王的图腾涌去,那是一个用石头砌成的石殿,是土著们的神殿,神殿之后就是那株高达百米的神树,殿门旁的战斗血腥无比,发疯的高地武士与乞列迷士兵混战在一起,因为士兵被要求不能伤害神殿和神树,所以铳队偃旗息鼓。

“不要再打了,结束毫无意义的争斗吧。”

一个声音从神殿顶端传来,众多高地武士听到那个声音之后,纷纷从厮杀之中退了出来,堵在了神殿门口,李明勋抬头望去,白色石头砌筑的神殿顶部站着一个穿着绿色裙袍的女子,她看起来十七八岁,在风中衣袂飘飘,模样倒是说的过去,头上戴着白色花环平添了一丝圣洁。

“师傅,这个应该就是大肚番国的圣女巫师。”阿海低声说道。

李明勋示意士兵暂时退回来,问:“圣女,他们还有这个玩意?”

在台湾久了,李明勋对土著们的原是崇拜还是挺了解的,无论是平埔族还是高山蛮都拥有自己的图腾和崇拜的神灵,自然也不会缺乏装神弄鬼的巫师,很多巫师都是由女人担当,但一般年迈老朽,却不曾想大肚番的巫师是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女。

“听人说,这个米拉圣女的母亲是大肚番的大巫师,把孩子生在了神树之下,便被当做圣女了。”阿海小心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道这也说的过去,他拍拍阿海的肩膀,说:“去,让米拉交出阿拉米和塔拉罗。”

阿海的话还没有说完,米拉却大喊道:“武士们,放下你们的武器吧,没有必要争斗下去了,狡诈的阿拉米已经死了,塔拉罗那个懦夫抛弃了你们,带着他的女人和马洛逃走了,争斗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明勋听到塔拉罗逃走,阿拉米死亡的消息,脸色微变,他当即站出来,说道:“各位武士,我是来讨伐阿拉米和塔拉罗的,绝无伤害神殿和神树的意思,我在这里发誓,如果神殿和神树受到伤害,我甘愿被五雷轰顶!”

接着,李明勋命令士兵后退百米,与神殿拉开了距离,而乌穆则低声说道:“主子,塔拉罗率领心腹约么百人向东北方向去了。”

李明勋点头表示知道了,虽然大肚番国拥有二十八个村社,但是历任的国王和高层都是出自巴布拉族,这个时候自然要逃回自己的领地了。

“主子若是给我五十人,我可以把塔拉罗的人头取来。”乌穆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不,让他们跑吧,塔拉罗活着比死了有用,好了,乌穆,让你的人列队站好,是时候和大肚番国的人谈一谈了。”

半个时辰之后,神树下的草地上,李明勋等数十人围绕着一块白色石头,盘腿坐在了地上,这里原本就是王国议事的地方,能坐在这里的只有国王、巫师和所有的村社的首领,只不过阿拉米死了,巴布拉族首领也跟着塔拉罗逃走,人倒是少了一些。

国王阿拉米的尸体被从神殿中搬出来,他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伤口,似乎是被大号的霰弹击中而死的,米拉把头上的花环摘下,放在了阿拉米的胸口,让人把他抬了下去,然后用字正腔圆的汉语说道:“李掌柜,阿拉米已经死了,我们王国与你们商社的仇怨也该放下了吧。”

李明勋微微躬身,微笑摇头:“自然没有这么简单,米拉圣女和各位首领,我李明勋兴兵上千前来,围攻了你们的圣地,杀死了你们的武士,许多人认定我是暴君和杀人犯,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不解开双方的误会,那么争斗和流血事件就会在所难免。”

“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杀掉圣女吗?圣女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幼生活在神殿之中,除了侍奉神树,主持祭祀,圣女从不接触外人。”一个首领尖锐的说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当然不是,我只是要弄清楚真相,至少要证明,阿拉米该死,塔拉罗该死,我们商社不是恃强凌弱,只是为了维护公义罢了。”

说着,乌穆押着七八人走了上来,为首的正是黑乌萨,其余几个首领们也熟识,是塔拉罗的侍从武士,也是他的心腹爪牙。

米拉立刻明白了李明勋的意图,她看向黑乌萨等人,说道:“尔等都是神树的子民,如今在神树之下,更要心存敬畏,不得口出妄言,关于塔拉罗,你们实话实说,万不可因想脱罪和畏惧暴行而撒谎!”

“圣女在上,小人不敢撒谎,当初是小人在浊水溪捕鱼,看到对面的汉人在放牛,便告诉了塔拉罗大人,大人便派遣了四个人过去,偷窃了两头牛回来,以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是塔拉罗大人说,祭牲死了,埋了也是浪费,便与我六人一道屠宰吃肉,小人觉无对神树不敬之心,所以未曾敢吃,塔拉罗大人便威胁小人没有侍奉好祭牲,小人才听他的去汉人那里偷窃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着,到了黑乌萨的时候,他说出的信息让所有人脸色大变,这些人万万没想到塔拉罗会这般大胆,为了争权夺利不惜牺牲高地武士和首领的性命。

“诸位,这么多证人在,你们总不会怀疑是塔拉罗挑起争端了吧,诸位首领那日在溪心地也应该看见了,我委曲求全,希望阿拉米国王为我主持公道,以保持我们商社与各位的商贸关系,可是阿拉米国王公然包庇塔拉罗,他暗地派遣心腹找到我,希望我能不追究塔拉罗的责任,这信和权杖都可以证明!”李明勋拿出了那封信和权杖。

绝大部分首领看不懂文字,但权杖却是认得,这权杖是用二十八个村社的藤蔓一起编织而成的,断然是做不得假。

“米拉圣女,请问按照王国和神殿的规矩,阿拉米国王和塔拉罗应该如何处置,毕竟流血的责任不应该由我承担!”李明勋最后问道。

米拉一时语塞,塔拉罗也就罢了,在大肚番国口口相传的百年历史中,征帅也并非没有受到过处罚,但是国王却是神坛上与大巫师并列的人,可从未有处罚国王的规矩呀。

章十八 分化

“还能如何处罚,塔拉罗盗窃耕牛,挑起争端、残害武士,应该在神树下斩首,阿拉米虽然是国王,却不能秉持公道,为了一己私利而包庇犯人,引起战争,让数百武士丧命,应该废除王位,一并处死!”切尔第一个喊道,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村社如何站队了。

“对,应该处死他们!”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在场的人俱是点头,米拉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阿拉米的尸体众人已经是验过了,塔拉罗也已经逃走,暂时也无法问罪。

米拉站起来,说:“诸位首领,阿拉米已经死了,塔拉罗逃走,如今需要我们做的是如何收拾局面,而不是问罪。”

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李明勋,问:“李掌柜,您也不会希望我们王国永远处于战乱状态,对吗?”

李明勋重重点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杀死了阿拉米,赶走了塔拉罗,摧毁了王国的两大支柱,于是说道:“当然,米拉圣女,各位首领,让我们一起结束这场战争吧。”

米拉说道:“有一件事需要大家知道,阿拉米临死前已经把王位传给了马洛。”

切尔喝道:“不行,马洛是塔拉罗的儿子,说不定也牵扯其中,如何做我们的国王?”

“是啊,王位应该得到所有首领的支持才行,我们不承认马洛做国王!”

米拉被这些人的声音给淹没了,对于她来说,尽快选出一个新的国王,结束与腾龙商社的战争,维护以往的秩序对神殿对她更有利,但是经此一战,国王和神殿的信誉已经被怀疑,她也没有把握将这群首领捏合在一起,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腾龙商社。

神树之下乱作一团,李明勋却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似乎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一直到米拉问道:“李掌柜,您的态度是什么,是否能接受马洛作为我们的新国王?”

李明勋哈哈一笑,道:“米拉圣女,诸位首领,你们要清楚一点,我只是来惩戒凶手的,阿拉米死了,我的目标就是塔拉罗,对于王国内部的事情,我不想参与,也不能参与,如果说有什么真的要与诸位商谈的话,那就是关于贸易的问题,各位都需要来自商社的商品,我们也需要你们的鹿皮和金沙,如果各位有意愿,我愿意和各位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阿海也是插嘴说道:“各位首领不是一直不满意我们商社货物的价格吗,如今能做主的人在这里,为何不抓住机会呢?”

切尔拍了拍手,道:“确实如此,各位,下一任国王的问题我们暂且放一放,这定然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趁着李掌柜在这里,我们不妨谈一下交易的事情。以前塔拉罗总是限制我们之间的交易,从中谋取私利,现在塔拉罗没了,我们终于可以公平的进行交易了。”

众人纷纷同意,李明勋说道:“好吧,既然都有这个意愿,那我就先提出商社的要求。”

“我们要求在溪心地上建立商馆和仓库,每十天进行一次贸易,我们的贡奉直接交给神殿的米拉圣女,不再经手其他人。但是我发现,你们王国的村社散落在巨大的区域内,很多村社来往不便,有些人赶到溪心地甚至要走五天,这实在是太麻烦了,我希望能再开辟三个贸易地点,分别在金兰谷、天罗石和沙辘社,这三个地点每个月由商社带货物过去,如何?”

切尔第一个站起来拍手叫好,他所在的村社就位于金兰谷之中,来往于溪心地极为不便,而那周围还有几个洪雅族村社,设立在自己那里,不仅方便还能能为自己带来威望。

一群首领也是叫好起来,唯有米拉脸色大变,李明勋这三个地点的选择很有讲究,大肚王过是由四个不同的族群联合起来的,如今巴布拉族已经在塔拉罗的带领下事实独立,而李明勋在其他三个族群的地盘各自设立一个贸易点,自然会造成王国的离心力大大增加,但是在诸多首领都反对的前提下,她也不好有异议,毕竟神殿是从来不参与庶务的。

李明勋轻而易举的在大肚王国腹心之地取得了立足点,还打进去三个楔子,心中畅快,对于其他村社的要求也没有过多纠结,能满足的也就满足了。

切尔见李明勋爽快,说道:“事实上,商品的种类和贸易频率不是重要的,关键是价格,你们货物的价格太不合理了。”

李明勋笑了笑:“切尔首领,您应该知道,我们商社与周围的村社贸易,价格都是统一的,可没有人说我不公平呀,你们也应该与曾经的颜思奇海主以及来往的海商贸易国,我可没有干一袋金沙换一把斧头的事情吧。”

切尔连忙说:“李掌柜莫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按照如今的形势,我们很快就没有商品与你们交易了,您知道,我们能提供的只有金沙、鹿皮、鹿脯和米粮,最近你们不缺米粮,而金沙要到河中淘,鹿的数量在减少,或许一两年后,你们要的东西我们都无法提供了。”

“是啊,以往我们手里有很多鹿皮,拿出两张换你们五斤盐并不算什么,可是家中的鹿皮已经没了,周围的鹿也越来越少,早晚我们会变成穷光蛋的。”

李明勋自然明白这些家伙的意思,问:“那诸位想要我怎么做?”

“当然是降价了。”切尔低声说道,话语之中没有底气,他心里清楚,腾龙商社给出的价格已经很合理了,李明勋又有实力,不降价也要硬着头皮去买。

李明勋道:“降价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制定的价格非常合理,但是有一点你们搞错了,你们能提供的东西并不只有刚才说的那些。”

“诸位,你们与林子中只会渔猎的高山蛮子不同,你们拥有河边肥沃的土地,健壮的耕牛和勤劳的百姓,会种植水稻和木薯,与你们占据的广袤土地不成对比的是你们极小的种植面积,为什么不把土地全部开垦出来,种植甘蔗呢,甘蔗不仅可以实用,还能榨糖,那是我们商社永远喜欢的商品。”李明勋问道。

切尔眉头一皱:“我们不会种,也没有种子?”

李明勋道:“我可以让人教给你们,或者你们每个村社派人去我们那里学习,那些经验丰富的农民很快就能学会,而种甘蔗比种水稻还要简单。”

“真的?”切尔问道。

李明勋道:“自然是真的,其实我早想这么做了,但是塔拉罗不同意,除了教你们种植甘蔗,我们还可以开辟其他合作方式,比如我们提供给你们斧头和锯,你们为我们伐树,乌溪、大肚溪、浊水溪,这些地方上游都有原始森林,我们需要造船用的柚木、红桧、柏树、杉木,它们就在那里生长着,你们伐倒了,通过河水漂流下来,交给我们的木作坊,就可以换取各种商品,当然,还有人,我们商社有很多工坊,种植甘蔗、酿酒、榨糖,你们可以让百姓去我们那里工作,他们会和我的人得到一样的待遇,这些都是赚钱的好法子,只要你们愿意。”

求一下新一周的打赏和票票,

章十九 烘干窑

“李掌柜,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几个首领已经激动的难以置信。

李明勋笑了笑,说:“当然是真的,这次惩戒了阿拉米,我会离开,但是阿海不会走,你们想和我们进行什么样的合作都可以和他谈,无论是什么,我们都可以协商一个合理的方式和价格,互利互惠,双方都满意。”

一场商谈之后,神树之下的气氛有些怪异,每个人都是若有所思,当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带着心思离开了高台,而李明勋也没有走,而是占据了高地武士的营地,占据了溪心地,晚餐的时候,切尔第一个来到了帐篷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想从李明勋这里获得一些特殊的利益。

切尔的心思没有白费,他与李明勋达成一些,派遣自己的儿子和村社中三十个年轻人前往李明勋的农场和榨糖作坊,不仅学习种植甘蔗的技术,还会在他的村社之中建立一个榨糖作坊,成为腾龙商社的蔗糖供应商。

而能成为首领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瓜,接下来李明勋接待了几乎所有的首领,有些人成为了供应商,有些人成为铁器、盐巴和酒水的分销商,甚至已经有人打听李明勋的商社是否收购荒地。

因为是西班牙人的缘故,西蒙斯一直没有公然露面,但是他见证了李明勋用战争和谈判把一个规模超过自己五倍的庞然大物拉上自己的战车,大肚番国不仅会成为商社的市场和原材料来源地,还会为商社的发展提供充足的人力,最终,大肚番国会消失,然后融入到腾龙商社这个体系中去。

回去的路上,西蒙斯道:“阁下,您给赵三刀留的人马太少了,他只有两门鹰炮和一百人,根本无力讨伐逃走的塔拉罗,虽然您授权他招募三百土著村社的士兵,但我不得不提醒您,三个月内,他都得不到塔拉罗的人头。”

李明勋笑了笑:“赵三刀留在溪心地是为了协助阿海处置商社的商务问题,并且提供安全保护,他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商馆的安全,秘密任务则是保护圣地的神树,至于塔拉罗,那和他无关。”

“您不准备向塔拉罗复仇了吗?”西蒙斯诧异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塔拉罗还有更大的价值,西蒙斯,塔拉罗所在的巴布拉族有十个村社,可以凑出三千武士,在保护自己的领地上,他们不会妥协,发动那么一场远征还不如消化我们得到的果实。当然,留着塔拉罗,对商社更为有利。”

西蒙斯摇头:“我不这么觉得,阁下,塔拉罗是个凶狠的人,他会视那些和您合作的村社为背叛者,也会入侵他们。”

李明勋问:“那些村社会怎么做?”

西蒙斯道:“当然是联合起来,虽然有些困难,但他们三个族群会合作,抵抗塔拉罗的入侵,也会请求神殿的调节和支援。”

“但是没有一个联盟是塔拉罗的对手,毕竟精锐的高地武士要么死了,要么在我们船上沦为奴隶,当他们无力抵抗塔拉罗的时候,会怎么做?”李明勋笑吟吟的看着西蒙斯。

西蒙斯直接说:“当然是向我们商社求援。”塔拉罗的脸色微变,兴奋的说道:“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要求高额的出兵费,他们不同意,就要奉您为领主,接受您的庇护!”

布袋港口。

“快,把这些蛮子赶下去,先送到劳工营里洗澡刮须,洗干净收拾妥当再交给林河大人。”乌穆站在海鸥号的船头,大声催促着那些高地武士下船,而在码头上,一行人跑了过来,为首正是钱锦,他推开挡路的人,一溜小跑跑上了海鸥号。

“乌穆大人,乌穆大人,海鸥号没事儿吧。”钱锦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问道。

乌穆自然认得钱锦,知道这个男人是船厂的掌柜,是自家主子心尖上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说道:“海鸥号没有什么事儿,一切如常。”

钱锦招呼着几个匠人上船,从甲板到底舱再到外面,挨个检查着,尤其是火炮附近和底舱的护板,乌穆不知所以然,正要询问,却发现李明勋也是来到了船上。

“钱锦,怎么样?”李明勋问道。

钱锦说道:“大掌柜的,一切如常啊,那些干燥过的木材与阴干的一般好用,没有发生开裂,想来烘干窑出来的木材,确实好用呀。”

待战俘都下了海鸥号,李明勋与钱锦坐船前往了造船厂,这里依旧是繁忙的景象,在最中央的船台上,一艘长达二十八米的双桅纵帆船已经建造接近完成,当初出征的时候,那些直刺天空的肋材还像是一只化作枯骨的荒古巨兽,如今肋材之间已经装上了护板和船舷,两根高大的桅杆也已经树了起来。

“大人,这艘白头鹰号已经如今舾装阶段,如果能用上烘干窑里出来的木材,再过五六天也能下水了。”钱锦不无骄傲的说道。

“去看看烘干窑吧。”李明勋说道。

乌穆也跟了过去,自从追随了李明勋,他已经见识了太多的新奇物什,但是却对未知的东西更加好奇,走到了船厂的一角,平整的土地上建造起来一个巨大的房子,高大两丈,却有四丈宽,与商社仓房、宿舍用原木打造不同,这个房子明显是用砖石和土水泥砌筑的,关于土水泥,乌穆也是知道的,那是用牡蛎壳用火焚烧,然后把那种叫做石灰的粉末同黏土、水搅拌,就能形成一个灰色的泥浆,砌筑砖石极为坚固,在目前的港口,只有城堡和炮台用得上这种材料,这本身就证明了这个大房子的地位。

大房子的一侧是一个巨大的炉子,不断有人往里面填煤炭,几根粗壮的管子把如云似雾的蒸汽输送进了屋子里,乌穆随着李明勋进去,看到一排排码放好的木板,有些三寸厚五尺长,有些则有寸许厚,多是红桧和柚木,这些木材将来会用来制造舰船,厚的做船侧护板,薄的作为甲板,而那些合抱粗,三丈长的柚木,则用来做龙骨或者肋材,这是制约船厂生产舰船的主要材料。

“这个烘干窑比较下,只能烘干三丈的木材,虽然已经出了两次木材了,木匠觉得没问题,但是我不敢用在白头鹰号上,暂时去做了海边仓库的梁柱,试过之后,不开裂腐烂再用在船上,不过木板应该是没问题了,接下来造的单桅纵帆船可以大规模使用了。”钱锦小心的介绍道。

李明勋感受着烘干窑了的温度,说:“你能如此谨慎自然是好的,烘干得到的肋材,便是造船也要在单桅纵帆船上先试验,这次出战大肚番,我已经和几个村社的首领商议好了,两个月内,他们会提供多达两千根胸径超过四尺,高达五丈的柚木和红桧,你得负责再做一个大的烘干窑,需要什么就找林诚,除了城堡,任何资源都要优先投入到你这里来,还有人,这次抓来了一千多个俘虏,你也能挑三百个做苦力!”

钱锦重重点头,如今他麾下连匠人带苦力已经超过千人,造船能力是以前旅洋船坊的几倍,在这布袋港,除了几个李明勋身边的老人,谁见了他都要喊一声钱老爷,钱锦如何不尽心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册子,说:“大掌柜,咱们船厂如今任务繁重,许多从江阴带来的耗材已经见底,而泰西船需要的东西也有些不同,这些都是船厂需要的,您不是要去广东,我便报备给您了,其中几种用红笔标注的,是万万不可短缺的。”

李明勋看了一眼,说:“你用心了,年底船厂分红的时候,必然是少不了你的。”

章二十 郑森

三月中旬,福建沿海。

郑森站在船艏楼上,迎着海风兴奋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的座舰是一艘巨大的福船,航行起来甚是平稳,他看向海面的眼睛充满了兴奋,不断询问身边一个粗豪的将领。

那将领正是郑鸿逵,郑森的亲叔叔,郑鸿逵一路回答郑森的问题,感慨说道:“到底是咱老郑家的种,那些大头巾怎么教,都抹不掉身上那股子锐气,阿森呀,你父亲算是白费心思咯。”

郑森自然知道自家叔父在说什么,年幼的他从日本回来之后,父亲郑芝龙一直变认真的培养他,郑芝龙出身海盗,知道大明的政治环境文贵武贱的传统,虽说他受抚洗白了海盗的罪过,但是郑家想要继续维持闽海王的地位,就要融入官绅的圈子,所以郑森自幼学习儒学,考取了廪膳生,算是进了士大夫的圈子,年初又娶了福建大缙绅礼部董侍郎的侄女,又向郑芝龙的目标靠近了一步。

然而郑森并不喜欢读书,年轻好动的他更喜欢习武,却不得不屈从于父亲的意志,十年来,他一直在安平读书,此次郑鸿逵北山江南,他便是以江南游历,切磋文章的名义跑了出来,好在已经成家立业,父亲也不好再严加管束。

“叔父,两年前,便是在这湄洲岛,我大明王师击败了那红毛夷吧。”郑森指着远处一个小岛,颇为激动的问道。

郑鸿逵嘿嘿一笑,说:“那是自然,自我与你父亲受抚成了大明的将军,三次击败红毛夷,护住了他朱家的东南沿海,才有了咱郑家今日的局面,如今你父亲虽然只是总兵,却是实实在在的闽海王,来往于闽海的船只,哪个不是向郑家购买行水令旗。”

正吹嘘着,郑森的眼睛忽然盯在了远处出现的一片帆影之上,眼瞧着那船锋锐的船艏在海中劈波斩浪,两条桅杆上的帆鼓荡,竟然迅速超过自家船队的最后一艘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船上的水手也是大喊:“好快的船,好快的船呀。”

一个倭人低声说道:“郑大人,那船没有悬挂咱们的行水旗!”

郑鸿逵打眼一望,果然如此,见郑森笑意盈盈的看来,他老脸一红,立刻命令道:“开炮,让那艘船停下,接受检查!”

“阿森放心便是,在这闽海一带,没有人敢抗拒咱们郑家的检查。”郑鸿逵似乎要寻回一些颜面,咬牙说道,一边指挥着炮手开火。

这艘座舰的船艏倒是有两门千斤佛郎机,还有小炮数门,接到郑鸿逵的命令,千斤佛郎机各自开火,砰砰两声,炮弹在那艘快船周围炸起了两道水柱。

快船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方向偏转,主动向郑家的船队靠过来,郑鸿逵哈哈一笑:“是个识相的,准备登船检查!”

然而那快船忽然一打横,舷侧对准了郑鸿逵座舰的船艏,直接占据了t字横头,低矮的船舷伸出了一排火炮,足足有六门,接着便是炸雷一般的炮声,两船相距不到三百米,那炮弹直接打在了福船前面的航道上,激起的水柱铺天盖地的浇了郑鸿逵一身,而那快船,却是迅速的生气横帆和支索帆,转身离开了,速度比福船快了三倍不止。

“岂有此理!”郑鸿逵顿时感觉屈辱,一拳砸在了船舷上,叫骂不止。

郑森在一旁看着,神情冷峻,他知道自家叔父不是个懦弱的,如此暴怒恰恰是因为拿对方完全没有办法,这艘快船的速度太快,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只要它不犯傻,任何的战术和计谋都拿它没有办法,而且快船的火力异常强大,凭借速度和十八磅炮,完全可以在周围游战,把船队里的福船一一击毁,就像袭击牛群的野狼一样,不时上来咬两口。

“这是什么船,怎生如此迅捷,好似在海上飞一般,红毛夷的船也没有这般快吧。”郑森在一旁说道,希望用讨教来消弭郑鸿逵心中怒火。

郑鸿逵重重哼了一声:“阿森无需如此,你老叔如今也是朝廷正三品的武官,自然不会乱来,只是若让我再看到这艘船,定然要好好整治一番,让他知道,这片海是谁的地盘。”

郑森笑了笑,没再答话,倒是旁边的船长说道:“回大公子的话,小人曾经在马六甲待过一段时日,这船似乎与那些阿拉伯人的三角帆船类似,却也不尽相同,这艘快船有两根桅杆,主帆是纵帆,忒也细长了,着实不认识。”

“莫要看你在南洋待的久,泰西的船却也不尽然认识。”郑鸿逵瞥了那船长一眼,见郑森依旧求教,他说:“我曾经在红毛夷人的图册上见过这种船,他们叫双桅纵帆船,端的是细长迅捷,虽说方才那艘快船尚有一些不同,但大体是不会差的。”

“荷兰人的?”郑森认真起来。

郑鸿逵道:“却也不能这般说,湄洲岛一战后,大哥与荷兰人商定,他们不得再到大陆收购货物,荷兰人的船是不会倒沿海航线来的,再者,若是荷兰人,也不会不表明身份,那群红毛夷,傲慢的很。”

“那是什么人的呢?”郑森低头思索。

郑鸿逵道:“不管是什么人的,这条航行多半是江浙,我们到了目的地打听一下也就是了。”

“那我们就不止去杭州了?”郑森略带兴奋的说道。

虽说他这次是打着游历江南的名头出来的,其父却是想让他早早的学习处置家族的生意,福建也就罢了,郑家在杭州设有山五商,分别是仁义礼智信五大批发行,以杭州为中心批量收购江南的生丝、瓷器、茶叶卖到日本、大员和马尼拉获得暴利,这是郑家主要利润来源之一,此次郑鸿逵率领金木水火土五大船队中的金字号船队前往浙江,便是要在春丝上市的时候,大大操办一把。

郑鸿逵呵呵一笑,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儿是个闲不住的,若是让他去杭州的商馆看账目怕是不美,而此次北上他原本就有打算,说道:“山五行的事儿有张恢在,他是老奉行了,倒也不会出岔子,你我在杭州落一落脚,还是要去一趟华亭,做一件大事。”

章二一 不见

“华亭华亭,叔父的意思是去拜访沈犹龙大人?”郑森恍然间明白过来。

郑鸿逵道:“正是,虽说如今沈犹龙闭门谢客,但咱郑家虎踞东南,他要上任两广总督,在各方面还是倚仗我们的,别人或许不见,但咱郑家的人,他不能不见。”

“阿森啊,这次去华亭,你万万要小心谨慎,若是有机会,你我一道让他沈犹龙乘坐我们的船南下,路上结个善缘,若你能抓住机会成他的晚辈后生,比考中举人还要有用呀。”郑鸿逵小心提点道。

郑森道:“叔父,咱们这船队怕是要五月末启程,想来沈大人不会耽搁那么久的。”

郑鸿逵哈哈一笑:“这你便是说差了,自打有朝廷以来,若说上任最慢的,怕哪个朝代也比不过咱大明朝,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太多,官员上任车马自备,很多低级官员上任数月不到,虽说沈大人家中不缺银钱,如今也不是太祖皇帝时代不准妻妾子嗣同行那般严苛,但身为官员理当避嫌,若想不动声色,哪里比得上一路乘船南下呢?”

“大掌柜,为什么不让白头鹰号贴上去,先把那艘大福船击沉了,给他郑芝龙一个教训!”林河看着南面消失在了海平面下的福船,愤愤不平的说道。

周围几个人也是点头称是,在如今的东南,但凡涉及海贸的,少有对郑芝龙正面评价的,究其原因这厮太过于专横霸道,收取行水旗税,而且上下插手,占据江浙和广东海贸的份额,尤其是生丝,如今每年前往日本长崎和菲律宾马尼拉的商船,多半是他家的。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既然拿我没法子何必置气,再者说,真要打起来,除了耽误行程,也无甚好处。”

除了这个原因,李明勋也担心白头鹰号受损,毕竟这艘双桅纵帆船是船厂新造出来的,排水量两百余吨的它可不是虎鲨号那种皮糙肉厚的盖伦战舰,一旦被火炮命中,那就是损伤严重,船舱里可是储存着人参、鹿茸、鹿鞭、蛹虫草,价值数十万两,李明勋可保护拿他们开玩笑。

“再者说了,你们也不想早早回家见见父母吗?”李明勋看着身边那几个短衣汉子,笑问道。

杨莽挠挠头,道:“是是是,还是稳当些好,我这身上担子太重了。”

这杨莽便是当初江阴那茶铺老汉的儿子,跟着李明勋倒了台湾,如今已经是近四月,他便带着七八个家人留在江阴的同乡返回,一来把乡亲们在船厂赚的银钱捎回来,补贴家用,二来再招募一些匠人、流民前往台湾,而船上这几个已经打定主意说服家人全都去台湾了。

“你回去之后,莫要闲逛,趁着我去南京贸易的时间,先把你父亲购买的牲口、农具以及愿意和我们一起台湾的人安置在钱锦老家里,至于你们捎回来的银钱,匠人家中若是缺米粮,你们可以代为采购,大量购入还能少花钱,至于底舱那些盐巴,算是送给他们了,这是私盐,勿要声张,只说是你们买的便是。”李明勋提点着。

白头鹰号作为一艘双桅纵帆船,虽然因为技术不成熟没有采用空心船艏,更不敢把长宽比做到七比一,但是其先进的船帆构成和修长的船身已经让它的速度达到了九节左右,若非火炮甲板塞进了十二门沉重的十八磅炮,而风力也不够充足,或许速度能更快一些。

行进五日,便是已经到达长江口,这里沙洲、暗礁密布,李明勋命令船长降低了不少速度,白头鹰号没有直接前往南京,而是停靠江边一处沙洲后面,随意雇了一艘渔船,带上四色礼物逆黄浦江而上,前往了望仙桥,那便是沈犹龙的故里。

三日后,沈犹龙宅邸。

李明勋坐在厢房的椅子上,细细品鉴手中的正德年间的斗彩茶盏,闲适的等待着,倒是身边站着的杨莽有些稳不住了,他瞧了瞧外面落下的日头,嘟囔道:“沈家好大的架子,这茶从早上喝到下午了,喝的肚子都咕咕叫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

“这便是大明的缙绅,哪个不是显宦世家,几代名门,我不过是一个海外商贾,你更连贩夫走卒都不算,若非有沈达春公子的颜面在,你我连门都进不得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杨莽却道:“大掌柜的,就算他们有事,也该给了说法,总不能让咱干等吧。”

李明勋却是不以为意,他此次前来,根本没想过能见到沈犹龙,见到沈达春还要看运气,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看年前自己的做的那些事儿沈家是什么态度,毕竟自己也拿着人家帖子狐假虎威了好一阵子。

而进了这门,已经说明了沈家的态度了,自己并未出格!

这个时候,房门推开,一个老仆走了进来,李明勋进门的时候,那个眼高过顶的管家对这老仆是恭恭敬敬,知道这老仆在沈家地位非凡,连忙拉住要兴师问罪的杨莽,问:“老丈,不知沈公子可否能见我们?”

“实在对不住,家里人不懂事,公子陪着老爷一道去了泗泾的别宅,今儿天不亮便是走了,管家不知道,才怠慢了两位贵客。”那仆人说话倒是面不改色,也比那管家客气许多。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搅了,我二人这便赶往泗泾。”

老仆脸色大变,他只是来把李明勋打发走的,却不曾想这年轻人顺杆爬,老仆连忙拦着,说:“贵客如此着急见我家公子,是有什么要事吗?”

李明勋摆摆手,指了指身边的箱子,说:“此次点验仓中货物,发现有不少上好的参茸,当初与公子约好,这好参要给他留着,这次到江南来,便送来了,却不曾想沈公子不在家中。”

“可否由老朽。”老仆问道。

李明勋道:“若老丈代劳,定然是极好的,晚辈也好节约一些时间,好去南京。”

说罢,李明勋打开箱子,把其中的参茸药材一一交代了一番,才起身离开。

内院之中,沈达春端着一碗煎出的药汤走进了房间,见父亲沈犹龙坐在椅子上,闭目不言,轻轻把药碗放在了桌子上,他几次想要开口,但是都没有出声,不由的在屋内踱步起来。

“那商人离开了?”沈犹龙淡淡问道。

推荐票,推荐票,作者君需要推荐票呀。

章二二 丝割符制度

沈达春连忙说:“是的父亲,李明勋走了,留下了一些品质不错的参茸,父亲,人家好心好意的前来拜访,带了这么多名贵礼物,您不让儿子见也就罢了,连饭食也不招待,这也太。”

沈犹龙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说道:“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年前他在南京呼风唤雨,赚的银子何止巨万,送您些参茸也是应尽之义。”

“父亲,可是这李明勋非寻常商贾,他对儿子有救命之恩,又是侠义慷慨之士,更是曾深入奴儿干都司诛杀东虏数百的豪杰,儿子心中仰慕,着实不愿意怠慢。”沈达春少有的忤逆沈犹龙,特别是在沈犹龙身体不康健的情况下。

沈犹龙却是一点不着恼,反而不似以往讳疾忌医,主动端起那汤药服下,说:“达春,你自幼不受拘束,更不喜做官出仕,但这心忧国事是真是像极了为父,不过你也莫要被那李明勋骗了,他不过一海外侨士,何德何能可以斩杀数百东虏,如此大胜,便是在辽东也是少见的。”

“可是程璧可是收到了那李明勋赠予的东虏将印,万万是作假不得。”沈达春不由的的为李明勋辩解道。

沈犹龙呵呵一笑:“海商素来狡诈,海外又多奸民,你毕竟年轻,勿要为人所骗,纵然那人不一般,也非你想象的那等豪杰,罢了,不要再提了,过段时日为父要南下赴任,你准备妥当了吗?”

沈达春道:“回父亲的话,一切妥帖了,但昨日郑家从杭州捎来一封信,说是郑芝龙长子郑森想要前来拜见,还提及让父亲乘坐郑家的商船南下赴任。”

沈犹龙脸色微变,在内心深处,他对郑芝龙颇有厌恶,在福建巡抚任上,郑芝龙便是一个降而复叛的海寇,如今虽然已经受抚,官拜总兵,平日里横行海上,多行不法之事也就罢了,辽西战事告急,朝廷屡屡要求郑芝龙北上抗敌,这厮却是拒不受命,如何让沈犹龙喜欢呢。

对于父亲的心思,沈达春自然了解一二,连忙劝慰:“父亲,郑芝龙在东南沿海极有势力,万万不可轻易开罪,您此次赴任两广总督,海上之事还是要仰仗于他呀,便是走陆路,也少不得要见他。”

实际上,沈达春很想让沈犹龙坐船南下,毕竟陆地上到处都是官员,难保遇见个不开眼的御史之类,平白添了几分麻烦,而实际上,走陆路也得经过福建,毕竟湖广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走陆路也得从浙江、福建过去。

沈犹龙略作思索,说:“这事莫要回绝,也不要答应,为父听说那郑家长子有意科途,也算是后生晚辈,便让他到家中拜访吧。”

南京,码头。

程璧眼瞧着白头鹰号靠到了码头,打量着这艘修长的双桅纵帆船,看着上面的水手娴熟的降帆靠岸,啧啧称奇,说道:“下面人说明勋这次乘坐的船细长无比,像是一个筷子,我怎生也不信,那么修长的船能浮起来,今日一见,算是我孤陋寡闻咯。”

李明勋笑了笑,抱拳说道:“程兄客气了,您在江南经商数十年,什么船没有见过,倒是让您看笑话了。”

程璧没有再言,更没有追问侧舷炮门之后是不是有着红夷大炮,他只是把李明勋迎上岸,带去了徽州商馆。

自今日见到了程璧,李明勋就感觉他忧心忡忡,就连白头鹰号上满载的中草药材都没有查验,他顿时感觉有些不妙,待奉茶的仆人退下,李明勋问:“程兄,莫不是生丝的事情有反复?”

程璧微微摇头:“那倒不是,你当初给的价格就不错,又是约好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两日前杭州郑家的批发行调查此次大规模收购生丝的事情,你也知道,与你合作的人很多,你的消息也就泄露出去了,郑家已经知道你是域外海商,也应该知道你在台湾有些基业,怕是不美。”

李明勋微微点头,如今商社实力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孱弱了,如今又在急速扩张着,倒也不是那般怕郑芝龙,而且自己根基在台湾,那里被荷兰人视为禁脔,郑芝龙也不会与荷兰人撕破脸,毕竟这既影响他的买卖,也怕与荷兰人发生冲突,落得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

“只要生丝足量,倒也不算什么!”李明勋说道。

程璧见李明勋胸有成竹,便说道:“一千担生丝已经准备妥帖了,你勿要担忧,只是我记得这批生丝你是要发售长崎的,却也要提醒几句。”

李明勋示意程璧继续说,虽说生丝在整个海外都是抢手货,但是目前自己也只有日本和英国东印度公司两个市场,大批量的还是要发往日本。

“有件事你要知道,这批生丝在五月之前万万不可大量发售到长崎去。”程璧当即说道。

见李明勋不解,程璧解释起来,原来这与日本的丝割符制度有关,从1604年开始,为了避免大量的白银外流,幕府便开始对生丝的价格进行控制,简单来说,便是在每年春丝到港的时候,全日本各大城市的生丝商人组成的丝割符行会会在长崎最高行政长官长崎奉行的指导下与入港的生丝商人谈判,制定生丝的价格,统一购入生丝,然后分配给各地的生丝商人,而在这个过程中,幕府将军会优先低价购入‘将军丝’,而幕府的高官、长崎的奉行、御用商人也利用职权大量购入,导致春丝的利润极低,严重影响明国商人的利润。

而明国商人的对策也很简单,以郑芝龙和江南大商贾为主导,在春天的时候只贩进少量的生丝,造成日本丝荒,且躲避日本幕府的盘剥,而在夏季、秋季利用丝荒大量放入高价生丝获得暴利,因为唐船是日本生丝的主要来源,这个不公开的秘密促成了事实上的商业联盟,而程璧自然不愿意李明勋去触碰所有大明商人的根本利益。

李明勋连忙说道:“程兄,多谢赐教,若非有你,怕是我要损失惨重了。”

程璧说道:“你也不用这般客气,我知道海外的商人对郑家多没有好看法,但是咱们终究是华夏后裔,在外人面前也该团结起来。”

“哎,只恨他郑芝龙虽有战船数千,却终究是一介流寇,没有老一辈海商的豪气志向,若是当年李旦、颜思奇有这般实力,区区日本幕府将军,如何敢操控生丝买卖,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郑芝龙啊,守户之犬尔!”程璧越说越生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极为不甘。

章二三 收为己用 上

李明勋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年李旦和颜思奇在日本,备受荣耀,见幕府怠慢,意图锁国,便敢聚众起兵,便是事败,也意图开垦台湾,以此为基谋霸四方,扬中国之名声,而郑芝龙接收了李旦和颜思奇的势力,却贪慕荣华权柄,铲除异己,一心受抚朝廷,再无心争霸海上,让外海成了荷兰人的势力。

对于程璧这等言论,李明勋倒是一点不觉得奇怪,华夏强盛数千年,但凡有些见识,无一不以天朝上国自居,对倭国向来是瞧不起的,而李明勋虽说也有些类似想法,但更多的把日本当成一个巨大的市场,幕府的锁国政策确实不利于自己的发展,但如今的实力对比让李明勋只得暂时屈从于大势。

李明勋呵呵一笑:“郑芝龙不过是迟暮之虎,如今海上风云诡谲,若论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程兄且安心,再过三五年,局势将有大变。”

程璧却不知道李明勋这信心从哪里来的,只觉得自己这位朋友颇为神秘,倒也不好多问,李明勋却道:“我安排了货船,约么十日内也就到了,这次的生丝我会先带走一批,其余生丝和商货会由其他人代为处置,倒是有一件事,今年冬的毛皮买卖,不知徽州商馆有没有定下章程?”

“哈哈,明勋你想的真是长远,那些家伙尚且犹豫呢!”程璧笑道。

李明勋道:“这却是为何?难道是因为我带来的毛皮太多,造成积压了?”

程璧摆摆手,说:“是因为你带来的毛皮太多不假,但是却未曾有积压,各家犹豫是因为不相信您今年冬能再带来这般多,所以他们不敢给你留下今年的秋丝,若能以明年的春丝作抵,相信他们早就围上来了。”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李明勋原本就是计划用未曾到手的毛皮预定八月份后的生丝,就在今年把生丝买卖的交易额提升上去,也确定下一个长久的合作机制,但是这次风险却是由江南各商家担着,若是李明勋没有带来足够的毛皮,留下的生丝就和明年的春丝冲货,价格就卖不上去了。

李明勋却是疑惑,这些家伙为何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呢?

程璧却是低声吩咐了仆人几句,那仆人出去,取来了几张皮子放在了李明勋面前,程璧说:“你看,这都是水獭皮子,可有不同?”

李明勋看了一眼,道:“左手这张是新皮子,油光水滑,应当是去年夏秋剥下的,右手这几张怕是往年留下的老皮子了。”

程璧轻轻拍手,道:“明勋啊,原因就在这了,我们虽然对你在奴儿干都司干了什么不太了然,但是也知道,你的皮子是从东虏那抢夺来的,所以新皮子少,旧皮子多,这可是杀鸡取卵的买卖,第二次可不一定让你抢这么多,而且,东虏不傻,你抢了第一次,这一次定然是有所防范,所以众人怕你带不回这般多的皮子呀。”

李明勋这才明白了,原来这群家伙把自己想象成了欧洲那些殖民者,攻伐部落,杀人越货,如此想来,第二次再去,部落都没了,上哪里弄皮子呢?

“原来如此,是明勋想的简单了。”李明勋不仅有些失望,他又说道:“程兄,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留下二十万现银,作为定金让几位掌故帮我留下等价的秋丝,若是我带回毛皮,依旧按照老规矩交易,若是带不回,便以银钱购买,如何?”

“可以,上一次是你担着风险,这一次换我们,有来有往,十分公平。”程璧当即说道。

李明勋道:“茶叶、瓷器都是不怕存储的东西,也没有明显的时节性,可否替我收购一批呢?”

程璧道:“瓷器没问题,茶叶不能包含春茶!”

李明勋呵呵一笑:“那是自然,我的茶叶又不是卖给达官贵人,购买者都是些不识礼数的蛮子,分不出好坏来。”

二人又商议了一些其他货物,多是台湾紧缺的,一直到了天色将晚,才定下来,程璧最后说道:“原本无论有何事,都要好好招待你一番,但我想你与许掌柜见一见最好,哎,许掌柜这段时日不容易啊。”

李明勋正诧异为何没有见到许长兴,现在又听程璧如此说,连忙问:“许掌柜出了什么事儿吗?”

程璧摆摆手,对身边的仆人说:“阿金,你带着李掌柜去一趟,莫要让旁人看到。”

李明勋随着那仆人一路来到南京街巷的一个酒肆,阿金指了指酒肆角落一个独子喝酒的灰袍汉子,低声说:“李掌柜容禀,许掌柜已经在此醉酒七八日了,我家老爷劝了三五次,都是不顶用。”

“你拿这些钱,把酒肆中其他酒客打发了,告诉让老板打烊。”李明勋见酒肆里还有几个尚未离开的熟客,扔给阿金几块碎银子,阿金走了进去,一一把银钱送上,那些酒客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李明勋走到了许长兴面前,发现他面容憔悴,醉眼朦胧,一脸的胡子拉着,衣襟上满是油污酒渍,而桌上摆了两个酒坛,都已经是见底了,李明勋对那小二喊道:“把这些玩意收拾了,上些小菜,再弄些醒酒汤来,快些快些!”

“明勋啊,我当是谁?我就知道,这个时候还能关心我的,没几个人了。”许长兴醉醺醺的趴在桌子上,眯眼看了看李明勋的脸,嘟囔道。

李明勋更觉的蹊跷,说起来许长兴虽然只是沙船帮的掌柜,算不得巨富,也没有背景,但因为沈家的关系,无论官面还是商贾都会给他三分薄面,称不上叱咤风云,但混的也是风生水起,怎么三四个月不见,便成了这般模样,满是的落魄和失意。

“你且莫要这般说,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般?”李明勋把醒酒汤放在他面前,抢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扔到一边,问道。

许长兴看了李明勋一眼,忽然笑了:“还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沈廷扬?”

李明勋不由的皱眉,在自己的记忆里,沈廷扬是为抗清事业慷慨就义的忠臣义士,许长兴平日对他也是极为推崇,怎么一下到了这般地步,恨的是牙根痒痒。

“你还不知道吧?沈大人倡导海运的奏折被驳回了,漕运那边的人恶意中伤,海运做不得了,朝廷也不造船了。”许长兴语态痛恨的说道。

许长兴忽然站起来,手指冲上,说道:“可是咱们那位天子偏偏对人说,居官尽如沈廷扬,天下何难治!哈哈,就这么一句没用的废话,就惹的沈大人热血上涌,毁家纾难。而那些漕运衙门的官员则说沈大人倡导海运,是因为沙船帮是他的产业,名为谋国,实为私利,咱们沈大人为了自证清白,更是要献出族中产业,天下怎么有这般迂阔的人啊。”

章二四 收为己用 下

李明勋不由的叹息一声,沈廷扬的轶事他没少听人说过,这位抗清义士可真真算不上迂阔,而是一个公中体国的好官,只是做事有些不计后果,当年前往泉州做买卖,只因一穷酸秀才帮他算清账目,便重金资助,还让其父收其为徒,当然这秀才便是如今当朝重臣洪承畴,而洪承畴在山东、河南剿贼时缺粮,写信求助沈廷扬,沈廷扬也是散尽家中浮财,抽走沙船帮的资金,购买千船粮食相助,活命无数,若从大局来看,大明官员尽是如沈廷扬一般,天下当大定,但对于许长兴这类沈廷扬的下属来说,却是无法接受的。

“沈大人是操切了些,可素来宽以待人,许老哥,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李明勋诧异问道。

许长兴道:“老弟,哥哥已经五十有二了,若是再年轻十岁,莫要说北上运送军粮,便是辽东杀虏,也不会皱眉!可是老哥老了,又能折腾几年呢?本想着再出两次海,赚些体己钱也就回家养老了,如今是干不得了。哎,这大明朝又不是他沈家的,为什么拿自家产业去犯险,不智啊!不智啊!”

李明勋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告诉他,大明就是有太多像是许长兴这样的聪明人才沦落到这个地步,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失意和落寞却让他选择没有把那个声音宣之于口,人皆有羁绊,世间又有多少人为了国家而不顾一切呢?

许长兴算不得一个真豪杰,但也不是什么小人,他只是大明万万生灵中普普通通的一个,在他有能力的时候,不会计较太多,但当他年迈,为了家庭和孩子考虑,他又不得去冒险。

随着许长兴的抱怨声音不断钻进耳朵里,李明勋越发了解了这个男人的处境,如果不是沈廷扬毁家纾难,倾全族之力助大明抗虏,他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许掌柜,用自己的能力掌管好沙船帮,但当沈廷扬做出那个决定之后,许长兴便与沙船帮分道扬镳了,程璧等人看在以往情分,又对许长兴知根知底,自然不少人招揽,但一想到昔日同桌而坐的朋友要变成自己的上司,许长兴自然有诸多不愿,只想借酒消愁。

“那老哥接下来如何打算,总不会想在这里喝下去吧。”李明勋问道。

许长兴愣了愣,道:“回乡,回崇明,这些年我薄有积蓄,到了崇明,置下田产,聚拢亲族,培养子侄,过了两三代,我许家祖上有灵,出个举人、进士,也能成一方势家。”

这计划却是毫无新意,但事实上,江南士绅都是这般走来的,以官起家,以商丰财,盖没如是。

李明勋笑了笑:“老哥有没有考虑过入我商社一股?”

“你?”许长兴一时惊诧,酒醒了一半,问:“去海外,东番地?”

李明勋摇摇头:“当然不是,就在江南!”

见许长兴有些兴趣,李明勋解释道:“老哥也知道,我与江南商贾的买卖已经步入正轨,说起来,接下来便是账目和价格的问题,虽说我能提供的主要商品还是冬季的毛皮和春季的药材,但是随着我在台湾的开发,各类商品也是不少,比如南洋的香料、胡椒、肉蔻,台湾出产的蔗糖、樟脑、鹿脯,而商社也需要从江南输入更多的匠人、流民、生铁,生丝、瓷器和茶叶就更不要说了,这个贸易的范围会扩大,我的合作伙伴也会扩大,需要一个懂行的人来操持,许老哥若是愿意,江南所得利润,明勋愿让你一成,如何?”

“一成!”许长兴眼睛差点掉出来。

他对李明勋的买卖很熟悉,目前来说,买入的生丝、瓷器和茶叶,卖进来的毛皮和药材,虽说还没有形成多大规模,但都是高价值的,一年利润少说三十万,即便是一成的利润,那也是三万两,比自己在沙船帮干五年还要多。

许长兴咽了口吐沫,从贪婪中清醒过来,说:“老弟,你我虽说也有些交情,断然到不了这般地步,你与各家的贸易已有了章程,便是自己不来,只消派遣个把心腹在徽州商馆,也是能担起来的,何必让我操持呢?”

“眼前的交易只需派遣个账房来便是可以了,但日后呢,我可是准备在江南设立一个商馆的,就是不知道这事儿好办不好办,毕竟我是海外侨商,也是外来人。”李明勋认真盯着许长兴,诚恳说道。

许长兴这才明白,设立商馆和往来贸易就完全不同了,商馆作为商社在此地的代表,需要和官场、豪商和缙绅打交道,莫要说一般人,就算是李明勋,因为对江南不甚了解,也是做不来的。

“你在江南设立商馆,怕是与你合作的人不会同意,哎呀,明勋啊,你不懂江南的士绅,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看管的极为严格,莫要说你,便是他郑芝龙又怎么样,也就敢在杭州设立批发行,平日也得逆来顺受的。”许长兴在江南经商多年,自然了解的极深,当即说道。

李明勋却是丝毫没有把许长兴的话听进耳朵,说道:“老哥这般为我参谋,是愿意替明勋操持了?”

许长兴一时愣住,心中确是感慨李明勋的真诚,可以说,李明勋的招揽正对他的需要,每年数万分红,又在江南之地,关键是还能一展所长,着实契合。

李明勋却是不等许长兴拒绝,拍了拍许长兴的手,说:“老哥,便这般决定了吧,剩下的事儿我来操办,至于商馆,您替我谋划谋划,怎生才能让那群铁公鸡点头。”

以后的两日,李明勋照例在徽州商馆宴请了几位合作的豪商,出乎李明勋预料的是,人数多了两倍不止,想来年前年后,因为生丝与毛皮,这些豪商私底下做了不少妥协,而在这些人面前,李明勋给足了许长兴面子,不仅告知众人许长兴成了商社在江南的外庄大掌柜,全权代表自己,而且以兄长待之,许长兴容光焕发,在众多豪商之间周旋,如鱼得水,着实让李明勋大开眼界。

章二五 海贼来袭

三日后,涌金号和两艘大沙船抵达了港口,把储存在仓库里的生丝、铁锭、茶叶和瓷器塞进了货舱之中,一直到了吃水线,才停止了装货,实际上,此次前来的不光是三艘货船,还长江口外还有一路护送前来的白鹭号和海鸥号,除了来回路上遇到郑家的船队,最主要的是让两艘单桅纵帆船熟悉海路,日后商馆设立,它们少不得前来。

商馆的二楼,两张八仙桌上坐满了衣着华丽的商贾,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饮下李明勋敬过去的一杯酒,说道:“李掌柜,林某虽然说是后来者,但也想做个坏人提醒一句,这江南是大明的腹心之地,你那三艘炮舰来往,可是真真是不安全呀,长江的漩涡多,说不定哪个是谁家的,要是碰上个眼红的,怕是不美呀。”

李明勋倒也知道这人的身份,虽说在众多商贾上算不上豪富,但林家是苏州数得上的缙绅,即便在整个江浙也是数得着的望族名门,族中子弟出仕不少,其中最佳者,天启朝时做到了户部侍郎,如今的林家家主当初也从布政使位上致仕归,虽说三代没出什么柱国重臣,但是门生故旧遍布朝中,背景自然不俗,因此这林掌柜说话也是随意了些。

“林掌柜说笑了,您这是肺腑之言,真真是为明勋想,明勋又怎能当成坏话呢,实际上,这也是明勋考虑的,所以。”李明勋就坡下驴,想要提出在江南择地设立商馆的想法,却不曾想一声巨响传来,房门被撞开。

程璧看到闯进来的是自家的仆人阿金,脸色登时不悦:“狗东西,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如此无礼!”

阿金顾不得说话,从外面拉扯一人进来,程璧脸色一变,问:“程志,你怎么来了,是老夫人身体不好吗?”

原来阿金拉进来的人是程家的管家,虽说程璧是徽州人,但已经在江阴安家落户,还是江阴首富,老母妻子都在江阴家中,因此程璧才有这么一问。

“老爷海贼海贼打来了,海贼打到江阴了。”管家语无伦次,扑倒在地,惊恐喊道。

这句话喊出来,整个房间里瞬间乱作一团,程璧捂住脑门,哭喊道:“母亲啊,我母亲啊。”

程璧哭喊着,竟然昏了过去,还是那阿金上前,按了按人中,才让他还醒过来,程璧满脸担心,道:“实在对不住,江阴沦丧,家母受难,程璧心中一团乱麻,作陪不得了,须得立刻归家,对不住,对不住。”

说着,踉跄跄的向着门外走去,房间里无人敢于说话,有几个人也是站起来,他们都是苏州、常州一带的商贾,心里很清楚,对于海贼这类流窜性很高的组织来说,从江阴沿着运河可以直达无锡、苏州和常州,各家在城外都有别宅、产业,如何还能坐得住呢?

李明勋却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止道:“慢着!”

他站起身来,直接站在了门口,那高大的身躯挡住,这些人自然出不得门去,程璧问:“你你这是作甚?”

李明勋道:“程兄,各位掌柜且慢,如今海寇入侵江阴,整个长江水道必当戒严,尔等莫要说回去,便是回去又能如何?凭你们主仆三五人,能做得什么事儿?再者,如今情势尚未明朗,如何孤身犯险?”

程璧颓然坐在椅子上,问:“江阴完了,我母亲。”

许长兴连忙起身,抱拳说:“诸位听我一眼,你我都是商贾,精于交易而不懂杀伐,明勋却是不同,在海外与西夷、蛮族争雄,定然是有韬略在胸,不如让他为大家剖析利害为大家出出主意。”

“是是是,李掌柜文武兼修,自然比我等胡来要强啊。”失了主心骨的人众人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逢迎。

李明勋忽然拔出佩刀,锋锐的刀锋抵在了报信管家的脖颈,厉声问道:“我问你答,若有一句不实,斩你脑袋!”

那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抬头,李明勋当即问:“海寇到江阴几日了?”

管家连忙说:“小人从江阴赶来,行了两日,约么是前日午时到的江阴。”

“那时天气如何?”

“正是晴朗天气,并无雨雾。”管家回答的极快。

李明勋再问:“海盗有多少艘船?”

管家面露惊骇之色,道:“海盗船像是飞蝗一般,遮天蔽日,整个江面。”

这话还未说完,李明勋一记刀把砸在了他的胸口,管家吃痛翻滚在地,李明勋却是喝道:“好胆!如何敢信口雌黄!”

“大晴天的,你如何看不清海盗船只,敢夸大其词,实在该死!”李明勋喝道,已经扬起长刀。

那管家连忙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也说不清楚,总觉得实在是太多了,那些贼人从黄田一带上岸,一直到运河码头都是海盗船。”

李明勋收起长刀,说:“程兄安心便是,令堂定然无恙!”

程璧一听这话,忙问:“李掌柜,如何这般肯定?”

李明勋道:“程兄也知道,从黄田到运河码头,左不过二里左右的江段,能靠岸的都是渔船、瓜皮小船,怕是能停靠二百艘不止,程兄也听到,海盗进犯之日,天气晴好,又是在中午,那么多小船出现在江面上,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是贼人了,如何不进城躲避,江阴虽然不如边塞雄城,城墙、雉堞和护城河却是不缺的,哪里是贼人能轻易攻破的。”

“对,这话有理,有理!”许长兴第一个站出来赞成。

李明勋又对其他人说道:“各位更是不要担心,这些贼人不敢顺运河而下,说白了,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麻杆打狼两头怕,有江阴在后面,更怕长江巡船堵住退路,必不敢深入!”

“李掌柜,那你说当如何?”一个掌柜问道。

李明勋想了想,说:“这些贼人当是崇明水贼,无外乎是吃不饱饭的流民、渔夫,必然要在江阴周边村镇劫掠,只要朝廷大军赶到,自会逃窜。”

“朝廷大军?一群不见饷银不挪窝的蠢猪!”一个掌柜当即愤愤不平的说道。

程璧叹息一声:“那群丘八巴不得贼人多抢掠一些,他们好把那些民脂民膏当成战利品收入囊中,可怜我江阴百姓,现遭海贼祸害,又遭兵痞荼毒,这世道呀。”

“有没有更快点的法子?”那林姓掌柜出言问道,见众人不解,他说:“诸位弟兄,如今可是收春丝的时节,若是被贼人搅闹大了,咱们损失可就大了。”

众人纷纷点头,如果真的闹大了,生丝价格是上去了,可是手里没货,钱白白让浙江那边的人赚去了。

求票票呀,求打赏

章二六 击贼

李明勋呵呵一笑,知道这人在打自己的主意,说道:“自然是有的!那群海贼不过是乌合之众,多半是附逆的渔民,上岸抢一把固然好,但他们的身家性命是那条小船,若是有人能破坏他们的船,或者让他们认为自己的船会被破坏,那还不立刻逃走?”

“主意是好主意,但冲击贼人锚泊地,可不是一般的行动,怕是那些丘八,哎,李掌柜,如今码头不是停着你三艘炮舰吗,若是能过去轰几炮,那贼人还不作鸟兽散啊!”程璧眼睛放亮,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各位都是明勋的朋友,这忙倒也不是帮不得,只是各位得应明勋一个条件才是!”

林姓掌柜脸色微变:“李掌柜莫不是拿这事儿和我们议价吧?”

李明勋摆摆手:“那倒是不至于,程兄对我有恩,便是只帮他一人,明勋也愿意冒险,更何况,若是贼人闹大了,我定下的生丝怕是落空了,这也是为了自己。”

“那是什么条件?”程璧连忙问。

李明勋道:“我可以替各位做,但却不能声张,各位须得把这件事遮掩过去!”

能坐在这里都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说白了,眼前这位谈吐不凡的海商是一位海外侨士,连大明国人都算不上,若击破海贼立下功勋,如何向朝廷交代,朝廷细查下来,他连枪带炮到南京来,本身就是逾越规矩了,众人都想闷声大发财,最担心就是节外生枝。

就在李明勋觉得事情要定下来的时候,许长兴却道:“众位且慢!”

“众位,如今长兴是明勋谋主,有些话便不藏着了,虽说咱们几家多有交情,但自古是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此次各位让明勋率三艘铳炮齐备的快船南下攻贼,耗费的钱粮子药不说,就是明勋也担着性命之忧,也不能让他白白为各家击贼吧?”许长兴道。

众人一时愣住,不知许长兴这般说什么意思,倒是程璧眼睛一亮,道:“说的是,皇帝不差饿兵,咱们自然也不例外,明勋虽说是自己人,却也不能让他一人承担,这样吧,各家凑上三千两银子,一作给底下人的赏钱,二作军械药子儿钱,如何?”

“这有何难?”林掌柜第一个说道。

各家纷纷认领,每家也就出一二百两,自然不当回事,众人又商议了一番才散去。

“许老哥,我可不差这三千两银子。”李明勋有些不明白的问道。

许长兴道:“老弟啊,和这群人精打交道,你还嫩了些,你一人把事儿担起来,日后再有这种事儿,便是要靡费巨万,他们也会用尽手段不出钱的,毕竟有这先例在!再者,各家出了钱,也就把他们和你栓在了一条船上,纵然出了什么岔子,他们也会为你遮掩,如若不然,你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李明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老哥提点,我看那几个掌柜都是人精,他们定然是明白,为何还愿意纳捐?”

许长兴道:“你若不拿钱,成与不cd怪罪不得你,可是拿了钱就要消灾,你能履约也就罢了,左不过是三千两银子,若是不能履约,他们便可以用这件事敲打你咯。”

“受教了,买卖就是买卖!”李明勋抱拳道。

明月高悬,寂静无声。

白头鹰号在长江水面上劈波斩浪,齐大志站在船艏,紧紧抓住绳索,打量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水面,在他的指引下,三艘战舰绕过江中几个不明显的沙洲,而在远处的江阴码头,篝火连绵,如繁星一般。

“李掌柜,再往前就没有任何沙洲了,您的船可以放心行驶。”确定了位置之后,齐大志小心的对房中休息的李明勋汇报道。

李明勋略略点头,命令道:“升起操江提督衙门的官旗,挂上官牌,传令白鹭、海鸥二舰,进入战斗状态!”

白头鹰的火炮甲板下顿时传来忙碌的声音,炮手们在准备弹药,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临时征召的水手在分发武器,他们手持火铳站在了船舷边,把沙子倒在甲板上,以防流血之后滑倒,一切都井然有序,只等着交战的命令。

李明勋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静静等待着,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

时间过了许久,待四更天,李明勋才下达了进攻的命令,白头鹰号立刻升起了船头的三角帆,锋锐的船艏切开平滑的江面,在船尾留下一道分叉的涟漪,径直驶向了江边海贼的锚泊点,空气中到处都是火药的刺鼻气味,远处的江岸却是笼罩在黑暗之中,齐大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到这个时候,海贼还没有发现,那己方就是胜了。

一天前,程璧找上自己,要求自己率领麾下三艘巡船和百十个兄弟参与这次行动,面对那些缙绅老爷的逼迫和多达三百两的赏银,齐大志根本没有拒绝的可能,好在负责人是李明勋,他又给了自己五十两,只要求出借船上的令旗和官牌,而自己巡船则在这支小舰队后面,待打完之后,上去抓几个海盗。

而事后向上封交代的脚本已经写好了,自己率领巡船击破海贼锚泊地,擒杀海贼无数,保得江阴百姓平安,不仅会得到升迁,还会多几个有权有势的朋友。当然,即便是失败,银子已经到手,江阴百姓也会看到勇敢冲向海贼的巡船,也算是名利双收。

三艘纵帆船在熟练水手的操纵下无声无息的滑入了锚泊地之中,这片江段已经停满了海贼的船只,红对头、渔船、花屁股,都是打渔走私的小船,船上多半无人,只有码头十几艘沙船和小福船算的上威胁,它们停泊在外面,摆明了随时要逃跑。

“传令下去,舰队开火,只打大船,勿打小船!”李明勋下达了命令。

站在旁边的齐大志还有些犹疑,只听着隆隆的炮声在一侧传来,一道道火光在眼前点燃,浓烈的火药残渣弄的他眼睛睁不开,隆隆的炮声让他本能的想捂耳朵,却不知道是捂耳还是遮眼,手忙脚乱间,甲板震动,齐大志直接摔在了地上,正当要爬起来,调转船头的命令下达,另一侧的火炮又是接连开火。

齐大志一直忍受着火药气体和炮声的煎熬,索性坐在甲板上的泪流满面,怎么都站不起来,隆隆的炮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李明勋拍他的肩膀,他才抬头观察周围。

“齐大人,我这边活儿干完了,剩下就交给您了,能抓多少俘虏,砍几个脑袋,就要看您收下的表现了。”李明勋笑道。

齐大志跑到船舷边,定睛一看,整个码头已经是火光冲天,沙船和福船在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传来,浮尸和船只残骸漂浮在水面上,码头到处都是人,有些人在救火,有人在哭嚎,而更多人的从四面八方赶来,跳上自家的船就划桨离开。

船桨、帆索交织在一起,垂死挣扎的海贼在互相残杀,场面已经是一片混乱。

“是是,我这就让他们上。”齐大志立刻给自己的人传令去了。

章二七 崇明海贼

“大掌柜,要不要继续攻击?”船长咧嘴问道,他的脸上已经被火药染黑,兴奋的咧出白牙。

李明勋道:“我们眼前的这些是海贼不假,但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何必与他们为难,吓走也就是了,我们的铳炮是用来对付真正恶人的。”

齐大志的三艘巡船已经驶入了码头,把水面上的海贼捞起来,捆绑好拴在船上,而已经死的人直接割了脑袋,在压倒性的胜利和厚赏之下,几十名士兵冲上岸去,把怀揣着金银珠宝的海贼砍倒在地,码头上的海贼立刻成鸟兽散去。

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江阴左近的人都是知道,正在抢掠的海贼扛着大包小包跑来,登上船就是不管不顾的离开,没有人愿意和杀红眼的官兵纠缠,而江阴城中的也响起了一阵鼓声,便见上千人从里面冲杀出来,绞杀那些四处乱窜的海贼。

李明勋见大局已定,立刻吩咐林河:“你且带白鹭号、海鸥号顺流而下,沿途不要和海贼纠缠,出了入海口,便在老地方等待涌金号等货船,若是五日内我没有赶到,便直接护送货船回台湾便是。”

到了中午,战斗已经停歇,过半的海贼乘船离开,许多就地混入百姓之中,被抓的也有近千人,虽说已经安靖,但码头被沉船堵死,李明勋只得乘小船上岸,却见杨莽站在码头,兴奋的大叫:“我便知道,那炮火连天来救江阴的也只有咱们商社的船了。”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道:“莫要声张,旁人问起便说是操江提督的官船来救便是!另外,咱们的人都没事儿吧。”

杨莽挠挠头,颇为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一闹海贼,俺爹便把买来的牲口全都带进了城里,俺把咱们的人聚集在船厂的粥棚里,让人把木杆削尖了,聚集了上百汉子,那些海贼一看咱们都是吃施粥棚的穷汉,便没有为难。”

李明勋知道,虽说这是个理由,但是杨莽能武装起上百人也是至关重要的,这让船厂变成了难啃的硬骨头,那群海贼自然不愿意纠缠。

“当初为难咱们的那个典史倒是不错,若没有他,咱们商社的牛和一些孤寡进不得城去,这次他也是大出风头呢。”杨莽又补充了几句。

李明勋道:“莫要管这些,三日内,会有几艘货船赶到,你和林河把愿意跟咱们去台湾的人都统计好,趁着贼人过境,多招募一些,待船到了,上船走便是。”

两日的时间,杨莽父子招募了三千余人,虽说多是流离失所的贫苦百姓,但对于台湾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人力资源了,李明勋安排它们上了货船,并不耽搁,直接乘船离开。

码头上,招募的百姓正背着大包小包走上拥挤的船只,杨莽忽然跑了过来,低声在李明勋耳边说了两句,李明勋抬头看去,杨莽父亲开的茶肆里,一个男人正在那里怔怔看着,正是那位典史阎应元。

李明勋快步走了上去,坐在了阎应元的对面,淡淡问道:“典史大人怎么不下去阻止啊?”

阎应元微微摇头:“你我都知道,江阴本就萧条,如今过了贼,秩序混乱,而县衙的存粮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活到夏粮收获的时节,如果没有人安置,他们的下场只能是从贼、饿死或者变成流民,亦或者被我当凶徒抓到牢房里。”

说着,阎应元的脸色变的无比凝重,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内心深处知道,这群灾民跟着李明勋去台湾,是最好的出路了。

李明勋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让眼前这位公正廉洁的典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容易,何必在招惹他呢,李明勋笑了笑,说:“听闻海盗袭来那日,典史大人在码头连射三箭,箭箭落在贼首脚下,惹的众贼踟蹰不前,一直到天黑才敢上岸,若非如此,必然有更多百姓被荼毒,典史大人当真神武。”

杨莽之父也附和道:“大掌柜这话说的极是,如今江阴人人承了典史大人的恩情,我们商社也不例外,若非有大人,怕是要损折惨重了。”

“本官自幼习武,身为江阴典史,护持百姓乃是职责所在,算不得什么,倒是李掌柜,非我大明人士,更不是江阴桑梓,却能挺身而出,炮舰驱逐海贼,钱粮救济难民,若非操江提督衙门的人无耻之尤,您自然受到万民敬仰。”阎应元说着,脸色微变,看到李明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诧异问道:“你你是故意让操江提督的人抢了功劳!”

李明勋呵呵一笑:“人怕出名猪怕壮,生意人嘛,总归是要闷声发大财的。”

阎应元冷哼一声:“却不是那般简单吧,你是想借机攀附缙绅,以图大利!”

李明勋道:“您这话说的没错,但是阎大人,李某向来不赚穷人的钱,也不刮民脂民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李某喜欢从国贼匪徒身上赚钱,比如打打海贼之类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这次驱逐海贼就是展示你的力量,江南,特别是苏松一带的缙绅见识了你的能耐,必然想再与你合作。”阎应元说着,声音越发的虚弱,他很清楚李明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从未牺牲百姓的利益。

李明勋道:“阎大人莫要再说了,也勿要做出螳臂当车的事情来,若阎大人真要劝谏于我,还不如介绍一下来袭江阴的海贼,让李某心中有个准备。”

阎应元无奈摇摇头:“这本就是什么秘密,随意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

明朝时候的崇明还不是后世那般是中国第三大岛屿,此时的崇明是由几十个沙洲、小岛组成的沙洲群,因为各沙岛经常因为潮水、江水发生变化,便是崇明县城也是屡次迁徙移址,而崇明自古便有贼寇,在崇祯十二年之后,因为天灾人祸,逐渐形成势力,更是扩大到舟山北面的嵊泗列岛,这群海贼虽然号称拥有船只数百,两万余人,但却大部分是崇明一带的贫苦渔民,而且还分为数股。

若论势力,独霸嵊泗列岛的顾三麻子实力最强,麾下也多是老贼,还有崇明本地的顾荣、顾忠、高进忠等几股贼寇,之所以一直没有闹出大乱子来是因为这群贼寇一直受到崇明沙船帮的压制,如今沈廷扬要沙船帮北上抗清,失去了牵制力量的海贼自然嚣张起来,也就闹出了袭击内河,围攻江阴的事情来。

(顺道说一句,很多作品将顾荣当成顾三麻子,实际上这是不对的,顾荣在1642年受抚,顾荣因为清军大军压境,与抗清力量内讧而死,顾三麻子一直没有受抚,在江阴抗清的时候援助江阴失败,一直坚持到1656年才被满清抓住处死。)

章二八 ‘招安’

“哎,海贼号令不一,本不难剿,然江南之地,虽有漕丁、操江、卫所兵马数十万,却无堪战者,如今落得这般局面,贼此次犯境虽铩羽而归,却并未伤及根本,必当卷土重来,届时谁有护持江阴百姓呢?”阎应元无奈的叹息说道。

李明勋听了这话,心中原本就有的念头更加活泛了,他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子,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帮子海贼在江南站住脚,渐渐的,一个计划浮上心头。

“哎呀,谢天谢地,李掌柜尚未成行,若是走了,便是丢了一场大造化呀!”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沉思的李明勋。

李明勋抬头一看,正是那位林掌柜,他赶忙起身:“林掌柜,这话说的,你我一见如故,还相约一道吃酒,便是要走,李某也当先告知您一声,怎会不告而别呢?”

林掌柜擦了擦脸上的汗,拉着李明勋到了一边,避开阎应元等人,说:“李掌柜,大喜事,大喜事呀!我叔父在苏州望月楼设下酒宴,苏州左近的士绅老爷来了不少,要感谢你仗义出手,驱逐海贼的义举。”

李明勋听了这话,装出一副荣幸之至的表情,道:“烦劳您告知一声,如此盛会,李某自当前往,这般与属下交代一番,半个时辰后便随您前去苏州如何?”

“如此甚好,车马已经是准备好了,我在这里静候李掌柜,哎呀,李掌柜真是交了好运了,这次真是一场大造化呀。”林掌柜不住口的说道,惹的李明勋更是好奇,这厮却是对那个造化闭口不言,卖了个十足的关子。

李明勋把一切事物交给了林河,带上许长兴前往了苏州,一路沿着运河快马,当晚便是来到了苏州城下,常人言,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李明勋却无意欣赏此地美景,到了苏州才知道那望月楼并不在城内,而在运河边上,掩映在柳林之后,端的是幽静高雅的好地方。

过了两重院落,来到了以二层小楼前,二楼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笑谈之声,当林掌柜上去通传的功夫,许长兴把李明勋拉到一旁,说:“明勋,这一路上我想过了,此次他们召你来,怕是要招安于你!”

“招安?老哥说笑了,我乃是正经商人,纵然动刀兵也是对着海盗和东虏,从未对大明商船做过什么手脚,非海贼也,他们招安什么呢?”李明勋笑呵呵说道。

许长兴低声道:“许是我用错了词,但就是这个意思,这些人八成是看中了您的船坚炮利,铳炮齐全,想要你让你去打崇明海盗,依着他们的性子,自然是招抚于你,你成了朝廷官员,自然就是他们手里的面团,想你方你就方,想你圆就圆,明勋,你听老哥一句劝说,万万不要招安,就算是惹恼他们也无妨,反正你手里的皮草、参茸都是抢手货,大不了去浙江、福建买卖!”

“老哥,为什么不能招安,弄一身官袍穿穿也挺好的啊。”李明勋心里早就打定主意不当第二个郑芝龙,但依旧装作不明白问道,意图便是考验一下许长兴。

许长兴立刻说道:“明勋,如今你在台湾已经立足,凭借江南、日本和奴儿干都司的往来贸易,不消三五年便可聚财百万,兵甲数千,只要驱逐红毛夷,占领全岛,便可以向朝廷请封内附,到时哪怕只受封一个县王,那也是大明藩国,百世的基业,哪里是一身官袍可以比拟的,而且。”

正说着,林掌柜已经下来请人,许长兴知道没有时间解释了,只能提醒道:“万万不可答应他们。”

李明勋呵呵一笑,就要带人上去,林掌柜却是拦住,道:“李掌柜,上面都是江南有名的士绅老爷,哪个不是文雅之士,您带着这么些护卫上去,像什么话?”

“确实不适合,但是林掌柜,今天多半是要商讨大事,才选了这么个僻静地儿,若是这七八护卫立在门前,平白招惹了闲人耳目呀。”李明勋微笑说道,见林掌柜面露为难,说:“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在一楼安排些酒菜,我让这些护卫进去,保证不惹事不出声,这些护卫都是蛮子,最是听话,交代几句也就完了。”

林掌柜点点头,安排到了望月楼的一楼,李明勋把护卫安置好,低声用土著语言对一个蛮子说道:“待没人了,告诉你的队长,如果听到上面有人摔打酒杯,就冲上去,全都杀光!”

交代好了之后,李明勋笑呵呵的跟着上了二楼,但见堂内灯火通明,坐了三桌,多是峨冠博带的老者,年轻的也是须发半白,而坐在上手的是一个鹤发老者,怕是有七十余岁了,想到路上林掌柜交代的,这位便是苏州大缙绅,曾经的按察使林士章。

林掌柜笑了笑,介绍道说:“这位便是此次驱逐海寇,保境安民的腾龙商社大掌柜李明勋。”

众人皆是微笑点头,李明勋连忙行礼:“晚辈见过各位长辈!”

林士章却是满脸笑容,伸手托住了李明勋的手,道:“林谦啊,你下去吧,莫要让闲杂人等上来了。”

林谦退下之后,林士章道:“来来,李掌柜认识一下,这位是常州的马老爷,嘉靖的徐老爷,昆山的顾老爷,松江的郭老爷。”

李明勋挨个施礼,但众人对他倒是颇为冷淡,多不过瞥一眼,有礼貌的也不过是点点头,算是回礼了,介绍完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半刻钟了,最后一个被介绍的是一身青衫的男子,他是在场最年轻的,待林士章介绍完他,这位叫做孙达言的缙绅瞥了李明勋一眼,说:“听说你是海外侨士,做的是番货买卖,虽然与在座几家有过交易,到底是底细不明,今日先得报上家门,要不然,哼!”

林士章却是在一旁笑道:“李掌柜莫怪,孙老爷刚从督察院下来,待人严苛了一些,来人,先给李掌柜添把椅子,便在老夫身边,来来,先坐下,坐下再说。”

章二九 团练 上

没来由的让人给了个下马威,李明勋自然心中不快,但好在林士章极为给面子,倒也不愿意发作,有林士章撑台,纵然其他人对李明勋有些排斥和鄙视,但也不好发作出来,待酒过三巡,林士章才说道:“李掌柜真是后生可畏,顾三麻子近百艘舰船来攻,你三艘舰船,几轮炮击就是打退了,真真是年少有为呀。”

李明勋一向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连忙说:“林老爷谬赞了,不过是些许海盗,本就是无胆鼠辈,又不曾见过铳炮,所以一打便是逃走了。”

“话不能这般说,这江南之地,漕运、操江、卫所,十万兵马是有的,但是听到海盗来袭,有几个敢于出手的?若非有你,莫要说江阴,便是苏松也要被荼毒了。”林士章笑呵呵的说道,引来一阵附和之声。

那孙达言却是说道:“前辈莫要再称赞他了,这丘八似乎也不是不明事理的,我便有话直说了!”

“崇明海贼滋扰长江两岸有些年岁了,以往沙船帮在的时候,倒也不敢放肆,这段时日沈廷扬沽名钓誉搞了这么一出,这群贼寇也无人弹压了,便出来兴风作浪,各家都是深受其害,如今江南各衙门名下的兵马没有几个能战的,特别是舰船,比海贼强不到哪里去,你李明勋既然麾下有几艘好船,不如便受抚朝廷,如那郑芝龙一般,到时候剿了海贼,有在座各位支持,赏你个一官半职也只是等闲。”孙达言昂着头,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道:“李某是海外侨士不假,到底也是华夏后裔,按理说,这崇明海贼对李某的生意也有影响,于情于理都该助各位长辈,可是李某想问一下,我受抚于朝廷,朝廷许我什么官职?”

孙达言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放肆!你尚未立下功勋,如何敢求恩赏?”

李明勋却是不恼:“若说功勋,李某在江阴驱逐海贼已经算是大功一件了,如何求不得恩赏?若说恩赏,当初郑芝龙麾下舰船上千,兵马数万,也不过赐了个五虎游击的名头,李某麾下这点实力,能得什么,千总还是把总?”

“哼,便是把总,也是旁人三代人的积累了。”一个缙绅说道。

李明勋道:“诸位前辈,把总不过是芝麻大小的官,连个卫所都没有,一年能得几分利?在下来往江南贸易一次,便可得银十万巨,放着这么好的买卖不做,为何要去当个芝麻大小的官呢,就算因为诸位不能见容,李某在江南做不得生意了,也不过是再去广东、福建,甚至去南洋也是一样,何必放着钱不赚,委身于官宦呢?”

孙达言气的胡子翘起来,但是李明勋话说的极为有理,他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除非自己威胁把李明勋抓起来,但还未到那一步呢,这个决定得由林士章来做。

“李掌柜这话说的错了,你做官也不耽误生意呀,把总之位是小,但好歹也是官呀,对于在官面上打交道极为有利,又可以承我等恩情,过上三五年,未必比不上他郑芝龙。”一个缙绅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莫要说三五年,便是三五十年李某也成不了郑芝龙,因为诸位根本容不下江浙出现郑芝龙,否则区区崇明海贼,让郑芝龙来剿也就是了,何必麻烦李某人呢。”

此言一出,那缙绅老脸一红,郑芝龙刚受抚的时候确实只是游击,但这些年南征北战,剿灭海贼,升到了总兵之位,但是他剿贼剿到那里,手就伸到那里,如今不光是福建,广东和浙江也是他的势力范围,这么一个大海商来剿贼,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孙达言看不惯李明勋的嚣张,在他眼里,一个区区海商,就是一条海狗,自己请他来看家护院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如何能在这么多大家面前侃侃而谈,他正要发作,林士章却是敲了敲桌子,说:“且莫多言!”

林士章对李明勋微微一笑,问:“李掌柜是海外游子,应当知道海商在域外贸易的艰辛,无人看顾庇护,时刻受人威胁,此次我等是给你一个内附的机会,要好好把握呀,若你有其他困难不妨说出来,我们替你解决。”

李明勋拱手一笑:“林老爷说的极是,但不是李某有什么困难,而是李某答应了各位,对各位的利益是大损失呀。”

“哼,老夫倒是要听听,你受抚当官,剿灭海贼对我等有什么损失?”孙达言冷哼一声,喝道。

李明勋道:“那损失可就大了,头一遭就是这买卖上的损失,李某出售的是毛皮参茸,从各位名下产业购入生丝、瓷器、茶叶等江南商货,各位经手我的商品,卖给我货物,赚的是两头钱,算起来,一家也有两三万的利润,可是我若成了卫所把总,如何再去奴儿干都司,从东虏手中抢来参茸毛皮呢,没了这些东西,咱这买卖还能做吗?”

“你可以让你的子侄弟兄去做!”孙达言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即便是如孙老爷所说,让人代劳,但第二个损失就是各位承担不起的,李某的腾龙商社立在台湾,诸位也应该有所耳闻,但那是红毛夷的地盘,而李某在台湾造船、征服部落、修造武器、建筑碉堡、训练军队,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红毛夷所不能见容的,一旦我受抚为朝廷官吏,这事儿就得和红毛夷有个交代,到时候,是我帮着各位打崇明海贼,还是各位帮着我去抵抗红毛夷呢,总不能让我到手的基业都扔了吧,我在那里可是投了几十万两了。”

“这。”孙达言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他刚从督察院退下来,自然知道大明如今的形势,东虏外加闯献二贼,可谓是内外交困,如今这个时候,更是要避免再树外敌,那红毛夷雄踞海外,以往还能仰仗郑芝龙和其争锋,可是如此郑芝龙和红毛夷早已媾和,利润瓜分完毕,势力范围也是划定好了,郑芝龙自然不会再行冒险。

如果因为招抚李明勋而引发和红毛夷的战争,那就是因小失大,各家也不敢去做,一旦红毛夷发起疯来,海贸就得受影响,东南沿海诸多缙绅还不把在座各位都撕了!

“我就说这个主意不成,现在一看,果真是异想天开!”一个缙绅难掩失望,扭过头去,长叹一声。

“得,白忙活一场!”孙达言也是颇为惋惜,看向李明勋的眼神更是恶毒,他摆摆手,像是挥赶苍蝇一般,说:“你既然对我们无用,快快退下,这不是你能坐的位置,速速离开。”

李明勋整理了一下衣衫,站起身来,貌似无意的说道:“真是奇怪了,明明是想让我剿贼,却非得牵扯到招抚的事情上,真是舍本逐末呀。”

章三十 团练 中

“你放肆,胆敢讥讽各家士绅,谁给你的好胆!”孙达言站了起来,喝骂道。

林士章却是拦住他,对李明勋说:“听李掌柜话里的意思,似乎有办法解开眼前的难题呀。”

李明勋道:“这也算不得难题呀,若是众位肯给李某机会,李某定然能给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桌上的人当即呵斥李明勋大言不惭,林士章却是说道:“诸位,做事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久历宦海,虽说经验丰富,思维却是僵直了,而李掌柜年轻有为,又久居海外,或许有不同看法,左右无事,诸位随老夫一道听一听,若是听不下去,自请离席便是,老夫便不多送了。”

林士章这话说的半软不硬,显然已经警告众人莫要在为难李明勋,李明勋坐定之后,说:“古今中外,但凡匪盗聚集,当是朝廷发兵清缴,大明也是这般,为何不请朝廷出兵呢?”

孙达言说道:“我大明自有国情在此,岂是你能置喙。”

他未曾说完,便被身边一位老者拉住,这人颇为和善的模样,道:“李掌柜也不是外人,无需藏着,李掌柜应该知道,如今大明兵力疲敝,卫所废弛,真正能打仗要么在湖广、中原剿贼,要么在辽地抗虏,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能打仗的也就两淮的那几个总督名下的标营了,但也要防备再出现献贼毁坏皇陵的事情,纵然他们到了,不习水战,如何能剿灭崇明海贼?”

李明勋自然知道这话说的不是实话,说起来,如果要动用朝廷兵马就要提供粮饷,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自古如是,这群人既不想拿钱更不想被那些丘八祸害,更不信任官兵的战力。

“本地的兵马更是不堪战,弹压一下暴民还行,去崇明剿贼,多是败多胜少。”另一人插话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按照惯例,朝廷无力剿贼,诸位身为地方尊老,深孚名望,当何以保境安民,报效朝廷呢?”

这一问,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虽说明朝缙绅是这个社会的毒瘤,但是身为既得利益者的他们一定程度上也是维持地方安靖的力量,在一般情况下,地方出现灾荒、混乱的时候,他们也会出粮赈灾,以维持地方治安,在修桥、建庙、办学等能流芳百世的事务上,他们也乐得参与,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利益,既然是既得利益者,所有的缙绅势家也不希望匪盗的出现,在大股出现变乱,而朝廷不能保护自己利益的时候,他们也会联合起来用武力保护,其中一个常见的方式就是地方团练。

团练起源于周朝的保甲制度,在唐宋都有团练使的职务,著名的苏轼就曾经担任过这个职位,而真正把其发挥到顶峰的却是在清末,湘军、淮军本质上都是团练武装。

明朝并没有团练使,都是以按察使、兵备道统帅团练事务,比如吴三桂就担任过团练总兵的职务,而李自成也死于湖北地主团练武装之手。

林士章轻咳一声,问:“李掌柜的意思是起个团练?”

李明勋尚且没说话,那个和善的缙绅说了:“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说起来,咱们东林前辈梅之焕老先生几年前便在湖北办了团练,建坞堡、购大炮,号沈庄军,人数多达万人,着实保麻城几年平安,那老贼老回回都不敢进犯。”

林士章敲了敲桌子:“顾老爷,你也得知道梅之焕的结局!”

徐老爷一时语塞,梅之焕因为剿贼安民有功,受到了朝廷嘉奖,但也不过是如此罢了,因为朝廷不许团练武装出境作战,又不给饷械,沈庄军一切花费都是梅之焕出的,最后落得解散的下场。

林士章说:“自古以来办民团,军饷不过两种来源,一是加征税赋,二是自己筹集。若说加征赋税,如今朝廷多征了辽饷、练饷和剿饷,咱们江南本就是重税之地,想来也无人敢在这个时候乱来的,若说纳捐筹集,各位可有看法?”

一时间,无人愿意表态,他们都是地方豪族,平时是占尽了便宜,如何愿意割肉,平日遭逢大灾,就是巡抚出面劝捐,也不过是出几百两银子,千把石米应付,要是办团练,还是剿灭崇明海贼的团练,需要的粮饷、军械、战船,粗粗算起来,也得百十万两,在场人虽豪富,却也不愿意当这个倒霉蛋。

“看来这办民团的法子也是个馊主意,赔本的买卖,林老爷,您对这李明勋却是错看了。”孙达言不屑的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办团练什么时候成了赔本买卖了,可笑。”

“不赔本还能赚钱不成?”孙达言没好气的喝道。

李明勋却是说道:“诸位请我坐在这里,不就是想赚钱吗,而且我是商人,不赚钱,我费心尽力的出什么主意呢?”

林士章点点头,拍拍手:“闲杂人等都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

待婢女仆人退下,林士章说:“李掌柜,现在说话方便了,你说说吧。”

李明勋道:“咱们剿的崇明海贼,崇明海贼威胁的是所以做出洋贸易的人,既然如此,所有的商贾和缙绅都应该出钱,这没错吧?”

“没错!没错,凭什么就我们苏松缙绅出钱?”当即就有人附和。

李明勋又道:“该出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是总不至于少于二十万两吧。”

林士章呵呵一笑:“若只需要二十万,何故到这个地步啊,我等一是担心出资太多,二是担心打水漂呀。”

李明勋道:“哈哈,李某不才,愿意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只需要二十万饷银,李某灭了他崇明海贼!”

此话落地,众人哑口无言,林士章道:“果真是年轻气盛,但是李掌柜,你准备如何做,得先跟我们交个底吧。”

李明勋道:“前几日江阴一战,李某麾下炮舰的实力大家也听说了,明年这个时候,李某能派遣不下十艘炮舰前来,而且还有兵甲齐全的兵马,足以灭掉他顾三麻子,当然,你们可能不信,但是李某可以答应,即便灭不掉,也愿意留下一支舰队,封锁崇明,让海贼上不得岸来!”

“用你的兵马?这可是大明王朝,不是南洋小国!”孙达言第一个反对。

章三一 团练 下

李明勋却是笑了:“自然不能打我们商社的旗号,用的是咱们团练的名头,有诸位在朝廷的地位,团练剿灭了海贼自然是诸位的功劳,至于诸位用的是自家的乡兵,还是雇佣的兵马,谁又能在乎呢,或者说,干脆指鹿为马,把我的兵马挂靠在某位老爷名下,当成团练乡兵也就是了。”

众人皆是皱眉,相互看看,其中一个稍微年轻的却是一拍巴掌说:“啧啧,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各位请想,咱们为了剿灭崇明海贼,请各家参与海贸的商贾、势家纳捐,用于团练乡兵,只要我等动动手段,再领头捐饷,响应者必众,咱们自然能把控这团练,到时候各家捐来的钱返还,其余人的纳捐银出这二十万,再招募完兵马,购买粮是、军械,剩下的不就是咱们各家的了吗?”

“咳咳!陈老爷,这话说的差了,我等起团练,可是为了护卫桑梓,保一方太平呀。”林士章说道。

那陈老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说了实话,连说:“哎呀,喝多了说胡话,各位见谅。”

李明勋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让这人说出来,总好过自己说出来,而陈老爷把话挑明之后,众人皆是觉得此事有门,相互看看,交流了一下眼神,林士章道:“李掌柜,若是予你二十万,你当真能剿了崇明海贼?”

李明勋道:“至少能取胜,减少海贼,能让各位给纳捐的士绅、商贾一个交代呀。”

林士章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对于李明勋和腾龙商社的实力,众人了解不深,总觉得那是云里雾里的,但他拥有夹板炮舰且用其救助过沈家公子,这次三艘快船驱逐海贼的事情都是真真发生的,即便是这些力量聚集在一起,也是能一战的,无论是打死些海贼,还是击沉些战船,总归能把团练的事儿交代过去,说白了,朝廷大军都打不过海贼,我们团练乡兵打成这般模样已经是很好了。

众人都没有意见,倒是那孙达言问:“李掌柜是个买卖人,总不做赔本的事情,您出这么个主意,可不只是为了二十万白银吧,若是有什么条件,今儿当着各位老爷的面说出来便是,莫要以后团练办起来再提,那就是要挟了。”

李明勋道:“您这话说的是,除了出兵费用,李某还希望诸位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说看。”林士章道。

李明勋说:“诸位也应该知道我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却都是委托给徽州商馆来操办的,麻烦不说,也影响商社的利润,我准备在江南建立自己的商馆,买入卖出,如何?”

“商馆?不仅仅是商馆吧,不会是像佛郎机人、红毛夷那般的城堡吧,当年佛郎机人在双屿,连火炮都设了不少!”孙达言率先说道。

李明勋道:“倒也不是,李某是做买卖的,麾下的船只多有铳炮,来往于长江水道着实不便,若是遇到不识货的来查,倒也是很麻烦,在下是想建设一个港口,做些买卖,也能停船、修船。”

孙达言还想问,林士章却是让他停下,叫来了林谦林掌柜,省略了团练的事情,把李明勋要设立商馆的事情说了个大概,林谦听了之后,说:“李掌柜,咱们目前的买卖,从根本上来说是用毛皮、参茸换购生丝、茶叶、瓷器,你若是设立了商馆,便要把你的货物卖给其他人,也从小商贾手中收购你要的货物,这些人买你东西的价格高,卖你的价格低,岂不是说我们都没得赚了?”

李明勋笑了笑:“各位是我们的老主顾,自然是忘不掉的,可是各位也都是势家,许多买卖都不爱做,比如年前我订购两千匹按照泰西、日本人喜好的花色丝绸,定下的两千件成衣,都是无人问津呀!总不能你们想做的买卖就做,不想做的也不让别人做吧。”

林谦呵呵一笑,他心里清楚,李明勋订购的那种丝绸要改变工艺、培养匠人,众人懒得去做,而成衣的利润又低,众人不屑去做。林谦道:“那李掌柜也得定下个章程吧。”

李明勋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商社每年都从各家手里收购一千担的生丝,而每年进入江南的参茸和皮草中的七成交给你们,如何?”

林谦微微点头:“如此便是皆大欢喜了,李掌柜莫要着恼,我们与您做买卖是担着风险的,自然不希望。”

“勿要啰嗦,下去吧。”林士章却不给林谦颜面,斥责道。

待林谦离开,林士章问:“李掌柜要把商馆设立在哪里,哎这么说吧,鉴于你们的身份,最好还是不要在繁华城市,以免惹来麻烦。”

李明勋道:“这是自然,我准备设立在南沙。”

“南沙?哈哈哈,李掌故好气度,有诚意!”林士章大笑起来。

李明勋所说的南沙自然不是南海的南沙,而是崇明数十个沙洲中的一个,而且是最靠近外海的一个,这里如今还是崇明海贼的地盘,把商馆设立在那里,自然是得先剿海贼再立商馆了,此举可谓是诚意十足,对在座各位极为有利。

既然大略定下了,剩下的事情便是好说了,而李明勋把出兵日期定在了来年,而商馆的事情也在战胜之后,接下来议论的多也插不上嘴,除了聊了几句科名官场的趣事,其余都是和团练有关。

团练如今面临的两大问题,一个是领导,另一个是纳捐,前一个按照朝廷规矩,由苏松常兵备道这个倒霉蛋担任,在江南这等地方做官,要么背景很深厚,震慑的住这些缙绅势家,要么便是没有背景,由得众人拿捏,而这位兵备道就是后者,至于纳捐便是复杂了一些,但是众人定下了章程,苏州、常州和松江三府中做海贸生意的必须出钱,然后在各主要港口收引水钱,倒也合旧制。

商议了一夜,待散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渐亮了,依旧在细则上争论,这些老者在实际面前个个锱铢必较,全然忘记了平时的端庄,李明勋只好陪着,待散了宴席,休息后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满地打滚求推荐票,满地打滚求推荐票。

章三二 护送

松江,沈府。

沈犹龙看着站在那里的郑森,笑道:“飞黄将军本官是见过的,端的是魁梧粗豪的汉子,却不曾也能生出这般的佳公子来。”

“沈大人说笑了,晚辈着实自惭形秽。”郑森微笑说道。按理说,沈犹龙的话说的有些无礼,但是以二人的身份和辈分来说,却是十足的亲近了。

见沈犹龙对自己颇为喜爱,郑森微微一笑,恭敬说道:“沈大人,家父捎来的信中提及的那件事,大人能否示下,晚辈也好早做准备。”

沈犹龙听了这话,坐在那里,手指轻轻敲着黄花梨的扶手,似乎在考虑,郑森则到:“沈大人,晚辈一直仰慕于您,也想在陪伴您上任的路上请教呀。”

“呵呵,本官也觉的郑公子极为聪慧,只是,你来的着实不巧,你们郑家是第二个愿意送本官赴任广东的。”沈犹龙微笑说道。

站在一旁的沈达春却是愣住了,作为沈犹龙的儿子,他竟然不知道自家父亲心有其他。

“哦,敢问是哪家的船队,浙江徐家?”郑森诧异问道。

沈犹龙微微摇头,这个时候,管家带了一个人进来,郑森打量着这人,身材不高却是极为魁梧,一双大手一看便是使惯了刀矛的,两腿微分,进门之后叉手行礼,典型的大明下级武将的做派。

“这位是齐大志,齐千总,十日前江阴一战,驱逐海寇,立下了功勋。”沈犹龙介绍道,接着对齐大志说道:“齐将军,刚一升官,便舟车劳顿道本官家里来,辛苦了。”

齐大志自然是知道郑芝龙身份的,连忙说:“卑职得见总督大人尊颜,三生有幸,何来辛苦一说。”

“你把那日在江阴的事情说一说,实话实说即可,细枝末节的小事,本官也不是你的上官,也不会怪罪。”沈犹龙直接说道,摆明了告诉齐大志,你借着李明勋上位的事儿自己根本不在乎。

齐大志早就被人叮嘱过了,自然不敢隐瞒,连忙上前,把李明勋主动请战,以三艘纵帆船夜袭江阴码头,铳炮合击,击沉海寇大船十三艘,小船无算,自己冲入敌阵,擒杀上百的事情说了一遍,郑森在一旁听着,心中热血上涌。

沈犹龙眯眼静听,齐大志的语言朴实无华,没有多少修饰,但到底是参与了整场战斗,描绘的倒也真切。

“齐将军,依你看来,这位李掌柜是和什么样的人?”沈犹龙问道。

齐大志沉声道:“启禀大人,卑职受过李掌柜的恩惠,恐怕有失偏颇。”

“无妨,你只当是凑趣聊天,随意说说便是,若是说的好,本官便接了诚意伯的礼单,如何?”沈犹龙笑道。

齐大志立刻激动起来,这次前来沈家,操江提督衙门是知道的,诚意伯也有意搭上沈犹龙这条线,但沈犹龙一向是不和权贵特别是勋戚来往,若是这次收下了礼单,那自己就是大功一件,升官发财也就罢了,一跃成为了诚意伯的心腹,那对他的仕途影响重大。

忍住了心中的激动,齐大志说:“那卑职便如实说了,卑职觉得,李掌柜无论是在海外救助沈公子,还是驱逐崇明海寇,亦或者招募流民海外垦殖,都是因为这些事儿于国于己有利,但也谈不上李掌柜有多么高尚,李掌柜也说了,他是个商人,只做有利的事情,依着卑职来看,患难见真情,真是到了哪日,国家有难,李掌柜愿意放弃个人之利出战,才是真英雄,真豪杰。”

听的堂内鸦雀无声,齐大志道:“这只是卑职一点浅见,冒犯之处,请大人勿要怪罪。”

听完齐大志的话,沈犹龙道:“郑公子,这便是要送本官南下赴任的人,腾龙商社李明勋掌柜做过的事情,年前在济州岛,李掌柜的夹板大船还救了达春,倒也不算是外人。”

齐大志俯首不敢说话,他曾经怀疑过李明勋身份,但是惧怕于李明勋手中的帖子,今日听沈犹龙如此说,便是再也不敢怀疑,心中默默记录下来,回去之后与上官交代。

“齐大人,您说的双桅杆纵帆船,是不是前面是三角帆,中间是斜衍帆,只有顶部有横帆,哦,一侧有六门火炮!”郑森认真的问道。

齐大志不知道郑森的身份,但进来前被提醒如实答话,连忙点头称是,郑森脸色一冷,心道:“果然是那艘怪异快船。”

“沈大人,听这位齐将军所言,那李明勋似乎不是大明人士呀。”郑森忽然说道。

沈犹龙倒是笑了:“那李明勋乃是海外侨士,做的是正经的买卖,如今在台湾安家立业,算与不算倒也要分开看,再者说,世事无常,今日不是,明日未必不是。”

郑森在这话里听出了招抚的意思,不敢再问,只是说:“大人是要坐他的船南下吗?”

沈犹龙道:“已经是答应了的,而且,李掌柜的船快,齐将军,你说是不是?”

齐大志当即说道:“沈大人所言甚是,李掌柜的船极为细长,速度甚快,寻常船只根本不及,便是逆风航行,速度也与最快的福船相当,卑职这些年见过无数的船只,想来只有划桨船能在速度上与其一较高低,而且李掌柜船上装有大炮,水手配有火铳,当真是犀利,若在海上,寻常海贼根本近身不得呀!”

郑森一听难以改变沈犹龙的主意,只能说道:“哎呀,齐将军说的如此快船,晚辈是从未见过,着实好奇,沈大人,不如让晚辈与您同行,也见识一番,可好?”

沈达春不等沈犹龙作答,当即说道:“李掌柜是海主,这事儿还是李掌柜做主的好。”

沈犹龙却是不在意的摇摇头:“李掌柜向来不拘小节,郑公子如此少年郎,李掌柜还会为难他吗?”

说着,沈犹龙看向郑森,道:“本官替李掌柜允了,你且先在家中住下,待李掌柜到了,你我一道上船南下。”

“至于你,齐将军,诚意伯的礼单本官就不收了,你且回去复命,便说沈某不日将乘船南下,着实不方便,若诚意伯有心,烦请照顾一下沈某在松江的亲族产业,沈某感激不尽!”沈犹龙最后看着齐大志说道。

“卑职叩谢沈大人天恩!”齐大志连忙跪在地上,这比收下礼单还要显的亲厚呀。

呼天抢地求票票啊,每张票都很珍贵哈

章三三 光明磊落

管家带着齐大志走出了沈家,而沈犹龙的贴身老仆则带着郑森去安排住处去了,沈达春在一旁,问道:“父亲何时与李掌柜联络的,他又何时答应您上船?”

沈犹龙呵呵一笑:“为父从未见过他,你且去书一封,让他筹备此事吧。”

沈达春连忙吩咐了身边小厮去办了,却仍旧无法接受:“父亲,为何要带上郑森,他们郑家与海外的商贾可是嫌隙颇深呀。”

沈犹龙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沈达春,沈达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两日前李明勋与苏松一带缙绅在望月楼会面的诸多细节,能写出这般详细内容,定然是与会者。

“团练乡兵,剿灭海贼,这本是好事,然而这群蠹虫非要偏偏弄出这般事儿来,真真是斯文败类,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沈达春骂道,见沈犹龙脸色难看,他连忙说:“父亲,虽然李掌柜建议他们团练,也点明了其中关窍,但是您也知道,就算没有他,这些蠹虫也会这般做的,或许做的更不要脸,这这怪不得李明勋!”

沈犹龙却是被沈达春的表现气笑了:“达春啊,你的见识尚不及那个齐大志,实际上,只要剿了崇明水贼,便是李明勋用些非常手段,为父也不在乎,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但是这群蠹虫却信了李明勋的鬼话,没有上下齐心招抚了这厮,终究是不美!”

沈达春问:“那这和郑森有什么关系?”

沈犹龙站起身,道:“郑飞黄已经迷失在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了,他满脑袋里只有权位和金钱,丝毫不在乎这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借着这个李明勋,也好好敲打一下他,让他有些危机感!为父此次坐他的船南下,也是借机了解一下这个李明勋和所谓的腾龙商社,此人气度不凡,又多智谋,若是为朝廷所用,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别有异心哼,还是未雨绸缪的好,达春啊,大明正值多事之秋,东南再也经受不起第二个郑芝龙之祸。”

西院。

施琅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写着一封书信,不时抬头询问眼前的仆人一两句,这仆人却是郑森身边使唤的小厮,在施琅面前丝毫不敢隐瞒,把在沈家堂上听到的内容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

“哎,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孙大圣,在荷兰人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了如此实力,真是奇哉怪也。”施琅捏了捏鬓角,低声呢喃。

他愣神一会,把收集到的所有情报汇总起来,写进了信中,亲手封好,递给身边的一个仆人说道:“施忠,你亲自把这信送到杭州四老爷那里,切勿让公子爷看到。”

施忠接过书信,贴身收好,走了出去,施琅正要与那小厮商议一下如何劝谏郑森不要上李明勋的船,却听到外面起了一阵骚乱,继而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施琅拔出佩戴的短刀,却见郑森冷着脸走了进来,施忠倒在了院子里。

郑森一脚把那小厮踹在地上,一记刀背斩在了他的脖颈,吓的小厮哇哇乱叫,郑森呵斥道:“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然敢背主忘恩!若非今日是在沈大人的宅邸,定要斩杀于你!”

那小厮还要辩解,便是被郑森身后跟进来的两个护卫拉扯了出去,郑森提刀走到了施琅面前,问:“施琅,父亲派你护从我左右,是让你尽心效力的,不是让你监视于我的!”

说着,郑森一抬手,那封信在烛台上烧了个干干净净,施琅坐在那里,不敢乱动,他虽然二十余岁,但是凭着自己父亲与郑芝龙结义十八芝的交情早早便是被郑芝龙赏识,留在郑森身边却是当成少主嫡系来培养,施琅追随郑森不久,知道郑森性情爱好与郑芝龙多有不同,但是杀伐果决的性子可是一脉相传的。

“公子爷,这李明勋窜到台湾不过一年有余,便有如此实力,日后定然是郑家大敌啊。”施琅低声解释说。

郑森冷哼一声,拍了拍落在手上的灰烬,道:“那又如何,我郑家握有八闽之地,难道连对付一个小小海商的勇气都没有,非要借他红毛夷的刀?我郑森大好男儿,何须行这下作之举?郑家便是你这种人多了,父亲才没有锐意进取的心思。”

施琅俯首不敢再言,实际上,那封信里他没有提出任何建议,只是把李明勋的情况和沈犹龙的表现汇总了一番,以备郑芝龙了解,但郑芝龙对打击海上竞争对手素来不遗余力,李明勋自然会认为是眼中钉肉中刺,而如今这形势,李明勋在台湾暗地发展,如今又抱住了沈犹龙这条大腿,等团练的事儿一成,便是和江南众多士绅捆绑在一起,那个时候便不好处置了。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把李明勋的事情告知荷兰人,让其出手,既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对手,又不用担干系!

“公子爷,那这事儿当如何处置?”施琅问道。

郑森道:“你且去给叔父送一封信,便说我随沈犹龙乘李明勋的快船南下,探一探他的根底,再行处置。”

苏州洋面。

李明勋悄悄扯开船长室外的百叶窗,看着沈犹龙坐在中间的座椅上,温和的阳光拂过他的身体,留下片片光影。他双目微眯,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胡须均匀,淡漠的脸上写满了神秘,李明勋看不出他任何一点心思,却也知道这是沈犹龙故作神秘的敲打自己。当然,沈达春将之称之为养气。

桌上的茗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沈达春与郑森都侍立在两侧,无人敢于言语。

“装神弄鬼!”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的林河低声说了一句。

李明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四天前,他接到沈达春的消息,希望自己用白头鹰号护从两广总督沈犹龙南下赴任,李明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摊上这等差使,说起来,自己连大明人士都不算,根本靠近总督的资格都没有,但是事实却已经发生了,而随之一起搭船的还有郑芝龙的公子郑成功,李明勋越发感觉事态复杂了,却也不能拒绝。

各位,一个人最多几张推荐票啊,昨晚有人给我十七张,我都不敢信。

章三四 悲惨往事

更让李明勋感觉无所适从的是这一行人的安排,虽然沈犹龙一点不讲排场,只带了几个仆人和二十人左右的护卫,但白头鹰号只不过是一艘排水量在三百吨左右的双桅纵帆船罢了,没有船艏船艉楼,因为当初要布设火炮甲板,更是压缩了内部空间,只有主桅杆后的有简单的船长室,其余人都只能在火炮甲板和货舱休息。

船上的生存环境本就不好,这么一行人来更是挤压了生存空间,而沈犹龙的人还不能像是普通水手一般安置,除了把随船的卫队差遣到后面的白鹭号上,还临时把两门十八磅炮推到了货舱里,才清理出足够的空间。

“前方暗礁,紧急转舵!”林河忽然冷哼一声,大声对舵手命令道。

舵手飞快滑动着舵盘,白头鹰号的船身猛的倾斜了起来,木质船体发出嘎嘎的声音,而在船长室中,因为紧急规避导致的船体失衡造成了混乱的后果,几个人乱做一团,毫无准备的施琅被倾倒的椅子砸中腰部直接摔在了地板上,沈犹龙倒是没有跌倒,但是飞起的茶杯溅了他一身茶汤。

“哼哼,让你装腔作势!”林河满意的看着里面,笑嘻嘻的说道。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多言,这个时候,沈达春走了出来,问:“李兄,出了什么事儿?”

“哦,这苏州洋面我等从未涉足过,方才发现暗礁,紧急转舵,这才船身倾斜,好在是虚惊一场,沈兄,令尊无恙吧?”李明勋面不改色的问道。

沈达春倒也没有怀疑,说:“倒是无妨,家父请您进去一叙。”

李明勋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走了进去,却见沈犹龙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知道,眼前这位沈大人肯定对自己这个异域海商多有戒备,但他也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施礼之后,就站在一旁,拄刀而立,也是一言不发。

终究还是沈犹龙沉不住气,道:“李先生此次慷慨相助,送本官南下赴任,本官在这里谢过了。”

李明勋道:“沈大人客气了,沈大人当年在巡抚任上,剿寇靖海,于国为大功,于在下乃厚恩,李某能送大人南下,所尽不过绵薄之力,当不能报大人之恩德,如何能受大人之谢呢?”

沈犹龙微微欠了欠身子,随手一摆,示意李明勋坐在旁边的位置上,这时沈达春端来茶水奉上,沈犹龙道:“先生在江南所作所为,本官已经是听说过了,可谓侠义之士,今日见先生相貌堂堂,无怪达春敬仰,只是本官身为朝廷官员,不可随心所欲,所以请你过来,是有一事相询。”

说着他指了指身边的郑森道:“这位是福建总兵郑芝龙家的公子,其言台湾如今为荷兰窃据,素来专横霸道,如何容你在台湾兴兵置业?听闻你的商社麾下有精兵过千,掌握炮舰数条,甚至还有夹板大船,铳炮齐备,你手握雄兵,又与江南士绅交易,所谋何事?再者,达春说你在台湾不过一两年,不知之前在何处谋生?”

李明勋这才明白,沈犹龙是探知一下自己的底细,估摸着是盘问清楚了,才好下章程。

“哎,此乃辛酸痛苦之往事,若非大人相询,我我此生不愿示于人前!”李明勋悠悠长叹一声,悲愤说道。

“哦?这是为何?”沈犹龙诧异道。

李明勋问:“大人可知吕宋?”

“本官倒也听闻过,只知道那是海外一大岛,为西班牙人窃据,听闻多金银矿产,其余的,本官倒是不太了然了。”沈犹龙微笑说道。

李明勋道:“吕宋远离大明,大人又久历宦海,无怪不甚清楚。那吕宋原本只有生番部落,当年三保太监下南洋,巡视群岛,奉召委任吕宋侨领许柴佬为吕宋总督,许大人二十余年励精图治为我吕宋华人立下根基,只因路途遥远海上艰难,最终与大明隔绝,后来西班牙人窃据吕宋,立港马尼拉,大明海商来往频繁,逐渐有数万人,只因当年西班牙人怀疑神宗皇帝要发兵马尼拉,便屠戮我华夏裔民三万余。”

“岂有此理,真真是该死!”沈犹龙一巴掌趴在了桌子上,怒斥道。

李明勋又道:“当时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神宗皇帝虽有意惩戒,却也未能成行?”

沈达春一向喜欢杂文风说,道:“李兄说的是万历三十一年的事吧,看李兄二十余岁,想来那时尚未出生,与此事有和干系,莫非是家中长辈为西夷所戮?”

李明勋尚未说话,郑森和施琅的脸色都是变了,郑森失声道:“难道说,先生是。”

“想来郑公子是猜到了,不错!李某正是崇祯十二年从马尼拉屠杀中逃出来的。”李明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哽咽说道。

这倒也不全是演戏,他在马尼拉生活一个多月,亲眼见证了同胞造屠戮,如今说将起来,如何能不悲愤?

“崇祯十二年?”沈犹龙看了看这三人,不解问。

李明勋道:“是,当年神宗皇帝未出兵惩戒,西班牙人更是嚣张跋扈,对幸存的华人和前往贸易的商人屡屡欺压盘剥,并在崇祯十二年末再次屠杀华人,我与几个弟兄夺了一艘船逃出虎口,到了台湾。那时便是立志复仇,便与几个弟兄发奋努力,建立了这商社,想着终有一日,提虎狼之兵,攻入马尼拉,把西班牙人枭首示众,以告慰被屠杀者的在天之灵。”

咣当!

沈犹龙把桌上的茶杯横扫出去,站了起来,怒道:“岂有此理,犬羊夷狄,屡屡挑衅天朝,实难宽恕,本官定要禀明朝廷,出兵讨伐,还死难者一个公道!”

沈犹龙如此暴怒,房间内却鸦雀无声,沈犹龙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阴晴转换,终究愤怒之火燃尽,只有无奈的一声长叹,在室内传荡。

“父亲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沈达春见沈犹龙无奈的坐在了椅子上,轻拍他的后背,低声宽慰道。

沈犹龙摇摇头,悲愤说道:“国事艰难,水师疲敝,正值多事之秋,这数万百姓之仇难报,冤难伸,为父为父愧对朝廷啊。”

能做到两广总督,沈犹龙无论是见识还是政治智慧都是不会少的,如今大明风云飘摇,流贼与东虏已经让朝廷难以招架,如何能抽的出力量远征吕宋呢,沈犹龙心里清楚,莫要说这等时候,就是太平盛世,大明也会对这类远征犹豫不决。

章三五 施压之策

在朝廷眼里,海外商贾弃家游海,枉顾祖宗陵寝,本就是弃之无所可惜。士农工商,商贾最贱,也不会为贱民兴动兵戈。就算真要动手,如今大明水师精华尽在郑芝龙之手,他会为朝廷火中取栗吗?

郑森一拳砸在了横梁上,道:“大人莫要如此,晚辈回去定要禀告父亲,请父亲与大人一道出兵,惩治西夷!”

施琅听了这话,脸色大惊,偷偷拉扯了一下郑森,又俯首道:“大人,我家公子年少冲动,虽有拳拳之心,然海上作战,须得须得从长计议啊!”

旁人或许不知道,施琅心里清楚,如今郑家最大的买卖便是做转手交易,把从沿海省份采购的商货卖到海外,其中日本长崎、荷兰人占据的台湾和马尼拉是最大的三个贸易地点,而马尼拉更是可以换来真金白银,比台湾还重要几分,郑芝龙自然不会为了马尼拉的事儿和西班牙人交恶,他既要赚钱,要想让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一道牵制一下实力越发强大的荷兰人。

“罢了,罢了,还是待去了广东再行处置吧,本官累了,你们都退下吧。”两难的选择,让沈犹龙心中满是无力,只得最终说道。

郑森与施琅皆是躬身告退,只有李明勋站起来,一步三回头,似是极为难的样子,沈犹龙见李明勋如此,问:“李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李明勋道:“大人,我等侨士不求朝廷能为我等复仇,更不求朝廷惩戒西夷,只求大人看来海外华人与大明百姓同宗同源,俱是炎黄子孙的份上,救救尚在吕宋受难的百姓吧。”

沈犹龙脸色一惊,问:“难道吕宋尚有华人幸存?”

李明勋道:“大人,发生在崇祯十二年的大屠杀是西班牙人借口华人作乱而发起的,目的是逼迫华人务农弃商,许多华人被逼前往西班牙人的种植园为奴隶,极为凄惨,而吕宋之生番,野蛮不驯,极为蠢笨,西班牙人便留下部分华人驱使,岛上如今已经是人间地狱,华人百姓惨不忍睹。”

李明勋忽然抬起头,道:“在下之所以在台湾忍辱负重,在江南投机取巧,便是为了积蓄力量向西夷复仇,然而西班牙人控制吕宋数十年,根基深厚,绝非我数年之功便可对抗的。如今尚有数千人身处水深火热,在下心有余力不足,恳请大人出手相助,我等华人必不忘大明之恩德。”

施琅却是站出来,喝道:“大胆,好你个李明勋,竟然在此胡言乱语,出兵乃是朝廷大事,便是沈大人也不可一言而决,你难道想趁沈大人在你船上,便想胁迫大人吗?难怪你处心积虑送大人赴任,原来是有狼子野心。”

“住口!”沈犹龙当即喝道,才让施琅安静下来。

“你不过是一介草民,安能再次信口开河,郑公子,管教好你的护卫,若敢再行滥言,定斩不饶!”沈犹龙威严说道,继而又看向了李明勋:“李先生做事向来妥帖,若无把握向来不会胡为,你这般恳求,是不是已经胸有成竹。”

李明勋道:“确实如此,无需费一兵一卒,便可翼护海外华人安危。”

“如何做得,你速速说来。”沈犹龙道,他见施琅还要说话,立刻开口:“哼,吕宋华人虽不是本官治下之民,亦非我大明之属,然而天恩浩荡,必不会视若无睹!”

李明勋谢过之后说:“启禀大人,在下想请大人去书一封予那西班牙总督,说明利害,显露国威,以海禁东南,禁止与其通商为条件,逼迫西班牙人让华人撤离!”

“海禁?李兄,万万不可,若是海禁。”沈达春敏锐的抓住一个词语,连忙说道,他可是知道,当年倭寇骚扰东南,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恰当的海禁政策。

李明勋道:“只是施压手段而已,并非真的海禁。”

“仅仅是国威震慑,海禁施压,便能让西班牙人放人?”沈犹龙思索片刻,问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站直了身子说:“是的大人,这西班牙人本就是泰西一小国,国土不过半省之地,民不过五百万,不远万里来东方,便是求这贸易之利,而国内贵族士绅又好奢靡之风,大明出产之丝绸、茶叶、瓷器,南洋出产之香料、蔗糖是其享乐之必须,而大部分的商品都要从大明购得,虽说如今西班牙人不得入境贸易,但是从广东、福建前往马尼拉的船每年多达数十艘,而濠镜的佛郎机人也为其收购不少商品。若无这些商品,那西班牙总督自然无法和国王交代,重压之下,安敢不交出域内华人?若大人不信,可以问问郑公子和施先生。”

施琅可没想到李明勋会拉自己下马,他倒是不想附和,但郑森却是向前一步,说:“晚辈以为李先生所说倒也不无根据,西班牙只是泰西列强之一,国内叛乱四起,尚有数个大敌,商贸之利亦为军资所需,而在南洋,红毛夷势力最盛,打的西班牙节节败退,若此时大明施压,西班牙人投鼠忌器,倒也不敢太过于放肆。”

李明勋连忙顺杆爬,对郑森躬身行了一个大礼,激动说道:“郑公子此言出于公心,为华人所虑,李某代海外华人谢过了。沈大人,其实郑公子所说亦是在下的想法,而说起来,马尼拉贸易所得商货,多从濠镜的葡萄牙人,广东的海商和福建郑公子家所得,大人身为两广总督,前两者自然可以代表,若是郑总兵愿意鼎力相助,修书一封,定然是事半功倍。大人或许不知,郑公子之父在海外威名远扬,北达倭国,西去天竺,无人不敬仰,无人不惧怕,洋夷也是不例外呀。”

一顶顶的高帽盖在了郑森的脑袋上,他脸红口干之间也想明白自己着了李明勋的道儿了,但如今却是骑虎难下,海外华人遭屠戮,郑家不出兵还能找出一百个理由,若是连一封信都不写,怎么也说不过去,这不是要与朝廷决裂吗?再者说,便是为了沈犹龙的好感,也应该写一封。

章三六 投桃

见沈犹龙不曾做决定,李明勋道:“大人容禀,我等海外华人,与大明百姓同根同源,一向为大明朝廷庇护,纵然万里三十一年那次屠杀,神宗皇帝也发布《谕吕宋檄》,虽未曾出兵,但宣威于吕宋,西夷惊惧,才保得吕宋华人两代太平。而在万历二十二年,时任福建巡抚听闻前往吕宋谋生的商贾华侨遭受迫害,还曾派遣七名官员去吕宋,撤走漳泉百姓三千余,都是有据可考的,大人也可循此旧例。”

沈犹龙此时心中暗怪自己对海外之事不甚了解,却见李明勋说的头头是道,所言之事也作假不得,倒也信了几分,如果有旧例可循,倒也不怕生出事端来。

“既然如此,本官愿修书一封给那总督,此事刻不容缓,早一天,便是让海外华人少受一天苦楚,李先生,你便简单介绍一下前年惨案和马尼拉的西夷吧,本官也好有所准备。”沈犹龙当即说道。

李明勋连忙取出笔墨纸砚,亲身伺候,把自己知道的菲律宾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沈犹龙听后,奋笔疾书,信中言辞犀利,字如刀锋,以两广总督的身份表达了对于崇祯十二年惨案的愤怒,并以海禁和出兵相威胁,字里行间俱是杀伐之气。

“李先生,本官已经写过了信件,郑大人那边也由本官说项,但这事儿成与不成,当如何处置?”沈犹龙放下狼毫,认真问道。

李明勋道:“若是不成,在下也不奢求朝廷出兵,那数千性命自然记在西班牙人身上,日后自然让其血债血偿。”

“若是成了,这些华人该如何安置?”沈犹龙又问。

李明勋道:“愿意归乡者,希望大人允其归乡,在下愿意提供盘缠和安家费,无需朝廷靡费,若是无家可归,亦或者不便归乡,希望大人饶恕其罪过,在下愿意在台湾安置他们。”

沈犹龙看着李明勋,眼中略微有些犹疑,虽说在这件事上,李明勋表现的情真意切,倒是做不得假,但沈犹龙不相信李明勋只是为拯救华人性命,他感觉李明勋必有所图,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思来想去,此事若真有利可图,便是在这数千华人身上,但是这几千人又做成什么事儿呢?

沈达春却在一旁说道:“李先生,数千人不是小数目,还是由朝廷恩赏的好。”

李明勋道:“沈兄不太了解海外华人,其中许多在海外侨居数代,无论言语、生活,都与国内格格不入,而还有许多则是沦落到马尼拉的,他们在故乡衣食无着,甚至有人命官司在,怕是不愿意归乡。”

沈犹龙摆摆手:“达春,莫要多言,若此计能成,再来议论不迟。”

郑森站在那里,把房间里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聪慧如他已经知道被李明勋利用了,却也已经是骑虎难下,见沈犹龙已经下定决心,低声说道:“沈大人,可否稍稍改变一下行程,晚辈想从泉州下船。”

沈犹龙欣慰的看了他一眼,问:“阿森要亲自去劝说你父亲吗?”

郑森道:“大人,马尼拉屠杀之时,家父正与荷兰人于湄洲岛鏖战,实在抽身不得,否则自当为我华夏裔民讨个公道,今日知道真相,定然会追随大人,为数千幸存华人谋一条生路,只是只是此间之事非一两句可以说清楚,晚辈心想还是与家父当面交谈,以免出现误解,请大人允许。”

“阿森虽然不过少年,却也是豪侠之士,心忧国事民生,本官甚为欣慰,岂会不准呢。”沈犹龙笑着说道,说着,他站起身,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郑森,道:“我听闻你此次去江南乃是游学,却苦于没有名师,本官与几位东林前辈有旧,已经为你修书一封,只是你也知道,士林表率不会轻易收徒,本官也不好私自决断,但在信中推荐你去国子监,这本也是你父亲的意思,既然你要回乡,这信便代本官交由你父亲吧。”

郑森接过那封信,信中甚是激动,有沈犹龙的推荐,不仅可以进入国子监,或许还可以拜江南名士为师,这是其父心心念念的,一朝达成,如何能不激动呢。

“大人请放心,晚辈定会全力以赴,规劝父亲。”郑森连忙躬身施礼。

接下来的几天极为平静,白头鹰号和白鹭号组成的小舰队沿着东南沿海南下,陆地一直没有离开水手们的视野,虽然风向不顺,但两艘纵帆船已经保持着较高的速度,而随着南下,温度也开始上升,从江南启程的时候不过是春日正好,到了福建一带,已经骄阳如炙了。

四日后,到了泉州港附近,这里来往船舶甚多,川流不息,郑森找到了李明勋道:“李先生还是莫要进港了,待会随意找一艘悬挂行水旗的商船送我上去便是。”

李明勋笑问:“为什么?”

郑森呵呵一笑,不冷不热的说:“你这两艘船都未曾悬挂我郑家的行水令旗,到了泉州一带怕是引起误会,冲突起来,对谁都不好。”

李明勋自然明白郑森的一起,如今船上坐着沈犹龙,若是因为令旗的事儿打起来,让郑家如何自处?本来这令旗就是半黑不白的,又不得不顾及沈犹龙。

“郑公子这般说了,我便如您所愿,公子也勿要担心,接下来路途,我会把船开向外海,避开你们的巡船,不会在沈大人那里给你们郑家上眼药的。”李明勋笑道。

“你倒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还算有自知之明。”施琅走上前,不屑说道。

李明勋却是不理会施琅,而是对郑森说道:“劳烦郑公子把这封信交给飞黄将军。”

郑森接过厚厚的信封,笑道:“李先生这是在向我们郑家求和吗?如果是这样,便不应该在沈大人那里给我挖坑!”

李明勋道:“郑公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李某却不是,为了马尼拉数千华人的性命,我不在乎用些手段。”

“你好自为之吧,台湾自从为红毛夷所据,便视为禁脔,往来商贾只得前往大员贸易,一山不容二虎,便是你诡计多端,也隐瞒不了多久。”郑森看着李明勋,淡淡说道。

章三七 救国良方 上

不多时,施琅和麾下护卫招揽,一艘福船靠了过来,郑森告别李明勋,便是上船离开,林河冷冷说道:“大掌柜,如果是我,我会抓了郑森做人质!”

“当着沈犹龙的面吗?”李明勋问。

林河赶忙摇头:“当然不是,另外再找机会。大掌柜,郑芝龙虽然有不少儿子,但是最喜欢的还是这个郑森,有他在手,郑芝龙定然会投鼠忌器!”

李明勋依旧选择摇头,郑森对郑芝龙确实很重要,但是一旦抓了他,就彻底和郑芝龙决裂了,他可不想落得四面环敌的局面,再者说了,郑森身边十几个护卫,那施琅也是有功夫在身,这又是福建地界,以自己麾下的实力,未必能成功。

“我只是担心郑芝龙会对付我们,仅仅是密告荷兰人,我们也难以招架。”林河愁眉苦脸的说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说道:“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郑芝龙绝对不会告知荷兰人的。”

林河满脸诧异:“为什么?”忽然,他想到了李明勋交给郑森的那封信,于是又问:“难道是因为那封信?”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不错,我在信中把咱们商社的买卖介绍了一下,其中着重于来自奴儿干都司的毛皮和参茸,并将其中的利润夸大了一些,还把这两年做的买卖写的明明白白的。”

“那有什么用?”林河诧异问道。

李明勋道:“只要郑芝龙会基本的术算,就会计算出咱们腾龙商社这几年通过参茸、毛皮和生丝的买卖赚了上百万,这可是一大笔钱,那个守财奴肯定以为我都藏在布袋港的城堡里,这么些钱,郑芝龙也会眼红,如果荷兰人知道了,这些银子会落在谁的手上呢?”

林河恍然明白了过来,郑芝龙贪财是出了名的,肯定不会坐视荷兰人把桃子摘了,而他也暂时不会与荷兰人撕破脸,如此只能让局面僵持下去,在合适的时候来个一石二鸟。

但是林河也只是,布袋港只是一颗包裹了金箔的炮弹罢了,那座城堡的银库里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身为商社账房的林河很清楚腾龙商社的实力,通过各类贸易,李明勋确实赚了上百万两,但这些钱多是流向了船厂、军队和各类产业、实物,几乎全部用于商社实力的扩张。

白头鹰号从泉州港出发,先是奔向外海,继而南下广东,当陆地消失在视野里的时候,李明勋轻手轻脚的走进了船长室,见里屋的门开着,借着缝隙,李明勋看到了睡在床榻上的沈犹龙,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相较于刚上船的时候,他明显是瘦了,凹陷的两腮失去了光泽,正沉沉的睡着。

沈达春端着药碗走了出来,见到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父亲喝了药,刚刚睡下。”

李明勋道:“沈大人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如此舟车劳苦,实在是辛苦了。”

沈达春摆摆手:“父亲倒也不是坐不得船,只是这几日心中烦躁,气血两虚,才这般模样。说起来,还要多谢李兄赠送的老参,补气效果尤为明显,要不然家父还要多受不少罪。”

说着,沈达春已经坐在了桌前,把药方放在一边,细细研磨药材,李明勋略略看了一眼药方,道:“沈兄,你这方子治标不治本呀。”

沈达春眼睛里放出一道精光,饶有兴致问道:“是吗,李兄还懂医术?”

李明勋摇摇头:“我自然是不懂的,只是我觉得沈大人的病根在心里,心病还需心药医呀。”

“心药?不知李兄说的是什么?”沈达春放下手中器皿,认真问道。

李明勋拉过一把椅子,道:“沈大人只是有些晕船罢了,若说有病也是病在心中,如今国事艰难,大明风云飘摇,沈大人忠君爱国,却对眼前的局面束手无策,忧愤过度,才有今日之病况啊。”

“沈大人虽然升任两广总督,握有两省之地,封疆大吏,但于时局来说,却是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大人不在中央,便是满腹经纶也无法影响国朝大略,只能在地方施展抱负,但是这两广位于大明南方,既不可抗东虏,也不能灭流贼,总督高位,也不过是两难境地,终究难挡大厦将倾。”

沈达春无奈的摇头:“李兄,我只会给人开方子,国朝社稷的方子开不了,哎!你我不过一介白丁,这方子也开不得!”

“如何开不得,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李某虽然不是明国人,却也是华夏后裔,也知道,如今我汉家百姓在世界各地之地位,全仰仗大明雄踞东方,煌煌国威,外人方不敢轻辱。莫要说大明倒了,便是如这般一蹶不振,海内海外也会多生事端。”

“好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语道破天下兴亡之根本,李先生大才情,大气度!”沈犹龙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二人皆是站起,看着沈犹龙披着衣衫站在门口,沈达春连忙扶着他坐下。

“沈大人谬赞了。”李明勋躬身一礼,连忙解释:“此言并非在下所说,只是感觉微言大义,引为座右铭。”

见沈犹龙有兴趣,李明勋道:“这是在下江南游商的时候,听昆山顾绛所言。”

“顾绛,哦,是顾章志的曾孙吧,难怪你识得,顾家此次也参与团练之事。”沈犹龙道。

李明勋小心的掩饰住了心中的尴尬,那句话是顾炎武所说,其本名顾绛,至于顾家参与团练之事他倒是未曾注意,但细细想来,似乎团练缙绅之中确有昆山顾家。

“父亲,您身体尚未恢复,还是休息一会吧。”沈达春低声说道。

沈犹龙却是笑了:“无妨无妨,方才听李先生论为父今日之境地,甚是欣慰,旁人总以为本官升任两广总督,风光无限,却不知道本官有意报效朝廷,却被委任两广,实是有志难伸。李先生是我知己呀。”

章三八 救国良方 中

李明勋连称不敢,如果是一个普通官员,升官到总督之位,又是两广富庶之地,自当心中庆幸,可惜了,沈犹龙心忧国事,而大明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辽东的满清和中原、湖广的流贼,便是想为国做事,也是没有抓手。

“广东虽然远离京城,大人无法为国除贼靖虏,但事已至此,却也不可过于忧愤,常言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但国朝大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大人在两广,未必不能影响中原、辽东之局面!”李明勋朗声说道。

沈犹龙微微一愣,他原本计划在两广专心实物,若再得调任,便自请北方剿贼、灭虏,却从未想过在两广影响北方的战事,不由的来了兴趣,连忙请李明勋坐下,认真问:“本官忧心国事,日日担忧远离北方,无法报效朝廷,今日先生如此说,本官倒是要讨教一二了。”

李明勋笑了笑,坐在椅子上,说:“万历末年,东虏造反,已有四十余年,天启末年,西北流贼四起,也有十几年了,这几十年来,长江以北已经是打成了一片废墟,秩序大坏,朝廷与东虏、流贼虽然互有胜负,但国力大损,财政更是入不敷出,九边重镇受创,精锐丧失大半,无论朝廷战略对错,无论是否有新政大略,但凡剿贼抗虏,都离不开钱粮兵丁,而这也是朝廷紧缺的!若是沈大人能为朝廷供输粮饷,便可缓解朝廷压力,天子与内阁纵横捭阖的空间也就大了不少,虽没有直接参战,这也算是报效朝廷啊。”

沈犹龙重重点头,但脸上却是写满了无奈,说:“如今朝廷加了三饷,便是两广富庶之地,也是民生凋敝,百姓承担过重,已经难堪赋税,如何再为朝廷捐输粮饷呢?”

李明勋道:“百姓已经到了临界点,但大明朝真正有钱的不是平头百姓,而是地方缙绅、势家和那些大商贾。”

沈达春听到这里,却是脸色大变,当即道:“李兄,这个主意打不得,打不得!若是动了他们的利益,家父怕是要受尽弹劾,莫要说为国尽忠办事,便是官衔也是保不住了。”

李明勋自然明白这其中道理,如今的大明朝已经病入膏肓,拥有税收、司法特权的缙绅把持了地方上的诸多利益,这些人多有同年同族在朝中为官,一旦与他们起了冲突,光是弹劾的奏折就能把沈犹龙淹死。

沈犹龙一摆手,道:“达春莫要多言,李先生也不是不了解大明国情,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缙绅的税不好收,那洋夷的呢?”李明勋笑问道。

“你说的是濠镜的佛郎机人吧,呵呵,他们的税款倒是不难收,但每年左不过二三万两,实在是杯水车薪。”沈犹龙摇摇头,有些不在乎的说道。

当初得到消息上任两广总督的时候,沈犹龙便早早进行了准备,而佛郎机人是躲不过去的一方势力,自然也是知晓的,沈犹龙知道,佛郎机人占据濠镜,每年缴纳五百两的地租银子,大头是海关收的抽税,这抽税按照船舶大小把夷船分为九等,定格抽税,最多的时候可得四万两,少的时候也有一万余。

而在广东市舶司除了抽佛郎机人的税,还负责对出洋贸易的海船收引税、陆饷(进口税)和加增饷(专收从马尼拉返回的船。)但是海贸多被缙绅大族把持,市舶司收到的税款并不多,再加上贪墨横行,更是少了许多。

(郑芝龙的行水令旗就是把这几种饷合在一起,以征税练兵的名义进行的,代行的是海关市舶司的职责。)

李明勋笑问:“那沈大人是否知道,为何濠镜每年仅仅缴纳税金两万余呢?”

沈犹龙随口说道:“想来是那佛郎机商人奸猾,多有欺瞒的缘故。”

李明勋却是笑了:“这确实算一个理由,但不是主要的。”李明勋从桌上的糕点盘里拿出一块酥饼,道:“其实收税便如分饼一般,这饼便是分成两半也不够一口吃的,但若是一个烧饼便可打打牙祭,若是大油饼,便是只分得十分之一,也够一人饱腹了。”

“先生的意思是佛郎机人实力太多,商业不繁荣,所以收税较少。”沈犹龙当即明白了过来。

李明勋点点头,说:“大人说的极是,在朝廷眼里,论及西夷,多只论军事实力,看谁战船多,火炮多,辨明威胁罢了,但若论经济实力,还是红毛夷最强,若在濠镜的是红毛夷,这每年的税收怕是不下十万两。”

李明勋站起身,从一旁的书柜上取来一副东南亚的简略地图,说道:“大人可能不清楚,佛郎机人实力最盛的时候,尚且是万历年,那个时候,佛郎机人从大明购买生丝、瓷器,运到倭国,换来金银,还把持天竺到南洋的交通要道,各类南洋货物也是繁多,因而与广东贸易甚多,可是红毛夷来了之后,佛郎机人的形势急转直下,如今马六甲为荷兰人所占,让佛郎机人东西不得联系,失去了天竺一带的货物,而南洋已为荷兰人掌控,倭国也已经断绝了和佛郎机人的贸易,因此濠镜经贸每况愈下,来往的船只少了,抽税自然少了。”

“如今的两广,百姓不堪重负,而缙绅不可妄动,要想财政行开源之策,把是在这洋夷身上,与其想着在酥饼上多切一刀,不如把这个饼做大。”李明勋最后说道。

沈犹龙一时安静下来,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仔细考虑这件事,许久之后,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李明勋,笑道:“你是想仿效那佛郎机人,在广东开埠。”

李明勋眼睛瞬间瞪大,这正是他的目的,原本想循序渐进,慢慢开导诱使,却不曾想沈犹龙心思如此缜密,一眼看穿了,虽然能少费唇舌,但许多话未曾出口,李明勋倒是不知道沈犹龙心里的看法。

“能做到两广总督的,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灯!”李明勋心中暗骂自己大意了。

求推荐,求打赏,求收藏,各种求。

章三九 救国良方 下

“开埠?李兄,这是真的吗?”沈达春却是完全没有想到,诧异问道。

沈犹龙道:“李先生说了这么多,就是让我大兴海贸,把这贸易扩大,以便多收洋夷抽税,但为父身为大明官员,总不能替佛郎机人操持买卖吧,如此只能是另开像是澳门那样的商埠,如今海外能做这买卖的不外乎西班牙人、英吉利人和红毛夷,都与我大明有仇怨,与李先生也有利益冲突,李先生自然不会为他们张目,所以,他自己想被允许入境贸易,对吧?”

李明勋知道不可隐瞒,索性承认,说道:“确实如此,我们商社也想如佛郎机人在濠镜那般,在大明沿海取得一块立足之地,开埠贸易,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沈达春听李明勋大方方的承认,便开口道:“父亲,虽说李兄与那佛郎机人一样都是域外海商,但李兄到底与我们同根同源,比那西夷亲厚,既然佛郎机人可以,那李兄也应当可以吧。”

沈犹龙看了儿子一眼,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而是对李明勋说道:“李先生,佛郎机人与大明通商近百年,虽然屡有龌龊,却也极为恭顺,并非只因为税银、地租居留濠镜的,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呀。”

李明勋笑了笑,道:“佛郎机人早于其他西夷来到大明,屡屡犯境挑衅,杀戮边民海商,更在南洋连灭大明藩国,可谓是恶行累累,依旧能留在濠镜,拥有高于其他西夷的地位,不过是三个原因,其一恭顺安定,不常生衅。其二贿赂两广官员。其三便是多番相助朝廷。沈大人,在下说的没错吧。”

沈犹龙略略点头,并没有否认,李明勋道:“佛郎机人做到这三项,我腾龙商社如何做不得?”

“先说佛郎机人恭顺,不过是表象罢了,自佛郎机人在濠镜落地,国朝设立关闸和水寨,防范其作乱,而佛郎机人表面恭顺,暗地却是极为猖狂,濠镜本是大明领土,佛郎机人却在国土之上建立炮台六座,走私贸易更是不断,还设立教堂,传播洋教,窝藏倭人,可谓是包藏祸心。我腾龙商社若得商埠,必然不会建立炮台,更不会窝藏国敌,我等与大明同根同源,奉天法祖,洋教更是不会作乱了。”

“若说贿赂官员,不过是少许钱财尔,我商社岂会拿不出来,若我商社得商埠,地租、抽税自然不会少于佛郎机人,也愿意为大明捐资助饷,此非贿赂贪官,而是资助朝廷,岂不更美?”

李明勋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沈大人,至于说到这第三项,相助朝廷,佛郎机人不过是献上红夷炮和操炮士兵罢了,协助剿灭海寇,不过是适逢其会,亦或者利国利己。而我商社在江南为士绅剿灭海寇,在奴儿干都司为国朝杀虏,哪个不是相助大明,哪个不是有功于朝廷呢?”

“如果大人愿意准许腾龙商社入境,在下定然会比佛郎机人做的更好。”李明勋最后非常认真的说道。

“其余倒是好说,有本官在,倒也不怕你食言而肥,这剿灭海寇的事儿本官也听诸多士绅说过了,只是杀虏一事,口说无凭,你不过带来了些毛皮、参茸,算不得证据,至于那枚将印,也是模棱两可之间。”沈犹龙不咸不淡的说。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大人,旁的事儿可以说谎,这杀人的事儿是万万说不得谎的,大人若想要证据,在下这里也不是没有。”

“哦?什么证据?”沈犹龙问。

李明勋道:“在下知道国朝的规矩,军旅之中,功劳以人头为凭据赏赐,我早就准备,商社之中尚且有硝制好的东虏人头两百余,俱是真夷,另外俘虏近百,至于大纛、马鞍、佩刀等更是现成的,一个两个可以作假,这几十上百做不得假吧。只是怕大人久居南方,对东虏不甚了解,查验不出真假来。”

“你无需担心,本官自然会找专人来的,只是你方才所说当真吗?”沈犹龙脸色震惊,问道。

李明勋拍拍手,外面走进来一个护卫,他从怀里抽出一枚令牌递给那护卫,说:“你且带令牌去白鹭号,让船长带你回台湾,半个月内,把城堡甲字三号库里的东西全部运到广州。”

那护卫接了令牌便是离去了,不多时白头鹰号降下了速度,开始放置小船,李明勋道:“大人只需等待半月,真假立辨。”

“好,你若真的擒杀那些东虏,本官自当禀明朝廷,让你入境贸易,再开一商埠又如何?”沈犹龙当即说道。

李明勋得到如此答复,心中欢喜,连忙去为卧病的沈犹龙去准备饭食去了,而沈达春则满脸忧虑,问:“父亲,您的要为李明勋开埠吗?”

沈犹龙长叹一声,望着京城方向,感慨:“如今国事艰难,圣天子宵衣旰食,扔不解困局,其中财政不丰是为关窍,若李明勋表里如一,开埠倒也无妨,其得贸易之利,朝廷得税赋之丰,且能分东虏之力,着实是利国利民之举。”

说着,沈犹龙看向自家儿子,笑问:“你不是挺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怎生不为他说话,反而有些瞻前顾后呢?”

沈达春低下头,久久不语,最终说道:“儿子不知此举是福是祸,总不想父亲冒险。”

两日之后,白头鹰号进入伶仃洋,这里已经是珠江口了,来往的船只甚多,而沈犹龙没有让李明勋把自己送到广州,而是在珠江口的新安县就要下船,原因其实很简单,广州虽然是广东最繁华的城市,但是两广总督的官署却是在肇庆,或许沈犹龙不想让当地官绅知道自己是做外人的船来的。

“李兄,家父会在广州呆上一段时日,若你的船到了,便直接拿我给你的帖子到广州便是,至于郑芝龙的那封信,到时候也一并交给你。”沈达春提点之后,便扶着沈犹龙下船,到了新安的码头。

章四十 困局

澳门。

李明勋的脚榻上坚实土地的时候,不由的身体一震眩晕,半个月在船上摇晃,如今脚下安定了,摇晃的却是他的神经,而白头鹰号停泊在了澳门的码头,那个收了自己十枚金币的澳门官员正在招呼着把白头鹰号贴靠过去。

码头上船只寥寥,深处停泊着三艘盖伦式的武装帆船,桅杆上还悬挂着英国旗帜,李明勋当即一笑,想来那位好运大卫如约而至,那三艘船上装着自己订购的货物,印度硝石、黄麻、各式火炮、水牛角和众多香料,当然,还有人,英国东印度公司帮自己招募的匠人,造船、制炮的匠人。

“大掌柜,我们要到那里找那个大卫船长?”林河有些惆怅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自然是去酒馆,那里的消息最灵通。”

澳门作为大明帝国的领土,却已经被葡萄牙人占据了数十年,岛上光是炮台就修了六七座,教堂、官署、仓库、码头齐备,当然最不会缺乏的就是酒馆和妓院,当然,明朝的官员依旧对这块土地享有主权,这里有广州市舶司的海关衙门,而秩序和安全也由香山县负责,而澳门周围还有驻扎兵力以为震慑,在这几十年里,澳门葡萄牙人,上至总督、议会和法院,下至普通人都表现的极为恭顺,每次在司法、行政和军事设施上的扩张都要付出大把的金银去贿赂,而广州也经常用断水断粮来敲打一下澳门的葡萄牙人。

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萧条的市面和寥寥无几的行人,李明勋不仅暗笑,如今葡萄牙人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而在街角的屋檐下,缩着许多贫困的难民,其中许多葡萄牙人,还有肤色发黑的马来人。

酒馆是一个三层的石楼,就在教堂旁,门前站了四个高大的黑人,手持棍棒驱赶着不怀好意的人,当李明勋手中跃动的金杜卡特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时,那些家伙把李明勋让了进去,而在酒馆的大厅里,到处充塞着酒水混杂了汗臭的气息,桌前坐满了高谈阔论推杯换盏的各色人等,深眸黄毛的葡萄牙人,裹着头巾的锡克人,穿着长袍的阿拉伯人,他们或许是船长,或是水手、佣兵,满满当当塞满了整个一楼,在橡木桌子前,用啤酒、朗姆酒灌着自己。

忽然,酒馆里安静下来,就连角落里的玩蛇的印度乐师都停了下来,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站在门口的李明勋吸引了过去,忽然一个高壮的汉子从人群中扑出来,手持一把倭刀,直刺李明勋,但是喝了过多酒水的他很快就被地上烂醉的水手绊倒,直接摔在了李明勋的面前。

李明勋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男人,金橡木号的大副,一个经验丰富的航海家,同样也是一个亡命徒。

“你这个骗子,应该被烧死的异教徒,欺骗了我们公司,来吧,接受泰勒史密斯的挑战,让我们决斗吧!”泰勒大副踉跄站起,手里的倭刀晃来晃去,而酒馆里一阵喧嚣,看热闹的人们齐齐拍着桌子,大声吼叫着。

李明勋却是哈哈一笑:“泰勒,我不过是晚到了五天罢了,你应该知道,在海上没有什么能说的准,五天可不算晚。”

“泰勒,你这个蠢货,如果你伤害了我最亲爱的合作伙伴,我会把你的大腿掰断塞进你的屁股里!”一个粗重的怒骂声从二楼响起,说话的正是大卫威廉,他从楼梯走下来,深情的拥抱了李明勋,用夸张的语气说道:“哦,我亲爱的李,你依旧是那么的风采翩然,简直是我见过最高贵的绅士,请接收我最高的敬意。”

“长官,您说要把这个骗子剁碎了喂狗的!”泰勒在一旁说道。

大卫瞪了泰勒一眼,正要发作,李明勋却不给他浪费时间的机会,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喝一杯。船长先生。”

大卫立刻引着李明勋走上二楼,一边用认真威严的语气喋喋不休的指出李明勋在称呼上的错误:“不,我不是船长了,而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全权事务代表,是一位长官了。”

李明勋被大卫带到了他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并不大,装潢和使用的器皿也是一般,大卫嘟囔道:“让您见笑了,葡萄牙人向来小气,只能给我提供这类住所,完全配不上我长官的身份。”

“生意,生意!”李明勋受够了他的碎碎念,敲打着桌子。

大卫咧嘴一笑,说:“好吧,这次我带来三艘武装商船,每一艘上都装满了你需要的东西,三百石印度硝石,二百石黄麻,几乎能收到的所有香料,当然,我知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武器,一千五百杆果阿兵工厂出产的火绳枪,还有四十门大炮,我的天,你不知道我们的长官大人费了多大的劲才从吝啬贪婪的葡萄牙总督那里买到这些,您卖给我的生丝过半被那些蠢货抢走了,简直是强盗。”

“好吧,我又废话,除了这些,还有你订购的印度棉布、水牛角,当然,还有人,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印度人、缅甸人有多能吃,两百个人,塞满了一船。”大卫终于把所有的信息提供完。

借着小窗户,李明勋指了指港口的白头鹰号,说道:“你看那艘船。”

“哇哦,她真美丽,好像伦敦的贵族小姐。”大卫眉飞色舞的说道,紧接着问:“那是你的船对吗,在东方,只有你手里有欧洲式的船。”

“当然,那是白头鹰号,货舱里有答应给你的两百担生丝还有茶叶、瓷器,十天内会有一支船队来,而那上面有给你的蔗糖。”李明勋说道。

大卫却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连连摇头:“不公平,这不公平,上帝肯定是偏爱你们东方人的。”

李明勋却是笑了:“我们不信上帝,大卫阁下。”

大卫叹息一声,说:“您看,同样价值的东西,您需要的需要三艘排水量超过五百吨的盖伦式武装商船装载,而我的东西,或许一艘都装不满,该死的!你为什么要那些印度猴子和不值钱却体积巨大的印度棉布和棉花,该死的水牛角,实在是太占地方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挥舞着拳头抱怨:“还有该死的荷兰人和东南亚海盗,如果不是他们,我完全可以用两艘货船运来,而不全都是武装船只,就连葡萄牙人也该死,我还要冒着被这些贪婪蠢货发现的危险在东方渡过一整个夏季,祈求他们把我的船舱装满,才返回苏拉特。”

章四一 岩野先生

李明勋坐在那里,心中暗笑,这原本就是他计划好的,就是让大卫带来足够的武装船,以解决自己安全形势恶化,却缺乏战舰的窘境。因此他高价订购了许多体积大价值不高的货物,比如印度棉布和棉花。

原本,这三艘武装船只,李明勋计划用来守卫布袋港,毕竟一年近半的时间自己要在奴儿干都司渡过,而随着台湾征服范围的扩大,荷兰人知道的危险在增加,但是现在,这三艘船的价值,李明勋要好好开发一下了。

大卫声音从未停止,一直到他的嗓音沙哑才停下来,李明勋道:“亲爱的大卫,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我的李,你是我的幸运之星,是改变我命运的贵人。”大卫激动的说道。

李明勋道:“作为你的朋友,我能坐视你被贪婪的葡萄牙人威胁吗?我能看着你用高价从葡萄牙人那里收购货物吗?我能看着你满载而来却空舱回去吗?”

大卫的眼睛忽然亮了,忍不住跳舞起来,他扭动着肥硕的屁股,大声说:“对,你是李明勋,一个被幸运女神亲吻过的男人,你肯定有办法,说说吧,我的挚友。”

李明勋道:“大卫,如果我预料不差,你应该会在九月或者十月,等信风到了之后再返回苏拉特吧。”

“当然。”这本就不是秘密,大卫直接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大卫,如果你相信我,且让这支船队听从我的命令,等你返回苏拉特的时候,你的船上会有三百担的生丝,用瓷器和蔗糖来压舱,整条船上都是朗姆酒和茶叶的芬芳,你唯一头疼的是货舱太小了。”

“你真的能给我三百担的生丝?我的天,如果我能带回去三百担,苏拉特的长官会亲吻我的皮靴!”大卫叫了起来,忽然整个人焉了:“哎,我不妄想了,把三艘船都卖了,也不值百担生丝。”

李明勋哈哈一笑:“大卫,你没有听清吗,我的意思是,你和你的船队、船上的人为我服务一个夏天!而这一个夏天就价值一百担生丝。”

大卫警惕的看着李明勋,问:“你想让我做什么,三艘船是东印度公司的财产,我作为公司在东方的全权事务代表,不可能违反公司的根本利益,我要提醒你的是,我是来做买卖的,不会为公司招惹敌人,尤其是荷兰人、明国朝廷、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当然还有日本人,嗯,暹罗、越南也不行。”

“我可以答应你,舰队的作战对象不包括这些国家和势力,可以吗?”李明勋笑问道。

大卫忽然变的严肃起来,他躬身一礼,说道:“您得到了大卫长官和整个舰队一个夏天的绝对忠诚!”

广南富庶天下闻,四时风气长如春,

闽姬越女颜如花,蛮歌野语声咿哑。

苛峨大舶映云日,贾客干家万户室,

春风列屋艳神仙,夜月满江闻管弦。

良辰吉日天气好,翡翠明珠照烟岛。

这首大明前工部织染局使孙赘的《广州歌》形象的描绘了广州一片商贾云集,船舶蚁聚,珠宝奇珍,香料异物堆积如山的贸易繁荣景象,而在热闹的广州城中,布政司衙门里却是一片紧张的气息。

因为两广总督兼任着广东巡抚,而衙门官署在肇庆,所以来到广州的沈犹龙只能把行在安置在了布政司衙门里,他先是按照惯例接见了本地的缙绅显宦,接着便是召见各地的官员。

签押房里,二十多个官员坐的满满当当,他们的神色或紧张或者忐忑,俱是不安,有些人在房间里走了走去,每当仆人叫人离开之后,都有人长出一口气,这七八天来,官员们对这位总督大人的行事风格已经摸透了。

这位出身江南豪族的沈总督不似那些江浙官员一样喜欢空谈享受,而是作风务实,其做派更是高深莫测,让人无所适从,七八天来,他推脱了一切宴请,召集的也都是关键位置的上的官吏,布政司衙门、驻军将领、市舶司官员,一个个的问询,然而结局却不一样,有人升官,有人降职。

“唉哟,徐大人,徐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快跟大家说说,这总督大人问了什么,我等进去又该如何回答?”见一个人从书房里走出来,正是广州府衙的一个官员,众人忙围上去。

那徐大人见这么多上官问自己,只得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各位大人,这位总督可是老道的很,要想过关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至于问了什么,总督大人最关心的还是税赋,各位请了,在下还会回去整理账目呢。”

书房里,沈犹龙擦了擦汗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正准备召见下一个官员,只见沈达春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父亲,李先生的船赶到了,我安排在了僻静的码头仓库,东西都带来了。”

沈犹龙微微一怔,道:“为父实在脱不开身,请岩野先生去看一看也就是了。”

沈达春连忙走出了房间,到了下午,一艘小船带着七八人来到了广州一处偏僻的码头。

李明勋早早看到站在船头的沈达春,待他跃上码头,连忙说:“沈兄,几日不见,倒是清减了不少。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沈达春呵呵一笑,连忙让了一步,指着身后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介绍道:“李兄,这位是岩野先生,如今在家父幕中任职,岩野先生少年时游历四方,交游广阔,麾下多有豪侠之士,极受家父尊崇。”

“岩野先生有礼了,李某有失远迎。”李明勋微笑说道。

“那仓房之中便是李先生所说的首级、军旗吧,既然如此,便不要浪费时间了,我等前去看看。”那岩野先生倒是个急性子,带着七八个身形各异的卫士便进了仓房。

李明勋拉住沈达春,问:“这人是何来历?”

沈达春道:“顺德的缙绅之后,虽然年轻,却在广东开馆授业二十年了,其父更是广东少有的硕儒名师,在民间极受尊崇,若非时运不济,屡试不中,也不会入得家父幕中,哦,对了,先生名为陈邦彦。”

李明勋立刻想起了鼎鼎有名的岭南三忠,抗清英雄陈邦彦,想不到今日竟然见到了,却也感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陈邦彦和沈犹龙倒是真对了脾气。

这周没推荐,呜呜呜。求推荐票安慰

章四二 收税

进了仓房的时候,陈邦彦麾下的护卫正盘问带来的东虏俘虏,还有二三人查验首级和甲帐、大纛,那护卫说的是地道的蒙古话,偶尔夹杂了几句女真话,李明勋也是听不清楚,但送来的俘虏都是在台湾当了大半年的苦力的,也是精挑细选的,自然不敢说谎。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陈邦彦的属下纷纷上前汇报,看神色倒也没出什么差池,陈邦彦道:“李先生,听那俘虏讲,你的作坊里尚有俘虏八十七人,为何不一道送来?”

李明勋却是笑了:“陈大人,总督大人只是让在下证明杀虏事实,又不是献俘邀功,哈哈,说起来,所有俘虏都是我的私有财产,便是这些个,我也是要带回去的。”

陈邦彦脸色微变:“若非见你杀虏报国,算是真丈夫,就凭你方才的话,本官就可以治你不恭之罪!”

李明勋微微摇头:“你错了,陈大人,李某非大明人士,杀虏是杀虏,但谈不上报国,陈大人,有一点您要清楚,东虏杀辽民三百万,非大明一国之敌,而是汉人之敌人,中华文明之敌,李某杀虏,并非报国。”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太祖皇帝有大恩于中国,若非。”陈邦彦脸色大变,高声呵斥,却被沈达春阻止了。

“够了,陈大人,你在家父幕中效力,参赞军事政务,许多事情是你做不得主的,李先生杀虏之本意虽不是报国,却事实仍有利于朝廷,何必拘泥于大义名分,陈大人素来讨厌迂腐酸儒,怎么今日也这般不通达呢?”沈达春认真问道。

陈邦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当晚,李明勋出现在了布政司衙门里,沈犹龙让闲杂人等出去之后,笑道:“岩野先生虽然做事操切了些,但却是一个正人君子,你莫要着恼于他,他已经向我讲明,那些首级、甲帐、旗帜和俘虏都是真的东虏,其中还有虏中贵酋和军官。李先生倒是未曾说谎。”

李明勋微微一笑,倒也不客套,直接问道:“那开埠一事?”

沈犹龙微笑说道:“这件事本官是答应了你,但也不能随意胡为,朝廷自有法度在。”

“哈哈哈,沈大人这是在敷衍在下吗?”李明勋却是笑了,他指了指西南方向,说道:“濠镜,也就是佛郎机人口中的澳门,当年其占据通商,修筑堡垒、教堂和炮台,甚至设立总督、议会和教会,都没有上奏朝廷,两广总督,甚至广东布政司就决断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却需要朝廷来处置?是李某没有支出贿银,还是李某表现的过于恭顺,没有像穷凶极恶的佛郎机人一般,先烧杀抢掠,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李明勋喝问道。

沈达春连忙走上前,拦住李明勋,说道:“李兄稍安勿躁,家父不是那个意思,你这般模样,仔细失仪!”

李明勋直接坐在了椅子上,气鼓鼓的不去看沈犹龙,为了开埠一事,他已经是穷尽所有手段,也表达了足够的诚意,绝对不想被沈犹龙耍一回。

沈犹龙脸色严峻,心中却是一阵畅快,虽说眼前这个年轻人所做的事情都是大善,人也讨人喜欢,但一直以来,他都对李明勋有些无力的感觉,心中隐隐对无法掌控李明勋有些担忧,他知道双方在互相利用,可李明勋终究是法度之外的人,总是一个隐患。

“本官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然而两广之事并非本官一言而决,要想堵住悠悠众口,光靠那些首级可不够。”沈犹龙不疾不徐,出言说道。

李明勋看了沈犹龙一眼,问:“那大人想怎么办?”

沈犹龙从匣子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李明勋的面前,李明勋打开之后,细细阅读起来,眉头越发紧缩,这信上是对未来商埠管理制定的规则,其中核心便是在这抽税之上,沈犹龙一改市舶司引税、水饷、陆饷和加增饷的法子,而是直接把税收定为了抽分制度,要求李明勋与市舶司全面合作,把进港出港货物价值的五分之一作为关税上缴。

按说起来,这也算是有例可循,但那是成化开海之前的贡舶时代,对往来船舶以十抽三,后来降到十抽二。

李明勋把章程直接拍在桌子上,毫不客气的说:“十足的馊主意,肯定是一拍脑袋决定的!”

沈犹龙脸色微变,这主意虽然是几个幕僚出的,但说到底他也首肯了,也觉的没有问题,便问:“李先生为何这般说?”

李明勋直接说道:“若是开埠,来往船只如云,进出港口繁多,市舶司需要多少人手才能点验货物价值?再者,以何标准衡量,是出货价格,还是入仓价格,还是百姓到手价格,而价格亦在浮动,是高价还是低价?这根本没有任何额操作性。”

“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敢问出这主意的人是否考虑到造成的后果,出货入货都收五分之一,那意味着成本就要上升,有澳门在侧,为何不去那里贸易,或者索性避开商埠,双方只谈合作,另寻他处贸易!”李明勋气势汹汹的说着,把这个计划批驳的一文不值。

沈犹龙的脸色越发难看,李明勋却是忽然笑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沈犹龙不是耍弄自己,而是想从这个商埠港口弄到更多的税金!

“你笑什么?”沈犹龙眉头皱起,问道。

李明勋道:“大人啊,大人,您真是有意思,货殖之道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与做官可是完全不同,您若是想从这商埠多弄些银两,何必拘泥于抽税呢?”

沈犹龙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大人开这商埠,事事想循例濠镜,那是一个范本,也是一个教训,对吗?”李明勋笑问道。

“自然如此!”沈犹龙当即说道,他虽然答应开埠于李明勋,既是借助他的力量缓解财政压力,又不想造成濠镜的佛郎机人那等尾大不掉的局面。

李明勋又问:“那每年濠镜给朝廷多少银两?”

沈犹龙随口答道:“税收约两万两,只是浮动颇大,今年或许连一万两都没有,另外有五百两地租银子给香山县衙。”说到这里,沈犹龙忽然停下来,双眸瞪圆:“你的意思是地租银子!”

李明勋一拍手道:“对啊,地租银子,可以是五百两,也可以是五万两啊!”

章四三 香港

沈犹龙彻底明白了,说白了,自己开埠给李明勋,大明享有主权,上面的土地属于大明百姓,当然最好是属于朝廷的官田,这样一来,就可以坐收地租银子,毕竟只要开埠,在上面设立商社、货栈,占据铺位的不光是腾龙商社一家,还会有其他商家,无论中外,一律收租便是,按照地段好坏和大小收取不同租税,这个商埠发展越大,租税就越多,发展越繁荣,租金也就越高!

“那这开埠地点就要好好选择一下了。”沈犹龙想的有些失神,不自觉的说出声来。

李明勋明明知道这话不是跟他说的,却也因为涉及到自己的核心利益,主动说道:“大人,在下倒是有个好地方,您是否愿意听一下在下的建议呢?”

“取地图来!”沈犹龙当即吩咐道。

当地图展开之后,李明勋的手指落在了新安县境内,那是珠江口东侧的一个县城,也就是后世的深圳,是万历年才新设立的县城,接着,李明勋的手点在了一个岛屿上,说道:“大人请看,这个岛屿叫香港岛,位于群岛中间,是天然的深水良港,对面的九龙如今算是个小港口,而岛上居民不多,却只有广东中路巡海备倭的一个汛地,不过二百余人的军寨,绝大部分是无主荒地,若是开埠在此,可以通达广东腹心,又远离州府要地,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最重要的是,只需稍稍动用些手段,那上面就都是官田了。”

“嗯,暂定这里吧。”考虑许久,沈犹龙才说道。

“李先生,这件事本官要与僚属连夜商议,今日便不留你了,请便吧。”沈犹龙已经下了逐客令。

李明勋站起身来,道:“在下自然不会着急,大人,郑芝龙的信是否到了,在下已经准备好要去马尼拉一趟。”

沈犹龙笑道:“自然是到了,郑森看来是没少出力。”

李明勋从沈达春手里接过信,躬身表达谢意,而沈犹龙则说道:“达春一向喜爱泰西之事,却是从未出过远洋,这次随你去见识一番,如何?”

李明勋自然明白沈犹龙的意思,他支持自己去解救尚在马尼拉受难的华人,但是并不支持自己挑起事端,毕竟两封信已经把大明朝廷裹在其中了,所以让沈达春随行,规劝自己。

“在下没有意见,沈兄怕是要受累了。”李明勋本来就没打算找事,笑呵呵的说道。

待离开了衙门,李明勋来到码头,来到白鹭号上,登船的时候便问:“林河掌柜回来了吗?”

“正在船上等您。”值夜的水手说道。

李明勋在船长室见到了林河,他正与从台湾赶来的阿姆聊着什么,见到李明勋到来,林河打开一副地图,说道:“大人,这是您让我调查的香港岛的地图,这几日我和几个人查遍了全岛,测绘之后得到了这张简略图。”

李明勋微微点头,径直把沈犹龙要在香港开埠的事情简单告知了林河,林河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的达成,欣喜万分,李明勋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递给了林河,说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但是细则尚未明晰,这是我制定的条件,红笔写的是必要之条件,而黑笔写的则是可以商讨的,因为我要去一趟马尼拉,所以详细的条件由你代表我去谈。”

林河立刻感觉责任重大,他连忙打开册子,细细阅读起来,上面的条件非常复杂,从墨迹来看,李明勋考虑这件事已经许久了,而所有的条件分为了税收、安全和贸易规则等几大类,其中最关键的有三条,第一是排他性原则,即香港岛的开埠对象只有腾龙商社,海外势力包括葡萄牙、西班牙、荷兰都不允许进入,第二是由腾龙商社负责商埠的主要设施的建设和管理,主要是港口和贸易市场,而其他人不允许拥有这两种设施。而最后一条则事关安全,李明勋答应不修筑炮台,但是要求派遣单桅纵帆船在港口巡逻,并且在岛上保持一支一百人规模的卫队,阿姆则作为卫队长。

可以说,这三条一旦落实,香港岛事实上落入腾龙商社的手里,而沈犹龙也不亏,一个无人荒岛则变成下金蛋的金鸡。

林河知道,让沈犹龙答应这些条件并不简单,但也他更清楚做成这件事的意义,身为李明勋的全权代表,那么当他不在的时候,这个港口将由自己掌握,这是地位的极大跃升。

“大人放心,林河一定会倾尽全力做好这件事的。”林河收好了册子,认真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他踢了踢旁边一个箱子,说:“这里面有三千两现银,底舱还有一些名贵的参茸、古玩,作为你的活动资金,不要怕花钱,沈犹龙和陈邦彦不爱钱,不代表其他人不爱,另外和新安县的官员一定要打好关系,县官不如现管。”

接着,李明勋把阿姆推到了林河面前,说道:“阿姆会带三十个人跟在你身边,胆子要大,对于一个地痞流氓,亦或者必要时候,不要怕杀人。”

林河重重点头,摊开那张地图,指了指其中的地方,说道:“这片区域地势平坦,最适合作为港口和城市建设,大掌柜,鉴于未来香港岛的发展前途,我认为应该尽可能的租下较大的位置。”

李明勋点点头,林河这厮到底是亲自去过岛上的,他划出的位置正是后世香港岛上最繁华的港口区域,英国人就是在这里慢慢发展起来的。

二人索性坐了下来,围绕着个地图对香港岛进行了更为详尽的规划,并且对港口建设的优先顺序定下了章程,有建设布袋港的经验在,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

“林河,一切便拜托你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香港所有事,你都可以自行决断!”二人一直商议到了凌晨,在确定了大体规划之后,李明勋认真对林河说道。

章四四 马尼拉大帆船

三日后,南海。

西南信风已起,白头鹰号行驶在宽阔的南中国海上,周围碧海万里,在它修长的身躯后面是三艘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盖伦式武装商船,这支舰队以白头鹰号为先导,排列成一条参差不齐的纵队,直奔东南方向的东沙岛而去。

而在东沙岛上的海湾里,停泊着六艘船,为首的正是刚刚整修完毕的虎鲨号,另外还有两艘新下水的双桅纵帆船金雕号与白隼号,其余三艘都是当初从江阴购买来的沙船。

“阁下,先导舰命令我们升旗!”桅楼上传来瞭望员高亢的声音。

大卫微微点头,说道:“传令后面两艘船,全都升旗,鸣炮三声,欢迎我们的伙伴。”

“尊贵的阁下,我不得不提醒您,那个明国人是在利用您,而我们的战舰会进入西班牙人的地盘,那是把自身置于危险境地。即便是我们在与西班牙的交战中无损,公司的高层也会追究您的责任的。”已经升任大卫副手的泰勒低声提醒道。

大卫看了泰勒一眼,站在铜镜前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鄙夷说道:“亲爱的泰勒,上帝在人间洒下智慧,独你撑起雨伞。”

“你认为我真的那么愚蠢吗?你错了,用明国人的说法,我们这次行为叫狐假虎威,就是一只狐狸在利用老虎发号施令,而我就是那只老虎,至于你担心的,更是毫无根据,我们只是帮助朋友站台,并不参与到纷争中去,我那位智慧的朋友也无意这般做。”大卫佩戴好所有的衣服,最后对泰勒说道:“愚蠢的泰勒,看好我们的船,一旦真的形势恶化,把那艘白头鹰号救出来就好,那上面有我们的生丝!”

说罢,大卫走出船长室,坐上小船前往了虎鲨号,在两支舰队汇合之后,虎鲨号便成为了旗舰了。

自从去年护送船队从江南回来,虎鲨号一直没有参与任何行动,而是抓紧时间在船厂进行了整修,当然,钱锦麾下那群工匠也想着通过修理虎鲨号获得一些经验,虎鲨号修整之后已经面目全非,破旧的甲板换成了最新的柚木,船壳也进行修整,还换了前桅杆和船艏桅杆,而更重要的变化在船艏楼,整个船艏楼被取消,功能舱室移入了船体,彻底改变了虎鲨号那种西班牙式的傻大笨重,极大的提高了航速,上面的火炮已经完全配齐,即便是三艘英国船加入,它依旧是舰队中无可争议的王者。

“指挥官阁下,我们的虎鲨号如何?一切按照您的吩咐,改造的连它妈都不认得了,西班牙人更不会认得。”西蒙斯见到李明勋的第一句话就是满满的骄傲。

李明勋哈哈一笑,把大卫介绍给了西蒙斯,三人走进了船长室,这里也被改造了,空间更大,坐在了椭圆形的桌子旁的李明勋介绍了此次前往马尼拉的目的。

“什么?您劳师动众,只是为了把岛上尚未遇难的明国人解救出来,我的上帝,您真是疯了,我以为您要攻打马尼拉呢。”大卫听完了李明勋的叙述,说道。

西蒙斯也是皱眉,说道:“阁下,我也认为如此兴师动众不妥,虽然我知道您在马尼拉的糟糕境遇,但是阁下复仇也比现在这个计划更鼓舞人心。”

李明勋拍了拍桌子,让这二人停止讨论,他说道:“此次前往马尼拉,我们就是要把岛上所有的华人都解救出来,这支舰队仅仅作为军事威慑,至于为什么,因为那群华人是真正的财富!”

见众人不解,李明勋问:“你们知道马尼拉大帆船吗?”

会议桌旁的大部分人都是摇头,而曾经在西班牙军舰上担当要职的西蒙斯则是说道:“我知道,那是一种往来于马尼拉和中美洲之间的大帆船,我曾经在上面担任帆缆长,上帝作证,那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航行跨越了半个地球,用了六个月的时间跨越大洋,抵达阿卡普尔科,即便是返回也需要三个多月。”

大卫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了解一些,他补充道:“那是西班牙人的运宝船,从马尼拉运到中美洲的是你们明国的丝绸、生丝和瓷器,运回来的则是秘鲁的白银,在加勒比海,打劫任何一艘运宝船都会让你一跃成为富豪,获得和伦敦绅士谈笑风生的资格。”

“大掌柜,您不是想劫这运宝船吧。”一个商社管事问道。

西蒙斯一拍脑袋,说道:“我感觉可以,马尼拉大帆船每年六月起航,如果我们埋伏得当,肯定有机会,每艘船往往只有一艘军舰护卫,真正的肥羊啊。”

李明勋用拳头砸了砸会议桌,让这群被金币塞住脑袋的贪婪家伙安静下来,事实上,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马尼拉大帆船确实值钱,上面的金银、生丝和香料往往价值百万,但每年只有一艘,他才不会去撞这个运气。

“我说的不是货物,而是大帆船本身,你们知道这种可以横跨半个星球,远航万里,拥有两千吨排水量的坚固巨船是哪里建造的吗?”李明勋环视一周问道。

“马尼拉造船厂我的阁下。”西蒙斯当即说道。

“您的意思是那些汉人工匠!”西蒙斯恍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作为李明勋舰队指挥的副手,商社的高层,他很清楚,在李明勋名下诸多产业之中,最受到重视,投入资源最多的就是钱锦的船厂,而李明勋一直想获得制造盖伦式军舰的能力,而钱锦麾下的工匠虽然手艺不凡,却从未制造过如此构造的舰只,因此一直不敢轻易尝试。

而在整个东方,拥有制造盖伦式军舰能力的造船厂其实只有两家,一个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他们从上个世纪就雇佣汉人制造来往于亚洲和美洲之间的马尼拉大帆船,而另一家则是远在果阿的葡萄牙船厂,他们制造的葡萄牙巨船曾经也是来往于长崎、澳门和果阿航线的主力。

而东方另外两个大航海的参与者,英国只是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孩子,而荷兰人则使用本土的商船,掌握了东南亚制海权的他们也因地制宜的使用当地船只。

西蒙斯知道,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很简单,欧洲造船用的硬木多是来自北欧和中欧,而这一带已经被英国、荷兰和瑞典垄断,葡萄牙和西班牙很难获得足够且廉价的木材,而在东方,有着大量廉价且熟练的工匠,产自缅甸、印度、东南亚的柚木又是最好的船材,他们自然乐得如此,而西蒙斯也知道,东方造出来的舰船在欧洲有口皆碑,比本土制造的还要好。

“西蒙斯阁下,马尼拉造船厂的工匠应该没有死于那场屠杀吧。”李明勋问道。

西蒙斯当即说道:“当然没有,科奎拉那个恶魔的屠杀令是早有预谋的,马尼拉造船厂在保护之内,船厂区域应该有工匠和其亲属,共计两千余,应该都在。”西蒙斯又想了想,说:“您知道的,马尼拉帆船每年一艘到两艘,而冬春季节是建造期,屠杀正是那个时候,科奎拉不敢耽误远航。”

“既然如此,我们带他们回家!”李明勋用不容置喙的语言喝道。

章四五 突然袭击

马尼拉灯塔。

顶部的平台上,布兰科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着,他的呼噜声很大,但是在浓雾弥漫的清晨依旧传荡不远,咣当一声,布兰科手里的酒瓶落在地上摔碎,清脆的声音惊醒了宿醉的布兰科。

“该死的,该死的,这是第四个了。”布兰科看着满地碎片,骂咧咧的站起来,嘟囔着:“都怪该死的科奎拉,如果不是他杀光明国人,我可以用四个酒瓶的钱购买一个锡酒壶,可是现在,锡制酒壶的价格涨了二十倍!”

布兰科抱怨者,腹部传来的尿意让他不得不走到等他平台的旁边,掏出那活儿,对准灯塔下一个简易窝棚尿去,那是警戒长官的休息室,原本是砖木混合的精致小屋,但是在那场灾难中焚毁,而接替明国人的那些土著蛮子只会搭建这种窝棚,所以那位长官也只能屈尊和稻草、虱子一起睡觉了。

“愿虱子与你同在,亲爱的长官。”布兰科边撒尿边说道,虽然他的名字本意就是白皮肤的意思,但那是自己母亲的美好愿望,实际上他是西班牙人和马来土著的混血。

就在布兰科要把自己的宝贝收起的时候,忽然发现外面浓雾密布的海湾里有几盏灯在闪烁,隐隐有号子声音响起,似乎是水手们收拢顶部横帆的声音,布兰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认真一看,灯火消失了,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看来我真的要去教堂做礼拜了。”布兰科嘟囔道,正当他准备继续回去睡觉的时候,一艘盖伦大帆船却悄悄的从浓雾之中滑到了布兰科的视野之中,接着是第二艘,第三艘。

“哇哇哇,敌袭,敌袭!”布兰科大声喊叫着,敲响了灯塔上的警戒钟。

凌晨中的马尼拉城从钟声清醒,港口码头亮起了灯光,到处都是四处奔走的人群,然后是帕西河岸边的马尼拉王城响起了钟声,惊醒的水手奔向船只,提着裤子的士兵跑向战位,炮台上的炮手倾尽全力的移动火炮的射击角度,整个马尼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骤然惊醒,快速进入戒备的状态。

科奎拉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有些后悔昨晚的宴会上吃了那条鱼,他的日本情人说过,那鱼儿是吃明国人的肉才长那么肥的,吃了肯定会有坏事发生,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一个早上的混乱终于停歇,设置在马尼拉湾两侧的炮台一直没有开火,而偷袭者同样如此,但是当晨雾散去,眼前的景象仍然让科奎拉脸色惨白。

四艘盖伦式战舰已经全部冲进了马尼拉港口,侧舷的炮门已经齐刷刷的打开,上百门火炮瞄准了港口的舰船和下城区的居民区,港口与下城区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能够夹击海湾的两侧炮台已经降下了西班牙的旗帜,显然那里已经失守了,而能依仗的海战力量,则都处于尴尬的局面。

菲律宾原本拥有五艘盖伦式战舰,然而圣胡安号已经丢失一年了,鸡笼港的军官经过勘察,只发现台湾土著的部分尸体,科奎拉知道,落在他们手里的圣胡安号凶多吉少,至于另外四艘,两艘还在摩鹿加群岛与荷兰人鏖战,另外两艘一艘在船台上整修,一艘在港口里停泊,这两艘是要护送马尼拉大帆船前往中美洲的,如今却直接被堵在了港口里。

船台上的那艘动弹不得,而港口那艘,已经被两艘敌舰堵住,炮口几乎顶在了军舰的侧舷。

连续喝了几杯酒,科奎拉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直到心腹莫拉和上校巴贝罗赶到,科奎拉的手依旧在颤抖,科奎拉放下酒杯,问道:“巴贝罗,情况怎么样?”

巴贝罗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的外围炮台已经沦陷,已经无法封锁港口,两艘战舰也被挟制,我敢肯定一旦发生冲突,两艘战舰和两艘马尼拉大帆船都会被击沉,更糟糕的是。”

科奎拉却是站了起来,怒吼道:“还有更糟糕的吗?那两艘大帆船上肩负着把仓库的明国货物运送到阿卡普尔科的重任,如果不能如约而至,新西班牙的总督大人会把我送进检审庭,不光是我,还有你,你!”

忽然科奎拉意识到了一些问题:“我们的检审庭长呢,他在哪里?”

“他逃进了圣地亚哥城堡。”莫拉低声说道。

“这只该死的猪,就应该吊死在十字架上。”科奎拉骂道,气势汹汹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巴贝罗知道生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试着用好消息,或者说不那么坏的消息安抚眼前这位暴怒的总督,巴贝罗说道:“大人,王城和圣地亚哥城堡中有充足的粮食和弹药,而我们分散在各省的军队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更重要的是,海湾里的敌人没有开火,而且他们似乎悬挂的是明国的旗帜。”

莫拉也是说道:“尊贵的阁下,我想这伙人不是来开战的,如果是的话,他们应该先击沉港湾里的所有军舰,然后尽快的让士兵上岸,而不是仅仅和我们的军舰对峙,更不应该给我们集结军队的机会。”

这个时候,巴贝罗手下一个士官走了进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巴贝罗连忙出去,不多时带了布兰科进来,巴贝罗说道:“总督大人,这是布兰科,港口灯塔的守卫,是他率先发现了敌人,并进行示警,他被敌人俘虏,当做信使送了回来。”

布兰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巴贝罗,科奎拉看了一遍,然后递给其他二人传阅,信的内容很简单,要求科奎拉总督前往港口被困的圣玛利亚号上谈判。

“他们是明国人?”巴贝罗看后问道。

布兰科点点头,说:“是的,上面有两个年轻的明国大官,其中一个自称是明国某位总督的儿子,另外一个则是那位总督的使者,但是小人也在船上看到了泰西面孔,听到了葡萄牙语、荷兰语和英语。”

布兰科说:“那个明国使者说,谈判会在太阳升的最高时候开始,如果您没有如约赶到,他们会先击沉圣玛利亚号。”

“那个明国使者还说了什么?”莫拉厉声问道。

布兰科说:“我回来的时候,那个明国使者告诉我,解决眼前困局可以用战争和炮弹,也可以用生意和丝绸,完全看您自己的选择。”

科奎拉听了这句话,仰头靠在了高背椅子上,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最终还是做出了决断:“作为菲律宾的总督,我会前去谈判,一旦谈判出现失败,莫拉你代行我的职责,巴贝罗,军事指挥由你负责。”

章四六 谈判

登上圣玛利亚号的只有李明勋和马东来二人,他丝毫不担心安全问题,一旦开火,虎鲨号和金橡木号会发出四十枚炮弹把这艘船击沉,在这么强大的火力威胁下,不会有人做出愚蠢的举动。

“我是李明勋,今天作为两广总督的使者前来,为的是发生在前年冬天和去年春天的不幸事件来的。”李明勋没有和科奎拉客套,直接了当的表明了来意。

“是你们明国人意图造反,我们是被迫还击。”科奎拉当即说道。

李明勋却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是一个商人,无意与您探讨那件事的正义性,是非对错只有天知道,如果我们各执一词,只会让谈判僵持,而我手下的士兵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所以,科奎拉,收起的表演和强词夺理,负责任的和我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应该知道,类似的事情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我们成功避免了一次战争,这一次同样可以,除非你拒绝这个建议。”李明勋看着科奎拉,认真的问道。

科奎拉略略点头,他对于明国如今的状况和行事风格都有所了解,在他的印象中这个被国内叛乱和北方鞑靼人双重打击下的东方国家注重的从来不是治下百姓的生命和经济利益,而是国家的尊严。

“那那位总督大人想要如何解决?”科奎拉问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道:“仿效潘和五之事,大明在吕宋商民还乡,则商舶往来,交易如故!”

科奎拉自然知道潘和五是谁,那是发生在1593年左右的事情,当时的菲律宾总督达斯要征服菲律宾其他的岛屿,因为人力不足,便征发了华人二百五十人作为划桨手,因为过于严酷,导致华人中的潘和五为首发动哗变,包括总督达斯在内六十四人被杀,而达斯的儿子路易斯担任临时总督,派人前往明国索要凶徒,因为当时西班牙与日本贸易频繁,而日本又在和明国进行战争,双方相互利用,万历皇帝同意惩办凶手,而路易斯则同意让福建巡抚接走马尼拉愿意离开的华人。

至少有三千华人被接走,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撤侨行动。

“你们想要带走所有的明国人吗?”科奎拉问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是的,所有幸存者,包括造船厂的工匠及其家属

,监狱里的犯人。涧内的幸存者还有被贩卖到内湖省种植园的奴隶。”

“不,这不可能!”科奎拉当即喊了起来,在科奎拉看来,这些华人虽然狡诈难驯,但却是马尼拉不可或缺的匠人和税收来源。

李明勋却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件,说道:“你不要这么草率的做决定,这是总督大人和郑一官将军给您的亲笔信,看过之后,您就完全明白了。”

科奎拉接过两封信,让翻译快速的阅读起来,越听越是心惊,那位沈总督用不可商议的口吻要求所有的幸存者都要撤离,否则将会禁止两广地区的海商前来贸易,如果说这封信带来的是经济危机的话,那尼古拉(郑芝龙的教名)的书信则是赤裸裸的威胁,其言辞犀利的职责了自己对华人的屠杀行为,要求自己配合沈犹龙的处置,少有差池,就会派兵前来。

科奎拉很清楚,作为东方最强大的海上力量,郑芝龙如果派兵就不是港口里那几艘炮舰了,而是数百艘战船运载来的几万士兵,当年那个叫做林阿凤的明国海盗不就这么干的吗?

不待科奎拉做出回答,李明勋已经站起身来,用熟练的英语和不远处挟制圣玛利亚号的那艘武装盖伦船的船员打着招呼,科奎拉的眼睛顿时被圣玛利亚号旁边的两艘舰船吸引了过去,这艘虎鲨号是地道的巨舰,比圣玛利亚号还要大一些,另一艘则为盖伦式武装商船,和造船厂附近那两艘一样,而在六十年前,科奎拉的父辈正是在英吉利海峡败给了这类轻型的盖伦式帆船,让无敌舰队变成笑柄。

地方的船员中有操着英国口音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和自己一样高鼻深目的是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人种,虽然没有说话,但科奎拉很容易联想到澳门的葡萄牙人身上,毕竟在东方的泰西诸国中,葡萄牙与大明帝国关系最好,而这个见风使舵的国家已经背叛了西班牙帝国,至于远处海湾中游弋的那些纵帆船,无异是荷兰人常用的。

难道那位远在广东的明国总督已经把荷兰人、英国人和葡萄牙人联合在一起,再加上可怕的郑一官,自己所面临的处境将是极为惨淡的。

科奎拉在犹豫,他可不想成为众矢之地,西班牙在世界各地都不缺乏敌人,但是绝对不喜欢被围殴。

“李先生,这些船似乎不是你们明国的吧。”科奎拉试探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靠在了舷侧,笑道:“确实,我们的沈总督刚刚上任,他从明国大皇帝那里得到了授权,将重新制定中国海左近的贸易规则和安全秩序,联合友好恭顺者,清除奸邪作恶者,沈总督有意放开泰西各国前往大明本土的贸易限制,而您也知道,英国人急于打开东方的市场,葡萄牙人更仰赖于大明,至于荷兰人,他们想得到更多,所以都向总督大人表达善意,而且各国对于马尼拉的大屠杀深表忧虑,您要知道,在澳门明国人与葡萄牙人一直和睦相处,而在大员,荷兰人想要更多人去种植甘蔗,而您,尊贵的科奎拉总督,您开了一个坏头,很多国家怕沈总督误会这是泰西所有国家的处事方式。”

这一席话中的信息量让科奎拉一时消化不了,他敏锐的发现,马尼拉已经成为了一块垫脚石,所有国家都想踩着自己去求取明国总督的善意,以图获得进入明国内部贸易的特权,如果自己处置不当的话,就是所有势力的公敌。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已经不是西班牙与明国之间的侨民争端,更不是一次简单的马尼拉危机,而涉及到了西班牙的海外殖民战略,如果自己操作不慎,就会被驱逐出东方,造成的结果是西班牙国内的生丝、香料、宝石、丝绸和瓷器的价格会飙升,在东方找到共同利益的国家也会在本土形成一个反对西班牙的同盟,而在已经有了反哈布斯堡同盟的情况下,新的势力加入会让形势更加恶化。

“李先生,西班牙作为第一批来到东方的国家,我们虽然与明国有过误会,但是更多的却是合作,一直以来,我们都记得来自明国大皇帝的友谊和慷慨,也希望能与大明进行更深的合作,当然,一切的一切都要从解开今日的误会开始。”科奎拉立刻摆出了一副要谈判的样子。

明天有个app推荐,很开森。嘿嘿

章四七 如愿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我只是沈总督的代表,而你也只是新西班牙总督麾下的一个提督,你我都没有决断两国关系的地位和能力,所以更深层次的合作需要你得到新西班牙总督那是西班牙国王的授权,而现在呢,我们只谈幸存侨民问题,这是你释放善意的一次机会,让侨民随我离开,那么我们会维持目前的贸易现状,一直到你们的总督特使到来之前,如果你不愿意,那结果我想您没有机会看到了。”

科奎拉心里清楚,自己可以阻止他们带走明国人,但结果是港口的舰船和船厂的马尼拉大帆船都会被摧毁,如果是昨晚偷袭中被摧毁也就罢了,他还能搪塞过去,但是如果在谈判之后开战,那就是自己谈判不力造成的了。

“李先生,我需要和王国在菲律宾的高层商议。”科奎拉最后说道。

李明勋微笑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份册子,摆在了科奎拉面前,说道:“科奎拉大人,我说过,我是一个商人,并非明国官员,之所以冒着杀头的危险来代表沈总督谈判,除了希望得到他的善意,便是为了赚钱,而我听说,因为本土葡萄牙人的叛乱事件,你们和澳门的葡萄牙人贸易出现了问题,您开往中美洲的马尼拉大商船上依旧拥有足够的货舱空间,而我希望我船上的货物可以帮您填补一下,更希望这些货物可以为您说服其他大人提供一些帮助。”

科奎拉打开那册子,仅仅第一行就让他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生丝两百担。

“阁下,不论结果如何,您都是科奎拉尊贵的朋友。”科奎拉施礼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带着马东来返回了虎鲨号,马东来小心问道:“大掌柜,白头鹰号上的货物不是您卖给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吗?”

“那只是让大卫相信我的诚意罢了,他的货物都存放在布袋港的仓库之中,而且,我可不能让东印度公司的船早早离开啊。”李明勋笑道。

马东来小心的点点头,又说:“大掌柜,可是我听说商社许多老人都是从马尼拉大屠杀中逃出来的,您这般与他们做买卖,会不会让弟兄们寒心?”

李明勋看了马东来一眼,这小子不过十四五岁,心却是生了七窍的,李明勋道:“当然不会,这次贸易只是让西班牙人见识一下我们的实力,我还会和科奎拉签订明年的生丝贸易,而明年,我带来的就不是生丝,而是刀剑了!”

菲律宾总督府最终也没有拒绝撤离侨民的勇气,所有的高层,包括总督、检审庭长在内,既不能无视港湾那些军舰的威胁,也不能接受舰只受损的结局,更抵挡不住和大明王朝更深层次贸易的诱惑。

而在细则上,双方进行了持久的谈判,对于科奎拉提出的,明国方面不能阻绝明国商人前往并且侨居马尼拉的条件,李明勋果断答应,反正这本身也不是他能决断的,而李明勋还把白头鹰号上的货物以九折的价格卖给了科奎拉,并且允许科奎拉大量以香料,肉豆蔻等东南亚货物抵价,其中让出的利润算是李明勋的赎金,毕竟除了船厂的工匠,还有许多汉人在监狱和种植园中。

理所应当的,彬彬有礼而慷慨大方的李明勋成为了菲律宾总督的座上宾,并受邀进入马尼拉王城和圣地亚哥城堡参观,在王城区渡过了半个月的时间,一直到四月底才启程离开。

四月底的马尼拉港。

狂风裹着细雨打在李明勋的脸上,他几乎睁不开不眼睛,好不容易系紧了斗篷,李明勋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他的拢了拢黏在脸上的头发,快速跑进了虎鲨号的船舱里。

在港口,一队队衣衫褴褛的难民正在登船,身材瘦削的是从其他省份带回来的种植园奴隶,而那些稍微健康些的则是船厂的工匠和亲属,马尼拉大屠杀过去不过一年余,劫后余生的人们庆幸于离开这个地域一般的港口,而在码头的另一侧,三艘来自广东的广船正在停泊,货物和前来谋生的人下得船来。

港口形成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同样贫穷、落魄的人,一些人逃离这片地狱一些人则踏上希望的土地,而李明勋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这种情况会在这段时空出现无数次,华人在东南亚会被当做牲口一样使用和养殖,每当殖民者觉得他们够肥了,便会屠杀其中一部分,抢夺财富,而屠杀过后,还会有贫穷的华人来到这里,用汗水和智慧建设这片土地,然后将生命留在这里。

“大掌柜,您的皮靴擦好了,您看怎么样?”马东来的声音忽然响起,手里捧着李明勋的皮靴,皮靴锃亮,折射着银光。

李明勋脱下浸满雨水的鞋子,换上刚擦好的皮靴,看了看一脸期待的马东来,说道:“东来,你做的不错,事实上你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擦鞋匠,看来是我小瞧了你。好吧,那件事就交给你了。”

马东来连忙跪在地上,连连叩谢。李明勋说的事情自然不是擦靴子,而是潜伏马尼拉的计划。

对于整个腾龙商社来说,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既是敌人也是竞争者,这个港口堵在台湾进入东南亚的必经之路上,而获得这个港口就是获得一个进入东南亚的跳板,考虑到将来,这都是必须经略的地方。

然而,商社正处于韬光养晦的阶段,暂时没有精力和实力征服菲律宾,但并不意味着将其弃置一边,搜集这边的情报依旧有着非凡的意义,而马东来既会说西班牙语又是一个孩子,即便曾经出现在科奎拉面前,谁人又能注意到一个十几岁的擦鞋匠呢。

“东来,你也看到了,我们商社在快速发展,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林河、西蒙斯都是曾经的敌人,如今也可以贵为一舰之长或者商馆的专员,而你虽然年轻,但只要踏实做事,将来未必不如他们。”李明勋对马东来语重心长的说道。

马东来俯首在地,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阿海那样和李明勋建立亲厚关系,但只要自己抓住机会,就可能得到器重,那对他来说,就是命运的转折点,马东来把李明勋递过来的钱袋放在了桌子上,低声说:“大掌柜,小人是以擦鞋匠的身份潜伏的,带这么些银两太扎眼了,只需要一些散碎银两渡过眼前的艰难时期便是好了。”

“很好,马尼拉就是你的舞台,无论你立下什么样的功勋,我都会赐予你与之相匹配的奖励。”

章四八 服务

四月的最后一天,船队起航离开了马尼拉,然而李明勋却不得不忍受来自大卫的喋喋不休。

“阁下,白头鹰号上的货物是您要卖给我的,为什么却给了可恶的西班牙人,他给您的价格还低于我!”大卫看着白头鹰号离开了船队,驶向了广东方向愤愤不平的说道。

李明勋知道大卫为了那两百担的生丝而变的怨念很深,实际上,这也怪不得他,两百担生丝决定这大卫此次东方之行的收获,只要带回苏拉特两百担生丝,那去年英国东印度公司长官承诺的一切都会兑现。

而李明勋却不把这些生丝放在眼里,在马尼拉,生丝已经换成了香料、胡椒、犀角、象牙、苏木等南洋货物,这些在广东也是紧俏货色,配合商社马上发往香港的皮货、参茸,足以在广东产生轰动效应,继而香港岛迅速成为贸易中心,会有源源不断的生丝、瓷器和丝绸汇聚。

“大卫,我说过,我会让你返程的时候把三艘盖伦帆船的货舱塞的满满当当的。”李明勋微笑给大卫倒了一杯酒,说道。

大卫木然的坐在那里,把酒水一饮而尽,他不得不相信李明勋当初的话,因为仅仅是率领三艘武装商船到马尼拉走了一圈,李明勋就承诺免费给他三十担的生丝,但是他也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毕竟这是从鬼门关走一圈,那些西班牙人可不知道双方的关系,若是冲突起来,炮弹不分敌我。

一杯酒水下肚,大卫舔了舔嘴唇,问道:“好吧,好吧,我尊贵的朋友,我相信你,但是你至少要告诉我接下来的计划。”

李明勋笑了笑,又给大卫倒了一杯,说:“在台湾,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市,这些难民和你船上的货物都会运送到那里,等到了港口,你船上的货物会全部卸货,当天就回有二百三十担生丝和约定好的蔗糖、茶叶、瓷器运送到你的船上,然后,你就可以做出选择了,如果选择离开,明年我还可以向你提供相同数量的货物,也会预定部分货物,但是如果你选择留下,我就会履行诺言,十月东北信风起的时候,让你满载而归,成为东印度公司的英雄。”

大卫挠挠头:“好吧,我选择留下。”

大卫其实选择并不多,这次交易的货物,一艘船就能运回去,他不想让两艘船白跑的话,就得想方设法的进行交易,而在东方,除了阳奉阴违的葡萄牙人,英国与荷兰、西班牙关系都不好,而前往东南亚其他国家贸易,且不说人生地不熟,得到的商品价值也远远不及李明勋能提供的,最关键的是,在其他地方贸易付出的是真金白银,而为李明勋服务,不花一分钱就能得到生丝。

李明勋点点头,指了指身边的西蒙斯,说道:“等到了台湾,你的船队和这艘虎鲨号都会交给这位西蒙斯阁下指挥,这支舰队将会留下港口保卫我的城市,而阁下你,可以从水手和随船卫兵之中招募一支军队,与我的军队一起北上讨伐鞑靼人。”

“什么?我们的船交给你们指挥,这绝对不可能。”坐在一旁的泰勒当即跳了起来。

李明勋没有理会他,敲了敲桌子,说:“我刚才所说的一切,价值一百担的生丝,如果你的舰队、军队接下来立下功勋,除了给士兵、水手的奖赏,我还会以生丝、瓷器或者我仓库里你想要的任何货物作为奖赏。”

“阁下,你不了解我们的公司,如果我们把舰队指挥权。”泰勒小心的解释着,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申明利害,让身为全权代表的大卫做出正确的判断。

“闭嘴,你这个蠢货,是你不了解公司!”大卫的吼叫宛若晴天霹雳,直接盖住了一切的声音。

大卫高声说道:“在公司高层眼里,金币的闪光就是圣光,它们碰撞的声音可以涤荡灵魂,利润就是一切,金币就是所有,只要为公司带去生丝,莫要说我们和那三艘破船,就是苏拉特的长官也乐意奉献出自己的屁股!

“你眼前这位尊贵的阁下是在雇佣我们参加驱逐鞑靼人的战争,而我们的舰队则保护公司和合作伙伴的共同利益,这完全符合公司的规定!”大卫大义凌然的说道,根本不给泰勒任何一点商议的机会。

李明勋自然知道大卫这个聪明的家伙不是被金钱所迷惑,但是不管怎么样,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那就是在自己未成长起来的尴尬时刻,借助东印度公司的力量保住在台湾的事业。

当炮台上的礼炮响过之后,以虎鲨号为首,舰队进入了布袋港,灰蓝色的水面被切开,白色的船帆一一落下,海鸥的尖叫被岸边欢迎的人群发出的欢呼声所压倒,这个港口的人们都知道,每一次舰队回来都是满载而归。

大卫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港口,足迹踏遍全世界的他很容易就从港口看出一个国家、势力的兴衰,那整齐划一的工厂、仓库、宿舍和规划严整的商业街道和居民区昭示着这个新兴港口的崛起,污水遍地、杂乱无章的贫民窟也象征着活力,大卫看到贫民窟里跑来跑去的土著孩子就知道,腾龙商社已经完全在这个岛屿扎根下来。

而随着李明勋进入港口的军事管理区,大卫越发感觉到腾龙商社的实力,占地巨大的造船厂里,数千人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士兵正在营地里训练,那个城堡,星型堡垒已经成型,虽然未曾用砖瓦、砌石修饰,但已经是不可轻侮的存在了。

“您是大卫先生吗?”一个军官走到大卫面前,正声问道。

大卫点点头:“是的,我是大卫威廉,是不是李先生请我过去。”

那军官微微摇头,说:“不,大掌柜正在接待两个重要的朋友,他吩咐我让我带您到官仓去看一看,还要求带上您的副手泰勒先生,以及能影响这支舰队的军官、船长亦或者商务专员。”

“为什么?”大卫有些犹豫。

军官道:“大掌柜说,您选择与我们商社合作,肯定承担来自同僚的压力,而他有责任帮您缓解一下压力,至少让您的军官们知道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章四九 战象

大卫不明所以,只得微微点头,一挥手,让仆人把泰勒和两个公司的商务员叫来了,又带上十个护卫,一行人向着港口深处走去,这是一条铺满了煤渣和碎石子的宽阔马路,两侧用石头堆砌了基座,来往的全身运载货物的马车。

而在道路两侧则是高高的围墙,围墙里面则是工坊,那些工厂操作间的式样差不多,高度远远超过普通房屋,使用坚固的砖墙,而有着极大的横跨,但是经过时的感受完全不同,有些发出滋滋啦啦锯木头的声音,有些则是敲敲打打着,空气中混杂着酒香和榨糖的甜味,而在工坊深处的那根吐出烟柱的大圆筒则更是吸引眼球。

官仓被一丈高的围墙保护着,进出还需要通过守卫的讯问,带进入那巨大仓房之后,泰勒瞬间就惊呆了,那堆砌如山的箱子里盛满的都是生丝,更大的一堆则是蔗糖,瓷器则用草绳固定成柱状,茶叶也已经打包成箱,成捆的鹿皮和一筐筐的鹿脯摆在最深处。

“这有多少生丝?”泰勒眼巴巴看着那些箱子,激动的问道。

“原本有一千担,这次前往马尼拉售卖了两百担。但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来自广东的生丝很快会补全。”军官笑呵呵的说道。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符和一封凭证,说道:“大卫先生,这是我们大掌柜答应您的东西,两百三十担生丝,五千匹丝绸,还有三千担的白糖。您离开的时候,拿着这个凭证可以去领取,管事会安排人把东西送到您的船上。”

“不!还是先存在这里,这几个仓房温度和湿度虽然有不同,但是各自适合存储丝织品、鹿脯、毛皮和蔗糖,而放在我的船舱,生丝会腐烂,蔗糖会融化。”大卫立刻拒绝了这个建议。

军官微微一笑,将令符交到了大卫的手里,说道:“那什么时候取货就随便您了,不过您放心,无论什么时候取都不会短缺的。”

泰勒看着大卫把令符和凭信收好,咽了口吐沫,问:“这么多的生丝,你们卖给谁呢?”

那军官道:“这是由高层决断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至少有五百担会运往倭国。”

“阁下,我们应该把所有见到的一切记录下来,让公司的高层知道,想办法把这些可爱的生丝买到苏拉特!”泰勒用英语说道。

大卫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傲然道:“蠢货,我已经开始做了,接受那位阁下的雇佣就是第一步!我们只有靠近他,接触他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然后才可以投其所好,实现更深层次的合作。”

吼!

一声低沉的声音从远处的军营区域传来,几个官仓的管事顾不得招待大卫和泰勒,纷纷涌到门口去瞧,却被军营的围墙和栅栏挡住了视线,大卫笑了笑,说:“泰勒,愚昧的你一直觉得在明国人眼中,大象的价值就在于象牙,其实你错了,对于一个正在征服蛮族土著的伟大阁下来说,大象具有极为特殊的能量。”

山坡下的军营里,多亚和巴隆诧异的看着营地中央那高大的怪兽,脸色铁青,手不由的按在了刀柄上,身边几个扈从武士更是倒退几步,没了威仪。

巴隆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如此猛兽,它有着粗壮有力的四条粗腿,身躯宛若城墙一般,两根长长的牙齿和灵活的鼻子毫无疑问是最凶猛的武器,在怪兽的脑袋上坐着一个矮小的黑瘦男人,他穿着怪异,巴隆本能的认为他是操控凶兽的巫师,而在怪兽背上的笼子里,还有四个武士,持有掷矛和弓箭。

在巫师的控制下,那只怪兽凶猛的冲破栅栏,长鼻甩动着,把挡在前面的稻草假人横扫一旁,或者直接踩入泥土,巴隆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武士可以抵挡这种怪兽,或许只有红毛夷和腾龙商社拥有的火器可以对付。

“李掌柜,这这是什么怪物,是您从天神那里请来助战的吗?”多亚恭恭敬敬的对李明勋施礼,小心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对着驭兽师打了个手势,那人牵引钉在象耳上的绳索,大象便安静下来,温顺的吃起草料来,多亚的眼睛直接瞪大,在他的想象中,这种庞大凶兽应该以肉为食物,即便是专吃人类,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诧异。

“这是大象,是我的商业伙伴从印度为我带来的,那里的君王、将军以其为坐骑,编列成军队用以攻伐敌人。”李明勋微笑说道。

巴隆和多亚相互看看,巴隆感慨道:“真是无敌的猛兽,能驭用这些猛兽的巫师,定然是天神之子。”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那不是,巴隆,这大象和牛羊一样,都是动物罢了,若是你和它呆在一起久了,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我我也能?不,我有机会?”巴隆惊叫出声,因为他从李明勋的话里听出来一个讯息,那就是自己也有可能拥有这种战争怪兽。

李明勋重重点头:“当然,这次我邀请你二人来,便是要把大象赠送给你们二位,供你们驱使,当然,你们也要付出必要的代价。”

“交易?”多亚说出了一个已经非常熟练的汉语词汇。

“我喜欢交易,更喜欢和你交易。”巴隆当即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招手让二人跟他一起进了一旁的凉亭下,说道:“二位是我们商社长久的合作伙伴,也与我们有着非凡的情分,这段时日,你们二人向我提供了超过四千人的奴隶,如果不是你们,我的甘蔗种植园和伐木场也不会这发展这般快,所以有什么好事我都会优先想着你们。”

多亚呼吸忍不住粗重起来,他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李明勋已经征服了大半个大肚番,虎尾珑社已经不是不可取代的存在了,而自己与巴隆的竞争也越发的激烈,虽然不见血,但实力的扩充却是不能无视的考量,如果能获得大象这种怪兽,对于扩张将是极大的臂助。

“您如何才能把大象卖给我,奴隶、鹿皮还是金沙,亦或者什么东西?”多亚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道:“不,不是卖,是交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多亚为我提供了最多的奴隶,而巴隆与我共享硫磺矿场,我们的合作完全可以更深一步。”

章五十 非去不可

多亚还要追问,巴隆却是按住了他的手臂,略略摇头,多亚立刻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既然提前半个月就邀请自己来布袋港,就早已有了准备,自己根本不用过多考量,只需要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尽可能的争取利益就足够了。

李明勋笑了笑说:“三天内,我会率领一支军队离开布袋港前往寒冷的北方征伐我的敌人,拓展商社的利益,而我的城堡和港口则面临着红毛夷的威胁,我希望二位能各自率领五百人进驻我的军营,一旦发生战事,听从林诚和高锋的命令,协防我的领地,一直到年底我归来。”

巴隆听了这话,笑道:“您这是要一千武士半年的支配权呀。”

李明勋微笑点头,自忖这个巴隆和自己买卖做的多了,越发有商业头脑了,见巴隆低下头,显然在考量得失,而多亚却已经表态:“我这边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我想知道,您如何补偿我。”

巴隆叹息一声,只能跟进,同样询问李明勋。

李明勋指了指山坡下新建设的军营说道:“你们的武士会驻扎在这里,而泰西教官和护卫队的军官会暂时接管他们,教给他们如何排兵布阵和配合作战,而你们可以从中挑选二十人,由我方提供火枪,为你们成立一支火枪兵队,当然,等明年新的大象送来,我还会赠送你们一人一头大象和驭兽师,以及饲养大象的办法。这三个条件,可以吗?”

“你愿意提供火器和大象?”多亚站了起来。

李明勋微微点头:“正是如此,我的朋友,如今我已经有足够的火器了,提供一部分给盟友不算什么,至于大象,却是要等明年了,因为我现在只有两头罢了。”

“可以,我会选最勇敢的武士前来。”多亚拍着自己的胸膛保证道。

巴隆郑重点头,却没有多亚脸上的狂喜,他问道:“李掌柜,有一件事我希望您给我真实的答复,您是不是要和荷兰人开战了?”

李明勋暗赞巴隆一眼就看破了问题的本质,却也不会隐瞒,毕竟虎尾珑社一直视荷兰人为死敌,将来的战争中也是自己的可靠盟友,李明勋说道:“确实如此,一直以来,腾龙商社能够崛起的根本在于荷兰人对于这块地区没有掌控能力,腾龙商社就像是一只隐藏在迷雾之中的小兽,不断的成长,但是迷雾渐渐散去,而已经成长为庞然大物的腾龙商社也很快暴露出来,等到那一天,战争就会爆发的。”

“虎尾珑社会坚定的站在您的身边,就像当初您帮助我们抵挡高山蛮的进攻!”巴隆认真说道。

送走了多亚二人之后,李明勋长出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了城堡的会议室,会议室的长桌超过了二十米长,是又一株百年柚木从中剖开打制而成,细腻的漆面覆盖了精美的纹路,而柚木的另一半也被做成了长桌,放在了仓库之中,在不远的将来,会放在下水的盖伦战舰的指挥室内。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林诚坐在上手,西蒙斯和高锋则一身披风,披甲戴盔的坐在林诚的一侧,另外几人也都是护卫队或者舰队的军官、船长,而在他们的对面则是商社的掌柜和管事,除了香港的林河,江南的许长兴和溪心地的阿海,商社的高层都是赶到了。

会议室里的人面色凝重,气氛同样有些诡异,人们和熟悉的人相互讨论着,言语之中多有争吵。

李明勋坐在主位,见众人安静下来,说道:“三日后舰队会出发前往奴儿干都司,由我亲自率队,乌穆随行,护卫队出一百人,乞列迷弓箭手两百,另有军械调配,已经在进行中了,会后传达到你们那里,各部门都要全力配合。”

房间内一片哗然,众人见李明勋不容置喙,相互看看,都不敢说话,最终还是林诚敲了敲桌子,轻咳一声:“大掌柜的非要亲自去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来了劲儿,纷纷问询出声,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希望李明勋留在台湾,而不是前往奴儿干都司冒险。

随着商社实力的提升,在座的每个人都得了好处,金钱、权位、女人,样样不缺,但是大家都明白,一切都源于商社的存在,而随着商社在日本、江南拓展业务,与外界的交往越发频繁,虽然仍然隐藏在黑暗之中,不许外来船只入港,出港的船只和水手也是精挑细选的,但是人人都知道,腾龙商社越发隐藏不住了。

特别是此次香港开埠,可以说是改变沿海贸易格局的大事儿,也意味着腾龙商社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荷兰人就算再迟钝,情报再匮乏,也会发现的,一旦发现了,如何处置,如何对抗,全仰仗于李明勋,这个危急关头,没有人希望李明勋不在。

李明勋拍了怕桌子,说道:“对,我必须去,如今商社最赚钱的莫过于生丝、参茸和毛皮三种买卖,两种商品仰仗于奴儿干都司,而生丝大宗购入也和这两种货物挂钩,如果今年我们无法从奴儿干都司获得足够多的参茸和毛皮,那么,我们就失去了最有竞争力的商品,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哎。”林诚叹息一声。

他很清楚,如今商社实力并不弱,就算和荷兰人开战在陆地上也不一定会输,但是奴儿干都司就不一样了,那里只有宋老七和巴海的部落,局限在海参崴一地,而去年吃了大亏的东虏肯定要报复,至少也会在毛皮主产地兴凯湖附近设防,断绝交易皮毛的商路,那对商社来说也是重大的打击,如今商社陷入两难之地,奴儿干都司要打开局面,台湾要守住基业,两地相隔万里,而李明勋却只有一个。

“只恨我是半残之躯,无法为你分担啊。”林诚拍了拍自己的残腿,失落道。

李明勋把众人的神色收归眼底,敲了敲桌子,问道:“老哥,大员港的情报。”

章五一 分析

林诚坐直了身子,打开了眼前的册子,原本大员港的情报他是交给手下的,可是如今形势越发紧迫,生死攸关的事情,林诚只相信他自己,他认真说道:“大员倒是依旧,咱们安插在那里的人和从郭怀一那里得到的情报类似,荷兰人似乎没有发现布袋港的存在,他们与巴达维亚的往来如旧,没有增加兵力,舰队也还是那般。”

“我们这次在马尼拉和广东的动作很大,荷兰人发现我们是早晚的事儿,从今天开始,八掌溪以北进入戒备状态,我相信,荷兰人如果真的察觉到的不对劲,肯定会选择向我们的腹地派遣侦查力量,海上陆地都会派遣,或许我们无法隐藏,但是绝对不能让他们掌握我们的真实力量。”李明勋郑重说道。

西蒙斯却是笑了:“阁下,我倒是觉得荷兰人今年不会对我们动手。”

李明勋饶有兴致的问道:“西蒙斯,说说你的见解。”

西蒙斯坐直了,笑道:“大员港的荷兰人并非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远征军,而是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既然是公司,那就是利益至上的,一切行为都要考虑得失,特别是军事行动,荷兰人因为低估或者错估明国、郑芝龙的实力,已经失败了三次了。由此,我可以推断,荷兰人要么会在得知消息后的一个月内动手,要么就要拖到明年。”

李明勋轻轻点头,问:“您为何如此肯定,又为何是两个答案呢?”

西蒙斯咧嘴一笑:“阁下,请您看看这个港口,短短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您就有了港口、城堡、造船厂和十几个作坊、工厂,还有一支舰队和超过两千人的军队,直接掌控了近三万人口,还有近十万人的潜在盟友和领民,除了亲眼看到,谁又会相信这一切呢?荷兰人也不会相信,当他们感受到来自我们的威胁之后,要么根本不进行侦查,以为我们和那些土著一样,然后出动小部队,那样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要么荷兰人会进行细致的侦查和完善的准备,而对付我们这样实力的对手,需要的舰队、军队和补给绝对不是小小的大员能拿出来的,等到他们掌握我们的情况,求援巴达维亚,援军到达,这个过程需要半年,而那个时候已经是东北季风起来的时候,荷兰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发动战争。”

听了西蒙斯的话,李明勋的抑郁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自从欧洲大航海到达东方以来,爆发的海战绝大部分会发生在四月到九月的西南季风时节,而且无一例外进行了前期准备,这个时代的战争节奏就是如此缓慢,特别是现在,西南季风已起,东印度公司的大量商船前往日本、台湾、暹罗、越南等地贸易,短时间内不可能集中太多战船。

见西蒙斯的一席话,众人的神色和缓了一些,李明勋面色轻松的说道:“西蒙斯说的很对,荷兰人今年对我们发难的可能性并不高,但是我们不能把希望建立在敌人的迟钝和无能之上,事实上,我已经做了准备,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三艘武装商船已经接受了我的雇佣,编入我们的舰队,由西蒙斯指挥,一直到我远征归来,而虎尾珑社也出兵一千人进驻我们的营地,有这些援军在,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众人一听,神色更是飞扬起来,不少人击掌称赞,一千士兵在台湾已经是一股不弱的力量,而三艘盖伦式武装商船的加入,则让港口的守卫更强,有了这两支力量的加入,造成了一个既定事实,那就是荷兰人想要覆灭商社,就必须抽调来自巴达维亚的力量。

布袋港,码头。

狂暴的海风撕扯着船帆拽动着缆绳,噼里啪啦的声音混杂着尖锐的呼啸声,压制住了挑夫们的号子声,三艘双桅杆纵帆船的黑色船体在灰色的海面上起起伏伏,一排排的挑夫把盛满粮食、蔗糖、盐巴的袋子,装满棉布、棉花的包裹搬运到船上,码头的吊杆转运不停,而士兵也在登船,在港口外,从香港装满铁制品、成衣的白头鹰号已经在等待,天亮之后,这支由三艘双桅纵帆船分遣队将会拔锚起航,前往遥远的奴儿干都司。

“阁下,我再次建议您把出征的日期延后一段时间,以避开这糟糕的天气。”跟随李明勋出征的大卫威廉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问:“难道你认为我的舰船不能在这种天气中安全航行吗?”

如今的天气确实不好,虽无暴雨,但是狂风从西南方向袭来,定然是有台风在东南亚形成,大卫正是明白这一点才如此建议,他说道:“不,我绝无此意!阁下,这三艘纵帆船有着合理的帆缆结构,使用的是上好的柚木打造,只要不进入风暴区,绝对安全,但有一点,这个过程绝不舒适,我手下那两百人还好,您的士兵中有许多蛮子,他们不一定适应。”

李明勋摆摆手,说:“不,我必须立刻出发,如今已经是五月初了,我的手下在海参崴坚持了超过七个月,我答应他援军会在五月赶到,如果不能履约,人心会变的。”

李明勋的心情比他说的还要糟糕,如今奴儿干都司的情况不明确,他不能寄希望于清国低效率的情报工作和年前伪装成朝鲜人的拙劣表演,一旦海参崴的港口暴露,绝对会受到攻击,孤悬海外的人面对敌人围攻,做出什么事来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他甚至不排除那个据点已经陷落了,所以也早早进行了准备。

当然,李明勋的糟糕的心情不仅因为未知的北方,还有关台湾败坏的安全坏境和香港方面复杂的形势,如今台湾暂时不会有问题,留守的力量足够保住布袋港周围的基业,但是香港据点却无法让李明勋放下心来,林河是有能力不假,但是当地的政治生态依旧复杂,沈犹龙这位总督大人的也不能提供足够的扶持,李明勋出了委林河全权,就是不断赐予金银,只要不丢失这个据点,他便心满意足了。

求推荐票,推荐票!!

章五二 河原田兵卫

分遣队还是按计划起航,一路北上,在宽阔的海面和西南季风的帮助下,满载的舰船很快就达到了最高的十二节的航速,依照这个速度,从布袋港到海参崴不会超过八日光景,但实际上因为导航方式的落后,舰队要走很多弯路,待跨过对马海峡之后,舰队正式进入日本海,分遣舰队开始靠近海岸线,一路对照上次航行留下的海图前进,不断派遣小船进入朝鲜沿海,打听位置,甚至雇佣了几个渔民、商人作为向导。

“大掌柜,您看,那就是郁陵岛,我们的航向没有错误,那两个朝鲜渔民也没有说谎。”金雕号的船长宋罗峰有些得意的说道。

他是宋老七的乡党,是跟随李明勋到台湾的老人,去年也到过奴儿干都司,当时在虎鲨号上担任导航水手,如今已经是金雕号的船长。因为时间紧迫,过了朝鲜庆尚道之后,宋罗峰提议纵穿整个日本海,以免曲折北上,在能减少三日航程的诱惑下,李明勋选择同意,最终发现了纵穿日本海的地标点——郁陵岛。

“就在这里下锚吧,那里似乎有个村社,宋罗峰,你带人先去看一下,看看能不能购买一些柴火和瓜菜。”李明勋指着郁陵岛上一个不大的村落说道。

随着命令下达,三艘纵帆船上纷纷响起号角声,水手们迅速降下三角帆、主桅横帆和支索帆,装配着测深锤的小艇在水手长的驾驶下进入海岬一侧,测量航道,寻找合适的泊位,虽然这处岛礁的水不够深,而且多有暗礁,好在三艘双桅纵帆船的吃水并不深,而且很灵活,很快就靠岸停泊。

大卫已经去安排岗哨,每条船也留下足够的水手戒备,这个在海上渡过半辈子的航海家懂得在陌生海域如何保护自己的安全,有他在,李明勋少了许多麻烦,而前往村庄的宋罗峰却带来了坏消息,村庄内空无一人,似乎很久没人居住了,房屋破败、水井堵塞,已经无法宿营,李明勋只得让人拆卸建材作为燃料。

在海上奔波了半月的水手和士兵上岸之后非常兴奋,虽然不得远离,但仍旧精神饱满的享受着平坦的土地和清新的空气,热腾腾的食物让他们的身体恢复的很快,这就是李明勋想要的效果,在不清楚海参崴现状的情况下,带领一支精神饱满的士兵抵达总好过是一支疲惫之师。

河原田兵卫赤脚走在礁石之中,在落日的余晖下搜寻海产,无论贝类、海菜还是冲上来的海鱼都会被他扔进背篓里,他一身麻衣打扮,背着背篓打着赤脚,与一般的日本农民无二,但是腰间却是插着打刀和肋差,这种武士与农民相结合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却也与他目前的境遇相得益彰。

从名字来看,有名有姓的河原田兵卫是一个真正的武士,他健壮的体格和坚韧的性格同样昭示这一点,在战国时代,他的祖上也曾经是一国之守护,但是在战国末年的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和接下来的德川幕府的建立的大时代下,河原田家族沦落,失去了对一国的支配,沦落为加贺藩的一个小小地头。

河原田兵卫立志恢复家族往日荣耀,但是在日本国内大定,祖地已成幕府天领的情况下谈何容易,他利用能登半岛便利的海运条件进行海贸,顺便对朝鲜进行走私,却不曾想船队在郁陵岛为海贼打劫,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一定会重塑河原田家辉煌的。”河原田兵卫背着沉重的背篓出现在了一处礁石的顶部,再一次鼓励自己。

河原田兵卫背着满是水产的篓子来到了岛礁的一侧,这里是一个简陋的营地,破烂的帐篷里存着他仅剩的一点财货,而海水之中还浸泡着一艘木筏,这是他为自己准备,待准备好食物和饮水之中,河原田兵卫便会驾驶这木筏前往朝鲜,然后借助以往合作伙伴的帮助返回能登半岛。

“或许今天我得生火,不然会被雨水淋湿,如果我感冒了,五郎就无法见到他的父亲了。”河原田兵卫嘟囔着,但是心中却害怕岛屿另一边的海贼发现,那些因为德川幕府海禁而聚拢来的海贼靠着打劫朝鲜和加贺一带的商船过活,绝对是不好惹的存在。

正在思考的他忽然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从岸上的竹林里传来,河原田兵卫小心握紧了刀柄,探出脑袋望去,发现是四五十个海贼正在骂咧咧的行军,走在小路上的他们被荆棘刺的小腿流血,而这些人不时看向大海方向,河原田兵卫顺着那些人的目光看去,发现海上有七八艘船,都是海贼常用的划桨船,二者前进的方向一致。

“难道是因为下午那几艘船?”河原田兵卫自语道。

下午捡牡蛎的时候,他看到有三艘海船绕过海岬靠近了郁陵岛,那三艘船极为怪异,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只能确定那和海贼不是一伙的,如今看来,不光是自己发现了那三艘怪船,海贼也应该发现,而且意图不轨!

“可恶!”河原田兵卫一拳砸在了礁石上,低声吼道。

“我应该去报信,或许帮助他们避免这次灾难,他们就会带我返回能登,或许还会给我一笔赏钱。”一个声音在河原田兵卫的脑袋里诞生了,这个声音回响起来,久久不能散去,他恋恋不舍的看着帐篷和那木筏,当看到腰部的武士刀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钻进帐篷,拿起仅剩的一些钱财和干粮,快步离去。

夜色漆黑,圆月在天上泼洒下了亮光,河原田兵卫藏在路旁的野草之中,打量着前面的路况,这附近只有丘陵那边的海澳可以停泊大船,而通往那里的道路已经被堵死了,数百人聚集在一株松树下,有些人在登船,更多人从远处汇聚而来,躲在草堆里的河原田兵卫看到黑暗中海贼首领的脸,那张黝黑的脸上有一道斜切右眼和左面颊的伤口,伤口刚刚结痂,好像一条蜈蚣一般,那是两月前河原田兵卫的杰作。

“所有人听清楚,吉田会率领船队突袭敌人的舰船,待岸边敌人大乱,我们再行攻击,那三艘船上肯定有金银珠宝和大量商货,得手之后,一半的财货分给大家,诸君也可以做人上人了。”海贼头领低沉的声音在夜幕之中极为刺耳。

章五三 海贼夜袭

河原田兵卫的手不由的攥紧,两个月前,他的船队也是被这般攻击的,来自海上的海贼并不多,但是突如其来的袭击让船上和岸上全部大乱,继而就遭遇了火攻,攻击持续到了早晨,虽然自己杀死了超过十个海贼,并且斩伤海贼首领,但是依旧难逃覆灭下场,自己的郞党大多战死,水手们也变成了俘虏,船和商货都变成了海贼的战利品。

“即便无法越过你们的封锁线,我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河原田兵卫咬牙告诉自己。

他很快窜入了竹林,在月光下飞快的登山,不顾树枝的刺伤和灌木的撕扯,飞快登上了丘陵的最高处,他脱下身上的麻衣,取出火石点燃,然后不断四处寻找干草和枯树枝,把这团火烧大。

呜呜呜!

号角声忽然响起,把睡在稻草堆里的李明勋惊醒,他的手握紧,抓住了刀柄,才稍稍安心下来,提着裤子跑出帐篷的时候,大卫和乌穆已经来到了身边,乌穆指着远处跳跃的火焰说道:“主子,那里有人点火,我感觉不对。”

“或许是有人居住。”大卫说道,但是他的手提着一杆点燃火绳的火绳枪,凛然道:“更可能的是有人偷袭。”

李明勋点点头,说:“天还没亮,如果登船离开,会引发变乱,先让水手返回船只,一定要保住我们的战舰,大卫,你的队伍和我的护卫队留下,以这棵松树为界,我守卫这边,你守备那边,到天亮之后再说。”

“很好,阁下,您的作法没错!”大卫大声称赞道,然后跑到一边,不断呼喊他的人聚拢,这次大卫带来的有两百人,一百是东印度公司精锐的火枪手,而另外一百则是从三艘武装商船上招募来的水手志愿者组成的长矛兵。

随着命令的下达,战舰也进入了战备状态,宋罗峰盯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寻找着可能出现的敌人,而船上的水手已经全部叫醒了,一半人进入了下层的火炮甲板,协助炮手去了,另一半人持有火绳枪列阵在了船舷后面。

因为这个海湾实在狭小,所以停泊的时候三艘船都是并列停泊,但如今水手不全,又是后半夜,贸然调整战舰姿态或者离开海湾更是危险,宋罗峰在确定海贼尚未进海湾情况下,发出了第一个命令:“把三艘船上的小艇就集中过来,其他两艘船不要动,让金雕号打横,白头鹰号和白隼号不要用长炮,省的伤了自家的船。”

几艘小艇靠过来,连拉带拽的帮着金雕号调整姿态,而在火炮甲板上,瞄准外侧的长炮已经开始装填,与第一艘建造的白头鹰号使用的十八磅加农炮不同,金雕号和白隼号从一开始就定下使用去年从英国东印度公司预定的十二磅长炮,这使得金雕号的火炮甲板可以布设十八门火炮,远远高于白头鹰号的十二门十八磅炮,而开火的时候,也不用为保护甲板而轮次开火。

从虎鲨号调来的炮手在水手的帮助下清理炮膛,装填火药包、木块和葡萄弹,待一切准备好后,炮口被推出了炮窗,直指已经陆续进入海外的海贼。

“火绳枪手,右舷列阵!”

“右侧炮手准备射击,下一轮依旧是葡萄弹!”

宋罗峰略带沙哑的声音响彻整艘金雕号,他的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敌船,不过区区十六艘,都是划桨船或者桨帆船,船上站满了穿着各异的海贼,挥舞着手中的各式武器,用日本话和朝鲜话呼和着。

确认了敌船大部分进入有效射程,而火绳枪手已经就位之后,宋罗峰吹响了随身佩戴的号子。

砰砰砰!

沉闷的炮声从脚下甲板传来,与之而来的还有船板的震荡声音,一团团橘色的火焰从金雕号的右舷绽放,继而变成一排白色的雾墙,遮挡住了宋罗峰的视线,海湾里一时混乱无比,硝烟之后不断传来惨叫之声。

继而,敌人的还击到了,各种铁炮、鸟铳和小型火炮袭来,却也只是溅起了水花或者在纵帆船美丽的柚木船板上留下一个并不好看的印记。

硝烟终于散尽,宋罗峰看到有两艘敌船已经开始沉没,敌船加快的速度,两侧的白头鹰号和白隼号已经接敌,铳声大作。

“站起了,射击!”宋罗峰踹了一旁瑟瑟发抖的水手一脚,自己率先站起来,手铳打中了敌船上一个大喊大叫的倭寇,又用火绳枪打碎了一个家伙的脑袋,这个时候,有敌人用绳索攀爬上来,宋罗峰顾不得装填子药,从护从手中接过长矛,刺破了那人的喉咙,低头一看,这个家伙下面还有一人,却被宋罗峰吓破了胆子,不管不顾的钻进了火炮甲板的炮门,露着半个屁股在外面,宋罗峰直接把那长矛扔下去,尖锐的矛尖刺进了他双股之间,一声惨叫掉落下来。

“砍断抓钩,把抓钩砍断!”宋罗峰大声命令道。

他拔出长刀,斩断了一根绳索,却发现右舷停了一艘桨帆船,宋罗峰抄起一旁的回旋炮,点燃了引信,装满铅子的炮口对准了满船的浆手和倭寇,随着一声爆炸,那艘船上满地血肉残肢,一股气血腥气冲了上来。

然而,真正的胜负却是由火炮甲板上的九门十二磅长炮决定的,他们发射的弹雨横扫靠近金雕号的船只,炮弹和子弹清洗了海贼的甲板,水手们掷出的标枪同样致命,战斗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敌船就已经变成了活靶子,绝望的海贼开始逃离,有些人想要划船离开,更多人则选择跳船。

“这就是传说中的国崩吗,果然是军国利器呀。”站在丘陵顶端观战的河原田兵卫看着海湾之中破败的船只,好像被巨人锤击过一般,禁不住自言自语道。

天没亮,海贼的袭击就已经停止了,海贼首领的计策根本没有成功,他们的袭击早一步暴露,吉田率领的船队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依旧继续攻击,已经全军覆灭,而李明勋和大卫的岿然不动让海贼首领佐佐木甚八也感觉无计可施,而天亮之后,看到船队覆灭,而敌人在岸上却拥有四百人规模的战兵,佐佐木甚八后悔偷袭这支船队了。

“可恶,我一定要抓住那个报信的人,让他跳蓑衣舞!”佐佐木甚八怒气冲冲的选择了撤退。

章五四 敌情

到了中午,李明勋终于清点了损失,发现三艘战船上一共死了七个人,伤了四个,而护卫队安插在外围的哨兵死了两个,这让他的脸色无比难看,既然哨兵都被摸了,那就会有一场偷袭,而远处丘陵上的火堆似乎就没有那般简单了。

而看到俘虏的时候,李明勋发现抓住的上百个俘虏中,过半是倭人,另外的朝鲜人也多是倭寇打扮。

“主子,这个人是主动从林子中出来向我们投降的,但是他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觉得怪异,请主子处置。”乌穆帮着河原田兵卫来到了李明勋的面前,将他扔在了地上。

李明勋打量着眼前这个那人,感觉和当初刚穿越的时候,在马尼拉看到的那些切支丹武士非常相近,细细观察其粗壮的手臂和小腿,以及那双满是茧子的手,越发肯定这是一位武士了。

可惜的是,李明勋根本不会日语,而麾下这些人中似乎也没有人会,但是河原田兵卫却对着大卫大喊大叫起来,大卫咧嘴一笑,对李明勋说:“阁下,这厮会荷兰语,他说他十五岁时在平户给荷兰人做过护卫,而巧合的是,我在美洲也曾和荷兰人并肩作战过。”

大卫与河原田兵卫一问一答,询问了许久之后,大卫说道:“这个男人叫河原田兵卫,是日本一个下级武士,前往朝鲜走私高丽纸和人参,被郁陵岛上的海贼袭击,他只身逃脱,身边的人多被海贼俘虏囚禁,他希望你能帮他救出手下,并送他们返回家乡。”

“你问问他,我为什么帮他?”李明勋笑道。

大卫如此询问后,笑道:“我想我们应该帮助他,阁下,这个男人说昨天晚上正是他在山顶放火报信的,为此他烧掉了自己的衣服。”

李明勋点点头,虽说这位河原田兵卫确实有恩于己方,但是并不足以改变自己的计划,他才不会在这个岛屿耽误太久,即便要满足这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也必须在奴儿干都司局面稳定之后。当然,李明勋还要考虑进攻郁陵岛产生的影响,毕竟这里是朝鲜的领土。

“把所有的俘虏带上船,海参崴的建设需要干活的人,至于河原田先生,请善待他吧,大卫,你告诉他,我们返程的时候,会尽可能的帮助他,至少能把他送回家乡。”李明勋想过之后说道,他可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再节外生枝。

到了中午,分遣舰队再度起航离开了郁陵岛,白头鹰号的船长室里,河原田兵卫正大口嚼着干饼,喝着鱼肉粥,大卫却在一旁说道:“我感觉帮助这个日本武士并不是赔本的事情,这一路行来数千里,您这些优秀的纵帆船也出现了漏水、甲板破裂、帆布撕烂的事情,在台湾与海参崴港之间,拥有一个据点港口,可以很好的避免这些,增加安全性。”

李明勋笑道:“你说的是郁陵岛吧,大卫,那是朝鲜的领土,如今的我还不想和一个国家产生领土争端,这并不利于我的生意。”

“好吧,阁下,我受雇于您,成为您的航海顾问,自然要尽职尽责。”大卫选择了闭嘴。

李明勋报以微笑,实际上这个事情西蒙斯也提及过,但是李明勋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如果有能力了,李明勋更希望获得济州岛,而不是日本海中央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岛。

三日后,舰队来到了海参崴的外海,透过清晨的薄雾,李明勋已经清楚的看到海参崴城堡上飘扬的黑底金龙旗和港口的码头,不安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既然旗帜飘扬,那意味着海参崴堡并未陷落,奴儿干都司的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白头鹰号锋利的舰首劈斩开海面,快速想着海湾而去,紧随其后的是白隼号和金雕号,每艘船的主桅杆上都升起了商社的大旗,李明勋已经命令白头鹰号发炮三声,向商社固守苦寒之地近八个月的勇士质疑。

望远镜的视野里,李明勋可以看到城堡上守军在呼和雀跃,然而,一声炮响传来,水柱从白头鹰号左舷约百米出腾空而来,大卫微微一愣,说道:“想不到你们的东方的礼仪竟是如此,浑然不顾入港船只的危险,这礼炮。”

李明勋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说道:“不,我们商社的礼炮向来是装填三分之一火药的空炮,那炮位距离我们三里有余,又装填了炮弹,肯定是全装药射击,情况不对!”

正说着,又是一声炮响,水柱挡在了白头鹰入港的航道上,李明勋当即下令:“传令下去,暂停入港,把主要军官和船长都叫来!”

不多时,船长和主要军官都汇聚在作战室内,他们早就看到城堡守军炮击分遣舰队,脸色皆是凝重,一个船长说道:“大掌柜,会不会是宋老七背叛了,见这里的毛皮值钱,想要自己霸占这个买卖。”

“放屁,老宋手上只有商社几十个人,一艘船都没有,而换购毛皮的盐巴、铁器他一样没有,如何自立门户?依我看,八成是乌扎拉部的巴海生了异心。”身为宋老七的乡党同族,宋罗峰自然要替宋老七说话,连忙抓住话语权。

乌穆冷冷说道:“如果我是巴海,要是反叛会想法子抢了这三艘船,而不是开炮驱逐。”

李明勋抬头看了乌穆一眼,微微点头:“乌穆说的没错,如今情况不明,不是怀疑自家兄弟的时候,大卫,你怎么看?”

大卫轻声一笑:“我对这里一无所知,即便我和你们一样对这块区域的有着浅显的了解,也不会仅靠眼前情报来分析,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派遣先遣舰侦查一番。”

李明勋满意的点点头,心道果然是老狐狸,他随手一指,说:“宋罗峰,你带金雕号去看看,注意周围的一切,大卫,劳烦你随他去一趟吧。”

“荣幸之至,我的阁下。”大卫微笑说道。

求推荐票,大力求

章五五 海战

半刻钟后,金雕号沿着海参崴堡东侧的海岸线向北而去,去年己方就是从那里北上进入的兴凯湖,如果真的有问题,也应该是在那里,在三艘双桅纵帆船中,金雕号是唯一轻载的,底舱压舱的是瓷器和蔗糖,而非沉重的铁锭和大米,而这艘完全由柚木打造的双桅杆纵帆船增加了支索帆和翼帆,配备的水手和随船卫队也是精挑细选的,最为精锐。

金雕号绕过遮挡视线的海岬进入内湾之中,就立刻看到了漂浮在海面上的尸体和木板,而在海岸上,还有几艘搁浅的船只,宋罗峰立刻明白了,海参崴堡已经被清国发现了,这里早已爆发了战争,而宋罗峰正在犹豫要不要打捞上来一些尸体检查的时候,一艘桨帆船从海岬深处驶了出来,继而便是如狼群一般的剑船、猛船(朝鲜样式的快船,以船桨而非风帆为主要动力。)而在最后则是几艘方方正正的板屋船。

“调转船头,火绳枪队侧舷列阵,右舷炮手准备,装填实心弹。”宋罗峰马上下达了命令。

但是他却被大卫拉住了,大卫笑道:“舰长阁下,如果我是你,就绝对不会用舰炮攻击,更不会打开炮门!”

“为什么?”宋罗峰诧异问道,如果不是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亚于西蒙斯的海战好手,他肯定会狠狠给他两个耳刮子。

大卫说道:“相对于眼前这些破烂,您的金雕号实在是太出色了,十八门十二磅长炮外加近六十名铳手,敌人根本靠近不了,如果您再击沉他们几艘船,那个意图埋伏分遣舰队的家伙再愚蠢也会认识到我们的实力,一只缩回巢穴的刺猬,您准备如何对付呢?”

宋罗峰恍然大悟,正如大卫所说,金雕号的火力实在强大,配合远超对手的速度和灵活性,完全可以给敌人重创,那这群家伙就会龟缩不出,如果自己选择示弱,那么埋伏不成的敌人很可能会追出去,三艘双桅纵帆船肯定能在外海给敌人致命一击的。

“好,就按照你说的,关闭炮门,只用回旋炮和火绳枪攻击,转舵,先给这群蠢货一个教训!”宋罗峰当即说道。

缆绳和风帆因为剧烈的转向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音,待完成转向之后,金雕号升起了包括支索帆和翼帆在内所有的船帆,毕竟他们面临的对手是桨帆船,在浆手体力耗尽之前,少有船只能在速度速度与之媲美,但双桅纵帆船却是其中之一,而双方距离超过三百米,敌人就已经开火了,朝鲜鸟铳发出的砰砰声不断响起,敌船之上绽放出一朵朵的白色烟花。

金雕号像是一只在海面上跳跃的飞鱼,即便是逆风行驶也能跑出近七节的高速,而地方的桨帆船在一开始依靠浆手充沛的体力着实拉进了距离,但是当追击一段之后,速度也是降了下来,而金雕号敏捷的在海面上穿梭着,躲避着敌人船艏火炮投射来的炮弹,而当敌人的划桨快船追上来的时候,船尾和船舷的回旋炮则会迎头痛击,铳手更是不断齐射,专打敌人的浆手,快速向着外海驶去。

此时的白头鹰号和白隼号正在外海有节奏的打转,听到隆隆的炮声从海岬的另一侧传来,船上的人都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在这万里之遥骤然遭受袭击,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而李明勋则一脚踏在船艏桅干上,静静的盯着海岬的尽头。

当金雕号带着一大群敌船蜂拥而出的时候,李明勋操起望远镜一看,金雕号的炮门紧闭,而且刻意控制速度,若即若离的保持距离,他便知道这是金雕号在诱敌出战,既然大卫和宋罗峰如此做,他们肯定认为分遣舰队有把握击败对方。

李明勋抽出佩刀,大声命令道:“传令下去,准备战斗,我们的敌人毫无章法,而风向对我们有利,为了社团,诸君奋战吧!”

随着一张张的船帆升起,西南风把那些整洁的船帆吹股起来,白头鹰号的锋利的船艏劈斩开海面,洁白的浪花向两侧散开,而李明勋则在船艏挥舞佩刀,大声呼和着,像是一个人在挑战迎面驶来的敌军舰队,而敌人也发现白头鹰号和白隼号,见只有三艘船,果断迎了上来,铅子、箭矢不断袭来,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触碰到李明勋的身体,这一幕被白头鹰号上的水手和士兵捕捉到,人们发出一片片的欢呼之声,高声颂扬自己的首领。

驰骋海洋的水手都是迷信的,他们相信风云雨雪和海洋都是具备神灵的,而一路北上没有遇到灾害,如今作战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每个人都把这一切的好运归结为首领的运势,让李明勋的神秘更增加几分。

李明勋精力充沛的喊叫着,在他的命令下水手们操纵船帆直接迎头而上,防滑的沙土撒了一地以防因为流血而滑倒,船舷两侧长矛手和火绳枪手已经就位,就连船上的作为见习水手的土著孩子都井然有序的捆扎杂物,火炮甲板传来了嘣嘣声,那是炮长在提醒身为指挥官的李明勋火炮准备完毕,白头鹰号已经完成战备,在一炷香时间内就进入了最佳状态。

敌我双方距离不到半里的时候,主动诱敌而来的金雕号与白头鹰号擦身而过,在船舷之后,大卫正脱下帽子弯腰向勇气冲天的李明勋致意,然后一个漂亮的转向加入了分遣舰队的战列线之中。

“支保留主帆,其他帆降下,所有人就位,准备战斗!”李明勋眼瞧着那些敌船汹涌而来,像是被毁了马蜂窝的马蜂,大叫着跳下了船艏桅杆,高声命令道。

片刻之后,白头鹰避开一艘桨帆船,直接插入了敌人的阵列之中,继而便是炮长粗豪的命令响起,整艘白头鹰号都剧烈震动起来,两侧船舷纷纷喷薄出浓烟和火焰,当然,更致命的是实心炮弹,右侧的十八磅炮依次开火,继而是左舷的火炮,十二门火炮一轮打过,靠近白头鹰号的敌船已经变成了废墟,而紧随其后的白隼号和金雕号也是递次攻击,它们装备的是十二磅长炮,依旧具备强横的威力,杀入敌阵的三艘双桅纵帆船两侧都是敌船,最近的不过二十米,这个距离就像是炮口顶住了敌船的肚皮一样。

章五六 家臣

黑火药在钢铁铸造的炮膛被点燃,剧烈的爆炸把十八磅或十二磅重的炮弹推出炮口,由点拉出一条死亡之线,撞碎遇到的一切,无论是坚硬的船板还是脆弱的肉体,在敌船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大洞,而被炮弹沾到的人无一例外变成碎肉和残肢。

河原田兵卫瞪大眼珠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他看到敌船的时候就认出这是当年丰臣秀吉殿下遇到的朝鲜对手,当年日本水军的舰队就败在这类板屋船下,成为了那位‘天下人’一生的耻辱,而现在,这位神秘的明国海商竟能以屠鸡杀狗一样的姿态对付朝鲜板屋船,而且做到游刃有余。

“这就是天朝上国的力量吗?”河原田兵卫喃喃自语,一直到他被一个火绳枪手撞倒在地。

“快来帮忙啊,你这倭寇,没看到敌人上来了吗?”乌穆一脚踢在河原田兵卫的屁股上,大声骂道。

河原田兵卫根本不知道乌穆在说什么,但是看到那撞倒自己火绳枪手的脑袋上插着一根箭雨,顷刻间从震撼之中清醒过来,将要拔出打刀的他却因为身体被压住而受阻,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是血的敌人冲了上来,河原田兵卫拔出肋差直刺敌人的胸口,同时用肘击打敌人,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的短刀可以刺破那身漆黑的铠甲,毕竟那铠甲看起来似乎不逊色于武士的大铠!

然而,肋差顺利刺入,撕裂甲胄和肌肉,透过肋骨之间的缝隙插进敌人的心脏,河原田兵卫微微一愣,没想到敌人那厚重的铠甲这般脆弱,也不多想,翻身而起,拔出打刀把一刚刚露头的敌人枭首,提着首级,骄傲高呼:“河原田兵卫讨取敌人武士首级!”

然而,没有人应和他,虎入狼群的白头鹰号四周都是敌人,船舷已经被血肉覆盖,只有躲在桅楼上的乞列迷弓手可以不断用箭矢、掷矛攻击攀爬而上的敌人。

处于最后的金雕号也在浴血奋战,但是宋罗峰发现有两艘板屋船要靠近白头鹰号后,立刻脱离战列线,命令道:“选攻击那艘大船,绝对不能让它靠近旗舰!”

无怪宋罗峰这般疯狂,实在是情况紧急,一旦双方进入接舷战,地方板屋船就可以利用高度优势欺负船舷低矮的纵帆船,而那个时候就危险了。白隼号的舰长同样做出了如此选择,径直冲到了白头鹰号的另一侧,远远的便开始用长炮教训企图靠近的板屋船,一时间,浓烟和白烟覆盖了这片海域,一直到半刻钟后,白头鹰号的船艏桅杆刺破白烟,打了个旋冲了出来,露出了交织了血红与乌黑的船身。

而白隼号和金雕号也只是坠后了半个船身,伤痕累累的冲破了敌阵,随着李明勋命令的下达,三艘船的船体都是打横,侧舷对准备了因为混乱而交织在一起的敌船,绳索和船桨纠结在一起,这些敌船难以掉头和转向,直接沦为了分遣舰队炮手的活靶子,在另一侧炮手前来帮忙之后,炮击效率提升了几成,接连不断的轰击混乱的敌船。

随着炮声隆隆,绝望的朝鲜水手和士兵开始逃命,但是绝大部分的船只毁损,许多人直接选择了跳海,苦咸的海水灌入他们的鼻子和嘴巴,衣服因为浸透了海水而沉重,更可怕的是那些甲胄和武器带来的负担,幸运儿抓住了漂浮的船板,更多的则沉入了海底,战斗也就结束了。

“原来,他们用的是纸甲。”河原田兵卫仔细查看了那被肋差刺破的甲胄,漆黑的表层下面露出了白色的纹路,毫无疑问这是纸甲,河原田兵卫顿时失落了,虽然他不是朝鲜,却也知道,真正的武士是不会使用这类低廉的甲胄的,所以他讨取的也不是武士的首级。

“河原田兵卫,跟我来,阁下要见你。”正暗自神伤的河原田兵卫听到了大卫的呼喊,连忙走了过去。

他再次见到了那个男人,在船长室坐在椅子上,正在与身边的人交谈,很快,大卫把李明勋要说的话翻译了过来:“河原田兵卫,你曾说你常去朝鲜做生意,那么你会朝鲜话吗?”

河原田兵卫心中一惊,连忙说:“会,我会朝鲜话,也会写字,明国文字,嗯我了解朝鲜人,知道该如何让他们投降!”

这个答案成功吸引了李明勋的兴趣,他饶有兴致的看了河原田兵卫一眼,心道这个家伙倒是有些头脑,仅仅从自己问他会不会朝鲜话就能猜到自己要处置俘虏的事情,李明勋略略点头:“你很聪明,就先在我这里效力吧,帮着统计登记和整编俘虏,我会按照商社甲级雇员的水准雇佣你,一个月五两银子。”

河原田兵卫听了大卫的翻译,却没有任何的喜色,他忽然跪在了李明勋的面前,说道:“尊贵的明国大人,河原田兵卫不想要您的赏赐,只希望能成为大人的侧近,为大人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大人,河原田兵卫是一个技艺娴熟的武士,今日我斩杀了七个敌人就足以证明,而河原田兵卫并不蠢笨,很快会学会明国语言,绝对会以忠心报效大人,不会辱没您的家名。”

李明勋听他说完,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略微一想便是明白了这个日本武士的意图,微笑坐在椅子上,说:“河原田兵卫,你的真实目的是想成为我的家臣吧。”

河原田兵卫脸色微变,直接叩首在地,选择了默认,他的意图正是如此,在见证了李明勋的实力之后,他就知道,如果自己能够成为这个商社的一份子,得到李明勋的商社就离自己复兴家族的目标更进一步,如此自然要抓住机会,毕竟无论在哪个国家,家臣与主上都是有着直接主从关系的,利益相连命运与共。

“你也看到了,在我的麾下,有汉人,乞列迷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甚至不缺乏土著,我只看重能力,不在乎身份,如果你真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就要先看看能为我,为社团做出什么,有一点你放心,我这个人对有功之臣从来不吝赏赐。”李明勋拍了拍河原田兵卫的肩膀,微笑起身离开。

章五八 赏乌林

赏乌林是自老奴努尔哈赤时代开始的,对宁古塔以东以北的地区,包括乌苏里江、黑龙江、库页岛一带统治方式,简单来说,就是这片广阔区域内的土著部落首领接受清国的统治,并且献上毛皮税赋,而清国则筹赏他们蟒袍、布袍、锦缎、丝绸、棉布和棉花,是一种变相的交易方式。

腾龙商社的高层或许对这个制度并不了解,但是却知道,去年从东虏手里抢夺来的大量毛皮,都是赏乌林衙门收来的贡貂,仅次于兴凯湖周边出产的高级貂皮。

赏乌林制度从努尔哈赤时代到后世一直在改进,在这个时代,只有宁古塔和黑龙江下游的普禄乡具备赏乌林的资格,每年五月份,赏乌林的队伍会从宁古塔出发,抵达兴凯湖后,留下人守备木城且与乞列迷人交易,而更多人则征发乞列迷人的船只顺流而下,从乌苏里江进入黑龙江,然后在六月抵达普禄乡,八月返回。

“巴海,你认为这次东虏会像往年一样去赏乌林吗?”李明勋问道。

巴海重重点头,说:“当然会去,东虏赏乌林不光是为了毛皮,还为了宣威布武,越往东那里的人就越野蛮,如果不定期展示一下自己的实力,那些野人就要造反了。”

李明勋笑了笑,道:“既然敌人分兵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如何不抓住呢,只要如果能擒杀他们几百人,总归是削弱了敌人实力,海参崴这边也能减少压力呀。”

“最关键是能再抢东虏一把,上一次抢了他们的毛皮,这一次连地盘也抢了。”巴海哈哈大笑起来。

海参崴外围的军营。

吴巴海从盘子里抓了两个核桃,直接用手捏碎,待看到那个朝鲜官员被两个白甲兵扔出去,他铁钳一般的手砸在了桌子上,对着分列两侧的官员喝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无能的下场,四十艘船,打不过人家三艘,就该活活抽死!”

底下人噤若寒蝉,无人敢于应答,这两个月朝鲜官将已经领略了这个男人的残暴,而来自宁古塔和部落的人更清楚吴巴海的野蛮。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卑职定然上告大王,让其选派精兵良将前来。”趴在底下瑟瑟发抖的朝鲜官员连忙说道,却是被吴巴海一脚踹翻在地。

“你个蠢货,要你们那些连刀握不住的垃圾有什么用,告诉朝鲜王,让他选派水军来,一定要击破贼人水师,另外,告诉你的上官,一个月内送来两万石粮食,否则我就把你剁了当军粮,滚出去吧!”吴巴海冲着那厮的屁股又踹了一脚。

待朝鲜官将全都退下之后,吴巴海环视一周,对身边一个矮壮的将军喊道:“拜尔岱,如今我要坐镇这里,此次前去普禄乡赏乌林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但朝鲜人不顶用,我只能给你四百人。”

拜尔岱咧嘴一笑:“主子放心便是,区区索伦蛮子,便是只有一百人,奴才也能把他们击败。”

吴巴海摇摇头,说:“拜尔岱,此次你前去,不仅是要赏乌林,在收缴贡貂之后,还要从各部落征召两千人回来,攻打那个怪城需要人流血,朝鲜人都是老鼠,只有那些索伦蛮子还算凑活。”

拜尔岱收起脸上的冷酷,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好随意杀人了,奴才想,或许要多带些盐巴布匹去了。”

吴巴海重重点头,他选择拜尔岱而非其他人,就是因为他有脑子,吴巴海道:“军库里的东西你随便拿,反正短缺的都由朝鲜人补足。”

说着,吴巴海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牌,扔给了拜尔岱,说:“哈儿蛮部落的音图可以信任,如果你需要协助,可以找他。”

拜尔岱掂量了一下那个铁牌,狐疑道:“据我所知,音图的哈儿蛮部是乞列迷蛮子,而色轮苏部的索伦蛮子更能打仗。”

吴巴海冷冷一笑:“我劝你见到色轮苏部的首领安林就立刻杀了他,海塔那个蠢货杀了安林的长子,索伦蛮子可是很记仇的。”

五月二十日,在休整了三日之后,分遣舰队从海参崴出发,一路沿着海岸线向着东北方向而去,一道道的山梁横亘在舰队的西面,墨绿色的树林与蔚蓝的天空构成了一幅画卷,远处的地平线上,峰峦顶峰的积雪好似一朵朵的白莲花在点缀,整个大陆充斥着神秘的色彩,或许汉家人已经有上百年没有来过这儿了,但这片大陆上依旧残留着文明留下的浓墨重彩。

四天之后,坐在船头的李明勋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江心岛,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到了,这里就是黑龙江的入海口,李明勋看着宽阔的江口,却找不到后世那些地标性的建筑,他询问道:“大卫,你感觉我们的军舰可以进入这条黑龙江吗?”

大卫哈哈一笑,说道:“当然,尊贵的阁下,莫要说这三艘漂亮的小姐,便是我粗糙的金橡木号也可以逆流而上,这是一条和多瑙河差不多的大河,马上要到丰水期了,我想分遣舰队可以逆流很长一段距离,最让人担心的是如何不进入岔路,在这方面我们没有向导。”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手下倒是有几个向导,都是去年从兴凯湖俘虏的,有东虏真夷也有包衣,但是他们也没走过这条航路,只是从兴凯湖坐船去过普禄乡。而东虏收取贡貂的普禄乡距离入海口还有三百公里,即便是努尔干城所在地也有一百五十公里的航程。

李明勋打开地图,指着赏乌林所在的普禄乡说道:“我们要去的是这个位置,大约三百公里的水路,你觉得我们能多久到?”

大卫却是笑了:“阁下,大卫的大半生确实在探险中渡过,但是却不是上帝,这里条水路上去,可能三天,也可能三十天,沿途可能迷路,可能搁浅,亦或者蛮子的拦截,谁也无法确定。”

说着,他在普禄乡周围划了一圈,道:“依照您的情报,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土著不会种植,只以采集、狩猎和养殖牲畜为生,那么这块土地供养大军的能力就非常低下,我们有舰队,完全可以封锁敌人的退路,他们绝对撑不过冬天,而被封锁的鞑靼人是无法阻止我们的贸易和征服的。”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原本计划用一场漂亮的伏击战直接干掉赏乌林的东虏军队,现在看来机会不大,他冲乌穆点点头,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被人从底舱抓了过来,这人长着仅次于李明勋的大个子,身体却非常瘦,穿着不合身的黄色麻衣,上面用苏州码子写着一个号数,脚上踏着木板拖鞋,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见了谁都点头哈腰,这类人在台湾就是奴隶,一般是由抓来的俘虏充任,而这个叫做李德灿的男人就是去年被俘虏的赏乌林的成员。

李德灿的父亲是朝鲜的两班贵族,但母亲却是妾室,按照朝鲜一贯的一贱即贱的法则,他无法成为父兄那样的贵族,位列两班,却也凭借身份成为了一个中人,虽然无法成为高官,却也在朝廷中担任译官,在几年前的丙子虏乱中被抓了包衣,以后便在宁古塔效力,因为会说满语、女真语、汉语,又能写会算,几次参与赏乌林。

“奴才给主子请安。”李德灿跪在甲板上,咚咚磕了两个头。

李明勋厌烦的摆摆手,让他起来,说道:“李德灿,你原本是东国后裔,天朝藩民,尔国叛明降清,你也屈身侍虏,这本是死罪,念你在台湾劳改态度良好,我才给你这个机会,你若是助我平虏,莫要说恢复自由,便是许你富贵无不可。”

李德灿早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跟着来到这苦寒之地,就是因为赏乌林的事情,台湾日夜不休的重体力劳作早就把他身上仅剩的一点忠诚磨灭了,他只想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于是连忙叩首说道:“奴才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主子放心。”

“那你说说赏乌林事情,如今东虏在做什么?”李明勋问道。

李德灿连忙说:“启禀主子,赏乌林一般是六月七月两个月,如今是五月底,应该是由哈儿蛮部和色轮苏部在修缮木城,六月初的时候,赏乌林的队伍会到达,这个时候,来自黑龙江、乌苏里江左近和库页岛上各部首领会前往,约么六月中旬,大部分首领便是到了,多的时候上百个,少的时候也有七八十,六月主要是贡貂、赏赐和赐宴,就在赏乌林木城衙门,待仪式结束后,会在木城周边的市集展开贸易,到了八月,赏乌林结束就要返回宁古塔。”

“而每次赏乌林的人数并不一样,如果局势安定,一般三五百人,但有时候遇到蛮子造反,宁古塔也会出动上千人,毕竟这片地方能打仗的时间也只有这几个月。”

章五七 出人预料

李明勋留下金雕号和白隼号收拾残局,只身带着白头鹰号进入海参崴的内港,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诧异,原本只有一个码头的简陋港口和土围子的城堡已经是大变了模样,原木打造的码头探入了深水区,还停泊着两艘桨帆船,如果不是上面挂着商社的旗帜,还有熟悉的人在打招呼,李明勋几乎以为这个港口已经被占据了。

事实上,他也只是准备来侦查一下,如果形势不妙就发动一场登陆,夺取港口,进入城堡之中。

海参崴城堡已经被加高加固,外面还多一道低矮的羊马墙,壕沟很深,空气中散发的恶臭和映入眼帘的尸体就足以证明这里发生过恶战,李明勋在港口见到了宋老七、巴海和他们麾下的战士,完全没有长期被困的那种邋遢样子,相反他们似乎过的不错。

进了城堡之中,便是看到了污水横流,遍地帐篷的居住区,在这个时代的围城战中很常见,而更多细节让李明勋诧异,城堡的一角的铁匠铺里敲敲打打,而马厩里则并排站着上百匹马,仓库半开的门后面可以看到盛满谷物的袋子,每个人的神情都是斗志昂扬。

李明勋巡视了整个城堡,防御设施得以完善,不仅有了羊马墙,城墙上的多了十几个射楼,里面有梳着辫发的乞列迷弓箭手在值守,而炮台也得以加固,装满土石的藤筐形成的胸墙足以抵挡十八磅炮的直射,而炮台里的火炮则可以依靠高度优势射击周围五里内的一切目标,而指挥室也设立在坚固的半月堡之中。

走进指挥室之后,潮湿发霉的味道冲进了李明勋的鼻孔,如果不是桌子上摆满了饭菜发出的味道,李明勋几乎要跑出去了,这房间约么长宽各有七八米,但只有两扇不超过脸盆大小的窗户,窗边摆着火绳枪,显然还兼射孔的作用,一切都没有考虑居住者的感受。

透过小巧的窗户李明勋看到城堡之中的人忙碌起来,铁匠和学徒正在给牲口上马蹄铁,士兵在保养武器,俘虏则临时充当壮丁把分遣舰队带来的物资搬运到仓库里,李明勋甚至看到十几个妓女正在做饭、洗衣。

“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切又是何人的功劳,我要重重奖赏他,一百金杜卡特!”李明勋兴奋的挥舞马鞭,大叫道。

宋老七拉扯一个踩着木腿的男人走进了指挥室,这是一张被热带阳光灼晒黝黑的脸,而那淡黄色的头发昭示着他是一个来自欧洲的白人,他看起来近五十岁,实际上可能年纪低些,脸上充斥着满不在乎的神色,李明勋忽然想起这是当初唯一主动留下的洋夷,曾经是圣胡安号上的铁匠,一个来自热那亚的老兵。

“桑巴尔,我还记得你,你做的很好。”李明勋笑嘻嘻的说道,他还记得这个老兵的名字,不光是当初他主动留守,而且还因为他曾经给自己的建议——困守孤城不仅需要枪炮和粮食,妓女也是不可或缺的!

想到桑巴尔当初那张严肃脸,李明勋就忍不住想笑,如今看来他的目标达成了。

“阁下,我只是想证明,热那亚人才是真正的征服者!”桑巴尔又摆出了一张严肃脸。

李明勋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说道:“好吧,桑巴尔,你可以去领一百金杜卡特的赏金了,将来有机会,我给你一个欧洲贵妇人做老婆,绝对会让你满意的。”

桑巴尔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笑嘻嘻的离开了,李明勋坐在了桌前,看着狼吞虎咽的巴海和宋老七二人,郑重说道:“辛苦你们了,社团是绝对不会忘记二位的功劳的。”

“倒是没什么,就是城中极度缺盐,我们只能淡食,哎呀,吃了几个月的蘑菇木耳炖鱼,实在是吃够了。”宋老七稀里哗啦的吃着蘸了椒盐的烤肉,大喇喇的说道。

等到二人吃完,李明勋才详细询问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言,李明勋绝对不会相信海参崴堡能有这般局面。

当初李明勋离开的时候,留下的人并不多,但是枪炮弹药可是不少,而海参崴堡已经成型,又有乌扎拉部八百丁口助守,两千余妇孺协助,倒也能应对一般的情况,而李明勋低估了这片土地对于清国的重要意义,也低估了清国的情报能力,今年尚未开春,海参崴堡周围便是出现了东虏的斥候,而海上也出现了小船,在确定海参崴堡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巴海与宋老七开始增强防守。

巴海悄悄返回了一趟兴凯湖,想要招募部分乞列迷战士,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四月初,来自宁古塔的东虏已经是赶到,先是强逼各部落缴纳毛皮税,又大举征发丁壮、兵马和船舶,显然是准备围攻海参崴,巴海说服了两个不堪重负的小部落跟随自己前往了海参崴堡垒,到了海边却发现堡垒外已经有驻军了,竟然是来自朝鲜的兵马和水军,巴海偷袭了敌人的营地,擒杀数百人,还缴获了大量粮食。

海参崴港人力充足之后,桑巴尔按照欧洲棱堡的标准就地取材加固工事,还在城堡西侧勘探出了一个小煤矿,解决了过冬问题,虽然东虏精兵和朝鲜兵马在四月中旬赶到,并且进攻了几次城堡,但是都无计可施,在十八磅炮的威胁下,甚至不敢在城堡外空地扎营,而是龟缩到了山地的另一边。

“大掌柜,如今您已经到达,是不是我们筹划一下反击的事情。”宋老七最后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不,先把状况弄清楚。”

到了傍晚的时候,宋罗峰和大卫都加入到了会议之中来,李明勋点了点宋罗峰,问:“先说说俘虏的事儿。”

“大掌柜,如您所料,和咱们舰队海战的是朝鲜水军,大船来自汉城,小船都是咸镜道征集的,而上面的士兵多是附近镜城、北清都护府的,其中大部分人都是临时抓来的壮丁,没有什么战斗力,被咱们打败,多半是降了,一共抓了一千四百多人,还缴获了六艘船,两艘桨帆船,四艘划桨船,修修补补还能用。”宋罗峰恭敬说道。

李明勋咂摸了一下嘴,道:“哎呀,这样一来,城中怕是要有六千多人了,怕是养活不起。”

宋老七重重点头,光是乌扎拉部就有近三千人,又来了两个小部落,加上这些俘虏,已经近七千人,城中还有近百匹马骡,纵然上个月抢了些军粮,分遣舰队也带来些,总归是不够用的,就算已经带来新式的渔网,又夺了制海权倒是不担心鱼获,但相对于如此多的人口,海参崴这个棱堡也着实太小了。

乌穆想了想,说道:“主子,咱们现在兵强马壮,不如与敌人决战,只要击败山后的敌人,这大片的黑林子,多少人也养活的了。”

“对对对,把那些东虏打败了,什么事儿都解决了。”巴海也是挥舞着拳头支持。

“鞑靼人有多少人,甲械如何?”大卫出言问道。

宋老七知道李明勋对大卫颇为看重,既然他能坐在这里,自然是拥有与闻机密的资格,宋老七说道:“东虏此次领兵的是昂邦章京吴巴海,他麾下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是精锐的白甲兵,最是棘手,还从各部征召了近千兵马来攻,如果加上朝鲜的仆兵,怕是超过三千五百人。”

“那如果打起来,就是硬碰硬啊,万里之外,开战若无必胜之把握,最好还是避战。”大卫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粗粗算起来,如果把三艘纵帆船上的水手也武装起来,海参崴能出近两千丁口,凭借火炮和火绳枪的优势,倒也不见得会输,但是李明勋知道,他输不起,别说输不起,就是惨胜的结果也是完全无法接受的。

“不战!”李明勋敲了敲桌子,制止了众人的争论。

“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巴海问道。

李明勋从桌下取出一幅地图,摊开在了桌子上,这地图还是他从沈犹龙那里得来的,上面记录的卫所、兵站还是万历年间的时候,而且根本谈不上精确,但是好在能概括整个奴儿干都司的情况。

“我们的人不宜困守堡垒,更不应该和敌人对峙,我们不是朝廷,社团的第一要义不是击败敌人,而是获得贸易需要的毛皮和参茸!”李明勋郑重的说道。

众人神情一凛,作为高层的他们都知道奴儿干都司出产的毛皮和参茸在商社贸易体系中的重要地位,李明勋敲了敲地图,一拳砸在了地图的一角,那是黑龙江入海口左近的位置,说道:“东虏有备而来,我们且避开锋芒,今年的目标就是征服这里!”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的目光放在了更北更苦寒的地方,巴海眉头微皱,问:“那里的索伦蛮子特别难缠,他们更原始,即便是蒙元和大明都未曾征服他们!”

李明勋笑了笑,说:“没错,这里是原始,但却是一个非要完美的地方,这条黑龙江贯穿了数千里的土地,还有无数的支流,数百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分部其中,我们可以用盐巴、蔗糖和布匹交易到毛皮、松子和木耳,甚至于金沙,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里面生长的硬木,特别是生长了数百年的橡树是制造战舰最好的船材,完全可以伐倒了编成木排顺流飘下,至于食物,更是不用担心,秋天的鲑鱼回游会自动跳上你们的餐桌,如果在这里建设一个港口,可以在四周捕捉鲸鱼、海豹和海狮,最重要的是,森林是天然的屏障,距离是最大的依仗,即便是东虏也没有本事派遣超过一千人的部队前往,而控制水面的我们则可以掌控那里的一切!”

“大掌柜,这个计划太长远了,眼前的危机该如何渡过呢?”宋老七问道。

巴海却是猛然抬起头,问:“李大人的意思是,赏乌林!”

章六十 永宁寺碑

李明勋点点头,一摆手让李德灿下去了,大卫说道:“如果阁下想尽快打开局面,那最好是趁着首领们汇聚的时候收服他们,无论是武力震慑还是威逼利诱,都是不错的法子。”

“如果我手下有一千五百兵马,我会主动与这些部落决战,一举消灭所有的首领,然后把这块土地收入囊中,可惜的是,我只有五百人,其中两百还是你们公司的武装水手。”李明勋有些惋惜的说道。

分遣舰队没有耽搁,径直驶入了黑龙江的河道,除了入海口因为地形平坦冲积成的沙丘造成了一些阻碍,深入黑龙江之后,宽阔的江面让三艘双桅纵帆船可以任意行驶,李明勋把盛满货物吃水最深的白隼号在最前方行驶,而运载兵力的白头鹰和金雕号则紧随其后,一路行进倒是不快。

深入黑龙江之后,很快就遇到了当地部落的船舶,这些船多是以桨为动力的小艇,皆是无帆,稍好一些的是用一整根巨木掏空做成的,而大部分都是当地部落的的桦皮艇,这种用柳木、樟木做骨架,用油脂把桦树皮粘在骨架上形成的小艇极为轻便,一个人也可以搬运使用。

大部分的土著船都是一个船队,上面多的几十个人,少的只有七八人,除了人之外,船上还载着貂皮,李明勋差遣李德灿向其打听,正是前往普禄乡贡貂的土著,用桦皮艇的多是黑龙江两岸的部落,而使用原木船的则是从库页岛跨海而来的土著。

李明勋没有选择与土著们交易,因为这会耽误时间,而进入黑龙江约么四日的之后的清晨,李明勋被远处传来的歌声吸引,而按照地图所示,这里应该距离传说中的奴儿干城不远了。

晨雾渐渐散去,站在船头的李明勋清楚的看到黑龙江左岸的一处高达数十米的断崖之上,数以百计的人正在那里载歌载舞,似乎在举行什么祭祀活动,在望远镜的帮助下,李明勋看到那群身着蟒袍、布衣的土著正把米粟、草籽洒进河中,更多的则是各色花朵,还有十几头猪狗在那里被宰杀,整个过程充斥着原始的神秘,而这群人祭拜的对象正是断崖顶部两座石碑。

“快,把小船放下来,我要去看。”李明勋难掩心中的激动,大声说道。

李明勋坐上小船,不等护卫队跟上,便是急匆匆的驶到了祭祀的地方,经过断崖底部的时候,李明勋捡起地上洒落的祭品,却发现那些花朵都是木片雕刻而成,绘有彩色,他急匆匆的走到了断崖顶部,却被一群野蛮人挡在了前面。

“主子,这些人在问您的身份,他们都来自附近的蛮子部落,前去普禄乡贡貂的,有索伦也有乞列迷人。”李德灿在与土著们交流片刻之后,低声向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指着那两座被野花和祭牲围满的石碑说道:“你告诉他们,这两座石碑是我汉家先祖所立,我特地前来拜祭。”

李德灿在与那几个首领沟通的功夫,李明勋就已经走到石碑前,轻轻拨开遮盖在上面的野花,露出了表面遒劲有力的文字,李明勋眼眶湿润,语气萧索的念诵道:“伏闻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帱,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载。圣人之德神圣,故能悦近而服远,博施而济众九夷八蛮,梯山航海,骈肩接踵惟东北奴儿干国,道在三译之表,其民月吉列迷及诸种野人杂居,皆闻风慕化,未能自至。况其地不生五谷,不产不保,畜养惟狗,或以捕鱼为业,食肉而衣皮,好弓矢而余人上授官爵印信,赐予衣服,赏以布、钞。依土立兴卫所,收集旧部人民,使之自相统属。”

李明勋口中念诵,心中却有一股热流,这碑文他后世也曾见过,还是在海参崴参加军事演习,演习完在市内参观博物馆时看到的,当年华夏故地为邻国所占,李明勋不禁感到热血难抑。

“后世难变大局,此番是天助华夏,遣我到这个时代,数百年华夏耻辱,再也不会出现了。”李明勋默默说道。

一众首领听不懂汉语,但是从李明勋崇敬、真挚的表情看出,他并非是在亵渎,待看到李明勋让人拿来香炉、祭品,焚香祭奠,更是丢掉了对其怒意。

“这碑文真的是你先祖所立?”一个年迈的首领认真问道。

李明勋点点头,取来一个账簿,从中挑选与《永宁寺记》和《重建永宁寺记》两处碑文一样的文字,对照给那些头领看,虽然这些部落没有文字,但是一对照发现有很多字确实是一样的,不由的相信了三分。

那首领问道:“这么说,你们是来自明国的使者?”

李明勋微微一笑,认真点点头,而那年迈首领问:“那你与伟大的天使大监亦失哈什么关系,您是他的后人吗?”

李明勋自然知道亦失哈的,这个女真人本事皇宫里的太监,但是勤勉奉行为永乐皇帝重用,九次出访奴儿干都司,把这片土地收为大明之土,还作为镇守太监任职辽东,后人称之为海上郑三宝,陆地亦失哈。

亦失哈九次前往奴儿干都司,招抚群蛮,慰劳驻军,让各部落首领进京参拜,将奴儿干都司收入大明治下,设立数百卫所和千户所,即便是永宁寺遭到破坏,亦失哈也从没有怪罪,再次重建,才有了第二个石碑,各族各部心悦诚服,对大明再无疑虑,正因此,东海女真各部对亦失哈和永宁寺碑极为尊崇,敬若神明。

“我与亦失哈大人一样,都是来自大明使者,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征讨残暴的建州女真,恢复这里的和平,我还带来了盐巴、粮食、布匹、棉花等商货,恩赏尔等,互通贸易。”李明勋站直了身子,正声说道。

诸多首领明白了李明勋的话,先是脸色为难,继而又有些憧憬,这些部落之所以向东虏贡貂,接受赏乌林,不仅是因为这里物资匮乏,包括盐巴、棉花、布匹这类生活必需品只能从外部进入,更因为东虏甲械精良,战力强大,各部皆是不能敌,听到李明勋要与东虏开战,他们都有些犹疑,但是又期待从李明勋这里获得商品。

李明勋对乌穆说道:“快,把所以的小船都靠上白隼号,立刻卸货,把上面的先取一些来,另外让桑巴尔过来,把工匠和奴隶都交给他,在这里,就是断崖下的河滩上,设立一个集市,先把草棚和仓库建起来!”

李明勋的手下速度非常快,很快就把各类商货的样品拿到了岸上,就在永宁寺石碑之下一排排的摆列开来,成袋的盐巴、蔗糖、辣椒香料,各式铁器,从广东订购的成衣,布匹和棉花,一众首领一拥而上,对着这些货物品头论足,不住的点头,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李明勋提供的商货都不输于赏乌林得到的东西。

然而,交易并没有出现,原因很简单,这些首领不远千里,划船而来,所载的皮货多是给东虏的贡奉,贡貂制度和赏乌林本质上是一种统治方式,交易只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表达对远在辽东的清国表示臣服。

没有如数贡貂的部落不仅得不到赏乌林,还会遭受来自东虏的惩罚,或许东虏不会亲自动手,但是在这片土地上,有的是愿意用其他部落脑袋去讨赏的人。

见众多首领为难,李明勋把众人召集在一起,说道:“诸位,我们与建州女真的战争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只需要作壁上观,等我们分出胜负即可,我会在这里设立一个木城和市集,然后出征普禄乡,等我们击败了东虏,这里就会恢复往日的自由与和平,我们不仅承认你们对自己部落的所有权,也有进行赏乌林,而且还提供建州女真无法提供的东西。”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喧嚣之声,诸部首领皆是大声喧哗起来,最终还是那年迈的首领站起身,说:“李大人,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枉顾对大清皇帝的立下的誓言,对你们进攻大清军队视而不见吗?”

李明勋呵呵一笑,示意那首领不要激动,让身边的乌穆把刀归鞘,李明勋认真说道:“你我都知道,所谓的誓言都是不堪一击的,你们看重的是利益,我提出的条件非常好,无论我们是胜是败你们的利益都没有损失,即便是你们对建州女真确实忠诚,那又能怎样呢,我的大军已经在这里了,你们的部落却在数百里之外,支援他们也需要一两个月的准备和行军,那个时候结局已定,你们又有什么必要去表忠心呢?”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是不好看,正如李明勋所说,这片区域的土著部落散落在周围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山林之中,每个部落人数多不过两三千,少只有几百,原始的生活模式让他们的战争动员能力很差,从这里返回部落,召集士兵,再返回,最近的部落也需要半个月,远的甚至需要半年,对于马上发生的战争基本不具备影响力了,而且他们对清国根本谈不上忠心,接受清国的统治更多的是畏惧和迫不得已。

如此情况下,各部首领最佳选择就是什么都不做,坐山观虎斗,坐等李明勋和清国分出胜负。

普禄乡。

这里原本就是一片荒地,因为水路交通便利,早在努尔哈赤时代便作为赏乌林衙门的所在地,说是衙门,其实一个简陋的木城,用原木插进土里围成了三里一圈的城墙,立在了河边的高地上,低矮的原木房屋就是所谓的衙门,这座并不坚固的小城就地取材,满足的是东虏筑城而居的传统,每年只在其中进行赏赐、贡貂等仪式。

拜尔岱指挥着士兵把码头上的物资搬进木城之中,除了赏赐用的蟒袍、布袍、布匹和棉花,其他都是军事物资,箭矢、柴捆、油脂还有大量的粮食,作为一个老兵,拜尔岱清楚从老汗时代,大清与这些东海野人的恩恩怨怨,自己处在宁古塔千里之遥,随时要面对叛乱的乞列迷人和索伦蛮子。

正在拜尔岱忙碌的时候,一队白甲兵从密林之中钻出来,其中还混杂着近百乞列迷蛮子,为首的是个面无表情的矮壮汉子,眼角沟壑一般的伤痕让他看起来极为狠辣,这人便是哈儿蛮部的音图,不仅是哈儿蛮部的首领,还是大清任命的哈喇达,他的母亲、老婆和儿媳都是萨尔罕锥,也就是八旗下嫁给蛮子的妇女,独特的关系让他成为对大清最忠顺的人,也是名义上所有乞列迷人的头领。

“拜尔岱主子,奴才失职,没有抓住安林,请主子责罚!”音图跪在地上,咬牙说道。

拜尔岱微微诧异,没有抓住安林他倒是不惊讶,毕竟那是索伦蛮子中最好的猎手,若是单打独头,拜尔岱自认还不会输,但是进了林子,拜尔岱感觉自己绝对不是对手,他真正惊讶的是眼前这支队伍的状态,除了风尘仆仆和树枝荆条划出的伤口,他们似乎没有任何伤亡,至少拜尔岱没有发现其经历恶战的迹象,要知道安林所在的色轮苏部也有五百多战士,可没有那么容易征服。

“你们没有找到色轮苏部,他们又迁徙了吗?”拜尔岱问道。

音图重重点头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色轮苏部已经向北去了,安林在他家门口给我们留下了这个!”

说着,音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骷髅头,那个骷髅头只有拳头大小,通体黑色,拜尔岱接过来一看,竟然是还裹着阴干的皮肉,便是明白了,这是索伦蛮子的传统,他们会把至亲的一部分挂在身上,将来复仇之后,与敌人的尸骨一起送葬,如今骷髅头留给了己方,说明安林已经有把握报仇了。

领导甲兵的是一个甲喇章京,他说道:“我们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从北方的下游地区传来,我认为安林的逃离与此有关。”

拜尔岱让这二人都坐下,认真的询问起来,一个个的细节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来自大海的白帆大船;

手持火绳枪的甲兵精卒;

丰富多彩价格低廉的商品;

还有神秘莫测的明国使者。

拜尔岱的嘴唇渐渐干燥了起来,他垂下眼帘,藏起发自内心的担忧,作为一个习惯了战斗和死亡的老兵,拜尔岱从来不畏惧死亡,但是他却讨厌变化,三十余年的戎马生涯让他内心躁动不安起来,他感觉那些传闻与海参崴那些外来人有关,还与轻易消灭朝鲜水军的那些怪船有关,那些怪船难道要到普禄乡来吗?

章六一 围攻

嘎嘎!

密林中的野鸟发出凄凉的叫声,惊醒了拜尔岱,他扭头一看深青色的森林,丛林的深处似乎有恶意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的心在躁动,两个选择摆在他的面前,立刻返回宁古塔还是与未知的敌人一战?

如果立刻逃离,能保住的只有四百个八旗精兵的性命,没有贡貂,没有赏乌林,也招募不到足够的蛮子,甚至要丢掉一切物资,但是如果选择一战,一切就都不在自己掌控之中了。

“难怪有那么多的首领没有如约赶来,原来是多了入局者。”拜尔岱喃喃说道,他在空地上走来走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海参崴,己方先是被偷袭继而海战失利,大军很有可能攻不下海参崴城堡,而从吴巴海和朝廷做出的判断来看,这个外来势力来到东海的主要目的是求财,打不下海参崴不算什么,如果让其不断得到毛皮和参茸,那么无论是东海还是海西都不得安宁了。

拜尔岱突然停下脚步,对那个甲喇章京说道:“我给你三十人,你立刻把已知的情况报告给吴巴海主子,音图,你把你的兵马和招募来的蛮子一起带进木城,把木城和周围的蛮子全都驱赶走,一个不留。”

“吩咐下去,快点卸货,东西全部运进木城,把船凿沉,我们要准备困守此地了。”

手下们听了拜尔岱的命令,个个脸色大变,皆是前去预备了,而到了第二日的夜晚,一排人头被送到了木城之外,拜尔岱看后,就认出那是他派遣去下游侦查的斥候。

这个夜晚,拜尔岱是在城头上渡过的,深夜的之中他巡视了整个木城,安排防御,调配物资,加固城防,一直到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拜尔岱看到了黑龙江中央升起的白帆,拜尔岱终于知道,大战来临。

清晨,李明勋坐在白头鹰号享受着厨子准备的早餐,新鲜的鲑鱼炖蘑菇,煎炒野鸡蛋,而李明勋最爱的还是那只肚子里塞了木耳、土豆的烤野鸭,他畅快的吃着,只有大卫与他同桌,乌穆走了过来,说道:“主子,那群首领来了,想要上船拜见您。”

李明勋站起身看了一眼,只见黑龙江上停满了各色小船,浩浩荡荡跟在了白头鹰号的后面,就像一群跟着母鸭子的小鸭子,其实这群首领与分遣舰队一道出发,即便是奋力划桨,也晚到了半个时辰。

“别,就说我正在指挥作战,没时间见他们,嗯,让那个安林上来吧,他与东虏有仇,又为我们提供了情报,算是自己人了。”李明勋说道。

乌穆脸色一变,说:“这些人也知道不宜都上船,推举了七个代表。”

大卫满嘴塞满了肉,插嘴说道:“这个桌子上最多只能多一个食客,再多肉就不够分了,听你主子的话,只让安林上来。”

“这群蠢货,看戏都不积极,还想上桌吃饭,笑话。”李明勋呵呵一笑,连忙把另外一个鸭腿撕扯下来,以免被大卫抢走。

就在清晨抵达后,李明勋发动了一次抢滩登陆,其实就是让几十个人乘坐小船磨磨蹭蹭的登陆,果然引来了木城里东虏的反击,东虏抓住了半渡而击这个优势,却没有落得好处,小船上的士兵就是不登陆,而列阵准备拦截的东虏却遭遇了来自三艘战舰的炮弹洗礼,几轮炮弹就打死了数十人,留下满地尸体仓皇撤回,这原本是一次非常完美的火力展示,如果那些蛮子土著看到,肯定会敬若神明,可惜的是他们晚到了几个时辰。

安林很快来到了白头鹰号,他是个精壮的汉子,一双眼睛好似鹰眼一样锐利,与其他的土著首领不同,安林亲眼见证了三艘纵帆船的强大,他上船之后显的有些坐立不安,眼睛不时瞥向脚下甲板,显然依旧有些惊惧位于下层火炮甲板的十八磅炮威力。

“安林,你可以尝尝这道呵呵,尝尝这甘蔗酒,我敢保证,你从未喝过这么烈的好酒。”李明勋本想让安林尝尝厨子做的菜,但是桌上的菜品已经被大卫那个吃货风卷残云一般的横扫了,所剩无几,只得递给安林一杯酒。

安林接过酒喝了一口,立刻感觉一道火线从嘴一直延伸到了肚子里,他双眼瞪的通红,差点跌倒,安林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能喝酒就是真汉子,而眼前这些人喝这么烈的酒,肯定是强横的战士了。

安林索性坐在了甲板上,说道:“李大人,我的士兵已经到了,时间紧迫仅仅来了三百人,全部由您差遣,请让我们做先锋,冲破建州人的营寨吧。”

李明勋摆摆手,说:“不,不需要,你先帮我清理航道,加固那个木码头,我要把十八磅炮放下去。”

“您说的是那种喷吐火焰的铁龙吗?”负责翻译的李德灿都是笑了。而李明勋耸耸肩,没有说话。

从安林嘴里,李明勋知道了东虏在普禄乡的兵力,东虏只来了四百人,船已经自己凿沉了,如果加上死忠哈儿蛮部的精兵和招募的兵马,应该在一千人多一些,而自己拥有五百兵马,武装部分水手,再加上安林的帮助,也能凑齐这些兵马,更重要的是,自己有大炮有战舰,李明勋不觉得自己会失败,而问题只有两个,取得胜利付出多大的代价,能不能借助这场战争收服群蛮。

拜尔岱站在射楼上,居高临下的观察着眼前的军队,天刚亮的时候,率领弓箭手阻击敌人登陆的行动以惨败告终,不仅折了七十多精锐,他的脸上也被炮弹崩飞的石子划开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疼,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发动反击,眼看着敌人在城下列开阵势。

第一波上岸的是装备甲胄的长矛兵,其中一半装束、相貌与白甲兵无二,拜尔岱知道那是去年大清被伏击的精兵装备,登陆之后,长矛兵迅速列成横队,护住了一段河岸,继而是一排排的火绳枪手登陆,五百人的军队登岸之后迅速展开,阳光照在盔甲与武器上,反射的银色亮光让拜尔岱有些睁不开眼睛。

“拜尔岱主子,出营迎战吧,趁着敌人立足不稳。”音图声说道。

拜尔岱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扭头一看左右不下,人人脸色惨白,无一人请战,登时明白,早晨一场败仗,外加敌人甲械精良、士气如虹,己方士气已然受挫,若是再行交兵失败,恐怕连木城都没得守了:“不,音图,还是以守城为先,至少要挫锋于城下,才好再做反击。”

木城众人困守不出,而李明勋却已经登岸,他发布命令之后,各队旗帜倾斜,横队开始踏步向前,长矛斜指,甲叶铿锵,好似一片钢铁丛林。

“真不愧是大陆上的中央之国,军威鼎盛,真是平生仅见!”

“是啊,便是建州女真部,也只有其军械,并无其军势啊。”

远处观战的一众首领纷纷私语起来,许多人脸色发红,喉咙发干。

木城上的弓箭手纷纷引弓搭箭,瞄准了城下靠近的敌军,静心等待将军的命令,但是敌军靠近到了七十步左右便是停下了,让弓箭手们有些无所适从,这尚且在他们用的弓箭射程之内,但是考虑到敌人的甲胄,定然是难以破防,而在这个距离上射中咽喉、眼窝这些要害可是难上加难,一时弓箭手们不知该如何做。

随即,上百水手上前,把拆卸集市得来的材料,制成的栅栏送到了方阵前面,用铁锹挖掘孔洞,把栅栏插在了地上,成为了木城与方阵之间的一道屏障,而方阵为之一变,弓箭手和火绳枪手在栅栏之后排开,长矛手分列两边保护,竟是做出了防守之势。

“主子您看,那是什么?”音图的眼睛死死盯着码头,大声问道。

码头一侧的航道被清理得到,木质码头被加固,白头鹰号的吊杆吊下一门十八磅炮,数十个色轮苏部的汉子拉扯着进入炮位。

“那是红夷大炮!”拜尔岱惊声叫了起来,他在海参崴和今早都见识了那种浑身喷吐炮弹的战舰是多么厉害,但是没想到安装在战舰里的火炮竟然是红夷大炮,他连忙低下头,寻找打死弓箭手的炮弹,在脚下便是有一枚,足有小孩脑袋大小,与他在盛京见过的红夷大炮一般无二。

“快下去,这城上是待不得了。”拜尔岱连连催促,下了城墙。

音图不知道拜尔岱为何如此慌张,眼瞧着拜尔岱和几个亲兵不管不顾的跳上木城,有个平日甚为凶狠的白甲兵还为此扭伤了脚,一群人下了城墙,跃入肮脏的泥巴之中,着实狼狈不堪。

然而,预料之中的炮击却并未出现,拜尔岱奔到城门,偷偷看去,除了前沿警戒的士兵之外,炮位所在的位置,数百人正在挥舞鹤嘴锄和铁锹,装填草袋和柳条筐,在炮位周围堆砌起来,这些人有些是朝鲜俘虏,有些是附近的蛮子,所有人都在忙碌着,一切都是井然有序。

炮位里,巴海坐在地上,背靠着胸墙怀抱火绳枪在那里惬意的看着,他的身边有上百汉子忙碌着,其中绝大部分是他的同族乞列迷人,当然都是来自附近的部落,而在胸墙的一侧摆满了东西,成袋的食盐、蔗糖,铁斧、铁箭头、铁锅、半新的牛皮靴子、棉衣、棉裤,带着护耳的棉帽子,当然最不缺的是吃食,十口大锅里煮着今早打死的战马上割下的肉,加了盐巴和香料,虽然粗粝了些,但对于平日少吃盐的乞列迷人来说已经是少有的美味了。

而这些都是给劳工的奖励和佣金,几个棉线团就能让一个强壮的汉子干一整天的活儿,而一口铁锅可以让他干一个月。

不断有干完活的蛮子前来领取奖励,巴海如数给他们的同时,还会发给一个木牌,上面随意刻画了一个字符,然后交代他们拿着这个木牌前去永宁寺碑的位置找活儿干,而那里的奖励更多更丰富。

到了下午的时候,炮位已经准备妥当,一共有四门十八磅炮进入其中,一百名从战舰上调来的武装水手以及安林的人马负责保护这些火炮,而除了十八磅炮,还有三门鹰炮就位,就连前线阵地也分配了两门鹰炮。

“李大人,可以炮击了吧。就这木城,炮击半个时辰就可以打开豁口,就能冲进去了。”巴海走到李明勋面前,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道:“我让这么多人忙这么久,可不仅仅是为了攻下这座烂木城!等天黑了再炮击吧。”

“为什么?”巴海诧异道,如果是天黑了再炮击,那今天就别想攻城了,毕竟天黑不宜大战。

李明勋指了指河岸边那些看热闹的首领,说道:“当然是打给他们看啊,天黑开炮,效果更显著一些。”

巴海与安林一起走到了江边的树林旁,这里杂乱的扎下了上百个帐篷,多是用兽皮胡乱搭建的,与李明勋军营的井然有序形成了鲜明对比,巴海和安林到了之后,迅速被几十人围在一起,他们都是先期赶到的首领,有三十余人,更多的首领尚未赶到。

巴海拍了拍手掌,指了指木城外市集最大的房子,那原本是东虏赏乌林存放毛皮的仓房,如今正是灯火通明,许多人进进出出,巴海说道:“李大人请诸位过去用晚餐。”

“晚餐?他想做什么?”一个首领警惕的问道。

“就是用晚餐,没有任何意图。”安林附和说道,继而两人并肩离开了。

这群首领很快讨论起来,一个年级稍大的说道:“诸位,如今是两虎争夺百兽之王的宝座,任何卷入其中的人都面临家破人亡的威胁,睿智的首领应该选择留下,而不是过早的站队。”

另一人却道:“什么两虎相争,建州人明明已经被困在木城了,他们有一千多人,却不敢攻打不足一半的对手,胜负早已分明。”

说罢,这个首领就带上两个护从,叮嘱了留守的儿子几句,快步向着那木城走去,众人面面相觑,饶是知道这个首领与安林交好,可能是商量好的,但仍旧有些心动。

不消半刻钟,那首领的两个护从跑了出来,抬着一个大木箱子来自到了自家的营地,递给了首领儿子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猪后腿,而当那箱子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东西散发出了寒光,靠的近的两个首领惊叫出声:“铁箭头,至少有两千枚!”

章六二 战胜

杂乱的营地里一下炸开了锅,很多人收拾东西向着那大仓房跑去,作为首领,他们不仅是因为贪财,而且还要考虑部落的生存问题,在这片荒蛮之地,两千枚铁箭头就足以改变一场战役的胜负了,对于战士不过数百的部落来说,一场战役就可以决定部落的存亡。

“我也要从那个李大人那里得到这些赏赐,至少也不能让我的敌人得到。”群涌而入的首领心中都是这般想法。

众人进了房子的时候,丰盛的菜肴已经摆满了里面的桌子,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堆砌在主位旁边的酒水,用橡木桶盛满的甘蔗酒,从广东、江南买来的汾酒、黄酒和泸州好酒,甚至还有波斯产的红葡萄酒,这是大卫的珍藏,如今也被李明勋硬拿了出来。

而桌上的食物同样让首领们垂涎欲滴,烟熏羊腿被切成大块,烤制的牛羊肉盛满了盘子,大块的乳酪散发这奶香,新鲜的鲑鱼、草鱼就地取材,还有几口铁锅里翻滚的蒙古特色的大乱炖,新鲜的牛肉、羊杂和蘑菇、木耳各式蔬菜一起在里面翻滚,盐巴、香料和辣椒加入其中,浓稠的肉质浸入蔬菜之中,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仓房的中央摆着几个铁架子,整扇的猪肉、全羊和鹿正在木炭的火力下炙烤,仆人和厨师不断把酥油、香料刷在上面,色香味俱全。

“各位,尽情享受这宴席吧,酒水随意喝,烤肉随便吃,我为你们准备了一场表演,酒宴之后,再行欣赏,绝对让你们此生难忘。”李明勋眼瞧着众人的土老帽的模样,哈哈大笑着。

众人纷纷大赞李明勋的慷慨,仓房们觥筹交错,气氛很快达到了顶点,首领们大口吃喝,高声交谈,兴致勃发还跳起舞蹈,大卫看着这群脏兮兮的蛮子的舞蹈,贴到李明勋耳边说道:“阁下,您看他们野蛮的舞蹈,像不像缺乏润滑的木偶?”

李明勋把掺了蜂蜜和柠檬水的甘蔗酒一饮而尽,把玩着这只镶嵌了缅甸宝石的银质酒杯,笑道:“这些木偶的线在我的手中,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他们训练的俯首帖耳。”

美味的宴席和慷慨的赏赐让这个晚宴气氛高涨,各家首领纷纷庆祝,到了最后,几个年轻的首领或者首领的儿子下场,在席面中央玩起了摔跤,蜡烛和篝火照亮了他们的肌肉发达的身躯,一个雄壮的武士接连击败了几个对手,一脚踩在最后一个对手的脑袋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以胜利者的姿态环视周围,最终眼睛定格在了李明勋身上,口中呼喝不断,作势要挑衅的模样。

众首领也是纷纷叫好,似乎很想让李明勋下场一战,希望通过角斗的胜利来谋夺更多的利益,李明勋笑了笑,不置可否,微微冲着身边的乌穆点点头。

乌穆走了出去,李明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边的烛台,留下了一道宽大的黑影,他高声说道:“都停下吧,诸位,我答应给你们一场此生难忘的表演,现在就开始吧,如果表演结束后,这个勇士还愿意挑战我的话,我会给他一个机会的。”

说着,李明勋踏步走了出去,众多首领鱼贯而出,站在了门前,看着夜空下的炮位,不多时,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橘红色的巨大火球,继而就是晴天霹雳般的隆隆炮声,刺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声音让胆小者忍不住后退了几步,方才还要挑战李明勋的那个武士更是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自语:“菩萨保佑,天神庇护。”

“你们看那里,木城!”安林忽然尖叫道。

众人望去,篝火照亮的木城里已经混乱一片,原木和土筐搭建的城墙已经出现了几个巨大豁口,可以看到里面的人仓皇的奔跑,不断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音,炮击的声音依旧不断,夹杂的是炮弹划破空气的呼啸之声,观战的头领都被火炮的巨大威力惊呆了,许多人求神拜佛,有人询问李明勋是不是得上天之助。

片刻之后,列阵于城下的军队发出了雷鸣一般的欢呼,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鼓声、号角声,士兵们吹着口哨,用武器敲击着盾牌和栅栏,狂喜的挥舞着,不断的向炮台发出欢呼,炮击持续到了半夜,才渐渐停止,当李明勋微笑送客的时候,那些首领的脸色都是变了,纷纷致以礼节,恭敬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李明勋休息了两个时辰,待天刚泛起鱼肚白,便是已经起身了,他看了看天,对乌穆说道:“乌穆,让军队进攻吧。”

“阁下,不等天再明亮一下吗?”大卫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看天气有些阴暗,似乎要下雨,还是在下雨之前解决战斗的好。”

清晨的普禄乡再次被鼓声惊醒,炮位之上,休息了半夜的炮手正奋力的清理炮膛,而在他们身边则摆着十几个炉子,灼热的煤炭把炮弹烧的通红,而在远处,火绳枪队和长矛手已经完全进入临战状态。

木城中,拜尔岱和音图躲在沙袋后面,小心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虽然敌人阵列依旧,但是总感觉他们要做些什么,与昨天不同,红夷大炮的炮位再次被加固,多了一道壕沟,插满了削尖的树枝。

“拜尔岱主子,怎么感觉敌人没有进攻的意思,他们似乎还要死守呢?”音图观察了一下形势,问道。

拜尔岱自然看得出来对方是防守的架势,他面色凝重的说:“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敌人在准备什么奸计诱使我们出城。”

“我是不会出城的,我们只要守住木城,吴巴海大人的援军就会赶到的。”拜尔岱不等众人询问,坚定说道。

许多人长出一口气,似乎很担心出城似的。

随着几声炮响,拜尔岱吓的往沙袋后面缩了缩,他看到炮弹飞了过来,但是却没有像昨晚那样撞击木城,而是越过了低矮的城墙,直接砸到了城内的建筑上,接连几次炮击,都是如此,音图看了拜尔岱一眼,问:“难道这红夷大炮也像是弓箭,用的多了失去准头了?”

拜尔岱摇摇头,他内心深处觉得这是一个阴谋,却说不清楚,但是他知道,黑暗之中敌人都打的那么准,没有道理白天打不准的,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惨呼之声,拜尔岱一看,一间巨大的仓房已经着火,不断浑身大火的人从里面跑出来。

“快,去救火!”拜尔岱拉过身边的亲兵,大声骂道。

“主子,不可能有活人了,何必再让士兵去冒险!”音图劝解道。

拜尔岱高声叫道:“那里面储存着此次赏乌林的蟒袍、布匹和棉花,没了它们,我用什么雇佣蛮子,获得贡貂儿?”

音图脸色大变,连忙催促人去救火了,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木城不光是城墙是木质的,房屋、仓库、衙门都是木头的,一颗颗烧红的炮弹落下来,除了击中人畜,否则必然引起大火,不消半个时辰,城内已经多处失火,能派去的士兵都派过去了,仍然不能阻止火势,而离的最近的房子里不断传来人的惨叫,那里面都是受伤的士兵,但是熊熊烈火让人靠近不得,只得听着里面的人被烧死。

火光的映照下,拜尔岱的惨白的脸宛若恶鬼一般,音图拉扯着拜尔岱的手臂,问:“主子,现在该怎么办?”

拜尔岱看了看身边,神情凛然,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此时的音图早就后悔进城助守,他说道:“不如我们和谈吧。”

拜尔岱当然知道音图所说的和谈就是投降,他看了一眼音图,微微摇头:“你不明白我们和他们的仇恨,这是一群来自明国的商人,不解的仇恨,官位和官位的诱惑都会促使他们杀掉我,而我作为一个觉罗,与爱新觉罗流着一样血脉的满洲勇士,绝对不会向汉人卑躬屈膝的。”

说罢,拜尔岱跨上战马,一声呼和,喊道:“诸位随我冲杀,杀敌片甲不留,只要捣毁他们的火炮,便是一线生机!”

拜尔岱带上数百甲兵,从城门和缺口处冲出木城,绕过栅栏之后的长矛手,在火绳枪手的弹雨攻击下发命狂奔,直奔炮位而去,经历了铅子和箭矢的洗礼,直接撞在了炮位前的工事上,拜尔岱跃下马匹拉开拒马,拔掉木桩,跳过壕沟,一路迎着箭矢,与来自色轮苏部的索伦兵混战在了一起,一直酣战到栅栏后的士兵夹击,最终完全覆灭。

拜尔岱力竭而亡,终究也没有靠近任何一门大炮。

李明勋看了看远处的木城,对身边的炮长说道:“换上链弹,先把木城毁了,再行出战。”

拜尔岱死后,诸多蛮子首领都靠了过来,这个时候,做出选择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了,那个年长的首领说道:“李大人,我与那音图有几分交情,请大人给些时间,我愿意劝说他投降。”

李明勋摇摇头,说道:“不,音图是东虏之死忠,留着也是祸害。”

他拉过安林,说道:“我答应过安林,让他亲手砍下音图的脑袋,不能食言,音图必死,哈儿蛮部也必亡。”

“塔拜首领,音图那个讨厌的家伙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们应该讨论一下新的贡貂和赏乌林,对吗,李大人?”一个首领讨好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郑重点头,指着北方说道:“诸位也都知道永宁寺碑,那是你们的圣地,我汉家祖先到过的地方,而我正在那里修建一座寺庙和永宁城,贡貂和赏乌林都在那里举行,五日之后,我会在那里等待你们的。”

众人纷纷点头,首领们多是离开了,李明勋拍了拍安林的肩膀,说:“去吧,安林,为你的亲人报仇。”

安林躬身一拜,待炮声停止之后,与长矛队一起冲进了木城之中。

一个时辰之后,李明勋缓步走到了木城之中,看到安林跪在水井旁的空地上,身前摆着音图的尸体和一个铁盆,安林把长子的头骨郑重的放在了铁盆里,用锋利的刀挖出音图的心脏,粗壮有力的大手将之捏碎,心脏的碎肉和热气腾腾的血液撒在了那干枯的头骨之上,头骨枯树皮一般的皮肉吸收了部分血液,变的稍稍饱满,安林把柴火和油倒进去,铁盆之中燃起大火,最终,黝黑的头骨滚了出来,安林抱着长子的头骨大哭起来。

见这个强壮的汉子哭的像是一个孩子,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叹息,却无言安慰。

“主子,木城当如何处置?”已经清理完战场的乌穆走到李明勋面前问道。

李明勋丝毫没有犹豫,说:“把各个仓房、官衙里的物资清理出来,装船运走,然后把这片土地烧成白地,以后赏乌林和贡貂就都在永宁城了,另外,把死人的脑袋切下来用石灰硝好,再把尸体筑成京观,我要宣威于绝域,耀武传万世。”

乌穆低声称是,连忙去了,而李明勋则找来巴海,指着东方说道:“在那个方向约么十余里,翻过一座山就是哈儿蛮部所在,我把军中所有的乞列迷人交给你,再差遣一百火绳枪手和两门鹰炮协助,你把哈儿蛮部收服吧。”

巴海看着乌穆的背影,有些嫉妒的说道:“大人还是让乌穆去吧,我没有指挥过火绳枪手,更不会和洋夷打交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打下哈儿蛮部,你就可以把你的部落迁徙到这里来了,难道你愿意把部落永远禁锢在海参崴的城堡里吗?”

巴海脸色一喜,连忙道谢,如今这形势,兴凯湖是回不得了,海参崴正是四战之地,海参崴城堡虽然安全,生活却是极为压抑,若是能迁徙普禄乡,虽然不似海参崴那般丰美大湖,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您准备怎么处置哈儿蛮部?”巴海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音图的亲族全部编为奴隶,至于其部民,我准备安置在永宁寺周边,用以赏赐。”

“赏赐?”巴海诧异道。

李明勋点点头,指着和士兵一起从仓房里搬出粮食的乌穆说道:“去年乌穆与诸多乞列迷人追随我前往台湾,我虽然以重金雇佣,但其功勋卓著者也要赏赐,这个部落我要赏赐给乌穆和所有有功的将士,其中首功便是乌穆,我会让他从哈儿蛮部挑选三百户的。”

“三百户!就凭乌穆?”巴海眼睛瞪的很大。

李明勋哈哈一笑:“他已经是拥有两百精兵的队首了,如今有了三百户的身家,巴海,你可以把你妹妹许配给他了。”

上架感言

新书开了有两个月终于再一次的上架了,心情还是有些小激动的,上架第一天,先更新五章,将近两万字,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这是作者君的第二本书了,虽然成绩无法和大神们相提并论,但是已经比上一本好太多了,所以大家完全不用担心这本书会太监,相信作者君的人品,绝对会顺利完本的。

同样是写书,相对于第一本的时候,心情已经大为不同,第一本时比较忐忑,现在尽显从容,第一本时总是担忧,现在是胸有成竹,第一本时的动力来源于爱好和冲动,现在更多的是责任。

从第一本追来的读者应该知道,我写书比较快,情节简练,节奏迅速,从不拖沓,而且更新超快,最多的一个月更新过四十多万,这本书同样会延续以往的风格,只是动力已经不同了,上本书写到结尾的时候,作者君的父亲得了癌症,作为一个二十七岁年纪的未婚青年,压力很大,房贷与治病花费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又面临结婚这一人生大事。我的人生到了关键的时候,这本书就是我平时的精神寄托和唯一的乐趣了。

总而言之,希望能得到各位的继续支持,阅读正版。

新书上架,又是新的一月,新的一周,正值祖国华诞,各位书友,投出你宝贵的票票吧。

章六三 亲藩体系

等待李明勋回到永宁城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工地,规划的城市已经被用木栅栏围了起来,率先建好的是集市的草棚和储存货物的仓库,李明勋足足看到有数千人在这里聚集,江边停满了小船,以至于白头鹰号都无法直接靠过去。

来来往往的都是周边部落的蛮子,有索伦,有乞列迷人,甚至还有更原始的北山野人,他们用毛皮、鹿鞭、草药交换盐巴、棉花和布匹,即便是两手空空的蛮子进入永宁城,也可以凭借一把力气获得不错的吃食,集市上熙熙攘攘,到处的讲价的争吵声音。

李明勋回到永宁城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家首领的耳朵里,如今已经是六月下旬,赶到的首领超过了百家,来自库页岛和黑龙江下游的部落已经从先到的人那里听说了李明勋的强横,而来自的上游乃至乌苏里江一带的首领的了解则更为透彻,烧毁的普禄乡木城,堆积成山的尸体京观,还有哈儿蛮部的俘虏,无一不是彰显着那个神秘明国人的强大。

诸位首领纷纷来到了断崖上的永宁寺碑前,这里已经立下了一个棚子,众人已经相约在这里裁决一切事物,而石碑前摆着椅子和桌子各一张,棚子下还有木板墙,上面雕刻着一排一排的字。

各家首领都知道这个木牌,李明勋的属下也向他们宣传过,上半部分是永宁寺城的法令和交易规则,下半部分也是常用货物的交易价格,写的非常详细,李明勋不在的这些日子,各家已经处置了几起纠纷了,对于规则也有了不少了解。

“李大人到!”李德灿用女真话发出的通传声非常嘹亮,李明勋身着金甲,身配长刀从众人中间穿过,身后跟了五十个火绳枪手,他坐在了椅子上,把沉重的头盔和腰刀拆下放在了桌子上,俯视下面的蛮族首领。

首领们按照当初贡貂的习惯,列做两边,先是躬身行礼,继而盘腿坐在了鹿皮上,李明勋笑问:“诸位,永宁城的交易可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您的商品质量上乘,数量充足,交易很公平也很自由,没有人强买强卖!”当下便有人夸赞道。

“是啊是啊,到底是来自中原的上国使者,比建州人要好太多了。”

“如果我们一直这么贸易下去,这个冬天就不会有人冻死,更不会有人饿死,我们也可以过的更好。”

众人皆是沉醉在丰富的货品之中,高声夸赞,只有年迈的塔拜首领站起身,说道:“如今清国军队覆灭,木城被焚烧,使者战死,李大人,您准备如何裁断东海各部的事情呢?”

说着,塔拜环视一周,说道:“我想,这也是大家所急于知道的。”

各家首领纷纷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是知道拜尔岱已经输给了眼前这个男人,至少在一年内,东海这片土地的秩序将由眼前这个男人制定,大家急于知道新的秩序下,自己的利益和权柄能不能保持依旧,也想知道有没有可能更上一层楼。

李明勋微微一笑,郑重说道:“我此次前来,只为驱逐东虏,恢复东海的和平与秩序,并无意伤害诸位的利益,我也曾经对塔拜和诸位首领说过,你们的地位和权柄会得到我的承认,你们得到的赏赐也不会短缺,但是一切都是在于你们对我忠诚的基础上。”

“您想要如何对您展露忠心呢?”塔拜警惕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无论在哪个国度,哪个民族,一个人只能拥有一个主子,你们要么选择忠诚于我,要么选择忠诚于东虏,而忠诚于我的人就要接受我的赏赐并且向我贡貂儿,交出东虏对你们的一切赏赐,包括印信、官袍、蟒服。”

这一下,这片空间立刻被喧嚣和吵闹占领了,一张张愤怒的脸出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不满的叫嚷吐口而出,甚至有人已经冲向李明勋,却被锋利的矛锋和黑洞洞的火绳枪逼了回来,眼瞧着就要出现一场火并,塔拜抬手说道:“诸位,安静,请听我说。”

待安静下来,塔拜说道:“李大人,接受您的赏乌林,并且向您贡貂这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收缴我们从清国得到的赏赐呢?您要知道,他们赏赐我们不仅有印信和官袍,我们亲族的衣服、用度也有许多来自清国。”

李明勋冷冷一笑,说道:“你们留着那些东西,就是蛰伏等待,看看将来东虏会不会打来,你们也好去表忠心,我是不会给你们背叛机会的。”

说着,李明勋站起身,说道:“诸位,印信和官服必须如数上缴,至于其他东西,比如布袍、衣物之类,我可以用等价的东西交换,但是若有藏匿,一律视为叛逆。”

此言一出,各家头领纷纷讨论起来,说到底,那些赏赐是他们部落重要的财产,平白无故的上缴他们自然不乐意,但是如果交换的话,就不会有多大损失了。安林第一个站出来,说道:“我们色轮苏部没有任何意见,我会差遣人把与东虏有关的东西送来。”

“是啊,我们部落也没有问题。”

随着安林带头,很多人都出来表态,渐渐把其他人孤立出来,塔拜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十几个,叹息一声,也选择了屈服,李明勋点点头,对着那些拒绝的人说:“你们既然不愿意效忠我,便滚吧,回去洗干净脖子,准备接受来自我大军的讨伐吧,如果你们再出现在了永宁城,我会砍掉你们的脑袋。”

十几个人脸色铁青,纷纷离去,纵然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此时也是发作不得。

“诸位,朝秦暮楚者已经离开了,现在是我们一起制定新秩序的时候了。”李明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脸色和缓了许多。

塔拜眉头紧皱,问道:“李大人,您不是已经答应赏乌林和接受贡貂了吗,难道您想反悔吗?”

李明勋摆摆手,这赏乌林和贡貂只是中原朝贡体系的一个变种,明朝也不是没有如此办理过,只不过是让各部首领前往北京罢了,但一直以来建州和海西部做到了,东海各部因为路途遥远,朝贡不常,而努尔哈赤派遣兵马筑城于普禄乡,就是让朝贡制度常态化。而反过来说,这里的部落已经习惯了接受西面的赏赐,并且贡貂。李明勋若是改变这一制度,必然是遭受反对的。

“塔拜首领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贡貂和赏乌林依旧会持续下去,只是地点改在了永宁城,依旧是每年一次,但是东海之地不生五谷,不产布帛,民生之艰难,是我平生仅见,而诸位首领谁不希望部落昌隆,生活富足呢,而简单的贡貂和赏乌林并不能如此,所以我想与各部展开更深入的合作,各取所需,不好吗?”李明勋郑重说道。

塔拜问道:“您说的更深入的合作是什么?”

李明勋拍了拍手,几个卫兵抬着两个木板走了上来,木板皆是用红绸布蒙着,看样式倒是与棚下那一块差不多,李明勋站起来,指着原先那块木板说道:“这是我制定的法令和交易规则,诸位也都是同意过的,所有向我贡貂和接受赏乌林的人都可以依据这个法令行事,而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上面的缺陷吗?”

塔拜说道:“当然,有很多商品你们拥有,但是却没有出现在木牌上比如铁器和武器,而且你们商品的价格也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我听你们船上的乞列迷人说,同样的盐巴,当初在兴凯湖,你们只卖一半的价格。”

李明勋认真的点点头,称赞道:“塔拜首领,您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和智慧的头脑,确实没错,同样的贡貂和赏乌林制度下,我提供的东西比东虏的好,比东虏的多,也比东虏的便宜,这就足够了,如果你们想得到更好更多更便宜的东西,就不能仅仅进行简单的贡貂了。”

说着,李明勋掀开了第二张木板上的红绸,拍了拍李德灿的肩膀,李德灿连忙高声把上面的内容念了一遍,并且对几个首领提出的问题进行了解释,李明勋听不懂女真话,但是从首领们的面部表情和说话语气就能看出,他们对这个内容感到惊讶,也很意动。

在新的规则里,盐巴、粮食、布匹、棉花这些必需品的价格降低了两成到三成,而且不限量供应,而可以用作军备的铁锭和铁制品虽然限定了数量,但是供应量也很充足,当然每个人都清楚,这些优惠可不会平白无故的得到。

各家首领相互看看,最终还是推举出塔拜与李明勋交涉,塔拜问道:“李大人,我们做什么,才能达到这类贸易资格呢?”

李明勋微笑说道:“很简单,只接受贡貂和赏乌林的部落我们定性为外藩,而你们看到的规则则是定性为内藩,内藩需要向我们开放领地和部落,我们可以进入你们的部落贸易,雇佣你们的部落民做士兵、工匠和劳工,在你们同意的基础上,可以在你们的领地进行开矿、伐木等经济活动,当你们的部落受到其他内藩威胁的时候,我们会调解、赔偿,如果威胁你们是外藩或者其他部落,我们会出兵相助,而你们也要与我们站在一起对抗东虏。”

各家首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自从有赏乌林制度以来,他们与清国的也只是简单的朝贡关系,对于东海发生的争端、战斗,只要不涉及到清国利益,没有人管理,这片土地依旧荒蛮的丛林法则,满清也是对此放任自流,而如今李明勋有意重新制定这里的秩序,虽然对于改变现状的作法,各家首领都是有些排斥,但却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内藩仅仅多了铁制品这一项就足以获得高于外藩的军事优势,而在内藩与外藩的战斗中,李明勋会站在内藩一方,更是打破了平衡,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部落和领地,那就只能加入内藩的行列。

可以说,李明勋就是用堂堂阳谋,分化这里的势力,整合东海的资源,半强迫的让东海各部进入自己的统治体系,因为这片土地实在广袤,可能会持续很久才能完成,但是当它被制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势所趋了。

然而,当众人了解了其中规则、权力和义务之后,只有寥寥七八家加入到了内藩行列,其中多是小部落,他们或者与东虏有血仇,或者面临大部落的威胁甚至濒临吞并的厄运,只有安林的色轮苏部和巴海的乌扎拉部算是大势力。

李明勋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东海之地是一个战争节奏非常缓慢的地方,在各部眼里,自己只是赢了一时,谁知道明年清国会不会打回来,一切重归以往,反正大家有的是时间等待这个结果。

“大人,那最后一个木牌是?”一个年轻的首领看着最后一个被红绸盖住的木牌,难掩好奇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让李德灿揭开,向他们解释了起来。

最后一个木牌则是亲藩资格的恩养,所谓亲藩就是把部落和领地全部归顺于李明勋,接受永宁城的统治,部落民成为永宁城的属民,领地成为永宁城的辖地,而部落的首领贵人则居住在永宁城,享有法律和贸易的特权,而所在部落的行政、司法等权力完全由永宁城掌控,首领失去了土地和领民,得到的却是权力和富贵,首领可以在永宁城担当要职,执掌军队,还可以获得其他部落贸易的代理权,甚至某种商品的垄断权。

可以说,亲藩是彻底融入李明勋的统治体系,一跃完成改土归流的过程。

然而,对于目前的形势来说,没有人选择成为亲藩,即便是巴海和安林也没有表态。

“阁下,您肯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请接收我最真诚的礼节。”在众人离开之后,大卫认真的对李明勋说道。

章六四 李倧

是大卫发自内心的崇拜,在大卫的眼里,李明勋制定的这个体系极为强悍,谁近李明勋一步,谁就获得大于外面的人优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片广袤的东海丛林会发生一次改变历史的变革,面对威胁和更好生活的诱惑,野人部落会加入外藩,外藩会成为内藩,而内藩会抢亲藩的位置,而最终的结局则是所有人和部落都加入李明勋制定的体系,接受文明的洗礼,资本的涤荡,簇拥着李明勋登上王位。

李明勋笑了笑:“我的王冠在铸造,王国在建设,终于一日,我会加冕为王!”

大卫笑哈哈的说道:“那个时候,请您一定不要忘记贫寒时来自大卫威廉的服务。”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好了,大卫不要开玩笑了,我们有很多正经事要做,首先要做的就是训练军队,征服不从。你也看到了有十七个部落拒绝成为外藩,我不希望这些野蛮人的血污染了今年的冬雪。”

“是啊,您的永宁城需要更多的劳工,您的军官需要赏赐,征服他们,一举多得。”大卫笑道。

李明勋点点头,打开一幅地图,这地图在原版的基础上进行了新的标注,但是上面的描述非常粗糙,仅仅是用越过几座山几条河,走几天这类完全谈不上精确的话展示,李明勋说道:“李德灿用了几天的时间旁敲侧击那些蛮子,得知了绝大部分部落所在的位置,其中用红色标注出来,十七个拒绝了我们的善意,九个没有派人前来永宁城,我计划在冬雪降临之前征服他们,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探险家和征服者,麾下也有不少精锐,我希望你能替我侦查这些部落的位置和实力,而安林、巴海会率兵征服他们。”

“乌穆呢,那是我见过最忠诚最机警的野蛮人。”大卫问道。

李明勋笑道:“接下来乌穆要迎娶巴海的妹妹布和,暂时不会出战,而我计划从内藩招募八百个乞列迷人交给乌穆训练,他的担子很重。”

大卫点点头,坐在了地图前,指着其中一个靠近永宁城的部落说道:“从这个部落开始,拥有两千多人,算是大部落,趁着首领们没有离开,先灭掉他,杀狗儆猴!”

李明勋点点头,心道不愧是常年与野蛮人打交道的探险家,大卫又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缺人,不仅缺精兵,也缺少军官,我向你推举一个人,他会训练士兵,也会指挥作战,哈熟悉火器。”

“河原田兵卫?”李明勋问道。

“对,河原田兵卫,他和李德灿一样,是不能埋没的人才。”大卫笑道。

正说着,乌穆押着一个留着金钱鼠尾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起来他有三十余岁,身材壮硕,一双拳头粗壮有力,但是却被砍去了拇指和食指,男人走了进来,张口大骂:“尼堪,汉狗,终于一日,我八旗勇士会砍下你的脑袋,用你的心脏下酒!”

李明勋招招手,乌穆一拳打在了这东虏的肚子上,把尚未骂出口的污言秽语堵在了肚子里,然后抓起抹布塞进了他的嘴里,李明勋问:“乌穆,我让你做的事儿你做了吗?”

乌穆连忙说道:“主子的吩咐,我自然不敢怠慢,我带他在永宁城转了一圈,参观了我们白隼号,还把您制定的制度和法令仔细的讲给他听了,还让他进了军营,看了我们新招募的索伦蛮子和乞列迷士兵。”

李明勋点点头,一招手,亲卫送过来一个箱子,放在了那男人面前,李明勋弯腰打开,说:“这里面有二十日的干粮,火石火镰,还有一把短刀,两双草鞋,我还给你准备一艘上好的桦皮艇,足够你返回宁古塔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瓶酒,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吴巴海,等我九月兴兵至宁古塔,让他用这瓶酒招待我,我便饶他不死!”

说罢,李明勋一摆手,乌穆的手下把人带走了,乌穆忽然跪下,说:“主子,如果您发兵宁古塔,乌穆愿做先锋!”

李明勋摆摆手:“我只是吓唬一下那个吴巴海罢了,让他知道东海女真各部已经在我们的手里,随时会有一支部队逆流而上出现在他们的侧后,或者直攻宁古塔,那个时候,你认为吴巴海会怎么做?”

“当然是退兵!”大卫当先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道:“说的对极了,这样就可以解围海参崴,我们也可以再次前往兴凯湖,获得那里的皮毛和参茸。”

李明勋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南方,说道:“当然,还有一个变数就是朝鲜,毕竟他们离海参崴最近,又是清国藩属,着实不好说。”

朝鲜,汉城。

朝鲜王李倧从景福宫勤政殿里走出来,脚步在回廊上哒哒作响,他的脸色铁青,藏于袖中的拳头握紧,呼吸也粗重了许多,就在刚才一整天的朝会上,来自清国的使臣当着朝鲜两班贵族,文武官员的面诘问东海之战失利的事情。

从传回的消息来看,朝鲜先是粮饷被抢,继而水军全军覆灭,再难围困海参崴城,惹来前线清国将领不满,李倧很想质问清国使者,为何只说朝鲜水军失败之事,不谈丢失普禄乡,东海各部叛逆的情况呢?

然而,李倧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忽然抬起脚步,站在肃穆的重檐下,抬头仰望,看着爬上枝头的月亮,叹息道:“我本忠心向日月,奈何日月不同辉。”

身边的内侍皆是不敢答话,朝鲜人人都知道这位国王通过宫廷政变的手段从伯父光海君手上夺走了王位,之所以得到士子、百姓的支持,便是举国上下不满光海君在明朝与金国之间的中立政策,不出兵支援明朝。但是他等位之后,先后丁卯胡乱和丙子胡乱,满清两攻朝鲜,李倧不得不放弃追随明朝,最终恢复中立政策,继而成为清国藩属,绑上了满清的战车,这些年来,他的政策大反转也遭遇了无数的反对,年年发生的政变和叛乱让李倧心力憔悴,如今不过四十六岁他,容貌已似迟暮老人。

“大人,护卫大将金自点大人到了,已经在思政殿等着了。”内侍低声说道,打断了李倧的愁思。

李倧问:“他从何处来?”

“驿馆,下朝之后,金大人去了清国使臣住处。”内侍小心说道。

李倧冷冷一笑:“果然是卑躬屈膝之徒。”

说罢,他一甩袍服,从回廊绕过了殿宇,向后面的思政殿而去,进去之后,里面跪着的须发半白的家伙就是金自点,这人是典型的亲清派,一直与清国密切来往,李倧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也知道如今朝鲜身不由己,国内百姓、士子心向大明,但本国却是清国藩属,不可少了金自点这类人。

“参见殿下。”金自点朗声说道,声音其中不无得意。

李倧换了一副平淡的表情,说道:“金大人请起,这几日清国使臣诘难,劳金大人斡旋了。”

金自点连称不敢,说道:“如今钱粮之事已经办妥,上使催问出兵之事,尤以领军将领为重,不知殿下可有人选,臣也好前去回禀。”

李倧知道金自点,或者说那个上国使臣已经有了章程,便说:“东国人少地贫,人才不兴,寡人也不知何人可领兵,金大人可有人选推举?”

金自点道:“若论督师御兵,此乃兵曹之事,而青原君沈器远素来知兵,可担此重任。”

李倧微微一笑,自然明白了金自点的想法,在如今朝鲜沈器远可谓忠明派的领袖,一直主张援助明朝,与清虏决裂,而沈器远是兵曹判书,如果督师出兵,这个位置自然由金自点进补,而且无论出战胜败,清国都想借此机会除掉沈器远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此事寡人还要再行斟酌,你便先退下吧。”李倧厌恶的看了看金自点,摆摆手让其退下。

待金自点退下,屏风之后走出一人,端的是仙风道骨,见到李倧,躬身施礼,李倧起身,说道:“迟川先生,衿川村社的春茶收了吗?”

那迟川先生跪坐在了李倧面前,操起茶具,亲身沏茶,李倧品尝之后,叹息说道:“东国之茶,远不及江南之美啊。”

迟川先生道:“然东国之茶养东国之人,江南之美却不佑朝鲜灵秀。”

李倧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而是亲自给迟川先生倒了一杯茶。

实际上,这位迟川先生便是原来的朝鲜领议政崔鸣吉,是朝臣之中少有的中立派,当年丙子虏乱,南汉山城之下,便是其力主议和,才让朝鲜避免了灭国之祸,后被沈器远等忠明派诘难,才被迫罢免,退居衿川村社,此次清国派使诘难,李倧不得不把他找来,因为李倧心里清楚,无论亲清还是忠明,都过于极端,只有崔鸣吉是真正站在朝鲜立场上考虑问道。

“金自点的话你也听到了,说是他的谏言,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李倧淡淡说道。

崔鸣吉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封密折递给李倧,恭敬说道:“来景福宫之前,臣去了青原君府上,此乃青原君亲笔密折,殿下圣裁。”

李倧接过密折,浏览一遍,咣当一声,密折落在了案几之上,也无怪他如此失态,因为那密折之上,沈器远泣血请求,由他率军出战海参崴。

“这是何故?”李倧问道。

世人皆知,清国的敌人是明国,虽然海参崴的敌人身份没有在明国那里得到情报证明,但是城堡之中不乏明人,而使用的红夷大炮、鸟铳等火器也是明国所有,自然而然认定为明国之军,沈器远也是知道的,如何主动请战。

崔鸣吉道:“此乃青原君一心为国之举。”

李倧摆摆手,让所有的内侍退去,才让崔鸣吉继续说下去,崔鸣吉道:“青原君为清国不见容,若殿下不允清国使臣所请,更受责问,青原君不忍殿下受辱,这是其一,其二,青原君督师我东国兵马,有其周旋,清国将军必不敢视为奴隶、炮灰。其三,青原君督师出兵,于国大利,消弭党争,稳固朝野啊。”

崔鸣吉说的模糊,李倧却是心中明白,沈器远离开了,忠明派就没了主心骨,党争自然不会那般激烈,而忠明派中的想要政变、叛乱的激进分子更是无人联合,政权更是稳固。

“青原君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新编水军由林庆业督领。”崔鸣吉提醒道。

李倧思索片刻,问:“迟川先生,青原君意欲何为?”

崔鸣吉微微一笑,道:“殿下,此事看破却不能说破,但有一点可以保证,青原君万万不会领兵造反。”

在李倧的记忆里,林庆业不仅是忠明派,还是其中最铁杆最激进的那种,他一直仇视清国,在丙子虏乱之中,更是诛杀清国皇帝皇太极的外甥,如今正在清国麾下效力,率领水军转运粮食,封锁辽西,但是这个过程中,林庆业一直与明国有联系,与登莱水师作战,双方皆发空炮,林庆业自沉战舰十数艘,若非李倧本身就在明清之间左右摇摆,林庆业早就被诛杀了。

林庆业与沈器远本就是好友,二人若统兵在外,不造反,能做什么?

“难道他们要率军投。”李倧诧异问道。

崔鸣吉微微一笑,说道:“殿下,这二人若留在朝中,其政策必引清国不满,于我东国不利,至于您说的那个可能性,殿下,这二人领兵乃是前往清国将军麾下效力,出了问题,也怪不得我东国。”

李倧重重点头:“此乃万全之策,迟川先生不愧是我东国大贤。”

崔鸣吉却没有一点喜悦之色,叹息一声,遥指西方,说道:“如今明清两国在辽西血战,胜败未分,我东国夹在这二者中间,犹如在两个鸡蛋上跳舞,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臣实在不忍奸贼背主,空谈误国,才出此下策,若殿下真要恩赏还以青原君为上。”

李倧叹息一声道:“沈器远也是朝鲜柱石,可惜造化弄人,寡人心意已决,迟川先生还朝,再担领议政之职,青原君以右议政身份督师三军。”

崔鸣吉没有忙着谢恩,而是问道:“殿下,还有金自点。”

“哼,便让他接任沈器远的兵曹职位吧。”李倧道。

章六五 扩张

永宁城码头。

金雕号靠在新建的深水码头旁,与之并列的还有白隼号,从船长室出来的宋罗峰看着自己手下的水手正用棍棒和皮鞭驱赶那些土著下船,弄的码头一片混乱,小孩的哭声和叫骂声不断,宋罗峰连忙跑过去,骂道:“嘿,你们这些蠢货,不要粗暴的对待这些蛮子,他们是巴海和乌穆的部民,如果让巴海知道了,他肯定会找老子算账的。”

水手长收起了鞭子拉着宋罗峰来到火炮甲板,宋罗峰瞬间被一阵臭气堵住了鼻孔,他差点吐出来,水手长说:“船长,您看这些蛮子弄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这可是金雕号,您的船!”

宋罗峰捂着鼻子看到满地的污垢,许多垃圾和排泄物糊在了那些昂贵又可爱的十二磅长炮上,他不由的勃然大怒:“这些粗野的蛮子,为什么不去船艏拉屎,非要在这里,难怪活不长。”

叫喊着的宋罗峰抄起棍子跑了出去,就要殴打那些搭乘金雕号的乞列迷人,却发现白隼号的船长正笑哈哈的看着自己,宋罗峰问:“老雷,你笑什么?”

“你看咱这白隼号,就很干净,没有人在货舱里拉屎,甚至无人敢随地吐痰。”白隼号船长说道,他喊了几句,河原田兵卫从下层甲板上来,白隼号船长说道:“这个倭人勤勉的很,你不让他上你的船,现在吃亏了吧,河原田兵卫,你干的很好,待会我请你喝酒。”

二人正在相互讥讽着,乌穆出现在了码头,对宋罗峰说道:“宋船长,主子让你和河原田兵卫前往议事厅。”

宋罗峰嘟囔了一句:“没一天消停的,什么时候可以歇一天呢。”

宋罗峰已经忙活了几十天,把海参崴的乌扎拉部以及用不着的劳工、匠人转运到了永宁城,把海参崴堡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军事堡垒,那里只留了一百铳手,三百乞列迷人弓箭手和四百个运过去的索伦兵,再加上炮手、匠人、马夫、妓女和杂役,一共一千三百人左右,这个数量可以让海参崴堡变的舒适一些,也足以守住这个城堡。

河原田兵卫走进议事厅的时候,看到一群土著首领老实坐在地上,静听高坐在椅子上的李明勋讲解,这一个月来他只学会了简单的汉语,还不足以听懂李明勋的话,只得站在一旁,静静观察。

在海参崴的时候,河原田兵卫就已经听说了李明勋征服东海的事迹,心中更是不悔那日的决定,在他的记忆中,日本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才征服野蛮的虾夷族,而眼前这个男人只用了一个月就做到了,而眼前他慷慨激昂的讲演着,底下的蛮族首领无不心悦诚服,河原田兵卫心中道:“先祖当年执掌一国的时候,也不及李大人威风吧。”

李明勋不知道身边这个倭人在想什么,他正在那里向各部首领讲解一个临时的贸易规则,那就是暂时向外藩开放内藩的部分贸易特权。

这是各部首领一致的要求,他们等不及获得足够的棉花、盐巴和铁器,却不想在局势明朗之前作出选择,而李明勋也想扩大贸易范围,尽可能多的获得奴儿干都司出产的毛皮参茸,专供内藩的铁器向外藩开放,但是数量有所限制,而且只提供高价的铁锅、斧头、剪刀等,铁锭、铁箭头和矛尖这类依旧只供内藩,棉花和布匹并不限量,但因为数量有些进行了分配。

各部首领皆是欢喜,李明勋哈哈一笑,拍拍手,一个男人走了上来,正是热那亚工匠桑巴尔,与以往不同,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蟒袍,手中的持有一个节杖,那节杖用橡木打造,上面以白色马鬃、鹰隼羽毛和兽骨装饰,看起来了荒蛮而神秘,李明勋指着桑巴尔说道:“这个男人是我在东海的巡察使,他手中的节杖代表着我亲临,以后的时日,他和他的部下可能出现在你们任何一个人的领地中,请你们为他们提供安全保护和物资补给,都看清这张脸,不要记错了。”

一个稍显年轻的首领笑哈哈说道:“我们可能会忘记这张脸,但是绝对不会忘记他的木腿,好吧,我们部落会友善对待这位木腿巡察使的。”

李明勋对于这个玩笑不置可否,塔拜问道:“这位巡察使会不会介入我们部落的内部事务?”

“不,他没有这个权限,他的任务是与各部建立联系,调查东海的部落,勘探资源和矿产。”李明勋笑道。

众人点点头,不再对此有异议,也就退出了议事厅,李明勋命人打开了地图,对桑巴尔说:“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弄清楚这片土地的资源,黑龙江两岸包括这个库页岛,有着无数的矿藏,金银铜铁,还有煤矿,当然也包括木材,我从东印度公司雇佣了两个探矿好手,也都交给你。”

李明勋走下了台子,用佩刀敲了敲桑巴尔的木腿,说道:“等你完成这件事,我会用金子为你铸一副假肢,虽然有些重,但绝对尊贵华丽。”

“阁下,会有那么一天的,桑巴尔不会让您失望的。”桑巴尔高声说道。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去准备,然后问道:“宋船长,金雕号和白隼号状况怎么样?”

宋罗峰:“船底很干净,没有藤壶和船蛆,没有发生漏水,除了需要修补一下船帆,清理一下蛮子弄脏的船舱,没有任何问题。”

李明勋点点头,递给宋罗峰一个牌子说道:“大仓房里堆满了一个月来交易得到的毛皮、参茸、木耳和松子,但是我们的货物却是见了底,你去大仓房,把货物装上船,带两艘船返回布袋港,交给林诚。”

宋罗峰一听说要回去,脸色凝重起来,李明勋说:“进港之前密切注意布袋港的局势,如果已经和荷兰人开战,就前往江南,如果没有,让林诚把台湾和香港汇总的消息交给你带回来,这张单子上是我们需要的东西,数量巨大,所以你返回的时候,要护送货船回来,一定要在下雪之前返回。”

李明勋处置完了这件事,转身走进了议事厅的后堂,这里已经摆满了酒菜,李明勋坐在餐桌旁,吃着午餐,而河原田兵卫跟了进来,径直跪坐在了李明勋的身边,而李明勋似乎没有看到他一般,依旧吃着。

或许是因为房间里有烧水的炉子,亦或者是六月的暑热天气,河原田兵卫的很快汗湿重衣,身上的潮湿让他分外难受,脸上的豆大汗珠滚滚滑落,但是他依旧不敢擦一下。原因很简单,身边这个男人决定着他今后的命运,是做一个走私的小商贩,还是复兴家族重振家名的豪雄。

过了许久,李明勋笑问:“河原田兵卫,你不一起吃一些吗?”

河原田兵卫连忙说道:“河原田兵卫作为您的下属,哪有与您同桌欢宴的资格,万万不可。”

担当翻译的大卫把河原田兵卫的话表达清楚,不由的耸耸肩,而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宋管事送来的信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河原田兵卫在海参崴这一个月,把朝鲜俘虏编列成队,监督他们修筑完城堡到码头的两道城墙和壕沟,颇有功劳,你现在已经是我们商社的正式雇员了。”

河原田兵卫听了最后一句话,脑袋里很自然的窜出一个日本式的理解——我河原田兵卫已经是李明勋大人的家臣了,与其休戚与共。

河原田兵卫激动难以自制,大卫却问:“河原田兵卫,作为阁下的下属,你难道没有听从命令的觉悟吗?”

“是,河原田兵卫甘为大人鹰犬,便是付出性命,在所不惜。”河原田兵卫高声说道,站起身来。

李明勋点点头,随口问道:“我记得在船上的时候,你说你是来自能登国的走私商人,但是我的人却听你向那些海贼和朝鲜俘虏宣称,你是佐渡国本间一族嫡流,到底哪个是真的?”

河原田兵卫连忙说道:“大人,都是真的。”

“说说看。”李明勋笑道。

河原田兵卫解释起来,原来这厮祖先原本只是日本某位大名的代官,趁着蒙古入侵日本,支配了佐渡一国,成为了一国守护,其先祖也按照日本许多大名一样,除了本家之外,把分家分配到佐渡国各地去做地头,到了各地的分家多以当地为名,河原田氏族就是这么来的,可惜战果时代,石高只有不到两万石的佐渡国屡屡遭受外敌入侵,本家势弱之后,几个分家也纷纷起兵,终为外敌所趁,本间氏为战国大名上杉氏所灭,河原田一脉前往能登半岛居住,成为那里的地头,其他分家要么被灭,要么移封,落得国破家亡的下场。

“你之所以愿意追随我,是想收复佐渡一国吗?”李明勋问道。

河原田兵卫连忙说:“不,大人,在下万万不敢有此等非分之想,在下只想重振家族。”

倒不是河原田兵卫不愿意,而是他没有这个胆量,如今的日本已经不是群雄四起的战国时期,德川幕府让日本变成了太平国度,而德川幕府也是一个庞然大物,在河原田兵卫眼里,或许李明勋可以比拟一般的外样大名,但绝对无法和德川幕府对抗,而能航行到这里的海商,日本定然是主要交易对象,更不可能为自己去让贸易受损。

李明勋笑了笑:“你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也颇具才能,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你的才能和忠诚。”

河原田兵卫郑重说道:“在下自当全力以赴,若不能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情愿剖腹自尽!”

李明勋无奈摇头,对日本人这类自残行为并不感冒,他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鹿皮袋子扔给河原田兵卫,说:“你是佐渡人,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吧。”

河原田兵卫摸了摸,发现一个里面是硬块,另一个则是沙子一般,打开一看,竟然都是金黄色,河原田兵卫说:“一个是狗头金,一个是金沙。”

“这是一个索伦小部落用来购买棉花和盐巴的,据说是那人从部落的河流山地弄到的,你觉得如何?”李明勋问。

河原田兵卫非常肯定的说:“这意味着那里有一个金矿,而河流里也有金沙,肯定是大金矿。”

李明勋笑了笑,打开了地图,指着黑龙江上游地区说道:“索伦小部落在这个位置,叫做呼玛尔,意思是高山峡谷不见阳光的急流,向导我已经留下了,河原田兵卫,你愿意为我出阵,进攻北山野人,夺下这个金矿吗?”

“小人愿意,只是不知道您肯赐予多少士兵?”河原田兵卫问道。

李明勋摸了摸下巴:“我可以给你三艘划桨船,如果不够可以买蛮子的独木舟,唔兵力嘛,我可以给你五十个汉人火绳枪手,一百个蛮子士兵,装备齐全,对了,那些朝鲜俘虏和日本海贼,你也可以随意挑选,只要他们愿意给你去。”

“那您有什么要求吗?”河原田兵卫问道。

李明勋道:“在冬季落雪之前击败那里的野人部落,建立一个冬营支撑点,明年开春,桑巴尔会率领工匠和奴隶就要过去采金了。”

河原田兵卫跪在地上,郑重说道:“在下必当以死效力,为您夺下这个金矿。”

“看得出来,你对这个倭人很满意,如果他替你完成这件任务,你准备如何赏赐,真的帮他复国吗?”大卫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现在的我还惹不起日本这个庞然大物,但是未来有机会的话,替他完成这个愿望,也不是什么问题。”

“为什么?”大卫不解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自从达伽马开辟了前往东方的航线之后,你们泰西各国一直在寻找传说中的金银岛,英国人、荷兰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没有一个人例外,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东方真的有金银岛的话,那就是佐渡国所在的佐渡岛。”

“当真?”大卫满脸震惊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比珍珠还真。”

章六六 抉择

远处是震耳欲聋的炮声,长矛如林,铅子横飞,越来越多的敌人涌入城门,准塔看到力战而亡的拜尔岱,跪地求饶却没有得到怜悯的音图,但更多充塞在眼前的是血与火,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准备与敌决战,但是一道黑影落下,击中了他的后脑,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囚笼之中。

突然世界回旋,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高大的明国人,平淡的坐在那里,视自己为蝼蚁,用戏谑玩笑的语气发布着他的命令,施舍给自己食物,准塔无法接受这等屈辱,大吼着冲上去,把明国人扑倒在地,但是那个明国人却似镜面破碎一般,带着狂放的笑容消失了。

“你醒了?”熟悉的母语响起,准塔睁开眼睛,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了身着白甲的士兵,正是八旗的白甲。

准塔忽然想起,他历经千辛万苦,从普禄乡回到了海参崴的军营,保住了性命。他按住地面想要站起,但剧烈的疼痛传来,准塔看了一眼失去拇指食指的手,脸颊不由的抽搐了——我再也无法从军了,也无法亲自报仇。

“准塔大人,吴巴海主子让你醒了就过去。”那个白甲兵吩咐道。

准塔站起身,跟着白甲兵走到了一座帐篷旁,里面不断传来吴巴海不甘的咆哮声,摔砸东西的声音不断,准塔静静听着,很快搞清楚了吴巴海发怒的对象,一个朝鲜使者。

朝鲜国已经决定第二次出兵相助,这一次兵员超过一万,但是那个督师大军的朝鲜官员却借口舟车劳顿停在了朝鲜境内养病,而兵马也因为秋收暂时无法足数招募,当然,朝鲜使者的理由之中还包括没有足够的舰船转运,必须等到一个叫做林庆业的将军所率水军赶到才可,而那个人正在辽东效力,正因如此,士兵和军粮都需要在九月份赶到。

九月,即便是辽东也已经是深秋,如此苦寒之地,定然是要下雪的。

不多时,两个甲兵抬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想来也是那个朝鲜使者,准塔看到那尸体浑身的鞭痕,心中却是不怕了。

我战败被俘,丢掉了拜尔岱主子,按律当斩,但是如果我带回的情报有用,或许可以让家人摆脱为奴的命运。

很快,准塔来到了吴巴海的面前,他看了一眼那沾满血肉的鞭子,跪在了地上,把在普禄乡和永宁城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并把那瓶酒摆在了吴巴海的面前。

吴巴海的脸色铁青,脸上青筋暴起,好似蚯蚓蠕动一般,许久未曾言语,帐篷里静的可怕,只有一旁的牛油灯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不知过了多久,准塔看到吴巴海的走了过来,他俯首在地,准备接受死亡的处罚,但是吴巴海粗大的手却把他一把提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那个明国人会让你而不是其他人回来吗?”吴巴海的神色舒缓了许多,盯着准塔的眼睛问道。

准塔微微摇头,表示不知道,前去赏乌林的队伍由拜尔岱督领,军官士兵四百余人,自己只是一个分得拨什库,在一众被俘的人中还有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七八人,论官职论年龄都不应该是自己。

吴巴海拍了拍准塔肩膀,说道:“因为我们的敌人知道你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还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可以明白看到的一切,他是想通过你的口述,让我了解他的真正实力,或许不光是我,还有盛京的主子。”

准塔没有敢说话,吴巴海指着地图上的兴凯湖,说道:“你从下游回来,用了一个多月,而我们在兴凯湖的探子回报,在松阿察河一带,出现了明国的贸易点,他们在河边修筑码头,与那些乞列迷蛮子交易毛皮,许多蛮子都去了。”

“这是在诱使我们分兵,消耗我们的实力,拖延之策。”准塔当即说道

吴巴海笑了笑:“你说说看。”

准塔打了个千,说:“大人,敌人只在码头贸易,没有筑城,说明没有驻守的打算,而他们堂而皇之贸易,就是让我们分兵攻打,可是敌人兵力精锐,火器精良,如果派的人少了,很容易遭受敌人伏击,甚至蛮子的围攻,如果派遣的兵力多了,他们大不了乘船顺流而下,让我们无所适从。”

“看来那个明国人的眼光不错,你确实是个机灵的小伙子,所以我决定派遣你前往盛京,向皇上报告这里的一切情况。”吴巴海说道。

“那您和大军呢?”准塔听到自己不用死,内心欣喜若狂,连忙问道。

吴巴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仰起头,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会率领大军撤回宁古塔,朝鲜人怯懦拖延,而我们的敌人实力在增长,冬天一日一日的临近,敌人城堡一天天的完善,这仗打不下去了。”

怨不得吴巴海如此愁容,自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八旗兵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当世劲旅,数次出击海西、东海,在这片土地上何曾遭遇过如此惨败,创立二十余载的赏乌林体系彻底沦丧,损兵折将近千,而自己空有三千大军,却无法攻破眼前这个小城堡,还面临南北夹击的窘况。

吴巴海知道,即便是皇帝和他的一众兄弟在此,也无法打开局面,但不同的是,自己要为两年来的战败负责。

“昂邦章京大人,您做的没错。”准塔当即说道。

吴巴海不由的多看了准塔一眼,竟然没有想到会有人理解自己,准塔却说:“大人,敌人之强,根本不在于士兵甲械,更不在于城防大炮,而是那支水师,只要水师在,我们就无法获得来自朝鲜的补给和援军,而敌人却能源源不断得到援助,只要水师在,敌人就能顺着黑龙江、松花江、乌苏里江而上,穿梭在东海、海西这一带,不断的壮大实力。”

“就算大人打下海参崴城,敌人也可以在其他沿海沿河的地点建城,无论是谁,只要不消灭敌人的水军,就无法平定东海的叛乱,与其在这里消磨,不如返回宁古塔,加固城防积攒力量,以守为上,逼迫敌人深入内陆,我们才有机会啊。”准塔恭敬的说道。

吴巴海被人说中了心中计划,更是欢心,说:“我果然没有选错人,准塔,你的罪行我赦免了,去盛京吧,希望盛京能明白我的苦心。”

章六七 承包

广东新安,县衙。

林河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一旁的茶碗里还满着没了色的凉茶,他静静等待着,闭目养神,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中年官员走了进来,看到林河立刻抱拳打招呼:“哎呀呀,林掌柜,实在抱歉,本官出城一趟,怠慢您了,来人,快点给林掌柜换新茶来。”

这人便是新安县的县令范世冲,如今已经四十余岁,举人出身的他只做到县令,自然不仅是时运不济,没有有力的座师和同年才是其中关窍,范世冲原本想再过几年致仕归乡,却不曾时来运转迎来香港开埠,这两个月来,从林河手上得了不少好处,因此对林河也颇为热情。

仆人在范世冲的训斥下换来新茶,林河却是也不动,范世冲笑问:“林掌柜这是来拜见岩野先生的吧?”

林河点点头:“老父母明鉴,小人正是为此而来,只是三次到此,三次不见。”

范世冲冲着后堂眨眨眼,说:“岩野先生不在衙内,兴许是拜见士绅去了。”

林河微微一笑,心领神会,知道那岩野先生是避而不见,但是林河却没有像以往告退,说:“这一次,岩野先生不见也得见!”

“林掌柜这话说的。”范世冲一脸为难。

林河哈哈一笑,把带来的一个木盒踹倒,咣当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到了范世冲的面前,通体涂抹了石灰,散发着腐臭,正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赫然是个人头。

范世冲虽然心中与林河亲近,骤然下了一跳心中也是不悦,一拍桌子站起来:“林河,你这是何意?”

林河笑了笑,道:“这是岩野先生喜欢的礼物啊。”

“这是个人头!”范世冲捂着鼻子大声喝道。

林河笑了笑:“这是个东虏的人头,而且是新鲜的,砍下来不到两个月!”

范世冲一时语塞,正不知如何处置,陈邦彦从后衙走了进来,看了看地上的人头,对范世冲说道:“范大人先去忙吧,这里有我。”

范世冲连忙起身离开,陈邦彦一挥手,身旁的护卫把人头收拾走了,陈邦彦冷声问:“你们李掌柜回来了?”

林河笑了笑:“自然没有,东海有上百个部落,还有东虏劲旅,如何轻易解决,但是我家大掌柜惦记着香港的事情,知道这里不会那么顺利,所以就先把这次斩获送了回来,六百四十个真夷脑袋,其中梅勒章京一人,甲喇章京两人。”

“都是真夷?”陈邦彦诧异问道。

林河笑了笑,说:“哪能,您当东虏是瓜菜啊,随便切?二百多颗是八旗真夷,其余脑袋都是东虏在当地的附庸,长相差不多,朝廷也分辨不出来。还抓了几百个俘虏,不过我们在东海之地需要劳力,便没有带回来。”

陈邦彦见林河如此诚实,微微点头,林河见他不慌不忙,敲了敲桌子,说:“陈大人,沈大人留您在这里处置开埠一事,您却一直避而不见,便是想见也是多番推诿,本就违反了总督大人和我家大掌柜的约定,我家大掌柜不计前嫌,在东海之地为朝廷拼命杀虏,您就如此对待,这是要让我社团的义士寒心吗?”

陈邦彦轻咳一声,脸色有些尴尬,他是广东大儒,平日都是教导旁人,何曾被人如此教训过,而且对方不过是一介商贾罢了,对于李明勋寒心不寒心他并不在乎,真正让他为难的是来自沈犹龙的催问。

在广州呆了一个月的沈犹龙已经赶往两广总督的驻地肇庆,说是会见军政要员,而实际上就是想看看能从两广之地挤出多少饷银支援辽东的战争,然而,结局并不让人满意,沈犹龙多番斡旋,也不过挤出三万余两,而底下官员也纷纷叫苦,沈犹龙越发希望陈邦彦快速打开香港的局面,收来地租银。

“如今松锦战事正酣,东虏势大,洪承畴督师出山海关,兵多饷艰,我两广无兵卒之援,只能以饷相助,”

陈邦彦想起今早收到的信函,叹息一声,说道:“林掌柜,并非我为难你,实在是无计可施啊。方才你来时,可见到衙门前的那些轿子了吗?”

林河点头,这几次来他都是见到了,看形制,都是缙绅所用,而且不光是本地的更多的来自广州、南海、顺德的大缙绅,这等人物,平日在新安这类小县城都是横着走的。

“总督大人催饷多次,但这些缙绅根本不体谅国事艰难,听闻开埠,便是私下串联,合起伙来施压于我,要求县衙减免地租银,原本预计,第一年的地租可收银三万两,可是如今被他们一闹,怕是连三千两都收不到了。”陈邦彦苦着脸说道。

林河听了这话,皱眉思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陈邦彦见他如此,欣然问:“林掌柜似有良策?”

林河冲陈邦彦点点头,陈邦彦连忙吩咐衙役仆从都出去,林河才说:“小人教您一个法子,今年的地租肯定能收五万两!”

“快些说来。”陈邦彦道。

林河笑了笑:“这个法子就是推诿扯皮!”

陈邦彦想起这段时日如何对待林河,脸色大变:“你莫不是在讥讽于我吗?”

林河连连摇头:“您别误会,小人没有这个胆量,更没这个必要。”

陈邦彦道:“究竟如何,速速说来,若是说不出什么来,休要怪我不讲情面。”

林河道:“其实法子很简单,您索性把整个香港岛都租给我们,租期就三十年吧,第一年五万两,以后每三天定一次租金,而那些缙绅的商铺想要租地,就要朝我们租了,和衙门就没什么关系了。”

“那他们要合伙朝你们施压呢?”陈邦彦问。

林河笑了:“咱们先签好契书,堂堂两广总督总不能不认账,而如果对我们施压,我们就把契书给他们看,一年五万两,我们总不能赔本吧,让他们去找衙门。而衙门大可以说,钱都花了,总不能退吧,把这责任当猪尿泡踢,你踢给我,我踢给你就是了。”

陈邦彦感觉大为有理,但是很快眉头微皱:“总不能一直相互推诿吧,若是商贸不兴,你也不怕你们大掌柜怪罪?”

林河抱拳道:“这您就不用操心了,这通番的买卖最是赚钱,上个月上岸开设店铺的,哪个赚的银子不是以千计数,很快他们就发现,与赚的钱相比,租金实在是不值一提,等大家习惯了交租金,那么提高租金也就不会有问题了。”

林河在县衙与陈邦彦商议到了深夜,许多细节上的问题争执不下,但是林河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因为他很明白,这件事涉及到的是两广诸多缙绅的利益,莫要说他陈邦彦,就是两广总督沈犹龙也不敢轻易决断,但林河也明白,沈犹龙和陈邦彦不过是碍于文人的颜面和朝廷官吏的威严,不好在租金问题上锱铢必较,既然自己愿意为其分担缙绅的压力,还提高了今年的租金收入,这件事已经八九不离十。

从县衙出来之后的林河直奔县城最好的酒楼望江楼,新安县令范世冲和一干衙署已经等待多时,林河到场之后把酒言欢,出手甚是大方,大小官吏纷纷乐在其中,而这类酒宴和贿赂林河这几个月做了几次了,也正因如此,新安县衙只是在岛上保持存在罢了,真正的行政权力渐渐落在了商社的手中。

来了一次新安,事情办的极为顺利,让林河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心情越发舒畅,想着回到船上该如何斟酌字句,好向万里之遥的李明勋汇报的时候,却忽然觉得轿子不动了,他掀开布帘,往外看去,清晨朦胧的街道上,十几个人把自己的轿子困住了。

“哪里来的狗东西,连县衙的轿子都敢拦,不要命了!”仆役大声喊道。

然而,人群之中钻出一个倭人打扮的武士,手中的倭刀抵在了仆役的肚子上,吓的那仆役当场尿了裤子,林河看了看这打扮,眉头微皱:“你们是什么人?”

“我家少主请林先生过去一趟。”那倭人操着闽南口音的汉语说道。

章六八 鲸鱼

日本海。

塔拜躺在吊床上,像是一滩没抽去骨头的肉泥,他脸色铁青,双眼通红,不时干呕着,这个出身东海女真部落的老战士征战一生,不曾想面对波涛汹涌的大海时慌了手脚,他已经有些后悔跟随李明勋出海了。

“嘿,鲸鱼,鲸鱼!”

巨大的声音从甲板上响起,夹杂着女真武士额欢呼声,塔拜听到了声音,但是不理解那个汉人词汇的意思,不多时,一个年轻武士跑了过来,大声喊道:“玛法,好大的鱼,好大的鱼,和船一样大的鱼!”

塔拜挣扎站起身,瞪了自己的孙子一眼,喝道:“胡说什么,怎么会有和船一样大的鱼?”

那武士也不解释,拉着塔拜跑到了上甲板,塔拜定睛一看,果然,不远处一只巨大的海兽在与白头鹰号齐头并进,那圆滚滚的脑袋看起来硕大异常,如果不是看到它不时扑打海面的尾巴,塔拜几乎以为那是一块礁石。

“真的有和船一样大的鱼。”塔拜喃喃自语道,眼前这头鲸鱼只比白头鹰号稍短一些,但极为胖粗,每一次挥舞鱼鳍摇摆身体都会掀起大浪。

李明勋微笑走了过来,对塔拜及其身边十几个一起出海的首领说道:“是的,这是鲸鱼,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生命。”

“您准备怎么做,是要奉其为神明吗?”一个年轻首领问道,不等李明勋回答,那首领说道:“我可以把鲸鱼作为我的部落图腾吗?”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这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干涉,但是我不会奉其为神明,而是要捕杀这头鲸鱼,我想不多时,你们就会吃到美味的鲸鱼肉了。”

这话刚一说完,塔拜便是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指着远处的鲸鱼喊道:“坏了,它发怒了,它发怒了!”

众人循声看去,一朵巨大的伞状水柱从鲸鱼头顶的圆孔里喷薄而出,四散落下,海面上形成了一道彩虹,伴随着鲸鱼低声的吼叫,倒是真有威势,难怪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著如此害怕。李明勋扶起塔拜,说道:“不,这只是鲸鱼在呼吸罢了,它和我们一样,都需要呼吸。”

说着,李明勋深呼吸了几下,众首领不明所以,只是见李明勋神色平常,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时候,一个年过半百的船员走了过来,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狗是广东人,年轻时便作为水手去了南洋,后来加入英国东印度公司,跟随大卫去过很多地方,当然,现在他已经是商社的正式雇员了。

“动手吧,干掉这只鲸鱼,每人二两银子!”李明勋说道。

那船员咧嘴一笑,随着他的命令下达,水手们忙碌起来,两艘小艇被放下去,而他则亲自操纵船艏的弩炮,那是从金橡木号上拆卸下来的,上面有一根两米长的捕鲸叉,锋锐的倒刺看起来极为锐利,这种捕鲸叉可以射出数百米,足以穿透鲸鱼的皮革、油脂,挂住它的骨头。

砰!

捕鲸叉发射出去,强烈的震动之后,带着绳索的捕鲸叉射在了露出水面鲸鱼的后背上,继而又是两根射出去,全部命中。

鲸鱼深蓝色的后背氤氲出几片红色,继而就是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声音,然后猛地扎向了水下,掀起的巨浪拍打过白头鹰号船舷,泼洒了众人一身,而剧烈的拖拽则人船艏猛地下坠,让船上的人摔的七荤八素。

鲸鱼拖拽着滑轮飞快旋转,而船长则大声传达命令,不断改变白头鹰号的航向和速度,用船的重量消耗着鲸鱼的体力,不多时,憋闷许久的鲸鱼跃出水面,两艘小艇立刻靠上去,上面的水手不断掷出矛枪,冒着掀起的巨浪和漫天的大水攻击着,操纵小艇的水手小心避开绳索和鲸鱼的尾巴,围绕着鲸鱼滑动着。

吃痛了鲸鱼奋力潜入海面以下,但无法摆脱白头鹰号上的铁锁,当憋闷不住浮上来的时候又一次遭遇了攻击,如此周而复始,随着体力的消耗和鲜血的流失,鲸鱼的反抗越来越衰弱,最终经受不住围攻,死在了海面上。

“竟然真的捕杀了鲸鱼。”塔拜瞪大眼珠,双手紧紧握住绳索,不敢相信的呢喃。

“能够捕杀这种巨大海兽,定然是强横的勇士,足以和猎杀黑熊、老虎的巴图鲁相媲美,李大人,您真是一个伟大的人,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勇士追随于您。”年轻的首领万分崇拜的说道。

一群首领也围着李明勋恭贺不断,塔拜看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一眼,恍然明白,李明勋之所以邀请自己这群人上船观看捕鲸,便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强大,更好的收服东海女真的部落。

“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塔拜心中告诉自己,他知道,在李明勋与清国尚未分出胜负之前做决定是一个冒险的事情,但是更清楚,如果等形势明朗,就不会有更多好处了。

两天后。

白头鹰号停泊到了库页岛上的一处海湾,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水手们在海上看到海湾里有无数的海豹栖息在岸边,而李明勋也相中了这片海湾,这里距离世界上最大的渔场——北海道渔场很近,周围到处是鲸鱼、海豹,而海湾海水很深,可以避风,岛上的木材可以用来修补船只,更关键的是,桑巴尔已经探明这里有一处铁矿,还是含铁量超过一半的富铁矿。

李明勋惬意的坐在棚子下面,喝着美酒看着周围忙碌的水手,在东北亚这片地方,有的是土地和资源,无论是身处的库页岛还是南面的虾夷地,都是成就霸业所在,这片区域的土著要么原始落后,要么实力弱小,完全可以施展一番抱负。

不消多时,塔拜走进了棚子下面,里面抬头看到了那张又黑又瘦的脸,他知道,塔拜变成这个样子不仅是因为晕船,更多的是这段时日内心的挣扎,而脸上那双散发精光的眸子则告诉李明勋,这个男人已经做出选择了。

“塔拜首领请坐,这里有烤好的鲸鱼肉,龙虾粥,您可以尝一尝。”李明勋笑道,正说着,厨子把一只脸盆大小的螃蟹端了上来,正是后世有名的北海道帝王蟹,李明勋毫不客气的摆在自己面前,大口吃起来。

塔拜没有动桌上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独独叉起一块未曾炙烤的鲸鱼肉,小心翼翼的吃了一口,即便是现在,他也难以相信那种巨大海兽的肉落入了自己的嘴里,然而,这一幕却被李明勋看在眼里,李明勋对厨子吩咐了几句,厨子把一碟酱料放在了塔拜面前。

“建议你切成片蘸这酱料吃,这是倭国人的吃法。”李明勋笑道。

塔拜却是食之无味,他想了许久,才问道:“李大人,您带上我们这些人出海捕杀鲸鱼,不只是为了震慑和展示实力吧。”

“鲸鱼肉的味道也不错,对吗?”李明勋指了指冒着香气的肉块,笑问道。

塔拜微微一愣,不知该说什么,李明勋吃完了饭,领着塔拜来到了岸边,那里的水手已经把宰杀完毕的鲸鱼拖上岸边,岸上一片血红,切割成块的鲸鱼肉,一张张的鲸皮,还有架起的大锅,里面正在熬制鲸油,固态的鲸油呈现出乳白色,极富美感。

“看到没有,这是鲸油,可以制作蜡烛,作为燃料。而鲸皮则是上好的皮革,而一条鲸鱼的肉则可以让上百人吃用一个冬季,这些都是上好的买卖。”李明勋笑着说道。

塔拜跟在李明勋后面,小心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听完李明勋的话,他俯低脑袋,问道:“李大人,有什么能让我为您效劳的吗?”

李明勋回头看了塔拜一眼,呵呵一笑,堆满杂物的大堆里取出一根三尺长的板状物体,上面的鬃毛被清理了一番,但是仍有残留,李明勋递给塔拜,说:“这是鲸须,你感觉它能用来做什么?”

塔拜不知道鲸须是什么,把那薄片折了折,发现其极为坚韧又不失弹性,他忽然眼睛瞪大,问:“弓!这鲸须可以用来制弓!”

也无怪塔拜如此激动,在东海女真与建州部无数年的争斗历史中,东海各部一直是被征服、欺压的对象,并非东海女真缺乏勇气,而是在诸如生产力、组织能力和技术方面落后,其中技术的落后尤为明显,而在武器方面,东海女真不仅缺乏足够的铁,还缺少强有力的弓。

女真各部都习练弓箭,物质资源缺乏的东海各部尤其如此,如果四五岁的孩子不能用软弓射杀松鼠、野鸡这类小型猎物,就很有可能饿死,但是东海各部的弓都无法与东虏、朝鲜等敌人的相媲美,究其原因就是缺乏造弓的重要原料——水牛角。

塔拜激动的握住鲸须,又捡起一块鲸骨,发现其极为坚硬,也是制造弓臂的好材料,他感慨道:“李大人,这鲸鱼全身上下都是宝贝呀。”

李明勋微微点头,塔拜的双眼眯起来,笑眯眯的说道:“李大人,我们部落可以和您合作。”

“呵呵,塔拜首领,您想多了,我应该向诸位介绍过,军械制造是核心产业,只能由我来掌握,满足我麾下军队的装备之后,才会依次向亲藩、内藩输出,所以您不用惦记这些鲸须、鲸骨了。”李明勋微笑道。

塔拜脸色微变,想了想说:“大人,巴海与您相识最早,安林与您并肩作战过,如果输出这些资源的话,恐怕早就被他们先抢走了,对我们来说实在是不公平。”

李明勋摇摇头:“我的选择向来不被亲疏远近所左右,我只看哪个部落对我的贡献大,巴海助我守卫海参崴,安林为我攻打普禄乡,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军功,你没有抓住这些机会,但这二人不仅为我作战,还在其他方面支持我,比如巴海在普禄乡新建的伐木场,短短两个月为我提供了近三百根大木,而安林部落的露天煤矿也投入开采,他们征服的蛮子也都卖给了我,这些你也可以做,但是你没有。”

塔拜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李明勋说的这些他哪里是不想参与,而是一直不想过早站队罢了,巴海和安林的部落为李明勋提供大木、煤炭等资源,不仅可以换取各类物资,还能从周获得一些特殊利益,比如开矿和伐木都需要大量的铁器,这些铁器可以用来开矿伐木,但是熔炼之后也可以做成铁箭头。

“以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现在小人已经完全明白了,希望可以成为您的内藩盟友。”塔拜放低身价,俯首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问:“塔拜,你很识时务,既然你愿意接受内藩的协议,那么从现在开始也会得到内藩的待遇,如果你愿意把部落从黑龙江左岸迁徙到这个港口的话,我愿意支持你建造一个腌鱼作坊。”

塔拜微微皱眉,正当迟疑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年轻武士在他耳边说道:“玛法,盐!”

塔拜的脸瞬间好看了,心道自己实在是过于贪心不足了,竟然忘了盐这个重要东西,说起来,在女真部落区域,盐巴与粮食、铁一样都是硬通货。

章六九 林庆业

奴儿干都司所在的东北亚地区资源丰富程度远远超过了台湾但至关重要的人力资源却是极为匮乏的,不光是发展产业所必须的工匠等技术人才,甚至连必要的劳动力都极为缺乏。

而且,这块低于一年之中有半年处于严寒冰封状态,所以即便征服部落获得奴隶这类最简单的原始资本积累方式也无法轻易成型,所以利用散落在广袤丛林中部落就是成为了开发这片区域的主要手段,掌握着至关重要的盐铁资源的李明勋就要利用好这类物质交换的机会,将东北亚的资源转化为用以扩张的能量。

在技术力量处于低层次的阶段,奴儿干都司为台湾能提供的只有一些初级产品,比如露天开采出来的金沙、煤炭、铁矿石,从原始森林砍伐,利用内河水系转运的原木,海参崴出产的海神,库页岛一带捕获的帝王蟹、鱼虾、鱼子在明国都是上好的珍味,而即便是最低廉的腌鱼也可以在饥荒地区卖出天价来,而这一切都需要船舶运输,所以港口的建设尤为重要,至少要摆脱奴儿干都司各港口码头冰封期的影响。

尽快获得一个不冻港才能保证在冬季物资的输入和运出,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然而,这对于控制奴儿干都司的李明勋来说却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自己控制的区域都是苦寒之地,每年有大量的时间封冻,而日本海周边的不冻港都被朝鲜和日本两个国家控制,对于商社来说,这两个都是不可轻易撼动的庞然大物,最终李明勋的目光落在了郁陵岛上。

李明勋在库页岛只待了几天,只是安排人在这里囤积物资,在冬季来临之前把塔拜所在的部落迁徙到此,然后用一个冬天整合和训练军队,以便明年开春对库页岛上不接受亲藩体系的部落进行讨伐征服,在与塔拜商议得当之后,李明勋赶往了海参崴,毕竟现在只有海参崴港口能支持船队运作。

到达海参崴的时候,便是看到城堡北方升腾而起的浓烟和照亮半边天的熊熊大火,如此磅礴气势不像是在攻城,李明勋进入城堡,见城中军士都在戒备之中,并无攻伐之声,便登上城墙,在面向北方的牛角堡见到了宋老七。

“大掌柜的,东虏可能是撤兵了。”宋老七指着漫天大火,对李明勋说道。

城外已经是笼罩在了火焰和浓烟之中,不时看到有人在动,显然是敌人在纵火烧营掩护大军撤退,而在透过望远镜,则可以看到远处的山道上,一行马队消失在山的另一侧,李明勋道:“我带几个人去看看。”

待大火烧尽的时候已经中午,李明勋来到山后看到的是一片被烈火烧黑的营地,壕沟、栅栏、焚烧尸体的柴堆不断冒着黑烟,营地之中不见的只有军队和牲口,李明勋几乎可以确定,东虏已经撤兵了。

“大卫,你说这是不是敌人的圈套?”李明勋问道,他预料到敌人会撤退,但是没有想到敌人会这么早撤退。

大卫小心的观察着营地里的状况,跃下战马,仔细打量,微微摇头:“敌人是已经撤兵了,但是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追击,我们主力是步兵,一旦进入北面的平地,很容易受到敌人骑兵的攻击,而追进山地更易遭遇伏击。”

见李明勋眉头微皱,大卫说道:“现在情报是最重要的,我知道阁下想在大雪封山之前打通兴凯湖和海参崴之间的道路,但是不要急躁,我们首先要派遣斥候追上去侦查,只有确定安全之后才好前往兴凯湖。”

“你说的很对,来人,去把乌穆叫来,让他挑选人追击,我倒是要看看东虏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明勋说道。

朝鲜镜城都护府衙门。

“就你,还想参见右议政大人?哈哈哈。”守门的军官打量着眼前的汉子,皮肤黝黑,脸上皱纹纵横,活像一块从水里捞出来的石头,而身上穿着的麻衣短衫也是破烂不堪,还散发这浓重的鱼腥味。

那汉子还没说话,身后一人飞起一脚把那军官踹倒在地,骂道:“这是水军统制使林庆业林大人,你这杀才,还不快快通传。”

军官摔在地上,满来惊骇,这段时日,衙门里的大人已经说过几次了,有林庆业的消息一定要快快通传,如今有人自称林庆业,他哪敢怀疑,连忙问:“林将军,可有腰牌?”

林庆业从怀中掏出腰牌仍在那人身上,守门军官看了一眼,连忙说:“请大人随我一道进来,右议政大人等候您许多时日了。”

进了后堂,林庆业立刻看到盘坐矮几前的清瘦老人,正是沈器远,沈器远看到了林庆业,诧异问:“英伯,怎生如此打扮?”

林庆业神色严正说道:“大人,卑职十日前就已经赶到罗津港了,只是大敌当前,不敢拖延,便带了一艘渔船前去敌港侦查去了。”

沈器远欣慰的笑了笑,示意林庆业坐下,道:“英伯果然勤劳王事,无愧我东国武将典范。此次侦查,可有成果?”

林庆业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面旗帜打开,说道:“这是卑职从敌港获得。”

沈器远展开一看,黑色的旗帜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他眉头微皱,道:“果然,海参崴之敌并非大明王师,否则定然不会挂这等僭越旗帜。”

林庆业惊异道:“大人已经猜到了吗?”

沈器远微微点头,吩咐了仆役取来一道册子,递给了林庆业,林庆业打开一看,上面正是沈器远综合各方汇总来的情报,有些来自俘虏,有些来自与敌交易的女真人,还有则是从海参崴逃出的士兵。

情报显示,己方面对的敌人是一个海外商社,其中以明国人为主,军队则包含了女真各部的蛮子,而其中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洋夷,而更让林庆业无法相信的是,这个叫做腾龙商社的社团来到北地不过两年光阴,就已经筑城两座,征服和联盟了十数个部落,另有数艘战船在海上。

沈器远有些落寞说道:“老夫本想假意领兵出战,与北地王师联络,阵前起义,投效大明朝廷。却不曾想北境之敌并非朝廷王师,不过一商贾。若非清虏已经退兵,今年不敢再战,老夫当真是不知如何处置。”

后堂之中忽然安静下来,林庆业脸色极为难看,他长叹一声,道:“大人,便是王师已达北境,卑职也不愿意大人率军投效呀。”

沈器远看着林庆业,满脸不解,若论反清,林庆业一向比自己更为激进,怎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还会犹豫呢,林庆业抬起头,黑瘦的脸上写满了悲伤,他擦了擦眼角泪水,话未曾出口就已经泣不成声:“大大人,松锦一战王师怕是败了。”

沈器远听了这话,从地上跳了起来,凄厉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大明集结全国精锐,王师二十余万出关,洪督师素来知兵如何会败?如何会败退!”

说着,沈器远奋力抓住林庆业的胸口,高声质问着,林庆业哭着说道:“卑职从辽东赶来之时,锦州外城已经陷落,松山北上要道断绝,笔架山存粮被烧。王师本欲回宁远就粮,但九镇兵马四散而逃,各帅争驰,督师洪承畴已经被困松山了。”

沈器远听得这话,脸上全然没了神采,作为朝鲜两班之中少有的知兵文臣,丙子虏乱之中也曾率军抗虏的帅才,沈器远如何不明白松锦的局面,粮草被烧,主帅被困,此乃大败之兆,更遑论锦州之围未解,松山又被困,怕是锦州守卫不住,山海关外,局势已经崩坏了。

“老天啊,如何任由东虏猖獗,我东国难道要永世沉沦了吗?”沈器远高呼一声,摔在了地上,林庆业连忙抱住沈器远,才让他没有受伤,见他双眼无神,林庆业擦了脸上的泪水,说道:“大人,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屈服,不如我二人领兵回汉城,为了我东国百姓免受鞑虏祸害,不如举起义旗,再次反正,择宗室之中有令名者为王。东国江山三千里,百姓千万计,只要上下一心,未必不能抗拒清虏,日月重光!”

沈器远听得这话,眼中有了些神采,他坐直了身子,说道:“此事万万不可操切,便是起兵反正,也要得到大明支持才是。只是我等与大明之间山海阻隔,万里之遥,如何。”

正说着,沈器远站起来,说:“那腾龙商社定然能为我等暗通大明朝廷,英伯,快快取来纸笔,我要写信予那李明勋。”

林庆业也是说道:“大人说的极是,那李明勋是明国人,又与清虏开战,纵然不是上国使者,也可代为通传。”

三日后,海参崴。

林庆业坐在了半月堡内,打量着正在享受美食的李明勋,眼前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目光锐利,十足的枭雄人物,但是他的年轻却远远超出了林庆业的想象。

腌制的萝卜和野菜让受够了炖肉和浓汤的李明勋食欲大增,薄如蝉翼的金枪鱼片用油煎熟,撒上胡椒和香料,卷上新摊的薄饼,美味非凡,李明勋吃着,见对面的林庆业没有动筷子,问:“可以尝一尝,想来以你的官衔是没有尝过这类美味的,当然,北境苦寒,大人物也没有什么好吃食。”

林庆业眉头挑了挑,他是以下级军官的身份前来的,但是一口谈吐足够让李明勋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小人是吃过饭来的,无需如此款待。”林庆业小心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拍了拍桌子上的那封信,说道:“既然如此,那请你回去吧,这封信我会替你带到江南交给大明朝廷官员的。”

林庆业一时语塞,他想了想问:“您就不想看看这信里写了什么?”

李明勋干脆的说:“不想看。”

林庆业一时语塞,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自打他一进入这个城堡,就一直被礼遇对待,眼前这个男人也不问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自己说什么他也只是听着,要求什么也是一直照做,原本计划的试探和旁敲侧击根本无法展开,林庆业一时无计可施。

“没有什么事请继续用餐吧。”李明勋擦了擦嘴,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林庆业连忙起身拦住:“等一下,李先生,我还有其他事情,本将不是沈大人营中士兵,而是朝鲜水军统制使林庆业,方才以假身份相告,实在是受沈大人所托,不敢擅专啊。”

林庆业如此说,身边的护卫纷纷诧异,但他没有办法,大军反正不是小事,得到上国支持更不会容易,必须派遣使者前往京城商议,哪里是一封信可以解决的,更遑论那信里只有几张白纸。

李明勋重新做回了桌子,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林庆业,笑问:“原来是林将军,当年丙子虏乱,朝鲜诸军不敢敌,唯有将军主动出击,击毙虏酋。将军之武勇,李某甚为感佩。”

被李明勋说起往事,林庆业面露遗憾,道:“当年麾下不过杂兵三千,若本将拥兵两万,定可北伐辽东,杀灭东虏。”

“将军虎威,果然不凡。”李明勋抱拳道。

林庆业摆摆手,说:“此次本将前来,乃是为一大事,在此之前,希望先生能明了身份。”

李明勋笑了笑,自然清楚他是打探社团与大明朝廷的关系,便把这些年所做的事情简略说了说,还拿出沈犹龙的亲笔书信让其检查,但朝鲜地处东方,平日与两广没有交集,哪里识得沈犹龙的印鉴,他只得询问了几个细节,李明勋对答如流,毫无迟疑,林庆业倒也信了几分。

考虑过后,林庆业也不隐瞒,把与沈器远二人的打算说了出来,对于这二人的计划,李明勋倒是一点不惊讶,这二人都是历史上有名的抗清志士,都为抗清献身,但对于二人的计划,李明勋却感觉不值一晒。

“若只是送使者前往大明倒是不算什么,李某与两广总督颇有交情,有沈犹龙大人在,使者便可上达天听,少了羁旅之苦。”李明勋微笑说道,见林庆业面露赞许,李明勋道:“林将军可想过,若大明朝廷真允尔等所请,遣水师战船前来助战,将军与沈大人当如何处置?”

林庆业一时愣住,不知李明勋此言何意,李明勋笑了笑说:“若大明朝廷真有意,前期要派遣使臣、官员接洽,后续也会有战船、士兵前来,双方来往交流,容易引人耳目,而如今咸镜北道驻扎有清虏兵马,尔等麾下将帅不乏亲清官员,如何能保证不泄密呢?”

林庆业重重点头,这次他前来海参崴就是趁着夜色入港,而沈器远麾下官将还不知道林庆业已经赶到镜城,这才能够保密。

李明勋笑了笑,继续说道:“海参崴已经是四战之地,咸镜北道也有清虏暗中监视,若来往密切,恐难保密,不如择一海外岛屿,设立据点,三方沟通,以策安全。”

林庆业为难说道:“话虽如此,但也不好处置,朝鲜北境海岸线平直,少有岛屿,几处礁石无有人烟,不足以支持据点运转。”

“郁陵岛如何?”李明勋笑问。

章七十 诱导

见林庆业眼露光芒,李明勋道:“郁陵岛面积广阔,处于大海中央,敌人窥测不得,倒是颇为安全。”

“此地甚妙,甚妙!”林庆业击掌称赞。

李明勋继续说:“只是郁陵岛乃是朝鲜国土,而如此大事,尔等不好大动干戈,由我出兵夺取岛屿,不知可否?”

“出兵,为何要出兵?”林庆业诧异问。

李明勋轻咳一声,说道:“若不出兵,怎么控制岛上衙署、百姓,让其不走漏消息?”

听得这话,林庆业哈哈大笑起来:“李先生说笑了,郁陵岛不过是一空岛,除了海寇和渔民,并无其他人居住,何来衙署和百姓?”

这下倒是李明勋有些慌乱了,因为前世日本与韩国的独岛争端,李明勋对于郁陵岛还是有些了解的,在公元六世纪的时候,岛上还曾建立过一个叫做郁山的国家,后为朝鲜半岛上的新罗国所吞并,一个建国立基的岛屿,如何能没有人呢?

林庆业听了李明勋的询问,连忙说道:“郁陵岛确为朝鲜所有,前朝之时,当地官员还曾以岛上特产朝贡,前朝也屡次派遣使者前往,但本朝建立之初,便与大明一样,经常受到倭寇袭扰,遂行空岛之策,面向倭国方向,除济州等大岛,其余岛屿一概抛弃,岛上百姓迁居国内,所以郁陵岛上应当无人才是,先生见到的人,应当是倭寇或者前去打渔的渔民。”

李明勋一拳砸在了手掌上,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早就派遣士兵前往,把岛上的倭寇剿灭,占岛自持了。

“既然如此,李某便让人扫清岛上的倭寇,建设港口码头,以便后期行动。”李明勋平淡说道。

见林庆业起身欲走,李明勋忽然开口:“林将军,沈大人的反正计划,您认为有几分胜算?”

林庆业回过身,看了李明勋一眼,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问:“如今东国沦陷,盖因清虏凶残,国中尚有奸贼佞臣,若得上国相助,沈大人举起义旗。”

李明勋根本没有心情听林庆业这种场面话,他随意摆摆手,说:“和那些都不相关,将军从辽东来,对大明,特别是中原、蓟辽的情况了解的比李某清楚,也应该听说过肆虐大明的流贼。如此林林总总,将军觉得大明有多大可能支持你们,又有多大力量支持你们呢?”

林庆业的脸色变了,重新坐回了座位,正如李明勋所说,林庆业对大明的情况了解极深,这个曾经强盛无比的过度如今正处于内忧外患的煎熬之中,对清国的战争已经完全处于被动,而对国内流贼束手无策,此次松锦一战,大明集结九边精兵,连剿贼都弃置一边,仍旧未曾取得对清国的优势。

大明王朝现在处于崩溃的边缘,任何挤出一点的力量都会投入对东虏和流贼的战争中去,哪有可能支持万里之遥的朝鲜北地,在这里投入一个兵力,造成的消耗将是投入到辽东的几倍。

林庆业尚在愁思之中,李明勋的声音不断响起:“依着李某看,大明朝廷根本无力支持尔等反正,而你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林庆业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问:“先生请说。”

李明勋笑了笑,道:“第一条路,就是待你的水军到了之后,趁着冬季不宜出战,全军登船前往大明,投奔明国。但是结局并不怎么好,且不说有多少士兵愿意背井离乡前往异国,就算是到了,谁人为你供给粮饷呢,大明连自己的兵马都养不起了。”

林庆业脸色铁青,却说不出话来,如果自己带去的是一支精兵,说不定可以得到恩养,投身抗虏大业之中,可惜的是,朝鲜素来没有常备军,绝大部分士兵是临时招募甚至抓的壮丁,而这种兵马在大明可以拉起一大片,毕竟大陆之国正在遭遇饥荒,最不缺的就是人。

“那第二条路呢?”林庆业问。

李明勋笑了:“自然是就地起兵,反抗清虏了。结局嘛,不好说。”

林庆业知道,这也是一条死路,咸镜道虽然已经开发了两百年了,但是盖马高原的地形和苦寒与图们江以北没有什么区别,这里物产不丰,根本无力支持麾下这支兵马,一道起兵,就会遭到宁古塔的清虏和汉城兵马的夹击,即便眼前这个男人出手相助,也不过是逃离朝鲜境内,沦为他人刀斧的结局。

房间里一时变的死寂,林庆业心中愁苦,难以言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在这一刻彰显无遗,他虽然预料到此番起兵反正不会那般顺利,却也不曾想如此艰辛,被李明勋一说,他的内心再无无法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庆业抬头看到了正在品茶的李明勋,精致的茶盏却不如脸上的淡漠从容吸引眼球,林庆业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心中定然有计较,虽然表面上他是自己的敌人,但兼听则明的道理林庆业还是明白的。

“李先生,沈大人几次都说,先生纵横万里到这苦寒之地,不出两年便是打下如此基业,让清虏都束手无策,定非凡人,今日一见果然富有韬略,明国有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知先生可否赐教?”林庆业抱拳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放下茶盏说道:“林将军应该知道,凡事欲速则不达,请问将军,若此时你手中握有精兵三万,粮草充足,还会计较明国是否支持呢?”

林庆业连连摇头,如果他有三万精兵,早就挥师南下,攻取汉城,另立新君了。林庆业无奈摇摇头:“可惜,本将没有。”

李明勋摆摆手,道:“现在没有不在乎以后没有,适逢乱世,兵精粮足才是立身之本,您在辽东也曾听说过吴三桂与祖大寿,这二人早些年也不过是一丘八罢了,如今手中握有关宁铁骑,割据一方,在大明与清国之间摇摆,清国不敢轻辱,便是俘获祖家小辈也是以高官厚禄优待,大明更是仰仗,征辽饷恩养之,无论大明与清国谁输谁赢,吴祖两家皆是最终赢家。”

林庆业一拍桌子,直接站起,喝骂道:“你是让本将效仿二贼,割据一方,做那不忠不义之事。”

对于林庆业的暴怒,李明勋丝毫不放在心上,背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笑道:“割据一方培植势力,若是挟制朝廷谋取私利,那是不忠不义。若是用在驱逐鞑虏,匡扶社稷上,那就是忍辱负重了。”

林庆业被这话说的张不开嘴,李明勋趁热打铁说道:“林将军,如今沈大人以右议政身份督师,握有咸镜道军政大权,而李某社团在外,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你们那边,想做就能做,比吴三桂、祖大寿之流可是要好的多了。除非你们耐不住寂寞,急于送死。”

林庆业实在是被这番言论震撼,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海参崴堡垒,而李明勋则目送他的船南下之后才选择回去。

“大掌柜,您觉得林庆业和沈器远会怎么选择?”宋老七在一旁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问:“老宋,你觉得他们会怎么选择?”

宋老七嘿嘿一笑,说:“大头巾的脑子,咱参详不透,但要是我宋老七,肯定是听您的,就以咱们商社为由头,屯兵于此,割据一方,不断让汉城那边送钱送粮送人过来,手里有了兵马,无论干什么,都是有底气的。”

见李明勋一脸欣喜,宋老七接着说道:“其实沈器远这般做对他对咱都是有好处的,表面上咱们可以打仗,等他控制了咸镜道,咱们也可以做生意呀,总好过什么都从台湾运来,而咱们社团出产的东西,也可以就近销售啊。”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老宋啊,老宋,我心里那点小九九,都让你看明白了。”

宋老七连忙赔笑,而李明勋却说道:“你说的没错,除非沈器远想要拼命,否则肯定听我的建议,毕竟无论大明朝廷支持不支持他,他扩张实力总不会有错。”

二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炮响,李明勋顺着城墙跑到了海参崴城堡的另一侧,发现有两艘双桅纵帆船正在入港,为首的正是白隼号,其换了新的船帆,支索帆的位置也进行了调整,船体刷了新的涂料,显然在停泊台湾的这段时日也进行了修缮和改进,而后面那艘则是全新面孔,船体比普通双桅纵帆船大了一些,流线型的船身两侧只开了六个窗户,散发出浓重的桐油和石灰的味道,显然这是一艘新船,才下水不久。

这艘被命名为山鹰号的舰船是货运版的双桅纵帆船,火力只相当于同等级军舰的三分之二,却通过增大货舱和加大船身的方式扩大了容积,未来一段时间,这类纵帆船将负责台湾与奴儿干都司的运输任务。

一队队的士兵从两艘纵帆船上下来,他们或手持火铳,或配备藤牌和长矛,正是在台湾训练已久的土著士兵,大部分是从大肚番招募而来,而这二百名士兵将会留在海参崴驻守,毕竟远在万里之外的他们比那些新招募的索伦蛮子更加可靠。

章七一 安排

白隼号的船长下到码头,对李明勋说道:“大掌柜,北上的时候遭遇了风暴,主力船队避风受阻,宋船长差遣小人先行抵达,把士兵送来,他会在五日内赶到,另外这是布袋港送达的情报。”

李明勋接过那鹿皮袋子,手有些颤抖,不等拆开便急忙问:“台湾情势如何,荷兰人可有异动?”

“没有,我们出发的时候一切如常。”船长说道。

李明勋长出一口气,他倒是不奢求荷兰人没有发现布袋港的异样,毕竟香港一开埠,腾龙商社就再也无法保密了,他真正担心的是荷兰人先行开战,而社团留在台湾的力量招架不住,毕竟舰队主力属于英国东印度公司,他们并不非常可靠。

打开鹿皮袋子,李明勋率先打开了印着三个红签的书信,那是商社最高等级的情报,而这份情报来自香港的林河,其中还夹杂着一封郑森亲笔书写的信,李明勋不知道林河是怎么和郑森搅在一起,但是看了信中内容之后,李明勋高兴的难以自制,差点跳起来。

在郑森亲手书写的信件中,明确提到荷兰人与自己开战的日期,那就是今年的十一月,而郑森的情报来源则是荷兰在日本长崎的荷兰商馆,原因其实很简单,荷兰人若是开战,使用的海上主力是公司现在分布在各地的武装商船,利用东北季风来临的返航期,集中舰队于台湾,可以在冬季这个贸易最平淡的时候展开兵力,一举消灭社团,也不影响来年的贸易。

而郑家在长崎根基很深,甚至家中存银都有部分存在长崎,便是得知了这个消息,或许郑家本意是侦查荷兰人的行踪,以防遭遇突袭,毕竟郑家与荷兰不睦已久,但郑森敏锐的从获得消息中分析这是荷兰人对李明勋动手。

在李明勋看来,既然那位大员长官以东印度公司名义要求前往日本的武装商船于十一月前抵达大员,那么集结兵力开战也就是十一月、十二月左右了,能提前侦测敌方行动,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来说,无异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而在另外几封情报则来自许长兴和林诚,江南的团练已经小有规模,苏松士绅想方设法纳捐了近百万两,也拉起了三千余丁壮,而士绅询问社团实力,问炮舰几何,是否有陆战兵力。除了这个消息便是沙船帮从长崎带回的消息,长崎的合作伙伴询问腾龙商社为何秋季仍不至长崎。

而林诚汇报的则是关于商社在台湾的扩张与发展,阿海与赵三刀率军向北,征服了七八个村社,而大肚番原有的村社已经有过半接受社团的保护并上缴赋税,而布袋港的发展极为迅速,第一艘盖伦战舰已经在建造之中。当然消息并不都是好的,正在筹备的炼铁厂因为大量低廉质优的佛铁涌入而遭人非议,火器厂铸造的火炮连连炸膛,至今没有成功的迹象。

但真正让李明勋感兴趣的是林诚汇总的情报可以与郑森提供的消息相互印证,比如荷兰人加大了对热兰遮城一带汉人村庄的控制,开始存储粮食,收拢了部分驻扎在各村社的士兵,暂停了对打狗一带的扩张。

各种来源的情报相互印证,李明勋得出了几个有益于己方的结论。第一便是荷兰人正在筹备对社团的战争,开战日期可能在十一月。第二则是荷兰人对己方的实力仍然判断不足,不然也不会只征调武装商船,而没有扩大军队。

在得知了台湾暂时无恙的消息之后,李明勋没有着急返回台湾,而是继续留在海参崴指挥奴儿干都司的开发和扩张工作,李明勋清楚的知道,在这块地区基业草创的阶段,任何一点的努力和投入都会迎来明年的勃发。

整个八月,李明勋往返于永宁城、海参崴和库页岛之间,征服部落,分配物资,建设营寨和港口,开发矿产和工坊,最重要的是进行贸易。

九月初,海参崴城半月堡。

李明勋坐在办公桌前,递给站在面前的宋罗峰一个册子,说道:“这上面是几个据点的物资需求量和资源名录,永宁城的货物要在九月中旬前调配好,库页岛可晚三日,最晚是海参崴也绝对不能进入十月,任务完成后,你就留在海参崴,这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这个时候,河原田兵卫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见李明勋在于宋罗峰议事,便恭谨的站在一旁,李明勋冲他点点头,说道:“最为关键的是宋老七的家人,你必须保证他们完好无损的送到永宁城去。老宋已经在这不毛之地坚守了一整年,如今仍然愿意留下来,让你带来他的家人,那就绝对不能让他们出事。”

“是,大掌柜,小人一定安全送达。”宋罗峰郑重说道。

待宋罗峰出去,李明勋问河原田兵卫:“河原田兵卫,用不用我把大卫叫来充当翻译?”

河原田兵卫叩首在地,用带着浓郁日式口音的汉语说道:“大掌柜,如果三个多月都没有让河原田兵卫学会主上的语言,那河原田兵卫如何自称武士,如何为大掌柜效力呢?”

李明勋微笑点头,看起来这个日本武士面对机会比任何人都要珍视,李明勋摊手说道:“呼玛尔的情形如何了?”

河原田兵卫打开了身边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一本书册,一口沉重的鹿皮口袋,而最后一样则是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人头。

李明勋打开书册,细细浏览着,这是商社向外派遣雇员的备忘录,上面是商社派遣去的书记官高科的字迹,详细记录了河原田兵卫率领的探险队历经千难万险于七月上旬抵达呼玛尔,先是解围投靠社团的索伦部落,继而突袭了北山野人的营地,抓捕了近千丁口,而在这些人的处置上,老人全部杀死,女人和孩子运到永宁城,而男人则全部沦为奴隶。

高科与矿工查探了呼玛尔周围的峡谷,只是确定了金矿的大体位置,受限于探矿手段和人力,没有进行开矿活动,河原田兵卫在建设了冬营之后,立刻让奴隶淘取河流中的金沙,还征服了周围两个小部落。但是在册子的结尾一段,字迹却是换了,只是记录了淘金遇到的困难还有淘金所获——三十五斤金沙。

李明勋放下备忘录,伸手掀掉了人头上的黑布,露出一张被石灰炮制的脸来,正是商社的书记官高科。

“说说高科吧,他是从马尼拉跟随我出来的老人,他死了,我得给商社的高层一个交代。”李明勋抱胸坐在那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河原田兵卫。

河原田兵卫抬起头,直视李明勋,说道:“大掌柜,在淘金开始之后,高科屡次犯禁,先是强行索要赏赐有功士兵的女奴,后又私自贩卖商社公产,最后私藏淘金所得金沙,其余人上行下效,着实无法处置,我只能杀了他!”

“可有证人?”李明勋问。

“有,证人我带回来了两个。”河原田兵卫当即说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继而陷入了沉默,高科虽然荒谬,却是商社老人,虽然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该杀,但河原田兵卫杀了总归不好,一面是同生共死的老弟兄,一面是公义法则,李明勋一时有些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起一旁的茶碗,打开鹿皮袋子,满满的盛了一碗,递给了河原田兵卫,说道:“你做的很好,这是对你的赏赐。”

接过茶碗的河原田兵卫看着李明勋,热泪盈眶,他忽然趴在地上,哭到:“大掌柜处事公允,河原田兵卫当以死相报!”

李明勋微笑接受河原田兵卫的效忠,他示意河原田兵卫起身,问:“河原田兵卫,依你之见,需要多少兵力才能剿灭郁陵岛上的海贼?”

河原田兵卫听了这话,眼睛忽然瞪大,胸膛起起伏伏,他以为自己需要再立下几个功劳才能获得李明勋的恩典,率军去解救自己的郞党和手下,如今看来这个梦想今日就有可能实现了。

“一艘双桅纵帆船,两百兵力,其中五十个娴熟的火枪手或弓箭手,最好有一门鹰炮,当然,还需要运送这些兵力和补给的船只。”河原田兵卫不假思索的说道,他很想抓住这个机会亲自出征,所以尽可能压缩投入。

李明勋想了想:“准了!”

李明勋打开身后墙壁上的布帘,露出一张极为完善的地图,囊括了奴儿干都司和日本海的大部分区域,李明勋点了点郁陵岛说:“这是郁陵岛,你的任务是清缴上面的海贼,并且经营这个岛屿,下一批运载粮食、铁器和棉花的船队会在十一月底到达,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在岛上建设好了仓房和港口。”

“这个岛屿将由我来负责吗?”河原田兵卫问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道:“当然,在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之后,你可以训练军队,继续你以往的走私贸易。郁陵岛会成为奴儿干都司与大本营之间的沟通点,也可成为将来经略日本的据点。”

“河原田兵卫,郁陵岛是我们能控制的土地中距离佐渡最近的,你可不要让我失望。”李明勋微笑说道。

听得这话,年少时期的复国野望在河原田兵卫的心中再次燃烧起来,他如此想到:“或许有一日,河原田家族的大旗可以在佐渡再次飘扬。”

章七二 清缴

九月的秋雨夹杂在狂风中,抽打着河原田兵卫的脸,远处的郁陵岛在雨雾之中浑浑然只是一个影子,而在他的身边,几个索伦蛮子正用桦树皮弓袋把弓箭收拾妥当以免被雨水打湿,而几个朝鲜士兵则念念有词诅咒着该死的天气。

“希望这几艘破船不要出问题。”河原田兵卫虔诚祈祷着。

那日在李明勋那里领了任务之后,河原田兵卫便主导了对郁陵岛的征伐活动,白隼号和四艘桨帆船被划入了他的麾下,然而派遣给他的士兵却无法让人满意,五十名汉人火绳枪手要随白隼号突袭海盗的港口,而其他的士兵要么是投靠的朝鲜兵,要么是招募的蛮子,幸好河原田兵卫会朝鲜语,也在征服呼玛尔的路上学了些女真话,否则他对身边这两百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真羡慕城堡里的高层呀,这个时候他们肯定睡在干燥的床上,喝着热乎的鱼汤,吃着烤肉。”一个朝鲜人嘟囔道。

河原田兵卫瞪了他一眼,骂了两句,心中却是知道,周围人中最羡慕商社高层的就是自己了,他不得不赞叹李明勋是好运,无需让自己人流一滴血,只用朝鲜人和索伦兵就能白得一个大岛,即便是失败,死的也不是社团骨干。

然而,河原田兵卫很快捂住了自己口吐脏话的嘴巴,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士兵需要看到他的不是抱怨,而是激昂的斗志,河原田兵卫抽出佩刀,高声喊道:“诸君与我一样低贱之人,主上给了一个效力的机会,我等如何能不杀身报效呢,大掌柜最看重的就是功勋,只要立下功勋,钱财女人便会赐予,我们也有机会像高层一样躺在干燥的床上,吃用鲜美的食物!在一个只看能力和功劳的社团服务是我们的荣幸,你们想一想,在日本、朝鲜亦或者鞑靼人的国度,你们立下功勋又能得到什么呢,他们会给你们成为贵人的机会吗?”

河原田兵卫一字一言都是发自肺腑,众人也见识过社团里的蛮子、洋夷高层,也听过很多人的故事,他们中很多人出身与自己一样,他们能成为高层,自己又如何不能呢?

正说着,船队已经靠近了郁陵岛,远处是黑黢黢的山峰,入眼所及都没有人类居住的迹象,而在山的另一侧则是响起隆隆的炮声,那是白隼号在炮击海贼的船只和营地,而按照河原田兵卫制定的计划,白隼号只是佯攻,吸引海贼注意力,而主力则在完成登陆之后,从侧后突击敌人。

天刚蒙蒙亮,雨也小了许多,河原田兵卫第一个跳上郁陵岛,随他一起上来的是七八个索伦兵,他指了指登陆点不远处一个荒废的村落还有一片丛林,对那些索伦兵说道:“你们分开侦查这两个地点,绝对不能让贼人干扰我们的登陆。”

四艘船全都靠到了岸边,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登陆,补给被搬运下来,一门回旋炮和弹药耗费了大量时间,许多没有坐过海船的士兵直接瘫软在地,在确认周围安全之后,河原田兵卫第一时间并非进击,而是让人打开带来的甘蔗酒,分发下去,让众人缓口气休息,一直到了中午,这支二百多人的小部队才翻越了面前的小山。

翻过山之后,河原田兵卫听到港口处传来的喊杀声,而作为斥候的索伦兵则从山下一个小村子跑了出来,手上提着三五个人头。

郁陵岛已经两百多年没有大规模住人了,村子早已废弃,但是村中却有几栋新造的房屋,外墙用石块砌筑,甚是高大,而房子则用土坯和原木架构,覆盖了茅草,房屋之中还有一口水井,大门处有两个木楼,与其说是住处,不如说是一个小堡垒。

“大人,这里有很多东西!”一个踹门进入的朝鲜兵高声喊道。

河原田兵卫跑了过去,看到里面堆满了东西,成捆的高丽布,一袋袋的米粮,还有盐巴、衣服,一看便是抢来的,河原田兵卫拉住斥候,问:“你们进来的时候这里没人吗?”

“只有几个,被我们杀了。”索伦兵说道。

这个时候,四处搜索的士兵拉了许多人出来,这些人要么被绳索捆着,要么是不穿衣服的女子,河原田兵卫忽然看到一个人,喊道:“三郎,是你吗?”

“殿下,是河原田殿下!”那人忽然叫喊起来。

河原田兵卫抱住三郎,痛哭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的郞党还能从海贼手中活下来,再看其他人,其中不少是原先走私团伙的属下。

“殿下,三郎该死,没有保护好殿下,还毫无尊严的隐藏了自己河原田家臣的身份,伪称屠户而偷生,实在该死!”三郎跪在地上,拔出河原田身上佩戴的肋差就要自杀,却被河原田兵卫抓住了他的手。

“身为主上的我都只能跳海求生,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们尽忠呢?三郎,诸位,如今我已经率领大军前来复仇,以往的事情让他过去吧!”河原田兵卫诚恳说道。

三郎看了看河原田兵卫身边的士兵,极为震撼,这些士兵装备虽然无法和武士并论,但是一身藤甲,配备弓箭、长矛甚至铁炮,已经远远好过普通的足轻了,更关键的是他们有数百人。

“听到没有,远处炮声正是友军的国崩发出的,我们可以复仇了!”河原田兵卫再次大吼道。

“大人,快些冲过去吧,否则就贻误战机了。”一个不耐烦的朝鲜兵喊道。

三郎也是懂的朝鲜语的,他说道:“不,殿下,请听三郎一言。”

“殿下,这几座房屋内存放的是海贼这几年掳掠的财货,如果我们焚烧它们,海贼定然回援,与其冲杀敌阵,不如伏击海贼!”三郎高声说道。

港口。

海贼和走私商人搭建起来的码头已经一片狼藉,少有的几艘海船也都有毁损,到处是伤者的惨呼,空气中的血腥气让佐佐木甚八打了一个喷嚏。

“殿下您看,我们寨子着火了!”一个海贼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大声喊道。

佐佐木甚八看了他一眼,道:“我已经知道了。”

“那快点救援吧!”把海贼仓皇说道。

佐佐木甚八道:“还没有弄清楚是何人所为,敌人有多少人,如何救援?平五郎,我们只有五百多人,去的多了,港口守不住,去的少了,可能就是送死啊。”

“稍安勿躁,兰丸带人去看了,很快就会回来。”佐佐木见身边人越发慌张,连忙说道。

不多时,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跑来,手捂住的肚子不满流血,正是佐佐木所说的兰丸,佐佐木脸色微变,喝问:“兰丸,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他们几个呢?”

兰丸脸色苍白,躺卧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都死了,都死了。”

佐佐木大骂一声,拉扯起兰丸,骂道:“你个蠢货,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兰丸道:“是那些俘虏,他们挣脱绳索,杀了看守,我带人进去侦查的时候,被他们伏击了,为首的正是那个三郎,那个指着满手茧子自称屠户的那个,他好厉害,跳出来就斩杀了我们三个人。”

很快,兰丸没有气息,平五郎大叫:“反了这群家伙了,殿下,让我去吧,先杀了这群俘虏,把人头挑起来,震慑海上的敌人。”

佐佐木甚八说道:“不,我亲自去,平五郎,港口的防御就摆脱你了。”

见平五郎为难,佐佐木甚八连忙说道:“我只带一百人就够了。”

“是的殿下,我一定替您守好港口,您回来的时候,定然能看到平五郎杀敌的英姿!”平五郎兴奋的去接手防务去了。

佐佐木甚八拉住要招揽人手的属下,低声吩咐道:“只挑我们信得过的人,够不够一百人无所谓,这仗打不赢了,我们夺回财宝就离开,在北面我还藏了两艘船,足够去朝鲜了。”

一顿饭的功夫,佐佐木甚八集结起来八十余人,快速向着北面的寨子方向奔去,远处的寨子不断冒出浓烟,老远就能看到,身边人的脚步越来越快,但是佐佐木甚八的的心却不再安静。

这个从战国的尸山血海之中活下来的老兵不是没见过血的菜鸟,越靠近营寨他越觉得不对劲,那群俘虏怎么这么简单就暴动了,又怎么这么巧。

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山鹰的鸣叫,却是凄厉的有些渗人,佐佐木甚八感觉后背一凉,便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忽然停住脚步,嗅了嗅空气,好像嗅到了一丝臭味,似乎是火绳的味道,又好像鱼腥臭气。

佐佐木甚八向周围看了看,见手下满脸期待和不解的看着自己,他一咬牙,攀上了路旁的松树,向着营寨的方向看去,那里的几座房屋在燃烧,但佐佐木甚八一眼便是看出那是关押俘虏和存放干柴的房间,而营寨中央还有人为点起的火堆,不断有人往里加湿柴,他骤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

森林里,河原田兵卫看着松树上眺望的佐佐木甚八,那贼人脸上的疤痕让他一眼便是认出,河原田兵卫对身边的索伦弓箭手问:“你能射中他吗?”

索伦蛮子咧嘴一笑,笑道:“我可以射中他的眼窝还不伤及眉毛!”

河原田冷冷一笑:“不!不要射死,射伤他,不要让他跑掉即可!”

嗖!

箭矢破风的声音从河原田兵卫的耳边响起,佐佐木甚八从松树上坠落,白色的翎羽正在他大腿上震颤,而随着一声鸣镝,隐藏在树林了的射手纷纷引弓搭箭,箭矢如雨一般泼洒向了道路上的海贼。

海贼未曾反应,就被射倒大半,等搞清楚敌人所在位置的时候,河原田兵卫已经率领所有人冲出来了。

三郎脸色微变,歉意说道:“殿下,三郎预测失误,贼人只派遣这么点兵力前来,实在该死。”

河原田兵卫却是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指着踉跄站起的佐佐木甚八,笑道:“有他就足够了。”

“敌人只是来骚扰的吗,就不给我平五郎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吗?”港口里的平五郎看着外海游弋的白隼号,略带遗憾的说道。

“早知道就应该抢着去营寨了,还能砍杀几个混蛋的脑袋,让我的宝刀更加锋利。”看着远处隐隐消失的浓烟,平五郎又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从营寨方向跑来一个人,平五郎眼神很好,一眼便是看出那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双手被绑住,踉踉跄跄的往港口跑,几次跌倒都是不要命的爬起来。

“这是殿下为我们安排的一场表演,想要激发我们的斗志吗?殿下无愧于百年武家传承,将兵手段是我平五郎所不能及的。”平五郎心中赞叹,却看到那人跑到了自己的面前。

平五郎见他扭动着身躯,不断呜呜叫着,但是嘴里却塞着一块破布,而浑身上下散发着烈酒和油料的味道,平五郎不由的有些怀疑,他用打刀挑起那人头上的斗笠,看到一道极为狰狞的疤痕,竟然是佐佐木甚八,他赶忙扯开甚八嘴里的破布,佐佐木甚八高声喊道:“快跑,快跑。”

然而,话刚说出口,一道尖锐的箭矢破风声音传来,平五郎抬头一看,一枚火箭落在了佐佐木甚八身上,顷刻间点燃了他身上浸满鱼油和朗姆酒的蓑衣。

火焰腾空而起,佐佐木甚八嚎叫着变成一支火炬,在那里跳着叫着,身躯剧烈扭动,好似在跳舞一般。

一群海盗看到首领是这般模样,哇哇大叫着四散而逃,有些人甚至跪地痛哭起来,而河原田兵卫率领的军队已经扑到,漫山遍野追杀逃匿的海盗,海滩上乱做一团。

章七三 经略

到了下午的时候,白隼号靠上了港口,船长雷克明从船上走下来,检查了一下已经被烧成焦炭的佐佐木甚八,自语说道:“这既是日本人的刑罚吗,真是残忍。”

河原田兵卫的声音响起,他说道:“这是蓑衣舞,一种古老的日本刑罚,对于十恶不赦的罪人就该如此处置!”

雷克明微微摇头,笑问道:“可是我听说倭国的地头对欠缴年贡的农民也是这般惩罚,河原田兵卫,你祖上是一国之守护,如今也是能登国的一个小地头,想来没少做过这类事情吧。”

河原田兵卫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说到底他与商社的许多高层在身份上是格格不入的,自己再怎么落魄,也是出身名门的,在明国也是乡绅田主一类的存在,而这些高层大部分是真的出身底层的。

“船长大人,郁陵岛上的海盗已经被击溃,剩下的只是把那些家伙从林子里抓出来,请问我是否可以搭乘您的船前往海参崴参拜大掌柜。”河原田兵卫问道。

雷克明摆摆手,道:“不用了,这个时候大掌柜率领的舰队应该已经在返回的路上了,两日内会抵达郁陵岛。”

河原田兵卫听了这个消息,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声说道:“雷船长,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件事,而不是拖延到现在。”

“这是什么话?有什么区别吗?”雷克明眉头微皱,问道。

河原田兵卫郑重说道:“身为武士,身为大掌柜的家臣,侍奉主上不仅要忠心不二,更要为主上的一餐一饭,一酌一饮着想,若不能在大掌柜来到郁陵岛之前准备好一切,河原田兵卫万死难恕!”

见河原田兵卫招呼士兵集合,优先修缮房屋,清理航道,并把清剿的兵力收拢回来,雷克明看的目瞪口呆,暗道:“难怪大掌柜这么看重你,不光是有能力,而且还这么卖力的拍马屁。”

两日后,当白头鹰号抵达郁陵岛的时候,已经可以停靠在码头,登陆上岸的李明勋被安排在了一处茅屋之中,虽然简陋但胜在干净,铺满松软皮毛的床和用来泡脚的热水让李明勋渡过了从永宁城出来最舒适的一个夜晚。

朝鲜女人做好了早餐,还有温好的美酒,简单却很温馨,李明勋对此非常满意,对河原田兵卫更是高看一眼,这个粗豪的武士已经展露了自己的能力,更在细节处体现出了细腻认真的一面。

“郁陵岛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你负责这个岛屿,准备如何做?”李明勋吃着热腾腾的卷饼,随口问道。

侍奉在一旁的河原田兵卫上前一步说道:“大掌柜,我从朝鲜人和被俘海盗那里对郁陵岛有了一些了解,这个岛屿仅仅相当于佐渡岛的十分之一,没有大块的平原,所以无法种植水稻,但周围海产很丰富。我准备先返回能登国,想方法把我村子里的人迁徙过来,先修建港口。”

李明勋听到这里,打断了河原田兵卫的话,他说道:“河原田兵卫,你不能这么做!”

河原田兵卫立刻脸色惶恐,跪在了地上,李明勋说道:“你已经是我的郁陵岛代官,但也只是代官,纵然在你们日本,很多代官可以通过各种手段成为事实上的领主,但是在我这里不行,这个岛屿属于商社,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划归日本的版图。”

“是,河原田兵卫该死!”被李明勋说中心事的河原田兵卫立刻回应道。

李明勋笑了笑:“我知道你迁徙自己领民的意图,一是手下有自己的人,做什么都方便,二是你想把郁陵岛打造成你收复佐渡一国的基地。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以你的功勋,未来我会在日本分封给你领地,可能是佐渡,也可能是其他富饶的地方,但是郁陵岛不行。”

“起来吧,关于郁陵岛,我们重新规划一下。”李明勋示意河原田兵卫起身。

河原田兵卫小心的站在李明勋的身边,李明勋说道:“你是郁陵岛的代官,郁陵岛的一切军政事务都由你负责,但是其中有两点最为重要,其一是建设,这是社团控制下唯一一个冬季不封冻的港口,在漫长的冬季,来自台湾的补给物资和从海参崴、永宁城、库页岛运出来的资源都需要在这里补给,所以,郁陵岛首先需要的是码头设施和仓储房屋,然后需要建设船舶修理、物资补给站,可以修补船身,缝补帆布。你认为,郁陵岛最缺少的是什么?”

“大掌柜,是人,这里连士兵带俘虏只有不到六百人。”河原田兵卫说道,继而他解释道:“正因如此,我才想迁徙我在日本的领民,我的那个村子有近两千人。”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但那是杀鸡取卵,你应该知道,德川幕府对农民的控制很严格,且不说迁徙领民能否成功,就算能成功了又如何,能登国会封锁海面,断绝贸易。”

“那大掌柜的意思是?”河原田兵卫没想到会有如此结果,连忙问道。

李明勋说:“这就是我说的郁陵岛第二个重要事务了,那就是贸易!社团向你提供船舶、水手和货物,而你利用你以往走私的网络进行贸易,前往朝鲜和日本,贸易过程中就可以带来大量的人口建设这个岛屿,而在贸易过程中,你也可以得到很多我们在奴儿干都司紧缺,但是社团又无法从台湾运转来的东西。米粮是其中主要的货物,还有包括生活所需,比如针线、小型的铁器等,但是最重要也是最为紧缺的东西是渍物!”

“渍物?这算什么紧缺物资?”河原田兵卫不解道。

所谓渍物就是腌菜、酱菜之属,在朝鲜那边叫泡菜,这类东西在日本和朝鲜随处可见,连土特产都算不上。

李明勋问:“你几次与社团的战舰一起作战,听过水手们对食物的抱怨吗?”

河原田兵卫微微点头,水手们是社团最底层的存在,又常年工作在洋面上,很多时候远航十天半月不见补给,腌咸鱼,可以砸核桃的干饼是其中主食,而掺了水的甘蔗酒则是少有的乐趣,而除了对食物恶劣的抱怨,河原田兵卫还听水手提及来自高层的恶趣味。

“即便是货舱里的茶叶腐烂也不会让我们饮用,只向我们提供苦涩的柿叶茶,每天必须吃酸涩的柠檬,还有大掌柜发明的菜汤,那味道简直像是炖煮老娘们的裹脚布!”

河原田兵卫想到这里,说道:“确实听说过,但是我从大卫阁下那里知道一点,社团的水手得病的几率是大卫阁下属下的三分之一,特别是败血病,我们的水手很少有人得,大卫阁下认为,那和社团的饮食习惯有关。”

李明勋拍拍手:“你说的很对,五谷杂粮皆为人所必需,蔬菜、水果亦然,你要知道,在奴儿干都司留守的士兵并不缺少肉食,但是缺少蔬菜,仅靠木耳和蘑菇并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而能长久储存的渍物可以为士兵们带来健康,不是吗?”

河原田兵卫不明白其中关窍,但提及渍物,他的自豪感立刻爆棚:“您说的没错,日本甜美的山泉养育了美味的萝卜、黄瓜和白菜,经过日本母亲灵巧的双手,和鲜美的醋、盐等调味料,就是最好的下饭菜,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吃过家乡的渍物了。”

“现在你明白郁陵岛的重要意义了吗?”李明勋问道。

河原田兵卫恍然大悟,他挺胸抬头,说道:“小人知道了,郁陵岛关乎着社团在北方疆土的补给和资源的中转,还肩负着社团士兵们的健康!”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道:“我知道,在你们日本,石高的多寡代表着一个领主的地位高度,虽然郁陵岛无法出产稻米,但是我保证,你每年所得绝对不会低于佐渡一国的石高。”

河原田兵卫眼睛忽然瞪大,佐渡国只是一个小国,只有一万七千石的石高,但是当年河原田家最为鼎盛的时候,也不过拥有其中的一半,如今便可以得到如此的待遇,让他如何不激动呢?

“大掌柜,河原田一族将会为您献上全部的忠诚。”河原田兵卫恳切说道。

李明勋拍拍河原田兵卫的肩膀,说道:“河原田兵卫,今天我只能给你佐渡一国的石高,但是你相信吗,不远的将来,我会把佐渡一国赐予你。”

“那么河原田兵卫一定会立下相应的功勋,以报答主上的恩赏。”河原田兵卫毫不犹豫的低吼道。

台湾,热兰遮城。

楚尼斯总督的午餐已经接近了尾声,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的餐盘,而厨子们已经在忙碌了,因为总督的下午茶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而作为整个台湾的最高领导者,楚尼斯总督的时间很紧张,他的一天的餐点除了早中晚餐,中间还夹杂着上午茶和下午茶,而晚上有夜宵,当然,如果有工作的话,半夜的加餐能让总督大人的心情稍微好一些。

如此多的餐点加上各类工作,把楚尼斯总督的时间表安排的满满当当的,他不由的叹息,吃饭真的很辛苦,只有美味的食物才能让人放松。

书记官用悦耳的声音读者来自巴达维亚总督的信件,他夸张的表情好像歌剧院的戏子。

“亲爱的楚尼斯,我很高兴看到你教给总部的报表中提到蔗糖的产量超过了二十万斤,巴达维亚的黄皮猴子证明了他们的手艺和商业天赋,想不到他们在种植业方面也有这么高深的造诣,看来你说的没错,这个民族本质上是农业民族如果你能完成今年的任务,并且维持住台湾鹿皮的产量话,这个冬季你对整个福摩萨的清缴都会得到我的支持,亲爱的楚尼斯,战争是会死人的,只要阵亡者里面没有贵族和十七位绅士的血脉,那么你在台湾的一切都会得到允许,希望下次你对总部提交的报告中,我们的旗帜已经飘扬在了鸡笼港的城堡。”

书记官的阅读到了这里,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让他戛然而止,楚尼斯放下刀叉,看到陪同吃饭的达杨手中的杯子落在了桌子上摔碎,楚尼斯微微一笑,示意书记官继续阅读。

而信件已经到了尾声,不多时便是已经读完,书记官走了出去,而管家则带人进来收拾了餐桌,摆上了一些茶点。

“楚尼斯叔叔,我们对腾龙商社的征服和福摩萨北部的西班牙人有什么关系?”达杨诧异的问道。

“这是一个出兵的理由罢了,达杨,难道我要告诉我们的总督,在你我的治下,台湾出现了一个威胁公司利润的庞然大物?”楚尼斯神色平淡的问道。

达杨重重的摇头,巴达维亚的总督和远在本土的十七绅士只喜欢看报表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和金币碰撞发出的声音,在他们的眼里,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应该是征服和扩张,而凡是遇到阻力都与当地的公司职员能力有关系,如果对不不了职辖范围内的敌人还可以有诸多理由,但是坐视敌人占据公司的土地,切割本属于公司的利润,那就是忠诚问题了。

楚尼斯微微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次军事行动就要有一个理由,毕竟我将征调多达十四艘武装船,上千陆军,还减缓了公司的资金和货物周转。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只有早已摆在公司高层办公桌上的西班牙问题才能说得过去,而李明勋和他的腾龙商社,只是公司北上攻打鸡笼时,顺道收拾掉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达杨连忙出言称赞,他心里还知道,除了掩人耳目,李明勋这两年积攒的财富也可以无声无息的吞入口中。

楚尼斯见达杨赞成自己的计划,连忙说道:“好吧,达杨,现在向我展现一下我们对竞争对手的情报。”

章七四 马威

之所以由达杨收集关于腾龙商社的情报,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而达杨收集的情报已经写满了一本铜饰封皮的书,里面夹杂了许多的信函和便签,由此可见,达杨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资料从李明勋第一前来大员开始,接下来的一段记录不乏溢美之词,承担侦查鸡笼港的任务,良好的税务记录,远高于平均水平的蔗糖产量和鹿皮数量,创立的甘蔗渣收购等诸多收税名录。

但是更多的资料则显示腾龙商社对东印度公司的威胁,而最先感觉布袋港一带不对劲的资料竟然在1640年末就已经出现了,接连有几艘公司的船在布袋港一带遭遇袭击,但每次袭击结果都是以船只撤退为结局,也没有多少伤亡,而接下来,痕迹越发的明显,北上的传教士和探险队接连不见踪迹,而腾龙商社前来参加地区会议的代表品级越来越低。

更多的情报来自洪雅六社,毕竟他们早就投靠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洪雅六社提供的情报中,八掌溪以北地区已经蒙上一层迷雾,没有人能从那里回来,甲螺村的集市已经不限制铁器供应,而洪雅六社已经以抗击高山蛮的为由,训练了一支超过五百人的军队,并且装备了大量的铁质武器和弓箭。

而还有情报从合作伙伴那里传来,长崎的荷兰商馆确定,腾龙商社曾前往长崎进行大宗的生丝和鹿皮贸易,而来自江南情报则显示,李明勋参与到了打击海盗的行为,并且在那里获得了自由贸易的权限,当香港开埠,并且进行排他性贸易规则的时候,一切都掩盖不住了。

蛮子军队,装配火炮的快船,甚至还存在一艘真正的战舰,这便是荷兰人对腾龙商社的朦胧认知,至于有多少军队,港口有什么工事堡垒,多少军舰,荷兰人并不知晓。

楚尼斯对腾龙商社的判断依旧处于一个想当然的阶段——即便是当初前来大员的那艘戎克船上满载着银子,两年时间,又能发展成什么样呢?

而达杨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纸,摆在了楚尼斯的面前,楚尼斯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说道:“达杨,这张纸摆在任何一个军官面前都会遭到唾骂,这根本不像是情报,更像是幻想!”

在最后这张纸上,罗列的关于腾龙商社的军力,虽然类目很全,但是描述却很模糊,大部分用了未知来标准,少有出现的数字也是冠以了可能、差不多等词汇。

“楚尼斯叔叔,需要更精确的情报吗?到了十一月底,我们就有十四艘武装船,六百精锐的士兵,还有两千土著追随,多达三百门大炮,这支力量足以灭掉一个小国。”达杨有些倨傲的说道。

楚尼斯摇摇头,说道:“达杨,身为文明世界的绅士,面对野蛮人时确实应该拥有贵族的骄傲,但绝不能过于傲慢,我们必须考虑伤亡,过高的伤亡率也会降低公司高层对我们的评价,这对我们很不利。”

“那我让坎贝拉上尉亲自带队侦查吧,您知道他的能耐。”达杨说道。

楚尼斯沉思片刻,道:“出兵会有记录出现在备忘录上,坎贝拉是个迂腐的人,他对公司过度的忠诚可能会暴露我们秘密。”

达杨忽然抿着嘴笑了,楚尼斯看着达杨,问:“你笑什么?”

达杨说道:“楚尼斯叔叔,我的父亲说过,您这个人做事从来是胸有成竹的,我想您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吧。好吧,楚尼斯叔叔,我向您道歉,并且接受这次教训。”

楚尼斯哈哈大笑,坦诚说道:“达杨,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安排了一个合适的人前去侦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布袋港。

乌鸦号单桅纵帆船驶入了港口,这艘纵帆船是一艘十足的商船,只装配了两门回旋炮,其他的武装就是水手们手里的火绳枪了,乌鸦号五日前从香港启程,凭借速度和灵活性,躲开了几波海盗,顺利进入港湾,把从香港招募的一百多劳力安全送达。

甲板上,马威靠在船舷,小心打量着周围的惊色,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了眼睛,进入港湾,入眼所及是高耸的烟囱和成片的房屋,码头上停满了船舶,大大小小足有十几艘,还有一艘夹板大船,一艘双桅纵帆船正在卸货,成捆的生丝被土著苦力背到岸边的大车上,远远运往港口深处的仓房。

“老大,你看那边。”一个手下靠过来低声说道。

马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面高达一丈的墙壁后面隐隐约约探出一丛木杆,看弯曲的样式,似乎是正在建造的盖伦船的肋骨,中间已经竖起了一根高大的桅杆,隐隐可以看到工匠在上面忙活。

“咱们想法子混进去,这肯定是造船厂。”马威对手下低声说道。

乌鸦号终于靠岸,船上的劳工全部下到了码头,被二十余个守卫驱赶到了一间仓房前,所有人都按照手臂上的绳索颜色分开,红绳是工匠,白绳识字,而没有系绳的则是普通劳工。

在楚尼斯威逼利诱下,马威接了侦查腾龙商社的任务,他也很想报复一下这群让自己落魄的同伴,在香港做了半个月活之后,年少时学会的钉马掌手艺让马威被定为匠人,自愿来到了台湾,实际目的则是侦查腾龙商社的真实实力。

而眼前的这一幕让马威感觉自己来对了,在亲眼看到之前,他绝不会想到商社已经发展到了眼前这种地步,原本他以为是李明勋那个不安分的家伙聚集了一群农夫和蛮子,准备抗税造反罢了。

“会钉马掌,相看牲口,去种植园吧,那里很需要照看牲口的人。”社团的书记官一边记录一边分配着马威的去处。

马威从怀中掏出几两散碎银子,悄悄塞给书记官,说道:“老爷,我想去船厂,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书记官抬头看了马威一眼,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碎银子,笑道:“你倒是有些眼光,虽说薪饷差不多,但船厂的伙食是出了名的好,可是有一点我得先和你说清楚,船厂和军营、军械厂是一样的,都由专门的营伍负责管理,像你这样的新人,进了船厂,没有半年不能出船厂一步!”

马威瞬间打了退堂鼓,从刚才船上他就看到船厂那高大的围墙还有射楼、瞭望哨,管理极为严格,没想到还有这规定,他连忙问:“为啥?”

书记官道:“什么为啥,这是大掌柜定的规矩。”

二人正说着,一个少年慌慌张张跑来,手里提着一个牌子,放在了书记官面前,说:“林掌柜的命令,调遣二十个匠人前去溪心地,要木匠、铁匠和马夫,您快帮忙挑几个。”

书记官听到溪心地三个字,笑道:“原来是小掌柜要人,怎生这么急?”

那少年说道:“听说大掌柜马上要回来了,还要去溪心地和大肚番那边的据点去视察,小掌柜要求在大掌柜回来前,把所有据点的货补足了。”

书记官连连点头,从新来的匠人之中挑选了二十多人,便是交给了那少年,马威也在其中。

没有如愿的马威试图求情,但是只得到了几鞭子,面对维持秩序的卫兵手中的刀,他只能选择屈服。

两日后,马威来到了溪心地,这里已经修建了一个圆堡,圆堡与码头相距不到半里,中间便是横着摆开的集市,马威是随两艘货船前来的,从货船上没有装配火炮,就足以看出,商社已经和这里的土著处于和平相处的阶段。

而马威仅仅被允许休息半日,便与一支小商队出发,前往金兰谷,商队有十二匹驮马,驮负的是补充到金兰谷商馆的货物,多是盐巴、布匹和铁质农具,连马夫带上护卫只有三十余人。

“你放心吧,洪雅族的几个村社如今都已经投靠了咱们社团,成了社团的领民,缴纳赋税,这一带已经是太平了。”商队的管事见马威有些紧张的看着一旁的丛林,有些骄傲的说道。

马威很想问问为什么蛮子愿意缴纳赋税,但是他看向管事的时候,那人的脑袋上绽放开了血花,马威吓的后背一凉,揽住那管事,立刻滚到了一旁的石头后面。

嗖嗖嗖!

随着划破空气的啸音不断响起,马威看到一个个的护卫倒下,受伤的人不断哀嚎,这个时候他才看到,方才杀死那管事的是一枚鹅卵石,显然敌人用的是投石索,护卫队本就不多,骤然折损大半,其余纷纷逃走,丛林之中跑出了上百个蛮子,脸上涂抹着红泥,正是高地武士的打扮。

马威趴在地上,听着杂乱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接着就是人发出的惨叫,听得出,那是袭击者在处决伤员,马威看了看周边,发现全都是无遮无拦的平地,如果自己逃走,能躲过蛮子的投石索和标枪吗?

这个时候,马威听到身边的管事发出嗬嗬的声音,扭头一看,这个家伙尚未死亡,马威从管事怀里拔出佩刀,狠心把这人的脑袋斩下,高高举起来:“不要动手,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马威说的是汉语,紧接着又跪在了地上,稍微等了片刻,马洛从高地武士之中走了出来,看着马威,问:“你是什么人?”

见袭击者中有人会汉语,马威连忙说道:“我不是腾龙商社的人,我隶属于大员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东印度公、司的使者。”

“东印度公司?荷兰,这是什么东西?”马洛有些狐疑了。

马威连忙说道:“红毛夷,你们应该听说过红毛夷吧!海上的夹板大船,四面喷出火焰的城堡。”

马威连说带比划的,马洛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大肚番和红毛夷打过几次交道,虽然那是并不愉快的经历,但此时的马洛和马威的心思一样,敌人的敌人总归是朋友吧。

“我是大肚王国的国王马洛。”马洛说道。

“马洛国王,我叫马威,是荷兰人派遣来的使者,荷兰人准备讨伐作乱的腾龙商社,诛杀恶人李明勋,我想,我们之间有许多可以合作的地方。”马威顺杆爬的说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这次侦查任务多半是失败了,无法靠近商社的核心地带,但是如果能为荷兰人联络一支援军,想来也是大功一件。

马洛看到了马威眼神之中的热切,年轻的他还不是很懂的隐藏自己的心思,脱口而出:“有你的帮助,我很快就能斩下李明勋的脑袋。”

溪心地,圆堡。

阿海坐在办公桌后,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份桑皮纸地图,而一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的站在他面前,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的阿海蓄起了胡须,举手投足之间少了稚嫩多了威严。

“我已经第三次提醒你了,圆堡之外的集市要保证绝对的干净,交易之后必须清理完垃圾,无论土著还是汉人,必须去茅厕撒尿,还有那牛马粪便,也必须在天黑之前清除,尤其是这个月,大掌柜马上要回来了,你要让他看到一个杂乱骚臭的集市吗?”阿海呵斥说道。

那中年管事不敢言语,小心的陪着不是,阿海道:“我知道你是跟着老舅的老人儿了,但若是不勤勉,就不要在我这里,滚回布袋港!”

正说着,赵三刀腰挎双刀,跑进了办公室,阿海见他神色严峻,说道:“你们都出去吧,给赵叔弄把椅子来。”

待众人离开,赵三刀连忙说道:“小掌柜,我们派往金兰谷的商队受到高地武士的伏击,只有三个人逃回来!”

阿海脸色骤然阴冷下来,问:“其余人都死了吗?”

赵三刀摇摇头,他在地图上找到伏击地点说:“在这里出的事儿,您看穿越这片竹林就到洪雅人的地盘,想来还有部分人逃往了洪雅族。”

阿海微微点头,他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当停下的时候,他说道:“赵叔,封锁消息,把逃回的人控制起来,另外派人把我的意思告诉金兰谷的切尔,他肯定乐意协助。”

章七五 配套体系

“封锁消息?这不好吧,大掌柜马上就回来了,通信船送来的消息,大掌柜的第一站就是在溪心地,接受大肚番十九个村社的投靠,并且召开第一次地区会议,如果。”赵三刀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

阿海打断了赵三刀的话,说:“就是因为师父他要回来了,更是要封锁消息!”

见赵三刀不解,阿海把赵三刀拉到圆堡的顶层,指着圆堡周围的灯火说道:“赵叔,看看这片土地,半年之前还是一片被人畜粪便和垃圾覆盖的沼泽地,现在呢,我们建立了码头、圆堡和集市,而且在圣树下修筑了庙宇,我们征服了北面四个不服从的部落,为公司提供两千奴隶,雇佣了四千多劳工,这里拥有了伐木场,木材加工厂和鱼港,甘蔗种植规模明年就能超过布袋港一带,除了塔拉罗所在的巴布拉七村社,其余的村社都已经降服投靠。”

“赵叔,这是你我,还有社团三十二名中高级雇员以及三百四十名士兵功勋,为此我们付出了七十四条生命,他们的坟墓就在脚下的墓园里。这是我们的荣耀,为的就是得到大掌柜的赞赏和恩赐,难道就因为一个偶然发生的伏击,我们就要让弟兄们用鲜血染就的功劳褪色吗,我阿海做不到!”

赵三刀脸色一正,对于阿海的心情他感同身受。社团正在一个剧烈变革的时期,这个组织像是春天的竹笋,每天都在剧烈的膨胀生长,没一点功勋的积累都会带来巨大的财富和地位的提升,正如阿海所说,大家用了半年时间做到了之前连想不敢想的事情,就等待大掌柜回来领取奖励赢得尊重呢,总不能因为一件小事破坏众人的光辉形象。

而赵三刀更理解阿海的感受,这个少年人对李明勋奉若神明,一直渴求得到李明勋的赞赏和肯定,为此努力了半年,虽然这个过程中,林诚为他提供了诸多帮助,但不可否认阿海的能力和付出,阿海已经做到了极致,何必纠结于一点瑕疵呢?

“小掌柜,我明白了,待大掌柜离开之后,我会亲自带队,进剿巴布拉族。既然其他村社已经成为了我们的领民,那么巴布拉族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赵三刀严正说道。

三日后的圆堡。

李明勋坐在阿海的办公桌前,仔细查看阿海关于溪心地的规划图,其中红色标注的部分已经成为现实,而黑色的则只是规划,对于阿海取得的成果,李明勋非常赞赏,可以说,在如今社团所掌握的土地之中,溪心地所在的地域是最不缺乏人口的。

说起来大肚番用六万余人,即便有部分人被雇佣到了布袋港,这里的人力资源也是充足的,而阿海正是利用充足的人力资源,发展出了成体系的产业,首屈一指的就是伐木场,其不仅采伐用于建造战舰的柚木运到布袋港,还采伐其他可以用作建筑的木材,比如榉木和红桧,并且依靠距离伐木场近的优势,在溪心地构筑了木材加工作坊,除了做肋材、龙骨的大木,大部分的木材在作坊加工成船厂、港口或者其他部分需要的形制和规格,各类板材和木料可以顺流而下,运送到布袋港,而木材所剩的材料,则就地烧制成木炭,与木料一起运送,供给布袋港的冶炼厂和锻造厂。

而伐木产生的空地则开垦出来,种植甘蔗、桑树,虽然台湾尚且没有形成自己的纺织业,但靠近东南优势,早晚会有大量的移民前来拓展。大量种植的甘蔗带动了榨糖和酿酒作坊的扩张。木炭的产出和大量的木质边角料还带动溪心地的烧砖业。

可以说,在阿海的治理下,溪心地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原料产地,已经开始为布袋港和商社提供不少初级产品,其中以木炭和砖瓦最为重要。

想来,在不远的将来这里会出现第二个城市,仅次于布袋港。

李明勋对阿海提交的有功人员花名册和奖励丝毫没有提出异议,盖上自己的大印,而对于规划中乌溪治理,李明勋则有自己的见解。

“因为有大肚番的存在,乌溪两岸应该是台湾岛开发最完善的区域,你的种植园拓展计划非常好,排涝不仅可以开垦更多的农田,还可以减少疟疾等疾病的发生,但是为什么延后乌溪水坝的计划呢,这个计划非常好。”李明勋问道。

“师父,您看到了,溪心地目前的产业只需要干活的劳动力,不用太多工匠,但是水坝不一样,虽然溪心地北部的支流是天然的筑坝场所,但是需要的工匠太多了。”阿海皱眉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道:“阿海,你这就错了,筑坝本身就可以排干下游许多地区的沼泽和淤积地,而且还可以利用水力,你的木材加工厂完全可以水力驱动锯子,水力是目前唯一能真正利用的天然力量,通过水力,这里可以兴建锻造、粮食加工、水力纺织,还可以扩大灌溉面积,一道水坝可以改变溪心地的地位,阿海难道你不想亲手创造一个城市吗?”

阿海的眼睛一亮,李明勋道:“既然这道水坝如此重要,那么就不要吝啬投入,溪心地为社团创造了许多利润,完全可以拿出一部分前往两广招募匠人,而缺乏的人力可以通过征服北部的部落来获得,巴布拉族不就是一个不错的目标吗?”

李明勋提到巴布拉族,阿海的言辞有些闪烁,他想了想,说:“是的,师傅,我会做好这件事的。”

这个时候,赵三刀走了进来,对阿海说道:“小掌柜,切尔来了,说是和您商议一下举办仪式的事情。”

阿海自然明白切尔来的真意,微微点头,便是向李明勋告退,而赵三刀则留下向李明勋汇报他麾下象兵与火器部队配合的事情。

走出圆堡的阿海在圆堡后面的军营里看到了切尔,这个家伙比几个月前丰润了许多,原先他只是洪雅族一个大村社的首领,如今不仅垄断了四个村社的日常贸易,名下还有了一块超过千亩的甘蔗种植园,以及可用于蔗糖初级加工的糖庄,可谓名利双收。

“小掌柜,逃到我们洪雅人地盘的护卫送回来了,一共七个,都在那辆马车里。”切尔低声说道。

阿海微微点头:“很好,下个月我会把布匹的数量提高两成,算是对切尔首领的报答。”

说着,阿海走过来,掀开布帘看到里面垂头丧气的七个人,有些人还打着绷带,七个人都是低着头,阿海急于把他们藏起来,并未注意到其中一个正是马威。

阿海对切尔说道:“大掌柜已经到了圆堡,归附仪式会在三日后举办,地点就圆堡东面的小广场,举办完后,在圆堡的军官餐厅举行宴会,希望切尔首领多多支持。”

“一开始不是说在圣树下举办吗?”切尔脸色微变,毕竟各个村社的首领已经习惯了在圣树之下议事。

阿海却是摇头:“大掌柜说了,树下议事是大肚国的野蛮传统,大肚国都已经没了,就没有必要继续这个传统了,圆堡是乌溪两岸的核心,归附仪式自然在这里举办。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与大掌柜才希望切尔首领帮忙。”

切尔重重点头,他如今已经彻底倒向了社团,并且从中牟利,也没有必要太拘泥于以往的传统了。

“只是米拉圣女那里有些麻烦,毕竟她在这些村社之中非常具备号召力的。”切尔提醒道。

阿海笑了笑:“明天下午,大掌柜会亲自去说服米拉圣女,切尔首领就无需操心了。”

“睡服?”切尔诧异问道。

“当然是说服,不然你以为怎么做,武力吗?”阿海问道。

切尔当即哈哈笑了:“睡服,睡服好啊!”

马车上,低着头的马威眼睛了闪过一丝锐利:“如果在圆堡举行仪式,那么马洛和塔拉罗计划的一网打尽就无法成功了,但是明天下午李明勋前往圣树会见圣女,将是刺杀的好时机!”

李明勋来到红土高地的时候,原先平静祥和的树下圣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工地,匠人和劳力在其中穿梭,加工木板,搬运砖瓦,砌筑墙基,干活的多是土著,甚至有高地武士夹杂其中,带有浓郁明国风格的大殿已经成型,工人们在忙活着构建庙宇的附属机构。

米拉圣女很快出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她穿着洁白的长衫,头戴花环,白嫩的脚踩在草地上,对李明勋躬身一礼,米拉是少见的能称得上美丽的土著,或许因为自幼生活在圣殿,她的皮肤比土著们白了许多,长长的头发,娴静而出尘。

“米拉圣女,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高地武士?”李明勋收起了有些失礼的眼神,问道。

米拉一边把李明勋向圣殿引导,一边向他解释:“李先生,高地武士并不仅仅是巴布拉族,其余的村社也有许多,您的大军俘虏走了很多,成为了您产业里的奴隶,但是有些人被赎买了回来,也有些人因为表现优秀被释放,而他们是虔诚的信徒,为神庙的修建动员了很多人和资源。”

李明勋报以微笑,对于树下的神庙,社团仅仅提供建筑方面的匠人和部分熟练工,修筑所需要的材料和金钱大部分由各个村社的人自发供奉而来。而李明勋却在高地武士中发现了不同,道:“可是他们中不乏巴布拉族的人,您对他们实在是太宽容了。”

“神庙是所有信徒的事,部分村社种族。”米拉如是说道。

李明勋无奈的摆摆手,走进了石殿,这里便是神树这个原始信仰的祭祀所在,到处少有的干净,李明勋不客气的团座在地毯上,问:“米拉圣女主动邀请我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米拉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认真说道:“您也看到了,神庙的主殿已经接近完工,这将是神树诞生以来最伟大的建筑,而我认为,这个伟大的建筑不能仅仅用来歌颂和侍奉神树,应该具备更大的用途!”

李明勋笑了:“比如呢?”

米拉轻咳一声,说道:“比如在这里开设一个学堂,就像您在布袋港开设的那样,我想让您请几个先生来,教授附近的孩子学习汉语,习练汉字,学会基本的术算,可以吗?”

李明勋微微一愣,怔怔的看向米拉,他很清楚,大肚番的覆灭受到最大伤害的是塔拉罗,而社团进驻溪心地受影响最大的则是圣殿,原本,神树信仰本身就是一种原始的宗教,远不如佛教、基督教那么擅长蛊惑人心,而随着与社团交往密切,视野开阔后的土著会慢慢淡化甚至消弭这种信仰,从林诚给的报告上来看,原本大肚番的劳工每隔两个月就要前往红土高地参拜,来回路上消耗大量的时间,而最近,越来越多的土著只是参拜的时间,选择朝着神树的方向拜一拜。

信仰在松动,信徒在流失。这就是米拉要面对的现状。

李明勋原本以为,米拉会选择对抗,即便她秘密联合巴布拉族发动暴乱李明勋也不会感到意外,但是没想到,米拉竟然会选择融入社团的新秩序,可以想见,学堂在红土高地设立之后,教授的内容除了汉字、汉语之外,米拉必将对那些少年传道,即便这些孩子将来进入社团中服务,圣殿的影响力也会存在,甚至会扩大。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很有先见之明!”李明勋心中提高了对米拉的评价。

但是李明勋无法拒绝这个要求,土著融入社团最大的困难就是语言,种植园、伐木场这类重体力劳动产业还行,诸如造船厂、锻造厂等一系列的手工业,土著完全无法承担,即便想要教授技艺也无法快速进入状态,更不要提,李明勋计划的对台湾土著的汉化工作了。

“当然可以,米拉殿下,我可以先在这里办理一个初级学堂,收十岁到十四岁的孩子说话写字,学习优秀的可以继续深造,进入中级学堂,学习技术和知识,而没有资格进入中级学堂的则前往工坊成为学徒。”李明勋认真说道。

米拉微微颔首道:“那就太感谢您了。”

章七六 结发

而米拉进入后面居住区准备祭祀用的东西,一个护卫走到李明勋面前,低声说道:“大掌柜,小人打听过了,他们圣殿的圣女也是可以嫁人生子的,很多时候,圣女都是嫁给国王的,大掌柜已经是事实上的国王了。”

李明勋瞪了这护卫一眼,呵斥道:“闭上你的臭嘴,外面怎么这么乱,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护卫匆匆赶了出去,李明勋静心等待米拉出来,却听闻有些不对劲,外面的争吵和喊叫中夹杂了金铁交鸣之声,还有武器劈斩肉体的声音,李明勋下意识的握住了刀柄,这个时候米拉从后面跑出来,神色有些慌张,她手里提着一把短刀,鲜血染红了胸口。

“有人要从后面的窗户进来,被我被我杀了。”米拉说道。

李明勋早就听说过神树之下,众人尚武,即便是圣女也是一名姬武士,现在看来,倒不是假话了。

“莫要担心,随我一起。”李明勋拉着米拉的手,走出了石殿,看到殿门前倒了七八人,有护卫也有高地武士,而十几个武士不怀好意的围着剩余七八个护卫。

方才在李明勋耳边说话的护卫靠到了李明勋面前,道:“大掌柜,敌人不多,小人护送您冲出去,到了圆堡就安全了。”

李明勋倒是不怕护卫打不过这些高地武士,毕竟能进护卫队的无一不是骁勇之辈,配备铁甲钢刀,高地武士虽然多些,但绝非护卫对手,但是李明勋知道,既然敌人点燃大火,引发暴乱,定然会只有这点人,他吩咐道:“万万不要,敌人定然是料定我等要撤往圆堡,想来路上设下埋伏,不然也不会只让十几个高地武士围攻。”

“如此大火,圆堡守军定然看到,我等退入圆堡,等待援军便是。”李明勋当即说道。

红土高地通往乌溪的小路上,马威与塔拉罗趴在草丛里,静心等着。原本按照计划,塔拉罗率领高地武士,利用地形熟悉和内应,与马威合作,把神树下进行归附仪式的人一网打尽,只是没想到,归附仪式改在了圆堡,所有人马只能以刺杀李明勋为主,因为腾龙商社在溪心地的力量不足塔拉罗对路况熟悉,又有先行安排到红土高地的武士配合,轻松进入了红土高地,到了夜晚便是制造事端,准备伏杀撤退的李明勋,却不曾想怎么也等不来。

“马威,你的计策失效了,大家跟我来,杀死冲上高地,杀死圣殿里所有人。”随着阻击圆堡守军的武士发出信号,塔拉罗立刻决定改变计划。

塔拉罗赶到的时候,石殿里的护卫顶住了一次攻击,外面又添了七八具武士的尸体,塔拉罗见殿门已经关闭,窗口里不断有箭矢和铅弹射出,塔拉罗立刻说道:“把那些干柴搬过去,烧死这些人。”

殿内的护卫听到这话,连忙说道:“大掌柜,我们冲出去吧,缩在这里,定然是个死。”

李明勋摇摇头:“冲出去也是死,我们从后窗撤离。”

几个护卫相互看看,其中一个中年护卫对李明勋说道:“大掌柜,您先撤,我带弟兄们冲杀一阵,为您争取时间。”

说罢,这护卫还刀入鞘,从手下手中接过长枪,一脚踹开殿门冲了出去,这护卫甚是剽悍,长枪在手,冲入敌阵,见人刺人,枪出如龙,宛若疯虎一般,与身边几个护卫压迫着一群高地武士后撤,但终究寡不敌众,塔拉罗亲自格挡,不久便被七八支木矛刺中,穿着铁甲的他虽然受创数处,浑身是血,仍旧高呼杀贼,四处乱刺,众多高地武士在侧,竟然不敢近身。

殿内的李明勋知道大势已去,连忙拉着米拉去了后殿,这石殿本就不大,窗户也就半丈高,仅能容一人钻过,李明勋随手挑起一旁炉子上铁水壶,连壶带水扔了出去,外面传来几声哀嚎,接着他翻滚而出,掏出燧发手铳当胸打死一人,踹翻另外一人,回身一看,米拉已经钻出窗户,李明勋不敢耽搁,拉起米拉向着石殿后的树林里跑去。

已经是夜间,分不清敌人有多少,李明勋持刀跑在前面,遇到阻拦就是一刀,黑夜中的树林杂草密集,枝条抽打着李明勋的脸,划出一道道的伤痕,一直奔跑小半时辰,李明勋忽然觉得全身一软,竟然晕了过来。

再醒来的时候,面前是米拉挂着泪痕的俏脸,李明勋诧异问道:“我怎么了?”

米拉拉开李明勋的胸口,露出一个有些发紫的圆形孔洞,米拉脸色红晕,有些羞怯的说道:“是巴布拉人的吹箭,上面有毒,我已经帮你吸出来了。”

李明勋呵呵一笑,心道,幸亏自己中毒,要是米拉中毒,自己吸出来,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挨巴掌。

李明勋正想要站起,却发现全身无力,而米拉则是直接把李明勋扑倒在草丛里,李明勋不知所以,却看到米拉指了指前面的密林,李明勋悄悄拨开草丛,看到三四个高地武士正搜索而来,他连忙摸遍全身,却发现佩刀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燧发手铳倒是在身上,但是装载子药的牛皮腰带却不见了。

再看米拉,二人手中的武器只剩下那把牛角做柄燧石为锋的短刀,而李明勋此时却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米拉示意李明勋不要乱动,她用燧石短刀割断自己的长发,开始编制,不久就编成了一条绳索,量了量,却是不够,继而割下李明勋的头发,李明勋穿越来时,只是短发,后来因为社团里的汉人都不剃发,而剃发的东虏又是主要敌人,李明勋也就留了头发。

很快,头发变成了绳索,绳索变成了投石索,米拉从地上挑选了几块石头,小心的藏在了大树后面,手腕快速甩动探头的瞬间就把石子甩飞了出去,继而又藏回了树下,而距离最近的一个高地武士的脑袋则被击中,捂着脑袋滚到了一边,不断的惨叫。

其余两个武士发现了异样,其中一个靠近伤者,但是米拉又一次出击,坚硬的石子击中了那人的眼眶,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高地武士眼瞧着两个伙伴被击倒,却不知道敌人从何而来,握紧了手中的长矛,却忽然瞧见一人从草丛中站起,黑洞洞的火铳对准了自己,那武士大叫一声,就要逃跑,却被追上的石子击中了后脑。

当李明勋再见到米拉的时候,她的身上又多了些血迹,手中有了两把木矛和一柄刀,李明勋看了看她,笑了起来,米拉却是有些羞愤:“你若是像其他汉人一样留着头发,那我就不用割自己的了。”

李明勋从米拉手中接过那头发编制的投石索,道:“我会好好保存它的。”

等到李明勋回到圆堡,已经两日之后,众人见李明勋回来,都是喜出望外,而阿海与赵三刀也没有继续隐瞒,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李明勋却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只是要求赵三刀把北面的主力调集回来,处理巴布拉族的叛乱事宜。

一场刺杀,巴布拉族折损了近百武士,连塔拉罗也受了重伤,仅仅是马洛一人支撑不住的,而李明勋则拖着受伤的身躯,在圆堡举办了归附仪式,仪式上,十七个村社的首领宣布向李明勋效忠,献上了鱼鳞册,上面写明了各个村社的人口、田亩、房屋以及各类产业,而李明勋除了慷慨的赐予他们官职和一些财物,还征召了部分人马,加入到征讨巴布拉族的军队之中。

“师傅,马威怎么处置?”待其他人离开之后,阿海小心的问道,刺杀那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不会想到马威会出现在这里,而通过审讯知道,马威还是这次刺杀的主要参与者。

李明勋皱眉道:“把他交给林老哥吧,我想他会好好处置的。”

阿海轻轻点头,说起来,腾龙商社是以原先林诚的手下为班底起来的,马威虽然一直没有融入这个体系,但与社团的高层交情莫逆,倒是有些麻烦。

“阿海,溪心地的事情我就完全交给你了,既然荷兰人动了手,我们就要还击,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了。”李明勋如是说道。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坐上一艘单桅纵帆船前往布袋港,港口的气氛有些凝重,特别是高层,每个人都知道,荷兰人要对社团动手了,对于将要发生的战争,所有人都没有把握,毕竟荷兰人在台湾经营二十年了,而社团仅仅立足不到两年。

“如果再给社团两年时间,社团必胜!”几乎每个人都这么想。

李明勋没有大张旗鼓的上岸,来到城堡的时候,只有守备官高锋向李明勋汇报了最近关于荷兰人的情报,无非是集结兵力,筹备粮草和船只,形势已然非常紧迫,只剩下开战了。

“大掌柜,还有一件事需要您知道,是大卫的事情。”高锋最后补充道。

“大卫,他一直跟在我的身边,能有什么事儿?难道你没有按照我开具的凭条给他应该的货物吗?”李明勋问。

高锋当即道:“当然给了,我是按照您的要求给的,没有丝毫短缺,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高锋在布袋港地图上一指,定格在了一处区域,那里是高档住宅区,商社高层的寓所和驿馆都在那里,高锋说道:“这是当初您划定给英国军官的住处,其中一座小院属于大卫的副手泰勒。密探发现,泰勒的小院被英国人管控起来,里面不许外人进出,似乎进行什么勾当,而我问过泰勒,他说是大卫吩咐的。”

“这好像是他们的私事。”李明勋随口说道,一座小院,半亩之地,能搞出什么名堂。

高锋道:“一开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在溪心地发生了刺杀事件,这件事就不得不引起重视了,而且小院刚管控的时候,泰勒往里面输送过一些火油。”

李明勋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无论是泰勒还是大卫,都没有杀自己的理由。

“大掌柜,大卫阁下求见,他说是向您告别的。”侍从走进来,说道。

高锋立刻问道:“真的要让大卫离开吗,大掌柜,西蒙斯说过,三艘武装盖伦船决定着海战的胜负!”

李明勋选择了沉默,高锋却说:“大掌柜,英国人来到这里就是求财,我们可以用生丝价格甚至白银直接雇佣他们参战,只要价格合适,英国人肯定愿意,再者,您与大卫已经拥有了非常深厚的情谊。”

“让大卫进来吧。”李明勋打断了高锋,说道:“在国家利益面前,什么情谊都没有用。”

李明勋很清楚,让大卫加入自己的行列对荷兰人开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大卫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甚至代表着整个英国,这几个月驻扎布袋港,还能以通商名义,但加入己方军舰战列线就是彻底的宣战行为了。

虽然英国人与荷兰人关系并不好,但是双方并未撕破脸,这两个实力强大的公司如今正在分割衰落的葡萄牙的尸体,英国人也淡出了东南亚,转而经营印度和波斯,专注于‘安静的贸易’双方已经没有了根本上的利益冲突,诺大的东方容得下两头雄狮。

而最为关键的是,大卫没有这个权限,英国东印度公司此时还不具备荷兰同行的巨大权力,事实上,一直到1670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才被国王授予结盟、宣战等这些国家才具有的权力。

见高锋失望,李明勋高声说道:“高锋,你要记着,台湾是整个社团的大本营,我不允许任何外来势力介入,或许需要付出更多的鲜血和生命,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

章七七 金鸡纳树

大卫走进李明勋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李明勋正在那里写写画画,大卫轻咳一声,歉意说道:“阁下,非常抱歉,虽然我很想帮助你,但是作为公司正是雇员,我无法代表公司参与到您与荷兰人的战争中去,我知道,此时离开在你们东方人看来是临阵脱逃,但是本着高贵的契约精神。”

“得了吧大卫,如果你觉得堵不住自己嘴巴的话,我这里有广州厨师做的点心,还有不错的茶。”李明勋忽然打断了大卫的话。

他又一次说道:“大卫,作为我的顾问,你尽到了本分,作为朋友,你给了我很多不错的建议,你完成了使命,我又如何能强求你呢?”

大卫眼眶通红,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李明勋把刚刚写完的条子递给了大卫,大卫看到上面写满各类货物的价格,比开给公司的价格还低了不少,李明勋说道:“我知道,你们公司在贸易之中并不反对夹杂私货,这是社团为你和你的水手提供的价格,把你们从我这里赚的钱留下吧,带上我仓库的货物再走。”

在东印度公司的管理之中,英国人和荷兰人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要知道,从遥远的欧洲来到东南亚进行贸易是一种玩命的行为,为此欧洲人普遍为雇员开出高价,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禁止公司雇员进行私下贸易,甚至对走私的商务员进行死刑,但英国东印度公司则非常宽容,不仅默许这类行为,还会在船上留下部分空间提供给走私的货物。

大卫和麾下的水手、士兵要么前往奴儿干都司冒险,要么留守布袋港,除了李明勋付给东印度公司的费用,每个人都拿到一笔钱,特别是立下功勋的人,而李明勋低价提供走私货物,能让他们赚的更多。以大卫为例,这半年他个人在李明勋这里赚了近三千两白银,如果换成生丝,返回苏拉特,这个薪资就会变成五千两甚至六千两,而李明勋则可以留下珍贵的贵金属,相当于以货物充当雇佣金,实际支给大卫的薪酬连一千两都不到。

“您真的是一个慷慨的人。”大卫激动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不要这么说,我希望明年你的船队还会来,而且规模更大,带来我想要的货物。”

大卫略带为难的说道:“或许不会那么顺利。”

李明勋当然知道,大卫不看好自己和荷兰人的战争,在大卫看来,或许明年赶到的时候,布袋港已经被烧成白地,最好的结果也是遭遇封锁,无法进行贸易。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不强求,但是东方有一句古话,眼见为实,我建议你在布袋港或者澳门留下一个办事处,观察交战的结果,反正明年三月你的船队才会在苏拉特起航。”李明勋随口说道。

大卫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这么做了,让澳门的英国商馆密切注意台湾岛发生的一切,并且在明年三月之前,把确切的消息传递到苏拉特去。

“不谈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尊敬的阁下,在前往北方和鞑靼人战斗之前,我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已经可以观赏了,请您前去我的住所。”大卫有些兴奋说道。

李明勋想起刚才高锋说的蹊跷,应下之后,带上了十个护卫,跟着进了英国军官居住的院落,这是温馨的小院,属于驿馆的一部分,专门用来招待合作伙伴,处于半山坡,李明勋紧跟着大卫走进去,心道即便这厮真的有什么幺蛾子,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高锋率先冲进小院,手握在刀柄上,如临大敌,院中并无其他人,只是与交接给英国人前不同,花圃和竹林都被扫平,种上了一丛乔木,看起来不过小腿高,叶子是红色,高锋看了一会,感觉李曼也肯定藏不住人,便是放下心来。

“这便是我送给您的礼物,异常珍贵,请不要让这些人踩踏了。”大卫拉住怕打乔木的护卫,微笑说道。

高锋嘟囔道:“大掌柜给了你那么多的生丝,你就送这些树苗子吗,你们英吉利人忒也小气了。”

李明勋却是蹲在了乔木旁,小心的打量着,忽然对高锋骂道:“你闭嘴,这是非常珍贵的树苗!”

大卫却是有些惊讶,问:“阁下认得,我以为除了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无人见过!”

李明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原产于美洲的金鸡纳树吧!”

大卫道:“您果然知道!”

高锋咧咧嘴:“金鸡纳树?大掌柜,这上面难道还能长出金鸡来不成?”

李明勋瞪了高锋一眼:“这是一种异域树,等它长成,树皮可以制作一种叫做金鸡纳霜的药物,也叫做奎宁,只需要一点,就能救活得了疟疾的生命,这对于我们来说,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说罢,李明勋握住大卫的手,激动道:“大卫阁下,你的礼物实在是太过于珍贵了。”

大卫笑了笑:“这算是对您慷慨的一种回报吧,这件事只有我和泰勒知道,负责种植的印度奴仆已经被处死了,希望您能保密,尊敬的阁下,金鸡纳树在公司也是机密资源。”

“几棵树而已,犯得着这般神秘兮兮吗?”高锋嘟囔道。

高锋无法理解,但是李明勋却知道这种树的价值,在热带、亚热带这类高温高湿,又是海路交错的区域,借助蚊虫传播的疟疾是杀死人的大敌,社团的很多人就倒在这类病患之下,在金鸡纳树的价值开发之前,东西方都没有很好的办法,李明勋也只是让社团通过排干沼泽,注意卫生、防蚊等手段来预防,而金鸡纳霜则对疟疾有着高效的作用,这种药材一经发现,就遭到西班牙人的封锁,还是荷兰人通过一些手段偷出了部分树苗和种子,李明勋不知道英国人从何处得到,但是也知道这类战略资源的价值。

台湾中部和南部,以及广袤的东南亚区域都是合适的种植区,而这也是未来商社拓展的核心区域,金鸡纳树的到手必将增加社团在这片区域的胜率。

见到李明勋如此重视,高锋道:“大卫,你还有没有这种树的种子,多多弄一些来。”

大卫道:“这些种子还是我偶然得到的,真的是没有了。”

李明勋确实不在意,金鸡纳树不仅可以用种子培植,还可以通过扦插、压条等方式繁殖,对种子倒也没有那么急迫。

社团为大卫等英国人举办了规模宏大的欢送仪式,地点不在城堡,而在港口一处未开发的海滩,洁白的沙滩上,摆满了各类食物,烤制的羊肉、鹿脯,各类海鲜汇聚到餐盘里,东印度公司的商务员、军官和高级水手围坐在一起大口吃喝,长久的并肩作战让双方接下了深厚的友谊,而在船上讨生活的人没有一个是含蓄的。

人们夸耀着自己的功绩,吹嘘着自己的能耐,憧憬着更加美好的未来,广东的小曲和西洋的诗歌此起彼伏,大卫教会了高锋调制鸡尾酒,而高锋则让大卫划拳下酒,而扳手腕、掷骰子则是最佳的游戏,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明年也许再也见不到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人们得以纵情高歌。

李明勋知道,大本营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处理,这里的甘蔗种植园在扩张,船厂在建造真正的盖伦战舰,各类产业在筹备,人们需要大掌柜确立章程,分配利益,指点方略,而徽州商馆的许长兴和香港的林河都送信,希望李明勋尽快过去一趟,还有仓库里存储了许久的生丝、布匹和瓷器,这些都需要运送到日本去变现,但是李明勋知道,这些都不是关键的,社团在生死存亡之际,要通过一场战役获得生存的权力。

作为一个海盗头子,林诚没有李明勋雄韬伟略,也没有林河、许长兴的精明事故,甚至比不得自己的外甥聪明开放,但他做事井井有条,一步一个脚印,从不拖沓,这五个月,他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冶炼厂一直没有投产,铸炮一直失败,因为没有处置好印度工匠、缅甸匠人和江南匠人的关系,让盖伦式战舰建造速度下降,但是李明勋绝对不会去否认林诚的功绩。

面对与荷兰人可能发生的战争,林诚与高峰从未懈怠过,港口的防御在增强,军队不断扩张,粮食、弹药和甲械都储存不少,让李明勋不用为此发愁,在林诚的指挥下,社团上紧了发条,只等着李明勋指挥开战了。

“我们必须抢先动手,否则将会失去一切主动权。”在大本营的会议厅里,李明勋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丢掉了其他心思,每个人都清楚,没有谈判,没有媾和,只有战争。

但是人们的脸色并不好看,随着时间推移,情报越来越丰富,通过各种手段足以推测出荷兰人的实力,在不远的将来发生的战争中,荷兰人可能拥有包括盖伦式、福禄特式和亚哈特式在内的十五艘左右的武装商船,这些商船装配的火炮肯定超过三百门,陆军则拥有包括六百名荷兰人在内,数量超过三千人的军队。

而社团在陆战力量不输于荷兰人,布袋港的防御也是值得信任的,但是在海军方面则是远远逊色,除了虎鲨号这艘抢来的西班牙盖伦船拥有冠绝这片海域的战力,其余的双桅纵帆船都不具备与荷兰人硬碰硬的实力。

究其原因,社团不具备完善的火器生产能力,所有的火炮都需要购买,除了大卫所在的东印度公司提供了一百五十门十八磅、十二磅火炮,其余要么缴获自西班牙,要么从澳门购买的少量火炮,表面上,社团拥有了超过二百门大炮,其中多数都是十二磅长炮、十八磅炮,远远好于荷兰武装商船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火炮,但是社团在海参崴、永宁城、库页岛、郁陵岛、溪心地和大本营都分走了不少火炮作为城防炮。

最关键的问题还在于战舰,社团的纵帆船本身就是一种长宽比极高的船只,达到一比五,较弱的承载能力和不那么足够的船宽,让它们只能配备四磅、六磅这类小炮,但社团没有小炮,只能小船装大炮,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不仅通过大量增加支柱等办法提高承载后坐力,而且还要错开布置,使用减装药的药包,即便是这样仍然不能满足战舰的使用,一侧的火炮不能连续开火,因为可能会导致船翻覆,火炮要错开布置,而每当一门炮开火的时候,屁股对着的两门都不可以站人,因为后退的炮身会撞断他们的大腿。

无奈之下,李明勋只能摒弃虎鲨号上那种火力编组,而是在双桅杆纵帆参战的时候,只有二十人分为四组负责所有火炮,四组人两个装填组,两个发射组,交错开火。这就导致了纵帆船的火力效率很低,特别是第一轮射击过后,装填速度限制了火力,正如西蒙斯所说,我们的阁下用先进的战舰、精良的火炮和优秀的船员组装起了一艘战力低下的战舰。

这类战舰在对付土著的独木舟和朝鲜那类划桨船的时候依旧威力十足,所有问题都可以利用速度、敏捷和大量的火绳枪、回旋炮避免,由此也只是效率问题,但是当纵帆船加入到战列线与敌舰对轰的时候,低效率带来的将是毁灭与失败。

章七八 抢先

社团的海上力量完全不是荷兰人的对手,这就是包括李明勋在内的社团高层对双方实力的判断,而在大部分的高层眼里,这场战争会演变成消耗战,当海战失败之后,荷兰人会围困布袋港,登陆上岸,然后在大本营的堡垒、炮台和精兵上碰的头破血流,在旷日持续消磨中,堡垒失陷或者荷兰人撤退,前者意味着社团在台湾的基业完全丧失,后者也是惨胜,社团最重要的造船厂、糖庄、盐场等产业将全部丢失,这两年的努力过半化为乌有。

在议事之前,林诚已经收到了几个高层的私信,要求林诚出面联合众人,促使李明勋离开台湾,前往江南、香港甚至海参崴,避开这场战争,大家坚信,只要大掌柜活着,社团还能卷土重来,只不过要崛起之路拖延几年罢了。

对于李明勋的坚定决心,众人面面相觑,林诚轻咳一声,说道:“大掌柜,我们如何抢先动手,突袭大员港吗?”

“不,绝对不行,我们派遣的侦查船送回的情报,大员港处于戒严状态,或许大家不知道,大员并不是一个优良的港口,甚至不如我们的布袋港,四百吨的船只,即便是朔望大潮,也无法驶入内海,所以很多福禄特船停在港外,而小型的亚哈特则进入内海,再配合大员港的几座炮台堡垒,我们的突袭顶多可以摧毁几艘船,既不能破坏港口,也无法全歼荷兰人现在的海上力量。”西蒙斯不待李明勋回答,已经率先反对出声。

“那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摧毁红毛夷几艘船也是好的,至少可以削弱他们的力量。”

“很难,红毛夷在海上纵横多年,咱们对大员的水文条件不太了解,如今又是归航的高峰期,哪里那么容易偷袭成功呢?”

众人一时争论起来,各有各的看法,最终还是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毫无疑问,海岛作战的胜负是由海上力量决定的,但是并不意味着陆地的战场无关紧要,战舰再强大,也需要士兵去占据港口。”

西蒙斯点点头,李明勋则继续说道:“从情报上看,大员的荷兰人得到了远航长崎的归航武装商船的协助,但是并未调集巴达维亚的陆地力量,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敌人认为我们不堪一击,或许其他别样的原因,但事实是,相对于我们的陆地力量,敌人的陆军是捉襟见肘的,如果我们抢先动手,消耗掉一部分敌人陆军,那结果会怎么样呢?”

正如李明勋所说,社团的军队并不弱,直属于社团的就有护卫、守备军还有招募自乞列迷、索伦和台湾本地土著的军团,合计超过两千人,虎尾珑社也有一千驻军在,如果防御港口,还能从丁壮中招募不少,火器和子药也很充足,实力隐隐超过荷兰人,而荷兰人的主要兵力来源于大员左近被征服的土著村社,如果远征布袋港,还要分散兵力留守。

“如果我们能率先动手,重创荷兰人,并且展示一下我们的兵力话,那么荷兰就必须要重新考量对我们开战了,毕竟即便他们赢的了海上的胜利,也没有充足的兵力攻占我们的港口和城堡,既然如此就必须重新衡量是否在今年开战,毕竟他们不能让满载货物的商船执行长时间的封锁任务。”西蒙斯直接说道。

李明勋对此十分赞同,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是具备国家职能的组织,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商业组织,追逐利润是荷兰十七绅士及雇员的根本目的,而整个东方的管理机构就是东印度群岛委员会,巴达维亚除了那位总督,还有总干事、书记官、评议会主席等七位拥有投票权的委员,而在各个殖民地和商馆还有更庞大的管理机构,管理机构越庞大,官僚主义就越发明显,这次楚尼斯的行动,本质就汇合了台湾本土力量和长崎商馆的海上力量发动的一场战争,而涉及的两个地区却是东印度公司最大的两个利润点。

台湾和长崎不仅是最大的利润点,而且是不可或缺的,台湾购得的明国商品和出产的蔗糖是归国大商船上的主要货物,而日本是东印度公司的主要金银铜等贵金属来源,别说造成损失,就算是晚到几个月,都会影响明年春天的季风贸易。而这些船长和水手比巴达维亚的高层更急迫,毕竟只有当他们把东西运回去,才能论功行赏。

所以,李明勋很清楚,楚尼斯主导的战争是一场速战速决还要控制伤亡率,当他发现这场战争要拖延,而且会造成很大伤亡的时候,就要重新考量下一步的行动了。

李明勋忽然把拳头砸在了柚木桌子上,郑重说道:“诸位,是时候向荷兰人展示一下我们的力量了!”

大员港。

码头上铿锵不断,一片混乱之后,马格尔少尉率领的队伍走上了岸,他们走到树荫之下休息,等待来自新港社的援军,这支队伍只有七十人,其中五十人装配了火绳枪,而另外的二人则头戴龙虾尾头盔,身配半生甲,手持长矛。

见众人到齐了,马格尔的声音打断了士兵打的喧闹,他高声说道:“三天掐,我们在麻豆社的学校遭遇了袭击,荷兰老师和牧师都被杀死了,皈依了基督教的土著也被斩去了脑袋,尊贵的行政长官,楚尼斯阁下授命我前去征讨,我们将杀死麻豆社三百人作为报复,而配合我们的则是新港社的三百名土著,现在我重申一下纪律,抓紧你们的武器,不要让任何人触碰!”

马格尔的话语引起了士兵的们一阵喧嚣,一些老兵从以往驻守者那里听到过某些传说,关于麻豆社的多是和惨案、报复有关,当年正是麻豆社的人在荷兰士兵渡河的时候替士兵扛枪,接着就没了武器的士兵按在水里淹死了。

正在这个时候,新港社的土著到了,一共三百人,大部分都持有长矛和钢刀,作为荷兰人最忠诚的土著村社,他们可以得到更多的铁器,让这群新港武士的装备与其他土著产生了巨大优势。

麻豆社位于大员港的东北方向十五公里,已经超过了荷兰人的核心控制区,在穿过了汉人的甘蔗田之后,便是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荒草地,马格尔让新港社的土著走在前面,而他则把长矛手安置在两侧,随时准备对付从草丛里跳出来的敌人,但是预料中的袭击没有发生,很快就进入了收割完毕的水田,麻豆社的村落隐隐可见。

麻豆社原本是台南地区的大村社,拥有近万人口,但也是荷兰人征讨最频繁的村社,一开始借口搜寻汉人海盗,就杀死数百人,继而因为征税、甘蔗侵占口粮地等原因,屡屡征讨,麻豆社的许多房屋被烧毁,土著逃亡很多,如今只有三四千人。

马格尔看着空荡荡的村落,没有贸然进入,而是亲自带上几个人和二十多个土著进去侦查,他看到了村社里泥泞的道路,被搬空的粮仓和房屋,村社里找不到一件铁器或者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只有草谷场上悬挂的几十个人头很是狰狞,马格尔的手下点燃了几间房屋,但却没有找到一个人,甚至没有见到鸡狗牲畜。

似乎麻豆社整体搬迁走了,但是能搬到哪里去呢,虽然他们有收获的稻米,但是没有房屋、干柴,他们会死很多人,更不要说距离远的地方有很多凶残的高山蛮子。

“这里的味道不对,我感觉很危险。”马格尔看着大量新港人涌入村社,搜寻有价值的东西,而他麾下的士兵也加入其中,马格尔越发有些紧张。

“彼得,把牧师和老师的脑袋解下来,我们立刻撤出村子,去那边的高地搭建一个宿营地。”马格尔高声叫着。

彼得是一个荷兰人与新港土著的混血,有着灵巧的身手,他和几个士兵架着梯子爬上了打谷场的高树,把挂在上面的人头摘下来,正在马格尔紧张的戒备周围的时候,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随着彼得爬上大树的士兵摔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根羽箭,燧石打造的箭头从喉管透过,咕咕冒血,很快没了生计。

“敌袭,敌袭!”马格尔立刻低头,拉扯着从树上跳下的彼得,跑进了一旁的学校里。

而村社外面的树林里不断有东西射出,燧石箭矢,投石索射出的石弹,还有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投矛,马格尔大声叫喊着,命令他麾下士兵和新港人进入学校躲避,这是村社之中唯一一座石质建筑,还有一人高的围墙。

大部分人都逃进了学校,只有少数蠢货原路返回,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是进入学校的人很害怕,有些新港人甚至瘫软在地,马格尔踹了那人一脚,骂道:“蠢货,只不过是些蛮子罢了,你怕什么。”

“嘿,麻豆社的武士,我是马格尔,地方会议派前来的使者,前来解决牧师和教师被杀一事的,只要你们交出凶手,我们可以既往不咎。”马格尔高声对着丛林中喊道。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树林之中不时闪过人影,很快就有声音传来:“你们这群红毛夷,今日每一个都要死在这里!”

马格尔小心观察着,他从彼得手里接过望远镜,看清楚了那个土著容貌,他身材高瘦,头戴一顶鹿角盔,手持一根燧石长矛,还有一把铁质匕首,上半身穿着兽皮,裤子却是棉布所制,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认识那人吗?”马格尔抓过新港社的首领问道。

首领看了一眼说:“那是萨米,麻豆社的首领,和我一起参加过地方会议,两个月前还见过啊。”

马格尔微微点头,但是他还是感觉不对劲,静心听着,树林里不断传出声音,还有人低沉的怒斥,数量不少,树林深处还有飞鸟惊起,显然远处还有人埋伏,马格尔道:“麻豆社的人这是在诱使我们进入丛林,萨米要伏击我们。”

新港社头领说道:“不可能吧,麻豆社现在只能凑出七八百丁,能称得上武士的连三百不到,能伏击咱们?”

马格尔自然知道麻豆社的实力,不然也不会只带这些人前来,他思索片刻,说道:“或许不光只有麻豆社。”

“那怎么办,我们赶快撤离吧。”新港人害怕的说道。

马格尔摇摇头:“看来麻豆社计划已久,我们此时撤退,很有可能遭遇袭击,旷野之地,胜负就难料了,如今最好的是固守待援。”

“好,我立刻去安排人去传信。”那首领说道。

马格尔拉住他的手臂,道:“不要慌,就算是传信,也要楚尼斯大人知道这里的真实情况,有多少敌人。”

说罢,马格尔招揽了几个行动迅捷的士兵,分发了火石和油料,命令他们前去焚烧村社里的房屋,不多时大半个村社被点燃了,而村社外的树林里也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号角声,随着树林里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涌了出来。

土著的阵型展开了近两里,向着学校包围而来,原先青色的视野顿时充斥了许多杂七杂八的颜色,土著完全没有阵型,一片一片的,每一片都有用长杆挑起的图腾,足有四支,而图腾之后则是用鹿角长矛、石斧和投石索武装起来的土著蛮子,他们入涛浪一般席卷而来,足足有两千人,中间一波还能认出是麻豆社的人,其余的人全然无法分清男女,粗糙的皮衣和蓬松的头发,好像一群野人似的。

“这些不是麻豆社的人,麻豆社也没有这么多丁壮。”新港社的首领惊叫道。

马格尔却冷冷一笑:“这是高山蛮子,麻豆社已经和高山蛮联合在一起,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

章七九 入彀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语言都没有了意义,马格尔当即命令道:“火绳夹上蛇形杆,点燃了,装填好火药铅子,听到我们的命令再开火,长矛手堵住大门,敌人冲不进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马格尔藏在身后的手却不断的哆嗦,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如果发起疯来,谁也挡不住,看着那群土著缓缓向前移动,马格尔的心反而镇定了下来。

高山蛮距离还在七十步之外,马格尔麾下的火绳枪手已经开始射击,敌人的队形实在是太密集了,饶是这么远也打到了十几个,接着第二轮射击的时候,则有四十余人倒下,当敌人冲到围墙前,进行一轮齐射后,火枪手也拔出了佩刀,或者捡起长矛,阻挡野蛮人。

外面的高山蛮子被突然起来的火光下了一大跳,火枪手聚集的方向直接发生溃散,但是其余方向的蛮子却冲了进来,迎着掷矛和箭矢,顶着长矛攀爬围墙,好在学校本就不大,高山蛮再多也詹卡不了兵力,但四面的围攻让守军压力很大。

“用手榴弹,用手榴弹!”马格尔高声喊道。

他取下腰间的榴弹,就着火把点燃,扔了出去,顿时就是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其余方向也是如此,高山蛮留下满地的尸体,如潮水一般退去。

马格尔看了看劫后余生的士兵,心道:“下一次进攻该如何防守呢?手榴弹已经告罄。”

“彼得,你过来。”马格尔拉过彼得,对他说道:“这里的情况很危急,现在敌人刚刚撤退,很是混乱,你从西北方向出去,泅渡过河,去大员港报信,把看到的一切告知总督大人。”

树林里,李明勋坐在树荫下,惬意的享受着美味的柠檬汁,而在他的面前,巴隆脸色铁青,而麻豆社的萨米则急的团团乱转,刚才的一次围攻,这支乱糟糟的军队损失了一百多人,而撤回来的伤员多半也是不能活,但是给敌人造成的损失却是乏善可陈。

“不来一杯吗,柠檬汁加了甘蔗汁还有一点葡萄酒,很美味。”李明勋笑问道。

萨米大吼道:“李先生,让我们再进攻一次吧,这次我会亲自督战,敢于撤退的人我都会亲自斩断他们的大腿。”

李明勋摆摆手:“算了吧,萨米,我宁愿他们死在矿洞里,死在种植园,也不愿意他们死在这片毫无意义的战场。”

此次社团的主动出击,定下的是引蛇出洞的策略,去年底的时候,虎尾珑社已经向南扩张到了麻豆社西部的中央山脉一带,在扩张中,巴隆与多亚两位首领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多亚的办法简单粗暴,向北一路征伐,凭借强横的实力和火器,连续攻占高山蛮的村社,把村社首领的亲族和胆敢反抗的人变成奴隶卖给腾龙商社,而从被征服者中挑选武士加入自己的军队,扩张实力。

巴隆的办法则细腻很多,战争与收服交叉使用,他会攻伐不服从的村社,也会赐予愿意降服部落相对独立的地位,巴隆正在筹备一个土著联盟,毫无疑问,他是这个组织的盟主,虽然一开始,巴隆遇到种种困难,但是协助李明勋防御布袋港的这半年改变了一切,多亚的扩张被迫停止,而巴隆则有更充裕的时间来展现他的政治手腕。

此次对荷兰人的战争,拥有四个臣服部落的巴隆拥有比多亚更大的作用,他拥有四个高山部落可以伪装成高山蛮与麻豆社合作对抗荷兰人的假象,而且利用几个部落,帮助李明勋把一支六百人左右的精锐军队从布袋港转移到麻豆社,并且提供了大量的资源补给。

“萨米,不要说了,李掌柜肯定有更多的策略,他的目标不止马格尔,还有大员港的红毛夷主力。”巴隆制止了萨米的咆哮,郑重提醒道。

热兰遮城,行政长官官邸。

楚尼斯的阴沉的看着办公桌上的文件,不时咬牙切齿的谩骂着,出身底层的他在污言秽语方面有着不错的天赋,几个商务员和港务官都不敢抬头。

让楚尼斯唾沫横飞包括那些武装商船的船长、糟糕的大员港和可恶的船蛆,越来越多的武装商船从日本赶来,完全超出了大员港的维持能力,大部分的武装商船因为排水量过大无法进入台江内海,为了躲避北风,只能前往没有完善设施的澎湖停泊。

从澎湖传来的消息全都是抱怨和抗议,武装商船上的日本货物在腐烂变质,时时刻刻受到北风的影响,而位于亚热带的澎湖,船蛆重新回到了商船,船板已经损坏,而澎湖没有船坞提供维护服务,大员港也进不去,船长们已经联合起来催促楚尼斯,尽快展开对西班牙的战争,他们要避免船蛆进入龙骨和船肋造成不可逆的损失,更要减少因为耽搁时间造成的损失。

而楚尼斯的手下对如今的局面也颇有微词,众人对楚尼斯极为了解,知道这个出身底层、身材肥硕的男人脑袋上顶着无数的头衔——经验丰富的官僚、专业商务员、伟大的征服者,如此林林总总十几个,但是所有的头衔中,没有一个与军事有关,楚尼斯总督不熟悉海军也不熟悉陆军,自然也不熟悉战争。

“必须马上开战,等到马格尔的率领的分遣队回来,我们就要发兵北上,对,必须加快速度,尽量在三日之内开拔。”楚尼斯挥舞着拳头咆哮,但是熟悉他的人知道,总督大人平日一向极富威亚,根本不需要加入这种动作来增加说服力,既然他表现的凶狠果决,那么肯定是乱了方寸了。

正在楚尼斯要向众人布置各类艰难任务的时候,达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的头发脏乱,满脸汗水,全无平日的魅力,见到办公桌前这么些人,达杨嘴里要说出的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挤出一点笑容,说:“总督大人,我有要事汇报。”

楚尼斯心中一紧,他知道达杨如此,定然是出了大事,而且不是好事,楚尼斯脸色一正,故作镇定的让眼前的属下出去,达杨主动关上门,焦急说道:“出大事了,马格尔少尉遭遇了伏击,被困在了麻豆社中。”

“这不可能!”楚尼斯站起来,大声吼叫道:“完全不存在这种可能性,一定是你在开玩笑,马格尔是经验丰富的探险家,他两次出征麻豆社都是大胜而归,此次还有新港社三百人协助他。”

楚尼斯大声宣告着他的理由,但是达杨认真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安静下来,接受这个事实,楚尼斯长出一口气,肥胖的肚腩颤了颤,坐在了椅子上:“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马格尔不是骄傲轻敌的人。”

“是高山蛮与麻豆社联盟了,回来报信的使者说,围攻者有三四千人,阁下,即便是他有所夸大,仍然非常危险。”达杨说道。

楚尼斯一时有些愣神,高山蛮子怎么会和麻豆社合作,要知道,公司与麻豆社的仇恨不过二十余年,但麻豆社与高山蛮子仇恨已经持续了无数个岁月了。

“阁下,阁下,快做决定吧,现在派出援军还有希望,如果晚了,马格尔就完了,在这个时候,我们可无法承受一次失败。”达杨见楚尼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提醒道。

楚尼斯当然明白达杨话里的意思,北上计划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了,如今舰队聚集,枕戈待旦,这个时候如果败在土著手中,折损马格尔这类人物的话,对于军心士气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更何况如果不能解决麻豆社这个麻烦,那么主力离开后的大员港就要随时面临两千蛮子的骚扰,那么如何放心北上呢?

“阁下,请下决心吧。”达杨恳切说道。

“达杨,如果动用主力清缴,那么北上计划就要延迟至少一个月,你知道我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吗?”楚尼斯问道。

达杨认真盯着楚尼斯,毫不迟疑的说道:“您为了福摩萨已经付出了一切,也承担了许多压力,多一些又如何呢,阁下,我愿意亲自率军前往麻豆社,尽快赶回来。”

楚尼斯脸上满是欣慰,但心中有些窃喜,直到现在,他终于确定达杨和自己站在一条船上,他对达杨的军事才能并不在乎,但是只要他率军出阵,就再无退路,将来若有干系,达杨和他那位在阿姆斯特丹的总部担当要职,与十七位绅士有交情的父亲只能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

“好吧,达杨,由你主导这次行动,我会给你三百精锐,还会从土著中挑选八百人,去吧,以征服者的姿态横扫一切,让麻豆社在地图上彻底消失吧。”楚尼斯一拳砸在了办公桌上,高声说道。

因为原本就有北上计划,大量的士兵和土著已经进入动员状态,聚集在大员港周边的兵力充足,达杨率领的军队在当天就启程出发,一路沿着马格尔少尉通行的路线前行,一千多人的军队,又有火炮、辎重,前进的速度慢了许多,好在麻豆社距离大员港也不是很远,而荷兰人设立在各个村社的学校也是不错的防御工事,达杨并未选择急行军。

然而,达杨走后不久,镇定下来的楚尼斯越来越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或许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军队统帅,也没有直接军队的经验,但是他的前半生多是在东印度群岛渡过,见过了荷兰人的征服与土著蛮子的反抗,心中隐隐有些感觉不对。

麻豆社的反抗有些突然,而与高山蛮子的合作一点没有征兆,更关键的是,那几千围攻马格尔少尉的高山蛮子是如何行动的呢,这群野蛮人尚未开化,处于蒙昧状态的他们缺乏组织和生产能力,凭借已经日渐衰落的麻豆社是如何支撑这样一直军队的运作呢?补给从何而来,何人做主指挥,又如何分配战利品?

荷兰人的主力军在道路上安静的前进着,达杨骑在一匹纯白战马上,不疾不徐的前进,走在最前面的他也用马匹控制着整个队伍的前进速度,作为一个贵族子弟,达杨有些做派让人讨厌,但是能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做到高级商务专员这一要职,凭借的可不是背景。

他或许与楚尼斯一样,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但是达杨懂的用人,此次出击,他麾下不仅有几个在殖民地作战经验丰富的士官,他的副手舍尔少校能力非凡。

“舍尔,或许我们通过急行军可以在夜幕来临前赶到,但是敌情不明,我已经下令一个小时候扎营。”达杨对身边的须发半白的少校说道。

舍尔点点头:“阁下的决策很正确,黑夜之中接近战场是冒险的行为。”舍尔欣慰的说道。

麻豆社南面的一处高地,高锋大马金刀的站在一株巨大的桧木树冠,透过枝叶用望远镜盯着远处的荷兰人,狭窄的视野里,几个敏捷的身影穿行在密集的甘蔗地和杂乱的灌木丛中,他们的身躯时隐时现,巧妙的与大地深深浅浅的色块融合在一起,而在这些土著猎手的后面,还有一支五十人规模的斥候队,清理着道路两边。

“真是警惕啊,难怪荷兰人能在万里之遥打下如此大的疆土。”高锋不由的感叹到。

“那我们还继续埋伏吗?”树下一个军官问道。

高锋摇摇头,这次埋伏是大掌柜安排的,原本就计划围困荷兰人第一波反扑,然后伏击第二波的主力,为此,装备精锐的虎尾珑社武士和社团的火器部队都未曾出现,此时护卫队埋伏在甘蔗地里,准备给路过的荷兰人致命一击。高锋道:“让弟兄们撤出吧,如今这个情况,怕是只能伏击到敌人的斥候队,但是那没有意义。”

“哎,大掌柜还是小瞧了荷兰人,伏击计划落空了。”

好久没有求推荐票了,求推荐票呀,求打赏哟

章八十 骚扰

“那怎么办呢?”军官扶着高锋从树上下来,焦急问道。

高锋冷冷一笑,道:“如今形式不似大掌柜预料那般,我等自然不能墨守成规,方才看荷兰人斥候,多是侦查路旁的甘蔗地和灌木丛,对较远的河边丛林并未过多重视,立刻让多亚和乌穆率领自己的手下潜入进入,我会想法把敌人赶进去的。”

“那护卫队呢,总不能功劳都让那些蛮子夺走吧。”军官有些急迫的问道。

高锋呵呵一笑,指了指道路的拐弯处,说到:“我们的战场在那里,只要挡住荷兰人,这群人也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达扬眺望着前方的地形,希望寻找到一处舒适的宿营地,但是这里的土地被土著收拾的不成样子,完全没有汉人控制的土地那般井然有序,道路两侧的地形破碎不堪,甘蔗田与灌木丛交错着,还有许多坑坑洼洼,而这里距离麻豆社不到十里了,设立一个营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可以更好的应对可能出现的复杂局面。

啪啪!

几声清脆的枪声从一侧的甘蔗田里响起,整个队伍都紧张起来,达扬的副手用鞭子抽打四处乱窜的土著,让所有人列阵警戒,并派遣了小分队进入甘蔗田,搜寻侦查。

很快就有士兵从甘蔗田里跑出来,还抬着两个受伤的人,负责侦查的军官把一些东西摆在了达扬的面前,说到:“阁下,我们死了四个人,伤了两个,只杀了他们三个,这些是从敌人身上搜缴来了,那群猴子跑的太快了,没有抓到俘虏。”

达扬翻身下马,看了看地上的东西,是各类武器,能吹出毒箭的吹管,粗制滥造的投石索,还有几根掷矛,但是不能否认这些武器的杀伤力,那些掷矛都有铁质的枪头,在土著手里是可怕的杀人利器。

“你怎么看?”达扬问身边校。

少校道:“这是野蛮人的拖延战术,故意骚扰我们,好有足够的时间围攻马格尔。”

达扬微微点头,冷冷说到:“卑劣的野蛮人,该死的土著,抓到这群人,我会把他们吊起来用鞭子抽!”

少校皱眉道:“阁下,关键是如何做?士兵们在等待您的命令!”

达扬回头看到了许多疑惑的脸,他知道此时不能迟疑不定,但是如今确实是两难境地,如果继续前进,会不断遭到土著的骚扰,他可不会让麾下精锐的士兵去该死的甘蔗田里和那群土著交换生命,但是如果不那么做就救援不到马格尔。

“阁下,总督大人给您的任务是把下山的高山蛮子和麻豆社一起毁灭!”少校适时提醒到。

达扬重重点头,战争从来就不是追求完美的游戏,总有人要付出牺牲,马格尔已经站在了那个位置上,自己能做的只能是让他的牺牲变得有价值。

“让斥候转变路线,离开甘蔗天,我们去建设一个坚固的营地,作为此次战争的支撑点。”达扬挥舞着马鞭,终于下定了决心。

荷兰人的大队人马离开了道路,进入了湿热的亚热带雨林之中。这里没有成型的道路,到处都是茂盛的树木和枝叶繁茂的灌木。

达扬站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看着士官们指挥土著砍伐树木和藤蔓制造营地栅栏和围墙。幽深灰暗的丛林里,一阵阴冷潮湿的风吹过,达扬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他不知道心中的紧张从何而来,但是在这里呆的久了,越发感觉有些不对劲。森林原本是生命繁盛之地,为什么周围没有一点的声音。那些小动物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威势而蛰伏了吗?

森林外的土地还在晚霞的照耀之下,但是森林深处已经一片昏暗。荷兰人聚拢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土著们也拿着火把工作,点点橘色的火焰,在丛林中跳跃着。浑然不知这一切已经被多亚的虎尾珑社士兵纳入眼底。

彼得手持巴冷刀,砍断拦路的藤蔓,他忽然感觉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但是用力的踩一踩,又有些坚硬,似乎那是一种活物一般。彼得低下头,看到了苔藓绿草覆盖的土地,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心道自己过于敏感了。

然而一声尖锐的呼啸声从林中响起在幽深昏暗的森林里传荡开来,紧接着就是各种各样的喊叫和哨声回应。彼得忽然发现自己脚下的土地动了,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地上翻身滚起,手中的利器散发着银色的锐光。对着他当胸刺来。

当。

一声脆响响起,彼得忽然发现自己的胸前没有传来疼痛,低头一看,正在流淌出来的不是温热的鲜血而是冰凉的酒液。原来那把尖刀被锡制的酒壶挡住了。彼得一脚踹在了敌人的腿弯翻身而起,不顾一切的在丛林中奔跑起来,大声喊道。

然而,丛林中早就乱作一团。藏在苔藓和草丛下的虎尾珑社武士穿行在树林中的乞列迷人相互合作,手中的武器不断射出,掷矛、弓箭如雨点般落下,四周散开的土著骤然受到袭击,面对浑身是血,头戴魔鬼面具冲出来的敌人,他们大喊大叫的发命狂奔,跑出了丛林。

荷兰人的表现稍微好一些,聚拢在一起,但是紧张之中再难排列出阵型,多亚和乌穆大声呵斥着想要冲出时冲出丛林的士兵。他们藏在树后,用弓箭不断攻击着空地上的荷兰人。

一枚羽箭从达扬的耳边飞过,带起的尖锐哨声,让他一阵耳鸣,达扬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温热的鲜血,他回头一看,不少荷兰士兵已经哀嚎着倒地,少校则高喊着扑灭篝火,而更多的士兵则用火绳枪向周围的丛林漫无目的的射击。

场面已经混乱到难以控制,达扬很清楚,在这种高压混乱的环境下,一个人的逃跑会引发整个队伍的大混乱。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不能由自己控制了。

他不顾耳朵上的伤口,大声呼喊着少校率领士兵离开丛林,而荷兰人久经沙场,和土著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许久,自然有诸多应对土著袭击骚扰的经验。他们迅速跑出丛林就在森林外的空地和道路上列开阵型,长矛手顶在前面而火绳枪手则在掩护下装填子药,紧随其后的虎尾珑社士兵被打了一次齐射,几十个人倒地。

眼瞧着荷兰人已经列开,阵型稳固了,稳固了防御。乌穆连忙喊着多亚,千万不要再进攻,毕竟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达扬站在士兵中间,紧张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耳边都是士兵的哀嚎和粗重喘息,而眼前的灌木丛和森林之中不断有人影闪过。他不知道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在筹划着什么,但是也很清楚,停在当地的自己会遭遇何种境地!协助他的土著已经发生了大溃散,自己这几百人再怎么精锐也难以在黑夜中抵挡敌人的攻击,而且自己的敌人真的是茹毛饮血的高山蛮子吗?达扬认为不是,高山南和麻豆社的土著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极为缺乏铁器。刚才攻击自己的敌人可是装备精良,持有精铁锻造的武器。夺走生命的箭矢散发着寒光,那模样奇异的掷矛一击就足以刺穿士兵身上的半身甲。

这里的情况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大员港真对东印度公司的阴谋。

“撤退,撤退!”达扬高声喊道。

少校果断支持达扬的命令,骤然遭受袭击的大队人马已经出现了慌乱,撤退是所有人的想法。趁着天没黑,赶紧撤到安全的场所,否则所有人度过漫漫的长夜。

达扬被人扶上了战马,颤颤巍巍的向着来时的道路撤退,他的脑袋里一直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一个袭击者的面容。那人披头散发,脸上满是刺青,双眼细长面容宽阔,手中提着的柳叶弯刀沾满了血肉,那肯定不是士兵们大喊大叫的魔鬼,但是似乎不是的高山蛮子,至少那喊叫的语言与福摩萨的土著语言截然不同,而那形如罗圈的腿型更像是骑惯了战马的人。

大队人马维持了基本的阵型,倒是没有逃散许多,沿途收拢了不少四散而逃的土著。但是达扬无法接受失败的现实,辎重和大炮全部丢失了,这意味着这次失败无法掩饰。即便是有楚尼斯支持,这次作战也是自己一生无法抹掉的污点。

然而,逃离的队伍忽然停下了,前面传来的枪炮声让盘算着如何避免责任的达扬清醒过来,少校跑到达扬面前,带来了一个十足的坏消息——前面的道路被敌军堵死了。

达扬跑到阵前,看到道路上被人树立了一排栅栏,后面隐藏着精悍的士兵,可以看到点燃的火绳发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即便是清楚的嗅到火绳燃烧发出的臭味,达扬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火绳枪,高山蛮子怎么会有火绳枪?”达扬再也顾不得涵养,大声咆哮着。

“阁下,这根本不是高山蛮,也不是麻豆社可以做出来的事情,我们上当了!”少校回应着达扬,指出了其中关窍。

“我们要冲过去,否则会遭遇两面夹击!”达扬咆哮道。

少校却拉住了达扬,附庸的土著已经冲杀了一次了,但是没有突破那道栅栏防线,舍尔喊道:“阁下,敌人有数百火绳枪还有几门回旋炮,而我们的士兵刚刚经历的失败,不会有人愿意冲击这种阵线的!”

“舍尔,你说怎么办?”达扬已经没了主意。

舍尔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敌人的数量,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但是我就知道形式刻不容缓。”

达扬听了这话脸色大变,舍尔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没了分寸,如果自己不站出来,或许这支部队就要葬送在这里,舍尔道:“阁下,投降吧,向这支火器部队投降,总好过被追来的蛮子杀光!”

章八一 意图

“投降?你想让我的向敌人卑躬屈膝?”达杨抓住舍尔的领口,愤怒的叫喊道。

舍尔面色严正,道:“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这个命令可以这个时候下达,也可以明天早上下达,区别只有是否葬送一百个荷兰人的性命。”

达杨听了这话,全身好似没了力气,颓然坐在了地上,正如舍尔所说,局面已经不可控制了,或许自己可以集结所有人固守,但是大员港已经没有援兵了,整个大员港能抽调的兵力都在自己麾下,其余的只能保证热兰遮城基本防御的运作,楚尼斯没有兵力援助自己了。

呜呜呜!

号角声再度响起,然而这次是来自身后,达杨惊讶的转过身,看到一面面旗帜和图腾从甘蔗田后升起,一支支队伍走了出来,其中一支虽然数量不多却极具气势,一头装饰华丽的巨香身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晚霞照耀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然而,那人的声音却让达杨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

“达杨,投降吧,作为你的老朋友,我会给你体面的。”

达杨还记得那个声音,来自自己计划讨伐的对象,腾龙商社李明勋,他颓然坐在那里,面如枯木,喃喃说道:“一切都结束了。”

“阁下,我们应该怎么做?”舍尔问道。

达杨扭转脖子,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楚了周围人的脸,有些人恐惧,有些人期待,有些人则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达杨道:“诸位,投降吧,抵抗已经没有意义了,敌人的领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而非高山蛮族,不用担心会被杀死。”

这下,众人的脸色都舒缓了许多,舍尔从达杨手中接过佩刀,用军旗卷了,高举起来向着大象走去。

“真是一场漂亮的胜仗,我们大获全胜,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处置很多了。”见荷兰人选择了投降,李明勋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高声说道。

正如高锋所说,从达杨率军出动之后,事情就有些出乎了李明勋的预料,一开始制定的伏击计划因为荷兰人的优异表现而作罢,但是高锋、乌穆和多亚抓住了机会,成功击溃了荷兰人的混编部队,原本计划全歼荷兰人,震慑楚尼斯并且拖延荷兰人北上目的已经达到,而且出乎预料。

“大掌柜,此战一共击杀敌人二百三十余,其中多数是大员港附近皈依洋教的土著,纯种的荷兰人只有十四人,还有七个混血。”第二天的一早,高锋向李明勋汇报战役的结果。

见李明勋颇有兴致,高锋道:“我把首级给荷兰将军看了,死的荷兰人都是一些士兵和下级军官,并没有什么重要人物。”

李明勋笑着看向高锋,他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这个时候,溃兵已经返回了大员港,你立刻从俘虏中挑选一部分土著,让他们把伤员运送回热兰遮城,并把这封信交给楚尼斯,另外,让那个舍尔少校前往麻豆社,劝降学校里抵抗的敌人,对了,让他把这个东西带上!”李明勋一边吩咐着,一边把一封信和一个沉重的箱子递给高锋。

高锋收好了信件,打开了箱子,看到里面是一枚四磅炮的实心炮弹,自然也就明白了其中道理,这炮弹来自于此次战役的缴获,有三门四磅炮在,马格尔所凭借的围墙工事也就没了作用,要么死,要么降。

热兰遮城。

乌鸦的叫声不断透过狭窄的窗户传来,楚尼斯看到了它们在城门处盘旋,太阳已经重新升起,远处的丘陵在光影下逐渐伸展,从笼罩的黑暗中显现出来,海风吹散了晨雾,却也把城门处的哀嚎声传进了楚尼斯的耳朵。

城门处有十几个木架子,每个上面都钉着一个人,欠缴人头税的汉人,违反法令的土著,这些都是楚尼斯心情不好的牺牲品,但是更多的则是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溃兵,他们带来的消息引发了混乱。

“还没有达杨的消息吗?”

这个问题楚尼斯已经问了超过十遍了,但是没有人能够给他确切的消息,溃兵传回的消息千奇百怪,有人说达杨被树林里窜出的恶魔敲碎了脑袋,也有人说达杨已经向敌人投降,还有人声称,大队人马困在麻豆社一带等待救援,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出援马格尔的大队人马已经失败了。

“总督大人,总督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楚尼斯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神色慌张的军官,他是追随达杨前往麻豆社的军官之一,但此时却没有配备武器,一只胳膊吊在胸前,楚尼斯脸色微变,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达杨呢?”

那军官似有难言之隐,眼睛在办公室内的其他人身上扫过,何斌躬身施礼,说道:“总督大人,在下还有一些实情要处置,就先告退了。”

“不!”楚尼斯摇摇头,环视一周说道:“你在这里协助我,其余人去忙吧。”

何斌不明所以,看着侍者引领公司那些商务员和军官退下,只留下自己这个异族外人,他稍稍警惕起来。

“总督大人,我们遭遇了伏击,伏击者超过一千人,有虎尾珑社的丛林武士,来自北方的鞑靼人,还有装配了火绳枪和回旋炮的火器部队,他们属于腾龙商社,而附庸我们的土著溃散,达杨阁下和舍尔少校率领幸存者投降了。”

军官说出的话好似晴天霹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呼出,何斌看了看楚尼斯起起伏伏的肚腩,就知道他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不由的身子后撤了两步,天晓得这个暴君震怒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楚尼斯的手脚微微颤抖着,他不出声,办公室内无人敢于出声,许久之后,楚尼斯长叹一声,却是已经安静下来,他挺了挺宽大的后背,舒展了攥紧的拳头,出言问道:“你是怎么样知道这么详细的?”

“是敌人告诉我的,他希望我能向您详细的描述他们的实力,以免您做出错误的决定,而达杨阁下也支持这么做。”军官低声说道。

控制住自己情绪的楚尼斯没有追求这话语中的傲慢,他微微点头,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军官都一一作答,何斌却是听的满脸震惊,达杨率队投降,马格尔同样如此,而敌人的兵力超过三千人,还有一支装备精良的火器部队,其余土著也过半装配铁质武器,敌人的战术不是土著常见的一拥而上,很好的利用了地形,号令如一,且阵型严整,仅仅只是听这位军官描述,就知道他们的实力不亚于大员港的荷兰人,但是台湾怎么会出现这么一支力量,而且真的属于腾龙商社,属于那个年轻的男人吗?

当何斌从震惊中走出的时候,发现那个军官已经离开了,而楚尼斯正呼唤自己的名字。

“总督阁下,请原谅我的失礼,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了。”何斌如此说道。

楚尼斯微微摇头,默然道:“原本我只是想利用腾龙商社抵挡来自北方的大肚番和虎尾珑社的骚扰,没有想到,仅仅只有两年的时间,我就亲手培养出了一个怪物。”

“那您准备如何做?”何斌小心的问道。

楚尼斯没有回答,而是从抽屉里抽出了两份资料摆在了何斌的面前,何斌走上前,拆开细看,第一份是来自巴达维亚总部的公函,是由公司的总干事亲笔书写,这可是仅次于巴达维亚总督的实权人物,管理着亚洲的所有贸易。

公函的内容很简单,在汇总了来往于巴达维亚的明国、越南商人提供的消息,并且从返航的商船那里得到佐证,明国的广东省新近出现了一个名为香港的开放口岸,总干事质问楚尼斯为什么没有及时的报告这一重要消息,而在公函的末尾,总干事提及了一个设想,是否有可能在香港设立一个商馆,获得和大明帝国直接贸易的机会。

而第二份报告则是楚尼斯亲手整理的,消息来源很复杂,全部与香港有关,报告清楚的描述了香港开埠的过程,虽然情报把其归结为李明勋与新任两广总督的私人关系,但香港开埠造成的巨大影响确实难以忽视的。

何斌看到这里,忍不住说道:“这个李明勋背着我们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有香港在,或许巴达维亚总部大人们不会乐意看到我们与腾龙商社敌对。”

这话说出口,何斌却有些后怕,暗骂自己没有管住嘴巴,要知道,整个大员港,只有少数知道大员港动员,准备对北方战争的真正目的,而实际上,这是楚尼斯和达杨在弥补过错,并想在其中发财。

“何,你不用这般拘谨,你说的没错,如果没有香港,李明勋是福摩萨秩序的挑战者,无论是阿姆斯特丹的十七位绅士,还是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都会毫不迟疑的消灭他,但是有了香港就不一样了,这是一次改变与大明贸易格局的机会,你知道,在公司建立近四十年的历史中,与明国直接进行贸易,获得一个类似于澳门的据点是所有高层的共识。”楚尼斯热切说道。

“您的意思是化干戈为玉帛?”何斌问道。

楚尼斯微笑说道:“正是如此,把流血的战争变成赚钱的生意,这才是真正的智慧,对吗?”

说着,楚尼斯站起身,给自己和何斌倒了一杯波斯出产的葡萄酒,微笑说道:“我与李明勋好似两个角斗士,这次意外的战争就是一次相互的试探,我们两个都无法将对手打趴下,如果继续战争,就会变成一场血腥而低劣的扭打,对谁都没有好处,何不选择停战,我想,台湾容得下两只猛兽,宽阔的海洋同样如此,而且,我们与李明勋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西班牙人。”

“可是您怎么向巴达维亚解释李明勋的出现,香港的事情还好说,但是布袋港的一切似乎都不利于总部对您的评价。”何斌小心的问道。

楚尼斯微微一笑,与何斌碰了碰杯子,说:“如果我们能获得和大明直接贸易的机会,这一切并不算什么,当然,我们距离巴达维亚数千里,而阿姆斯特丹更是在万里之遥,我们能做的文章有很多。何,现在的最重要的是挽回损失,控制局面,至少双方不能宣战,我准备让你做我的全权代表,前去与李明勋谈判,如何?”

何斌心中一沉,看了看楚尼斯,发现他的脸上却是殷切的期望,得到总督大人的赏识是一件令人激动的事情,但是这种激动很快在何斌心中消失,要知道,在大员港,楚尼斯不仅只有达杨一个亲信,即便是没了达杨,楚尼斯还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为什么选中自己呢?

出身海盗首领的何斌知道其中原因,他试探道:“我当然乐意,只是总督大人,我希望与我的夫人做一下告别,毕竟,此次前去不知要多久。”

“不,事不宜迟,何,请你快点动身吧。”楚尼斯当即说道。

何斌微微点头,更是确定自己是楚尼斯精挑细选的人,一个有能力又随时可以作为牺牲品的人,毕竟对于东印度公司而言,死一个外籍雇员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好吧,总督大人,就一些对手的细节,我们还需要再讨论一下。”何斌说道。

楚尼斯见何斌答应,心情畅快了许多,便毫无遗漏的说了出来,越是对腾龙商社了解,何斌的心情越是复杂,他难以想象李明勋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聚集起如此规模势力,除了海上力量,腾龙商社已经不亚于大员港的荷兰人。

“当初我只是看好李明勋,却没曾想他有如此大才,腾龙商社,已经值得我下注了。”离开大员港的何斌,心中已经有了其他的想法。

章八二 停战谈判

麻豆社。

“解下佩刀,举起双手,不要耍花样!”

何斌看着眼前的男人,辫发胡服,鼻子耳朵都打着钉,凶悍异常,却不是台湾土著打扮,所配备的长梢弓和银色铠甲也与见过的士兵不同,定然是溃兵所说的鞑靼人了。

何斌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顺从的举起双手,任凭对方的手搜寻过每一寸肌肤,腋下、裆部还有腰间,待搜查完毕,乌穆指了指后面一栋木楼,说到:“我家主子正在里面等你,进入之后注意分寸,若有无礼,我会亲手撕开你的嘴巴。”

“难道你的主人没有告诉你,我是他的旧友吗?”何斌有些不悦说到。

“那又如何,现在你是敌人的使者!”乌穆冷冷一笑,刀鞘敲了敲何斌的后背。

何斌叹息一声走了进入,而李明勋已经迎了上来,说到:“何兄,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往这话我是不信的现在看来此言非虚。”何斌不由的感慨道,要知道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李明勋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李明勋摆摆手:“你我之间无需如此说话,当初您救援林老哥的恩情明勋记在心里的。”

说着,李明勋引导着何斌坐下,端出粗糙的陶壶,说到:“喝杯茶吧,出征在外,可没有什么好茶具。”

“哪有心情喝茶呀,此前来是受楚尼斯总督所托,但这却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差事。”何斌漠然说到。

李明勋确实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你可是东印度公司的正式雇员,即便是那位暴君如何抱怨也不能随意妄为吧。”

“看来大掌柜还不知道,楚尼斯对你的行动完全出于他自己的私心,和东印度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得到巴达维亚总部的授权。”何斌有些落寞的说着,倒是也没有隐瞒,把最近两年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李明勋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他本以为,自己的社团与东印度公司已经完全的决裂,却不曾想这一切都是总督楚尼斯的自作聪明。

在原本的计划里,李明勋只是想在不可避免的战争中,尽量拖延时间,占据更大的优势。然而今天看来,这场战争似乎是可以避免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先生还是不要回去了,您已经被总督楚尼斯当成了牺牲品,无论与我们的谈判是否成功,您的性命都没有任何的保证。”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何斌轻轻的点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

“那您今后有什么打算,是回福建老家还是前往某个地方避世隐居?”李明勋问道,他知道何斌与福建的郑芝龙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这个时候投靠郑志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何斌的回答却让李明勋大吃一惊。何斌说到:“我要去日本长崎。”

见李明勋不解,何斌解释说:“荷兰人那边,我是回不去了,而我在日本长期还有一些产业,足够我东山再起,据我所知,您的社团也在拓展日本的市场,希望到那个时候,大掌柜能够多多支持。”

这一点李明勋倒是有些了解。何斌与郑芝龙一样,都是海盗出身,而且在日本经营许久。即便是郑芝龙也在日本长崎也存有大量的资财,以备不患,何斌自然也不例外。

“那现在你想让我怎么帮助你?”李明勋问道。

何斌笑了笑,说道。:“看在林诚的面子上请你帮我假死,好让楚尼斯相信,这样我也有机会逃离台湾甚至还有可能带走我的妻儿。”

李明勋为难的摇摇头说道:“很抱歉何先生,您说的我做不到。”不等何斌询问出口李明轩解释道:“因为我还要通过您与热兰遮城的楚尼斯和谈呀。”

“和谈?不,李先生,之所以有机会进行和谈,除了楚尼斯的私心便是您手中的香港,东印度公司仍旧无法容忍您的存在,您的社团仍然是荷兰人的眼中钉。”何斌诧异说到。

李明勋却是丝毫不在乎这一点,他之所以选择提前动手开战,仅仅是为了让战争拖延下去。现在荷兰人的机动兵力已经被自己俘虏,那么到明年西南季风开始之前,荷兰人都没有围攻布袋港的能力。但是楚尼斯的和谈意愿却给了李明勋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可以把台湾的战事拖延的更久。

这可是出乎意料的选择,如果能够真的实现和荷兰人的停战,那么社团不仅可以获得足够的时间发展,还能够将已有的资源投入到北方更为广阔的空间中去。

“您所说的我都了解,但是我的社团需要更多的时间和更广阔的空间,所以还是希望您能够协助我完成这次谈判,当然,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会帮助您逃离荷兰人的魔窟。”李明勋诚恳的说道。

何斌叹息一声,身不由己的他没有其他的选择,只得说到:“好吧李先生,我将尽我所能。”

接下来何斌摒弃了一切谈判技巧,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最后说到:“您如果有什么条件,我可以以书信的形式带您向楚尼斯传达。但是有一点我想要提醒你,在荷兰东印度公司进入南阳的41年时间里,他们有过许多的敌人和合作伙伴,所以您的要求最好合情合理,否则傲慢的荷兰人会选择以刀剑而非合同的形式处理问题。”

李明勋笑了笑,摆摆手说道:“何兄,你搞错了一点,这次谈判是我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事情,楚尼斯只是台湾的行政长官,他没有资格与我谈判。”

何斌脸色微变,在他的印象里,李明勋可不是一个傲慢的人。而李明勋非常清楚何斌的疑惑,他说道:“楚尼斯能够做的只能是与我的社团停战,且和平相处,然后把这里的一切汇报给巴达维亚的总督,然后我们才能够就香港和双方的关系进行谈判。”

“您的意思是私下停战吗?”何斌疑惑的问道。

“我想楚尼斯阁下更希望是这场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他能满足我的一些条件的话,我可以配合他做到这一点。”李明勋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三天之后,李明勋的亲笔书信摆在了热兰遮城楚尼斯总督的办公桌上,在书信中李明勋向楚尼斯提出了一个搁置这场战争的绝佳提议。并且可以毫无担忧的写进公司的备忘录中,呈递巴达维亚。

李明轩把先前的战争定性为来自中央山脉的高山蛮族发动了入侵战争,因为这场战争中损失了大量的人手,且被牵扯到日益紧缺的战争资源,而来自长期的武装商船受制于凛冽的北风,无法全员出战。所以楚尼斯总督为了不造成更大的损失,选择暂时搁置北上攻打西班牙人的计划。

毫无疑问,这样定性这场战争对于楚尼斯来说是非常有利的。至少它可以维持台湾的现状。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突尼斯答应李明勋的停战条件。

李明勋的停战条件并不苛刻。第一条是让停泊在大员港外海和澎湖的武装商船按照原定计划返回巴达维亚,解除对腾龙商社最大的海上威胁。

第二,双方以八掌溪为边界,互不侵扰,而腾龙商社迁徙麻豆社和附近的高山蛮村社。

第三,双方暂停一切敌对活动,一直来自巴达维亚的使者与李明勋一起确定双方的关系。

当然在这次私下谈判之中,李明勋并不是一味的索求,而是选择在释放俘虏等方面进行了妥协。

李明勋保证在武装商船撤离,解除了对布袋港的威胁之后便可以有条件的释放俘虏。所谓的条件只是符合俘虏身份地位的赎金,当然俘虏中最尊贵的高级商务专员达扬则不再释放的范围之内,其要等到双方的关系确定之后再行处置。

接到书信的一整个白天,办公室里传来的是咆哮和砸东西的声音。突尼斯的愤怒来源于战争的失败和失去对局势的掌控。但是恢复了理性的他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楚尼斯并不是没有损失,他需要用更多的利益来堵住行政体系中其他人的嘴。还要拿出私人钱财来赎回哪些士兵和军官,可以想见,在俘虏中占大头的台南土著是没有这个待遇。

仅仅是钱财上的损失,就足以让楚尼斯这两年的心思白费了。但处理事没有其他的选择,对他来说退则满盘皆输,倾家荡产。更进一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第二天,突尼斯以恶劣的天气为由告知返航心切的武装商船船长可以离开澎湖和大员港。紧接着楚尼斯轩不热兰遮城的戒严状态解除。而这两项举措换取的则是李明轩的主动撤军,包括麻豆社和所有的高山蛮族在内。

而返回布袋港的李明勋,接到了楚尼斯总督送来的书信和赎金包括舍尔少校马格尔少尉在内的24名军官率先被释放。

突尼斯通过赠送两门火炮的方式,释放了对李明勋的善意。而他希望得到的回报则是李明勋可以以书信的形式主动向巴达维亚的总督提出贸易的诉求。

在这个问题上,李明勋并没有异议,但是在一些细节李明勋则与楚尼斯出现了众多分歧。

通报传来往了十数次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了一致。在腾龙商社大掌柜李明勋致巴达维亚总督的书信中,李明勋对台湾行政长官突尼斯的品格和能力大加赞赏,并且提出了与东印度公司贸易的请求。

当然这种请求并非无的放矢,腾龙商社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在中国沿海都受到福建郑芝龙和菲律宾西班牙人的威胁,而腾龙商社也迫切需要来自南洋的诸多货物。

李明轩写给巴达维亚总督的书信中不乏溢美之词,但是楚尼斯的工作报告中对腾龙商社和李明勋的评价则是毫不留情甚至多有污蔑言论。

楚尼斯将李明勋描绘成一个与大明两广总督有非同寻常关系的走私商人,在两广总督的支持下进入台湾并且通过各种卑劣的手段与野蛮人达成了联盟。

而在最后,楚尼斯以退为进,先是要求巴达维亚支援舰队和陆战力量消灭李明勋,继而提出合作的可能性。并详细列举了与李明勋合作的好处,例如可能获得直接和大明贸易的机会,还有在中国沿海制约郑芝龙、分担西班牙人带来的压力。

“希望明年温和的西南季风可以带来一位睿智而具有掌控能力的使者或者是一支精悍强力的军队。而从公司的长远利益考量,我更倾向于前者。”楚尼斯在工作报告中最后写到。

随着一艘双桅通报船航向了巴达维亚,这场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没有人知道这次试探会带来什么结局,或许是。稳定而广阔的发展空间,亦或者是来自巴达维亚规模巨大的军队。

乌鸦号。

何斌在潮湿阴冷的北风下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但是仍然感觉不到一点温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楚尼斯阴冷的笑容,那个胖子可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肯定知道在这次谈判中自己扮演的角色。但是楚尼斯还是释放了他的日本妻子和两个孩子,仅仅是因为李明勋提出了这个要求。

交卸完职责的何斌原本准备坐一艘商船前往福建,在那里想办法前往长崎,但是却被李明勋邀请前往腾龙商社的大本营布袋港,何彬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李明勋的拉拢,但是一想到这个社团最终还是会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为敌,何斌便没有了投效的想法。

毕竟何斌已经不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做海盗首领的那种冲劲儿,现在的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赚钱过日子,而不是继续在枪林弹雨里冒险。

一路北上,何冰都在盘算着如何拒绝李明勋,一直到乌鸦号进入了布袋港之后,眼前的场面豁然一变,何斌彻底惊呆了。

章八三 主力战舰

乌鸦号驶入布袋港的时候,站在甲板上的何斌率先看到的是布设在海港两侧和远处制高点的炮台,这些炮台都是用三合土与砖石砌筑的,结实异常,上面布设这十八磅火炮还有协助炮台防御的小炮,炮台射界良好,可以轻易的封锁入港航道,而本身也是坚固的堡垒。

而在港口里停泊除了常见的沙船、广船,还有几艘战船,双桅纵帆船两艘,而身躯巨大的虎鲨号更是不能无视的存在,侧舷打开的两排窗户足有二十多个,里面粗大的炮口意味着这是十八磅炮和二十四磅炮,这是大员港那些武装商船难以对抗的存在,或许只有巴达维亚驻扎的那支舰队里才有如此强大的战舰。

“难怪李明勋有胆量挑战东印度公司,原来是已经有了这般家底。”何斌暗暗想到。

正在何斌心中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栈桥传来,何斌定睛一看,栈桥上坐着一个独腿的男人,正是他的老友林诚,林诚此时穿着一身裘皮袍服,腰间宽皮腰带上挂着一把装饰华丽的燧发短铳,另一侧则是一把短刀,衣着上倒是比以往华贵了许多。

“老林,咱们得有一年多不见了吧,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你前去大员港参加地方会议呢。”何斌走上前去,笑道。

林诚握住了何斌的手:“若没有你的照顾,我哪里有今日,来来,随我来,去我住的地方,一醉方休。”

林诚拄着拐棍,利用假腿走在前面,何斌一直打量着他,越发感觉有些不对,似乎眼前的林诚与以往不同了,忽然,他注意到港口的那些人对林诚的恭敬,瞬间明白了,当初自己看不进眼里的小人物李明勋如今都成了发号施令的一方豪雄,更不要提林诚了,这些年林诚在布袋港身居高位,整日发号施令,动辄决断数万人的性命,气度自然与以往那个小海商不同了。

二人在码头骑上马匹,行走在港口繁忙的街道上,沿街是一排排的商铺,售卖各式来自大明和南洋的货物,仅从商铺的数量,何斌就感觉这个港口的居民超过了三万,而离开了热闹的街道,入眼所及全是一排排的建筑物,载重马车在其中穿梭,而远处还是堆积如山的木材,忙碌的船厂,不断有号子声传来。

“老林,哦,林兄,这都是你麾下的产业吗?”何斌咂舌许久,终究忍不住问道。

林诚哈哈大笑:“你我是老兄弟,我那点本事你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明勋置办的,我呀,也就是看家护院的管家罢了。”

“快到了,快到了,那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已经给你一家子安排好了。”林诚指着港口东侧高大的棱堡,说道。

何斌看着那如荒古巨兽一般匍匐在地的星形堡垒,不由的吞咽了口水,这座堡垒的规模已经不亚于热兰遮城,而且还在扩建之中,而在堡垒的周围则是军营,在这里都能听到里面的训练的声音。

二人行进在前往堡垒的道路,林诚则在一旁介绍着周围的建筑,忙碌的砖瓦窑,烘干木材的烘干窑,木材加工厂,他们分布在道路的两侧,而核心产业则是造船厂,而附属的工坊围绕着它,提供铁件的锻造厂、新近创办的铸炮厂以及成排的工人宿舍,对于造船厂,林诚似乎非常自豪。

“林兄,我可以进去看一看吗?”何斌问道。

在何斌看来,林诚亲自来迎接自己,就是为了向自己展示一下实力,那提出这个要求,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当然,明勋正在船厂呢,或许我们可以看到他。”林诚说道。

向门卫提交了证件之后,一行人得以进入船厂,正是早上开工的时间,何斌看到一排排整洁的木屋之中走出了数百匠人,其中部分人戴着藤编的安全帽,把长长的头发盘进去,而大部分则是剃光头,何斌问道:“他们为什么装束不一样,为什么这些人会剃光头?”

林诚说道:“这是明勋定下的规矩,所有的奴隶和未取得公民身份的人都必须剃光头,而以明国衣着发式装扮的则是真正的公民,明勋说,这是区分文明与野蛮,我倒是看不出什么文明野蛮,只是发现那些土著蛮子为了能留头发,成为公民,一个个拼命干活,倒是省了不少薪金。”

何斌却是感觉这些制度与荷兰人在南洋的那些政策有关,通过宗教区分敌我,然后给予土著民一定的上升渠道,就能换来诸多支持和便利,但是何斌却是感觉有些后怕,他很清楚,这些政策可不是为赚钱服务的,而是为了统治,难道李明勋在这里要创下立国之基吗?

进的船厂深处,便是看到一排六个船坞,无数的工匠和奴隶在上面忙碌着,维修船舶,建造新船的工作没有一时落下,船坞之中有各种不同的船只,西洋式样的纵帆船,还有常见的广船,甚至还有两艘桨帆船在同一船坞里建造,而真正让何斌挪不开视线的是中央的石制大船坞。

船坞非常宽大,以条石砌筑,足够放下他见过的大船,而船坞之上还有横跨的工棚,那长达十余丈的横梁和使用大量铁件的立柱把整个船坞覆盖在下面,只要盖上油毡和帆布,点燃火焰,这个船坞就可以不用顾及雨天,昼夜施工。

而船坞之中一艘庞然大物已经完成主体结构,高大厚重的舷墙与指天耸立的三根桅杆给人强大的压迫力,虽然对于西式舰船不甚了解,但是何斌一眼就看出这是一艘拥有两层火炮甲板的三桅盖伦战舰,这艘战舰与港湾里停靠的虎鲨号一样,即便是在巴达维亚,也是顶尖的战舰之一。

“这艘白鲨号是虎鲨号的复刻改进版本,比虎鲨号长了两丈四尺,但是更为强壮、敏捷。”李明勋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事实上,在得到马尼拉八联造船厂的汉人工匠之后,社团造船厂就拥有了整个东方都顶尖的造船能力,但是在船舶设计方面,造船厂依旧是侏儒,而社团又迫切的需要战列舰,所以只能走最稳妥最迅速的道路,那就是利用对虎鲨号的测绘数据和改进经验,试建一艘同等级的军舰。

相对于肥硕臃肿的西班牙式大帆船,白鲨号从一开始就强调操纵性。从设计之初,白鲨号就没有船艏楼,而船艉楼也低矮了许多,这也是舰体增长的主要原因,大量的功能舱室挪进的舰体之中,船艉楼大大降低,变成了流线型的长椭圆形,与整个船身融为一体,因为从设计之初,就不考虑运载货物,所以船身宽度有所降低,在改进帆索结构和布局之后,这艘船的速度应该会超过虎鲨号,而且更为敏捷。

因为增加的长度大量被功能舱室占据,而白鲨号从一开始就被定义为旗舰,所以预估排水量超过七百吨的她仍然只装配四十四门火炮,上层是十八磅炮,下层是二十四磅炮,下层火炮甲板增高了近一尺,可以在更为恶劣的海况下打开炮门,当然,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在上甲板布设小口径的甲板炮,使其火炮数量突破到六十门左右。

“李掌柜,制造这么一艘战舰,耗费可不少吧!”何斌心情极为复杂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原本战列舰就是造价最高的船只,如今白鲨号的造价因为尚未制造完毕而没有统计出来,但是到目前为止,已经超出了制造一艘马尼拉大帆船的成本,等到为其配齐火炮、水手,下水之后,这艘战舰的建造成本可能超过欧洲一艘一级战列舰。

其实原因很简单,这是造船厂制造的第一艘盖伦式战舰,在基础设施方面就花费不菲,而为了战舰安全使用,只有水线以上和甲板使用社团木材加工厂提供的柚木板,而战舰的主要结构,包括龙骨、桅杆、所有肋材和水线以下的内外板材,全部都是从香港,通过各类来往的商人,从南洋采购而来已经阴干的柚木,林河为了完成这艘军舰所需的木材需求,甚至对运来柚木的商人进行免税和提供优先交易的权限。

而如今面临的问题是,社团目前武器库中存储的火炮还不够装配白鲨号,到时候需要从纵帆船上拆卸火炮,战列舰就是吞金兽,白鲨号的建造越接近完成,这句话就越是所有社团高层的共识。

“在海外立足,战舰是根本,没有强大的舰队,只能任人欺凌,即便是再贵,社团也会继续坚持下去。”李明勋毫不迟疑的回答何斌的问题,而且说道:“这艘白鲨号已经建造大半,明年的二月就会下水,如果试航没有大问题的话,社团会根据建造它的数据,再制造两艘一模一样的战舰出来,实际上,相关的木材已经采购储备了,而社团也在筹备制造更大更强的军舰,如果您向前面看的话,有一个船坞已经在改造中了,那里很快也会获得制造大型盖伦战舰的能力。”

何斌一时语塞了,李明勋的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之中回旋,被李明勋深深震撼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前往的棱堡,他的脑袋里一直充斥着在这个城市看到的一切,规模宏大的造船厂,宛若巨兽一般的盖伦战舰,锻造厂里炉火熊熊,畜力扬起的八十斤锻锤把坚硬的钢铁当做面团一样揉捏,大大小小的铁锭被扔进锻造炉中,在木炭、火炉和铁锤的作用下,吐出刀剑、长矛和甲叶,这个城市好像一只巨兽,吞进去的是粮食、煤炭、钢铁和木材,喷吐出武器和军舰,然后一天天的壮大,或许有一日,它也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掰手腕。

“何兄,今天我还有几件大事处置,就不陪你吃酒了,林老哥会安排好您在布袋港的居住,也请你稍稍收拾一下,再过几日,我要前往长崎,到时候你可以搭乘我的舰船。”把何斌送到造船厂门口的李明勋如此说道。

“哦,好的。”何斌从愣神中走出来,默默回答道,他紧绷的心已经放松了下来,甚至有些小小的庆幸,他还有充足的时间考虑这件事,或者说有充足的时间对李明勋和他的腾龙商社进行考察。

“我究竟要看看,这个社团究竟值得不值得我何斌投靠。”何斌在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看着林诚与何斌前往棱堡欢宴,一直陪伴在李明勋身边的乌穆却是说道:“主子,我不喜欢这个何斌,他的心思很重,根本不值得您去重视。”

李明勋笑着看了看乌穆,说道:“你说的没错,何斌是一个复杂的人,他没有社团草创阶段这些老弟兄的忠诚,与荷兰人、郑芝龙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本人过度的自私,但是不能否认这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能力不代表一切,忠诚才是根本。”乌穆有些执拗的说道,他最瞧不起何斌的就是前往麻豆社谈判的时候,准备抛弃妻儿逃离。在乌穆看来,一个男人,纵使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应该保全妇孺,而何斌则完全相反,他只在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才考量妻儿的安全。

李明勋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也没有想让何斌在台湾担当要职,他还没有接受考验,如果他真的选择加入我们,他的职位会在长崎,社团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已经不能满足每年一次的对日贸易,我准备在长崎设立一个商馆,何斌就不错。”

乌穆重重的点头,作为一个乞列迷武士,他对社团了解还不够深,本能的感觉,在长崎的何斌,即便是使坏也顶多让社团损失一点银钱,总好过留在台湾兴风作浪的好。

“好了乌穆,我们现在赶往铸炮厂,我倒是要看看,为什么社团投入上万两白银的铸炮厂为什么还不能量产火炮!”李明勋拍了拍乌穆的肩膀,微笑说道。

章八四 炼铁与铸炮

离开造船厂的李明勋沿着煤渣铺就的道路,一路向北而去。进入了一个新近规划的工坊区。

这片偏僻的区域分布着社团发展的危险品工场,比如火药工坊、铸炮厂和军械厂。

得到商社高层支持的炮厂占有比较大的面积,而火药作坊和军械厂因为扩军的需求,也正在进行扩建活动,只有前不久新设立的炼铁厂,正在进行搬迁。

从李明轩的个人角度来说建立规模化的炼铁工业,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一切还是要从实际情况考虑,至少商社的高层对于炼铁厂的态度一直就是不温不热。

原因其实很简单,商社已经具备了香港这样一个据点,完全可以从广东获取质优价廉的佛山铁。因为广东的炼铁使用的是木炭,而非高硫的煤炭,所以质量一直高于明国的其他地方,广东铸造的火炮也一直是大明王朝军队的首选。

对于林诚等人来说,建立自己的炼铁工业确实可以降低钢铁方面的成本,但是这个优点并不那么迫切,甚至有人以为与其花费大量的资源投入到炼铁中去不如把各种铁质物品的售卖价格提升上去,一样可以获得利润。如果不是很难在广东成规模的购买到军械武器,那军械厂和锻造厂也不会得到商社高层的支持。

社团拥有的炼铁厂,冶炼出来的铁锭质量和价格都比不上从广东直接购入,自然而然就被视为鸡肋。

商社发展炼铁锻造的行业的最大阻力,就在来源于广东佛山这个闻名天下的冶铁中心。

在台湾钢铁工业发展受限且动力不足的情况下,李明勋决定把社团的冶炼中心放在遥远北方的库页岛。那里的露天铁矿已经处于开采的状态,而漫山遍野的丛林也可以提供比较好的燃料。当然大规模的冶铁还是使用煤炭,而这种资源在库页岛上也并不缺乏。

更为关键的是库页岛周围存在着朝鲜和日本两个缺乏铁资源的巨大市场。就以日本为例,即便是到了世纪日本没有成规模的炼制钢铁,其国内所需的铁制品,一般都是从海外进口而来。即便是库页岛一开始只能出产最低劣的块炼铁,对于日本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源。正因为如此,李明勋和商社的高层商议之后,决定对商社目前的炼铁厂进行整体搬迁,从广东招募来的冶铁工匠,随着部分设备装船转运到库页岛。

炼铁厂里一片忙碌,工匠们指挥劳工拆卸各类工具,而厂主沈泉看着自己努力近半年的成果被大卸八块,这个六尺汉子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泉祖籍南直隶六安,前些年老家献贼过境,携家带口到了江阴讨生活,凭借炼铁锻铁的手艺,在原来钱锦手下倒也混得肚圆,因为是第一批全家迁到台湾的,手艺又好,颇受李明勋赏识,得以执掌炼铁厂。

沈泉倒也不负所望,成功试制了第一座高炉,李明勋虽然向他介绍了高炉所需的各类技术要求,但是从耐火砖,铜铁炉身和畜力鼓风机都是沈泉夜以继日,亲自摸索出来的。

当然以畜力为动力的矿石粉碎机械和选矿池也得到了社团其他工坊匠人的支持,但是没有人敢否认沈泉的功绩。

然而,效率高的高炉炼铁厂却是有些生不逢时。目前社团所控制的区域根本不出产铁矿石,而来自台湾中部山脉到煤矿也因为运输问题而价格高企。即便是一座高炉的效率抵得上几十座普通的炼铁炉,但仅仅是运输成本就能够让高炉出产的钢铁价格远远高于从佛山直接购入的铁锭。

“我沈泉凭手艺吃饭,到了那极北之地,未必不能混出名堂来。”沈泉一拳砸在炉身上,坚定的说到。

“好一个不屈不挠的好汉子,这才是我腾龙商社的脊梁。”称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泉回头一看,正看到李明勋踏步而来。

沈泉连忙施礼,却被李明勋扶住了双臂,李明勋看了看周围,诸多匠人也已经围了上来,匠人们的脸上难掩失望的神色,而李明勋很明白他们的心思,毕竟库页岛在万里之遥的极北之地,很多人把这种迁址当成发配。

李明勋朗声说道:“诸位或许不知道,在两年前布袋港也不过是一块滩涂荒地,若非诸位与我一道戮心沥血也不会有今日之局面,今日诸位北上开拓库页岛恰如两年前我将大本营定在这布袋港。只消一两年的时间库页岛也当如大本营一样繁盛,到时诸位都是社团的开拓功臣,社团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左右看看周围工坊的坊主、匠头,两年前哪一个不是穷苦百姓今日却已经登堂入室,他们之今日就是你们之明日。”

“大掌柜社团真的要拓殖库页岛吗?”一个匠人问道。

李明勋毫不迟疑的点点头,他从身边的护卫手中接过一张地图,打开之后上面正是库页岛的部分区域。而区域的一角则是一个城镇的规划图,在图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港口码头修造船厂炼铁厂等诸多设施。而事关大家利益的炼铁厂则位于城镇的核心区域。

“这是正在规划中的东方港,港口周围三十里之内的野蛮部落都已经被清扫一空。社团在东方港有一支超过300人的驻军,还有实力强横的盟友部落,而在明年,社团将会投入至少十万两白银和数千人力建设这个港口而炼铁厂则是重中之重,你们会在郁陵岛短暂停留,待东方港准备好你们的是之后再行迁入,而到了明年春天你们的家人也会被送到在东方港。社团拥有两大支柱性产业,一个是捕鲸,另外一个就是你们的炼铁厂。社团会在其中倾注大量的资源,完全不亚于布袋港的造船厂。”

李明勋的话让众多工匠欢欣鼓舞起来,大家在布袋港待得久了,非常清楚造船厂就是社团的宝贝疙瘩。所有的资源、人力都会优先投入到造船厂,而其中匠人的薪资待遇和上升空间都远远高于其他部门。本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的原则,在布袋港不受待见的炼铁厂,如果到了库页岛,可以成为社团的重要产业,那么众人都获得了一次改变命运的重要机会。渐渐的,人们不把迁址到库页岛当成一种苦差,眼睛里也多了一丝憧憬。

待工匠们散去干活,李明勋对沈泉说到:“你心中莫要有负担,不要以为炼铁厂没有在不带港立足是你的责任实际上社团对炼铁厂的投入已经见到了成效,这一整套的高炉炼铁设备就是最佳的证明,到了东方港我们就可以快速的进入生产状态,或许你不太清楚,北方对于钢铁的需求就是一个无底洞,所以你会有一个大展抱负的舞台。”

“大掌柜您放心,我沈泉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沈泉压抑住心中的激动,郑重的说道。

铸炮车间里,布劳恩听着隔壁炼铁厂传来的欢呼声,心中抑郁许多。布劳恩是个德意志人,原本是虎鲨号上的一名炮手。因为曾经在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工作过,所以被委以重任掌管铸炮作坊。

铸炮车间的一角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那是广东来的汉人铁匠在煅打回旋炮的炮身,这是铸炮车间唯一能够出产的火炮。

这种佛郎机式的后装回旋炮制造工艺极其简单,而且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即便在东方已经传入00多年了。铁匠们只需把熟铁打造成一个个的圆筒,然后熔铸拼接在一起,以加强肋固定就可以了,因为社团的舰船时常面临接舷战,所以通常配备许多回旋炮作为火力支援。

而在车间的一角摆着七八门各式长管火炮,其中以磅炮和24磅炮居多,这些火炮看起来已经铸造完毕,实际上如果细细观察的话,就会在内膛和炮身发现诸多的裂缝,他们铸造出来之后经过试射都没有合格,然而这却是包括布劳恩在内的七名工匠的杰作。

铸炮工坊的工匠来源十分复杂,其中过半来源于澳门招募的葡萄牙匠人,还有部分则是英国东印度公司送来。然而铸炮作坊开办这半年以来,真正铸造成功的也只有两门十八磅炮,莫要说为此投入诸多资源的社团,就算是布劳恩也无法容忍这种现状。

“或许今天大掌柜就会把我解雇我又要回到船上去做一个邋遢的炮手。”布劳恩抚摸着已经生锈的炮身,如此想到。

李明轩走进铸炮车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已经了多方了解,对于铸炮厂的现状了然于胸,之所以铸炮车间一直没有提供合理数量的火炮,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没有足够数量的铸炮工匠。火炮作为军国利器,能够铸造出这等神器的匠人,在哪里都是稀少的存在。所以纵然社团想尽办法。也没有招募到足够数量的火炮匠人,这也就造成了同样是使用广东佛山出产的高质量生铁,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就可以成批量的铸造火炮,而自己的铸炮车间就做不到这一点。

在这个时代,铸炮的原理和方法并不是什么高度的机密,最重要的是拥有铸造经验的匠人,而这正是社团最为紧缺的。

“布劳恩,为什么我们铸造出来的火炮多有裂缝。”李明勋的声音传递到了布劳恩的耳朵里。

布劳恩在李明勋的脸上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暴怒,反而是一种非常谦逊的态度。他毫不迟疑的说道:“是在冷却方面出了问题,阁下。”

见李明勋有些不解布劳恩详细的解释了起来。使用炮模铸造好的火炮,炮管的外壁散热速度远远高于炮管的内壁,因为炮管外壁的散热面积大于炮管的内壁,且空气流通更为迅速,正是因为冷却不够均匀,所以容易出现裂缝,因而大部分的火炮在试射中都发生了炸膛等事故。

“你想过有什么方法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李明勋问道。

“当然。”布劳恩说道:“我们想过很多方法,目前来说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改进内模,我们可以在内模上设计一个腔体,利用油或者水来加快炮管内壁的散热速度,使之能与炮管外壁相同,这样就能够提升成品率。”

李明勋听了这个话之后笑了,他说:“看来这个办法得需要很长时间的实验才能够做到,但是,我们的第二艘主力舰马上就要下水了,属于它的火炮却没有铸造成功。”

布劳恩一时有些尴尬,李明勋问道:“长身管的大口径舰炮,你们铸造成功率很低,那么小口径的火炮呢?比如六磅炮,八磅炮之类的。”

布劳恩抬起了头。很自豪的说道:“我们几个曾经在卜加劳厂工作过的匠人都很都会熟练的铸造八磅炮和六磅炮,这也是当年万奴行最为畅销的火炮。”

李明勋对此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卜加劳历史上铸造的火炮大部分都是装备给各国的武装商船,而那些需要控制成本的商船只能使用六磅炮和八磅炮之类的小炮。

见李明勋有兴趣,布劳恩又补充了一句说道:“如果想要快速的铸造出火炮的话,我建议铸造六磅铜炮。”

“铜炮,为什么不吃铁炮呢?”李明勋问道。

布劳恩的回答毫不迟疑:“青铜是比钢铁更适合铸造大炮的,而我手下这几个葡萄牙的炮匠也更擅长用铜来铸造火炮,实际上在卜加劳铸炮炮厂,葡萄牙裔的炮匠是用铜来铸造火炮,而使用铁铸造火炮都是汉人工匠的事情。”

李明勋微微的点点头,现在看来只能如此了,社团倒是存储了一部分从暹罗北大年一带购买的铜料,完全可以投入到铸造火炮中来,在急迫需要火炮的现状下可以先行铸造一批六磅铜炮装配到纵帆船上,然后把纵帆船上装备的十八磅炮换装到新造的白鲨号战列舰上。

“我听林诚说过你曾经去了一趟澳门,为什么没有招募来汉人炮匠人。”李明勋问道。

布劳恩说:“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们在香港的商业活动,已经极大的威胁到了澳门的葡萄牙人。在生产火炮这种大事上,他们不会支持我们的。卜加劳铸炮厂,或许无法控制所有的葡萄牙裔匠人,但是控制那些委身于他们的汉人炮匠,却是非常容易的。”

“好吧,我会解决这个问题的,而你的任务是尽快出产六磅铜炮。”

“大掌柜,我们的铜料不足。”布劳恩提醒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这件事由我解决。”

章八五 香港局面

棱堡。

醇香的美酒在烛光的照耀着散发着白光,桌上的菜肴却是一筷子也没有动,慢慢冷下去的菜肴表面凝结出了一层油脂,但是何斌就那么怔怔坐着,一言不发。

“夫君,莫不是厨子做的菜品不合您的口味,若是如此,不如妾身去亲手做几个爽口的小菜吧。”何斌的日本妻子小心的问道。

何斌从愣神中走出来,摆摆手,看了看满桌菜肴,微微摇头,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说道:“罢了,我不饿,这些菜肴拿去给孩子吃吧。”

“夫君切勿如此伤怀,无论如何,都不该不吃饭呀。”爱子靠近了一些,亲手从盘中夹起一只虾,细致的拨开,蘸了蘸碟中料,裹上蒜泥,放在了何斌面前的餐盘里,她说道:“妾身听说这龙虾是极北之地的深海之中捕捉来的,在明国也是罕见的珍味,妾身亲眼看着厨子做的,手艺着实不错,夫君尝一尝吧。”

何斌夹起那肥美的虾肉,忽然看向爱子,问:“爱子,你是不是也想让我托庇在腾龙商社门下,为他李明勋奔走呢?”

爱子低下头,颇为委屈,说道:“妾身不敢这般想,妾身自从跟了夫君,便从无二心,就算是颠沛流离,妾身也无二话,只是一想到我们要前往日本,寄居长崎,妾身又喜又怕。”

何斌微微点头,已然明白了爱子的担忧,说起来,爱子在成为他的女人之前,就已经离开日本多年,算起来有二十余年不曾回乡了,说思乡心切不为过,但爱子不是普通的日本人,而是信仰基督教的切支丹,但日本在十一年前和八年前先后下达禁教令,迫使日本的切支丹教徒放弃信仰,切支丹教徒随即被屠戮一空,而在幕府锁国的背景下,流落在国外的日本人,无论是否是切支丹教徒都无法归国,何斌在长崎虽然还有些产业,但终究是寄人篱下,追究起来,必遭祸殃。

“这布袋港也不是久居之地。”何斌低声说道。

在何斌看来,即便是李明勋和荷兰人达成合作,但也不过是暂时的,一直谋求独霸海洋的荷兰人不会允许在台湾海峡这样一个咽喉要道有对手存在,而这几日见到的一切也显示李明勋既不是本本分分的商人,也从不甘于人后。

“那夫君是要拒绝李先生的邀请吗?”爱子有些失望,问道。

何斌微微摇头,他笑着说道:“不,相反,我也乐意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但不是在台湾,而是去日本,爱子,其实你担忧的没错,如果我们就这么前往长崎,即便有我留在那里的诸多财产,也不过是做个整日忐忑不安的富家翁罢了,但是如果加入腾龙商社,我们就不是随意拿捏的虫子,爱子,你不知道,这几日,光是我看到的,就有不下三百担生丝装上了前往长崎的货船,有这个实力,腾龙商社在日本也不会被人小觑。”

爱子微微点头,心中放心了许多,虽然仍要前往长崎,但是托庇于腾龙商社,自然就必个人前往要安全许多了,她问道:“那夫君忧愁什么呢?”

何斌道:“我何斌今年四十有五,在海上纵横多年,安能屈居旁人之下,我担心李明勋并不信任我,在长崎不会委以重任,反而要听他麾下那些蛮夫差遣。”

“那夫君可有策略?”爱子问道,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说:“不如去求求那位林诚掌柜,我发现李先生对这位林掌柜极为尊重,您与林掌柜又是旧友。”

何斌微微摇头:“还是莫要如此唐突的好,我曾在日本寄居多年,对日本风土人情甚是了解,李明勋却不过去过一次,想来还有许多方面仰仗于我,倒也不用慌张。”

正说着,一个管事敲门而入,见到何斌,说道:“何先生,我家大掌柜请您过去一趟。”

何斌站起来,笑呵呵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那管事,问道:“敢问一句,是不是船队要起航前往长崎了?”

昨日何斌就看到大量的货物装载到三艘大沙船上,船队还有一大一小两艘纵帆船护航,如今货物已经装完,怕是要起航了,因此才有这一问,那管事收了钱,笑呵呵的说:“不是,您说的那个船队是北上的不假,但是却是给郁陵岛运送过冬粮食和部分商货的,此前因为与荷兰人冲突,晚了几日。”

“听说大掌柜要去一趟香港,而前往长崎的货船也是从香港起航,小的估摸着,大掌柜应该是请您去香港一趟,再折返去长崎。”管事压低声音说道。

何斌微微点头,既然荷兰人对香港都那么看重,自己倒是也不愿意放弃去见识一番的机会,他应和之后,便是随着管事去了,正如那管事猜测,李明勋正是邀请何斌前往香港,以免再让船队折返接他,何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是与妻小一起登上了一艘名为鹦鹉螺的单桅纵帆船,平日里,香港与大本营之间的通讯和重要货物运输都是由单桅纵帆船完成的。

仅仅一天半的时间,何斌就看到了远处的香港岛,对于鹦鹉螺号的速度,何斌也禁不住咋舌,甲板上,船长正大声发号施令,不论是汉人还是东番土著水手都可以依照号令熟练的操作着索具,把大部分的船帆放下,降低船速,在晨雾之中舵手用力转动着舵轮,甲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没有小船拖拽,就靠到了一处码头上。

香港开埠已经半年,腾龙商社在这里投入了诸多的资源,而且迅速调集了南洋货物和参茸毛皮进入香港,而收购生丝、瓷器等明国货物用的是真金白银,迅速让香港的贸易繁盛起来,待两广的豪商、缙绅进驻之后,这里的贸易达到了高潮,极大的促进了基础设施的建设速度。

如今码头已经成型,港口之中灯塔、栈桥、仓库等设施都已经齐备,但是仍然像是一个大工地,岩石砌筑的防波堤正在修建,在陆地上,各家都沿街修筑自己的商铺,岛上入眼所及都是地窝和帐篷,上万人在其中忙碌着。

何斌很难想象,半年之前这里还只是一个了无人烟的荒岛,正在诧异之际,一艘划桨船出现在了鹦鹉螺号的船边,在看清楚了船上的旗牌之后,转向离开,拦住了刚刚停泊的一艘大型广船,何斌诧异到,划桨船上的税吏没有登船,只是围着看了一眼便是驶向了另一艘,于是诧异问道:“为什么不收这几艘船的税呢?”

“鹦鹉螺是社团的船,不收商税,至于那几艘,您没看到船舯部绑着一些木材吗?”船长笑呵呵的说道。

何斌微微点头,这些商船的两侧都绑着粗大的木材,有些比船身还长,想不注意到都难,船长解释说:“这些都是两广下南洋的货船,船上的木材是从南洋买回来的柚木,这是社团紧缺的货物,有了它,不仅社团承担引水钱,还可以优先贸易,咱们造船厂还指着这些好木头造战船呢。”

“何兄,下船吧。”这个时候李明勋走了过来,笑呵呵的说道。

何斌还未反应过来,码头上已经响起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何斌跟着李明勋从跳板走上栈桥,就看到一个男人敛衽行礼:“林河恭迎大掌柜。”

“无需多礼,林河,你是社团的功臣,如今又执掌整个香港,日后更是要注意身份,以免堕了社团的威风。”李明勋托起林河,微笑说道。

何斌的眼睛却是一直盯在林河的脸上,越发感觉有些熟悉,但林河一身华服,举手投足之间颇有豪气,何斌一时倒也不敢相认,还是他身边的爱子低声说:“夫君,妾身怎么越看他越像是大员港的那个林通事。”

何斌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想起大员港确实有这么一位精通荷兰语和西班牙语的通事,从前没少巴结自己,只是后来不见了,却不曾想今日在这里见到,而对方已经身居高位了。

“何大人,想不到在这里见到您了。”林河欠了欠身子,微笑说道。

何斌轻咳一声:“是啊,真是造化弄人啊。”

嘴上这般说,何斌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曾几何时,林河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李明勋也入不得自己的眼睛,而现在,他们一个个身居高位、腰缠万贯,倒是自己,落魄到了这个地步。

护卫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在林河的引导下离开道路,来到了半山坡的住所,这里原本是朝廷驻军的营地,有几栋房子,经过修缮,社团的人暂时栖身在此,李明勋到了,最好的一间自然收拾出来给他,李明勋安置好何斌一家,遣散了众人,只让林河一人进屋。

“林河,我原本只想让你看家守业,却不曾想你有这般经天纬地之才,在我手下做事,倒是委屈你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这话可着实把林河吓了一跳,林河立时感觉脑袋里一片空白,双膝一软,竟然直接扑坐在了地上,醒过神后连连说道:“小人惶恐,小人惶恐。”

李明勋却是哈哈一笑,拉着林河坐在了椅子上,指了指进门的时候护卫放在桌上的一个锦匣,说道:“林河,打开看一看。”

林河有些犹豫,看了看李明勋,见他坚持,只得亲手打开,发现李明勋一方金印,他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腾龙商社驻香港总领事林河。

“大掌柜,这是?”林河不解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这是我委任你的官职,从今日起,你便是社团驻香港的总领事,在我不在的时候,全权负责社团在香港的一切事物,包括外交、行政和贸易。”

林河听了这话,嘴巴张张合合,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说道:“多谢大掌柜栽培,多谢大掌柜栽培。”

“这是你应得的。”李明勋说道。

实际上,李明勋给林河如此权力一点也不为过,林河的立下的功勋远远超出了李明勋的预料,他原本只希望自己不在的日子,林河可以维持住香港的局面,却不曾想林河通过各类手段,已经把香港变成了社团的租界。

如今整个香港都已经被大明朝廷租给了腾龙商社三十年,岛上的一切事物由社团管理,包括民事纠纷和商务活动,虽然出了租金之外,广东市舶司也会对出入的船只收取商税,但这项活动也由社团配合,而社团不能做的仅仅是修建炮台、安置火炮、驻扎军队,但这一切并不是什么问题,社团拥有属于自己的码头,也驻扎着两艘单桅纵帆船,日后随着舰队扩张,完全可以用战舰保护香港的安全,而军队本身就难以界定,社团以护卫队和巡防队的名义驻扎了两百人,而水手随时可以进行武装,在来往客商多装配武器的情况下,这也是不可避免的。

可以说,林河一手缔造了社团对香港的支配权,未来可以作为范本在其他地方实行,而林河的功劳不仅如此,在港口建设、市镇设计方面也颇有建树,关键是林河还处理好了与两广总督、新安县衙和广东缙绅豪族的关系,至少目前为止,各方各得其利,相安无事。

“朝廷在香港得了租金和税款,缙绅豪族获得贸易之利,倒也愿意给我们方便,但有一点,澳门的葡萄牙人终究是个隐患,前两日还派遣武装船抵近侦察,若非当时金雕号在,怕是不美。”林河给李明勋倒了茶,说出了在香港的困难。

“香港开埠对澳门的影响很大吗?”李明勋问道。

林河点点头:“很大,甚至可以说是釜底抽薪,大掌柜可能知道,葡萄牙在南洋是节节败退,今年更是丢了马六甲,与印度的贸易几乎断绝,而日本也拒绝与澳门贸易,葡萄牙人最大的利润就是把从广东收购的生丝、瓷器等明国商品运送到马尼拉去,但是香港一开埠,澳门在大明独一无二的贸易地位就丢失了。”

李明勋脸色凝重起来,正如林河所说,澳门的葡萄牙人拥有和大明贸易的专属地位,在往常,他们每年可前往广东采购商品,而平时也有许多没有条件下南洋的商人把收购的货物运抵澳门,但是香港开埠彻底打破了这一点,澳门的葡萄牙人只有从马尼拉获得的限额贵金属和少量的南洋货物,而香港的腾龙商社则更具备竞争力,奴儿干都司出产的毛皮、参茸、药材、海鲜、鲸油都是大明稀缺的货物,而社团已经通过英国东印度公司获得了足量的南洋、印度的货物,越来越频繁的对日贸易也带来超过澳门的贵金属。

而腾龙商社的采购货物也更具优势,葡萄牙人只对生丝、丝绸、茶叶和瓷器等贵重货物感兴趣,但是腾龙商社却不止这些,铁锭、米粮、棉布、铁器、木材等大宗货物也是来者不拒。更何况,香港从一开始就制定了相对公平的贸易规则,更没有澳门评议会那些杂七杂八的捐税。

章八六 卜加劳铸炮厂

可以说,如果公平自由竞争,香港拥有澳门无法比拟的贸易优势,但是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什么公平和自由,海上的秩序是靠实力决定的。

但是对于葡萄牙人来说,战争也不是选项,且不说澳门葡萄牙实力本来就不强,就算拥有压倒腾龙商社的实力又如何,香港可是大明的领土,又是两广总督的钱袋子,岂是葡萄牙人想动就能动的?

“可以请衙门那边出面警告葡萄牙人,总不能让他们太过分。”李明勋微笑说到。

林河却是笑了:“大掌柜,哪里用的着我们出面,只消小人稍稍动些手段,便是有的人替我们出面。”

“你说那些士绅?”李明勋问道。

林河重重点头:“正是,葡萄牙人敢惹咱们,却是不敢惹这些缙绅,强龙不压地头蛇嘛,葡萄牙人也是懂的。”

说着林河细细解释起来,从后人看来,葡萄牙人万里远来,通过各种手段窃据澳门,很有些后世殖民者的强凶霸道,但实际上,葡萄牙人在澳门种种权利都是通过贿赂广东地方官员得到的,即便如此,葡萄牙人也过的并不自在,稍有不对,就会被广东各衙门敲打,当然双方很少发生冲突,但是广东地方的法子更简单,那就是断水断粮,动辄还威胁封锁贸易,可以说,广东握着葡萄牙人的命根子,葡萄牙人只能逆来顺受,活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而林河还是挺有法子的,故意把将社团的牌子挂在一些缙绅的海船上,受到葡萄牙人的骚扰,这群缙绅自然商议着怎么报复,最近葡萄牙人倒是消停许多。

“社团目前面临的外部环境很复杂,不宜多树敌人,我们不要和澳门评议会交恶,但是也不要拒绝来自葡萄牙人的商人,交易场的建设还是要加速,争取在明年西南季风来临后的五月开启第一场交易会,各国商人都可以前来公平贸易。”李明勋颇为有些憧憬的说到,他的目的就是把香港打造成东方的贸易中心。

林河认真的记录下了李明勋的指示,然后又说到:“正如您考虑的那样,对我们敌视的是葡萄牙的评议会和那位总督,而葡萄牙的商人早就嗅到了香港的金币味道,有好多人前来申请入港贸易,我暂时拒绝他们,希望通过这些人给澳门总督施加压力,但是对澳门的情报收集没有放松……。”

说着一个册子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李明勋打开认真看起来,上面是葡萄牙人在澳门的行政官员和军官,重要的军事设施和驻军,李明勋说到:“与葡萄牙人的贸易,必须由澳门总督或者评议会出面,签署一个官方的贸易协定,或者被明确拒绝之后再进行走私贸易。”

林河认真的记录着,李明勋却是停了下来,从资料里抽出一张,问道:“这上面的资料可靠吗?”

林河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收集的澳门知名技术人员的名单,有炮台、堡垒等军事建筑的设计师,火枪、火炮的工匠,修造舰船的工程师,其中占据最大篇幅的是来自卜加劳铸炮厂的铸炮匠人,而从名字看来都是汉人。

“我们争取过几次,但是失败了,澳门评议对匠人的控制非常严格,相对来说,葡萄牙裔好争取一些。”林河有些失望的说到。

其实林河做出的努力远远不是他说的那般简单

林河做事,不仅从长久考虑,还极擅长讨李明勋的欢心,他心里很清楚,在社团发展之中,李明勋最重视是造船厂,其次就是铸炮、钢铁,对于李明勋重视的事情,林河向来做的很高调,也是社团中最支持炼铁厂的高层,但是香港的开埠已经引起了葡萄牙人的敌意,在澳门评议会把腾龙商社视为挑战者后,自然会想尽办法削弱其实力,自然不会让腾龙商社招募到急需的技术人员,那些葡萄牙裔或许还不好做些什么,对于澳门的华人,评议会可以软硬兼施。

李明勋手指在桌上敲打着,最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目前社团最需要的是安全的发展环境,不值当为了这件事与葡萄牙人交恶,除了高价雇佣,李明勋也只是想到从广东那里想些办法,毕竟广东也有相当规模的铸炮厂,只不过因为是官营,所以有些麻烦罢了。

“罢了,罢了,这个问题先放一放吧,我们的铸炮厂基本可以解决六磅和三磅的铜炮,还有回旋炮,暂时足够了,而明年英国人还会带来一批火炮,可解燃眉之急。”李明勋如此说道,见林河有些失望,李明勋道:“麻烦你安排一顿上好的宴席,前往长崎的船队会在后天起航,未来的半个月,我的肚子都会被咸肉和腌鱼充塞,在此之前,还是好好招待一下它。”

何斌吃过了午饭,便是借口游玩,携爱子一道,在香港岛上闲逛,整个岛屿的北方到处都是正在平整的土地和修建的房屋,海滩上来来往往都是小船,运载的多是烧制好的砖块、切割好的石头,还有成船的石灰、石子,何斌上前询问才知道都是附近的县、镇送来的,多来自新安、屯门、香山,这些运载建筑物资的船无需交税,从船上下来的不仅有材料,还有人,扛着铁锹、鹤嘴锄的民工,砌墙的泥瓦匠还有木匠、铁匠。

“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爱子有些诧异的说道,她环视一周,说:“这里不是一个荒岛吗?”

“你的牌子呢。”一个声音打断了爱子的话,何斌扭头一看,看到一个头戴柳条盔,身着黑衣的汉子看着自己,他的带着一个袖标,上面写着巡查二字,手持一根短棍,腰间佩戴顺刀,周围人的看到他过来,极为恭敬。

“你的牌子呢?”那汉子又问了一句。

何斌微微一愣,他可不知道什么牌子,见他拿不出来,旁边的人都是离的远了些,好像何斌身上有瘟疫一般,那汉子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的看向何斌,爱子躲在了何斌后面,正要起冲突,一个腔调怪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斌一看,竟然是一个铁塔一般的白人汉子,何斌却是认识,中午吃饭的时候这个叫阿姆的汉子与他一道入席,正是香港岛所有武装的统帅。

“这是大掌柜的朋友,我可以为他作证。”阿姆说道。

那黑衣汉子点点头,说道:“有您作证,小人自然信得,只是岛上行走不能没有身份牌子,请大人务必补办。”

阿姆点点头,示意众人散去,何斌微笑问:“阿姆队长,这里怎生有这么多人?”

阿姆笑了笑:“何先生,这是劳务市场,广东如今收了粮食,百姓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而咱们香港有数不清的活计,很多人都愿意来打短工,拿的是真金白银,往好了不敢说,再不济,在这里干一个月,回家也能过个好年。”

正说着,一个粗衣汉子跑过来,用浓重的广东口音喊道:“阿姆老爷,阿姆老爷,也是来参加今天招标的吧,嘿嘿,有您在谁也不敢胡闹,老爷若是方便,帮咱在管事那里说一嘴,论起这修路,谁也比不过我陈三好啊。”

“你若干的好价格低,自然是你的,何必来求我,我只负责维持秩序。”阿姆瞥了他一眼,用地道的广东方言说道。

这个时候,远处的棚子里传来敲锣的声音,那汉子不敢犟嘴,作揖去了,何斌看的不明白,问:“这是什么人,招标又是什么?”

阿姆说道:“这个陈三好是香山人,是个包工头,招标嘛,这是大掌柜定下的章程,一句半句解释不清,您不妨随我去看看。”

左右无事,好奇心极重的何斌跟着去了,海岸边一处木棚下,已经聚拢了三十余人,坐在首位的是个社团管事,其余都是短衣打扮的人,在中间则挂着一张漆黑的木板,上面画着条条线线,标注了数字,何斌看了一眼便是看到这是一张简易的规划图,规划着一条从交易场通往半山腰的道路。

阿姆的到来让整个会场都是安静了下来,随意喧哗的人不仅要挨打,还要失去发财的机会,随着最后一声铜锣响起,招标开始,何斌静静听着,一开始是那个管事向众人介绍这条道路的规格,从宽度、长度到使用的材料和工期,都定的非常严格,有些参与竞标的人已经脸色难看起来,想来他们没有这个实力,或者不能如期完成,前者如果被发现不仅要驱逐出去,还可能以欺诈等罪名被广东的衙门处置,而后者则要被扣除部分款项。

当所有数据介绍完的时候,参与竞标的人开始喊价,一个比一个低,爱子疑惑问道:“夫君,他们一个比一个出价低,岂不是要赔本?”

何斌常年在南洋,自然明白一些解释道:“那管事也是老把式,知道这条路需要多少人,多少料,自然会定下最低价格。”

很快竞标完成,最后果然是那个陈三好以两千七百两银子价格中标,他需要在两个月内包工包料完成这条道路的修建,因为陈三好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包社团的工程了,在以往表现的也很好,所以率先得到了八百两银子的定金。

“阿姆,有一点我不明白,你们怎么才能保证他们按你们的要求完成,而且还不怕他们卷款跑了?”何斌询问出声。

阿姆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汉子,何斌细细一瞧,发现这些汉子多是自己在布袋港见到的土著,一个个神情肃穆,放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阿姆说道:“工程完结,就由他们负责检验,这些东番野蛮人不会说一句汉语,也不会写字,那些汉人就是想贿赂他们也做不到,如果工程出现问题,也由他们解决,嘿嘿,用大掌柜的话来说,腾龙商社只对讲规矩的人讲规矩,对不讲规矩的人,自然也不客气。”

“难怪这荒岛能聚拢这般多的人,建设极快,半年光景便超过旁地儿数年之功,原来是用了这般好法子,腾龙商社只是出钱,便有人为其招募工人,购买材料,只是真不知腾龙商社哪来这些银钱。”爱子感慨说道。

刚刚交接完的陈三好说道:“却也不似小娘子说的这般,旁的不说,我给工人支付的银钱,工人多半是在这里的集市购买了松江布、茶叶、盐巴和铁器回去了,我们从腾龙商社赚钱,也多半花在腾龙商社手里了,再者,建设诸如港口、道路、交易场,又不是腾龙商社一家出钱,岛上这些商贾还不是哪个不是参与其中,一则方便自己,二则,想要参与到香港的管理,就得为香港做贡献。”

爱子听后微微点头,他知道香港已经有了类似于澳门评议会之类的自治组织,林河自然作为其领袖,但凡是在香港有恒产的,也都拥有选举权,参与香港地方事务的管理,以钱买权,自古已然。

“夫君,你怎么了?”爱子忽然发现何斌怔怔的愣在那里,一副失神的模样,诧异问道。

何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沙哑的声音从口中吐出:“爱子,你知道吗,巴达维亚就是这样建成的啊。”

章八七 远航

十一月中旬,香港码头。

一道正在建设的石质防波堤把港口的码头分为两部分,水较深的部分是专属于社团的港口,如今已经足以停靠虎鲨号那类盖伦大船,而现在社团码头有六艘双桅纵帆船组成的舰队正在起航,其中两艘是熟悉的金雕号和白头鹰号,只是其原本装载的十八磅炮拆卸了部分,而其身后则是四艘体型比金雕号大一圈,桅杆也高出近一丈的大型双桅纵帆船。

这是社团造船厂新近开发的快速货运船,排水量超过了三百五十吨,与金雕号等战斗舰船不同,这类快速货运船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成本和载货量,其所用的木材都是东南沿海存量充足的杉木、樟木,紧俏的柚木和橡木一根不用,而且不用增加支柱、加固甲板、肋骨承载重炮的后坐力,更不用有较厚的舷墙,所以载货量近乎是金雕号的两倍。

之所以设计这类快速货运船,便是为了增加大本营与远海据点的贸易效率,尤其是在非季风季节,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海上贸易是趁着西南季风北上,东北季风南下,但是大本营与海外据点要时常联系、补给,这类形式自然不能满足要求,而快速货运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纵帆船拥有良好的逆风航行能力,其逆风航行的速度能达到顺风时的七成左右,相对来说,横帆船逆风时只有顺风时的三成到五成速度。

快速货运船从一开始就没有设计用来交战,所以其武装并不强大,仅仅装备了几门回旋炮配合水手们的火绳枪来对抗海盗,在这支船队之中,只有金鱼号是例外的,而这艘船如今也升起了司令旗帜,担当旗舰的重任。

在司令旗的后面还有一面比较陌生的旗帜,旗帜属于社团的合作伙伴胡成,此时他正陪伴在李明勋身边参观这艘金鱼号。

胡成原本只是甲螺村的一个富裕田主,在社团基业草创阶段,靠着李明勋教授的捕鱼技术,迅速积累了相当数量的财富,其名下出产的乌鱼子等珍贵海产品如今也行销两广,如今他依旧干着老本行,只是捕捉的不再是台湾海峡的乌鱼,而是库页岛左近的鲸鱼。

社团拥有的船舶数量有限,尤其是反季风季节能进行快速运输的船舶更少,所以北上的胡成也乐意为李明勋提供一份运力,这样不仅可以得到金雕号等军舰的免费护航,还可以通过向腾龙商社租借货运吨位赚取一部分利润。

金鱼号是属于胡成的一艘捕鲸船,这艘船花费了胡成至少三千两白银,其中一半用在从造船厂采购金鱼号本身,而其余的银子用来采办其他东西,类似的捕鲸船社团也拥有三艘,只是全部是单桅纵帆船,但却是用原先的军用船只改装的,金鱼号上不仅装配了发射捕鲸叉的弩机、回旋炮这等社团出售的武装,还有四门火炮,一门西班牙的三磅炮,一门荷兰人的四磅炮,两门小型的佛郎机,都是胡成自己淘换来的。

而金鱼号上划时代意义的装备是两座提炼炉,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中,一百年后才有这等装备,拥有提炼炉就可以在海上就能把宝贵的鲸脂提炼成鲸油,就无需把鲸鱼拖回岸边处置了,可以极大的提高捕鲸的效率。

何斌的脑袋探进货舱,看到的是堆满的瓷器和茶叶,粮食则是很少,问道:“你这船前往极北之地,竟只备了这些口粮吗?”

胡成嘿嘿一笑:“这些都是大掌柜的货物,有大掌柜在,我运那么些东西作甚,到了日本,再购买粮食也不迟,而郁陵岛有从海参崴运到的煤炭、永宁城出产的腌肉,到了再补充价格还更低,就算不替大掌柜跑这一趟,咱船舱里也装上铁锭和盐巴,为社团出把子力。”

何斌微微点头,心中却是知道李明勋在奴儿干都司已经立下根脚了,而李明勋看着满船的水手,问:“你第一次出海捕鲸,人手可充足?”

胡成连忙说:“充足,导航的海狗是跟着社团去过永宁城和东方港的,操帆和舵手是小人从南洋雇来的,捕鲸的好手则都是雷州府的,那里的渔民常年捕鲸,鲸油也是给天子的贡品,倒也信得过,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水手,除了原先的老人,都是疍民,来的时候都签了契书的。”

李明勋不得不感慨商业的伟大,有捕鲸的高额利润吸引着,胡成愣是可以从天南海北凑齐这么多人,而且李明勋知道,这艘船还有几个小股东入股,其中两个还是社团的中层管事,显然金鱼号只是尝试,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捕鲸船前往北方。

“胡成,我鼓励社团的合作伙伴前往北海捕鲸,你是第一个响应的,勇敢者就应该受到奖励,这份文书你收好,到了北海,但凡是社团的据点,都会支持你的。”李明勋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给了胡成。

胡成接过来一看,上面都是社团出具的优惠条件,比如优惠的鲸油、鲸须、鲸皮收购价格,较低的泊位费,煤炭、粮食优先补充权,还有与社团船只一样的维修保障。胡成理解李明勋的意图,他希望通过支持自己从捕鲸行业暴富,然后激励更多人前往北方,开拓那片荒蛮之地。

“多谢大掌柜,小的此行很多人眼睛盯着呢,等小的赚了大钱,那群家伙肯定会都冲向北海的。”胡成乐呵呵的收起文书,说道。

李明勋拍拍胡成的肩膀说:“社团会永远支持你的,未来也会把更多的核心产业向你开放。”

胡成知道李明勋和何斌还有很多话说,便把让他们让到了官厅,而这也是李明勋选择金鱼号当旗舰的原因,要知道捕鲸船经常几个月呆在海上,胡成如今也不是那个贫苦渔民了,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您此次前往日本,应该不只是贸易吧。”不知不觉间,何斌对李明勋的态度越发恭谨,试探性的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打开了一幅地图,地图是社团绘图室绘制的,范围南到台湾北达永宁城,标注了航道港口和据点,李明勋的手指在地图上勾画着,说:“何先生请看,从大本营到社团在北海最大的据点永宁城需数千里海路,便是顺风顺水,也需要二十余日,若是遇到海况不好、逆风等情况,行驶两月也是等闲,若路途无港口支持,一旦出现事故,便是损失巨大。”

何斌脸色凝重,重重点头,这个时代的海上航行,再厉害的船长也无法对抗自然的力量,帆船虽然不以煤炭、重油为动力但需要补充的东西并不少,淡水、蔬菜和粮食关乎着水手的健康,而风帆、船锚、缆绳则关乎舰船的安全,而木质帆船永远会面临船身损坏、渗水等问题,需要港口维修。

从图上来看,前往永宁城有两条航路,一是从台湾出发后前往江南补给,越过东海、对马海峡到郁陵岛,沿着朝鲜半岛再到海参崴,继续向北抵达永宁城,而另外一条则是出台湾海峡后,沿着琉球海岸北上,穿过对马海峡之后,再沿着日本沿海继续向北,抵达库页岛的东方港再前往永宁城。

但是这两条航路中间都有巨大的空白,特别是后一条,除了不方便的郁陵岛,几乎没有补给点,而前一条,也有一半的航程处于危险之中,显然,日本长崎就在这个中间点上,李明勋急迫的想要把长崎这个开放港口开发出来,纵然无法像香港那般掌控,也不能建设堡垒、炮台,但长崎却可以为社团的船只提供补给和修造服务,更为关键的是,日本作为一个有着千万人口的文明国度,不仅是巨大的市场和贵金属来源地,还可以成为原材料的提供者,日本出产的粮食、腌菜就是北海各个据点紧缺的,而日本还拥有丰富的人力资源,特别是发达的手工业和经验丰富的匠人,同样的一件棉衣,从日本订购和从广东、江南订购,价格就有很大差距。

听了李明勋的话,何斌道:“大掌柜,我年轻时在平户、长崎都住过一段时日,对那里还算了解,也认得其中一些华人首领、倭人权贵,有些事情,倒也能为大掌柜谋划一二。”

李明勋笑了笑,握住了何斌的手,说道:“何先生终于肯为我出山了吗?”

何斌微微点头:“大掌柜以赤诚待我,我何斌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不为所动呢?”

李明勋对于何斌说出的话倒也只信七八分,他可以肯定何斌确实有依附之意,但对其忠诚仍然有所保留,最为李明勋担心的是何斌与郑芝龙之间的关系。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斌这个纵横海上多年的海盗首领,若是用的得当,对社团发展也是极好的。

二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霹雳之声,李明勋走出官厅,看到满天乌云被狂风席卷而来,电闪雷鸣不断,大风裹挟着细雨打湿了人身上的衣服,船帆和绳索吹的噼啪作响,胡成正大声命令水手降下船帆,拴紧甲板上的东西,看起来他有些手忙脚乱,不似旁边护航的金雕号上那般从容。

“大掌柜,这可不是什么出海的好时机啊,不如前往布袋港停靠,待风雨过后,再行出发。”何斌建议道。

然而,何斌却看到李明勋脸上写满了坚毅,他把一件披风披在了李明勋的身上,却听到了李明勋说道:“我走的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若不能击破乌云,怎么可以看到彩虹呢?”

何斌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而收拾完一切的胡成赶了过来,嘿嘿笑道:“何先生放心便是,我这船上都是老海狗,处置这点海况不算什么,腾龙商社更是身经百战,更无须担忧了。”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何斌心中暗道,他年轻的时候,纵横四海,也是敢顶着火炮攀登舷墙的人物,如今一点风雨就有些害怕,确实是真是不同往日了。

最初的日子,风雨交加,但是除了台湾海峡,似乎是老天爷也不愿意折磨这群他们了,海面上安静了许多,而越往北,温度越低,沿着琉球群岛一路北上,越发寒冷了,当看到日本的土地之时,已经是十二月,天空正在落雪,李明勋看着一朵雪花落在肩头,喃喃说道:“看来林老哥说的没错,这年怕是要在日本过了。”

章八八 日本铜钱

长崎,唐人屋敷。

李明勋走在屋敷的石板街上,而他的身后也是携手而行的何斌夫妇,二人有些紧张,特别是爱子,为了防止被人看出她是切支丹,爱子穿着明国服饰,手中捧着妈祖相,显的颇为做作。

石板屋两侧多是优雅的明国建筑,也有不少日式的,毕竟住宅唐人里许多已经融入了当地,何斌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想要从中挑选一座作为自己在长崎的家,爱子的眼睛盯在那些日式建筑上,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李明勋同样在路上走着,身边陪同的是颍川大通事,二人也在挑选房子,只不过他们挑选的不是居住的场所,而是腾龙商社驻日本商馆,几个人各有心思,偶尔也会与路上遇到的商人交谈几句。

正在交流着,一行武士走了过来,对着颍川藤左卫门说道:“大通事,奉行大人已经到了,请您与明国来的李掌柜一起过去。”

李明勋神色严正起来,他知道武士口中的奉行就是长崎奉行,是日本德川幕府在长崎的最高行政长官,虽然长崎奉行只是幕府在日本的各地的远国奉行之一,但是如今日本闭关锁国,长崎是日本幕府唯一认可的,可以合法同外国贸易的地点,长崎奉行尤为特殊,与其他远国奉行不同,长崎奉行以交易之事为专要,其余之事如同枝叶,长崎奉行也不只是行政长官,其还担负着防备外敌入侵、防止基督教卷土重来的警备司令官,也兼任外交、商务角色,职权与总督无异,而长崎奉行多是由幕府中的目付担任,而目付则是负责监察的官吏,类似于大明的巡察御史,监视长崎附近分布广泛的西国外样大名。

在所有的町奉行之中,长崎奉行地位仅次于江户町奉行,就连京都奉行都比不上,其行列也相当于十万石的大名,而能出任长崎奉行的多是旗本武士,对幕府尤为忠诚。

而如今的长崎奉行名为拓植正时,已经担任长崎奉行两年有余,李明勋早就听闻其干练多谋的名声。

到了长崎奉行所,雪花再次落在了这片土地上,院子中的樱花树硬装素裹,似比春天绽放更为美丽,李明勋在这等美景前愣了愣,看了一眼身后的乌穆,这厮正瞪大眼睛,手握住刀柄,着实煞风景。

进了房间,李明勋见到了一个头戴折乌帽子的青年男人,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这人器宇不凡,又坐在主位上,李明勋一看便知道他是长崎奉行拓植正时。

“你便是来自明国的商人李明勋,名字却是大气的很。”拓植正时见李明勋弯腰走进房间,微笑用汉语说道,倒是字正腔圆,颇有文气。

李明勋学着颍川藤左卫门的样子跪坐在了地板上,从怀中乌穆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恭恭敬敬的摆在了拓植正时的面前,说道:“明勋远道而来,一点心意,烦请笑纳。”

拓植正时丝毫没有犹豫推脱,接了过来,要知道,德川幕府是日本历史上官员最为腐化的时代,而作为长崎奉行,收取来自外国豪商、外样大名的礼品也是一种合理收入,拓植正时倒也不例外。

打开那锦盒,拓植正时脸色微变,他以为那里面会是一张礼单,上面写着金银数目,生丝、瓷器等紧俏货物的数量,却不曾想是一本书,而这书却是让拓植正时的手颤抖起来,因为这是一本宋版的《白乐天诗集》。

要知道,日本的主要体制和文化学习自唐朝,而白居易是日本文化阶层最喜欢的诗人,这个时代,文化被上层武士、大名掌握垄断,口口相传,许多要义文字,除了嫡传后裔,都是不外传的,如今日本国内承平已久,武士凭借学问出仕幕府,获得高官厚禄领地封赏的事情络绎不绝,而白居易的诗词,在日本属于上流社会社交必备的知识,无论天皇将军还是下级武士,都是仰慕,拓植正时得这诗集,便可以获得更多与上官交流的机会,即便只是当做礼物送给江户的高官,也是极为贵重的。

“先生把这诗集赠予在下真是感激不尽呀。”拓植正时有些激动的说道,他随手一挥,侍女已经送上清酒和下酒的梅子,完全把李明勋当成亲近的客人招待了。

李明勋微微笑道:“奉行大人言重了,在下只是粗通文墨,这诗集落在您手中,才是物归原主呀。”

嘴上这般说,李明勋内心中确实极为得意,不由的对何斌高看了一眼,若不是有这个日本通,李明勋怎么知道一本价值不过二百两的诗集就可以获得长崎奉行的欢心呢,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准备了价值三千两的礼物呢。

“李先生不用如此谦逊,本官虽然喜好文墨诗词,却是武家出身,喜欢直来直去,你船上的那些生丝明日本官便是为你处置了,不用等年寄回来了。”拓植正时得了喜爱的诗集,爽快的说道。

李明勋闻言大喜,心道这心思没有白费。原来,德川幕府很早就注意到日本进口生丝导致大量的白银外流,为了管控金银贵金属外流,同时把生丝贸易的利润控制在幕府手中,日本实行丝割符制度,这个制度就是以幕府任命的丝割符年寄收购外来的生丝,再次期间,日本的其他商人不得进入长崎,在年寄挑选好将军丝、公方丝之后,才允许拥有丝割符的商人从年寄手中购买,如此以来,生丝的利润从百分之二百降低到了百分六七十,而去年李明勋是通过贿赂目利赚取了高额利润。

然而,今年李明勋来的太晚,年寄一般在春天定价,发售生丝,到秋天结束,而如今已经是冬季,日本各地的商人已经返回了家乡,若无年寄定价发售,长崎的商人也不敢购买,如今有了长崎奉行背书,李明勋船上的四百担生丝也就不怕砸在手里了。

而除了生丝,日本对其他货物的管控并不严格,而李明勋船队中没有载货量大的商船,船上的瓷器、茶叶倒也不难处置,但是李明勋此次前来,还希望得到重要的战略资源——铜。

但是当李明勋提出这批生丝用铜来交易的时候,拓植正时的脸色却是变了,即便是李明勋降低了自己的利润,拓植正时也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并非本官不愿意襄助于你,而是此乃幕府之法令。”拓植正时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李明勋的面前,李明勋低头一看,正是一枚方孔钱,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宽永通宝四个字。

李明勋自然认得这物,是日本的铜钱,这几日在日本,他也用了不少,购买了一些日本特产。拓植正时说道:“如今国内正在铸造新钱,铜料自用都是不足,如何能外售,幕府早有决议,须得宽永通宝流通起来,才可放开铜料出口。”

李明勋看向一旁的颍川藤左卫门,这位颍川大通事微微点头,补充说道:“如今荷兰人也是几番请求,江户都是不松口,真是自食恶果。”

这事儿李明勋倒是听说过,在几十年前,日本出产的铜还不是什么紧俏资源,比铜料更紧俏的是日本的铜钱,但是荷兰人等欧洲商人大量购买铜铸炮,拉高了铜价,这还不算完,因为三十年战争,荷兰在欧洲铜料的主要获得地瑞典出产量减少,欧洲铜价上升,荷兰人大量购入铜料运到欧洲,这才造成日本禁止铜料出口,不仅是铜,如今日本只允许商人以日本货币庆长银、宽永通宝购买外国货物,不得像以前一样,大量以金块、银锭、铜条交易。

见李明勋依旧坚持,颍川藤左卫门轻轻拍拍他的手,微微点头,一则让他勿要热闹拓植正时,二则告诉李明勋,他代表的岛津藩可以帮着解决这类问题。

几个人坐在那里聊了一会,所聊不过是诗词歌赋,还有就是国外趣事,待到了夜晚,拓植正时邀请李明勋前往长崎一座有名的酒楼,李明勋欣然应允,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何斌躬身站在那里,极为恭敬,还把鞋子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一副仆从的模样。

“何兄,何故如此?”李明勋诧异问道。

何斌道:“如今我已经在大掌柜麾下效力,一言一行不可堕了社团威严,更不可连倭人都不如。”

李明勋扭头看去,颍川藤左卫门和拓植正时的仆人都是跪在那里,手臂冻的青紫也是一声不吭,他无奈的摇摇头,说:“何兄,你既入我麾下,我必当以要职相许,如何能以仆从视之,日后万万不可了。”

坐上轿笼,李明勋追随拓植正时而去,耳边却是响起何斌的声音:“大掌柜,方才你们说的铜料之事,我倒是有些法子。”

李明勋掀开布帘,见跟在轿笼旁的何斌冻的嘴唇发青,他把自己的披风递过去,说:“何兄说说。”

何斌说道:“大掌柜,铜非寻常金属,既是不可或缺之资源,又可作为流通之钱币,大明、日本、朝鲜以及南洋诸国,无一不是以铜为钱,然而,铜币为钱,铜料却不是,铸币也是学问呀。”

李明勋略略点头,铸币看起来技术含量不高,实际上是一个耗费巨大,繁杂的大事,别说东南亚那些大大小小的苏丹国,就算是许多大国都没有铸币的能力,便如日本,在东方也是仅次于大明的大国,长期也是以永乐钱为流通货币,其他国家更不用说了,南洋小国,多是以大明、日本铜币为钱。

“大掌柜,日本产铜不假,南洋也有不少地点产铜,比如越南、暹罗,都有铜矿,产出量也是不少,如今欧洲铜价降低,荷兰人也少运铜回欧洲,南洋的铜料没了最大的市场,正是买入的好时机。”何斌继续说道,说的倒是事实,如今社团库存的铜料,都是从东南亚收购而来的。

“如今社团尚未大规模介入南洋的贸易,前往北大年等地的商路没有完全拓展,铜料都是从返航的广东、福建商人那里购得,价格甚高,便是直接从原产地购买,价格也是不菲,不如日本铜价。”李明勋说道。

何斌压低声音说道:“所以,社团不是买不到铜,而是买不到低价铜,而我的法子就是以铜买铜。”

李明勋愣在那里,问:“细细说说,什么叫以铜买铜。”

“用日本铜钱买南洋铜料!”何斌颇为自豪的说道,继而解释起来:“大掌柜可能不知道,以前日本的货比很混乱,大明的永乐钱、嘉靖钱,朝鲜铜钱乃至各地大名私自铸的钱都可以流通,而日本如今铸造宽永通宝,已经把其他钱变成了废币,然而,那些废币在南洋还是流通的货币,而且颇受欢迎,大掌柜若是提出以废币交易,长崎奉行自然乐意,便是熔废币铸炮,也是划算的,若是拿这些废币去购买南洋铜料,则还能再多得几成。”

到了酒楼,李明勋就按照何斌所说向拓植正时提出用废币交易,没想到拓植正时欣然答应,对于拓植正时及长崎的商人来说,这也是一种赚钱的买卖,日本目前拥有大量的废币存量,这些废币虽名为钱币,因为被禁止流通,已经成为了货物,对日本人来说,放在家里也无用,不如换成宽永通宝,商人们可以用一文新钱三文废币,而这些废币则可以购买李明勋手中的生丝、瓷器、茶叶这些紧俏货物,一来一回,就是赚几倍的利润。

“我曾经对闭关锁国深恶痛绝,现在看来这种评价是片面的,至少我获得了这种政策的利润,从未想过钱币可以论斤两购入。”这件事情之后,李明勋在自己的日记中如此写道。

众人欢宴到凌晨,李明勋没有选择乘坐轿笼回去,而是与何斌一道纵马而行,何斌就那么顺从的跟着,心中不无得意,却忽然发现李明勋的马停了下来,何斌问道:“大掌柜,有什么事情吗?”

李明勋哈哈一笑,问:“何兄,你不是一直为房子惆怅吗,今天我倒是为你寻了一处居所,你与夫人必当满意!”

何斌以为李明勋喝醉了,但想到自己出了这么好的主意,李明勋如此豪富,赏赐自己一栋房子似乎也不算什么,便是问道:“大掌柜说的是那座?”

李明勋指了指远处晨雾中若隐若现的三层小楼,说道:“便是那座!”

何斌看了一眼,忽然全身冒出了冷汗,直接跃下马来,躬身一礼,想要说话,却是说不出来,脸上已然热泪盈眶!

章八九 以铁换铁

那三层小楼位于港口与唐人屋敷之间,占据了相当大的一块面积,何斌不用去看就知道那座小楼的构造,因为他曾经在那里工作过,那便是荷兰人的商馆。

日本锁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洋教在日本国内的传播,日本一度出现了切支丹大名这类皈依基督教的实权领主,在禁教令之后,葡萄牙、西班牙退出了日本的贸易,荷兰人通过签订包括不传教等条目的协定,才成为唯一可以与日本进行贸易的欧洲国家,但是这并不代表日本对荷兰人放心,即便是长崎成为了日本唯一的对外通商口岸,但德川幕府对荷兰人的警惕性从未放松过,最主要的一个举措就是把所有的荷兰人及其商业活动限定在出岛上。

所谓出岛就是长崎附近一个人工岛屿,所有的荷兰人必须在出岛上生活和贸易活动,只有外交或者贸易谈判的时候,才能上岸会见长崎官员,而在今年秋季,出岛已经建设完毕,长崎港的荷兰商馆已经搬迁,而原本的商馆就成了德川幕府的产业,在长崎奉行等诸多行政机构都拥有了自己的奉行所等办事机构后,如何处置商馆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现在李明勋已经决定把它买下来作为社团在长崎的商馆,而且为这个商馆找到了一位领导者,那就是何斌。

从献礼和铜钱这两件事上,李明勋已经见识了何斌的能力和他对日本的了解,在社团的高层管理之中无人能及,可以作为社团驻长崎的领事。

与诸多殖民者设置在各地的据点一样,荷兰人的商馆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堡垒,主体结构由砖石和东南亚运来的火山灰水泥砌筑而成,围绕起来的还有高达一丈余的高大围墙,上面密布着射塔,小楼本身也有一部分射孔,建筑往地下拓展,地下室也是仓库,可以方便的储存火药、武器和战备粮食,几门四磅炮也是震慑周围的火力,更不要提环绕布置的壕沟了。

冬日的凉风吹散了李明勋的醉意,他带着何斌走进了人去楼空的荷兰商馆,参观着这个荷兰人使用数十年的建筑,而在昨晚的酒宴上,李明勋已经和拓植正时谈妥了购买商馆的事宜,虽然花费的两万两白银之中有一半进了拓植正时的腰包,但李明勋依旧认为是值得的,至少在长崎的海商之中,除了占据出岛的荷兰人,包括郑芝龙在内,都没有如此气派的商馆。

“何兄,你以社团驻长崎领事的身份负责长崎的事务,当然,你和你的家人也可以住在这里,商馆的账房、护卫长、商务官社团已经开始选调完毕,很快就会充任进来,当然,我们需要更多懂日语,了解日本的雇员,这一点你可以多多费心,只是不要让日本人和住宅唐人参与社团的机密事务。”李明勋对何斌说道。

何斌微微点头,他知道李明勋不可能把一切都交给自己,毕竟他未曾证明自己的忠心,从大本营抽调重要的职官就是最佳的证明,但是何斌依旧感激涕零,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何斌拍了拍身边一处空了的炮架,问道:“大掌柜要派遣多少护卫,添置多少火器?”

李明勋笑笑摇头:“我会从大本营卫队之中抽调三十个精熟好手给你,但也只是负责商馆和重要职员的人身安全,你也可以从本地雇佣一些,数量不要超过一百,至于火器,有几十杆火绳枪就够了,火炮一门也不要有。”

说着,李明勋打开了三楼的一处百叶窗,指着商馆外面说道:“不仅如此,外面的壕沟也要填平,改造成花园,围墙上的射塔等军事建筑也拆卸。”

“您的意思是。”何斌有些意外。

李明勋哈哈一笑:“这个港口在幕府的掌控之下,我们面对的危险只有小偷和盗贼,太多的武力根本没有作用,反而会招来诸多非议,我们社团在长崎设立商馆,是为了做买卖,又不是开疆拓土。”

何斌略略点头,正如李明勋说说,日本已经不是战国了,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幕府,无论商馆布设多少火力,一旦与幕府发生冲突都是无用的。

二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嚣的声音,何斌透过窗户向外看去,看到近百人抬着各类家具向着商馆走来,为首一人乘坐轿笼,看高高竖起的家纹旗帜,便是唐通事,颍川藤左卫门。

“恭喜李先生。”颍川藤左卫门上来便是恭维起来,自然道贺李明勋创办商馆的事情。

几个人寒暄一阵,颍川藤左卫门的手下则把各类家具放在了院落里,几十个仆妇、下人走了进来,收拾起来,不多时便是布置好了一间办公室和一套住所,李明勋拍了拍办公的桌子,笑道:“大通事的情义,明勋实在感动,只是有一件事您说错了,这件办公室不是属于我,而是属于何兄,未来他将作为我们商社在长崎的领事,负责贸易事务。”

颍川藤左卫门哈哈一笑,连连告罪,三人就在办公室里坐下,商讨商馆之事,李明勋不仅给了何斌权柄,也给了他人手和资金,把这个商馆布置起来并不困难,三人要讨论的是社团在日本的事务。

长崎作为日本唯一的对外口岸,社团在这里的第一任务就贸易,台湾出产的蔗糖、毛皮,从江南、广东收购的生丝、瓷器、茶叶在日本都是极具竞争力的产品,而在不远的将来,东方港会把海产、铁锭、毛皮运来,这些都会交易到社团紧缺的金银。

而日本并不只是一个市场,李明勋已经决定拓展在日本的贸易,从日本购买大米、成衣、蔬菜、铁器,就近支持社团在奴儿干都司的拓展事务,商馆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贸易的开展,尽可能的打开市场,获得商品,确保利润。

但是却也不仅仅如此,从商馆建立开始,贸易量的扩大,长崎不仅仅市场和商品来源地,也会变成一个周转港口,持续两年的季风贸易成为历史,接下来大本营与长崎的贸易频率会增加,也会有大量的船舶把长崎作为周转港口,前往奴儿干都司的社团据点。

所以,如何保障社团船舶和人员在长崎的生活和补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人员需要休整,船舶需要修理,不可避免的产生各类问题,比如水手犯罪等治安问题,何斌作为领事,就要处置好这类问题,显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金钱就可以解决的了,需要深厚的底蕴和充足的人脉关系,这也是李明勋看中何斌的原因之一。

虽然依靠拓植正时和颍川藤左卫门的关系,何斌可以快速的拓展社团在日本的事务,但草创阶段仍然是一团乱麻,需要何斌做的有很多。

三人一边讨论,一边定下章程,到了最后,原本激动的何斌倍感压力,眉头紧锁起来,李明勋把章程一式两份,其中一份递给何斌,说道:“何兄,天大的事情也先放一放,如今你家人寓居屋敷还是尽快接过来为妙。”

何斌无奈摇摇头,心道这些纷繁复杂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只得收好章程,起身告退,处置个人事务去了。

颍川藤左卫门接过李明勋递过来的茶杯,问道:“我不能相信他吗?”

李明勋微微颔首:“这与信任无关。”见颍川藤左卫门疑惑,李明勋说道:“我们之间的私下贸易,不会与社团在长崎的商馆产生任何的联系!”

颍川藤左卫门呵呵一笑:“你还真是一个谨慎的人。”

李明勋摆摆手,他之所以愿意和颍川、觉严做幕府命令禁止的走私贸易,且货物都是武器,一开始只是因为投桃报李,毕竟这两位协助自己打开了日本的市场,而除了这一点,李明勋还想从日本获得从长崎得不到的东西,比如铜料。

“你们在长崎的铜钱贸易,我们也可以做,而且价格更优惠一些。除此之外,我可以替本家做主,这次归航,你们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得五万斤的铜料,如果你想要更多,下一次我请示本家之后再行商讨。”颍川藤左卫门正色说道。

这个结果让李明勋非常满意,现在铜料事关社团的安危,有了这五万斤铜料,可解燃眉之急,李明勋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颍川打开一看,脸色却是难看起来。

这上面就是李明勋此次带来的货物,当然全部是火器,但却不能让颍川藤左卫门满意,只有五十杆火铳,二十石硝石,数量远远低于颍川的预计,虽然国崩数量达到了六门,但质量却下降的厉害,都是社团从南洋购买来的各式铸铁炮,口径不一不说,也说不好还有多少使用寿命,要知道上一次双方交易的火炮可是十八磅炮,岛津藩主在给颍川的迷信之中对这类国崩赞赏有加,如今却成了破旧的小炮,纵然价格不高,颍川藤左卫门也有些难以接受。

“您的事业在海外受挫吗?”颍川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当然没有,事实上,我们的社团的发展蒸蒸日上,以至于火炮自己不够用了。”

颍川微微点头,他倒是不觉得李明勋撒谎,这次入港的几艘船他都看过了,虽然载货量不大,却都是好船,速度极快,甚为迅捷,完全可以作为水军舰船使用,而且全部都是新船,足以证明腾龙商社的发展速度。

在颍川有些难以决断的时候,李明勋又摆在了他面前一个册子,颍川打开一看,上面的东西就比较复杂了,用文字、数字和图片详细标注了每一种商品的价格、形制,其中多是军械,最常见的是刀矛铠甲。

“这是何意?”颍川藤左卫门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您见到从我们货船底舱搬运出来的货物吗?”

颍川藤左卫门点点头,卸货的时候他都看到了,此次前来日本的六艘船,都是以货物代替压舱石,最常见的是铁锭,光是从六艘船上卸下的铁料就超过了六十万斤,而且都是上好的精炼铁,让长崎的铁价降低了近一成,颍川藤左卫门可以确信,李明勋现在有稳定的铁料获得渠道,也有意拓展在这方面的贸易。

李明勋说道:“社团可以轻易获得高质量的铁料,也可以获得高质量的铁质农具、生活用具,但是却无法获得足量的武器。”

颍川藤左卫门脸色微变,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李明勋的货船上卸下了大量的铁料,但是很快又购买了大量的铁器,便是镰刀、锄头这类农具也是有多少买多少,这足以证明一件事,李明勋缺的不是铁,而是加工铁的能力。

事实正是如此,大本营的锻造厂获得的资源仅次于造船厂,但是军械仍然不能按时交付,而紧缺的农具绝大部分是从广东购入的,原因就在于锻造厂的加工能力不足,虽然社团想方设法招募铁匠,但是社团所有产业都是耗铁大户,打制农具绝对没有打制军械重要,但是打制军械的优先度又要排列在锚索、铁钉等船用件之后,社团现在可以在广东订制大量的农具和铁器,但是不能订购刀枪。

思来想去,社团的合作伙伴之中,只有颍川藤左卫门身后的岛津藩拥有这个能力,要知道日本实行的是幕藩体制,岛津藩虽然是最不受待见的外样大名,但幕府也只能通过参觐交代制度等方式搞垮外藩的财政,让其没有能力起兵造反,但是对藩国内部事务,幕府也是插手不进。

别的不说,各藩国就可以自己铸造货币,也对藩国内部实行专卖制度,幕藩体质下,藩主对领地的控制权没有下降。

掌控有大量领民的岛津藩自然拥有发达的手工业,冶炼锻造行业也不会少,社团完全可以让岛津铁匠按照自己的要求打制军械,而无需付出金银,毕竟日本不能自己冶铁,李明勋只需要交给岛津藩铁锭,就可以获得铁质军械,事实上,这类事情每日都在日本上演,这个国家每年大量进口铁锭,而出口的商品中,倭刀是仅次于贵金属的拳头产品。

而对于岛津藩来说,这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毕竟如今的日本军队也是冷兵器与热兵器混杂的时代,相对来说,冷兵器依旧是主流。

“李先生,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那位何斌先生为你出了以铜买铜的法子,你便有样学样,以铁换铁,真真是有趣。”颍川哈哈笑道。

这几天虽然没有断更,但是更新时间打乱了,非常抱歉,我会尽快恢复的。

章九零 琉球

然而,颍川藤左卫门的笑声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忽然安静下来,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之前的贸易方式就不方便了。”

岛津藩与社团之间的贸易只有一次,属于截留贸易,因为长崎是唯一的对外开放口岸,而长崎所在的九州岛及其周边分部着最多的外样大名,这些无法从长崎获得利润的领主纷纷派遣心腹,在唐船来航最为繁忙四到六月,派遣船只在长崎港外堵截那些明国唐船,然后找个岛屿,甚至船对船的进行贸易,明国商人可以获得幕府命令禁止出口的金银铜等贵金属,不用缴纳商税,而外样大名则可以低价获得明国货物,转手赚取高价。

截留贸易本质上是走私,虽然双方各得其利,但却也有诸多限制,安全性暂且不提,关键在于贸易的货物必须是高价值货物,双方在海上或者没有港口设施支持的岛屿,用贵金属交换生丝、丝绸,倒也不算麻烦,但是若货物是粮食、铁锭、军械这类大宗货物,就没法这般从容了,必须有港口支持。

颍川藤左卫门可不仅仅想用军械换取铁锭,这段时日他已经在李明勋新近拓展的贸易中发现了许多利润空间,比如李明勋需要海量的大米,甚至愿意用生丝交换,岛津藩虽然不是日本的大米主要产区,但日本已经渡过了小冰河时期最为困难的宽永大饥馑,藩内粮食并不缺乏,也可以就近从濑户内海获得粮食做转手贸易。

虽然腾龙商社新近拓展的贸易利润远远低于生丝、瓷器等传统商品,但是粮食、铁、棉布等无一例外不是生活用品,大宗贸易带来的利润肯定比生丝一类的奢侈品要高很多,但是这类贸易必须要有设施齐全的港口支持,走私肯定是不行了。

颍川藤左卫门低头思索着,却是毫无头绪,忽然他看到李明勋从容不迫的表情,却是一拍脑门:“李先生睿智非凡,想来早有计较了吧!”

李明勋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地图,那是一张日本的地图,岛津藩位于最南面,几乎出了地图之外,而李明勋的手指不断下滑,岛津藩下面的墙壁上指了指,颍川藤左卫门瞬间明白了,失声说道:“琉球!”

“对,琉球,这样除了军械出口,我们都可以当成正当买卖来做!”李明勋笑道。

颍川藤左卫门却是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办公室内徘徊,脑袋里一直回忆着琉球的方方面面,不知何时,他的脑门开始冒汗,而李明勋则闲适的坐在那里,微笑等待着。

李明勋可以肯定,琉球是最好的交易地点,这个位于日本南面的小国是大明王朝的藩国,因为处于日本与南洋之间的航道上,被称之为万国津梁,虽然这个只有几十万人的小国没有什么特产,却通过中转贸易和港口支持,获利不菲。

琉球王国虽然与大明保持了数百年的宗藩关系,其国王也是由大明皇帝册封,但是却在三十多年前发生了变化,在万历三十七年,日本的萨摩藩岛津氏派遣兵马进攻琉球,逐渐控制了琉球国政,琉球成为了岛津氏的附庸,但因为日本想借着琉球与大明的朝贡贸易牟利,也不想惹恼大明王朝,所以岛津氏对琉球的统治比较隐晦,这种情况一支持续到后世的明治维新,先是琉球王国变成琉球藩,继而变成了冲绳县。

萨摩藩岛津氏在琉球设立在番奉行,掌管琉球的贸易和国政,架空了琉球国王,琉球成为了日本对外交流的一个特殊口岸,但却是由岛津氏而非萨摩藩控制的。

琉球王国如今和大明还保持着表面上宗藩关系,朝贡贸易如常,也有福建、浙江的商人前去贸易,腾龙商社完全可以伪装成明国商人前往,把铁锭、棉花、松江布等可以公开买卖的商品售卖给岛津氏在琉球的在番奉行,交易社团所需的成衣、铁器,而军械比较特殊,可以走私贸易。

“对,琉球是最适合的,没有比这个更适合的了!”颍川藤左卫门忽然说道,他激动的向李明勋拜了拜,李明勋伸手搀扶,却被颍川藤左卫门抓住了手,力道之大,让李明勋感觉到一阵剧痛。

“大通事,您这是怎么了?”李明勋缩回手,诧异问道。

颍川藤左卫门大感窘迫,赶忙道歉:“实在抱歉,我失态了,实在是李先生今日给我的惊喜太过于震撼了,岛津一门三代人努力,今日终见曙光,颍川欣喜难抑,实在是抱歉。”

李明勋看着过分激动的颍川藤左卫门,实在有些费解,一个华人,怎生为日本一藩国领主行这险事,如今看来,颍川是真的对岛津一门忠诚,他无奈的摇头,收起继续拉拢这位唐通事的心思,说道:“大通事一心为主,实乃明勋楷模。”

颍川藤左卫门牵着李明勋的手坐下,说道:“李先生或许不知道,岛津一门几代人一直谋求藩国兴旺,如今终于有了希望,本家一定会高兴的,想来不久就可以解决在琉球贸易的问题。”

说到这里,颍川的话匣子彻底打开,诉说着岛津一门的难处,说起来,岛津所在的萨摩藩在战国时代就是西南强藩,却被丰臣秀吉削减了领地石高,在关原之战中站在了幕府的对立面,在德川幕府建立之后,成为了和将军最为疏远的外样大名,虽然岛津氏对领地依旧拥有绝对的控制力,但却时时刻刻受到德川幕府的压制,每当幕府大兴土木,就会要求岛津氏出资,而参觐交代制度这类每年一百天的大规模旅游活动也耗费了藩国过半的财政。

对于参觐交代,或许其他藩国还能抱怨一二,萨摩藩却是不能,因为正是岛津氏的第一代藩主岛津忠恒为讨好德川家康,主动参觐,才开了先例。

可以说,幕府给萨摩藩带来了太多的财政压力,而萨摩藩的自然条件身上恶劣,处于火山地带,经常受台风影响,已经陷入窘迫的境地,在国内承平,无法反抗幕府的情况下,唯有自强才能改变现状,而岛津氏的唯一出路就是对外贸易,此次握有众多日本稀缺资源的李明勋找上门,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而李明勋清楚,岛津氏与自己的贸易可不只是改善藩国财政,等其积蓄了一定的力量,未必不不敢起兵造反。

“即便本家对琉球已经完成实际控制,琉球国王也甚是恭顺,我等也不可掉以轻心,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如果把贸易地点定在琉球,先生需应我方一些条陈。”冷静下来的颍川藤左卫门开始了正式的谈判。

李明勋也认真起来,至少从目前来看,稳固和日本幕府的关系比和萨摩藩的贸易更为重要,若想鱼和熊掌兼得,就得有万全之策。

实际上,把贸易地点定在琉球那霸港,萨摩藩需要做的不多,顶多是交易军械、铜料等商品的时候注意便是,更多的则是腾龙商社的配合。

颍川要求社团不能以腾龙商社的名义前往贸易,要伪装成各地的明国商人,但这是社团无法接受的,最终双方商议,李明勋的每次贸易都带上一些明国的合作伙伴,让其出面交易货物,而社团在琉球的机构也要以明国商馆的名义运行。

双方的合作不可能两个人几句话就确定下来,颍川藤左卫门也没有那个权限,他不得不把拟定好的条款送回本家,可是如今的藩主岛津光久正因为参觐交代在江户,颍川藤左卫门不得不派遣秘史前往,而李明勋也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趁着这段时间,李明勋与何斌一道,完成了商馆的行政架构,达成了诸多合作关系。

而嗅到金币味道的各国商人纷纷赶来,与社团商讨合作,毕竟腾龙商社是他们合作伙伴中最为特殊的一个,要知道,日本贸易也是疾风贸易作为主流,每年西南季风起的时候,大量的明国、荷兰商船前往长崎,十月左右就会返航,在每年十月到第二年的五月,很少有商船能来到,这个时间段,明国货和南蛮货的价格居高不下,而社团拥有一支先进的纵帆船船队,完全可以在冬季把货物运到,虽然运货量远远不如季风季节,但是利润空间更大,旁的不说,在纵帆船队到达了后,长崎奉行所已经统计到了十几个跳海的商人,原因就是他们在夏季囤积了太多的明国货物,准备年前高价销售的时候,却被社团带来的低价货物大大的冲击了一把,那些家伙个个都从大名手中贷款囤货,此时已经是活不下去了。

这个冬季,李明勋一直在日本呆着,没有樱花只有落雪,实力雄厚有出手阔绰,李明勋高大的身影很快成为了长崎的一个传说。

苏州,林府。

“顾先生,请随小人来,小心门槛。”

顾炎武跟着林士章的关键,走在雅致的亭台之间,走了几重院落,却见两个四个青衣仆从站在门口,里面咿咿呀呀有唱念之声,顾炎武不免有些皱眉,他以为林士章找自己来是谈论军机大事的,却不曾想有戏子在。

的为人,改名顾炎武,为方便阅读,这时就让他改了吧,省的顾绛顾绛说了半天,有人不知道那是谁。)

顾炎武也是官宦世家,家族在江南也是颇具产业,但取得诸生资格之后,面对科举帖括止血,屡试不中,断然弃绝科举,走上学以致用的道路,而去年林士章与苏松士绅筹办团练,顾炎武这个曾经出现在沈犹龙与林士章书信中的人物被林士章发掘出来,这个杂学名家如今在民团之中赞画钱粮之事。

一开始,顾炎武以为是堂会,没曾想进了院门却是一座典雅的红色小楼,上得楼去,只见圆桌旁摆着十几张凳子,做了七八人,正说着闲话,顾炎武看到林士章坐在首位,其余也是张罗团练的苏松士绅,微微一笑,抱拳道:“诸位前辈,晚辈有礼了。”

“哎呀,不愧是沈大人看中的人,真真是干练的呀。”

“是啊,人品贵重,不错不错。”

在歌姬咿咿呀呀的弹唱声中,一众士绅对顾炎武大加赞赏,让顾炎武窘迫之余,心中不解,却是有何事,这些人对自己如此奉承?

窘迫之余,顾炎武不由的扭头过去,但是在旁人眼中,这似是在偷瞧旁边的歌姬,当下便有人说:“这位小娘子,炎武钟情于你,为何不祝酒一杯?”

那歌姬本就是欢场众人,顾炎武本身又是玉树临风,在一旁糟老头子中更是鹤立鸡群,连忙说道:“奴家唐突了。”

说着,她从婢女手中接来酒盏,香风拂过,已然翩跹而至,送到了顾炎武的面前,顾炎武脸色微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还是林士章解了围:“你们又是胡闹,炎武虽是晚辈,但这段时日赞画军机,筹谋钱粮,如何能当浪荡公子、纨绔子弟对待?”

当下便有人附和:“是了是了,若非炎武从中谋划,我等岂不是要与丘八蛮夫为伍,那才是斯文扫地了。”

顾炎武环视一周,越发感觉今日事情有些不对,考虑到民团最近的动向,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莫非民团要对崇明海贼动手了?

“蒙诸位前辈抬爱,晚辈才有今日之地位,自然不敢松懈,不知林老先生叫晚辈前来,究竟所谓何事?”顾炎武不卑不亢,接过了那杯酒,便让歌姬退下,然后正色问道。

林士章微微一笑,问道:“如今民团训练如何,士卒可战否?”

顾炎武心一下紧张起来,道:“前辈,民团建立七个月,其中过半士卒却只入营两三月,虽然操练不休,却也不是全部能上战阵的,若即可开战,民团可调兵一千五。”

“若是一个月后呢?”林士章又问。

“三千可战之兵!”顾炎武咬咬牙说道。

林士章微微颔首,看了看众人,对顾炎武说:“炎武,你可要抓紧呀,江南士绅筹饷数十万,若剿贼不利,怕是不好交代呀。”

顾炎武问:“前辈,与海贼开战,水师为主,不知可有准备?”

林士章呵呵一笑:“海外奥援,旬月可至!”

推荐朋友新书《三国之主宰中原》

章九一 准备

到了这个时候,顾炎武终于明白了今日宴会自己得如此礼遇殊荣的原因,说起来,虽然顾家在江南也算士绅家族,他本身也小有名气,但万万担当不得如此多士绅这般礼遇的,如今看来是苏松民团要参战了。

当初林士章等与李明勋商议筹办团练,有崇明海贼引起的风声鹤唳,筹款倒也不算什么,各家凭借关系,先是架空了原本有资格领导团练的苏松兵备道,继而从漕运、操江和沿海卫所抽调军官和将领,招募兵马最为简单,江南有的是从北方逃难来的难民,苏北的贫苦百姓也是极多的,民团所用甲械不少是从江南各衙门挑挑练练出来的,南京的京营也提供不少,用了不到两个月,就拉起了一个架子。

但练兵终究不是儿戏,虽然如今民团钱粮充足,足兵足食,但是如此一支武装力量的领导权可是问题,以林士章为首的苏松士绅本质上是想把民团培养成下蛋的金鸡,所以必须拥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是又怕这只金鸡被旁人夺去,旁的不说,从天启末年开始,大明的军队就开始藩镇化、军阀化,诸如左良玉、祖大寿一类的将领,屡次征战不利,但天子只敢追究督师、监军的责任,这些将领最终都是落得戴罪立功的待遇,林士章等既怕来自江南各衙门的将领夺权,更不愿意下堂折节和那些粗野的丘八、贫民打交道,因此寻觅了包括顾炎武在内的一群赞画。

顾炎武通过为林士章等人赞画钱粮之事,控制着这支民团力量,一直做得不错,但今日宴会可不是叙功的,这可是在开战的节骨眼上。

骤然受到如此抬举,顾炎武很快清楚这些人的目的,说到底,林士章等人连和将领打交道都不乐意,更不要说冲上战场亲冒矢石了,而民团合作的力量中包括一支海外豪商拥有的水师力量,自然应该有亲近之人在军中,内外相制,监军按察,既不能让那些丘八拥兵自重,也要防止那位海商鸠占鹊巢。

“诸位前辈的意思,晚辈已然明白了,若是出战,在下定当与士兵一道,犁庭扫穴。”顾炎武抱拳说道。

“哎呀呀,真不愧是我苏州豪杰之士呀!”

“是啊,如此胸襟,将来必成大事!”

一群颂扬声中,顾炎武饮下一杯又一杯的水酒,脸色潮红,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到了欢宴过后才离开了林家府邸,回到住处,却发现有人已经在等待了,顾炎武当然认得,那便是许长兴,这段时日,因为钱粮、士兵安置之事,顾炎武没少与许长兴打交道,虽然知道这个商人所谋甚大,但终究是好打交道的。

“今天的日子不好过吧,顾先生。”许长兴微笑问道。

顾炎武洗了脸,喝了点姜茶,稍稍去了些酒气,无奈摇摇头:“国朝败坏致厮,便是与各地士绅寡廉鲜耻有关,当初顾某以为筹办民团抗击海贼乃是为民请命,为国效力,如今不曾想深陷其中,所作所为,多半是为这些贪婪之徒牟利,实非本愿呀。”

许长兴对于顾炎武的感慨万千并没有多少意外,这便是他认识的那个高洁之士,好在顾炎武并非迂腐之人,即便是知道自己被这么多士绅官僚利用了,但为了大局也是忍让了下来,在民团之中兢兢业业,否则以各家士绅的贪婪性子,那支民团多半是成了和卫所军一样的叫花子部队了。

“许掌柜,你们社团援军何时赶到?”顾炎武认真问道。

许长兴道:“如今大掌柜尚且在日本,具体日期说不准,但社团武装已经集结,相信很快就赶到的。”

“那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顾炎武问道。

许长兴笑了笑:“先生真是快人快语,这么说吧,大军出征在外,钱粮为先,为上者须得未雨绸缪,此次出援江南,剿灭海贼,大掌柜意图派遣战舰十二艘,其上有水手千余,另有数百战兵随扈,这么一支力量,若不提早安排,怕是不美。”

顾炎武微微点头,脸色虽然如常,心中却震惊于腾龙商社的实力,他神色严正,问道:“当初你我双方议定,剿灭海贼贵方提供战舰,怎生还要派遣战兵呢?”

许长兴笑了笑:“先生莫要误解,我社团舰船,本就配备陆战力量,负责越舷先登、弹压水手,如今出战崇明,不得不增强一些,有备无患嘛。”

嘴上这般说,许长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江南兵马的战力他是清楚的,民团虽然强一些,但是海贼动辄上万,万一不敌,还不是得仰仗于社团,说起来,腾龙商社可不是这苏松民团,不是为了保境安民,而是为社团夺取崇明南沙这一据点。

“有备无患嘛。”许长兴见顾炎武神色严正,笑呵呵的补充道。

说着,许长兴从怀中取出一份账簿,递给顾炎武,说道:“顾先生,这是咱们故衣店的收入明细,钱款我也已经送达您家中,这新年之后发的第一次月薪,应该算是优厚了吧。”

顾炎武拿过账簿细看起来,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许长兴所说的故衣店是顾炎武牵头,联合民团中的军官、士兵创办的,说白了,虽然苏松士绅以民团的名义让江南各地纳捐了不少钱款,但是真正用到民团连五分之一都没有,士兵饷银不多,连用的武器许多都是从各衙门仓库里寻出来的,刷上一层漆当样子货,至于安家费更是没有,林士章等人直接把数千户士兵家属打发到刚刚开垦出来的荒滩就算了事。

危难的时候,还是许长兴雪中送炭,其个人与顾炎武及士兵团体出资,创办了故衣店,从苏松一带大量收购破旧衣服、棉被和棉絮,购买大量的松江布的边角料,然后把士兵家属聚集起来,拆洗这些衣服,弹松旧棉花,做成一件件棉衣和棉被。

这些棉衣棉被用的全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粗布,有些打着补丁,端的是肥大臃肿,除了乞丐,不会有人喜欢,但是这些棉被棉服极为厚重,那棉服更是有六斤棉的称号,在这江南船上,寒冬腊月也是出汗,但就是这样丑陋的棉制品,许长兴却是让他热销起来,大量的故衣旧棉被被送到海船上,卖出了和新棉一样的价格,着实解决了不少士兵家属的安置,而且故衣店规模越来越大,已经形成了一个数百人的作坊。

“四千件!怎生这般多啊!”看到最后的订货单,顾炎武问道,这故衣店有他的股份,平日也是他在打理。

许长兴笑而不语,说起来,如今社团在北方已经打开了局面,这些厚重肥大的棉服虽然丑陋,但在极北苦寒之地,却是比毛皮还要保暖,低廉的价格也深受当地的蛮子喜爱,更重要的是,社团在北方已经拓展了金矿、煤矿和铁矿三个矿藏,还要建设码头、道路等诸多设施,其中劳力要么是属于社团的奴隶,要么是招募的劳工,只有为其提供有效的保暖,才能在冬日持续开工,而这些故衣旧棉被就是低成本下得到的最好棉制品了。

“好好好,我会让作坊那边好好筹备的。”顾炎武知道许长兴也不会与自己多说,只得说道。

布袋港。

渡鸦号单桅纵帆船在东北风的吹拂下进入海湾之中,由两艘划艇牵引着移动到码头之上,风尘仆仆的赵三刀提着一个鹿皮箱子走了下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码头上停泊的那艘高大的主力舰白鲨号,威风凛凛的样子让赵三刀有些折服。

白鲨号虽然与虎鲨号是姊妹舰,但比虎鲨号看上去更为修长,复杂的帆索结构带来更快的航速,赵三刀有些心潮澎湃,心想自己何时才能成为这么一艘主力舰的舰长呢?

“三爷,咱们的船让船厂的人拖走了。”大副低声说道。

赵三刀微微一愣才想起,因为大本营在扩建军队,他麾下一批好手被调走,所以他不仅统领向北征战的开拓军,还兼着分舰队的指挥官,渡鸦号的船长。

“嘿,你们做什么,这是我的船,它一直在淡水河里泡着,不用去除船蛆。”赵三刀高声对拖拽渡鸦号的管事喊道。

那管事跳上岸,说道:“赵大人,小的接到命令,渡鸦号这次也要随军出战江南。”

“大掌柜早就跟我说了,我的船不需要维护。”赵三刀说道。

管事说道:“渡鸦号状况很好,看得出来您平时没少费心思,但我们不是维护,而是改装,您船上的十八磅炮必须拆卸下来,换成四磅炮。那可是真正的好炮,咱们铸造厂刚刚生产出来的,用的是上等的倭铜!”

赵三刀闻言一喜,渡鸦号一直是艘好船,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装配的十八磅炮,实在是太笨重了,拖慢了渡鸦号的速度不说,每次开火造成的巨大冲击力都会造成巨大的损伤,堵住船板的材料总是因此崩落,动辄就会渗水,但是没有办法,渡鸦号建好的时候,社团手中只有十八磅炮,没得选择。

“我明白了,好好对待我的船。”赵三刀说道。

赵三刀环视一周,布袋港里已经有了七八艘船,虎鲨号尚不在,听说前往珠江口向澳门的葡萄牙人展示力量去了,而港口的船舶都是纵帆船,上面都有人忙碌,最常见的工作就是加厚舷墙,加装更多的回旋炮。

赵三刀骑马赶到棱堡,进入办公室内,看到刚刚从日本回来的李明勋正与林诚讨论布袋港的一些事情,他小心的站在那里,仔细听着,二人讨论的都是出征的物资调配问题,赵三刀不免紧张起来。

“三刀,知道为什么召你回来吗?”李明勋问道。

赵三刀微微点头:“是的,大掌柜,此次社团要对崇明海贼宣战,而我曾经是其中一员,熟悉他们的架构和地形。”

李明勋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我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请您吩咐!”赵三刀当即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求的。”

赵三刀却是摇摇头,说道:“大掌柜对三刀有知遇之恩,三刀从不敢忘,三刀虽然出身海贼,却早已与其划清界限,如今身为大掌柜麾下,自然是兵随将领草随风,大掌柜一声令下,三刀自当效命!”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好吧,是这样的,我们在江南的伙伴在海贼之中为我们找了一个内应,你是崇明人,对那里熟悉,我希望你带些人进入海贼巢穴,联系内应,为大军铺路。”

章九二 开拓与奴隶

对于崇明海盗团伙之中有内应,赵三刀丝毫不感觉有什么意外,崇明海贼与当年的郑芝龙、李旦那群人可不同,他们并没有掌握利润丰厚的海上贸易,绝大部分人是崇明和苏北一带活不下去的穷苦渔民。莫言高官厚禄,仅仅是少许银钱加前罪不论,就足以让大家动心了。

至于对自己老同行交手,赵三刀没有多少心里压力,社团不是官府,不会斩尽杀绝,更不要什么人头赏,事实上,社团巴不得把人都抓了俘虏,好弥补社团船队扩张遇到的人力不足。

“是,我这就准备一下,前往崇明。”赵三刀说到。

李明勋叫下雷厉风行的赵三刀,敲了敲桌子:“你先把开拓营的职权交卸一下。”

赵三刀明显没有想到会有这一遭,当即有些犹豫,舍不得手中兵权,要知道,他的开拓营是社团手中仅次于布袋港和海参崴的第三大武装力量,全营千余人,装备大象、骑队、火绳枪大队、炮队和跳荡队,齐装满员,甲械精良,还有两艘纵帆船和六艘八桨船组成的小舰队配合,如果没有如此强劲的实力,赵三刀也没法在彻底解决大肚番余孽后,协助社团南下攻击大员,还把向北拓展公司领地,征服不平,在淡水河口建立据点。

可以说,在阿海把工作重心放在溪心地的建设后,赵三刀一手擎起社团北上征服的大旗。

李明勋笑了笑,指着地图上的崇明岛说到:“待崇明海贼剿灭以后,社团会在崇明岛设置一个据点,虽然说许长兴将会负责崇明商管的一切事务,但他只是一个商务专员没有领地治理和军事指挥的经验,而在社团,目前的军官之中拥有治理领地经验,且能够指挥陆战队和水师的只有你一个,所以你要交卸开拓营的职权等待成为崇明之事了结之后,你会留在崇明,担当守备要职!”

赵三刀恍然大悟,他加入社团已经一年有余,早就不是那个来自渔民阶层的土包子了,高三都很清楚自己所在的社团,更类似于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大组织。而在东印度公司之中,与自己将要得到职权类似的则是楚尼斯那样的行政长官,在赵三刀朴素的意识中那就是一方诸侯啊。

“是,大掌柜,我明白了。”赵三刀弯腰恭敬的说道。

不多时,办公室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穿着得体的鹿皮袍服,配备顺刀和燧发手铳,而另外一个则是30余岁的中年人,粗糙的脸上被亚热带的灼热阳光晒得通红。这两个人赵三刀都见过,那个年轻人叫做李山,是李明勋来到台湾的时候投效来的土著孤儿。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阿海的拜把子兄弟,这名字便是李明勋赐予的,一山一海,相得益彰。

而另外一个人也是社团的老人,涌金号上走出的老水手,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家伙。

显然这两个人就是接替自己的,一个是林诚的老班底,另一个则是阿海的亲信。

李山展开了一张台湾全岛的地图,这张地图关于的台湾全貌,还是荷兰人测绘出来的,但是中央山脉以西的信息完善多是社团完善的。从南到北标注了大大小小上百个土著村社。而东部的大片空白区域是属于虎尾珑社的开拓范围。

赵三刀就这张地图详细的向在场的所有人汇报社团的开拓工作,社团的商贸范围已经覆盖了全岛几乎所有的村社,当然是除了荷兰人控制的区域。而开拓营的征服范围则是沿着西部的平原地带,一路向北推进,只是为了与商贸活动相配合,赵三刀在麻豆社的事情处置完之后便联合舰队一起北上,绕过大片区域在淡水河口登陆,利用西班牙人撤退时留下的城堡,建立了一个支撑点,由此南北夹击加快了开拓的速度。

社团一改往日对待土著友好好策略,北上路途中,凡是不臣村舍一律剿灭。之所以有这般改变,除了社团军事力量的提升,最重要的还是社团在台湾对人力的迫切需要。

如今社团最大的人力补充是来自于香港来的广东移民,自香港开埠以来,移民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万人,加上原本就控制的居民,社团直接控制的人口超过了0万,而开台王颜思齐和大肚番已经开垦的土地,显然无法满足这0万人的需求。大本营需要更多的土地种植甘蔗和水稻。所以,开垦荒地成了社团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社团遭遇了近乎无解的困难——疾病。

疟疾和痢疾成了社团人口死亡的最大因素,在炎热的夏季,社团甚至一度命令中高层管理人员不得深入内地。而一些负责重要岗位的人比如阿海和林诚,在炎热的夏季不许出城。

实际上社团在对抗疟疾方面已经占据了天时地利和人和。小冰河时期让台湾的温度下降,减少了疟疾发生,而台中一带较高的丘陵地形和相对干燥的环境也让疟疾的爆发低于台湾的其他地方,也正因为如此出现了台湾土著中唯一的一个政权——大肚番。

而在大本营一开始的建设中,华人就占据了主导地位,所以华人的城市村镇都有完善的排水、排涝系统,极大减少了疟疾传播途径蚊虫的数量。但是随着开垦的深入,大量的华人被迫离开相对安全整洁的城镇,进入潮湿闷热的丛林和沼泽地,让疟疾问题瞬间爆发。

疾病带来的损伤,一度制约着社团的发展,毕竟每一个来自大陆的华人都是宝贵的技术力量。即便他们不是铁匠,木匠等匠人,但相对于土著来说,男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农夫,女人也会缝纫裁剪等工作。

疟疾问题从一开始得到了社团的重视,但是重视并不代表就能够解决。李明勋从英国东印度公司那里获得了金鸡纳树的种子,金鸡纳树作为这个时代治疗疟疾的神药,一度让李明勋欣喜若狂,但是金鸡纳树需要成长七年才能够成熟,皮方可入药。而青蒿虽然也能够治疗疟疾,但是效果并不是那么的明显。

社团经过调查发现最容易得疟疾的工作是伐木和修建水利,特别是修建水利,工作地点主要在河流和沼泽地,那里蚊虫云集、环境恶劣,而伐木工人还可以通过台湾特产的樟脑熏蚊虫等方式防治。

社团在防疫和治疗疾病方面没有建树,又必须扩张领地的情况下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大量抓捕奴隶来进行危险性工作。

世代居住在闷热潮湿的环境中的土著,他们对抗疟疾等热带亚热带疾病的能力远远超出了华人。所以阿海命令赵三刀,尽量向北拓展,一则夺取土地,二则抓捕奴隶,而社团也通过与东南亚各个苏丹国的贸易,大量购入战争中捕捉的俘虏作为奴隶,编制成专门的奴隶营从事种植园开垦、水利建设、乃至矿山开采等活动。虽然,仍旧有大量的人口在恶劣的环境中丧命,但是社团的损失却大大降低了。

对于赵三刀和李山等人来说,这次交接已经结束了。接替赵三刀的李珊将要继续执行赵三刀制定的开拓计划,抓捕奴隶的同时注意基隆港的西班牙人。但是对李明勋来说,奴隶带来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社团的高层对于努力的态度是非常支持的,毕竟这种近乎免费的劳动力能够大大降低各部门的成本,但是奴隶并不只是男性劳动力,还有女奴,很显然对女奴拥有完全支配权的社团雇员完全可以为所欲为,现在这个问题还没有显现,但是在不远的将来会出现大量的混血儿。

在遥远的美洲和左近的东南亚地区,来自欧洲的殖民者并不反对混血儿的出生,只是把他们的地位放在了欧洲本土人和殖民地诞生者后面。远远高于奴隶和当地的居民。而荷兰人甚至鼓励与华人和日本人通婚。

但是李明勋清楚知名者这般做是为了尽快的获得忠诚于自己的人口,而社团却没有这个迫切需求。未来会有源源不断的大陆移民来到台湾,特别是大明王朝摇摇欲坠的情况下,移民潮只会越来越汹涌。等到来自大陆的移民把台湾塞满的时候,或许华人与土著的混血儿还没有长大。

所以李明勋对于奴隶的使用持审慎态度,他规定在社团控制的所有范围内,所有的奴隶全部属于社团所有,禁止私人拥有奴隶,自然禁止买卖奴隶,而社团的合作伙伴使用奴隶则是以租借的方式。

李明轩并完全不禁止公民与奴隶结合,但是要求,一旦女奴怀孕,肇事者必须对此奴和其腹中子负起责任,收为妾室。并以原价的三倍为女奴和腹中的孩子购买公民权。而拿不出赎买金的公民会被列为奴隶,没收全部财产。

而社团奴隶的价格定得很高,但租金却很低,实际上这个时代的奴隶价格高企不下,从非洲运往美洲的奴隶,价格超过了50辆。如此高价足够让绝大部分人自己三思而行了。

综合来说,李明轩鼓励使用奴隶,但不鼓励与奴隶通婚。当然这只是奴隶,在社团的控制范围内还有大量的土著居民。李明轩鼓励华人,特别是公司的雇员与各村社的高层通婚,以便更控制他们的。村社,加快土著融入华人社会的速度。

赵三刀就在一旁看着李明勋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知道,那些文字最终会变成一条条的法令,影响社团领地中的数十万人的命运,而在未来,它的影响范围还会继续扩张。

崇祯十五年,二月初,金山卫。

李明勋站在白鲨号的船尾楼甲板,满意的拍了拍柚木栏杆,难掩心中的得意。

白鲨号的建造历时九个月,使用了超过一千根的柚木,是船厂近两千名匠人努力的结果,造就了这艘足以制霸东方的超级战舰。

与虎鲨号一样,白鲨号可以归类到四级舰中去,虽然白鲨号以西班牙打造的虎鲨号为样板,但绝不是拙劣的仿制品,白鲨号更为修长优雅,战力非凡。

在不包含船艏斜桅的情况下,拥有三十六米的长度,最宽处超过了十米,三桅全帆,排水量超过了七百五十吨。

白鲨号的火力非常强大,单侧拥有二十二门火炮,在下层火炮甲板的主桅杆附近是八门最强大也最重的二十四磅寇非林长炮,向前后延伸的火炮甲板则是十八磅加农炮,而在上层火炮甲板,则全部是十八磅加农炮,白鲨号取消了近乎无用的船艏船尾火炮,而是大量装备回旋炮。

当然,在紧急情况下,白鲨号的上甲板也可以安装中小口径火炮,事实出征之前李明勋提出安装八门铸炮厂新进出产的六磅铜炮,但是因为产量不足,而大量的双桅纵帆船还等待六磅炮,这才作罢。

相对于虎鲨号,白鲨号改进最大的是帆装,让其最高速度达到十节,而尾楼降低让后桅三角帆转动更为方便,配合桅杆之间的支索帆,转向也更为敏捷。

“真是一艘好船!”李明勋又一次忍不住赞叹到。

“可惜,她配不上那高额造价。”从虎鲨号上赶来的西蒙斯毫不客气的泼冷水。

李明勋呵呵一笑,没有理会这个家伙,虽然白鲨号的造价三倍于这个等级的战舰,但是却主要花费在培养匠人和船厂设施上,而真正让李明勋惋惜的是白鲨号的使用寿命,一般来说,造好的舰船会在船坞晾晒一年到两年,才能达到十几年的使用寿命,但是白鲨号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注定使用寿命不会超过十年。

远处的金山卫已经若隐若现,白鲨号破浪而行,她的船艏斜桅增加了横桁,可以装备一面横帆,抬高船艏,如今船艏横帆张开,斜桅前刺,好像一位擎盾挺枪冲杀的勇士,冲向未知的未来。

章九三 开局

小小的金山卫位于杭州湾的北侧,北面探入海中的三角洲挡住了北风,而非冲击而成的地形造就了几处比较深的海澳,由此才可以停泊白鲨号这类数百吨的大船,而在金山卫左近,还有几个市镇,方便李明勋的舰队补给,正是这里的优渥条件,让林士章把舰队的停泊点安排在了金山卫。

当然,苏松民团的军营也在金山卫,也有制约的意思。

舰队抵达之后,李明勋没有进驻金山卫城,虽然这座卫所城拥有六公里的周长的城墙,面积不小,但为了防止与当地百姓冲突,李明勋安排士兵在海边扎营,水手轮流上岸休息,没有命令不得出营,而李明勋被人也居住在白鲨号的指挥室内,并未踏入金山卫半步。

期间金山卫所和苏松民团都派人来过几次,李明勋派人热情款待,却没有与其接洽,他的态度很坚决,只与林士章接洽进剿之事。

苏州城,望月楼。

苏松一带士绅再次在这里集结,比往日多了那么几位,只是众人神色都是不好看,待人齐了,一直有些安耐不住的孙达言问道:“林老爷,这李明勋急进缓战,究竟是这个什么意思?”

林士章微微一笑,还未曾开口,孙达言却是站起来,环视一周,说道:“莫不是这厮带来了十几艘炮舰,就有了其他心思,以为能要挟我等?”

“要挟谈不上,展示一下实力倒是真切的,迟迟不上岸,怕是待价而沽。”另外一个缙绅说道。

林士章笑了笑,拍拍手:“你们也不要胡乱猜忌,李掌柜是我等旧友,其实力强劲对我等也是好事,至于其什么目的,老夫也说不出来,已然请了许长兴许掌柜来,有什么话,还是问他吧。”

正说着,许长兴上了二楼,施礼之后,便坐在了椅子上,孙达言冷冷一笑:“又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商贾之徒。”

许长兴似乎是没有听到,微笑不语,林士章问:“许掌柜,李先生到金山卫七八日了,想来兵马休整的差不多了,不知何时进剿呀,若是拖延下去,怕是有变呀。”

许长兴道:“崇明海贼不过尔尔,想来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莫要说有民团和舟山水师协助,便是没有,社团也可以单独出击,剿灭贼寇!”

“大话说的那般响亮,怎么不见你家东主动手?”孙达言冷冷说道。

许长兴笑了:“俗话说兵马未至粮草先行,当初诸位可是答应我家大掌柜出兵费二十万松江银,可是现在一分银子未见呀。”

孙达言登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尔等一兵一卒未动,却想要二十万纹银,痴心妄想!”

许长兴一点也不着恼:“诸位,我社团为剿灭海贼,出动夹板大船二,双桅纵帆船四,单桅纵帆船八,水师战兵合计两千有奇,这些人马,哪个不是靠军饷恩养,便是从东番乘船至此,也是靡费不少,诸位总不能让我社团一力承担吧?再者,当初答应剿灭海贼,诸位以二十万银筹赏,但如何才算剿灭,崇明海贼上万,若是逃脱一两个,该不会以此唯由拖欠不给吧。”

“放肆!”孙达言老脸一红,喝骂出声。

而其余人却是发出笑声,团练刚办起来的时候,在二十万饷银这个问题上众人有些分歧,当时民团成了规模,大家以为手握大军,或许自己可剿灭崇明贼,至少不完全依仗李明勋,这二十万银应该再谈一谈,而孙达言更是提出索性寻个理由不给,而那理由便是许长兴今日所说。

林士章微微一笑,眼瞧着这二人争执,心中却是明白了大概,李明勋不上岸,就是为了谈条件,而条件可不止这二十万银子的事儿,此次进剿崇明海贼,民团、卫所和水师都有参战,再加上李明勋的舰队,着实混乱,如何组织指挥,若不提前议定,到时肯定是一团糟。

“好了,好了,不要因为些许小事儿争论不休。”林士章敲了敲桌子,然后说道:“这样吧,老夫替大家做主,先预支五万两作为出兵费用,如何?”

孙达言听了这话,想要分说,却被其他人拦下,说到底,这民团虽然是大家筹备的,但是打通和南京的关系,压制当地官员,出力最大的是林士章,他如今这是众人之首,五万两的决定还是能做的。

许长兴微微点头,说道:“既然林老爷如此大方,社团自然也不敢傲慢,我来时大掌柜说了,我们也愿意妥协一步。”

“如何妥协?”林士章饶有兴致的问道。

许长兴道:“大军在外,补给困难,米粮盐菜所需巨万,若诸位愿意施以援手,社团愿意从诸位手中采购军需物资,可以货易货,也可以物资冲抵出兵费用。”

这下所有人的兴致都调动起来了,说白了,众人可以把手里的米粮物资运抵金山卫,议定价格之后就可以从民团直接获得真金白银,直接把民团所需饷银落在自己手中,一时间就有人喊道:“许掌柜,回去跟李先生说,你们那两千人马的粮食我全包了。”

“这岂是你能擅专的!”

“对啊,我老家便是在华亭,离的最近。”

林士章面色一时有些发冷,表面上这是趁着停泊金山卫做些买卖,实际上却是分化之策,为了十五万两的商货,众人已经开始相互攻讦,日后如何能联手压制李明勋呢?

“真是好手段,拿民团的银两分化民团的人。”在一旁看着的顾炎武心中泛起了一阵涟漪。

“好了,好了,都安静吧,李先生已经把肉放在了盘子里,就差怎么分了,你们再吵下去,煮熟的鸭子就会飞了的,先办正事吧。”林士章实在看不下去,敲了敲桌子,喊道。

好不容易安静了些,林士章道:“既然出兵费用已经定下,那就讨论一下剿贼之事吧,剿贼以何人为主,何人为次,如何行军布阵,李先生可有话让你传来?”

许长兴哈哈一笑:“林老爷说笑了,我只是一介商贾,不懂行军打仗之事,让我传话怕是多有谬误。莫要说我不懂,诸位又有何人知兵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林士章冷冷问道。

许长兴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大掌柜的意思,兵戈之事,诸位就不要插手了。据我所知,此次进剿崇明,战兵以苏松民团为主,由操江提督衙门游击齐大志掌军,而水师则由舟山参将黄斌卿将军统帅,卫所各军由其节制,再加上社团水路力量,便是有五方兵马会战,互不统属,实在混乱,而如今又无一人定策提调,只能待各军主帅汇聚,再行商讨对策。”

众人脸色都是难看起来,其实这次进剿,民团是主力,又出军费,但诸位缙绅之中实在拿不出一个知兵的,也就只能让顾炎武出阵,但也只是监军督战,但实际上,无论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还是南京的一些文官都有意节制此事,但各家不想为他人做嫁衣,也不想失去民团这支力量,便是拒绝了,造成今日的局面。

而在场的人也是明白了许长兴传达的意思:打仗的事儿我们商量着来,你们这群人就别来掺和了。

林士章无奈的叹息一声:“如此便这般处置吧,过两日各军主帅都会前往金山卫,我们派遣炎武监军,联络各方。”

顾炎武听到自己的名字站了起来,许长兴起身施礼说道:“既然如此,便请顾先生随我一起前往金山卫,筹划此事。”

崇明,南沙。

冷冽的东北风吹过破旧的渔船,发出呜呜的声音,鬼哭狼嚎一般,赵三刀摇着撸,让这艘烂渔船靠近沙丘。

眼前的水面让他熟悉又陌生,说熟悉是因为这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若说陌生则是因为崇明多变的地形,崇明岛作为长江入海口的冲击岛屿,从诞生就不断的变化,每年夏秋,淤积的泥沙会形成新的岛屿,而冬季海水上泛又会让一些沙洲消失,这里的航道每日都在变化,原先能走大船的航道或许过几日连渔船都要搁浅。

旁的不说,光是崇明县城都是三毁三建。

而明末又是崇明岛扩张最快的时候,在大明朝灭亡的那年,崇明岛的雏形诞生,正式成为长江口的卧蚕,而此时崇明还是大大小小的几十个沙洲,南沙与崇明县所在的岛屿互不相连。

此时的崇明县已经拥有十数万人口,这里种植的棉花也是松江布的重要原料来源,但是纵横交错时隐时现的沙洲之中藏匿着诸多的海贼,而在这里,渔民与海贼也没有非常明显的区分。

赵三刀找了个无人的沙滩,弃船上岸,他穿着厚重破烂的棉服,提着一个鱼筐,里面有几尾鱼虾,而脏兮兮的腰带上还挂着一把破旧的长刀,背上鼓鼓囊囊,似乎也有家伙,这类打扮在崇明岛极为寻常。

南沙是崇明海贼的大本营,在崇明其他区域,海贼还要顾及官府,而在这里,岛上几乎都是海贼及其亲属,南沙形成已久,占地广阔,早已形成了市镇,赵三刀提着鱼筐穿过了繁忙的街道,进入了一间偏僻的巷子,走到一处无人居住的院落旁,把手里的筐扔了进去,等了一会,没有反应,才翻墙而入。

院子早已荒废,能拆的东西都被拆卸光了,鸡笼敞开着,里面全是蜘蛛网,赵三刀踹翻鸡笼,从下面两块青砖下掘出一个布包,里面有散碎金银和一些首饰,价值不过二三百两,这便是当前半生当海贼小头目的全部收入,与现在一比,连一个月的收入都比不上。

赵三刀把前半生的私财收好,盘腿坐在地上,手中长刀一横,静静等待着,到了下午,天色已经暗淡了,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好似有人喝醉酒,声音很快消失,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一头杂乱的头发随意扎起发髻,用黄布裹了,但这人形容凶悍,孔武非凡。

这海贼首领与坐在地上的赵三刀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微微一愣。

“想不到出卖崇明弟兄的内奸竟然是你,顾忠!”赵三刀有些诧异的说道。

顾忠哈哈一笑:“我也没想到,与官府合力出击,剿灭崇明乡党的恶人之中还有你赵三刀!”

这顾忠是崇明海贼中实力较大的一股,若论人数,怕是无人可及,毕竟顾忠是崇明本地人,早年就啸聚乡党,算是海贼中的前辈,胆子极大,几次率领海贼逆流而上,攻击沿江城市,也几次围攻崇明县城,当初赵三刀与顾忠有些嫌隙,才投靠了顾三麻子,只是造化弄人,如今二人反倒成了合作伙伴。

“老子已经投了操江提督衙门,官府答应了给老子千户的官身,你们商社横插一杠做什么?”顾忠问道。

赵三刀笑了笑:“大掌柜自然有大掌柜的考量,岂是你能明白的,怎么,你眼睛里只盯着官身名位,连真金白银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顾忠脸色微变,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李明勋答应的三千两银子,只是他不知道李明勋想让自己做什么,但是想来这三千两银子不会那么容易拿到,而且等反正成功,自己也要在崇明这一亩三分,与腾龙商社为邻,此时多多亲近,倒也便于日后合作。

“你先把各家的实力和首领的情报给我,其余事情再说。”赵三刀说道。

顾忠呵呵一笑:“你若是想知道这些,随我来吧,各家已经得到官府进剿的消息了,首领已经到了,你亲眼看看总比听我说来的实在吧。”

赵三刀倒是没有反对,他略微伪装了一下形容,便是跟在了顾忠的身后,一行人赶到了龙王庙,进了大堂,却是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坐在椅子上,正是他以前的首领——顾三麻子!

章九四 三刀

龙王庙堂内或坐或战有四十余人,都是粗豪的汉子,坐着的多是海贼中的小头目,而站着的都是他们手下的精锐,其中以顾三麻子人最多,足有十余人,与在座的诸位土鳖不同,顾三麻子是唯一一个能称得上真正海贼的人。

顾三麻子是来自苏北的贫困渔民,献贼打下凤阳过境南直隶的时候南下进了崇明为贼,为人仗义豪爽,劫富济贫,在崇明一带渔民中颇有声望,长江南北许多人愿意投奔他,但顾三麻子在崇明扩充实力却犯了本地势力的忌讳,以顾荣为首,崇明本地海贼把顾三麻子的团伙挤了出去,顾三麻子到了舟山群岛北面的嵊泗群岛,靠打劫来往的海船为生,麾下反倒是扩充很快,也有了不亚于顾荣的实力。

“上次咱们几家打江阴失败,官府和老爷们就想着报复,如今长江水面不安静,想来很快动手了,这次大家聚一聚商议一下策略。”顾三麻子率先开口说道。

一旁一个尖嘴猴腮的廖二嘿嘿出声:“三麻子,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去年那江阴典史不过在码头边上射了你三箭,你便怂了不敢上岸,才招惹了这么多是非,哼,如今又在这里装大头蒜,啧啧。”

“放屁!去年我家首领明明说了大家趁夜突袭,登陆上岸,就是你们这群蠢货磨磨蹭蹭,非得拖延到中午,才被人有了警觉!”顾三麻子身边一个高大的男人骂道。

“你们就七八艘船,当然好组织,老子们哪个不是几十艘,夜里逆流,找死吗?”

“就是,就是,你们这群外地佬,凭啥在老子这里吆五喝六。”

几个小头目纷纷叫骂起来,顾荣回头看了一眼伪装成自己属下的赵三刀,见他并无表示,便拿着刀把敲了敲桌子,才让众人安静下来,顾荣说道:“罢了,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诸位兄弟还是紧着眼前的考虑,顾三爷,你在外海待的时间久,知道的消息多,先跟各家说说,也要一起参谋。”

顾三麻子道:“苏松的老爷编练了民团,两三千人规模,你们都清楚,再者操江提督也出了十几条船,其次便是新到任的舟山参将黄斌卿,那是一员宿将,连红毛鬼都打过,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来自东番的岛夷,派遣了十几艘船,其中两艘夹板大船,还有不少速度奇快的炮舰,最是难缠。”

“东番岛夷?红毛夷吗?”廖二问道。

顾荣轻咳一声:“不是红毛夷,是域外海商,咱们应该见识过,航道上那些刺猬一样的筷子船,廖二,你也吃过他的亏吧。”

廖二脸色微变,顾荣所说的筷子船就是纵帆船,不管是单桅还是双桅,都是极为细长的,船舷也低,听说上面运载的都是南京收购的生丝、茶叶,廖二曾经想要劫持南京出海的筷子船,但是还未接近就被上面装配的大炮清洗,靠近过去就是暴风骤雨一般的回旋炮霰弹和火绳枪铅子,打了一次,损失了三艘船几十人,什么也没捞着,自此眼瞧着纵帆船从眼皮子底下过,也没有人愿意去触碰了。

对于朝廷水师与外国合作对付自己,海贼们并不感觉惊讶,从嘉靖年开始,大明多次与那些洋夷合作对付自己,而自己也经常与洋夷合作对付朝廷,但是像顾三麻子说的这般严重,众人却是有些不放在心上。

“三麻子,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哼!洋夷大家都见过,他们船是厉害,但那是在外海,咱们真正要防备的还是朝廷水师和那支民团,咱崇明一带沙滩密布,礁沙缕结,就算你我行船也是时不时的搁浅,我就不信那东番岛夷可以翻出大浪来。”廖二鄙夷说道。

“信不信由你,现在是商议怎么办!”顾三麻子说道。

廖二哈哈一笑:“还咋办,先把这南沙寨子加固一些,存储些粮食、布匹,把弟兄们撒出去,见到朝廷的船就打,打不过就逃回沙洲,另外再骚扰一些崇明县城,让朝廷顾头不顾腚,拖延几个月,东番岛夷也就散了,水师也支撑不下去。”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这些年来,大家一直都是这么办的,朝廷也就拿崇明没有办法。顾三麻子却有不同见解,问:“如果朝廷封锁南沙,饿死我们呢?”

“这怎么可能,你发烧了吧!”众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

顾三麻子脸色微变:“搁在以前不可能,可是现在的崇明可不是几年前的崇明,还有那么多港汊躲避吗,还有四通八达的航路吗?”

龙王庙里一时安静下来,廖二也是没有反驳,这几年崇明泥沙淤积越来越厉害,南沙与崇明县城之间的沙洲中,每年都有几个彻底和崇明融为一体,而淤积造成航路便窄甚至消失,许多时候,连渔船、划桨船都要靠潮水进出,大家在崇明一带转圜的余地越来越小了,意味着崇明也越来越容易被封锁。

“顾三爷,你想怎么做?”顾荣问道。

顾三麻子笑了笑,指着北面说道:“舟山水师的船就在崇明港口,我们先发制人,突袭了他们船只,给朝廷一个下马威,也能打些粮草,如何?”

“这法子不错,我觉得可以,如今正是春荒,咱们寨子中存粮可不是不多,真打起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到粮食。”

“恩,有些道理,那黄斌卿刚从福建来,手下就十几艘船,在崇明运转不便,士兵也跟他不久,战力不强,若是好好操作一些,未必不能成功。”

几个头目都是赞同,廖二也没有反对,大家看向顾荣,顾荣神情冷淡说道:“顾三爷好计策,只是此行凶险。”

“既然是我出的主意,自然是我打头阵了。”顾三麻子说道。

顾荣哈哈一笑:“顾三爷好气魄,我顾荣也不能落后,回去之后自然挑几艘好船,配些利落弟兄,协助三爷。”

顾三麻子呵呵一笑:“协助就不必了,只希望诸位管好自己和手下的嘴巴,出去不要乱说。”

一众首领商议定,顾荣等人便是散了,顾三麻子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坐在火塘旁边烤着,却见心腹吕四职走了进来,顾三麻子问道:“各家首领回去之后可有异动?”

“那倒是没有,该完骰子玩骰子,该喝酒的喝酒,没有人去港口。”吕四职小心说道。

顾三麻子点点头,吕四职问:“大头领,崇明这些人中真有内奸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自古以来,海上的英雄好汉都是败在内奸手上的。”顾三麻子说道。

“所以您就故意提出去突袭舟山水师,看看谁是内奸?”吕四职嘿嘿笑道,称赞说:“您这招太高了。”

“可惜,还没见鱼儿咬钩。”顾三麻子叹息说道,他可不仅仅是试探内奸,自己提出这么一个计划,内奸肯定会去报信,但也保不齐有人想要邀功,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只要自己抓住机会,就可以号令群雄。

吕四职说:“要是依小的看,内奸肯定是顾荣。”

“我也希望是,但是得有证据,没有别乱说。”顾三麻子递给吕四职一壶酒,告诫说道。

吕四职笑了笑:“大头领,我可不是乱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发现一点蹊跷之处。”

“说!”顾三麻子说道。

“顾荣那家伙,向来只信任同乡亲族,所以他手下那些船长、头目,都是亲近之人,但今日在龙王庙,身后却是站了一个生面孔。”吕四职小心说道,见顾三麻子眉头皱起,若有所思的模样,吕四职又说:“我越看那人越像一个人。”

“谁?”

“咱们以前的一个头目,赵三刀!”吕四职说道。

“你敢肯定?”顾三麻子呼吸粗重了一些,赵三刀是他的手下,是个有本事的,管一艘船,但是前年去拦截沙船帮的大船就没有回来,从沙船帮的人得到的消息,自己派遣的船遇到了腾龙商社的夹板炮舰,而腾龙商社就是此次围攻崇明的东番岛夷。

如果那人真的是赵三刀的话,顾荣定是内奸无异了。

吕四职挠挠头:“我也不敢肯定,容貌有些变化,神采也不同了,但是有一点没变!大头领或许知道,赵三刀双手刀使的了得,腰间长刀凶猛,背负短刀凌厉,却无人见他第三把刀,但这厮常年背着一把短刀,行走与常人不同,方才顾荣回去的时候,我仔细看过,走路模样倒是真像!”

顾三麻子微微点头,思索起来,吕四职说:“要不我带些人把他抓来?”

“好,注意莫要让人看到。”考量许久,顾三麻子说道,对于吕四职他倒是放心,吕四职本身使得一手好长矛,手下还有两个好手,特别是那个倭人武士,一手锁镰,最擅长抓人。

半夜,赵三刀从顾荣的住处翻墙出来,顾荣给了他一个地址,有一艘船,可以快速去传信,落地之后,赵三刀环视一周,发现周围无人,便是向着巷子深处走去,转过了几个街口,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三刀加快速度,抽刀在手,忽然一个身体扭转,躲过一杆射来的掷矛,那掷矛钉在面前的土墙上,深入两尺有余,赵三刀回头一看,一柄后背大刀挥舞而来,厚重的刀背敲向自己的脑袋,显然这人存了活捉的心思。

躲闪不及,赵三刀擎刀格挡,咣当一声,手中长刀被打飞,赵三刀弯腰下滚,手探入后背,从领口抽出一把二尺短刀,顺势在敌人大腿上割了一刀,那人吃痛,却因为方才用力过大无法回转,赵三刀在地上翻滚,起身跃上汉子后背,手中短刀刺入汉子的后心,刀锋从前胸透过,那高大的身影瞬间倒下。

正此时,赵三刀会让觉得后背一凉,弯腰低头,滚下那倒下的尸身,回头一看,一道黑影席卷而来,他本能格挡,那黑影却是在刀锋上旋转,竟然已经缠住,赵三刀就要丢刀,远处那人却是右臂晃动,手中锁链转了几圈,竟然把赵三刀手中的短刀和人一道绑在一起。

这个时候,赵三刀才借着月光看清袭击者,一个剃着月代头的倭人,手中使用的是倭人中罕见的锁镰,这东西由铁链、铅锤和镰刀组成,远近皆宜,而这倭人看起来四十余岁,浸淫这武器许久,难怪自己一招便是落败。

倭人手持镰刀,搭在了赵三刀的后颈上,用不太娴熟的汉语说道:“我听殿下说,你叫赵三刀,而你的第三把刀无人见过,今日我中村良信就要见识一下你的第三把刀!”

赵三刀并未答话,此时他的双臂与身体、短刀捆在一起,手虽然能动,却是做不得什么,任由中村在身上摸索,忽然,中村在赵三刀后腰摸到一物,咧嘴说道:“这是第三把刀吗?狡诈的农夫!”

赵三刀微微摇头,说:“不,这不是!”

忽然,赵三刀前扑,脑袋撞在了中村的鼻梁上,中村大怒,想要割下赵三刀的脑袋,却发现身上没了力气,胸口却是剧痛,他低头一看,一个刀柄插在了自己的心脏上,而这把刀正是从短刀的刀柄里拔出来的。

“原来这才是你的第三把刀。”中村的身体轰然倒地。

赵三刀扭转身子,想要解开锁链,却听到巷口传来一阵笑声,吕四职手持一杆短矛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一身缀了铁叶的甲胄,走路之间颇有铿锵之声,吕四职笑道:“当初你我同在大头领麾下,我就想知道赵三哥的第三把刀什么样,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你认出了我?”赵三刀颇为惊异,在被袭的一刹那,他还以为是顾荣在搞鬼。

吕四职说道:“原本不确定,看到你第三把刀出手就确定了。”

说着,他长矛在手,指向赵三刀,看着插在中村胸口的匕首笑问:“你还有第四把刀吗?如果有的话,尽可能试试,看看能不能刺破我这身甲叶!”

赵三刀却是笑了,也不挣脱锁链,右手探入后背,拔出一物对准了吕四职,笑道:“我早就不是以前的赵三刀了,此一时彼一时,我更喜欢玩这个!”

吕四职的眼睛忽然瞪大:“自生火铳!”

砰!

赵三刀扣动了扳机,燧发短铳喷出一粒铅子,击穿了吕四职引以为傲的铠甲,射入了他的心脏。

上一章出了点失误,内奸是顾荣。已经更正

章九六 海战

长江水面上,舟山水师与崇明海贼的舰船已经混战在了一起,在李明勋的舰队到来之前,舟山水师已经进入下风。

追逐在前的桨帆船被敌人回身的优势数量舰队包围,而处于后面的福船因为失去了掩护,也没有形成有效的阵列,也被大量的船只围困,虽然舟山水师的舰船不如,成龙商社的舰队专业,但是也配备了大量的火炮,多是佛郎机,百子炮,碗口铳等一些中小型火炮,即便是这样,对海贼的船只火力也形成了巨大优势因此海贼从一开始就开始了接舷战,在尽可能近的地方抛出抓钩。将船只联合起来,大量的海贼涌入舟山水师的舰船上,双方发生激烈的肉搏。而李明勋的舰队,介入的时候发现就是舟山水师与崇明海贼混杂在一起的场面。

轰轰轰!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率先对舰队开火是崇明海贼的舰船。炮声中夹杂着各式火器的声音。无论是射速不慢的小型佛郎机还是零零散散的鸟铳,杂乱无章的三眼铳都是明军中常见的装备,显然崇明海贼在过去的岁月里没少与朝廷军队交战。

腾龙商社舰队与大明沿海的海贼有着丰富的交战经验,在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无论是在长江口还是珠江口,亦或者来往于台湾与大陆的航道上,经常遇到大股小股的海贼,各舰的船长也很清楚海贼的火力微弱而且持续作战能力差,所以从一开始他们选择了与海贼保持一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大约是一百到两百步,既能够诱使海贼开火,又可以让海贼船上威力最大的佛郎机炮不至于击穿单桅纵帆船的侧舷。而当海贼轮完了三板斧才是舰队出击的好时刻。

水面上打的很热闹,却不见单桅纵帆船开火,士兵与炮手躲在舷墙之后,静心等待着命令,而水手也在船长的命令下,操纵主帆和支索帆,配合舵手贯穿整片战场。

“升起战斗旗,全舰队开火!”旗舰终于机动到了位置,李明勋身边的水手命令道。

“四磅炮,开火!”炮长下达了命令。

渡鸦号右舷的四门四磅铜炮接连开火,链弹出膛,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从混杂在一起的船队上空飞过,切断了一艘桨帆船的桅杆,横扫遇到的一切船帆,无论硬帆还是软帆,还是木质的横桁,都被扫断,最后落在了海贼的一艘福船上,在其船帆上开了一个大口子。

接着,炮长命令:“装填实心弹,瞄准他们的船舵!”

水手立马跑过来帮忙,清洗炮膛、装填弹药、用绳子让火炮复位。两个强壮的水手用撬棍撬起沉重的炮尾,炮长调整了一下炮尾下面的三角垫木,炮口下降,瞄准了福船后面的舵面。

砰砰砰。

又是一轮开火,硝烟被风吹散,而舷墙之后站起了一排火绳枪手,对着海贼船上暴露在外的家伙打了一轮齐射,然后又是侧舷的三门一磅回旋炮喷出了数百霰弹……。

黑火药在青铜炮管或熟铁枪管内被点燃,骤然勃发的力量推动着铁质炮弹和铅子运动,松杉木的船板被击穿,人的肉体粉碎,凡是阻碍火药与钢铁力量的东西都只有毁灭的下场,而单桅纵帆船已经成了隐藏在战争硝烟之中的魔鬼,不断喷吐着夺人性命的钢铁弹雨……。

一开始负责诱敌上钩的顾三麻子此时正处于最靠近外海的位置,他站在福船的船尾楼上,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腾龙商社的舰队已经直接贯穿了整片战场,修长的船体两侧不断喷薄出白色的硝烟与橘色的火光,当然。他们并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夹杂之中的炮弹,交杂在一起的船队成为了活靶子,桅杆被一根一根的切断,风帆出现了大量的口子而航行所必需的船舵,也在炮弹的轰击下化为粉末。虽然双方依旧没有发生接舷战,但是顾三麻子知道大势已去。

顾三麻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沦为了敌舰的活靶子,但是他无能为力,眼瞧着一个个的弟兄,在浓烟与烈火的威胁下选择跳船,任凭冰凉的河水覆盖他们的身体,他们在长江水面上哀嚎着,喊叫着,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物体。

即便是他们从枪林弹雨中活了下来,水面上依旧充满了风险。失去控制的船只四处乱撞着,将一切遇到的东西压入水底,沉没的船只则更为可怕,他们形成的漩涡即便是水性最好的人也跑不掉。

“大头领,大势已去,您快点离开吧。”顾三麻子身边的一个小头目大声喊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w3麻子看到了一搜冲破硝烟与火焰的单桅,纵帆船正在向自己冲来。他的速度很快,斜指天空的船首桅杆直刺自己的座船,即便它的船身多处受损,但速度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顾三麻子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大声说道:“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够丢弃兄弟自己逃命去呢?”

那小头目喊道:“大头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您都不在了,谁还能为咱们崇明的穷哥儿伸张正义呢。”

顾三麻子一时语塞,他正犹豫的时候,那小头目对身边的手下喊道:“快吹号,让大家伙撤退。”

小头目一挥手,三五个手下走了过来。他对那些人说道:“你们快些把大头领送到那艘船上去,不要去崇明也不要去泗礁山,出了长江口,向苏北去,先避避风头。”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头目说到:“你这法子好,我立刻告诉所有的船,需大家伙能跑掉不少。”

那头目却说到:“绝对不可以,敌船迅捷,若是一道跑谁也跑不掉,若是单船跑,敌人想不到,大头领才能安全。”

大家伙这才明白,这计策就是让其他所有的船为顾三麻子的逃跑作掩护,他们并没有人站出来反对,因为这些人都知道腾龙商社的舰队绝对不止眼前这几艘单桅纵帆船,他们还有更快的双桅纵帆船、更强大的大夹板船。这些船因为吃水太深,不敢深入长江口的陌生水道,此时肯定在海外列阵,等待自己上钩呢,而南下前往泗礁山的航道应该是他们主要封锁的地点。

顾三麻子被人拉扯着,上了划桨船,而厚重的海螺声也从水面上响起,这是下达的撤退命令。

然而大战一场,海贼们真正还能动的船不到一半,他们斩断与舟山舰船连接的抓钩绳索。顾不得那些还未返回己方方船只的兄弟,纷纷四散逃命,大船顺流而下航向海面,而小船则就近向苏北、崇明两处四散奔逃,驶入那些大船根本进不去的狭窄航道。

李明勋没有命令舰队追击,而是让所有的单桅纵帆船放下小艇。在水面上搜寻幸存者,无论来自舟山水师还是崇明海贼,而所有的纵帆船则贴靠到敌船上去,陆战队与空闲下来的水手手持各种武器冲入船舱,占领舰船,消灭一切反抗者。

一场战役下来,李明勋抓了上千俘虏,其中有三分之一是舟山水师的人,在鉴别身份之后,李明勋选择归还。

无论是救援舟山水师还是归还俘虏,对于黄斌卿来说,都应该是天大的人情,但李明勋没有见到这位舟山参将,想来黄斌卿也没有脸面见自己。

南沙。

顾三麻子失败的消息,已经传回了这个海盗巢穴。消息来源很复杂。有些是战场附近的渔民和海贼亲眼看到的,有些则是从战场上撤回来的人,而更可怕的则是从外海返回的家伙,这群跟随顾三麻子出征崇明失败的家伙想要从海上逃往泗礁山却被以虎鲨号、白鲨号为首的舰队拦截,他们在主力舰的舷墙上撞了个头破血流,然后灰溜溜的逃回了崇明岛。

继而海贼们看到了南沙附近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敌船,腾龙商社的单桅纵帆船与各路水师的战船交错其中。所有想要出入南沙的船只都会被直接扣留,失去制海权的海贼明白,封锁开始了。

在战败后的第五天,一群海贼,被送回了南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为令人震惊的消息。官府发出了文书,朝廷大军将会在十日后进军南沙剿灭海贼,而在这个时间段内离开南沙的人都会前罪不论,而乘船离开的人,只要上缴船只就会根据船只大小不同获得五两到五十两不等的赏金。

一时间南沙岛上的海贼惶恐不安,不断有人乘船离开,南沙一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集市。

原本热闹的集市,因为官府发布的文书,而萧条了许多,这几日有很多人拖家带口离开了南沙,凡是被海贼抓住的都会被处于极刑。沙滩上的旗杆上吊死了几十个人后,逃离的人渐渐少了。以往官府也围攻过南沙岛,却也没有成功,这也给了南沙岛民一些信心。

赵三刀走在集市上。身后跟着两个顾荣的手下。他提着长刀在摊位之间走来走去,不断查看眼前的水产是否新鲜,赵三刀在这方面也是一个行家里手,每当他挑中某种海鲜的时候。就会让身边的两个人掏钱付账。逛了半个时辰,就买了两大桶,二人提着很累,赵三刀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们真是蠢笨,不就会让个人替你们担回去吗”

说着赵三刀随手抓过旁边一个提着扁担的渔民:“你帮老子把这些鱼弄回家,老子赏你两个大钱儿。”

那渔民很是高兴,担起两桶鱼虾便是跟在了赵三刀的后面,不多时便送到了赵三刀家的厨房里。

到了晚上,正在睡觉的赵三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一个人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趁着月光。赵三刀看到了他的面容正是白天抬鱼的那个渔民。

“小人是大掌柜派来的,大掌柜有信儿给三爷。”渔民说到。

赵三刀把长刀放在了桌子上,问:“大掌柜想要我做什么?”

渔民说到:“还能做什么?让赵三也想方设法挑拨顾荣与廖二或者其他海賊的关系,最好让他们发生内斗。”

赵三刀听了这话,眉头紧皱。顾三麻子一败,生死不知。岛上的头目已经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这几天顾荣联合了几个平日关系不错的首领的,做好了反正的准备。若不是海贼中拥有强大实力的廖二坚决选择反抗,顾荣甚至一个人就可以控制南沙的局面,这个情况,赵三刀已经派人通知了李明勋。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李明勋选择节外生枝。

“赵三爷,大掌柜的意思很简单,崇明不大,一山不容二虎,顾荣若是掌握了太多的力量社团以后在崇明的日子不会好过。”那人低声说到。

赵三刀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明白了个大概,他早就知道,从一开始社团参与朝廷剿灭崇明海贼,就有养寇自重的计划。

简单的说社团愿意协助朝廷剿贼,是为了保护长江水道的安全并且可以把海贼的巢穴南沙作为社团的据点。在江南之地扎下根来,但是社团不会帮助朝廷把崇明海贼剿灭干净,也不会坐视这一事态发生。原因很简单,社团日后要在南沙立足少不了要建设堡垒、驻留士兵、舰队。如果没有崇明海贼这么一个由头,许多事情还真不好说。

从一开始就要防备着苏松士绅过河拆桥,既然顾三麻子已经逃跑了,那么这一目的也就达到了,但是顾荣又成为了社团日后在崇明最大的威胁。这个家伙已经搭上了操江提督。日后肯定会替朝廷驻守崇明,如果让他在崇明拥有能够掌握局面的力量,那么社团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了。已经和崇明海贼撕破脸的顾荣甚至会倾全力剿灭其余的海盗,那社团在崇明就更难展开工作。

“我明白了,你回去之后告诉大掌柜,请他放心我绝对不会坐视顾荣在这次剿贼中扩张自己的实力,既然他已经投靠朝廷,成为了操江提督衙门的把总,那么他就应该拥有和一个把总相符的实力。”赵三刀说道。

章九五 谁是伏击者

赵三刀解开身上的锁链,找到自己的刀和随身物品,翻身跳进了一旁的住户内,声音不大,主家倒也没有听到,他蹲在墙角,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时准备跑路。

方才的打斗声只引来了附近人家的狗叫,待了半刻钟,确定没有伏兵之后,赵三刀返回了顾荣的住处,不多时,七八个人来到打斗的小巷,抱起尸体捡起武器,消弭了地上的痕迹,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么说,顾三麻子已经猜到了我与官府合作的事情?”听完了赵三刀的描述,顾荣皱眉说道。

“应该是的,不然也不会派人来抓我,顾头领也不用担心,吕四职几个人失踪,顾三麻子就算猜到了也没有证据,你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赵三刀劝道。

顾荣微微点头,如果顾三麻子真有什么证据,估摸着已经带着那些头目来声讨自己了,顾荣问:“那我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是,这第一桩大事就是派遣人把顾三麻子的袭击计划告诉我们大掌柜。”赵三刀说道。

“他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定然知道消息会败露,肯定不会再执行计划了。”顾荣颇为不解。

赵三刀哈哈一笑:“你太小看顾三麻子了,他可不是简单的海贼,他虽然是私盐贩子出身,却是个有野心的,这话已经说出去,若是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做了,岂不是很打击他的威望,再者,顾三麻子有大船六艘,小船二十余,加上几个愿意跟着他干的,少说也有五十艘船,两千号人马,这么多人闹出动静,仅仅只是抓个内奸吗?”

顾荣听了这话,想起顾三麻子往日的做派,感觉赵三刀这话说的有理,他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顾三麻子很有可能将计就计。”

“对,我们同样可以这么做,只要顾三麻子失败,你就联合几个头目,干掉他,崇明的海贼便会以你为尊,你可以试探众人,若是大部分愿意反正,你便可以率领他们投靠朝廷,如果他们不愿意,你便装出与朝廷决一死战的样子,把这群海贼送到大掌柜的炮口下。”

顾荣满脸震撼,他怔怔看到赵三刀说:“赵兄,我真后悔当年与你生出嫌隙,若我知你有如此大才,定然不会那般对你的。”

赵三刀微微一笑,没有多说,心中却道:“若没有你,我不会投靠顾三麻子,更不会有机会在社团效力啊。”

崇明。

黄斌卿坐在帐篷里,手持烛台照着地图细看,地图上的文字在灯光的照耀下极为清楚,黄斌卿有些奇怪,看了看白腻的蜡烛,随口说道:“这蜡烛不错,比往日用的亮一些。”

身边侍奉的是黄斌卿的亲兵,那亲兵说道:“将主爷说的极是,这蜡烛是李大掌柜让人送来的,听说是一种巨大海兽的油做成的,比普通蜡烛亮不说,而且还没有味道,听人说,在南京城,这样一对儿蜡烛,没个七八两根本买不到。”

黄斌卿脸色微变,把蜡烛仍在一边,帐篷里登时一阵黑暗:“又是李明勋,商贾之徒,手却是伸的这般长!”

说起来,黄斌卿也是出身将门世家,世袭千户,早年在四川、江西平过流贼,在沈犹龙麾下与荷兰人作战,几次立功,后来进了福建巡抚标营,按理说,他应当前途无量,可惜辖地却是在福建,那里已经是郑家的天下,黄斌卿有志难伸,此次崇明剿贼,沈犹龙举荐黄斌卿,成为了舟山参将,然而,从福建出来,那是雁过拔毛,除了身边几百个亲兵,连船带人都是被郑芝龙扣下,到了舟山,好不容易凑了十几艘船,便是北上崇明参战。

然而,参加此次剿贼,黄斌卿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当初在金山卫军议,理论上指挥进剿的苏松兵备道根本没有出现,苏松民团的赞画顾炎武主持的军议,黄斌卿既是浙江客军,又没有掌握军饷,即便是在军议上职衔最高,也没有落得多少发言权。

更让黄斌卿无法接收到的是在金山卫看到的那支属于李明勋的舰队,桅杆如林,船帆蔽日,无论军势还是士气都远超己方,堂堂大明王师尚不及一海商武力,黄斌卿一直耿耿于怀。

在军议上,众人商讨方略,李明勋提出一个最为正确的方案,那就是让民团与水师配合,先巩固崇明县城,然后向四周沙洲清剿,以陆制海,将海贼逼进巢穴,再行总共,若得胜,海贼当向海外逃窜,届时腾龙商社炮舰阻拦,若不胜,也能聚拢海贼,筹集力量,一股歼灭。

黄斌卿当场拒绝了这个类似挤牙膏的战术,除了嫉妒心,便是考虑到各军战力,苏松民团他见识过了,比沿海的卫所军好了不少,但是距离精锐差得远,若是列开阵势和海贼打堂堂正正的阵地战自然能胜,但若是分散开清剿,则无此战力,而对于李明勋提出社团军队上陆参战,所有人都拒绝了。

最终,大家选择了黄斌卿的战术,舟山水师驻扎崇明,腾龙商社舰队驻扎金山,两者从南北两条主航道封锁崇明岛,隔绝内外,再寻机作战,而民团同样出战崇明,缓缓向海贼所在的南沙推进,这个策略更为稳妥,在没有统一指挥的情况下也更容易执行,但是黄斌卿进驻崇明不久,李明勋却是送来消息,崇明海贼要偷袭舟山水师。

“将主爷莫要生气,那李明勋虽然猖狂,但是送来的消息却是真切的,小的方才去民团那边打探了,民团外松内紧,已然是戒备起来了。”亲兵说着,压低了声音:“小的还打探到,海贼中的内应就是操江游击齐将军发展来的,瞒着咱们和民团,却告诉了李明勋,这二人早有来往,想来齐大志得了李明勋不少好处。”

这一点黄斌卿一点不怀疑,封锁尚未开始,身为地头蛇的齐大志便是把当地的平洋沙巡检司等当地海巡、备倭机构的老舵手交给了李明勋,以便其在主航道航行自由,自己封锁北面地形复杂的北航道,却是没有得到什么支援,还是花钱雇佣了一些熟悉航路的渔民。

黄斌卿冷冷一笑:“哼,我便知道会是这般,既然民团外松内紧,我们也是这般,我倒要看看崇明海贼敢不敢来!”

崇祯十五年二月的长江水面,闪电撕破了灰色的天空,让阴沉沉的江面照亮,露出了江面上三十余艘海船,春雨淅沥沥的下着,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破旧的甲板,每个人都知道,今天的天气很糟糕,但是海贼们喜欢糟糕的天子,因为天气越差,情况越复杂,情况越复杂,官兵的优势就越小。

为了这个糟糕的天气,顾三麻子把袭击的日子提前了两天,北风的出服下,远处的水面汹涌澎湃,泛着白沫的浪花敲打着海面上的船只,顾三麻子站在船头,敲着远方的港口,那里的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船队,敲锣打鼓的叫唤着。

“大头领,港口里只有六艘大船,其余都是小船,看来官军提前得到了消息。”一个心腹低声说道。

顾三麻子哈哈一笑:“我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也早就做了准备,咱们不也之来了一半的船吗?”

心腹知道顾三麻子早有安排,他说:“那小人带队进攻吧,把官军的伏击船引出来!”

顾三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要慌,等一等,等潮汐合适了再进攻。”

见几个手下不明白,顾三麻子说道:“咱们现在是顺风逆水,是靠着风冲进来的,一会敌船出来,咱们转向就是逆风顺水了,今日风大,若不趁着退潮,八成要被追上,届时就不好说了。”

几个手下恍然大悟,皆是出声称赞,而顾三麻子却指挥手下微微调整船头和船帆,借助风力继续向着崇明港口靠近,天已经亮了,雨也渐渐小了,海面上能见度增加,而潮水已经到了顶点。

“是时候,尔等各自带船冲进去,焚烧敌船,切勿登岸,一旦听到我的信号,立刻撤退。”顾三麻子吩咐道。

而在芦苇荡里,黄斌卿小心观察着下游的情况,因为太阳从东方升起,他很难看清楚水面上的情况,一直到港口里升腾起浓烟,传来喊杀之声,黄斌卿才下令出击。

八艘战船,其中三艘福船,五艘桨帆船,在隆隆鼓声的鼓舞下,全速冲向了正在祸乱海港的海贼船队,船队顺流而下,速度极快,桨帆船冲在前面,扔出钩索和长杆,抓住了几艘想要逃跑的贼船,而紧随其后的福船利用其高大体型带来的高度优势,在甲板之上连番发射炮弹和铅子,把这几艘船打的稀烂。

鏖战之际,海贼船已经转向,降下船帆,趁着退潮顺流逃走,水面上桨叶翻飞,到处都是逃窜的海贼船。

“追上去,追上去,把这些海贼全都灭了,让他们瞧瞧咱们舟山水师的厉害。”桨帆船上的军官用皮鞭抽打着浆手的后背,催促他们加快速度,在逆风的情况下,桨帆船降下了船帆,冲锋在前,倒是福船一时有些跟不上。

海贼发命狂奔,舟山水师在后面猛追,港口中也冲出十几艘战船,双方全无阵型,在宽阔的长江水面上摆开了杂乱无章的阵型,到处都是硝烟,枪炮漫无目的射击着,黄斌卿站在福船的船艉楼,大声呼哈着,旁边的鼓手锤击着牛皮大鼓,隆隆的声音传荡出去,就在黄斌卿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敌船中忽然一支火箭冲天而起,爆炸之后在昏暗的半空出现一团火光,而在西面的崇明三沙,也有一支火箭在空中爆炸,黄斌卿立刻感觉有些不对。

忽然,下层甲板传来惊呼之声,黄斌卿顺着水手指的方向看去,在自己的侧后方,沙洲之间的航道之中出现了几十艘船只,最前面的已经距离福船舰队不到半里,而那些小船之上忽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火焰。

“火船,注意躲避,佛郎机炮,快点把火船打沉。”黄斌卿大声叫喊道,但是于事无补,他的舰队已经不成阵列,迎击侧后需要进行转向,可是时间根本不够,以至于乱成一团。

轰隆!

一艘火船撞击到了坠后的福船之上,大火点燃了船帆和索具,到处都是跳海的水手,而更多的火船和海贼船向着舰队袭来,占据上游的他们在速度和敏捷上都具备优势,而逃走的海贼船也选择停下应战,桨帆船们躲避不及,和二十余艘海贼船搅在了一起。

顾三麻子爬到主桅的横珩上,眺望身后的战场,看到火船攻击了四艘敌船,而大量船只也在围攻朝廷大船,心道局势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他摘掉脑袋上的帽子,大喊道:“弟兄们抓把劲儿,灭了这股子官军,回去老子请你们吃酒!”

正当顾三麻子想要迎接手下欢呼的时候,在更上游的位置,忽然传来了厚重的海螺声,呜呜呜呜,低沉的声音在崇明与苏北之间的水面上传荡着,而在波涛汹涌的浪涛之中,洁白的船帆在西面升起,锋利的舰首劈开昏沉的海面,冲向了战场。

那细长优雅的船身,笔直高耸的桅杆,还有那如同鲨鱼鳍一般的斜衍帆,无一不是标识着这支舰队的身份——腾龙商社舰队!

这是一支完全由单桅纵帆船组成的船队,为首的是白鹭号,其后跟随渡鸦号、海鸥号等五艘战舰,随着船长的命令下达,甲板上的水手和陆战队全部忙碌起来,火绳枪手列阵在了船舷边,而水手们固定杂物,捆扎小艇,洒下吸收鲜血的沙土,火控官指挥炮手分发火药和炮弹,回旋炮边也出现了操控者。

“传令下去,四磅炮攻击大船,回旋炮和火绳枪手对付海贼,火炮用链弹打船帆,实心弹打船舵,火绳枪手攻击浆手,今天谁也跑不掉!”李明勋传达了自己的命令!

章九七 内斗

崇明南沙,龙王庙。

似乎这里就是崇明海贼的权力中心,在顾三麻子失踪之后,海贼中实力较大的一股的首领廖二便占据了这里,距离朝廷规定的日期还有三天了,南沙岛上人心惶惶,但是廖二却坐在长桌前,撸起袖子,对着眼前的大餐大快朵颐。

一只烤乳猪已经被廖二吃了大半,大块烤熟的肉塞进那张大嘴里,看的周围人啧啧称奇。

同样在崇明一带讨饭吃,廖二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大家伙的营生都比较单一,要么打劫来往的客商,要么做些走私买卖,但是廖二不同,他麾下人不多,也就二百来号,和顾荣、顾三麻子差的很远,也没有几条好船,平日里也很少和各家合伙打粮,他更多的喜欢绑架崇明周围一带的士绅子弟,勒索钱财。

廖二本身就是因为士绅欺压,夺其祖屋,杀了当地士绅全家逃出来的,近些年来勒索绑架,麾下人虽然不多,但都是能打能杀的,廖二本身和苏松士绅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各家也信任他,顾三麻子之后,廖二已经成为抵抗派的盟主。

陆陆续续有几个头目来了,大家坐定之后,相互看看,其中一人没有看到顾荣,便是问道:“顾荣呢,商讨大事,怎么没有见他?”

“许是有事儿耽搁了,再者还没到时间呢。”当下有人便是说道。

那人却是不依不饶:“不会是背着我们联络官府去了吧,想着把咱们一网打尽!”

“那种传言你也信?”有人不服气的说道。

既然话题说开了,几个人都加入讨论中来:“我倒是觉得这几天的传言有些意思,说顾荣投了官府,准备把咱们当垫脚石,虽说没有证据,但是你们想想,顾荣平日了就想压顾三麻子一头,现在顾三麻子不在了,他却躲起来,把廖二爷推到这个位置来,说他没有私心,我是不信的。”

“就是就是。”

一群人嗡嗡的讨论着,弄的这里像是菜市场一般嘈杂,廖二倒是不管不顾,继续享受着自己的晚餐,人们终究是忍不住,问:“廖二爷,你怎么看,这个时候咱们要是内斗了,白白便宜了官府那些狗贼。”

廖二把手上的油在身上摸了摸,笑了笑:“光靠瞎猜是没用的,还是得有证据,顾荣可是咱们之中的前辈,胡乱猜忌也是会引起内斗的。”

“莫非二爷有了证据?”其中一人试探道。

廖二嘿嘿一笑:“不,我没有,但是我有法子。”

正说着,顾荣带着几个小头目走了进来,看了看众人,抱拳行了行礼,坐在了一边,廖二哈哈一笑说道:“顾老哥来了,咱们就开始吧,再过两三天就是官府约定的日期了,到时候肯定会大举进攻,这一仗能不能赢关乎着弟兄们日后的叱干还是吃稀的,咱们大家伙要团结起来,顾荣老哥,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顾荣不曾想廖二把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他咳嗽两声,和稀泥起来:“话说的没错,力合则强,分则弱嘛,大家伙攥成一个拳头,官府也得掂量掂量。”

“顾老哥说的没错,可是我就担心,在这个当口,有些贪慕富贵的人背叛了大家伙,投了官府,把在座诸位兄弟的脑袋当成了进身之阶!”廖二接口说道。

众人脸色大变,特别是一开始就进来的,心道廖二怎么这么蠢,这不是指桑骂槐嘛,现在南沙四处有顾荣投敌的传言,此时说出来,不是火上浇油吗,难道廖二这厮要火并?

顾荣回身看了一眼心腹,那心腹微微摇头,示意廖二手下没有异动,他又冲身边一个头目使了使眼色,那头目说道:“廖二爷,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怀疑顾头领吧。”

廖二笑了笑:“哪敢呀,顾老哥是在座所有人的前辈,我哪里敢胡乱怀疑,只是这话不会空穴来风,我如今当着盟主,可不能大战之时让人捅了诸位兄弟刀子不是?”

顾荣身边走出几人,横在了顾荣身前,喝问:“廖二,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火并吗?”

众人也警惕起来,廖二却是摇摇头,他站起身,说:“不敢不敢,我廖二可不是那种厚颜无耻的小人,不过今天话说到了这里,咱们索性挑明了,现在岛上人心惶惶,各家劲儿使不得一块去,不少人都是存了阵前投敌的心思,可若是如此,咱们怕是要落败了,还是得找个法子,让大家同心抗敌,再无他念的好啊。”

顾荣推开身边的人,笑问:“廖二,你不会是贪念这盟主的地位,想把各家手下的弟兄都拢到你那里去吧。”

不等众人说话,廖二连忙说:“我可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今天我只是想断了所有的头目投降的念想罢了。”

说着,廖二拍拍手,大堂后面走出十几个持刀的汉子,各自押着一个人,这些人有男有女,看穿着非富即贵,有些人轻轻抽泣着,却是被身后的汉子用刀抽打了背部,十几个人被押到堂内,跪在了众头领面前。

顾荣警惕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开始以为这是廖二抓了头目们的家眷为人质,但是细细看看,里面却是一个也不认识,更是不明白廖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廖二站起身,抓住其中一个年轻人的肩膀扔到了顾荣面前,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问道:“告诉顾老哥,你是哪家豪强家的崽儿!”

那年轻人吃痛,连忙说道:“各位首领饶命,我叫孙承业,家父乃是乃是苏州士绅孙达言。”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孙达言的名头众人是听说过的,不光是苏州一带有名的大缙绅,而且还是苏松民团的组织者,想不到廖二竟然抓了他的儿子。

有了孙承业开头,其余人也都是喊叫起来,这些人竟然都是苏松一带士绅的子弟,不少和苏松民团的缙绅有着关系,却不曾想都被廖二抓了肉票了。

“哎呀,廖二爷好本事啊,有这些人在,怕是官府兵马也得投鼠忌器呢,说不定今日就解围了啊。”当下便是有人赞叹道。

顾荣脸色微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廖二却是哈哈一笑:“这些人多是各家的支系旁族,斤两不够,这孙承业虽然是嫡系,但是那孙达言却有十几个儿子,少他一个不少,想要拿他们要挟官府,怕是不成!”

“那廖二爷的意思是?”

廖二说道:“这次官府占了上风,若是不能让他们在南沙碰的头破血流,今后咱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的,如今各家心思不一,索性这些肉票我都不要了,各家一人挑一个,就在今天,咱们当着诸位兄弟的面,亲手杀了,一来祭旗壮壮声威,二来各家都与苏松士绅结了血海深仇,想来也不敢再有其他心思了。”

“好,好!”

“二爷想的周全啊!”

顾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几个与他相熟的头目都急迫的看向他,顾荣不知该如何办,如果真的杀了这些世家子弟,怕是以后在官府的日子的也不会好过,正当顾荣迟疑的时候,廖二却是把一把刀扔在了顾荣面前的桌子上,廖二说道:“顾老哥,你是在场各位的老前辈,这孙家的崽儿便由你来杀,也好给诸位兄弟带带头。”

“别杀我,别杀我啊。”孙承业抱着顾荣的腿大声哀求着。

顾荣骑虎难下,环视一周,发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知道,今日之局面,难以全身而退,顾荣忽然咧嘴笑了:“廖二,廖二爷,你可真是好手段!”

说着,他抓住孙承业的脑袋,抽出匕首刺入了他的脖颈,血喷溅了众人一身。

“好!”

轰然的叫好声淹没了整个龙王庙,各家头目上前,一人抓起一个,纷纷杀了。

接下来,众人商议如何抵抗官府,再也无人敢提投降之事,倒也融洽了许多,顾荣却是一言不发,待散了场子,廖二问身边的人:“查清楚了吗,谁把这孙家崽儿扔到咱们寨门前的?”

手下摇摇头,说:“问过了,这几日都没有船靠过来,只有顾荣控制的码头问不到什么。”

“那孙承业说了,他是在崇明县的青楼喝花酒,被人敲了闷棍,醒来就在这里了。”手下补充道。

廖二摆摆手:“算了,别管这事了,你立刻让弟兄们戒备起来,小心顾荣,那老家伙要是真有二心,今天怕是要狗急跳墙。”

赵三刀看到顾荣怒气冲冲的回来,就知道自己的计策成了,顾荣进了屋子,抓起东西就是乱砸一通,惹的众人都是不敢言语,许久之后,天色都快亮了,顾荣才是安静了下来,他抓住赵三刀的胳膊,问道:“你跟我说说,苏州士绅孙达言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达言?”赵三刀装出惊诧的问道,又说:“孙老爷和那些老爷还不都是一样。”

“是啊,都一样,都一样啊。”顾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喃喃说道。

“发生了什么?”赵三刀装作不知,问道。

顾荣的手下连忙上前,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赵三刀点点头,对顾荣说道:“顾头领,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你杀了孙达言的儿子,原先追随你的头目肯定和你离心离德,而孙达言这人最是睚眦必报,若你没有立下功勋,怕是日后也不会放过你。”

“赵兄弟,你有什么办法没有?”顾荣问道。

赵三刀说:“如今这个时候,要的就是果决,不如趁乱率人围攻龙王庙,先把廖二等几个头目杀了,兴许还能堵住众人的嘴,再者,你立下功勋,孙达言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顾荣却是摇头:“廖二和几个头目聚在一起,人马有两千余,其中不少能打能杀的,怕是我也拿他没有办法,为今之计,只有先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若是那位孙老爷真的追究气啦,老子大不了一走了之,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处!”

赵三刀可没有想到顾荣这个时候心生退意,连忙出言相劝,却是怎么也劝说不动,顾荣连留下当内应也是不干了,连夜带人上船,直奔外海而去。

崇明。

李明勋听了赵三刀汇报,呵呵一笑,说道:“顾荣这厮当真有意思,拿得起放得下,也算是个人物了。”

“我没有劝动他留下临阵倒戈,实在是失职。”赵三刀有些失落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你不用放在心上,顾荣这类人,最是识时务,他很清楚,临阵倒戈也抵消不掉杀死孙达言儿子的罪过,不如选择一个最稳妥的法子,你看,顾荣带着五百多弟兄撤出了崇明南沙,到了崇明立刻受封把总,怎么着也是有功之臣了,如果能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立功,上报朝廷的名录里也有他的名字,孙达言倒是一时不敢说什么了。”

“大掌柜,接下来我该怎么做?”赵三刀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走到赵三刀身边,拉扯了一下他身上穿着的破衣服,说道:“三刀啊,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休息,换身得体的衣服来,今天晚上参加军议,明天早上领军与我一道,进击崇明。”

“我?”赵三刀一时有些惶恐。

李明勋道:“南沙的海贼先后遭遇了顾三麻子失败和顾荣背叛,已经是必败无疑,而社团不仅会在南沙设立商馆,为了保护商馆和航道不受残留海贼的袭扰,也会留下一支守备部队和分舰队,而你,作为未来的守备官,此时再不登堂入室,如何能让众人信服呢?”

“我明白了,回去之后定然好好准备,为大掌柜,为社团立下功勋,让社团扬名长江口!”赵三刀高声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我们已经向我们的盟友展示了舰队的实力,接下来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陆地一样称雄了。”

章九八 登陆战

崇祯十五年,三月。

其实从崇明之战一开始,争论就没有停止过,大家争夺功劳、逃避损失,甚至分配还未到手的利益,李明勋从来不参与其中,他是相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

事实是,朝廷大军已经撞了南墙,舟山水师损折大半而腾龙商社的舰队却立下大功,在水师的战斗中,腾龙商社占的先机,苏松士绅迫切想从陆战中把面子夺回来,所以期一到,立刻发动了攻击。

但是接连遭遇惨败,苏松民团前两次的攻击因为大量船只搁浅而被迫停止,让守在岸边的海贼看了笑话,第三次攻击倒是选对了位置,运载民团的小船靠近了南沙,但是却被海贼打了回来。

海贼没有重炮,但是手底下佛郎机、虎蹲炮一类的家伙不少,这些小炮轻便,架在岸边打死了不少民团,攻击再次停止,让海贼占了便宜。

到了这个时候,如果不想拿着民团那些士兵的命去尝试,只能求助于腾龙商社了。

民团的指挥官齐大志才不会拿着民团再去尝试,那民团可是苏松士绅搞出来的,死的太多,让老爷们花太多抚恤金自己肯定会倒霉,而且功劳又不是光靠打仗,关键是战报怎么写,等打赢了再和李明勋商量即可。

接下来,战斗的节奏交到了李明勋的手里,实力大损的舟山水师失去了发言权,顾荣本就是配角,民团也退出了战斗,争吵结束。

两时间,齐大志指挥民团在顾荣的配合下攻占了几个沙洲,封锁了航道,压缩了海贼的生存空间,将战斗完全控制在南沙一岛,接下来战斗交给腾龙商社。

长江水面。

齐大志坐在战船的官厅里,把玩着李明勋送给他的礼物,而在战船周边,是十二艘大沙船,上面有一千民团最精锐的士兵,在腾龙商社的士兵登陆且控制登陆点之后,他们才会登岸,围攻海贼的堡寨。

礼物是一把火绳枪,这杆轻量化的火绳枪出自葡萄牙人的果阿兵工厂,是去年从英国人那里订购的,又在布袋港的军械所经过了改进。

这杆火绳枪加装了刺刀,让火绳枪手在搏时不至于没有反抗能力,刺刀是筒式,军械所的发明,与荷兰从马来人那里学来的,把武器塞进枪管的直塞式不同,筒式的火绳枪不影响击发和装填,而更换的铁质推弹杆虽然增加了一斤的重量,却提高了发速度。

葡萄牙式的牛皮弹带和锡瓶被取消,换上了两个弹药盒子,里面是五十发纸壳定装弹,颗粒化的火药后试装过的球形铅弹极大的加快了击速度和威力。

军械所还在试制燧发机和来复枪管,但是一直没有量产,少量的出产也成了军官和高层的燧发手枪和猎枪。

“啧啧,李掌柜的兵装备就是豪阔,普通士兵就有这么好的鸟铳。”齐大志不释手,啧啧称奇。

“听人说,一杆十五两呢。”边的亲兵说到。

“我就知道好货不便宜。”齐大志收好了火绳枪,走出了官厅,看向水面。

登陆地点选在了南沙的东南角,因为地转偏向力的影响,从镇江一带开始,长江水道明显向南偏转,所以南面航道是主航道,北面淤积越来越严重,南沙本来就靠近海口,这里的水最深,战舰可以靠近岸边火力支援。

事上,有几艘小艇在登陆点附近游曳,用探深铅锤侦查着登陆点,把几个沙梁用旗帜标注出来,而更多的小艇则在拖拽战船进入战位,两艘双桅纵帆船前进到了距离海岸不到两百米,而吃水太深的虎鲨号和白鲨号的战位却距离南沙近五百米,但也足够让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支援到了,真正让李明勋担心的是将来修筑在南沙的港口,若是想让大船靠岸,必须清淤航道了。

所有的支援舰落帆下锚,以让火炮更加稳定,而它们的安全将由单桅纵帆船舰队和舟山水师负责。

随着进攻的命令下达,两艘战列舰率先开火,十八磅炮和二十四磅炮的炮弹越过抢滩的士兵脑袋,呼啸着砸在沙滩上,最先遭遇攻击的是海岸边那些虎蹲炮和佛郎机炮位,炮弹像冰雹一样落下,越打越准,特别是双桅纵帆船上的六磅炮,直之下已经接连命中。

乘坐小艇冲滩的士兵有意降低了速度,海贼们在炮弹洗礼下艰难等待着对手靠近,接连有人被打中,无论是六磅炮弹还是十八磅炮弹,砸中人就是一摊烂泥,而炮弹崩起的砂石造成的伤亡更大,终于,海贼受不住炮击,乱打了两炮,连伤员带弹药扔在原地,向着后面防线跑去。

这防线是海贼发现社团进攻意图和登陆点之后设置的,虽然说社团的登陆没有任何突然袭击的意味,但是从确定地点到进攻,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海贼设立防线非常的仓促,他们只能从旁边的房屋拆来门板和支柱,搜罗一切可以运到海岸上的材料,把原木插进沙土之中,小船翻扣过来。用袋子盛满沙土堆期待生前形成了一道并不坚固的墙。

这道墙大约位于海岸线之后2两百米,已经在大部分火炮的有效程之外,只有虎鲨号和白鲨号下层火炮甲板上的二十四磅寇非林长炮才有击中的可能。

社团的登陆部队分为两拨,第一拨只有三百人,大部分是武装水手和随船士兵,他们着半甲手持长矛只有少数人只有火绳枪,他们的最大任务是登陆上岸,建立一个稳固的支撑点,并且把三门24磅臼炮运到岸上。

而第二波则是社团新近组建的一个五百人规模的混编大队,他们是社团第一支机动力量,是从护卫队和各地守备队之中抽选出来的精锐士兵组成。其中两百人装配了改进版的火绳枪,而另外则是装备了长矛、甲和锁子甲。

除此之外还编列了一个炮队,拥有两门四磅野战炮,两门火炮也将会合步兵大队一起上岸。

登陆行动持续了一个时辰,运载士兵的小艇和长艇来回运了三趟,才将所有的人员和火炮运到了岸上。

期间海贼组织了两波反击,第一波在冲击登陆点的路上就被舰队的火炮给打了回去,第二波虽然顶着伤亡,冲进了登陆点,但是遭遇了新上岸的步兵大队,火枪手的齐,留下满地尸逃了回去。

这群海贼虽然人数众多,目测估计也超过了三千人,但是完全没有组织,当冲在最前面的勇敢者被杀之后,后面的人往往抱头鼠窜。

到了中午登陆已经完毕,为指挥官的赵三刀上岸,他的将旗竖起,排兵布阵之后开始进攻。

步兵大队排成两排,两百人的火绳枪手被列在阵营中央,长矛手分列两边掩护而。第一波上岸的武装水手和随船士兵形成了另外一个方阵,在两个小方阵之间则是两门野战炮和三门二十四磅臼炮组成的炮兵阵地。

两次进攻受挫,海贼选择在防线之后死守。进攻从野战炮发言开始,两个方阵列阵在海贼防线约一百米处,野战炮和臼炮接连开火,而火绳枪守则继续向前运动,停在了距离防线七十米左右的地方,展开火枪齐。

直的四磅炮击最为精准。实心弹可以击穿海贼临时设立的防线,把后面的一切**搅得粉碎。而二十四磅臼炮的威力则更为强大,这种臼炮也是社团铸炮厂铸造的,口径很大,可以使用二十四磅的开花炮弹,管却很短,只有半米多长,连同实木打造的炮架一共只有一百五十斤重,四个人抬着就能走,却可以把二十四磅的开花弹发到一百五十米左右的位置。

开花弹用的引信可以调节长度,胆大的炮手可以让开花弹在半空爆炸。

处于防线之后的海贼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挡在他们面前的墙工事在四磅炮和臼炮面前根本没有作用,而火绳枪的齐压制的他们不敢抬头,能给社团士兵造成损伤的只有几门小型火炮,但是每当他们开火之后,升腾起来的浓烟和爆发出来的火花就会吸引住野战炮的炮手,紧接着就是实心炮弹倾泻而来。

海贼的反击显得孱弱不堪,他们拥有的各式武器中只有少量的鸟铳和弓箭可以伤害到火绳枪手,但是他们的鸟铳的数量很少,而使用弓箭的人更少。

半个时辰,双方在防线处的战斗决出了胜负,随着防线后被打飞的血越来越多,残肢断体出现在了海贼的面前,惊恐的海贼很快发生了崩溃,继而随着一个人的逃跑,导致大队人马全部跟着逃跑,海贼们的逃跑方向都很明确,那就是处于南沙深处的堡寨。

赵三刀没有指挥士兵追击,而是收拢伤员和阵亡的士兵送回虎鲨上。步兵大队前出占领了海贼建立的防线。接下来就是数量众多的民团登陆,毫无疑问,登陆战是最为复杂的战斗,民团的登陆行动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不断有小船在复杂的航道中翻覆,有些小船冲滩太深导致无法返回水面,不少旱鸭子上岸之后大口呕吐,无法站立。

好在登陆点已经完全处于控制之中,齐大志登陆之后,赵三刀给了他两个时辰的时间集结队伍,在夜幕降临之前,社团步兵大队和民团的一千多人将营地摆在了海贼堡寨的前面。

到了夜晚,海贼进行了一次夜袭,光着脚丫子的海贼在营地前酒杯铁蒺藜扎的叽哇乱叫,继而遭遇了反冲击,在白天战斗中没有表现的长矛手列队冲杀,抓了数百个俘虏回来,让夜袭彻底被瓦解。

第二天一早舰队继续对登陆部队进行支援,两艘双桅纵帆船拆下来四门六磅炮送上了海岸作为攻击海贼堡寨的主要火力,一批弹药运送到了岸上,特别是臼炮用的开花弹药。

海贼的堡寨是原先设立在南沙的一个巡检所,在原本的深沟高墙之基础上还增加了栅栏、各式的楼以及他们能想到的增加防御力的东西。

崇明毕竟是一个冲积形成的岛屿,没有石头的况下,堡寨的大部分防御设施使用的都是木材,这给了炮兵更多的施展空间。随着煤炉被一个一个的点燃,四磅炮和六磅炮的实心炮弹在煤炭的燃烧下变得通红,当他们从炮管中出的时候,空气中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烧灼气味,但是这些炮弹一旦落地,就会造成难以估量的损伤,存储在堡寨中的粮食和棉布率先被点燃,继而是各类房屋和木质建筑。

海贼们在大火中来回奔跑,想要扑灭火焰,但是堡寨中的水井可无法快速浇灭火焰的水量。在海贼首领提出投降之前,齐大志指挥的民团,已经从火炮轰开的缺口处冲了进去,抓住了大量的海贼。大部分的海贼选择投降,少数的死于战火之中,其中就包括海贼的首领廖二。

无论远在苏州等待消息的苏松士绅,还是近前观战的官兵,都没有想过只死伤三十五人就可以击败、全歼肆虐江南数年之久的崇明海贼,但是事实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无论民团还是舟山水师都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自己,或许这场仗会打的更加顺利。

在苏松士绅还未登上岸的时候,两艘主力舰和四艘在江南订购的沙船就开始返航,运载回台湾的不仅有这段时积攒在南京仓库里的货物还有从俘虏中挑选出来的一千五百人。

李明勋知道,无论是答应自己的出兵费还是设立在南沙的商馆都不会被那么容易兑现,所以他要把握住已经到手的利益,死了了海贼送给齐大志和黄斌卿当军功,活着的先送一批回台湾,其余留在南沙建设商馆和港口,待西南季风一起,便是北上,送往永宁城,那里可是比台湾更缺人。

章九九 修成正果

南沙一战,社团大胜,李明勋在南沙岛上留了几日,既没有等到那位苏松兵备道大人,更没有见到林士章等人,反倒是收到了林士章的书信,邀请他前往苏州望月楼会商。

李明勋把军队交给赵三刀,商贸和建设商馆的事务拜托许长兴,欣然前往苏州城。

望月楼上,莺歌燕舞,崇明大胜,苏松士绅全都松了一口气,至少去年大半年巧取豪夺的事情算是给江南一个交代,虽说各家截留赋税、强收引水钱、发动募捐,引得众人不满,但是既然崇明一战胜利,也就堵住了悠悠之口。

去年一年,为了筹集民团,各家以各种名目获得了近百万饷银,除了给李明勋的出兵费、采购军械、训练士卒,其中过半都是被在场各家分了,可以说赚的盆满钵满。

“哎呀,听闻崇明贼寇之首顾三麻子逃走了,真真是可惜啊,不过这顾三麻子逃的倒真是时候啊。”

“是啊,是啊,若是出挑的贼寇都被擒杀了,倒是不美了。”

酒桌上,李明勋听得众人讨论,心道不光是自己有了养寇自重的心思,这些家伙同样如此,看来分团练饷银实在是无本的买卖,这些人尝到了甜头,已经有些欲罢不能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自己的商馆不怕没了由头了。

“明勋啊,商馆准备的如何了?”打赢了这一仗,各家都是高兴,对李明勋的称呼也亲近了许多,林士章拉着李明勋的手东问西问,活像是把他当成自家的后辈子侄了。

李明勋拍拍手,命仆人把一张地图挂了起来,正是崇明商馆的设计图,这设计图上包含了一栋四层砖石建筑,环绕的则是几个大仓库,全部位于港口堤岸之上,眼瞧着设计之中没有扎眼的炮台、堡垒等建筑,林士章颇为高兴,说:“哎呀,明勋做事就是妥帖啊,不用咱们费心思。”

“是啊是啊,但是我有个问题,明勋准备留多少人马?”一个士绅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南京那边的人全部迁过来,都是些账房、文书、管事之类的,诸位也没少见过,约么五十人。如今岛上并不安靖,一些海贼藏匿在百姓之中,时常出来惹事,又需要人马监修港口码头,我准备留下二百人守备。”

“二百人,太多了吧,这些人整日操练整军,会惹来事端的。”当下就有人提出异议。

李明勋笑了笑:“您这话说的极是,所以我准备请诸位帮帮忙,留民团一部也驻扎在南沙岛屿上,共用一处军营,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可以,可以,反正民团也得继续加强清缴嘛。”

林士章问:“水师战船呢?”

李明勋笑了笑:“我准备留下一个分舰队,包含三艘单桅纵帆船,六艘划桨船,当然,划桨船还在建造之中。”见林士章眉头微皱,李明勋继而解释道:“诸位只是知道顾三麻子逃走了,却不知道他仍有实力,这原本只是带了一半船只到了崇明,嵊泗群岛一带还有大股势力,舟山水师重创,无法压制他,想来不久就要卷土重来呀。”

“当然,民团若是建立一支水师驻守,我不留分舰队也行啊。”李明勋最后笑着说道。

林士章与几个士绅相互看看,皆是没有说话,建立一支水师何其困难,虽说可以仗着崇明海贼未剿灭,继续保留民团,但是肯定要裁剪的,哪里有钱来建水师呢,再者,崇明一战,舟山水师表现极差,说起来黄斌卿也算是能打的,这样都还落败,民团若是筹建水师,也没有多大意义。

“好,就留三艘炮舰吧,不过明勋啊,若是水师操练还是去外海,这长江口可不能总闻炮声啊。”林士章提醒道。

“林老爷说的极是,我会告诫分舰队的。”李明勋满口答应,继续说道:“那剩余的款项,诸位也应该给我结清了吧。”

在场众人听了这话,皆是不愿意接茬,这几日李明勋出征在外,在座所有人为了赚钱,拼命的往金山卫送东西,一开始还算要些面子,都是些军需物资,士卒吃用的粮食、瓜菜,穿着的衣服鞋帽,修补舰船的钉子、船锚、帆布、木材,但是社团大军刚刚出征,能需要多少呢,但各家却是看到了商机,只要腾龙商社收下,许长兴就按照市价打个收条,拿了收条就能去民团那里领白花花的银子,所以到了后来,不管军队用着用不着,全都往金山卫送,棉花、布匹也就罢了,连生丝、瓷器也被当成了军用物资,把民团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领了个精光,如今还剩四万余两的额度,却是在民团领不出钱来了。

林士章轻咳一声:“民团账面上没有多少银子了,虽然准备裁撤一千人,但短时间挤不出四万银子啊。”

李明勋哈哈一笑,他知道,民团肯定还有银子,只不过被眼前这群蛀虫给分了,进了他们口袋的银子,李明勋可没有把握掏出来,他从袖中拿出一份清单,传递给身边的林士章,说道:“诸位老爷,银子嘛,晚辈这里还不缺,倒是这建设商馆,还是各位老爷多多支持。”

林士章接过来一看,清单上列出了诸多东西,都是一些建筑材料,石灰、红砖、木材是需求量最大的三种,另外还有各类钉子、绳索,总之都是用来建设商馆和港口的,只是价格低了些,这泥瓦匠用料是下九流的行当,利润不高,但各家都有自己的人脉,外包给其他人,随手就能赚一笔,虽然利润不丰厚,但好歹把出兵费用这件事糊弄过去了,而李明勋呢,则不用出钱出人去江南采购各类材料了,各取所需。

“明勋啊,你总是这么聪明,什么麻烦到你手里就不是麻烦了。”林士章微笑称赞道,把那清单递给了身边的人看了看。

众人传递一番,见李明勋给了台阶下,也就不再坚持,纷纷出言应承下,有些人开始分配其中份额了。

次日中午,林士章府邸。

春日的阳光洒进院落院子里一片金黄,爬满木架的爬山虎已经抽出了嫩芽,竹子在微风之中轻轻拂动着,李明勋走进内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士章在春风中斟茶的幽雅画面。

“林老爷好兴致啊。”李明勋躬身拜了拜,微笑说道。

林士章看了一眼李明勋,笑道:“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你我也莫要如此客套了,坐下吧。”

李明勋接过林士章手中的茶杯,细细品尝着,却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他知道,林士章单独把自己邀请来,又是私下会面,肯定是有要事的。

“明勋啊,你在海外,可听到北方的消息?”林士章问道。

“北方?您说的是哪里,京城吗?”李明勋问。

林士章摆摆手:“当然不是,老夫指的是松锦战场。”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于满清的情报社团一直都有收集,但多是来往客商带来的,信息延迟不说,还多有出入矛盾,而李明勋更相信自己记忆中的知识,虽然他相信蝴蝶效应是存在的,但是自己在南方的所作所为对明清战争的影响并不大。

虽说自己香港开埠给大明朝廷多得了近二十万两,但对于旷日持久的战争来说,这无异于是杯水车薪,至于在奴儿干都司的所作所为,在清国停止从东海、海西征兵之后,似乎也没有多大影响。

“我倒是听了一些,听闻松锦一战,朝廷大败,连督师洪大人都是被困孤城了。”李明勋说道。

松锦一战从崇祯十三年开始,已经打了两年,实际上去年秋天就已经分出胜负了,大同总兵王朴一跑,十三万大军溃败,除了逃回山海关的吴三桂,其余主力都被困在杏山等城堡之中,督师洪承畴也不例外,如今已经是崇祯十五年的三月,松山都已经被攻破了,只有杏山还在抵抗之中,实际上,胜负已定。

“祖大寿降了。”林士章语气之中不免有些失落。

李明勋一点不感到意外,这让林士章有些惊奇,问:“你为何不意外?”

“去年朝廷大军便已经是败了,祖大寿孤悬关外,如何不降?”李明勋说道。

林士章点点头,他撤掉茶具,让仆人送上来了酒水,抓起酒壶喝了两口,丝毫不顾失态:“明勋,你说大明朝如何败坏至此啊。”

这就不是李明勋能置喙的了,大明朝的败坏有很多原因,眼前林士章这类蠹虫就是其中一个症结,当然同样挖国家墙角的还有占据大量资源,截留地方赋税太多的宗室和卫所。

“前辈,人生七十古来稀,人是如此,王朝也是如此,王朝也是有寿数的。”李明勋淡淡说道,见林士章点头,他又说:“自古胡虏无百年国运,汉室三百载而斩,大明的寿数,怕是到了。”

嘴上这般说,李明勋心中却是在计较,林士章把自己叫过来,总归不是倒苦水的,以往无论辽东、中原打成什么样子,江南的士绅依旧过着自己的好日子,可从来不把大明朝的生死存亡放在心上,或许林士章心中戚戚然,但总归和自己这个外人说不着啊。

林士章深深的叹息一声,似乎是自顾自的说起来:“我苏州林家耕读传家,从嘉靖初年才在苏州兴起,蒙列祖列宗保佑,一直顺风顺水,只是到了我这一代,就有些没落了,家中子侄一辈中,寥寥几个举人,若哪日我要是去了,怕是撑不住林家这偌大的家业啊。”

李明勋微微一笑,这种事看起来是林家的家业,但在许多缙绅之家都在上演,一个家族有人考中举人、进士,便可以兴旺发达,但是必须一代一代都有传承,才能继续兴旺,林家历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如今人才凋零,这偌大的家业可不是区区举人能荫蔽住的。

“前辈的子侄之中,明勋并未见过几个,但见过的人中,也就只有林谦林掌柜了,说起印象,林掌柜精明强干,对生意经颇有心得,若非是前辈族中之人,明勋就要招揽在自己麾下了。”李明勋诚恳说道。

林士章点点头:“你这话倒是没错,家族子弟中,读书考试无有拔尖的,倒是做生意有几个不错的,这几年家财丰厚,倒是多亏了他们,只是你也知道,在这江南之地,光有银钱可是不行的。”

李明勋点头,没有再说话,林士章放下酒杯,说:“林谦这段时日一直与你们社团做买卖,了解的也多了些,听说你在台湾和奴儿干都司都广有产业,富比王侯,说是一社团,一应事务倒是与国家无异。”

“域外皆是小国,不比大明,所以行事方便些,虽说社团也拥有部分土地、子民,但说白了,还是买卖人呀。”在不明其意的情况下,李明勋谦逊说道。

林士章笑了笑:“罢了罢了,我也不与你打哑谜了,这般说吧,老夫想着如今我尚在,想为族中多谋点实际,你若是方便,老夫想派遣些子侄去台湾开拓,买些土地田产,日后大明真有大变,林家也多条退路呀。”

李明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厮看到大明局势不对,开始为自己找退路了,说起来,松锦大战,朝廷惨败,最后的主力尽丧,而闯贼大闹中原,局势有崩塌之相,找退路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林士章竟然找这么远的退路。

李明勋笑了笑:“土地什么的,台湾有的是,前辈若是派人去,我可以承诺五年不交税,不过,台湾缺的是人,这一点还是前辈自己操办吧。”

“这不是什么问题,只要我林家在台湾立下根脚,迁徙些流民过去垦殖,想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林士章大手一挥,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蘸了蘸酒水在桌上画出了台湾的地图,说道:“社团的地盘在中间,南面是荷兰人,而社团下一步往北面发展,今年就有进击鸡笼西班牙人的打算,如今北部已经设立了开拓据点,前辈便把家业放在这里吧,只要您能把土地开垦出来,就都是您的。”

林士章看了看那地图问:“北面土地如何?”

李明勋哈哈一笑:“数百万亩的土地,一年两熟,只要开垦出来,与江南无异。”

林士章重重点头:“好,便是定在这台北之地吧。”

正是处置完了,林士章引着李明勋进了堂内,房中已经摆了一桌水酒,酒菜颇为精致,林士章请李明勋坐下,说道:“明勋啊,上次朝鲜来使已经送达了京城,如今消息传来了,哎,情况有些不乐观啊。”

章一百 借鸡下蛋来的铜矿

李明勋刚刚拿起筷子,听了这话,立刻警觉起来,当初沈器远与林庆业要求自己送使者前往京城拜见天子,推销联鲜制奴的计划,虽然知道大明朝已经没有实力支持千里之外的战场,但为了深入的与沈器远等人的合作,还是答应了他们,用纵帆船将沈器远的使者送达了江南,托林士章的关系联系上了朝廷,顺利去了京城。

“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李明勋问道。

林士章道:“联鲜制奴怕是不成了。”说着,林士章压低了声音,说道:“明勋啊,如今松锦新败,朝廷财政吃紧,兵力不足,议和已经成了唯一的选择,这个时候如何能再开战端呢?”

这话倒是在理,李明勋也知道,松锦之战后,崇祯皇帝已经知道事不可为,再加上中原流贼祸乱,渐成大势,便委托陈新甲与清国议和。

原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大事的李明勋如今听了这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沈器远是一厢情愿,而且朝廷不帮助沈器远对自己还是有利的。

“前辈,使者如今到了哪里了?”李明勋问道。

林士章笑了笑:“上个月便是返回了南京,原本想要自行潜回朝鲜,被老夫留下了。这两日,那使臣在别院中接待了几个朝鲜来的客商,老夫估计是与那沈器远私下联系,既然你对朝鲜的事如此上心,便交给你吧,你送来的人,再送回去吧。”

李明勋连忙道谢,说起来,朝鲜的事情也该有了定论了,不然北方的局面一直无法打开,至少海参崴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就耗费了社团大量的钱粮。

林家别院。

清晨,李一元起身之后,便是按照往日的习惯在院中练习弓术,他手中角弓长度不过一米,体积极为小巧,采用竹、杨柳和水牛角等组合而成,至少需要三个月才可以完成,造就了朝鲜弓箭非凡的品质,李一元这把弓更是其中精品。

竹制的箭矢轻便,野鸡羽的箭尾华彩,靶子在三十步之外,李一元凝气静心,拉弓搭箭,动作一气呵成,嗖的一声,箭矢飞出,射在红色靶心的边缘位置,他微微摇头,若是在以往,他定然射中核心,但此时已经做不到了。

李一元所习弓术,讲究的是射箭时自然平静,追求的箭心合一的最高境界,然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让他的心已经静不下来了。

身为沈器远的弟子,李一元从咸镜道出发的时候,沈器远曾说,此行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万万不可强求,当他到了南京,避开明国的各衙门,成功前往北京见到了内阁辅臣陈新甲的时候,得到了上国大人的礼遇,等待的日子,他因为上国大人在筹划此事,却不曾想大明只是在等待松锦大战的最终结局,赢了,联鲜制奴,让建奴东西不得相顾,败了,则是议和,联鲜制奴直接搁置。

最终,松锦大战失败,李一元只得到了大明对于沈器远等人的褒奖文书,让其卧薪尝胆,积蓄力量,静等大明中兴之日。

当林士章拦下自己的时候,李一元拆开了沈器远送给自己的一个锦囊,锦囊之中只有一句话,联鲜制奴,得天之助,自强之路,必依明勋。

如今大明朝是靠不住了,朝鲜的仁人志士就要依仗一个商贾之徒了吗?

“李先生,外面有人求见。”仆从走进来低声说道。

李一元微微一笑,示意仆人让客人进来,这几日林士章对他极为礼遇,却从未让人拜访过,今日有客人,自然不是普通人,李一元见人走进来,起身问道:“您应该就是李明勋先生吧?”

李明勋笑了笑:“您怎么知道我的名讳,莫非在北地之时我们见过?”

李一元笑了笑,摇摇头:“李先生说笑了,猜中先生身份并不困难,且不说先生器宇轩昂,气质不凡,单单是这七尺个头儿,便是海内少有的。”

李明勋笑了笑:“李大人客气了。”

二人在堂下相对而坐,李明勋见李一元面带愁容,问道:“李大人北上之行不顺,沈大人可有定策呢?”

李一元微微摇头:“先生与家师都知此行不会有结果,倒是在下一厢情愿了。”

说着,李一元从怀中拿出一封塘报,放在了李明勋面前,李明勋拿起一看,上面都是朝鲜的最近发生的政局变动,除了金自点升了右议政之外,朝鲜内部的最大变动就是在于咸镜道了,青原君沈器远以左议政之尊督师咸镜道,总揽咸镜道一切军政大权,专司北境战事,与之相配的还有许多任命,部分官将被送到沈器远麾下任职,而这些人都是沈器远的亲近之人,不是族中子弟就是有师徒名分。

而咸镜道的消息还有许多,沈器远向汉京请饷两百万两,要求扩军备战,水陆三军要达五万人,要在咸镜道修建船厂,扩建水师,增加战船,还要求将咸镜道的官营土地分给营中士兵。

如此林林总总,足以说明,沈器远这是要割据一方了,他已经控制了朝鲜八道之一的咸镜道的军政大权,控制了咸镜道的财政,虽然请饷没有得到完全满足,但也获得了征兵和募饷的权力。

“这这也太顺利了吧。”李明勋有些无法相信,自古割据一方都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除非国家势微,但如今朝鲜国内稳定,沈器远就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完成了从一方大员到割据藩镇的转变,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金自点急于上位,王上也选择默认。”李一元低声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他对朝鲜内部的斗争和权力分配并不感兴趣,说白了,沈器远的割据行为对自己非常有利,这意味着海参崴附近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而双方可以进行更深入的合作,咸镜道需要社团提供铁、盐巴等军需生活物资,而沈器远控制下的地盘和人口也可以为社团在北方的扩张提供保障。

李明勋之所以愿意看到这个局面,并且有意推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社团在奴儿干都司的发展遇到了难以解决的瓶颈——缺人。

今年年初,永宁城的宋老七送来的报告中显示,社团在北地直接控制下的人口在两万人左右,接受贸易和亲藩体系的人口则达到了十万,但是要知道,这些人口散落在了数百万平方公里,且交通不便的巨大土地之中,即便是直接控制的人口,因为分割太散而没有得到有效的利用,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北地的金属矿没有得到有效的开发。

虽然开春之后,宋老七准备大规模的征服行动,通过征讨部落获得劳动力,但那片区域征服的效率也很低,大量的时间花费在进军之中,如果敌对部落发生迁徙,往往忙活几个月而没有收获,即便是征服行动一切顺利,也无法为矿山提供足够的劳动力。

要想获得充足的劳动力,必须就近获得人口,社团如今与日本处于安静的贸易状态,日本又是闭关锁国,大量移民肯定不妥,而周边只有朝鲜拥有这个能力了,而在朝鲜多一个实力派的盟友可以加速这个过程,除了移民,李明勋还有了借鸡生蛋的想法。

简单说,沈器远有人但是缺钱,而李明勋有钱但是缺人,两者可以很好的互补。

李一元说道:“恩师说过,若我等自己扩军备战,军饷需自筹,咸镜道乃是穷困之所在,银钱之事还是要多多请教李先生。”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道:“沈大人倒是了解我,若论纵横捭阖,我不及沈大人万一,若是货殖之道,我倒是颇有办法。”

说着,李明勋拿出一幅地图,展现在了李一元的面前,出乎李一元的预料,那地图竟然展示的是咸镜北道北段的位置与清国境内一部分,大部分位于图们江两岸,其中部落、山村标注的非常清晰准确,李明勋的手指定在了图们江南岸朝鲜一侧的位置。

“咸镜道乃是苦寒之地,若是屯田养兵,怕是三年五载也不见效,但高山峡谷之间蕴含着大量的矿藏,只要开采出来,便是巨大财富。而这个位置,有一座铜山!”李明勋肯定的说道。

李一元诧异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李明勋笑了笑,在北地,他组织了桑巴尔为首的探矿队,而桑巴尔探矿的第一条件不是哪里有矿,而是哪里有人,若论人口,附近当然是朝鲜最多,而趁着冬季的毛皮走私贸易,桑巴尔深入朝鲜探矿,成功找到了图们江中游的一处铜矿山。

当然,李明勋的指点也是必不可少的,桑巴尔找到的正是后世朝鲜最大铜矿,位于中朝边境上的惠山青年铜矿,这铜矿距离图们江不远,附近还有煤矿,完全可以把炼制出来的铜通过图们江运载出来,而在朝鲜,铜钱是主要的货币,白银的购买力则是很高,沈器远若是以铜锭换李明勋手中的白银,是极为划算的,而对于李明勋来说,无论什么时候,铜永远是不够的。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你只需要告诉沈大人这件事即可。”李明勋说道。

李一元微微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开采铜矿显然需要很多的人力,但是朝鲜从来就不却少人,特别是那些贱民,只要手中有钱粮,就有无数的贱民会前来,即便是最苦寒的咸镜道。

接下来李一元陷入了沉思,身为沈器远的弟子,仕途颇为顺利,这些年一直在开城担任通判,那可是朝鲜少数几个不错的港口,他对俗务倒也了解,只是论及开矿就不那么专精了,他倒不是怀疑这铜矿的真实性,而是感觉开矿没有那么简单,虽说以沈器远的身份,通过各种手段弄几千上万人开采铜矿倒是不难,但这些人总要吃喝用度吧,还要养兵马。

思索片刻,李一元说到:“先生,沈大人在咸镜道开镇,朝廷却只给钱粮五十万,而咸镜道地疲民穷,不堪养兵,若再开此大矿,怕是供养不起。”

“我们社团可以借贷给沈大人。”李明勋微笑说到。

李一元知道李明勋甚是豪富,立刻问:“多少银两?”

李明勋却是笑了,社团确实有钱,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如今社团在各处的领地和据点都在开拓,一个银子都想掰成两半花,特别是社团正在扩军,那才是花钱的大头,再者说了,开矿对双方都有利,为什么要自己出钱呢,目前这种情况,李明勋可得不到铜矿的股份。

“银两一两也没有,但是社团可以给你们提供物资。”李明勋说到。

“什么物资?”

“南洋大米,社团出产的渔产、腌肉,铁锭。”李明勋说到。

李一元脸色微变,李明勋说的东西才是如今沈器远最想要的,咸镜道是朝鲜最穷的地方,出产粮食本就不多,现在几万大军进入,大量粮食要从汉城转运供给,陆地转运会消耗大量的粮食,而这也是制约咸镜道发展的主要因素。

而对于李明勋来说,这也是可以接受的,东方港的炼铁厂高炉已经出了第一炉铁水,高炉带来的高产量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而北地需要的主要是各式铁器,在加工能力受限的情况下,铁料非常富裕,而粮食更不是问题,日本的粮食进口渠道已经是打开,完全可以做转手贸易,而在北地更为低廉的食物是肉食,猎鹿、捕鲸、捕捉海豹等都会产生大量无用的肉食,只要大本营运送去足够的盐巴,肉几乎就是无穷尽的,而去年因为担忧清国卷土重来,各据点储存了大量的腌肉和腌鱼,在港口开冻的情况下,这些战备口粮只能浪费。

“您的这些口粮贷款需要我们用什么偿还,您要知道,采矿不一定立刻见到收入啊。”李一元说到。

“远期当然是铜锭,但是目前。我建议是人,”李明勋毫不迟疑的说到。

章一零一 巴达维亚的选择

“人?”李一元脸色微变,径直站了起来,他神情忽而愤怒,忽而舒展,满是矛盾。

“什么样的人?”李一元问道,继而说道:“若是先生要以恩师子嗣为人质,那李某盖不应允!”

李明勋却是大笑起来,原来这厮是以为自己要沈器远出人质了,他说:“不敢,不敢,沈大人既是东国栋梁,又是社团重要的合作伙伴,我怎么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呢,我的意思不是人质,而是东国的匠人。”

说着,李明勋站起来,说道:“我知道,在你们东国,百姓分为两班贵族、中人、平民和贱民四个阶层,其中贱民不入户籍,从事贱业,死了少了只要其主人不管,便是无人过问,社团想要的就是这些贱民。当然,官绅家族的奴仆我不要,我要的是工匠。”

如今大本营与奴儿干都司的每两个月就会有一支沙船和广船组成的大商船队,而来往于南北的通报船则更为频繁,每个月大本营都会接到来自北方的报告,在这个冬天之中,拥有不冻港的郁陵岛发展的最好,河原田兵卫通过走私贸易,从日本和朝鲜得到了大量的丁口,其中多是被当成牲畜买卖的朝日贱民,而在报告中,河原田兵卫对朝鲜贱民中的匠人比例和匠人的技艺表达了高度的赞赏,在永宁城,朝鲜奴隶也因为恭顺和懦弱得到了各部门的喜爱。

“好,那您想要多少人?”李一元问道。

李明勋竖起了三根手指,李一元道:“三百人吗,这不是什么问题。”

李明勋微微摇头:“是三千人!”

李一元赶忙表示反对:“不可能!就算是三千头牲口,也会引起朝廷的注意。”

见李明勋神情冷淡下来,李一元也是压低声音,说道:“李先生啊,恩师虽已经开镇咸镜道,但内外之间多受掣肘,东虏留有使者监视,朝中逆贼也多有耳目,恩师麾下人马,来源繁杂,尚未一心,如何有如此大动静啊。再者,恩师谋求自强,锻造军械,开挖矿山,修造船只,也急需匠人,若是都给了你,我东国希望何在?”

李明勋不急不缓,待李一元说完,才笑道:“我哪里敢要三千匠人啊,李大人多虑了,三千人,其中三百匠人,其余都是壮丁即可。”

李一元仍然是摇头,李明勋微微一笑,从方才李一元拿出的塘报上指了一个名字,李一元一看,那人是水原府使边士际,却是金自点为首的洛党成员,以援兵的赶到咸镜道不久,驻防大同江口,名为协防,实为监视,麾下营伍都是水原精兵,约么三千五百人。

这个时候,李一元彻底明白了,李明勋哪里是看中了朝鲜的匠人,分明是在打朝鲜军队主意,说起来,如今沈器远和李明勋私下讲和,东虏兵马囤于宁古塔,真正想战的只有金自点派来的人。

“万万不可,此乃。”李一元连连摇头。

李明勋却是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双方都得利的事情,怎么不行,沈大人除去麾下不稳定因素,我得壮丁数千,各取所需嘛。”

对于李一元嘴里的那些大道理,李明勋可不想去听,如果连清除异己都做不到,沈器远又怎么谈上割据一方呢,连麾下兵马都控制不住的人,根本没有培养价值,实际上,对于这个水原府使,宋老七早就看不惯了,已经准备好了一次军事行动,待冰雪融化就动手,对宋老七来说,上朝鲜打仗抓人,总好过漫山遍野的抓野人效率要高的多。

李明勋根本不与李一元争执,把一封给沈器远的信交给他,然后又给了他一个令牌,可以随北上海参崴的移民船一道出发。

巴达维亚。

这是一座风景旖旎的热带城市,经过了华人几十年的建设,终于在近期完工了,巴达维亚的范迪门总督在主持了巴达维亚的最终落成仪式后,视察了整个城堡,红宝石堡、珍珠堡、钻石堡和蓝宝石堡,范迪门走过每一处堡垒,手抚摸着一门门的城防大炮,最终回到了他的官邸。

无论在荷兰本土还是在东印度群岛,巴达维亚总督范迪门都是一个传奇人物,他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地位仅次于东印度公司的奠基人,科恩总督,而范迪门的威望已经不亚于那位先驱者,在他的运作下,荷兰东印度公司变成了事实上的东印度帝国,而东印度公司的统治也进入了全盛期。

而正是因为这不可磨灭的功劳,范迪门总督成为东印度公司几十年历史中权力最大的总督,是东印度群岛的无冕之王。

在范迪门总督就任的数年时间,东印度公司巩固了对香料群岛的控制,攻入了葡萄牙人占领的锡兰,完成了事实上的香料垄断,周围的苏丹国不再进犯,有被灭国,有主动妥协,有臣服者,公司独霸了马六甲,事实上控制了东西方贸易上的咽喉,还在日本闭关锁国的情况下保住了公司的最大的利润点。

回到办公室的范迪门脱下礼帽和高领的黑色制服,坐在了办公椅子上,他的眼前放着几份报告,这悬而未决的报告已经在办公桌上放了一整个冬天,如今西南季风要起,是该下决定的时候了。

“尊贵的总督阁下,科隆到了。”

科隆走进了办公室,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尼德兰人,他穿着黑色的制服,胡须梳理的整齐,高挺的鼻梁和略显瘦削的身材让他看起来英俊而干练,这位薄记官是范迪门总督的心腹,有人甚至传言他是范迪门的私生子,毕竟两个人的举止做派实在是太像了。

“科隆,关于台湾的事情,你调查的怎么样了?”范迪门问道。

科隆微微一笑,说:“按照目前的得到的情报,只需要出动三艘重炮舰和一支巡航舰组成的分舰队,配合一些陆军,就可以解决那个新生的威胁。”

范迪门微微一笑,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问道:“可是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吗?”

“当然,尊贵的阁下,这只是军官们的构思罢了,从您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当然我依旧保留我的意见,那就是这个商社迟早会和郑芝龙一样成为祸患,在明国人嘴里叫养虎遗患。”科隆认真说道。

范迪门道:“我又何曾不知道呢,但是你看看这个。”

说着,范迪门把一份报告推向了科隆,科隆看了一眼封面就知道那是阿姆斯特丹总部的,是十七位绅士的杰作,他打开之后,眉头皱了起来,在报告之中,十七位绅士对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收益率表示了担忧。

对于科隆来说,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东印度公司的收益率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十七位绅士每年得到的分红都在增长,但是科隆很快发现,十七位绅士对比的可不是往年的财政报表,而是来自欧洲的另外一位同行——英国东印度公司。

在这份报告之中,十七位绅士指出,两个公司的投入和产出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股本只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五分之一,每年投入的在东方的资本只相当于十分之一,但是利润却有近三分之一。

这也就是说,双方的收益率差了三倍,十七位绅士在报告中怀疑了东印度委员会的商业能力。

但其实科隆和那十七位绅士动很清楚,这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英国东印度公司还不是后世那个张牙舞爪统治全印度的怪兽,现在它更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在东方,英国东印度公司奉行‘安静的贸易’政策,简单说的说,英国东印度公司不会轻易的使用武力夺取殖民地、征服土著民,他们更喜欢贿赂、租借等手段,除了对付劫掠的海盗,他们的出兵几乎都是协助想要讨好的权贵平叛,所以,英国东印度公司不与西班牙人有接触,与葡萄牙人达成了合作协议,在东方,他们拥有一个不错的贸易环境,只需要维持一支有限的武装就可以了。

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同,在整个东方,荷兰东印度公司有着无数的敌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各苏丹,还有郑芝龙以及中南半岛上那些实力雄厚的东方国家,而东印度公司拥有数倍于荷兰本土面积的殖民地,养活着数万军队还有一支实力雄厚的舰队,荷兰东印度公司无时无刻不处于战争状态,自然要拿出更多的资源投入进去,当然,每当战胜敌人,公司也会获得更多的利润点和更高的收益率。

但是远在本土,从未来过巴达维亚的十七位绅士可不会这么认为,他们是商人,不是政治家,要的就是金灿灿的金币和一张张好看的报表!每当看到大笔的财富投入到战争中去,绅士们就会想,如果没有这些战争,这些金币就会落入自己的口袋里!

“对待这些,我们还会像往常一样处置,不是吗?”科隆把报告放在了桌子上。

科隆说的处事原则很简单,那就是绅士们说绅士的,我们做我们的。从科恩开始,这就是东印度委员会的铁律了,毕竟巴达维亚与荷兰之间要航行九个月才能完成一次接触,如果听从来自本土的指令,那么一切都会晚了的。

“你说的没错科隆,绅士们说绅士的,我们做我们的。但也不是那么的绝对,至少这一次不行,你要知道,我们的新对手有着复杂的背景,明国的两广总督和尼古拉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很可能是个阴谋,我并不否认我的舰队会取得胜利,但是那有可能把公司拉入一场无底洞式的战争中去,我们可以无视绅士们的警告,继续投入资源去守卫我们的殖民地,但是绝对不能再重开一场战争,而且还有可能是明国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因为这会影响我们的利润,如果明年十七位绅士的分红减少了,那么这张椅子上将会换一个屁股。”范迪门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椅子,说道。

科隆微微点头,纵然他们事实上掌握了一个帝国,但公司本质上还是赚钱的工具,任何行动都不能影响公司的利润,否则十七位绅士就会动用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力,为总督的这把交椅换一个更合适的屁股。

“所以,保留战争的选项,先谈判!”科隆说道。

范迪门微微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也是我选择你作为全权特使的原因。”

说着,范迪门站起身,从旁边的酒架上拿出一瓶葡萄酒,给科隆倒了一杯,说道:“说实话,谈判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们可以把敌人转化为暂时的合作伙伴,通过合作的方式获得更高的利润,如果成功,就是践行绅士们安静贸易的要求,如果失败,我们开战的理由更充分,不是吗?”

科隆对此非常认同,他研究了所有关于腾龙商社的资料,也汇总之后报告了公司在东印度地区最高的权力机构——东印度委员会,包括范迪门在内,对腾龙商社手中的资源都垂涎欲滴,直接与明国贸易的窗口澳门,不断增加的蔗糖产量,更多更低廉的明国商品,旺盛的南洋货物的需求,当然,除了利润,还有其他可能,比如与公司结盟对西班牙人开战,维护台湾海峡的自由通航,如果这一切都能实现,那么公司在台湾地区的损失似乎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范迪门敲了敲桌子说道:“此次谈判,你是全权代表,不要让楚尼斯插手,那个胖子阳奉阴违,在报告之中隐瞒了太多的真相,早早晚晚会为台湾发生的一切负责,另外,如果谈判成功,你就要留在台湾密切注意这个社团的一切动静,一旦它的发展不利于公司的利益,还是要尽快铲除的。”

科隆点点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历史上有过很多敌人,也有过很多盟友和合作伙伴,但是没有一个合作伙伴是永恒的,吃掉合作伙伴的地盘也是公司强大的秘诀之一,当然,这存在着风险,而楚尼斯则是准备好的替罪羔羊。

章一零二 各怀鬼胎的协议

西南信风为李明勋送达了来自巴达维亚的消息,在与台湾行政长官楚尼斯秘密停战之后,这是收到的来自东印度公司的正式消息,而消息显示,巴达维亚的总督派来了一个全权特使,负责与自己谈判。

李明勋没有返回布袋港,而是前往了香港,他把香港作为谈判地点,除了相对于热兰遮城和布袋港,香港更加安全、公平之外,就是李明勋想把这个香甜的饵料亲自展示给巴达维亚总督的特使看。

到了香港的第二天,李明勋先后收到了两个消息,一个来自东印度公司特使科隆,这位特使要求谈判桌上增加一位商务专员,那就是在麻豆社俘虏的那位达杨,而另一个消息则是楚尼斯秘密送来的,他送来了两封信,内容大同小异,分别写给李明勋和达杨,除了表示对无法参与这次谈判的遗憾,就是希望二人在谈判之中斟酌词句,不要随便说话。李明勋当然清楚,楚尼斯这是担心自己被旧事重提。

李明勋对此没有异议,楚尼斯他已经熟悉了,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喜欢和熟悉的人打交道。

而答应了科隆的要求之后,李明勋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让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东方事务代表大卫见证这场谈判,科隆没有表示反对。

四月中旬,社团在香港的商馆落成,占地三亩的砖石建筑非常宏伟,谈判就定在了主建筑的会议室里,而在此之前,李明勋邀请科隆以个人身份参加了商馆落成的剪彩仪式,出席的人不少,两广总督沈犹龙的儿子沈达春,郑芝龙的长子都是出席,这两个人的出现让科隆的面色有些凝重。

“范迪门总督已经知道了贵我双方在福摩萨发生的不快,也了解了李先生与公司合作的意愿,现在让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吧。”科隆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人感觉气氛有些凝重,达杨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心中几乎可以确定,公司放弃了楚尼斯,如果自己没有展现自己的价值的话,那么自己也会成为牺牲品。

李明勋却显得神色如常,他微笑着用熟练的英语说道:“科隆先生说的没错,我们社团与东印度公司有着广泛的共同利益,共同的对手,甚至于共同的敌人,不必要因为一点小事而兵戈相见,只要双方有诚意,就会向东印度地区乃至整个东方展示什么叫做自由贸易。”

“共同敌人,那就请李先生说说,我们有什么共同敌人。”科隆问道。

李明勋打了一个响指,护卫送上一个木箱子,李明勋从中拿出一物,放在了桌子上,那东西很沉重,放在木桌上发出咣当的声音,在科隆的示意下,达杨揭开了上面的红布,露出一枚微微有些变形的炮弹,看大小,应该是十八磅的实心炮弹。

“我们社团的高层和主要成员原本是马尼拉谋生的可怜人,兢兢业业的工作却换来的西班牙人的屠杀,而这颗西班牙炮弹不仅夺走了我们曾经的家园,还夺走了我的兄长,社团重要股东的一条腿,我们与西班牙的仇恨不共戴天。而据我所知,东印度公司在摩鹿加也在与西班牙人开战,同样的战争还发生在美洲和欧洲,对吗?”李明勋说道。

科隆微微一笑,轻轻点头:“那共同的对手呢?”

李明勋笑了:“对手有很多,比如郑芝龙,比如日本政府,郑芝龙垄断了福建的对外贸易,时时刻刻威胁着台湾海峡这一重要航道,而日本政府不断收紧贸易权限,用武力和苛刻的条件降低我们的利润空间和贸易范围,当然,在未来社团进入南洋,我们的共同对手还有很多,比如纵容海盗肆虐的苏丹国,还有让东印度公司产生巨大损失的中南半岛国家。面对共同的对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承担要好。”

“尼古拉一官也是你们的对手他,可是今天我看到他的长子站在你的身边。”科隆微笑问道。

“那只是郑芝龙对我们的拉拢罢了,他想要独霸整个明国沿海的贸易,想让社团和他的事业合并。”李明勋毫不迟疑的往郑芝龙身上泼脏水,为自己谋夺更多的谈判筹码。

科隆脸色凝重起来,他发现这次谈判没有那么简单,眼前这个东方男人不是要和自己切割利益,而是在公司与郑芝龙之间做选择,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公司就更需要让腾龙商社变成伙伴而不是把他推向郑芝龙了。

“至于共同的利益就更简单了,我们可以为你们提供低价的明国商品,稳固的贸易渠道和安全的交易环境,而同样的东西你们也可以提供给我们,南洋大米、矿产和香料之类的。”李明勋继续说道。

科隆忽然发现自己失去了谈判的主动权,眼前这个比自己年轻的家伙似乎知道自己的底牌和诉求,总是先一步说出来,既然在谈判中无法拿出超出对方想象的要求,那就只能让谈判条件变的苛刻了。

“那你们是否尊重我们公司的核心利益呢?”科隆问道。

李明勋笑道:“核心利益是相互尊重的,这点我们需要商讨了。”

坐在长条桌末尾的大卫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搞错了一件事,他以为东印度公司与李明勋的谈判会是一场和解,即划定势力范围,互不侵犯,仅此而已,却不曾想这场谈判会涉及方方面面的,有些甚至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大卫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无知,他只是有些担心,这场谈判会什么时候结束呢?

正如大卫的担心,这场谈判历时三天,双方达成了多达三万字的合作协议,其中条文竟然超过了两百多条,大卫感觉自己没办法确定这些条文的公平程度,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协议是否威胁到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谈判的得出的协议分为安全、贸易和台湾问题三个部分,其中贸易占据了最大的篇幅,核心的原则有以下几条。

第一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大明的直接贸易权,李明勋以明国朝廷对荷兰人的不信任感为由限制了荷兰在香港的自由贸易,实际上荷兰人无法否认,当初英国国王派遣商船与广东贸易,上上下下打点好了,葡萄牙人一句英国人是红毛夷,直接让双方立刻开战了。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遵守明国法律、接受社团监督的前提下在香港设立商馆,不限制收购明国商品,但不得随意出售南洋货物,在价格商定的情况下,一切南洋货物都必须交由腾龙商社销售,腾龙商社拥有对荷兰东印度公司货物的垄断权。

则是腾龙商社送达巴达维亚的货物都必须出售给荷兰东印度公司,由其发售,采购的南洋货物也由东印度公司筹办,而双方都不得干扰其他商人的的贸易。

在价格商定的情况,双方持有的货物都给对方优先采购权,优先采购权并不限定商品的种类。

双方在各自领地内保护对方的贸易权力和利益,并在共同贸易区域形成价格联盟,特别是在日本,双方不得以压价形式恶意竞争,并有义务联合起来促使日本政府开放更多的贸易权限。

贸易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最看重的,倒是安全协议比较但见,在安全协议之中,最受伤的无疑是西班牙人和郑芝龙。

协议规定双方都必须投入到对抗西班牙的战争中去,而在对付郑芝龙的问题上则达成一致,皆是不承认郑芝龙对台湾海峡的统治权,不接受不购买郑芝龙推行的行水令旗。而除此之外,就是双方和平贸易,商船之间不得相互攻击。

而李明勋最看重的是台湾问题的定论,毕竟这是社团的大本营所在地,如果不能在台湾获得足够的利益和发展空间,李明勋在其他条款中做出的妥协将毫无意义。

在台湾问题上,首先界定的是领地,双方以八掌溪为界,互不侵扰,八掌溪南面的洪雅六社是双方的缓冲区,洪雅六社依旧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藩属,双方不得在其领地进行军事行动,但传教和贸易是自由的。

而在拓展上,双方不限定拓展区域,原则是谁征服谁占有,并向对方开放贸易和市场。

但是荷兰人坚持大员港作为唯一的面对明国的窗口,双方谈判之后各退一步,大员港的对明国的贸易地位不变,从明国前往台湾的商船,社团不得与其贸易生丝、瓷器、丝绸和茶叶,其余商品不限,对于社团从江南和香港运往大本营的商品,则不在规定之列。

当然,在台湾还有其他的游戏参与者,西班牙人是其中一个,双方都主张尽快攻下鸡笼港驱逐西班牙人,当然谁去做,什么时候做,没有任何规定,而另外一个游戏参与者是土著,达杨在领教了虎尾珑社士兵的强悍之后,要求李明勋压制麾下土著和土著盟友,禁止其私下侵扰荷兰人的领地,而双方通过划定缓冲区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然,在核心利益的问题上,双方有专门的条款说明,社团的核心利益在台湾,所以这方面写的比较详细,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则看中南洋的贸易,要求社团不得前往摩鹿加、班达等香料出产地贸易,尊重荷兰东印度公司对香料的垄断权,也不得在贸易的过程中把火炮、军械出售给东印度公司的敌人,而社团的船不得越过马六甲,承认荷兰人垄断东西方贸易。

李明勋并不在乎这些条款,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实力做这些事情,至于实力强大之后的事情,李明勋并没有多想,反正这纸协议只是李明勋的拖延策略,在不远的将来,无论是自己还是荷兰人,都会撕毁它,那个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纸协议的作用是限制双方的行为,但实际上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违反,另外一个是违反。”许多年之后,李明勋对这次谈判的成果如此评价,当然,在各自心怀鬼胎的情况下,这个评价倒也不失公正。

章一零三 机会,马尼拉大帆船搁浅!

五天的谈判对双方的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但是对于谈判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荷兰人避免了一场战争,而且迅速见到了高额利润,而腾龙商社则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发展环境,至少在社团的整体实力超越西班牙人之前,社团都不会与荷兰人为敌,而在稳定了大本营的安定之后,社团才能更好的开拓台湾全岛,才能更深的介入大明与清国之间的战争,获得更多的移民。

当然,此次谈判只是战略性的,在荷兰人急于进入香港贸易,以免错过西南风的情况下,林河又和东印度公司驻香港的商务专员达杨展开更详细的商谈。

荷兰商馆最终定在了社团商馆的一侧,只被允许拥有五十名军事人员,不得拥有火炮等重型武器,而进入香港港口荷兰船也受到限制,军舰不得入港,因为这个时代基本没有纯正的货船,社团只能限制荷兰武装商船携带的武装,拥有的火炮不许超过十二门,不得拥有超过八磅以上的重炮,在社团都没有在香港大规模拥有武装的情况下,荷兰人也没有办法。

在双方签署协议的一周后,就有荷兰商船来到香港,这些商船原本大多是前往热兰遮城和长崎的,在香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开放的消息传来后,立刻改变了航线。

马尼拉。

一个年轻的日本男人正踩着木屐走在前往圣地亚哥城堡的路上,他一身青黑色着物,梳着月代头,腰间插着一把倭刀,那宽大的裤子看起来有些滑稽,但若细看这个男人的脸,就会发现他不过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而且也不是日本人,而是马东来。

马东来潜伏在马尼拉已经一年了,一开始以为马尼拉的军人擦皮鞋为业,后来一个并不偶然的偶然机会,这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少年从暴乱的土著手中救了菲律宾总督科奎拉大人的小姐,由此获得了青睐,得以出入原本只有白人才能出入的圣地亚哥城堡。

那次事件后,马东来获得了赏赐,他用得到的西班牙银圆在马尼拉的下城区成立了一家皮具店,专门制造、修理皮靴,尤其以鹿皮靴子最为出彩,因为他的店铺之中有几个手艺精熟的切支丹匠人,而马东来则成了这家鹿久屋的当主。在华人被屠杀一空之后,拥有相同信仰且诚恳坚韧的日本人成为了西班牙人的最爱,马东来索性扮作日本人的模样。

马东来低着头在城堡前的石板路上走着,很远就发出了嘎达嘎达的声音,惹的守门的卫兵老远看来,打趣道:“你又进城做什么,莫非又是给费丽莎小姐送舞鞋?”

“是啊,你来的也太勤了吧,难道对高贵的总督家小姐有了心思?”

两个卫兵笑嘻嘻的打趣他,马东来也是不恼,几次进城堡,已经和他们混熟了,说道:“我哪里有那个胆子,这是总督大人的管家交给我的活计,刚刚做完。”

说着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露出一柄华丽的西班牙佩刀,刀鞘和刀柄都有纹路精美的鹿皮包裹了,以磨亮的铜片做扣,镶嵌了各色宝石,两个卫兵看了,满脸艳羡。

二人正说着,城堡的大门里传来马匹粗重的喘息声,只见一排骑兵御马而出,后面则是四辆重型马车,沉重的货物让车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当遇到一块凸出地面的石板时,咣当一声,车厢断裂,里面的货物滑落,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铁锚,押送货物的人大喊着让周围人帮忙,才把这铁锚再次搬运上去。

小心护着匣子的马东来见押送官走远了,方才说道:“好大的铁锚,我竟然从未见过,怕是圣玛利亚号上的铁锚也没有它大吧。”

卫兵笑哈哈说道:“那是当然,圣玛利亚号是菲律宾都督区最强大的战舰,但却不是最大的船,这几副铁锚是给马尼拉大帆船用的,只有那种排水量超过一千五百吨的怪物才用得着这种巨大铁锚!”

马东来小心的记下这件事,忽然有些怀疑,说道:“甲米地的船厂不是因为华人的离开而停止造船了吗,为什么还往外面运送马尼拉大帆船的铁锚?”

两个卫兵相互看看,皆是不明其意,正说着,保护城门的半月堡上传来了费丽莎的声音:“马东来,你快点上来。”

马东来连忙跑进了城堡,跟着费丽莎来到了总督官邸前的小广场上,见费丽莎一身礼服,马东来连忙告饶:“小姐,我可不敢陪您练舞,让总督大人看到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说起来,马东来能得到费丽莎如此青睐,不光是因为救命之恩,马东来不光心思机巧,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做事谦和恭顺,费丽莎喜欢这个帅气的东方面孔,而科奎拉对马东来也很满意,这个年轻人很有自知之明,永远能够摆正自己的身份,总是能和自己的女儿保持距离,而且还能规劝女儿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

“我也不想跳舞了。”费丽莎眉头微蹙,坐在了小广场的台阶上。

马东来问:“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做的舞鞋不合脚吗?”

费丽莎抬起头看着马东来:“当然不是,马东来,你应该早就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允许我跳舞了,对吗?”

马东来躲避着费丽莎的眼睛,事实上他早就知道,科奎拉总督为费丽莎准备了婚事,男方是一位来自西班牙本土的世袭贵族,新西班牙总督区的一位年轻将军,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那位叫做拉斐尔的贵族将军会随马尼拉大帆船来到菲律宾,担当一支舰队的指挥官,若干年后成为菲律宾舰队的舰队司令,对于科奎拉来说,这是非常合适的姻亲。

马东来道:“费丽莎,你还是好好练一下吧,四月马上过去了,我想马尼拉大帆船很快会来的,总督大人希望在欢迎舞会上,您可以与拉斐尔阁下有一个完美的初相识。”

“我已经见到了他了,他是一个残暴的军人,不是我想嫁的人。”费丽莎说道。

马东来心中一惊,脸色大变,立刻从儿女情长之中走了出来,他很清楚,马尼拉大帆船是菲律宾都督区存在的全部意义,每年年初,大帆船会从墨西哥启程,用三个多月的时间抵达马尼拉,四月就是马尼拉大帆船的来航季节,也是马尼拉最繁荣的时刻,来自各地的商人都想把货物换成大帆船上带来的白银,每次马尼拉大帆船到达,都会有一个规模宏大的欢迎仪式,既然那位拉斐尔已经到了,为什么没有听到马尼拉大帆船的消息呢,肯定有问题!

“费丽莎小姐说笑了,我可没有见到大帆船。”马东来小心的说道。

“我就是看到了他,就在父亲的办公室里,可能是大帆船出了什么问题,我也不太清楚。”费丽莎自语说道,完全没有想到这是马东来在打探消息。

马东来点点头,确认费丽莎没有骗自己,他躬身施礼,说道:“我想我应该快点把这把剑送到总督大人的办公室,据我所知,这是总督大人给拉斐尔阁下的见面礼。”

说着,马东来踏着木屐向着科奎拉的办公室走去,他本想偷听什么,但是却见到办公室门口的廊下站了两个卫兵,便知道没戏了,索性把声音木屐的声音弄的大了一些,走到门前,对卫兵说道:“这是总督阁下让小人送来的,请代为通传。”

卫兵走了进去,马东来静心听着,里面的科奎拉正在称赞一位航海家,似乎那位航海家遭遇了风暴,却在精妙的操船技巧下保住了船只,而且这位航海家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能够在漫无标志的公海大洋上,仅凭对经纬度的测量就横跨了一段大洋,找到了菲律宾。

马东来细细听着,他知道自己听到的一切都可能与马尼拉大帆船有关系,接着,管家走了出来,让马东来进去,他捧着剑匣走进了办公室,跪在了科奎拉的面前,手高高捧起,说道:“总督大人,您订购的剑!”

“来吧,拉斐尔,看看我为你准备见面礼,真正的大马士革钢打造,日本最好的皮匠装饰。”科奎拉从马东来的手中接过佩剑,喋喋不休的解释这把剑的锋锐和艺术程度。

马东来也趁机打量着这位拉斐尔,他有着西班牙人标志性的敦实身材,看起来三十余岁,但是亚热带的海风素来摧毁海员的肌肤,肯定更年轻一些,一身黑色军装得体而威严,这是眉梢的疤痕让他看起来有些残忍。

对于拉斐尔传说的干练和残暴马东来没有兴趣,他只是确认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位军官,事实正如费丽莎所说,这位拉斐尔可能就是与大帆船一道从美洲而来,至少他脚上穿着的牛皮靴子是典型的欧洲风格。

马东来趁着科奎拉说话,悄悄抬起头,打量着办公室的一切,特别是地图之类,周围墙上挂着的地图依旧,只有办公桌上出现了新的地图,但是他跪的太低了,完全无法看清楚,似乎还有一份报告。

“阁下,护卫马尼拉大帆船来到菲律宾是新西班牙总督交给我的任务,如今大帆船遭遇风暴,救援任务自然由我一力承担,只要您按照我的计划书提供所需的一切物品,我保证,两个月内,马尼拉大帆船和它所载的货物一定完好无损的出现在您的面前!”拉斐尔接过佩剑,郑重说道。

“很好,拉斐尔,我相信你,等大帆船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也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科奎拉有些激动的叫道。

从圣地亚哥城堡出来的马尼拉没有返回鹿久屋,而是前往了港口码头,在码头,他看到了几艘船在集结,其中一艘三桅战船是他从未见过的,而且他看到,那艘船进行了管制,水手和随船士兵都没有上岸,一切补给都是由圣地亚哥堡的军需官完成的。

马东来靠着原本积累的关系,用几瓶酒和一些银币便是从港务官那里套出了一些消息,这支由货船为主的舰队要准备远航,而货物全部都是修船的材料和工匠,包括冶炼铁件的炉子,三根桅杆,五副铁锚,很显然,马尼拉大帆船坏在了某个地方,而且是一个完全不具备修船能力的地方,原因很简单,船队装上了大量的木料。

而综合了在水手和商人之间传递的小道消息,马东来得出了一个结论,因为遭遇风暴,马尼拉大帆船受损,被迫在菲律宾都督区最东面的据点关岛搁浅,而一艘保存完好的护航舰回来报信,再护从救援船队前去救援。

“这可是一个大消息啊!”马东来快步返回了自己的鹿久屋,拉过店铺内忙碌的伙计,说道:“去八联找广东来的海掌柜,让他自己来这些臭烘烘的靴子拿走!”

章一零四 目标,大帆船

四月二十日,布袋港。

西蒙斯纵马向着大本营的棱堡跑去,看得出来,他很愤怒,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这个时候,没有人愿意招惹他,西蒙斯愤怒的原因很简单,从去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舰队离开之后,西蒙斯担当舰长的虎鲨号就一直处于战备状态,在白鲨号下水之后,虎鲨号为白鲨号的试航担当护航任务,前后还连续两次前往香港,执行攻击海盗和震慑葡萄牙人的任务。

上个月随舰队出征,担当备用旗舰,支持了社团在崇明的战事,可以说,虎鲨号已经六个月没有休整了,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亚热带的海水之中,从崇明返回之后,虎鲨号执行完配合香港的谈判任务之后,立刻返回了布袋港维修,维修的重任就是更换吃水以下所有的船板。

这个任务很急,因为西蒙斯知道,社团正在备战,五月将会北上进击鸡笼的西班牙人,那是决断台湾局势的一战,虎鲨号绝对要参战,但是一纸命令让西蒙斯再也忍受不住,船厂立刻停止对虎鲨号的大修,仅仅进行普通维修,让其尽快下水,腾出船坞来,让白鲨号进去,进行维护。

一个命令在虎鲨号上的水手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要知道,虎鲨号上仍旧有近百名原先隶属圣胡安号的老船员,他们曾经为西班牙服务,而大家伙都认为,这个命令有意让虎鲨号处于无法出战的状态,让虎鲨号不得参与鸡笼之战,让虎鲨号上的人失去一次建功立业的机会,这说明,社团对虎鲨号上的人并不信任,总之谣言满天飞,虎鲨号上,船员发生了分裂。

西蒙斯相信了传言,他冲进了会议室,看到包括李明勋、林诚在内的所有高层都在,还未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拍了桌子,大吼道:“为什么让虎鲨号离开船坞,它已经连续六个月执行高强度的任务,船底满是藤壶和船蛆,在崇明时一直在渗水,不得不让船上的链式排水泵每隔两个时辰排水一次,它的船底板很糟糕,如果再不进船坞,我无法保证船蛆不会炮灰龙骨,阁下,那将是毁灭性的损伤,即便社团已经拥有建造主力舰的能力,我依旧坚定的认为虎鲨号仍然是社团不可或缺的战力。”

李明勋放下茶杯,与林诚相互看看,二人都是不知道西蒙斯这怒火是如何而来的,见这个家伙一直咆哮不断,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西蒙斯,安静,安静,有什么话请好好说,今天大家都到了,我们要商议一件重要的事情。”

西蒙斯的声音戛然而止,除了李明勋和林诚,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社团武装力量的长官,其中大部分来自海军,主力舰和双桅纵帆船的舰长都是到了,而陆上力量只来了两个人,一个大本营的守备官,另外一个就是在大本营军营进行训练的新军营的将官高锋。

让西蒙斯纳闷的是,这次军议肯定不是关于鸡笼之战,因为这个议题已经讨论过了,西班牙在台湾没有像样的海上力量,唱主角应该是陆军。

“发生了什么事情,荷兰人入侵了吗?”西蒙斯问道。

“西蒙斯长官,请你坐下吧,如果不是听你乱嚷嚷,我们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一个纵帆船的舰长笑着说道。

西蒙斯赶忙坐下,从今天军议出席的人员来看,将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海上行动,而这才是虎鲨号不能进行大修的真正原因。

待众人安静下来,李明勋说道:“社团得到来自马尼拉的密报,来自美洲的西班牙大帆船遇到了风暴,搁浅在了关岛,而我认为,这是社团的一次机会,抢掠运银船!”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都是兴奋起来,所有人都知道,在海上价值最高的船只就是西班牙的运宝船,而从美洲前往马尼拉的大帆船价值仅次于从美洲返回本土的运宝船,如果劫掠成功,那就是几十上百万的白银的收入。

“你认为如何,西蒙斯,刚才我听说虎鲨号的情况很差,如果没有这艘主力舰的话,我想还是不要冒险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西蒙斯立刻站起来,连忙解释:“不,虎鲨号很好,完全可以加入这次伟大的远征!”

“你说过,虎鲨号在渗水。”林诚也是笑了。

“哈哈,可是那艘船不在渗水呢,虎鲨号只是渗水快一点,仅仅是快了那么一丢丢,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西蒙斯挤眉弄眼,捏着手指说道。

几个纵帆船的船长也是轮番上阵,把西蒙斯刚才说出口的话又说了一遍,西蒙斯却是岿然不惧,各种层出不穷的理由压制住了所有人,他辈分高,很多船长是他的徒弟,嗓门又大,众人也不是真心和他为难,倒是让他一人压住了众人。

“好了,不要再闹了,我们还是好好讨论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这次是个机会,但是并不代表容易,相对于满船的美洲金银,我更希望社团维持一支随时出战的舰队!”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说着,李明勋把马东来送来的全部资料摆在了西蒙斯的面前,西蒙斯详细看起来,资料很详细,尽可能的收集救援舰队的一切资料,以方便大本营得出结论,而现在的问题是,目标舰队的实力究竟如何,社团有没有实力击败对方。

“我在马尼拉呆了二十多年,见过很多次大帆船,倒是没有听说大帆船有军舰护卫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透着怪异。”林诚率先说道。

众人安静下来,微微点头,正如林诚所说,马尼拉大帆船基本没有过护航舰,大帆船每年六月满载东方货物从马尼拉起航,沿着菲律宾沿海向北,一直到达日本海一带,大约北纬42-45度之间的水域,这一路上是西南季风,到了纬度向东便是太平洋的黑潮,再到美洲沿岸,南下,到达阿卡普尔科,而返程则是在北纬12-14度的纬度,顺着洋流航行,年初起航,四月抵达,历时三个多月。

可以看出,马尼拉大帆船的整个航程除了开始和结束,都是在公海大洋航行,那里别说荷兰等竞争对手,连海盗都没有,自然不用护航,而以往的经验,马尼拉大帆船也只是在起航和结束阶段遭遇过偶尔的海盗骚扰,只有海难出事,如果认真算劫持的话,只有日本人成功过一次,他们突然翻脸,把停靠日本补给的大帆船给扣了,自此以后,大帆船再也不在日本补给了。

西蒙斯的声音忽然响起:“确实,马尼拉大帆船确实不需要护航,但也不绝对,有些时候,只是编队航行,顺便护航罢了。”

见众人不解,西蒙斯说:“我的人生经历就足以解释这一点。”

众人这才想起西蒙斯在酒后讲起的故事,作为一个葡萄牙人,他登上了前往美洲的大帆船,以帆缆长的身份到达了美洲,幸运进入了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舰队服役,因为表现良好,成为了圣胡安号的大副,却又被派遣回菲律宾,而从美洲前往菲律宾,只有东西两条航线,与其穿越赤道无风带、好望角这个风暴角、宽阔的印度洋和东印度群岛各个荷兰人、海盗控制的海峡,不如直接穿越整个太平洋,因此,增援菲律宾都督区的舰船往往与前往菲律宾的大帆船一起编队航行,目的不是为了护航,只是借助大帆船对于太平洋航线的了解罢了。

李明勋这才明白,这次大帆船从美洲返航,船队之中有支援给菲律宾都督区的舰队,所以在大帆船遭遇风暴之后,会有军舰前往马尼拉报信,请求援助。

“第二个问题,西蒙斯,既然有一艘主力舰从关岛返回了菲律宾,那么存在不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为了保证大帆船的贸易不被耽搁,也为了更加安全,大帆船上的金银已经被主力舰带到了菲律宾,大帆船已经变成了空船。”李明勋问道。

众人的面色凝重起来,如果大帆船上的金银被运走了,那么出兵的意义就不大了。

西蒙斯认真的摇摇头说道:“几乎不存在这种可能,或许大家不知道,早在五十多年前,西班牙的国王就下令限制大帆船的贸易,每年只允许两艘船来往,每艘的载重吨不得超过三百吨,但是这个禁令只有前者得到执行,新西班牙总督区和各天主教会有无数的权贵参与大帆船的走私,所以马尼拉大帆船的吨位越来越大。”

“当然,国王还规定,每次前往菲律宾的大帆船只比允许运载三十万比索的银币,也就是二十万左右的白银,当然,这个规定与厕纸无异,因为走私存在,船上的银币数倍于规定额度,而且新西班牙总督要求菲律宾都督区每年从总督区进口六十万比索的货物,所以,大帆船上应该拥有近百万的白银和货物。也因为权贵们走私,还牵扯到教会,随行的舰长不会贸然去搬运船上的货物和宝箱,因为他们不想因为清点而牵扯到深渊之中。”

西蒙斯的解释让在座众人摩拳擦掌起来,他们万万没想到,大帆船的价值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

李明勋满意的拍拍手,继续问道:“西蒙斯,你的回答很好,那么请回答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敌人的实力。”

西蒙斯沉思一会,说道:“简单来说,因为马尼拉大帆船是在菲律宾制造,而美洲出产的商品与东方相比不具备竞争力,所以返回的大帆船可能是两艘,也可能是一艘,而这支护航舰队之中有一艘巡航舰,两艘武装货船,还有两艘喇叭唬商船,但是菲律宾都督区可能会派遣战舰护航,如果按照阁下料敌从宽的原则,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拥有两艘装配了五十门火炮的大帆船,一艘主力舰,一艘巡航舰,两艘武装商船,还有两艘普通货船,敌人可以称得上主力舰的有四艘。”

“四艘!”李明勋有些犹豫了。

西班牙人的主力舰本就难招惹,巡航舰虽然吨位小一些,火炮少一些,但也是主力舰标准的,马尼拉大帆船只是火炮口径小一些,若是换上重炮,就是最强的主力舰。

李明勋环视一周,希望得到更多的意见,但是许多人都是低下头,只有西蒙斯站起来,说道:“我建议出击,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

“说出你的理由。”李明勋道。

西蒙斯说:“理由很简单,一百万白银值得我们去冒险,要知道,在加勒比地区,只拥有单桅纵帆船和桨帆船的海盗就敢去攀爬西班牙人的舷墙,我们至少拥有两艘主力舰还有敏捷强大的纵帆船队,当然,我刚才说的西班牙战力是料敌从宽,从情报叛乱,已经搁浅的大帆船,还需要铁锚,桅杆,肯定是受了重创,在关岛那种不毛之地,修好很难,只要我们迅速出击,极大可能遇到没有恢复实力的敌舰队,甚至躺在沙滩上等我们去征服!”

见没有人支持他,西蒙斯最后说道:“还有一个理由,我们可以请盟友助战,大卫阁下拥有一艘主力舰,再不济,我们可以去找荷兰人,一百万白银,即便是分一半,仍然有很多!”

李明勋忽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说道:“西蒙斯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应该去,这个险值得去冒,一百万两白银,完全可以改变社团目前一切困境!你们应该知道,在解决鸡笼的西班牙人之后,已无后顾之忧的我们就要全面介入到大明和东虏的战争中去,那是战争,无论有多少财富都经不起他的消耗,但是只有介入这场战争,我们才能尽快获得大陆的移民,多一百万两,我们就能节约两年的时间!这值得冒险,太值得了!”

章一零五 航线

有李明勋的拍板决断,众人都是没有人敢于反对,他们心中有计较,但是也清楚,大掌柜决断的事情,谁也劝说不住,自己的不理解不能成为反对的理由,当初每个人都觉得开拓奴儿干都司是毫无可能,在香港开埠是痴心妄想,但是大掌柜把每件事都做成了,这次谋夺马尼拉大帆船,虽然是一次冒险,但总不是无的放矢,至少有一百万两收益的可能性,而社团也不是拿老本在赌。

当然,纵然社团实力不济,却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件事上与荷兰人合作,李明勋也是断绝了西蒙斯这个想法,在李明勋看来,社团与荷兰人的协议更像是休战,一点也经不住考验,一百万两白银实在是太具诱惑力了,能够让包括范迪门在内的所有人铤而走险,但是与英国人的合作就没有这么多事了,英国人实力不济,社团的海上力量能控制住局面。

布袋港。

冒险号风帆战舰在几艘小船的牵引下离开了布袋港的泊位,在它庞大的身躯之后还有白鲨号、虎鲨号,以及四艘双桅纵帆护卫舰和六艘大型单桅通报船,大卫站在冒险号船艉楼平台上,望着这支舰队,意气风发,这是一支通往财富之路的舰队,它们的目标将士西班牙人的运宝船。

大卫的座舰冒险号曾经是英国海军的一艘拥有两层火炮甲板的重型火炮战舰,拥有超过八百吨的排水量,装备有五十六门火炮,除了船艏船尾的炮位,单舷拥有二十六门火炮,下层甲板是十八磅加农炮炮,上层是十二磅长炮,这强大的火力在东方简直可以横着走。

原本英国东印度公司没有这么强大的战舰,毕竟英国东印度公司在东印度地区奉行安静的贸易原则,与荷兰、葡萄牙关系不错,和西班牙根本没有利益争端,平日里都是以金橡木号那种增加重炮的武装商船撑场面,但是峰回路转,在崇祯十三年,也就是一六四零年,英国与苏格兰签订了停战协议,本身也没有过度参与到三十年战争的英国进入了一段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期,海军很多正当服役年龄的战舰纷纷退役,而英国海军本身就擅长通过报废战舰出售和主力战舰重建等手段获得预算,冒险号在内的四艘重炮舰就落入了东印度公司手中。

因为去年腾龙商社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荷兰冲突,大卫对和社团的贸易前景赶到悲观,但是又不想放弃这个利润点,便只带了冒险号前来东方观察局势,没想到社团已经和荷兰人和解,签订了贸易和安全协定,大卫除了立刻派遣使者返回苏拉特报信,便是通过参战对马尼拉大帆船的行动来表达对社团的善意,他的目的很纯粹,既然荷兰人在香港拥有了商馆,那么英国东印度公司也应该有一个,更不要提,李明勋答应此次行动成功,就分百分之十的利润给冒险号。

三艘重炮主力舰,四艘护卫舰,六艘通报船,一共十三艘战舰,舰队一共一千四百四十名官兵、水手和仆役,离开布袋港后,作为旗舰的白鲨号鸣响礼炮,升起蓝旗,其余战舰依次鸣炮,重炮舰单排纵列队形,而护卫舰和通报船则护卫在战舰的一侧,舰队出港之后,进入幽蓝的深水区,继而向南航行,按照规定的航线,舰队会穿越巴士海峡,进入菲律宾的东海岸,第一个目标就定在了萨马岛。

萨马岛是马尼拉大帆船进出菲律宾都要经过一站,因为菲律宾都督区最大的敌人是荷兰人,而南中国海、台湾海峡等地方都被敌人控制,所以马尼拉大帆船都是尽可能在菲律宾内海航行,在萨马岛北上进入北纬四十二度,找到日本暖流向东,返回菲律宾的时候,除了在关岛停留补给守岛军队,就是在萨马岛南面进入圣埃斯普利图海峡,再进入菲律宾各个内海航行,这样马尼拉大帆船在最危险的菲律宾航线只受到苏禄海盗的威胁。

李明勋与西蒙斯制定的计划很简单,先南下到萨马岛,想办法搞清楚马尼拉大帆船的动向,如果已经返回了,舰队就返航,如果没有返回,那么舰队就会逆风向东航行,直扑关岛。

出港六天之后,时间进入五月,而舰队也已经进入菲律宾沿海,舰队进入戒备状态,护卫舰和通报船轮流前出侦查警戒,在布置完新的一轮警戒任务之后,李明勋与舰长一道巡视全船的各个部门和重要器具,桅杆、船舵、铁锚和水泵、绞盘,确定无误之后,又前往了厨房,查看士兵们最关心的饭食,白鲨号刚刚下水不到三个月,还经历过一次检修,舰况良好,相对来说,虎鲨号就不行了,在船坞只是清除了藤壶,涂抹了涂料,渗水点一直没有找到,不得已,船上的链条式水泵必须有一副永远运作着。

忽然,远处传来隆隆炮声,如今已经到了萨马岛附近,李明勋立刻警觉起来,他从厨房出来,登上了船艉楼,拿起望远镜看向南方,而船艉楼的平台上已经有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正在大喊大叫。

在望远镜的视野里,舰队的两艘纵帆船正在追逐一艘挂着西班牙旗帜的纵帆船,那是一艘单桅纵帆船,却比社团新造的大型通报船还要大一些,速度也慢了许多,想来这艘船除了通报船作用,还用在运货上。

敌舰完全没有发扬出纵帆船的速度和敏捷,或者说在无法与战斗状态的己方护卫舰相提并论,两艘护卫舰已经对其形成夹击之势,海面上炮声隆隆,看得出来,围攻敌舰的食猿雕号和白头鹰号都在发射霰弹压制敌舰甲板上的人员,双方还未发生接舷战,敌舰上的八门火炮相继哑火,继而手持水手斧和短矛士兵冲上了敌舰,很快就占领了敌舰。

李明勋观察着周围,见没有看到其他舰船存在,萨马岛的山峦也仅仅是海天线上的一点儿,这才放心下来。

“食猿雕号表现的实在是太好了,完全超过了白头鹰号,迅捷敏锐,真不愧是舰队中最优秀的护卫舰!”一个毫不客气的称赞声让李明勋放下了望远镜,他扭头看到一个身材单薄的汉子,压制住了心中的无奈。

这个叫潘学忠男人并非舰队中人,而是造船厂的匠人,在造船厂所有匠人之中也是少数几个出挑的,潘学忠原本是西班牙人在甲米地造船厂的华人工匠,因为手艺好,在大屠杀中保住了全家性命,去年来到了台湾。

潘学忠的手艺极为精湛,在建造白鲨号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尤其是对木材的了解,更是无人可及,正是他的坚持,让白鲨号避免了许多虎鲨号上许多无用的原始设计,而潘学忠也是造船厂大匠之中最为大胆的一个,食猿雕号双桅纵帆护卫舰就是他的杰作。

这艘护卫舰可以说是完全自制的,龙骨采用的是台湾桧木,那是社团在刚刚抵达台湾的时候,伐倒的木材,战舰的肋材、船板、桅杆以及用的每一颗铁钉,每一根绳索,都是台湾本地出产、加工得到的,完全不借助外力,潘学忠就是要向船厂和社团的高层证明,大本营完全具备自制军舰的能力,而他下一个目标就是完全自制一艘主力舰,但是却被李明勋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社团不可能拿数万两白银让他去试验,但是李明勋很欣赏潘学忠的进取心,请他为社团设计更强大的战舰,而潘学忠第一个要求就是登舰参战,他认为,建造战舰不是匠人能造什么,而是舰队需要什么,他想要从海战之中了解社团对战舰性能的要求,而不是自己想象。

“潘大匠,您也太偏心了吧,我可看不出这两艘船表现的有什么不同。”乌穆在一旁嘟嘟囔囔的说道。

李明勋没有介入二人的争吵,而是命令白鲨号靠近战场,西班牙人的大型通报船叫菲比号,负责萨马岛要塞和马尼拉之间的联络,当然也有一些利用通报船的走私活动。

菲比号舰长被送到了旗舰上,立刻进行审讯,才得知,菲比号是在进入萨马岛港口的时候遭遇了海盗,所以才北上躲避,而船上走私的货物竟然是三十多个妓女。

按照舰长所说,萨马岛要塞上人不多,每年的马尼拉大帆船来到的时候就是最繁荣的时候,要塞守备官原本就储存了大量的酒水想要在大帆船返航的时候,从那些海上待了三个月的水手身上大赚一笔,却不曾想接到了大帆船搁浅在关岛的消息,守备长官立刻感觉这是一次大商机,要知道,关岛可没有修船设施,大帆船队返航之后,肯定要在萨马岛休整才能返回菲律宾,而这是一个绝佳的赚钱消息,刚把救援船队送走,他便让菲比号前往马尼拉,搜罗了一群妓女来,却不曾想半道被社团劫持了。

“我们审讯了船长和菲比号上的水手,可以确定,拉斐尔率领的救援船队离开萨马岛水域不到十天,也就是说大帆船尚且在关岛,但是也有一个坏消息,这支救援船队之中不仅有拉斐尔的座舰,艾斯特号,还有一艘隶属菲律宾都督区的圣伊德方索号,那是一艘和虎鲨号类似的重炮舰!”西蒙斯审完之后,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也就是说,我们可能要对付四艘主力舰!”

“并不清楚,因为这个船长并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一艘巡航船从美洲来,如果不是的话,地方主力舰船会达到五艘,甚至更多,所以我们必须快点出发,要在对方修完之前赶到,阁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西蒙斯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如果能在对方修完之前看到,那么舰队要对付的主力舰最少可能是两艘,最多也不会超过三艘,只有那样才算是有把握。

李明勋拍着船舷赞同:“你说的对,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我们必须立刻出发!”

章一零六 关岛出现的意外

西蒙斯连忙说道:“这艘冒险号如何处置,还有船上的人,特别是妓女!”

不等李明勋回答,西蒙斯道:“阁下,我有义务提醒您,带女人上军舰,会带来霉运的。”

李明勋笑了:“这不是海盗的思维吗?”

西蒙斯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执行的任务就是海盗任务啊!”

李明勋轻轻点头,方才的一战中,舰队俘获了一艘大型单桅通报船冒险号,船员和载客之中,只有二十三名船员和三十四名妓女活了下来,其中还有八人重伤,冒险号的舰况还算可以,因为一开始就两艘护卫舰判断其没有逃脱能力,所以没有对其帆索着重攻击,冒险号的甲板设施有些损坏,船帆上有两个大洞,已经在修理之中了。

“派遣食猿雕号的大副代理冒险号上的船长,俘获的船员中留下关键岗位,再从其他纵帆船上挑选二十人上去操纵,其余的俘虏放在你的虎鲨号上,他们能胜任排水工作。”李明勋命令道。

“妓女呢?”西蒙斯再次问道。

李明勋指了指远处一个不大的小岛,说道:“连同俘虏中的伤员扔在那个岛上,给她们留下一个月的食物和饮水,听天由命吧。”

西蒙斯立刻去执行了,在他看来这已经是非常仁慈的做法了。

从冒险号的舰长嘴里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消息,舰队无需再继续南下,以免被西班牙人发现后派出第二支救援舰队,在处置完冒险号之后,舰队转向,向东南方向行驶,而导航员和各舰队的航海长都在测量经纬度。

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经纬度的测算采用的是天钟法,这是欧洲天文学和数学发展的必然,特别是新的对数表出现之后,天钟法的测量要迅速了很多,但是在十七世纪,不要说社团这样一个新兴势力,就算在欧洲那些王室海军中,掌握这些办法的也是少之又少。

而李明勋可不想因为测量上的问题而损失战舰,从舰队刚刚形成规模的时候,就在水手中招募有一定文化程度的人学习新的测量办法,因为测量需要数学知识,所以第一批导航和航海人员多是店铺掌柜、账房出身,为此李明勋还遍寻名匠,进口玻璃,打造出简易的六分仪,而能胜任这项工作的只有从事精细手工业的匠人,那就是钟表匠,社团从江南招募了一批,林河甚至还让人上澳门绑架了几个。

李明勋亲自上阵,与几个学生分别测量,又让西蒙斯暂时在旗舰参谋,使用两种办法,对于测量出来的数据取平均数,终于抵达北纬十三度左右的水域,这里就是北赤道暖流,由东向西,而舰队正处于逆流位置上,此时又是东南风,所以航行非常不顺利。

三艘主力舰排成战列线在洋流之中航行着,西南信风并不是那么稳定,戗风能力不佳的横帆船显的有些笨拙,倒是纵帆船在这种环境中如鱼得水,已经在舰队前列阵开来,从南至北,拉开一条警戒线,各舰都处于左右友舰的目视范围之内,搜索前行,随时准备应对大帆船舰队。

这次航行注定枯燥无味,因为配备的水手很充足,舰队实行三班制度,水手们轮班倒之间,还会夹杂各种军事训练和演戏,李明勋对水手的管理原则只有一个,让他们绝对不能闲下来。

火绳枪、水手刀这类轻武器训练总是和操炮训练夹杂在一起,升降帆更是主流,消防演练和紧急集合也会掺杂其中,除了训练和演戏,远航本身的工作也很繁重,李明勋和各舰长对舰船的卫生异常重视,水手每天要清理舰船的每个角落,这导致水手每天工作训练完,找到吊床就是鼾声四起。

从萨马岛开始的战斗巡航终于在第十五天的时候结束了枯燥的路途,因为根据测量的经纬度,一天之内,舰队的目的地关岛就会出现在视野里。

一路行来,舰队都没有发现西班牙人返航的踪迹,而按照情报分析,从马尼拉得到大帆船搁浅的消息到现在仅仅过去了一个月,马尼拉方面要准备物资,调配船队,航行到关岛,最多只比社团早到十天,按照众人的推断,十天时间不足以让西班牙人修理好大帆船。

如此,李明勋估计敌舰应当还在关岛海域,如果能够准备妥当,可以发动一场突袭,把敌舰队歼灭在关岛锚泊地。

所以李明勋重新编列舰队,让舰队右转,向南绕过关岛,在关岛东侧转向,这样就能从背后发动突袭,还可以占据上风向,虽然这让编队多航行至少两天,但与取得的优势相比,一切都显的那么值得。

而更细致的操作则是让冒险号伪装成西班牙通报船,率先进行侦查,确定敌舰队锚泊地之后再进行突袭,然而冒险号传来的消息却让李明勋有些失望,冒险号绕行关岛一周,没有发现大帆船舰队,反而引起了关岛守军的警觉。

确定了关岛没有大帆船之后,突袭已经没有了意义,李明勋当即命令舰队出击,直奔关岛,刚刚把关岛纳入视野范围内,就看到几团黑烟从关岛东南一侧的沙滩上升腾而起,西蒙斯却是笑了起来。

“阁下,我们的情报有误,大帆船并不在关岛,但是肯定在附近,这黑烟是关岛守军的报警机制,因为曾经有苏禄海盗前来关岛骚扰,所以他们要在大帆船航行至此的时候预警,如果大帆船离开了,这群家伙预警给谁呢?”西蒙斯解释道。

李明勋心情豁然开朗了,正如西蒙斯所说,只有大帆船还在左近的时候才会有预警,而西班牙人只在关岛有据点,大帆船却是遭遇风暴,不一定停泊在关岛。

“快,立刻派人登陆,扑灭那些黑烟,然后抓几个西班牙守军,弄清楚大帆船到底在那里!”李明勋命令到。

关岛作为菲律宾都督区最远的据点,且除了为大帆船服务根本没有利润,所以一直维持着一支小规模的部队,岛上只有一座小圆堡,共有三层,其中两层装配火炮,在炮台周围还有壕沟、胸墙还有一些附属建筑,而守军常年维持在三十五到五十人之间,还有数量不等的奴隶。

奴隶的数量是无法确定的,因为关岛的补给常年依靠四月份经过的大帆船,所以补给并不充足,每当食物出现短缺,杀掉部分奴隶就是解决办法之一。

关岛守军的火力并不弱,装配了大大小小二十多门火炮,毕竟关岛及其周边海域还有查莫罗土著。

三艘主力舰队放下长艇,与几艘护卫舰上的小艇配合,一起登陆,第一批登陆的官兵就超过了一百人,而且还得到舰船的火力支持,所以圆堡内的西班牙人根本没有反登陆的打算,而是龟缩在圆堡之中。

当第一批登陆官兵建立了支撑点,准备运载重型火炮上岸的时候,远处高台上的圆堡却发出了阵阵爆炸之声,一团团的硝烟在圆堡之中出现,李明勋透过望远镜看去,却只是看到圆堡一阵混乱。

“阁下,毫无疑问,我们的到来给这些咸肉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内斗了!”登上旗舰的大卫兴奋的说道。

李明勋也是这般猜想,事实上他已经看到有人从圆堡之中跑出来,四散而逃,而率队登陆的乌穆也抓住这个机会,不再等待重炮支援,率领一支五十人左右的精兵冲击圆堡。

当李明勋安排好护卫舰和通报船四面警戒后登陆,乌穆已经解决了圆堡的敌人,抓住了十五个西班牙人,还有七十多个奴隶。

“主子,我已经让人审讯过了,西班牙人发现我们登陆,准备固守城堡,他们手下一个奴隶却忽然暴起反抗,杀死了守备官,继而引发了大混乱,奴隶们反抗西班牙人,打开了圆堡的大门,我们冲进来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西班牙人为了活命,选择投降,奴隶也没有再反抗。”乌穆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问:“第一个反抗的奴隶呢?”

“去追杀逃入丛林的西班牙人了,还没有回来,也许不回来了。”乌穆低声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招来西蒙斯,说道:“你立刻审讯这群西班牙人,把他们知道的大帆船的情况搞清楚,大帆船肯定就在附近!”

不多时,那个追杀西班牙人的土著回来了,他提着三个人头,还有四杆火绳枪,显的从容不迫,李明勋惊讶的发现,这个土著身材少见的高大,全身肌肉分明,看起来很健康。

“我是苏禄苏丹的长子,加利德,被西班牙人抓到这里做奴隶的,我杀了七个西班牙人,希望用这些脑袋换一张返回苏禄的船票。”加利德用字正腔圆的西班牙语说道。

李明勋没想到自己在关岛这个鬼地方还能救一个苏禄国的王子,但是想到苏禄国和西班牙人的战争持续了上百年,对此倒也不怎么怀疑。

“你既然是王子,怎么会被西班牙人俘虏?”李明勋问道。

加利德的眼中喷薄出了怒火:“我遭遇了兄弟的背叛,想来他已经成为苏禄的苏丹了吧!”

李明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说:“好吧,加利德,我可以带你返回家乡,但是如果你能向我提供一些关于大帆船的消息,我会给你更多的东西,总好过你一个人去找苏禄国的国主去报仇。”

“我就知道,你们远航至此,肯定是为了那支没有如约赶到的舰队。”加利德坐在了沙滩上,继续说道:“大约一个半月前,两艘大帆船和两艘战舰来到关岛,给岛上的西班牙人补给了物资,准备离开的时候遭遇了风暴,风暴从西南方向而来,将停泊在海里的大船的锚链扯断,四艘船全都消失在了海滩,风暴结束后,西班牙人驱使我们驾船去寻找,在北面的一个岛屿找到了它们,但是却只有三艘了,其中一艘战船完全不见了,两艘大帆船也搁浅在了沙滩上。大帆船的桅杆断了,船体被礁石撞破了大洞,根本不能下水,剩下的那艘战船便返回了吕宋,去寻找救援了,他们十二天前返回,四艘战舰,两艘爪哇船!”

大卫凑过来说道:“冒险号上的船长在萨马岛见过那支船队,有一艘巡航舰,一艘重炮舰,这个土著应该是把两艘武装商船当成战舰了,对于他们来说,两者都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从这里到大帆船搁浅的地方有多远?”

加利德说道:“我们划桨需要半天,你可能可能只需要我们一半的时间。”

忽然,加利德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去,请给我一把刀,我可以杀死十个,不,二十个西班牙人!”

李明勋点点头,他很清楚西班牙人跳帮接舷的厉害之处,自然愿意多几个帮手,他拍拍加利德的肩膀,指了指被圈起来的奴隶,说道:“我把那些人交给你,给你一些武器和酒水,多帮我拉几个人,我想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想砍西班牙人的脑袋。”

加利德拍拍胸脯,大踏步向着奴隶营走去。

“真是一个伟大的人。”大卫看着加利德坚实的后背,自语说道。

“伟大?就因为他杀了七个西班牙人吗?”李明勋吃惊于大卫的评价。

大卫摇摇头:“刚刚我审讯那些奴隶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个加利德,但是奴隶们叫他西班牙人的鞋垫。”

“西班牙人的鞋垫,好奇怪的称呼!”李明勋表示不解。

大卫道:“奴隶说,在这个岛屿上,很少有奴隶能活过三年,但是加利德已经待了七年了,在奴隶眼里,加利德比西班牙人更可恶,他是最忠顺的奴隶,可以潜入深海为西班牙军官捕捉鲜鱼,光着脚在丛林里猎杀野物,而每天他会跪在地上为西班牙人擦拭皮靴,真正让他得到西班牙人宠信的是,他悄悄给军官的靴子里塞进柔软的垫子,可以让军官看起来更高大一些,所以他被叫做西班牙人的鞋垫,一直到今天中午,藏在加利德身上的一把石刀插进守备官的心脏,奴隶们也不敢相信加利德会反抗。”

“卧薪尝胆七年,真是伟大的人。”李明勋也是忍不住赞叹。

加利德呼叫声不断从海滩上响起,一群奴隶围绕在他的身边发出战吼,显然,这群备受压迫的家伙已经被加利德动员起来了,然而,这个时候,海面上传来急促低沉的海螺声,李明勋忽然警惕起来,大声下达命令:“快,集合,登船,西班牙人来了!”

章一零七 转向,战列线决战

“快,登船,我们失去了突袭的机会,绝对不能被突袭,保持阵型,通知分遣舰队,停止侦查任务,迅速归航”

李明勋通过绳网梯爬上舷墙,对着旗舰上的参谋军官大声喊道,关岛周围一片混乱,岛上的陆战队正在归建,他们押送俘虏和奴隶上船,而突如其来的混乱使西班牙俘虏逃窜,被陆战队当场处决,来往于战舰和岸边的小艇在快速滑动。

万幸的是,舰队登陆未曾解除战备状态,虎鲨号和冒险号两艘重炮舰一直在关岛东北深水区执行警戒任务,但是敌人也是在那个方向赶来,而旗舰还未离开海岸,原先的战列线编组顺序被打破,为了快速形成战列线对敌,旗舰的迅速坠后,冒险号成为了首舰,虎鲨号居中。

李明勋已经等不及全部陆战队集合,他把食猿雕号留下,接应在关岛上侦查、警戒的陆战队,他上了白鲨号后,仰起头对主桅桅盘上的瞭望水手喊道“敌舰从何而来,战力如何”

主桅桅盘是全舰视野最好的地方,上面的瞭望手正用绳索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大声汇报“敌舰三艘,都是三桅大盖伦,从东北方向而来”

李明勋冲进指挥室,观察海图,关岛是属于马里亚纳群岛的的一部分,这群岛大体从东北洒落西南,横贯了近十个纬度,因为关岛位于大帆船航行的十二到十四纬度之间,所以成为了西班牙人的据点,而关岛东北方向有一座罗塔岛,距离约两百里,按照加利德的的报,大帆船应该就搁浅在这个岛屿上,但是没想到的是,自己尚没有侦查到对方的具体位置,自己倒是率先暴露了。

“怎么只有三艘主力舰,应该有四艘才是”李明勋一拳砸在海图桌子上,有些焦急的说道。

潘学忠走了过来,道“大掌柜,依着我看,那艘肯定是大帆船,没有修好,想要把那么重的船从搁浅的沙滩上挪下来可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如果那艘船在我们抵达的时候正在搁浅修理,那么即便我们抵达的同时就得到消息,仅仅过了三个时辰,也不可能完全修好。”

“潘大匠说的很有可能,那艘大帆船如果还躺在沙滩上,那么西班牙人肯定派遣军舰留守,想来两艘武装商船和两艘货船也在,所以,我们应该让通报船舰队从东面绕过去,袭击他们的锚泊地。”一个参谋说道。

“你说的没错,大帆船在维修,想来货物也都应该在岸边,只要占领锚泊地,我们就赢了一半,只要主力舰队不输,我们就能大赚一笔。传令吧,让通报舰队不要向主力舰队集结了,绕行一段,前往罗塔岛。”李明勋可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无论况是不是像自己猜测的那样,这个时候都必须下定决心。

李明勋的视线从百叶窗上离开,对边的航海长说道“航海长,记录今天的航海志,崇祯十六年五月十九,未时一刻,东经一百四十五度零一分,北纬十三度五十九分,主力舰队与西班牙舰队目视确认,敌舰距离我舰约八海里,位于北偏东三个罗泾点。海面风力十七节,风向东南,天气晴朗,能见度良好,进入交战状态,胜利在望”

社团的航海长在厚重的航海志上奋笔疾书的时候,西班牙舰队的旗舰艾斯特号上,舰队指挥官兼旗舰舰长拉斐尔正站在船艏楼甲板,用望远镜观察着自己的对手,他的表极为凝重。

拉斐尔是一位西班牙的世袭贵族,十三岁就登上战舰成为了一个军官候补生,十五年的航海生涯在美洲渡过,在这十五年了,他参与了不下百次的军事行动,驱逐、抓捕海盗,对荷兰西印度公司、英国、法国等进行破交作战,护航归国运宝船,高贵的出和完美的履历让他成为了新西班牙总督区一支巡航舰队的指挥官,指挥两艘巡航建和三艘纵帆护卫舰。

在去年,拉斐尔的军旅生涯发生了重大转变,菲律宾都督区的求援信件在去年底抵达,在向新西班牙总督的报告书中,科奎拉介绍了自己对荷兰舰队的优异战绩后,详细描述了菲律宾都督区面临的严峻形势,那就是荷兰舰队已经在几次失败后失去了对与大舰队决战的信心,转而支持苏禄人和海盗然,甚至上岸抓捕皈依天主教的菲律宾土著做奴隶,为了反抗这类残暴的海盗行径,保护羔羊不受扰,科奎拉请求新西班牙总督区支援一支巡航舰队,执行对付海盗和对香料群岛的荷兰商船进行破交。

最终,这个任务落在了拉斐尔的上,因为纵帆船不太适合远航,拉斐尔只等率领两艘巡航舰护航两艘大帆船前往菲律宾,在关岛停留的时候,遭遇了风暴,飓风扯断锚链,让四艘战舰失去了控制能力,好在西班牙人的cāo)船能力优秀,也不在风暴的中心,只损失了一艘巡航舰,但是另外两艘大帆船的况不容乐观,圣帕德罗号损失了两根桅杆,船锚只剩下一副,撞在礁石上的它左舷出现大洞,如果不是紧急搁浅,怕是要沉没了。

另一艘伊博利托号的受损倒是不大,但是进水严重,只有拉斐尔的座舰艾斯特号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大帆船贸易已经八十多年了,按照规矩,因为抛弃圣帕德罗号,把货物和宝箱全部挪到伊博利托号上,与艾斯特号一起返航马尼拉,但是这一次是特殊的,因为去年天,李明勋把甲米地造船厂的华人工匠全都接走了,西班牙工程师虽然在,但是笨手笨脚的菲律宾土著可造不好这种排水量超过一千五百吨的大帆船,所以在去年六月,两艘大帆船前往美洲的时候,科奎拉就要求必须全部返航大帆船总是会两艘前往美洲,但是返回马尼拉可能是两艘也可能是一艘,否则明年只能有一艘大帆船前往美洲了。

拉斐尔无法做主放弃圣帕德罗号,又因为两艘船上有大量的走私货物和金银,所以也无法运走船上的宝箱,只能单独返航去寻求马尼拉的帮助。

一切都是顺利的,拉斐尔带回了一支救援队,除了断了的桅杆,圣帕德罗号可以修好,但是刚刚补好了伊博利托号上的渗水点,拉斐尔就接到了关岛遇袭的报告。

实际上,这次预警也仅仅是巧合,修船大量使用木材不光是船用板材,支撑、协助下水也需要大量木料,拉斐尔派遣士兵雇佣罗塔岛上的查莫罗人砍树协助,但是却在罗塔岛的南端看到了侦查的菲比号,在关岛尚未陷落,拉斐尔就得到了敌袭的消息。

但是拉斐尔也面临抉择,圣帕德罗号还没有修复,意味着舰队缺少一艘主力舰,而留在圣帕德罗号旁边沙滩的货物也需要保护,最终,拉斐尔选择主动进攻,他很清楚,西班牙在马里亚纳群岛一带公开的据点之后关岛的圆堡,敌人肯定要进攻那里,自己就可以突袭敌人的锚泊地,无论成功失败,都可以把敌舰队引开,而两艘武装商船则负责保护罗塔岛海域,坚持到圣帕德罗号修理完毕。

但是事从一开始就超出了拉斐尔的预料,还未曾看到关岛,就遭遇了敌舰队的侦查船,而当看到敌人主力舰队的时候,拉斐尔有些犹豫了,那支舰队拥有三艘重炮舰,而己方能与之火力媲美的之后马尼拉支援来的圣伊德方索号,艾斯特号只有一层火炮甲板,装配有二十门十八磅炮,上层甲板则是十二门八磅炮,这种火炮在有效程内根本无法击穿重炮舰的防御,至于前后各两门的火炮,在战列线炮战之中几乎无用。

虽然火力弱一些,拉斐尔认为凭借自己的指挥和巡航舰远超主力舰的敏捷,不怕与重炮舰一战,但是舰队中的伊博利托号就有些力不从心了,这艘马尼拉大帆船论吨位是敌我双方舰队中最重的一艘,但是其臃肿肥硕的船让cāo)作起来极为不灵便,更重要的是马尼拉大帆船的火力,伊博利托号没有火炮甲板,只在上甲板布置了二十八门八磅炮,船艏楼有四门侧舷炮,船艉楼有六门,都是六磅炮,其余都是船艏火炮和船尾火炮了,这意味着伊博利托号的侧舷火力只有十九门八磅或者六磅炮,如果敌舰拉开距离,完全无法击穿重炮舰的防御,而过于笨重的船让伊博利托号完全掌握不了航行的主动权。

对此,拉斐尔只能在编队上想办法,艾斯特号作为旗舰处于领航位置,圣伊德方索号重炮舰在中间,而伊博利托号在最后,可以获得更大的转向空间。

然而,当舰队相对前进的时候,拉斐尔又发现了另外一个让他绝望的报,敌舰队不仅拥有三艘重炮舰,还有两艘双桅护卫舰,这两艘护卫舰虽然火力无法威胁到己方舰队的安全,但是如果不断进行扰,也会对舰队产生掣肘,拉斐尔更担心的是这两艘护卫舰在舰队决战的时候,前往罗塔岛的锚泊地扰。

当然拉斐尔并不知道,社团舰队拥有十四艘军舰包括俘获的菲比号,只是因为遇到突袭,舰队分为了四部分,白头鹰号和信天翁号护卫舰参与主力舰队决战,夜枭号护卫舰率领四艘通报船绕行突袭锚泊地,两艘通报船向外侦查尚未回归,而食猿雕号还在关岛撤离陆战队。

然而,不管怎样,双方已经目视确认,都是骑虎难下,社团求战心切,西班牙要保护大帆船的锚泊地,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社团主力舰队此时向东北方向而行,而西班牙舰队则向西南方向行进,从风向上来说,在东南风的况下,社团占据了绝佳的优势,此时交战只有向东西转向或者交错两个选择,如果双方战列线交错,那么给双方炮手的开火时机将会很小,这样打几天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如果有选择,拉斐尔会选择这个战术,但是他很清楚,敌人肯定知道锚泊地所在大体位置,交错而行,敌舰队就不会转向,而是直扑锚泊地,那将是一场灾难,但是如果转向行进,无论向东还是向西,社团都会占据上风向,取得主动权。

因为不知道社团已经有一支分遣舰队扑向锚泊地,在权衡利弊之后,拉斐尔决定向东转向,这样可以带领双方舰队从罗塔岛和关岛之间的海域通过,让敌主力舰队远离锚泊地,为锚泊地争取更多的时间让圣帕德罗号下水参战。

而李明勋同样选择向东转向,原因很简单,向东转向顺风顺水,占据上风战位,也能把敌主力舰队带离战场,让分遣舰队解决罗塔岛的敌人。

在双方目视确认半个小时之后,李明勋让人挂起了正东罗经旗,社团主力舰队以大卫指挥的冒险号重炮舰为导航舰,开始向东转向,很快,拉斐尔下达了转向命令,西班牙舰队也开始了转向。

如果细算起来,社团主力舰队应该比西班牙舰队转向更灵敏,应该更早的形成东西方向的战列线,占据主动权,但是社团舰队形成不到两年,如何能与叱咤大洋上百年的欧洲舰队相比,而西班牙舰队更是欧洲舰队中少有的阵型严整,所以率先转向的主力舰队竟然晚于西班牙舰队形成战列线。

当西班牙战舰完成了两次火炮齐之后,主力舰队终于形成战列线,舰队由头至尾分别是冒险号、虎鲨号、白鲨号主力舰,白头鹰号和信天翁号护卫舰,而冒险号对阵的是艾斯特号巡航舰,虎鲨号对阵圣伊德方索号重炮舰,旗舰白鲨号和两艘护卫舰对阵马尼拉大帆船伊博利托号。

“哎呀,不愧是洋夷中少有的豪强,敌舰队形实在严整,社团仍需要努力啊”潘学忠看着西班牙战舰的阵列,啧啧称赞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在转向上,社团确实输了一招,但是李明勋可不会和西班牙舰队玩花活儿,他命令道“传令下去,舰队以冒险号为首,维持基本战列线,自行投入战斗”

传达完命令的大副走了过来,指了指远在一里之外相向而行的马尼拉大帆船,问道“大掌柜,我们要不要战斗帆装迎敌”

一般来说,舰队战列线作战,速度不能太快,否则会严重降低炮击命中率,例如白鲨号,一般只保留主桅、前桅的中帆或者下帆,升起配合转向的部分支索帆和三角帆,形成战斗帆配置,既能保持合理的速度,也能防止在战斗中被破坏过多的船帆。

李明勋摇摇头“我们占据优势,又有两艘护卫舰配合,不叽叽歪歪,传令下去,旗舰全帆前进,向右三个罗经点,让护卫舰跟上,贴靠上去,我们速战速决”

“全帆前进,向右转向,各甲板炮位准备,接到命令再开火,一旦开火,全力击,我们速战速决”大副高声下达了命令

章一零八 被土豆击败的战舰

随着社团主力舰队形成战列线,双方战列线逐渐靠近,从三里逐渐接近到一里半,进入各舰侧舷主炮的效力射程之内,炮声不断,但是战列线很快发生了变化,相互交战的敌我舰队位置也开始发生变化。

冒险号位于主力舰队的导航位置,原本就被限制不能做大范围的机动,否则会引起战列线的混乱,它的敌人虽然也是如此,但是巡航舰轻便的船体更加敏捷,大卫本想贴近冒险号,发挥出单舷二十六门火炮的全部威力,但是艾斯特号在拉斐尔的指挥下通过变幻航线,与冒险号保持距离,这种情况下,双方的上层甲板火炮威力大为降低,冒险号只有右舷十三门十八磅加农炮可以打出效力射击,而艾斯特号则是左舷的十门十八磅炮,冒险号仍然占据优势,但是优势已经很小了。

虎鲨号与圣伊德方索号的战斗则完全是标准的战列线对阵模式,单调而枯燥,双方都是二十四磅炮和十八磅炮的西班牙式重炮盖伦的火力配置,在效力射程内都可以击穿对方,可谓是半斤八两,战斗也是如此,双方保持一千米左右的距离,稳定航行进行炮击,谁也奈何不了谁。

究其原因,虎鲨号的舰况不好,而开战之前的会议上,李明勋就传达了作战原则,不许主力舰冒险,而圣伊德方索号的舰长则执行拉斐尔的拖延战术,也不愿意过度靠近,这个时候考量的就是两艘战舰舰长的耐心和炮手的实力了。

而真正决定胜负的是马尼拉大帆船伊博利托号与白鲨号、白头鹰号和信天翁号的之间的战斗,李明勋占据绝对的火力和兵力优势,又处于战列线的末尾,机动完全不会影响前面两艘战舰的航线,所以一开始就全帆战斗,冲了上去,刺刀见红,李明勋给炮手的下达的命令是,一定要等炮口顶在伊博利托号的肚皮上,闻到西班牙人的口臭之后再开火。

而白头鹰号和信天翁号护卫舰则自行脱离了战列线,自己组成了一支小编队,利用纵帆船在风向运用上的便利和马尼拉大帆船转向上的蠢笨,不断的顺风换舷,在伊博利托号的舰尾横切,两艘护卫舰上的左右两舷的六磅铜炮接连开火,攻击伊博利托号那高大的船艉楼。

在风帆战舰的时代,战舰防御最薄弱的就是船尾,那里的火力薄弱、甚至没有,因此才要形成战列线相互掩护,而更关键的是,每一枚从船尾打进船体的炮弹都会在甲板横穿而过,把一整排的水手和士兵打死。

好在伊博利托号没有火炮甲板,六磅炮的炮弹也不足以贯穿船艉楼伤害到上甲板的人员,但是伊博利托号的船舵却完全暴露在两艘护卫舰的炮口之下,很快就失去了作用。

白鲨号在李明勋的亲自操控下快速从伊博利托号的左舷侧后靠近,双方的距离从一千米缩短到了五十米,这个时候,就连火绳枪都能攻击的到,李明勋已经清楚的看到站在船艉楼的西班牙舰长穿着的华丽制服和稳重的假发,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惊慌失措。

砰砰砰!

伊博利托号上的八磅炮和六磅炮接连开火,射速很快,白鲨号上不断出现蹦蹦跳跳的实心炮弹,大量的水手伤亡,当靠近到二百米的时候,又是大量的霰弹射来,李明勋的脖子被崩起的木屑刺中,剧痛传来,但是他没有松开船舵。

白鲨号快速靠近着,在船舵和支索帆、三角帆的控制下,白鲨号忽然打平,与伊博利托号平行航行,开火的命令终于传达!

轰轰轰!

两层火炮甲板上早已安耐不住的炮手迅速开火,一瞬间,二十二枚炮弹射向敌舰,要知道,这个时候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占据上风位的白鲨号炮口瞄准的是伊博利托号的水线位置,而伊博利托号因为处于下风位,风从一侧吹来,杠杆作用下,船体向北侧倾,原本水下位置此时露了出来,而左舷迎敌的炮位则需要调整俯仰角,才能迎敌,在船体高出白鲨号近一米的情况下,这一点极大降低了伊博利托号炮手的效率。

五十米的距离,两舰齐平,根本不可能射失,一轮齐射,伊博利托号的左舷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大洞,有些就在水线之上,这意味着,当伊博利托号换舷航行的时候,这些大洞就会进水。

白鲨号的炮手没有进行瞄准,而是尽最快的速度装填,装填完成之后就是开火,短短三分钟,进行了三轮射击,对面的伊博利托号上已经安静了下来。

李明勋从乌穆手中接过一把刀,观察着对面的伊博利托号,身边到处都是陆战队员和水手,每个人都知道接舷跳帮的时刻来临了,当硝烟散尽,伊博利托号的甲板上已经看不到人了,只有少数的伤员在哀嚎。

“他妈的,西班牙人果然跟跟老子玩这套!”李明勋骂道。

在十七世纪,如果论及舰队实力,西班牙人绝对是世界一流,但是这世界一流的战力过半都是体现在西班牙人的接舷跳帮战术上,高喊着‘圣地亚哥’的西班牙步兵在美洲和欧洲夺取了一艘又一艘的战舰,而在面对敌人跳帮作战的时候,勇敢的西班牙人会变的很狡诈。

西蒙斯曾经说过,如果炮战劣势,敌人跳帮,西班牙人会先躲进船艏楼、船艉楼和下层甲板,待敌人上船才会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形成兵力优势,把敌人杀死在自己的甲板上,然后反击夺取敌舰,上甲板失守,他们会在火炮甲板上重新复制这一战术,所以跳帮西班牙战舰,即便胜利了,也会死伤许多。

而现在伊博利托号上空无一人,显然敌人准备反击接舷战了。

“乌穆,把火绳枪手集中起来,上船艉楼,乞列迷弓箭手,上桅盘和吊索,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火,不许跳帮,潘学忠,把我交给你的箱子拉过来。舵手,靠过去,靠过去!”

潘学忠和几个少年候补军官拖着四五个箱子跑到了李明勋的身边,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大群的杂物,摔碎的圣经石,厨房里发芽的土豆、薯类,还有拳头大小的煤炭。

李明勋命令道:“火绳枪手准备,回旋炮准备。”

火绳枪手已经在船艉楼的右舷列阵三排,回旋炮的旁边也摆满了弹药,李明勋对潘学忠点点头,一群人拿起箱子的土豆等东西,往伊博利托号的甲板上扔,土豆和圣经石落在伊博利托的甲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像极了跳到甲板上的落地声。

果然,在一阵圣地亚哥的齐呼之后,无数的西班牙士兵和水手从船艏楼、船艉楼和下层货舱冲了出来,乌穆大声命令:“开火!”

火绳枪手对准伊博利托号的甲板接连开火,回旋炮也是一阵横扫,李明勋拔出长刀,点燃一枚手榴弹扔了过去,大声喊道:“冲过去,杀敌一人赏银十两!杀啊。”

说着,李明勋抓起一旁的绳索,就要荡过去,却被身后的潘学忠死死的抓住。

“乌穆,你他妈看什么的,真让大掌柜亲自上啊!”潘学忠骂咧咧的喊叫着。

乌穆跑下船艉楼,看到李明勋正在挣扎,大骂一声:“全都跟老子上啊!”

数以百计的水手和陆战队冲上了伊博利托号的甲板,用短矛和水手刀收割着生命,李明勋踹了乌穆的屁股一脚,指了指被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轰开的大洞,说道:“从这里冲进去,先控制火药库,这是运宝船,若是自沉了,咱们就白打了!”

乌穆大声应了一声,往洞口扔了几个手榴弹,带着护卫队冲杀了进去,而在伊博利托的右舷和船艉楼,两艘护卫舰上的水手和士兵也在攀爬舷墙。

伊博利托号反击在李明勋的计策下伤亡惨重,此后方寸大乱,甚至有些炮门都没有关闭,无数的士兵冲杀了进去,擒杀西班牙人,伊博利托号发生接舷战,彻底脱离了战列线,从拉斐尔的视野之中消失。

拉斐尔心凉了半截,站在船艉楼的他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周边的军官无人敢于打搅他,他们知道,自己的指挥官在做艰难的抉择。

在拉斐尔看来,伊博利托号已经完了,如果他站在敌方指挥官的位置上,在控制住伊博利托号后,肯定会安排一艘护卫舰押送,重炮舰则右转,进入圣伊德方索号的右舷航线,与另外一艘夹击圣伊德方索号,而另外一艘护卫舰则利用速度优势,夹击自己的艾斯特号,通过航线压迫,迫使自己和对垒的冒险号重炮舰进行近距离火力决战。

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整个舰队都会葬送。

而应对方式很简单,首先放弃伊博利托号,然后战列线提速,加快向东航行,尽可能延缓敌舰追上的速度,把海战拖到黑夜,再趁机逃离,然后返回锚泊地,把部分陆战队放到沙滩上,与圣帕德罗号的水手、维修工匠一起,修筑炮垒,把大帆船上的部分火炮放在岸边坚守,与艾斯特号、圣伊德方索号配合,拖延六月中旬,马尼拉就会派遣舰队赶来,那个时候再做主张。

但是自己有机会把战斗拖延到夜幕降临吧,要知道现在距离天黑还有四个小时。

伊博利托号败的实在是太快了,快的让拉斐尔都没有其他选择。

正当拉斐尔犹豫的时候,主桅桅盘上的瞭望手发出了尖锐的哨音,在隆隆的炮声之中进行了简单沟通后,一个军官跑到了拉斐尔旁边,报告了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左舷七海里,一艘不明身份护卫舰,目视确认。

这艘护卫舰正是接应陆战队的食猿雕号,在完成任务之后,食猿雕号绕过关岛准备切入战列线,支援作战。

“右舷侧后,发现交战!”

桅盘上的瞭望手再次大喊大叫起来,杂乱的炮声之中,拉斐尔根本听不到他喊什么,但是见瞭望手焦急的指着艾斯特的右舷侧后,他拿起望远镜看了一眼,在看清楚状况的时候,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右后方出现了一支舰队,一共三艘船,跑在最前面的是一艘亚哈特船,那是马尼拉派来的武装商船之一,是前几年在香料群岛俘获的荷兰籍的战利船,因为时间紧迫,临时派遣了来,而追在亚哈特船后面的则是一艘双桅纵帆护卫舰和一艘单桅纵帆通报船。

拉斐尔立刻意识到,敌人的舰队不光眼前这支主力舰队,还有一支舰队已经扑向了锚泊地,留在那里的大帆船和救援船队肯定是完了,这艘亚哈特作为外围警戒船有机会逃跑,但是从目前的状况来说,它也是在劫难逃。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到拉斐尔难以接受,一开始他发动突袭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面对三艘重炮舰他选择了保存实力,但是看到敌人那拙劣的转向和战列线的时候,他也曾今有过抓住机会的想法,但是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这股敌人的实力远远超过自己,从自己一开始选择保护马尼拉大帆船,自己就是输了。

“阁下,为了国王,为了上帝,决战吧!”大副站在了拉斐尔的身边,敬礼之后,高声说道。

周围的军官纷纷神情肃然,显然他们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但是拉斐尔却不想把生命葬送在这里,他微微摇头:“诸位,看看我们的敌人吧,不是荷兰人,而是一个新的竞争对手,毫无疑问他们是王国的敌人,在菲律宾都督区已经备受荷兰人压制的情况下,一个重磅对手的加入让局势更加岌岌可危,任何一艘主力战舰的保存都能改变地区的局势,艾斯特号在美洲,在本土不算什么,但是在东印度群岛,它是改变力量平衡的砝码!”

“传令下去,解散战列线,各自撤离!”拉斐尔下达了自己的命令。

一众军官神色颓然,他们知道,圣伊德方索号肯定是跑不掉了。

在命令下达之后,艾斯特号升起了全部的船帆,进行了更大范围的机动,彻底避开了冒险号的火力范围,而北方的夜枭号,南面的食猿雕号一起夹击而来。

章一零九 赚大了

艾斯特号作为一艘巡航舰,拥有远远超过冒险号的速度和敏捷,两次转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与冒险号拉开了距离,双方的绝对距离虽然只有不到八百米,但是艾斯特号处于冒险号的右前方,冒险号除非向左机动,否则火炮根本没有射界,大卫是个经验丰富的军官,他没有选择转向获得一次炮击机会,因为那会拉开和敌舰的距离,而是维持与艾斯特号的平行,全速追击,在大卫看来,既然已经有护卫舰夹击了,早早晚晚自己会追上的。

食猿雕号已经升起了全部的船帆,快速追击着,很快就到达了艾斯特号的侧舷之后,插入艾斯特号与冒险号的中间,准备横切艾斯特号的船尾,通过击中船舵的方式来消磨艾斯特号,毕竟护卫舰根本不能和巡航舰对射。

但是艾斯特号也很灵敏,几次食猿雕号的机动都没有达到效果,反而差点被艾斯特号的船尾炮击中,大卫观察着自己的对手,心中暗暗称赞那位西班牙舰长把巡航舰的机动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正看着,大卫忽然看到支援而来的夜枭号快速进入艾斯特号的右舷阵位,大卫忍不住大喊道:“快点右转,快点右转!”

但是夜枭号根本听不到大卫的大吼,一直躲避食猿雕号炮火的艾斯特号忽然右转向夜枭号贴近,夜枭号躲闪不及,双方靠近到不足百米的位置,早已准备许久的西班牙人打出了一轮齐射,硝烟遮住了大卫的视野。

在硝烟之中,艾斯特号又是一轮齐射,继而声音消失了,待硝烟散尽,大卫看到夜枭号的左舷已经破烂不堪,前桅杆断裂,主帆被打成了碎布条,艾斯特号已经扬长而去。

“快给食猿雕号下令,让它停止追击,这艘巡航舰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舰长,在他手里,艾斯特号就是纵帆船杀手!”大卫抓住社团的联络官的脖颈,大声吼道。

联络官也看出来了,夜枭号的遭遇足以证明,没有四艘以上的纵帆船,难以留住这艘巡航舰,而在重炮舰追不上,纵帆船打不过的情况下,只有任由其离开。

食猿雕号停止了追击,无力的向艾斯特号射了两轮炮弹,就去救援夜枭号了,赶到的时候,夜枭号已经发生了严重的侧倾,食猿雕号和冒险号都是放下小艇,但是冒险号没有去救援,而是向右转向,落下主帆,确定了圣伊德方索号的位置之后,机动到了圣伊德方索号的右舷,与虎鲨号一起夹击。

圣伊德方索号此时状况依旧不错,除了伤亡了部分水手,被打烂了些帆索,没有其他问题,但圣伊德方索号很快就陷入了围攻之中,虎鲨号、冒险号正在夹击,攻占了大帆船的白头鹰号和信天翁号也赶了过来,当圣伊德方索号看到白鲨号和大帆船一道驶来的时候,船上升起了白旗。

“我们要求体面的投降,我们的舰长希望有一个简易的受降仪式,这对双方都有益。”圣伊德方索号上的代表大声喊道。

西蒙斯已经来到了白鲨号上,他站在李明勋的身边说道:“看来咸肉又在耍花招,他在诱使您上船,然后点燃火药库,然后喊一声圣地亚哥,您和您的旗舰都会灰飞烟灭。”

李明勋笑问:“西班牙的船长就这么不顾一切吗?”

西蒙斯笑了:“咸肉之中很多疯子,事实上我们葡萄牙人之中也有许多疯子,阁下,并不是所有的天主教徒都像我一样可爱,相对唱诗班的诵唱,我更喜欢金币的碰撞声,而许多西班牙人只喜欢圣地亚哥!”

“好吧,可爱的西蒙斯,你来处置吧,但有一点,我要这艘船,事实上我已经为她取好了名字,鲛鲨号!”赢的一场大胜的李明勋心情大好,随口说道。

西蒙斯咧嘴一笑,说道:“阁下,很快您就可以登上鲛鲨号了。”

西蒙斯跑到船舷,高声说道:“传令下去,所有军舰打开炮门,装填弹药!”

超过六十门火炮指向了圣伊德方索号,西蒙斯用锥形扩音器喊道:“圣伊德方索号,我们的指挥官阁下要求你无条件投降,现在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五分之后,放下小艇,你和你的军官过来投降”

西蒙斯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圣伊德方索号上的水手们,士兵们,看看你们周围的军官和舰长,他们可能在做困兽犹斗,意图自爆,如果你们不想被炸死的话,好好劝说一下他们,如果语言不管用的话,刀剑也是可以的。”

五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当沙漏的沙子快要落尽的时候,圣伊德方索号上传来了一声枪响,不多时,一个军官举着白旗走到了甲板上,喊道:“我是圣伊德方索号的航海长,现在向尊贵的阁下投降。”

“舰长呢?”

“被我杀了,他想要点燃火药库!”

“大副呢?”

“死于炮战!”

西蒙斯点点头,说道:“好吧,你和军官、陆战队扔掉武器,分两批过来,不要耍花招。”

在西蒙斯的坚持下,所有军官和陆战队员上船投降,而圣伊德方索号打开炮门,前去纳降的乌穆带人冲进了火药库,控制了这个关键部门,才真正夺取了圣伊德方索号。

“现在我们做什么?”西蒙斯问道。

李明勋哈哈大笑起来“还能做什么,胜利者应该清点收获,享受美酒,庆祝这一次伟大的胜利啊!”

“社团万岁,大掌柜万岁!”官兵们的齐声欢呼响彻云霄,李明勋看着无数呼喊自己的名字,在这一刻,他感觉拥有了全世界。

等到主力舰队赶到罗塔岛的大帆船锚泊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而三艘通报船已经控制了局面,一艘武装商船和一艘喇叭唬船被击沉,只是西班牙人并未投降,夜晚,李明勋没有进攻,除了让全舰队齐射展示了一下火力之外,就是送了几个俘虏上岸,除了艾斯特号,每艘船和关岛守军都有一个代表前往,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象征投降的白旗已经在罗塔岛上升起。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登上了罗塔岛,在海岸边搭起了一顶搭帐篷,舰长和军官聚拢在一起,烤鹿脯、羊肉牡蛎,更多鲜鱼炖菜和生鱼片端了上来,胜利之后的喜悦弥漫在这段海滩之上,人们大口吃喝,相互吹嘘,帐篷里的温度在升高,纵情高歌的男人又跳起了舞蹈,各式的乐器在海岸上响起,欢宴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下午时候,李明勋从醉醺醺中醒来,喝了一点蜂蜜水之后清醒了一些,他看到了大卫,见他有些迟疑,李明勋说道:“是的,大卫,我的朋友,因为你的指挥失误,我们丢失了一条护卫舰和二十二名兄弟的性命,但这不影响我们胜利的辉煌,大卫,你知道夜枭号的遭遇让我有什么启发吗?”

“什么?”大卫问道。

“我们社团也需要巡航舰,很多很多的巡航舰!”李明勋大声叫着,显然还有些醉意。

“对,巡航舰,我们也需要!”一个附和声传来,正是潘学忠,他跑了过来,任何造船的话题他都想参与,这个家伙恨不得把李明勋的口袋掏空,把自己见过的、听说过的、设想过的军舰都造一遍。

李明勋看了潘学忠一眼,问:“学忠,我们的战利品你统计出来了吗?”

潘学忠递给李明勋一本册子,李明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了一个数字,对大卫说道:“恭喜你大卫,这一趟你赚了十二万两!”

大卫一时愣住,大叫了几声,又安静下来:“十二万两白银,我很高兴,但是阁下,你赚了一百多万,我很痛苦!”

李明勋哈哈大笑起来,潘学忠清点了收获,此次共俘获了五艘战利船,其中两艘马尼拉大帆船最值钱,这两艘大帆船上除了额定的三十万比索的银币,还有价值六十万比索的货物,其中除了乐器、酒水、十二匹纯种的安达卢西亚马之外,就是美洲出产的金属锭,铜和铅占据主要,这两样既是重要战争资源也可以当成货币,要知道在东南亚,铜币的购买力很高,而许多苏丹国还流行铅币,除了这些,还有大量的智利硝石,其余的东西都是烟草、毛毯、毛纺织品一类,估计是想装满货舱。

而更多的宝箱里则是锁着金银币,还有许多银锭,它们属于新西班牙总督区的长官权贵,各种天主教会还有一些大商人,当然现在属于社团了。

这些货币和商品,粗略估计价值一百二十万两,而除此之外,最有价值的就是俘虏的五艘船了。

“好吧,玩笑到此为止,学忠,告诉我舰队和战利船的情况,我更想知道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李明勋说道。

关岛海域已经成了是非之地,李明勋不知道西班牙人有没有第二支救援舰队,但是他知道,马里亚纳群岛上可是有十数万的查莫罗土著的,一旦发生冲突,就是个大麻烦,离开的越快越好。

舰队的状况很不错,除了损失夜枭号双桅纵帆护卫舰,包括旗舰在内都是轻伤,冒险号和虎鲨号稍重一些,但也只是损失了些帆索,水线以上多了几个大洞,修补一下也就是了。

但是战利船的状况很不好,先后遭遇了风暴和战斗,损伤很重,唯一没有受损的战利船是一艘喇叭唬船,这是一种爪哇地区常用的船,载货量很大,一般用来运送木材、粮食,李明勋在香港见过两艘,用着浓郁的印度船和阿拉伯帆船的杂糅风格,没有武装,而其余四艘船状况中,已经改名鲛鲨号的战舰状况不错,而两艘马尼拉大帆船和一艘亚哈特船则有些糟糕。

“亚哈特船的主桅杆被削掉一截,船身有四个大洞,其中一个在水线位置,需要搁浅修补,圣帕德罗号没有参战,但是风暴让它丢掉了两个桅杆,如今仅剩下主桅杆和前桅杆,如果急着走的话,可以安装临时桅杆用以转向,只是速度和操作性就很不好了,左舷水线以下有一个大洞,我查看过了龙骨和肋材没问题,但是需要时间修补。”潘学忠小心的说道,最后他说:“最后一艘伊博利托号,状况很差,我建议,放弃这艘船!”

伊博利托号与白鲨号和两艘护卫舰交战,战斗进行的很快,但是占领之后,水手们堵住了漏洞,面对快速的进水,只能直接冲海滩搁浅了,李明勋原本以为它与圣帕德罗号一样也可以加入社团舰队的,却不曾想潘学忠认定这艘船没有救援价值了。

“全怪那些二十四磅寇菲林,实在是威力太大了。”潘学忠无奈的说道。

李明勋更是无奈,在这个时代,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就是战列舰的终极火力配置,凭借其强大的威力和高昂的价格,简直可以视为镇国神器,至少大卫所在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没有为社团搞到过一门。

白鲨号只对伊博利托号发动了三轮齐射,每次也只有四门二十四磅寇菲林参战,就是它们发射的十二发炮弹造成了无法修补的损失,伊博利托号的七根肋材被打断,其中有三根是连着的,一发炮弹甚至穿过了肋材击中了龙骨,被击中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裂纹和渗水,而船体内的支撑柱也出现了许多损伤,龙骨受损,就没有修复的价值了。

“其实这也不是坏事,如果伊博利托号放弃的话,可以拆卸其船材修补其他战舰,不是吗?”大卫劝慰道。

李明勋耸耸肩:“是我太追求完美了,学忠,你是社团船厂大匠,此次维修任务就交给你了,拜托了。”

潘学忠笑了笑:“嘿嘿,大掌柜的不用这般,其实我们这次还赚了一大笔,您不知道,科奎拉为了把这两艘船拖回来,给救援舰队配备了大量工匠,还有四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这是难以用白银估计的财富,大掌柜,把他们交给我吧,有了他们,咱们造船厂的实力会更进一步。”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着走过的乌穆说道:“你从护卫队里挑选十个好手给学忠,听学忠的命令。”

“大掌柜的,我明白了,软硬兼施嘛。”潘学忠说道。

乌穆应过之后,说道:“主人,俘虏之中有些原本是西班牙人的奴隶,我审讯了他们,有几十个身份有些特殊,我想请示一下您如何处置。”

“身份特殊,什么身份?”李明勋问道。

乌穆说道:“我听通事说,这些人来自各个国家,有英格兰人、荷兰人、法兰西人、德国人还有一些美洲土著,他们自称是加勒比海盗,还说自己来自什么海盗协会。”

“加勒比海盗,熟人啊。”李明勋笑道。

一旁大卫却是吃惊,他知道李明勋见识广博,但是没曾想连加勒比海盗都认识,于是问:“阁下,您认识他们?”

李明勋忽然拔出佩刀,摆了几个姿势,说道:“我只认识其中一个叫做杰克斯派洛的,可惜,他不会出现在这群海盗里。”

章一一零 加勒比海盗

按照潘学忠的估计,修好所有的战舰,大约需要十二天左右的时间,这还是拉斐尔已经带人修缮过之后的,虽然时间有些久远,但是为了一艘排水量超过一千五百吨的马尼拉大帆船,李明勋认为这是值得的。

与电影中潇洒自如、意气风发的杰克式海盗不同,李明勋见到的这群海盗瘦弱、病态,甚至有些连路都走不稳了,这些海盗曾经在加勒比一带谋生,但是因为挑战拉斐尔的艾斯特号巡航舰成为了艾斯特号战绩中的一笔。

因为科奎拉要求新西班牙总督区支援工匠,用以华人工匠离开之后继续制造马尼拉大帆船,新西班牙总督便从俘虏中挑选了一批,所以这群加勒比海盗跟随大帆船来到了东方。

“尊贵的东方指挥官阁下,我曾经是玛丽玫瑰号私掠船的船长皮龙,也是这些人推选出来的首领,代表所有人对您表达敬意和感谢。”皮龙摘掉三角帽,躬身施礼。

“哦,私掠船,你曾经为谁服务,又来自哪个国家?”李明勋递给皮龙一杯龙舌兰酒,微笑问道。

皮龙喝了酒,说道:“我来自法兰西,而我的玛丽玫瑰号上的大部分水手来自英格兰,但是我们的私掠证是荷兰西印度公司颁发的,对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进行抢掠。”

李明勋微微点头,颇有些明白了,他问道:“好吧,皮龙船长,我赞赏你对邪恶暴虐的西班牙人进攻的勇气,特别是勇敢的攀爬盖伦船的舷墙,这是很难得的,但是如今你落在了我的手里,你代表所有加勒比海盗,想要得到什么?”

皮龙说道:“希望您不要把我们作为奴隶出售,我们都是不错的匠人,最擅长修补船只,您知道,海盗没有自己的船坞,我们习惯在这种简陋的情况下修好舰船。”

对此李明勋并不否认,皮龙继续说道:“如果有可能,我们希望您可以把我们交给大卫船长阁下,我们想通过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关系返回加勒比海。”

“通往欧洲的船票很贵,你们有钱吗?”李明勋问。

皮龙为难的摇摇头:“事实上,我们希望得到您的允许之后,再去找大卫阁下商讨,我认为可以这样,您赐予我们工作,无论是修船还是当水手,我们用工作自赎,待获得自由之后,再去找大卫阁下,同样为他工作,获得前往欧洲的船票。”

“很公平的想法,可是这需要至少三年,甚至五年。”李明勋插嘴说道。

皮龙无奈的低下头,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忽然他抬起头,看到李明勋脸上有着玩味的微笑,他问道:“阁下,您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李明勋点点头,对身边的护卫喊了几句,不多时,加利德走了过来,李明勋让这二人坐下,展开一张海图,说道:“这里是菲律宾,西班牙人的地盘,你们是曾经是海盗或者航海家,我可以签发给你们私掠许可证,并且支持你们船只和火炮,你们在这片海域内可以抢劫西班牙人的船只,前往这两个港口:香港和布袋港售卖,这是我的港口,这个提议如何?”

皮龙立刻来了兴致,李明勋说:“这位是加利德,菲律宾一个小国的王子,一个出色的战士,他对菲律宾海非常熟悉,对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人很熟悉,你们完全可以合作。”

“这没有问题,但是我更期待您支援的船、火炮和分成。”皮龙说道。

李明勋想了想,指了指海岸边停泊的两艘船说:“那艘大型通报船是我在萨马岛一带俘获的战利船菲比号,上面有八门四磅炮和六门回旋炮,那艘爪哇船状况也不错,我可以为它安装几门回旋炮,当然,火绳枪、水手刀以及打劫需要的一切都可以支持你们,一共作价一万两千两白银吧,在你们偿还清之前,我们的收益分配是五五分成,如果你们偿还完毕,便按照欧洲人给的比例,交给我百分之十,如何?”

“感谢您的慷慨!”皮龙激动的站了起来。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目前我的社团与荷兰人处于合作状态,与葡萄牙人也没有开战,所以你的劫掠范围只能在东印度群岛范围,不得进入明国沿海,而且你只能劫持西班牙人和附庸,不能给我惹麻烦。”

“这样会极大的影响收益率。”皮龙提醒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会,西班牙人在菲律宾有几十万附庸,你抓来他们可以做奴隶卖给我,仅此一项就足够你赚大钱了,另外,皮龙船长,你觉得我的战舰如何?”

“很好,您的重炮舰强大威猛,纵帆船优雅迅捷,都是好船,难道您也会支援给我们它们吗?”皮龙有些异想天开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当然不是,但是我可以答应你,如果你不破坏我的规矩,未来我可以向你放开社团舰船的购买权,通报船、护卫舰甚至巡航舰也不无可能,皮龙,也许有一天,你可以率领一支属于自己的舰队返回加勒比海,去寻找西班牙人报仇。”

皮龙想了想,拉过加利德,二人用西班牙语交流起来,很快,二人达成一致,加利德说道:“阁下,我们缺人,皮龙和我的人加起来只有七十五个,当然,这操控一艘纵帆船和一艘喇叭唬船够了,但是海盗船需要更多的人。”

“你想怎么办?”李明勋问道。

加利德说:“我想从您的俘虏中招募一批,当然也是付钱的。”

李明勋想了想:“可以,我给你五十个人的权限,但是有一点,工匠不在这个范围内。至于你需要的其他补给,无论是武器还是粮食亦或者你们好久没有喝到的朗姆酒,请自便,这里有的是,这段时日你们先磨合一下,十二天之后,我们一起返航。”

当天下午,李明勋便把休整完毕的菲比号大型通报船、一艘爪哇船以及五十个愿意加入海盗团伙的西班牙俘虏移交给了皮龙和加利德,皮龙成为了船长,而座舰也改名为玛丽玫瑰号,同时皮龙也担任这支海盗舰队的指挥官,加利德作为副指挥官担当爪哇船的船长,那艘船改名为复仇加利德号。

在移交的过程中,大卫也代表英国东印度公司加入进来,向这支海盗舰队发放了私掠许可证,海盗们便多了一个万丹作为销赃地,当然,大卫完全支持李明勋对海盗舰队的收益分配。

“泰勒,我的挚友,到了今天我终于明天我们的东方朋友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建立起这么大的势力了。”看着海盗舰队驶往外海,大卫忽然感慨的说道。

“为什么?”泰勒问道。

大卫说道:“他拥有一种天赋,明明是占你便宜,却让你对他歌功颂德。比如这艘玛丽玫瑰号,原本八门四磅炮里有两门价值非凡的铜炮,但是我们的朋友却换成了大帆船上的六磅铸铁炮,而不仅赚了一小笔,还让海盗感谢他加强了自己的火力。”

泰勒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他感觉可没有这么简单。

事实上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加勒比海盗更为专业的海盗了,这群家伙非常敬业,仅仅进行的简单的磨合,就立刻出战,进攻协助西班牙伐木,并且提供预警信息的查莫罗土著部落,只用了七天,就覆灭了一个部落,为社团抓了四百多男女海盗回来,而海盗们确实擅长在简陋的环境里修补舰船,在他们的协助下,潘学忠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

五月二十七日,舰队正式返航。

因为返航的道路顺风顺水,舰队仅仅只用了六天就抵达了萨马岛附近,因为艾斯特号的逃离,李明勋一直担心会受到敌人的拦截,所以距离菲律宾还有两天航程就摆开了战斗队形,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主力舰队如今用有四艘重炮舰一艘大帆船,还有十几艘其他军舰配合,除非遇到菲律宾都督区的主力舰队,李明勋完全有把握冲破拦阻。

预料中的拦阻并未出现,但是萨马岛上的西班牙要塞已经戒严,李明勋没有贸然靠近,而是找到那个无人岛屿,把岛上的女人捕捉上船,作为对此次出战中表现良好士兵、水手的奖励,获得女人的士兵非常兴奋,其他人自然也有奖励,按照社团的规矩,舰队所捕捉敌舰,包括军舰本身在内的所有斩获中的五分之一作为舰上官兵的奖励,而此次出战,除了分给大卫的十二万两,刨去修船、补给的费用,总计获得价值一百三十五万的收益,这意味着全舰队官兵可以分得二十七万两白银。

在萨马岛海域,李明勋释放了几个重伤的西班牙俘虏,让其把两封信捎给了菲律宾总督科奎拉,一封是宣战书,另一封是谈判书。

宣战书中,李明勋历数了西班牙人在吕宋岛对华人的剥削和屠杀,以腾龙商社的名义代表全体华人对西班牙宣战,而谈判书中李明勋提及了对西班牙俘虏的处置,要求科奎拉携带重金把俘虏赎回去。

此次出战俘虏了共计八百六十名西班牙人,而李明勋将他们定价超过三十万两白银,而在末尾,李明勋毫不隐晦的告诉科奎拉,社团主力重炮舰就是曾经的圣胡安号,而两年前俘虏的西班牙人还有不少在战俘营当苦力呢。

如今的社团也是鸟枪换炮,拥有白鲨号、虎鲨号、鲛鲨号三艘重炮主力舰,还有规模庞大的护卫舰队和通报船队,虽然马尼拉大帆船最终被改造成了重型武装运输船,被更名为蓝鲸号,但是很快英国东印度公司就会送来大批的十八磅加农炮,等蓝鲸号武装起来,又是一艘重炮舰,而冒险号作为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旗舰,未来也会常驻布袋港,在对付西班牙人的问题上,社团和荷兰人、英国人已经找到了共同利益。

拥有五艘主力舰的社团虽然在绝对实力上仍然不是西班牙人的对手,但是西班牙人最大的敌人是抢夺香料群岛的荷兰人,还时刻面临着棉兰老岛上的苏禄人的陆地进攻和海盗侵袭,基本不可能抽调一支主力舰队北上进攻,更何况,李明勋又为西班牙人培养了两个不错的对手。

离开危险的菲律宾沿海之后,两艘通报船离开编队,全速航行,将主力舰队获胜的消息传递回大本营和香港,所以当李明勋返回布袋港的时候,得到的是数万人的夹道欢迎。

登岸之后,李明勋骑着一匹安达卢西亚马走在街道中央,身后则是两列护卫队,倒持缴获的西班牙国旗、将旗、家族旗帜,唯一高高竖起的只有社团的黑底金龙大旗,两旁的人,无论是军人、公民还是奴隶,都高声欢呼着,李明勋享受着人们的欢呼声,将队伍停在了港口的中央广场上。

庆祝的最高潮就发生在中央广场,当着所有人的面,李明勋对四十二名西班牙军官和士兵实行了绞刑,在返回的路上,就已经审讯查明,这些人都参与了发生在马尼拉的大屠杀事件。

“今天的绞刑只是一个开始,未来我会用事实告诉天下,凡是侵犯社团,侵犯华夏,结局只有死亡,虽远必诛!”

章一零一 元老院和扩军

随着拉斐尔逃回马尼拉,科奎拉得到了大帆船被劫的消息,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来自腾龙商社的宣战书,消息在马尼拉不胫而走,与之一同传扬的还有腾龙商社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合作的消息。

一纸改变贸易格局的协议,一场伟大的胜利,把社团的盛名传荡在了整个东方世界,很快人们就知道,在东方的海面上,崛起了一个新的海上势力。

社团的人们都很清楚,这是一场奠基之战,让社团正是在海上立足,如果不是涉及的方方面面,特别是与大明的贸易关系,与荷兰人的外交格局,有人都希望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当然,这个建议从一开始就被扑灭了,但是社团的高层已经在这方面达成一致,社团要效仿荷兰东印度公司,可以没有国家之名,但是必须有国家之实,那么建立属于自己的体制和行政架构就迫在眉睫了。

而这早就在李明勋的计划之中,社团从崇祯十二年末成立,到如今已经跨过了四个年头,实际存在也将近三年,在这三年的时间里,社团近乎白手起家,草创基业,已经拥有布袋港、溪心地、香港、崇明、永宁城、海参崴、长崎、东方港、郁陵岛等九个重要据点,直接控制的人口将近二十万,拥有强大的舰队和陆军力量,在东南亚,这已经超过了许多苏丹国。

显然,一个简单的商业架构已经难以维持局面,特别是各个据点平日有大量的军事、行政、外交和商业活动,需要一支庞大而专业的官僚机构管理,在社团已经取得生存和拓展空间,拥有安全的环境的情况下,这一切都需要明确了。

社团的最高权力机构被命名为元老院,元老院设立在大本营,掌握社团一切的权力,李明勋作为首席元老并且担任最高执政官,除了李明勋,元老院还拥有九大元老,大本营的元老包括林诚、李海、钱锦、西蒙斯、高锋,而社团在各地的主要据点的行政长官也担当元老院元老,包括永宁城的宋老七,崇明的许长兴,香港的林河,长崎的何斌。

因为社团已经准备开拓台北,设立台北行政长官区,而阿海将管理这个长官区,那么大本营只有五大元老,这五大元老负责大本营的日常事务,并担当相应职位,而除了阿海之外,其他元老只参与社团的重大决策,对日常事务拥有知悉权和监察权。

李明勋除了担当执政官,还总督一切军事事务,林诚除了以元老身份担任副执政官,还担当布袋港的行政长官,航运与贸易长官,处理行政和贸易事务,钱锦担任造船与工业长官,主管造船和工业,西蒙斯为海军提督,兼任主力舰队指挥官,向李明勋负责,而陆军都督则由高锋担任,其还担任大本营守备司令、新军营提督,接受执政官的直接领导。

而在大本营之外,社团设立行政长官区、领事馆、商务办事处等诸多行政部门,其中永宁城和未来的台北是社团能直接控制无需考虑周边势力的区域,直接建立行政长官区,香港事实上已经被社团掌控,广东官府只有收取进出港税的权限,但是碍于对明国的影响,香港行政长官区暂时不对外公开,林河依旧是驻香港领事的身份实行行政管理。

长崎与崇明有些特殊,在长崎的商馆只有贸易和外交职责,所以何斌依旧是领事身份,而崇明与长崎类似,但是社团以商馆护卫和运输船的名义留了一支陆军和一支分舰队,许长兴以商务办事处高级商务员的身份管理一切贸易和外交事务,而赵三刀则担当守备司令和分舰队指挥官。

能有长官在元老院担任元老的据点都是社团下辖的一级行政区,在一级行政区下还有二级行政区,比如隶属于永宁行政长官区的东方港、郁陵岛、海参崴,东方港与郁陵岛各自有二级行政官担任,对永宁城负责,海参崴因为只具备军事作用,只设立守备司令。

在一级行政区,也仿照元老院设立一个权力机构,称之为地方议会,首长由各地的行政长官担任,而部署在各地的分舰队指挥官,守备司令、商务专员都在地方会议中担任议员,而地方议会要向重要盟友开放议员职位,比如永宁行政长官区,巴海、安林等重要盟友同样担任议员,并在每年一次的地方会议上拥有表决权。

当然,崇明与香港又有些特殊,地方会议也会邀请一些重要的合作伙伴,一切决议会征询他们的意见,并向合作伙伴做出解释。

未来,大本营会向各个行政长官区派遣新的官员,并且在地方会议中担任议员,新的官员已经在筹备之中,一种是书记官,负责财务审核和监察,而另一种是执法官,负责各行政区的法律事务。

元老院的和一级行政长官区的重要任命结束之后,临时作为书记官的阿海报告书锁进了一个匣子呢,打开纸张记录今天元老院的第一次元老会议。

因为凯旋,除了大本营五大元老,阿海与林河都是赶到,十位元老之中到了七位,执政官也都在,所以可以进行各类事务的决断。

“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扩军。”李明勋站起身给元老院第一次会议定下了一个调子。

现在社团的军事力量被分为了海军和陆军两部分,也产生了海军提督、陆军都督两个部门,下属的一切军事力量进行了拆分,海军得到了主力舰、双桅护卫舰和通报船的编列,原本隶属于各船的陆战队也属于海军,当然,海军提督名义上对设立在崇明、香港、永宁城和海参崴的分舰队也拥有指挥权。

而新近编列的新军营属于陆军,除此之外,各据点的守备营、守备队、开拓营、开拓队,也在陆军范畴之内。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对钱锦点点头,钱锦站起身,悬挂起一张设计草图,说道:“按照执政官的计划,海军的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船已经达到饱和,正在建造的双桅快速武装运输船以及俘获的蓝鲸号马尼拉大帆船都属于航运部门,而目前来说,海军的扩军主要力量放在两艘主力舰上。”

说着,草图已经悬挂起来,看的出来,这是一艘在白鲨号基础上改进的重炮主力舰,最大的改进就是加长了船体,舰长达到了四十二米,整整比白鲨号长了六米,宽度依旧不变,进一步降低了、缩小船艉楼,简化船艏的功能舱室,延长了火炮甲板长度,三桅全帆,两层火炮甲板,排水量肯定会超过一千吨。

两艘主力舰因为吨位更大,且火炮甲板增长,装配的火炮达到了六十门,速度略微有所提升,也正因为更加庞大,所以用鲸鱼名字命名,一艘命名为长须鲸,一艘命名逆戟鲸。

“这两艘主力舰是造船厂目前资源投入的重点,现在已经铺设了龙骨,肋材和木料准备妥当,应该会在今年底或者明年初下水编入海军,而造船厂还设计了更重更大的主力舰,拥有七十四门重炮,同时接到执政官的命令,设计一种三十到三十六门火炮的重型巡航舰。”

说完了自己造船厂的事务,钱锦又说道:“铸炮厂已经量产四磅和六磅铜炮,目前十二磅和九磅铜炮已经试铸成功,十二磅铸铁炮也已经成功,但是重量超出了预计,重型铜炮限制于铜料暂不生产,铸铁炮进行小批量量产,作为要塞火炮安置在各个据点的炮台。”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钱锦主管的工作表示满意:“再过半个月,我们的英国伙伴会送一批欧洲来的移民到来,有钟表匠人、铸炮匠人、船舶设计师,其中过半是英国人,当然更多的是欧洲其他国家的人,这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前年就在欧洲帮我们招募的,全部交给你的造船与工业部,尽快提升社团的技术力量。”

李明勋的眼睛扫视过众人,最终落在了西蒙斯身上,说道:“随着我们与荷兰人和解,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了,西班牙即便再仇恨我们也要把主要资源应对到荷兰人身上,那么社团的资源就解放了出来,各位知道,社团目前发展的瓶颈有两个,一个是钱,另外一个是人,这次马尼拉大帆船为我们带来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的收入,再加上长崎、崇明、香港等几个商馆带来的利润,未来两年我们都不会缺钱,现在唯一的需求就是人!”

说着,李明勋指了指背后的地图说道:“经过对比各种资料,来自大陆的移民最容易融入我们的体制,他们吃苦耐劳,拥有技术,是最佳的移民选择,但是大家也看到了,因为汉人浓重的乡土情结,能吸引江南、广东移民前来的只有优渥的条件,这无疑增加了成本。”

林河对此深有感触,香港刚刚开埠一年,已经聚拢了三万多人,但是要把这些人移民到台湾是千难万难,虽说香港已经为台湾带去超过一万五千移民,但是也付出了巨大代价,社团已经决定,不再刻意的移民,而是把部分产业放在香港,比如锻造、纺织等技术需求量大的产业。

“诸位,只有活不下去的人才会不顾一切的前往未知地域,在大明的北方,百姓受到官府、流贼和东虏的三重压迫,是最适合的移民对象,而现在大本营已经安全,社团日后的主要资源将会投入到北方,仅仅是建设商馆肯定是不行,我们要想大力介入,必须参与到大明与东虏的战争中去,所以,今年的军费开始向陆军倾斜,原定的一个新军营扩编为三个。”李明勋的一席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要说在场的其他元老,就连高锋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

在去年的时候,李明勋从护卫队和大本营守备营抽调精干老兵和军官,成立一支新军营,暂定员额两千人,这是社团的第一支野战主力营伍,为此大量征募人员,在崇明参战的大队就是新军营的训导队,在经过实战检验之后,又编列了两个大队和一个炮队,正式组建了新军营。

真正限制新军营组建的是军费,新军营作为社团的主力部队,当然不是大明王朝那种叫花子部队,这支部队消耗了大量的资源。

就拿新军营的一个普通火绳枪手来说,他们的月饷三两,装配的火绳枪改进自果阿兵工厂,单价超过了十五两,加上训练消耗、配备军鞋、军帽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武装一个火绳枪手需要二十两左右,但是维持这样一个火绳枪手的薪饷、训练损耗,就超过了五十五两。

在新军营中,约有一千名火绳枪手,还有六百名长矛手,长矛手的长矛价格低廉,但是要装配铁盔、胸甲、锁甲,其更危险的位置需要更高的军饷,一名长矛手的装备费和维持费大约七十两左右,而炮队拥有六门火炮,四门四磅炮和两门六磅炮,若干臼炮。

高锋拿出来的报告显示,一个两千人规模的新军营,包括三个步兵大队,一个炮队和一个直属队,一共要消耗十四万两左右的军费,几乎等于两艘量产型主力重炮舰的价格。

当然,高锋一直积极降低军费,最主要的方式就是让所有的军械自产且是高效自产,军械厂已经开始出产社团的第一种火绳枪,只是受限于匠人数量,每个月只有一百杆的生产量,但是每杆的价格已经降低到了十两左右,未来随着规模扩大,单价还会更低。

“社团外购的枪械全部交给你,在年底之前要编练出两个新军营,招募范围扩大,熟练使用汉语的土著也可以列在招募之中,另一个新军营你不用管了,我会让永宁行政长官区负责,呼玛尔出产的金沙就用于建设新军营吧,那个新军营将会以冷兵器为主,辅用火枪和火炮,主要甲械也从萨摩藩订购,但是高锋,你要单独成立一个重炮兵营,暂定用九磅铜炮。”李明勋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陆军的军费开支肯定超过六十万!”林诚在一旁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如果这些投入能为我们带来超过三十万的难民,也不会亏。”

“如此的话,大帆船带来的收益几乎作废了。”林诚说道。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所以,我们要尽快在台北打开局面,再抢西班牙人一把!各位,阿海已经是个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格担任台北行政长官,现在是我们为他打下这片土地的时候了。”

章一零二 台北与金矿

几个元老都是微微点头,没有人反对什么,每个人都知道阿海在社团的特殊地位,他不仅是最年轻的元老,也是两位执政官最信任的,虽然没有明说过,但是每个人都清楚,阿海是社团目前第一顺位继承人。

大本营之外的据点送回来的工作报告,除了向李明勋和林诚报备之外,还会抄送一份给阿海,足以说明阿海的重要性了。

没有人敢于反对,林诚却是敲了敲桌子,轻咳一声:“台北地区形势很复杂,我们从荷兰人那里搞来的地图,综合探险队、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情报,可以确定的是,西班牙人在鸡笼的实力并不强,只有一百人左右的驻军,加上奴工、雇佣军也不会超过四百人,海上力量只能算是维持基本存在,真正让人头疼的是哪里的土著,台北、鸡笼、宜兰三地大大小小的土著村社有七十多个,加起来人口超十万,征服这样一片区域,需要投入很多,我简单预估了一下,至少需要一千五百人的兵力,一支分舰队,外加十五万两的前期投入。”

元老们的脸色有些难看,李明勋却说:“鸡笼是少有的几个面向大明的窗口,那里沉淀的财富肯定能把本收回来,而台北地区拥有丰富的矿藏,阿海,你来说吧。”

阿海见李明勋叫到自己,连忙站起来,李明勋本以为自己的徒弟会准备一套复杂的说辞来说服众人,但是他的回答简单异常,却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阿海的手指点在了鸡笼河一边的丘陵,说道:“这里叫金瓜石,有金矿!”

“你确定?”林河直接站了起来。

阿海说道:“当然确定,早在去年初春天,我们的先遣队就抵达了淡水河上游的艋舺,那是淡水河、大汉溪、新店溪的聚集处,水量很大,水面宽厚,单桅纵帆船可以直航到此,我们在那里建设了一个贸易点,在贸易中发现,来自金瓜石地区的几个村社拥有大量的金沙,便派遣一个由矿工和士兵组成的探险队,找到了那个山坳,按照土著语的意思,那就是有金子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丰富的金沙和含金量很高的矿石,而今年初派遣过去的探矿匠人经过勘探,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大露头矿脉,矿脉含有品质不错的金银,而往下试挖掘,还发现了铜矿。”

“而在鸡笼河沿岸,我们还发现了煤矿,金瓜石金矿与煤矿相距不远,而且距离海边也不远,是绝佳的采矿点,仅仅是淘金沙和开采露天矿脉,也能收获不菲!”阿海最后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台北行政长官区要快点建立了。”

“是啊,是啊,这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投入就能见到产出,而且是一本万利。”

几个元老纷纷说道,可以说,在这个时代,任何新殖民地的开拓都是巨大的投入,特别是前期,很难快速见到回报,只有一点除外,那就是殖民地发现了金银矿,只要控制住当地,就能抓捕土著挖矿、冶炼金银,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我们海军愿意承担起对西班牙人开战的军费。”西蒙斯第一个站起来表态。

李明勋微微点头:“确实应该,按照我的计划,台北行政长官会设置在淡水堡,除了负责金瓜石金矿的开采,就是拓殖台北平原,从地形等方面考虑,淡水河一带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至于从西班牙人夺取下来的鸡笼,我认为可以建设为海军的军港。”

西蒙斯微微点头,很快明白了李明勋的意图,眼前这位执政官和元老院一样,对荷兰人都完全没有信任感,即便是双方已经达成和解,但是布袋港依旧处于警戒状态,驻扎在港口的海军舰队也是如此,随时备战,毕竟布袋港与大员港实在是太近了,而鸡笼港是台湾最好的港口,能避南北风,港口内泊位甚多,两条航道也容易防守,是天然的军港。

“那么,表决吧,扩军之外,社团的资源和经费,全力支持台北行政长官区。”李明勋率先举手,在场的元老很快跟上。

李明勋点点头:“好的,全票通过,阿海,把会议报告整理好,用密件发送永宁城、长崎和崇明,告知其他三位元老。”

随着元老院形成这项重要决议,社团这台战争机器再次开动起来,大量从马尼拉大帆船上获得金银给战争提供了澎湃的动力,阿海在大本营待了两日,就陪同李明勋前往了台北。

在淡水河入海口,社团已经拥有了一个据点淡水堡,这里曾经是西班牙人的圣多明戈城,当年菲律宾的西班牙人为了打击荷兰在台湾刚刚兴起的对明国的贸易,同时拓展对日本贸易,大举进入台北区域,最多的时候,曾经派遣十几艘盖伦船和一千多名士兵,准备一举攻占台湾,消灭大员港立足未稳的荷兰人。

可惜的是,天命不在西班牙人的身上,一场风暴让西班牙人损失一半的人马战船,荷兰人这才在台湾立足,后来日本断绝和西班牙、葡萄牙的贸易,台北地区的投入骤然萎缩,淡水河边的圣多明戈城被废弃,后来因为西班牙人一直无法完全掌控鸡笼地区,无法为商人提供安全的贸易环境和充足的货物,而菲律宾的都督科奎拉一直致力于南下攻击苏路人,把台湾的西班牙人抽调的只剩下了百十人。

西班牙人撤离的时候,对圣多明戈城又拆又烧,但是地基仍在,大量的砖石也无法烧毁,赵三刀开拓到此,便是在旧址上重建淡水堡,说起来,西班牙人选择的位置着实不错,雄踞山峦,面朝淡水河口,火炮可以覆盖到河口和外海。

已经的淡水河一带已经有了殖民地的雏形,淡水河入海口周边十公里的七个村社已经被完全征服,这里拥有一座圆堡和建议码头、一处容纳了八百人左右的军营和一千五人左右的奴隶营,而在上游平原地区,圆堡东侧土地和缓的地带已经被开垦了出来,有大约三百户左右的移民已经抵达,而深入淡水河,在中游的平原地区,也已经建设了市场和一处土木结构的堡寨,已经准备深入开拓。

“你的长官官署暂时设立在圆堡之中吧,台北行政区的地位仅次于大本营,所以这个圆堡要改建为棱堡,在周边位置还要修筑炮台,不能让安全让位于成本,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尽快把淡水河一带的村社全部征服,无论是开垦土地还是挖掘金矿,都需要人力,等到明年,台北要成为移民的主要接收地,阿海,你的任务很重。”李明勋走到码头,对阿海认真的说道。

阿海很快明白,鸡笼港的战事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他说:“师傅,我想向你要一个人。”

“哦,谁?你看中了谁家的姑娘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摇摇头,说道:“不,不是,我说的是虎尾珑社的多亚。”

“多亚?他怎么了?”李明勋问。

阿海连忙解释起来,原来当初在溪心地,多亚因为抓捕奴隶的事情与阿海联系很密切,阿海了解了之后才知道多亚过的并不如意,当初李明勋人为的把虎尾珑社分成了两份,如今两年过去了,多亚与巴隆之间已经产生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以说,多亚是个好将军好统帅,却不是一个好领主,他完全没有政治头脑,除了带来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几乎无法为村社创造什么,但是巴隆不同,在他的领导下,村社在扩大,盟友在增多,因为参与了伐树、开矿等活动,跟着巴隆的人日子过的更好,多亚不得不承认,在于巴隆的竞争中,自己已经输了,除了追随他的八百多武士,他几乎一无所有,长此以往,这些武士也会投奔巴隆。

“好吧,没想到多亚败的这么快,你准备如何安置他呢?”李明勋问道。

阿海说道:“我想要把多亚彻底拉进我们社团,以他为主建立第二支开拓营,加快对台北地区的开拓速度,我想在台北给他一片土地,并在台北长官区的地方会议中,给他一个议员的位置。”

李明勋点点头,如果多亚能带来八百名开拓经验丰富的虎尾珑社武士的话,一个地方会议的议员位置似乎也是值得的。

“你自己斟酌即可。”李明勋对阿海笑了笑,说道:“按照规矩,新的地方议员由你这个地方行政长官举荐,只要大本营五位元老中的半数以上同意即可。”

阿海笑了笑,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这位师傅,已经开始用制度而非威权来执行统治了。

五日之后,海军舰队抵达,这是一支混编舰队,因为虎鲨号状况不好已经进入船坞维修,西蒙斯只带了白鲨号和鲛鲨号,舰队之中还有食猿雕号和信天翁号两艘单桅纵帆船还有四艘通报船,除此之外,西蒙斯从各舰陆战队中抽调了一批人马,组成了一支三百人规模的陆战大队,负责陆上作战。

陆军并未参与进来,执政官护卫队和开拓营各出两百士兵支援海军作战。

战前会议在圆堡举行,除了执政官李明勋,台北行政官阿海,海军提督西蒙斯,还有台北行政长官区的两名议员参加,一位是接替赵三刀的开拓营指挥官李山,他负责完成了对鸡笼的战前侦查,而另外一位则是台北行政长官区的分舰队指挥官陈九和,当初与李山一道来到这里述职。

对于鸡笼港的侦查和监控早在去年就开始了,为此在鸡笼港内港的山中,社团建立了一个监控点,陈九和也屡次伪装成福建客商前往鸡笼进行贸易,绘制了比较详尽的地图。

李山指着地图上社寮岛的西南角说道:“这是西班牙人的要塞,一座三角棱堡,主城名为圣萨尔瓦多城,拥有三个尖角堡垒,火炮也主要布设在尖角上,而在社寮岛的制高点还有一处两层圆堡,叫做圣三位一体堡,三角棱堡可以封锁进入内港的主航道,而西侧的八尺门航道极为狭窄,圣三位一体堡装备有十二门火炮,没有重炮,而起距离沿海距离都在二里以上,所以只是为了保护圣萨尔瓦多城的后背,圣萨尔瓦多城拥有火炮超过三十门,其中包括六到八门的十八磅重炮,火力强大。”

“港口内有无海军?”西蒙斯问道。

李山说道:“最新的消息是,港口内有三艘装配了回旋炮的三角帆船,还有一艘亚哈特船,这艘亚哈特拥有八门火炮,五天前赶来的,另外还有两艘小福船。”

阿海问道:“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我们对西班牙人宣战之后,科奎拉未免鸡笼被困,所以派遣这艘亚哈特船把人全都撤离。”

西蒙斯摇摇头:“没有这种可能,不战而失地,科奎拉就要倒大霉了,这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事儿,阿海可能不知道,台北是多明我教会的教区,我在圣胡安号上服役的时候听说过,台北大约有三千人左右的土著教徒,不仅如此,这也是多明我教会进入明国传教的据点,教会是不会允许菲律宾都督区放弃的。”

阿海微微点头,没有说话,西蒙斯笑了笑:“不过你猜测的有些道理,科奎拉虽然不能撤走这里的驻军,但是却不想受损过大,这艘亚哈特船应该是撤离家属和堡垒内的重要货物,准备长期困守的。”

“不管是干什么来了,既然来了,就不要放它走,航运部门的远洋航运力量不够,一艘亚哈特船弥足珍贵,西蒙斯,你准备如何攻占鸡笼,我可不想战争持续太久。”李明勋说道。

西蒙斯连忙说:“很简单,我们拥有一支强大的舰队,先展示一下力量劝降,如果西班牙人没有做出明智的选择,就封锁东西两条航道,先在社寮岛登陆,攻占圣三位一体堡,把重炮运上去,这座圆堡和圣萨尔瓦多城只有六百米的距离,用十八磅炮轰击,一直到圣萨尔瓦多城投降。”

章一零三 意外之喜

西蒙斯制定的计划都在李明勋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荷兰人就是用这个办法攻占了鸡笼,促使了西班牙人的投降。

“可以,前线的军事指挥便交给你了,西蒙斯,阿海,台北行政长官区负责一切后勤补给,尤其是畜力,往圣三位一体堡拖拽重炮非常耗费力气。”李明勋最后说道。

军议结束之后,所有人都去准备了,李明勋在阿海的陪同下视察了淡水堡周边的设施,并且实地进行规划,李明勋着重看了奴隶营,发现奴隶居住的地方要严格按照了社团制定的卫生条例,李明勋稍稍放心下来。

“台北虽然比大本营稍微凉爽一些,但是降水太多,湿热的环境很容易出现疟疾、痢疾,这一点你要注意,在九月之前,不要大规模发动征讨,所有的军事行动尽可能安排在九月到二月,特别是你,不要随意进出湿热之地。”李明勋小心的叮嘱道,他无法告诉阿海疟原虫生存需要的温度和湿度,只能把自己掌握的知识变成建议。

“实际上没有那么可怕,去年淡水堡还下雪了呢。”阿海笑着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匣子,递给阿海:“这是从大帆船上缴获的金鸡纳树的树皮,数量极少,只有舰长和商务员以上的中高层才有机会使用,这些给你,万万不要拿生命去冒险。”

阿海小心的收好,挠了挠头,没有再反驳。

第二天一早,舰队重新起航,北上鸡笼,到达目的地之后,舰队分成两拨堵住了主航道和八尺门水道,却没有贸然进入内港之中,派遣一艘划桨船在主航道遭遇了岸防重炮的袭击,只得退了回来。

西蒙斯派遣了一名从大帆船上俘虏的水手前去劝降,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事实却超乎了李明勋和西蒙斯的预料,西班牙人派遣了使者前来谈判。

西班牙人的使者是两名传教士,西蒙斯了解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亲自前去迎接,李明勋看到西蒙斯恭敬的把两名神父让进了指挥室,无奈的摇摇头。

让李明勋有些出乎意料的是,两名神父之中有一位东方面孔,原本他以为是汉人,但是西蒙斯介绍之后,李明勋才知道,那是以为日本神父。

“这位是多明我教会的图拉神父,而另一位则是权六神父。”西蒙斯介绍道。

李明勋正了正身子,道:“好吧,两位神父,守军指挥官有什么条件!”

图拉神父是一个中年男人,皮肤白皙,一身金丝绣边的教袍显的神秘而华贵,李明勋刚刚问出口,图拉上前一步,昂首呵斥:“你这个丑恶凶残的异教徒,在关岛劫持了我们的大帆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如今还敢进犯,真是该死,即便是你现在退去,也难以抵消你犯下的罪恶。”

李明勋看了看西蒙斯,他不知道这位神父趾高气昂的资本在何处,难道是看到西蒙斯表现恭顺就认为自己也会如此吗?

“乌穆!”李明勋喊了一声。

乌穆上前,直接捂住了图拉的嘴巴,李明勋说道:“把这位图拉神父吊在主桅杆的顶端,让他在风中冷静冷静。”

乌穆捞起图拉,大踏步的离开了,西蒙斯原本想劝阻,但是看到李明勋脸色不悦,想起他对宗教的那些严苛规定,选择了闭嘴。

“很抱歉阁下,那只是图拉神父的谈判技巧,完全没有冒犯的意思。”权六走了上来,说道。

李明勋用纱巾擦了擦脸,说道:“他污浊的口水已经喷在了我的脸上了,神父!”

权六没有再敢言语,李明勋说:“聒噪的人已经去冷静了,神父,现在说说你的来意吧,最好简便一点。”

权六想了想,没有再说废话,而是说:“驻军长官与教会的意思是,把城堡和火炮移交给您,所有西班牙士兵离开,而教会在台北的一切权益不得损害。”

“漫天要价,西班牙人知道我不会同意的,你们准备怎么妥协。”李明勋随意摆摆手。

“妥协则是驻军只保留私人财物,留下公有财产和奴隶,教会协助你们对他们控制的四个村社取得统治权。”权六说道。

李明勋问:“不能再妥协了吗?”

权六摇摇头:“这是我知道的所有条件,或许图拉神父知道的多一些。”

李明勋摆摆手,从权六所说的条件,就知道西班牙人无法满足自己的要求了。李明勋说道:“西蒙斯,你告诉他我的意见吧。”

“神父,我们的执政官阁下是不会同意的,西班牙人必须无条件投降,交出除个人物品之外的一切,不光是驻军,还有教会,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必须离开,包括诸位传教士,当然前提是菲律宾都督区和教会拿出符合你们身份的赎金。”西蒙斯说道。

“这不可能,驻军我不知道,但是教会绝对不会放弃在台北的传教工作,这是我们教会面向明国的窗口,教会不会放弃数千羔羊,更不会放弃对明国的传教。”权六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忽然笑了,他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那就是权六似乎并不生气,如果是普通的神父,或许已经发疯了吧。

李明勋不由的打量了一下这位神父,权六看起来要有五十多了,头发苍白,一双眸子却满是坚毅,他的手上满是老茧,想来曾经是一位武士,李明勋说道:“我有很多的日本朋友,其中也有几位切支丹。”

权六的神色变了,他轻声说道:“感谢您收留那些无辜获罪的羔羊。”

李明勋却是笑了:“算不上收留,我只是给他们应得的罢了,神父,我的斥候告诉我,在圣萨尔瓦多城之中,有二十到三十个切支丹武士,难道您想让这些人殉葬吗?”

西蒙斯连忙说道:“西班牙人曾经屠杀过许多我们的朋友,所以社团对他们比较严苛,战败之后,除非有人为他们出赎金,否则一律没为奴隶,充入矿山之中服苦役。”

权六脸色微变,他已经知道,眼前这支舰队前不久打劫了大帆船舰队,菲律宾都督区派船来准备接走几个神父和一些军官亲属,只是却被堵在了港口,面对如此实力的对手,圣萨尔瓦多城陷落是时间问题,一旦战败,作为雇佣兵的切支丹可不会有人为他们出赎金,这群人注定会死。

“那又如何呢,我们已经是无根浮萍,谁又能给我们一块信仰自由的生存之地呢?”权六问道。

李明勋笑道:“我呀,我手下需要更多的武士,只要他们遵从我的宗教法令,无论什么教派什么信仰,都可以在我的土地上生存下去,立功的武士可以获得土地。”

“宗教法令?”权六诧异问道。

西蒙斯连忙说道:“是在我们社团的行政区域内对宗教的管理制度,不光针对天主教会,还包括其他宗教。”

“愿闻其详。”权六说道。

西蒙斯细细解释起来,当初李明勋率军抢夺了圣胡安号,就抓到了社团的第一个神父,而曾经在西班牙服役的水手,招募自澳门、东南亚、乃至欧洲的匠人多半信仰基督教和天主教,宗教问题已经是社团无法避免的问题。

李明勋对于宗教的态度一直很严格,在他掌握的知识中,这个时代的宗教多半是披着信仰外衣敛财剥削的工具,特别是天主教会,而从根本上来讲,社团需要所有人凝聚在自己的统治体系之下,而不是因为信仰而丢掉团结,在不能杜绝宗教的情况下,李明勋只能选择限制。

社团的宗教管理制度在元老院成立之后就以法令的形式公布,在社团控制的区域内,人们拥有信仰的自由,但是宗教没有传教的自由,所有的宗教人士必须呆在自己的宗教场所内,不许随意外出,更不许在规定的场所之外的地方传教,而宗教场所和宗教人士的数量由教徒数量决定。

除此之外,宗教人士不允许拥有土地和私有财产,宗教场所的财政由社团派遣的财政人员控制,所有进入宗教场所的人,无论是否信徒,都必须缴纳宗教税,宗教税中部分用以建设宗教场所,大部分多是作为管理成本纳入社团公账。

简单的说,李明勋让信仰宗教变的有成本,让传教变的成本高昂,他不会去改变信仰,但是要控制教徒人数。当然,还有一个重要规定,只有公民才有信仰自由,奴隶没有。

可以说,在社团的严格把控之下,境内的天主教、佛教都没有过多的发展,没有影响到社团的崛起,教徒的权力也没有受到损害,比如西蒙斯,只要他不去港口的教堂,就没有任何财产损失,这也杜绝了宗教对教徒的控制。

权六细细的听着,神色逐渐严峻起来,如果他与李明勋合作的话,受伤的只能是教会,而不是切支丹武士。

“神父,你可以考虑一下,加入我们的行列,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光是台湾,社团控制了太多的土地,愿意把它赏赐给为社团做出贡献的人,无论民族、国别还是信仰,只要为社团做出贡献,都可以获得,即便是散落在东南亚的切支丹都到了我的麾下,也不算什么,你们是愿意继续像吉普赛人一样漂泊,还是拥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全在你一念之间。”李明勋微笑说道。

“只要我们在战后宣誓效忠就可以吗?”权六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当然不可能,那些切支丹作为雇佣兵,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反抗,对待反抗的人,社团从不仁慈,如果你们想加入我们,最好做出选择,嗯比如协助我们攻占圣三位一体堡,我就可以给所有切支丹武士自由,还可以让他们加入我们的军队,成为社团的公民,拥有获得土地的权力。”

“乌穆,送权六神父去我的房间休息,好好款待。”李明勋吩咐道。

待权六走后,西蒙斯说道:“执政官阁下,你认为这个权六会接受您的建议吗?”

李明勋说道:“肯定会的。”

西蒙斯满脸诧异:“为什么这么肯定?”

李明勋道:“因为权六犹豫了,西蒙斯,你要知道,他是一个神父,只要躲在城堡,就肯定会活下来,而马尼拉的教会也会为他付赎金,除了一些财产,他又有什么损失呢?但是权六依旧犹豫了,西蒙斯,他与那些白人神父不同,在他们的眼里,只有上帝和金币,而在权六的眼里,还有生存和自由。”

西蒙斯低下头,没有再问,他知道,切支丹都是一些被日本德川幕府驱逐的人,无法返回家乡,在东南亚各地漂泊,他们也曾经在暹罗取得了一席之地,但是因为参与到政治斗争而在此失败,这些人四处流浪,在各个港口以出卖手艺,为人当兵为生,无论在马尼拉还是澳门、亦或者北大年,都是最底层的存在。

且不说李明勋尊重了他们的信仰,即便是只为他们提供安定的生存环境,就足以让切支丹们动心了。

“权六神父与我见过的其他神父不同,其他神父看重上帝,而权六神父看重的是羔羊。”西蒙斯最终说道。

正如李明勋猜测的那样,权六答应了李明勋的要求,带着满身伤痕的图拉神父返回了圣萨尔瓦多城,到了下去,观察哨发现,社寮岛上的西班牙人有异动,一群切支丹武士换防到了圣三位一体堡,第二天一早,陆战队登陆社寮岛,赶到山顶的圣三位一体堡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骤然发难的切支丹武士擒杀了六个西班牙人,其余士兵和奴隶或逃或降,圣三位一体堡落在了社团手中,整个白天,士兵们都和马骡一起拖拽从白鲨号上卸下来的十八磅炮,一共准备五门,第一批两门炮抵达之后开火,三轮齐射就把圣萨尔瓦多城中的一栋建筑打碎,很快,城内升起了白旗,圣萨尔瓦多城守备长官自杀,包括九十七名西班牙人,一百四十多名妇女、儿童,三百二十人菲律宾土著,四十多台湾本地土著,全部投降。

社团的金龙旗在圣萨尔瓦多城堡升起,宣告这片土地属于了社团。

章一零四 处分

按照海军提交的作战计划,收复鸡笼大约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伤亡预计在三十人左右,可能会出现战舰遭遇炮击等情况,但是因为权六神父和切支丹们的出现,战争仅仅持续了三天,只有四个人受伤,损失几乎不值一提。

与微末的损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收获,李明勋在权六的陪同下游览了整个圣萨尔瓦多城,军需官清点之后,一共缴获了一万五千两白银左右的西班牙银币,但是城堡的仓库之中储存着大量的货物,其中不少是来明国商人手中收购的生丝、瓷器等贵重物品,但是真正占大头的是鹿皮和硫磺。

这些货物价值超过了四十万两,其中鹿皮的占据了三分之二之多,按照权六神父的说法,这批价值不菲的鹿皮、硫磺和金沙大多来自于多明我教会对附近村社土著的剥削和供奉,大部分用于走私贸易,不光是图拉等驻扎在台北的神父,就连菲律宾的主教都牵扯其中,而走私的对象竟然是荷兰人,在台北周边,只有拥有日本市场的荷兰人才能吃下如此多的鹿皮和硫磺。

李明勋听了这些消息,颇为有些无奈,这就是教会在西班牙殖民地的力量,事实上,在菲律宾都督区,天主教五大教会是菲律宾最大的地主,掌握着菲律宾百万教徒中的大部分,那些土著教徒大多成为了教会的农奴。

天主教会就是矛盾,在传教的时候,传教士甘冒生命危险,前往猎头土著的村社调节矛盾,不少人送命,但是当他们的宗教传播开来,传教士们又会成为最大剥削者,最残暴的统治阶层。

战后的第二天,所有的西班牙人,包括神父在内都被送往了大本营,在菲律宾都督区的赎金到来之前,他们会在奴隶营中渡过一段时间,其中大部分人永远不会出来了,而圣萨尔瓦多城中俘虏的土著奴隶,无论是来自菲律宾还是台湾,全部送到台北的奴隶营。

唯一得到优待的就是活下来的二十二个切支丹武士,他们被编列进了开拓营,享受与开拓营军官一样的薪饷待遇,当他们战死、伤退或者完成五年的服役,就会在台北获得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同一时间向海军投降的还有港内的涧内社区,这里有大约二百来人,多是来自福建、浙江做生意的华人。

鸡笼被改名为基隆港,圣萨尔瓦多城以基隆要塞命名,最终被简单改造为了海军主力舰队的司令部,整个港口也被列为了军港,正是成为海军主要舰队的驻扎地,当然,龟缩在社寮岛的西班牙式建筑不能满足日益扩大的海军的需求,所以大量的设施也在海军经费的支持下开始筹划建立。

返回淡水堡的李明勋接到了台北行政长官以台北地方会议起草的一份关于台北地区原住民处分》的工作报告。

按照元老院的规划,台北行政长官区被划定在头前溪以北的地区,包含台北盆地、基隆一带和宜兰平原,当然还有中央山脉的大片区域。在这片区域内分部着大量的土著村社,还分化为了七八个民族,生番和平埔熟番都有,非常复杂。

而在工作报告之中,阿海没有按照民族区分,而是按照区域把所有村社分为了三部分,处分方式也不同,第一部分就是台北盆地和宜兰平原上的土著,这是社团开拓的重点,开拓出来的土地将来也要安置移民,所以这部分土地要完全掌握在社团之中,两大平原地区的村社必须接受社团的编户齐民和集中安置,简单的说,散落的村社必须集中到几个区域,把已经开拓出来的熟地出让给社团,让社团的种植园经济快速投产,而这些村社必须按时缴税出徭役,凡是不接受的村社都会被视为敌人,受到攻伐。

而山中的生番则完全没有这个机会,直接派遣开拓营讨伐,抓捕奴隶,占领土地,所有人力都会支援金瓜石金矿的开发。

第三类村社只有九个,五个是前期已经归顺社团的,而四个则属于西班牙控制的村社,有权六神父在,这些村社已经完全接受了社团的统治,社团也愿意给他们相对独立的位置。

之所以这些村社能得到特殊的待遇,并非是阿海仁慈,也不是屈服于宗教的力量,而是在长久的奴隶使用中,阿海已经发现,奴隶并不是能胜任所有工作,诸如修筑堤坝、挖掘矿山、种植园劳作,在看守的监督组织下,奴隶皆是可以做好,区别只是在效率上,而采伐树木、猎鹿等工作则是奴隶营不能胜任的,原因很简单,这类工作要在很大范围上活动,很多奴隶会逃脱,但是类似工作的出产又是社团必须的。

在日本市场上,鹿皮是除了生丝之外,社团最大的利润点,收益率也远远高于其他商品,而采伐的树木也是社团重要的财政来源,采伐的树木中诸如柚木、桧木等品质上乘的材料会用于造船,而台湾可不只是出产这些木材,位于亚热带地区的台湾加上中央山脉的高度差,让这里的热带、温带木材都具备,特别是制造家具的高级木材,例如楠木、枫木、樟木非常丰富,这些木材伐倒了,顺着河流运送下来,就会被来自大明的商人采购一空,而在大本营,已经开始分类划片,对采伐权进行承包,让两广的商人前来投标,自己雇人采伐,只需要交税和承包费用,社团不用花一分钱,就能获得收益,还带来许多的移民。

事实上,台北行政长官区已经意识到了,在对台北的规划之中,木材采伐业已经被列为了重点产业,力图配合金瓜石矿的开采,尽快实现台北行政区财政的收支平衡。

“天主教村社有四个,你准备如何进行宗教管制?”李明勋问道。

阿海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说道:“在我们来之前,除了基隆要塞里的教堂,西班牙人在涧内、大巴里等村社聚落有四个教堂,最远的在宜兰,我准备把宜兰的村社迁徙到基隆,然后让权六出面,只保留涧内教堂,其余全部拆了,土著只能前往涧内教堂,大部分我们出资,把涧内教堂弄的好一些,毕竟海军之中也不少天主教徒。”

李明勋微微点头,这样处置也不为过,至少可以最快的稳定住基隆一带的局势。

现在台北行政长官区最紧迫的任务除了尽快的形成财政收支平衡,就是尽可能的开拓生存空间迎接移民,然而,李明勋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的野心完全不亚于自己。

许多的构想阿海在报告之中没有提,但是并不意味着阿海不会去计划,他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希望其他行政区眼红台北的特殊待遇。

从实际情况考虑,台北地区是整个台湾的精华所在,基隆港是最好的港口,台北也拥有台湾最为丰富的矿产资源,淡水河也有最完美的内河航运条件,比社团选择的台中地区,荷兰人选择的台南地区更适合作为大本营,可惜的是荷兰人立足台湾的时候,对台湾不够了解,社团的大本营则完全更是毫无选择。

但是随着社团的发展,大本营的局限性已经凸显出来了,布袋港的吞吐能力实在是太弱了,最多支撑一个三十万人左右的城市,如果把大量的工业放在那里的话,这个数量还会降低。在不远的将来,台北肯定会成为台湾的核心,在开发的初期阶段,投入的任何资源都是完全值得的。

而社团也对台北是不惜成本的投入,计划在半年之内将台北的奴隶营扩充到两万人,以多亚的虎尾珑社为主,再编制一个千人规模的开拓营,尽快把台北的土著村社解决,而台北的众多产业也会向江南和广东的商业伙伴开放,在阿海的眼里,台北除了金矿,就没有什么不能卖的。

李明勋乘坐一艘通报船从台北返回了大本营,到了港口的时候,已经深夜,没有什么紧急事务,李明勋没有打搅其他人,而是独自返回了自己的房间,面对柔软的床铺,他毫无睡意。

酒架上取来一瓶烈酒,李明勋坐在窗台上,看着满城的灯火,独酌独饮起来,一杯烈酒下肚,原本烦躁的内心渐渐安静了下来。

回想来到这片时空的后的一切,脑海之中多是刀光剑影、血色白骨,偶尔夹杂着金银的刺眼色彩,两年多的时间,李明勋杀戮了很多人,拯救了很多人,也影响了很多人,未来,类似的情况只会更多,多到记忆不请,麻木不仁。

一开始领导这个社团的时候,他也有过迷茫,许多当众说出的话都是前一天仔细斟酌好的,每一决定都会仔细斟酌,生怕做错了什么,李明勋很清楚,自己的任何一个错误决定都会葬送很多人的性命,或许自己也会化为枯骨,那段时日,生存的威胁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心中的沉重无以形容。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社团已经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军队,自己的统治体制,而在大明、日本以及面向南洋,社团已经打开了自己的商路,贸易带来的滚滚的财富,为自己亲手设计的堡垒添砖加瓦,战争和扩张的机器已经打开,运转的越来越快,社团的实力已经不是任何一个势力可以一口吞下的,骸骨和金银堆砌出自己的执政官的宝座。

然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李明勋也有惆怅和怀疑,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更好的办法,他只是希望倾尽一切,在这个乱世为自己的同胞,为自己信仰的文明建立秩序和安定。

台湾的局势已经稳固了,社团即将开启一段新的征程,那么下一个终点又在哪里呢,是自己掌握局势,还是会在历史的浪潮中飘摇?

忽然,酒杯掉落,摔碎的声音惊醒了李明勋,他看了看窗台上的残酒,忽然笑了,他在嘲笑自己,不过刚刚有了一点立足的资本,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自己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呢,想过之后又有什么意义呢,大抵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章一 尽忠职守

肇庆,两广总督行在。

夜幕落下,万籁寂静,街道是只有更夫敲打梆子,沈犹龙坐在书房里,书案上摆满了塘报,他拿着一份塘报,走向身后的舆图,沈达春连忙跟上,点燃的鲸油灯直接照亮了中原所在的位置。

这根本不用沈犹龙说出口,沈达春就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忧心何处,当洪承畴投降东虏的消息传来之前,父亲的眼睛盯在辽东几个困守的孤城上,而当松锦战事失败,父亲的眼睛又看在了中原和苏北肆虐的流贼。

“献贼攻占了庐州,闯逆围攻开封!”沈犹龙含着热泪,喃喃自语说道。

“父亲,该歇息了。”沈达春轻声说道。

沈犹龙却好似没有听见,死死的盯着地图,许久许久,叹息说:“朝廷靡费千万,圣天子夙兴夜寐,终究还是不能挽回颓势,难道我大明的气数真就要尽了吗?”

“父亲,大明广有十三省,亿兆黎民,一时之败并不算什么,父亲不要伤怀了。”沈达春劝慰道。

沈犹龙摇摇头:“松锦一战,国朝九边精兵沦丧,流贼肆虐中原,大军清剿不得咳咳。”

沈达春轻轻拍了拍沈犹龙的后背,搀扶着他坐下,看到自己父亲满头白发和消瘦的面容,更是心疼,他只得说道:“前几日您让儿子传信给李明勋让他来一趟,今天下午,他就是到了,已经在客栈安顿了,不如明日父亲见一见他吧。”

沈犹龙:“他倒是来的快,你快派人去一趟,让他现在就过来吧。”

客栈里,刚刚睡下的李明勋不得已再次起来,见乌穆拿了衣服来,连忙穿上,乌穆说道:“这位沈总督好生的没有道理,主人舟车劳顿,他也不体谅一二,什么大事儿非得今日召见。”

李明勋笑了笑:“沈大人久久高位,对下面人使唤惯了,你莫要聒噪了,待会就带两个人去,把咱们的人秘密安排在行辕周边,以防有变。”

“有变?那沈总督莫非会对您不利。”乌穆诧异问道。

李明勋摇摇头:“沈大人忧心国事,和京城的天子一样,如今松锦新败,流贼跳梁,朝廷无兵无将无钱无粮,更无办法,人啊,若是钻了牛角尖就会病急乱投医,谁知道会有什么想法,我也得小心一二啊。”

乌穆点点头:“主子,我知道了,绝对不会让您出事的。”

李明勋骑马去了总督行辕,从侧门进去,穿过了两重院落,一路上只见仆从未见甲兵,倒是感觉自己有些多心了,在书房门口,李明勋见到了沈达春,二人打过招呼,沈达春说道:“家父忧心国事,心情不佳,这两日旧病复发,李兄万万莫让他再生气了。”

李明勋嘴上答应,心中却是没有法子,自己总不能光捡好听的说吧,对于沈犹龙的要求更不能信口答应。

“明勋来了啊,快些坐吧。”沈犹龙并未起身,只是让人拿来了一把椅子。

待李明勋坐下,沈犹龙说道:“我听闻翻了年之后,你要么开拓江南,要么纵横四海,一直未曾去北方,对北方的消息怕是不了解吧。”

李明勋从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些不满,沈犹龙说的哪里是最信息的掌控,分明是说自己只顾着一心赚钱,没把精力投入到对东虏的战争中去,说起来,如果按照前两年安排,自己现在应该在奴儿干都司与东虏作战呢。

“莫不是你以为香港已经开埠,搭上了两广诸多缙绅,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沈犹龙见李明勋不说话,再次问道。

“搭上了缙绅,就是可以为所欲为!”李明勋心中说了一句,嘴上却连连说不敢。

如今香港开埠已经一年多了,早就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海贸利润之厚已经让两广的商人士绅沸腾了,特别是最近一段时日,缙绅们大量在香港投入资金,购买商铺、建造货仓,仅仅是今年前半年,就有近百万两银子投入进去,直接把社团和两广缙绅变成了利益共同体,这个时候,沈犹龙若是敢阻断香港开埠,这群两广的土皇帝就敢在广东抗纳捐税,然后联名写帖子告到京城去,沈犹龙结局不好说,但是两广肯定是一片大乱。

“你嘴上说不敢,心里却是得意,总归是忘了当初和老夫的约定,以为香港局势定鼎,你就不用在北上杀虏,为朝廷效力了。”

李明勋脸上的陪笑立刻消失了,他正色说道:“大人,容明勋再说一遍,杀虏一事乃是朝廷与社团共同利益之所在,社团杀虏不是为了朝廷,若真的要联系起来,顶多是为死在东虏倒下那些同根同源的百姓报仇罢了。社团是社团,朝廷是朝廷。”

“你!”沈犹龙听了这话,脸色涨红,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达春立刻说道:“李兄,你怎么这般说话,若无家父,怎么有你社团今日!”

李明勋道:“大人确实多番照拂于我,我也从未负过大人,对总督大人,我一向礼敬有加,从未有过半点亏欠。”

沈犹龙抓住自己的儿子手,让他退下,说道:“好一个从未亏欠,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既然还认与大明百姓同根同源一脉相传,如今中原百姓被流贼荼毒,你可愿意北上御贼?”

李明勋忽然笑了,原来想让自己去打流贼啊。

“当然愿意!”李明勋朗声说道。

这下倒是沈犹龙父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二人相互看看,他们是无论如何没想到李明勋会回答的如此干脆。

而李明勋却有自己的计较,打流贼什么的他不在乎,流贼现在已成大势,自己怎么也剿灭不了。借着打流贼,招募百姓,移民海外才是正理。

沈犹龙尴尬的咳嗽两声,还不曾斟酌词语,李明勋站起来,问:“总督大人,若是让我出兵,这粮饷如何支持,军队如何作战,受何人节制,又有什么名义,您可有章程?”

沈犹龙却是哑口无言,他都没想过李明勋会答应,哪里想过什么章程,沈犹龙正了正衣衫,说道:“只要你肯,这些老夫都可以替你筹划解决。”

“您呐,解决不了,就算解决了也没有多少意义。”李明勋当即说道。

“放肆!”沈犹龙拍案而起。

李明勋道:“我说的是实话,大人,若是社团动兵,需要从台湾出击,以社团目前实力,出动舰船二十艘,陆军三千还是绰绰有余的,千里远征,没有二十万两开拔不了,您手里哪有二十万两,朝廷也不会把二十万两给一支连见都没见过的军队。就算粮饷不缺,又能如何,社团军队要投入到何地,是打献贼还是打闯逆,现在中原就是筛子,到处都是需要填补的窟窿,光是这支兵马归属就能吵翻天,就算这些解决,社团这三千兵马又能做什么呢,如今的流贼可不是崇祯初年的了,闯逆、献贼哪个不是拥兵十万数十万,社团三千兵马扔进去,连水花都打不起来,既不能阻止献贼掠地,也无法阻止闯逆攻城,靡费数十万两,意义何在?”

沈犹龙静心听着,神色变幻不定,李明勋的话就像一柄重锤,一锤一锤敲打在他的内心,一锤重过一锤,北方的战事已经不是几十万两银子和几千精兵就能解决的了,沈犹龙甚至有些后悔了,自己何必去招惹李明勋呢,平白坏了两家的关系,若是香港真的出问题,两广就完了。

“沈兄,烦请去拿些茶点了,今晚我与总督大人,怕是有的谈了。”李明勋微笑对沈达春说道。

喝了一杯茶,李明勋问:“总督大人莫不是因为打了中原的流贼,大明朝就能涉险过关,渡过这段艰难时日?”

“你什么意思?”沈犹龙问道。

李明勋道:“松锦之战打完,九边精兵只剩下吴三桂了,这位可是连守户之犬都算不上的精明人,东虏五月就把仗打完了,损失不大,回去收收谷子麦子,休整数月,马上就会入寇。”

沈犹龙的眼睛瞬间瞪大,正如李明勋所说,今年东虏极有可能会再次入寇,东虏与蒙古人不同,蒙古人喜欢秋高马肥入关抢夺秋粮,但是东虏却喜欢冬季寇边,收完秋粮的他们趁着冬天抢掠,回去还不耽搁春播,如果真的寇边,就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不同了,以往流贼不成气候,朝廷可以专心应对东虏,如今流贼已经盘踞中原,若是再遇东虏寇边,朝廷便是被两面夹击,现在的朝廷可是一支像样的兵马都没有,能守住京城就是万幸了。

沈犹龙问道:“你可有办法阻止东虏入寇?”

李明勋却是笑了:“我若有那个本事,坐在我面前商议的就应该是大明天子了。”

“流贼肆虐中原,东虏即将入寇,除非现在就有十万精兵,否则谁也无法阻止,既然无法阻止,我等何必要去螳臂当车呢?”李明勋劝慰说道。

“我沈家世受皇恩,如何能弃天下不顾!”

李明勋微微摇头:“这话说的是没错,但是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去幻想中原平贼、辽东拒虏!”

“力所能及。”沈犹龙的声音低了许多。

李明勋说道:“比如我们社团,如今在台湾大练新军,明年就可以成军,只要持续投入,早晚可以抗衡东虏,而今年,我的目标是拿下宁古塔!”

“宁古塔?”沈犹龙站起来,在身后的舆图上查找,但是那舆图本就写意,也不甚详细,边疆之地的一个军堡如何能显现呢。

李明勋翘脚起来,手点在了朝鲜以北的某处区域,说道:“就在这里,这是东虏老奴的起家之地,如今也是东虏对东海、西海等地的统治核心,若为社团控制,便是失去了对八旗之外女真各部的控制能力,而在长城之外,东虏便只有赫图阿拉一个据点,而那可是东虏第一个都城,腹心之地!”

沈犹龙微微点头,在李明勋的能力范围内,这是能做的极致了,而且占领宁古塔就对海西、东海形成直接控制,也符合腾龙商社在北方的商业利益。

“这只是今年的目标,社团在积蓄力量,明年西南季风一起,我们愿意北上御虏,到时一应接洽事宜还需大人多多支持。”李明勋说道。

对于明年的事情,沈犹龙不作评价,他只在乎现在的难关,沈犹龙的眼睛盯在李明勋身上,许久之后,才问道:“国事艰难,你认为两广之地如何做才能为国解忧?”

李明勋叹息一声,说道:“大人,北方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了,天子最好迁都南京。”

见沈犹龙沉默,李明勋无奈的摇头:“我知道,这不可能,但是大人何必把两广的财政投入到北方战争的无底洞中呢,无论您从两广多收多少赋税,都无法解决北方的问题。”

“老夫难道要像江南士绅一样,醉生梦死,沉迷浮华吗?”沈犹龙喝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当然不,我的意思是,您要从长计议,香港去年给两广带去了十五万两的收入,今年可能是二十万甚至更多,这些钱交给北京就是打水漂,不如大人自己留下,在两广练兵,配合裁汰旧军,整顿军备,两年便可得精兵三万,华夏存亡之秋,有兵马方有希望。”

沈犹龙没有说话,李明勋也不会再去劝说,他总不能告诉眼前这个老人,大明会在后年崩塌,南方也挡不住东虏铁骑,大明王朝如大厦倾颓,广东也迅速陷落。即便是他说了,眼前这位老人也不会相信的。

“存亡之秋,天下黎民希望每个人都能尽忠职守,明勋啊,你我各尽本分吧。”沈犹龙说道。

多谢孤独患者的打赏这是我写书以来收到最多的打赏

章二 三路齐奔宁古塔

听了沈犹龙最后一句话,李明勋就知道多说无益,他起身告退,放下了冰凉的茶盏,走出了书房,天已经亮了。

沈达春追了出来,递给李明勋一把伞,指了指北面来的乌云,说道:“李兄,乌云将至,怕是要变天了。”

李明勋看了看北面席卷而来的乌云,点点头:“是啊,要变天了啊。”

忽然,李明勋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沈达春,沈达春打开一看,盒子里是一些树皮,他想可能是药材,拿起来嗅了嗅,却没察出是什么药材。

“这是万里之外的美洲的一种药材,名为金鸡纳树,对治疗恶行疟疾有奇效,沈兄与老大人久居广东这湿热之地,应该是用的着的。”李明勋说道。

说道自己术业,沈达春笑了:“李兄这么看重,定然不会作假,但只是树皮,不曾用作配方,如何能有那么效果?”

李明勋也说不清楚:“具体也说不清楚,总归是洋夷用命试出来的,不会错的。前段时日,沈兄为社团觅得多种避瘴、除虫、治病良方,在下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清国,盛京。

博洛骑马奔驰在大道上,前往饶余贝勒阿巴泰的府邸,他是阿巴泰的第三子,也是满洲第三代的佼佼者,但因为父亲出身不高,所以和父亲一样,纵然战功赫赫,在朝廷地位也是不高。

拐过街角,博洛看到有一人行来,看清面容之后,博洛连忙下马,喊道:“二哥,你也来了。”

这人便是博洛的二哥博和托,在长兄早夭的情况下,如今家中成年兄弟之中只有博和托、自己和老四岳乐,而老四如今尚未娶亲,还住在贝勒府中。

博和托应了一声,托了托手中的一件衣服,说道:“三弟也带了吗?”

博洛连忙从袋子里取出,竟然是和博和托一样的皮裘,这皮裘也是很有来历,当初父亲阿巴泰不受重视,纵然都是老汗的儿子,其他旗主家过的富裕,自己家却是贫困,冬季来临,父亲把自己的皮裘改了两件给自己和博和托一人一件,还因此被所有的旗主王爷责骂,受到惩罚。

“今天阿玛怕是有重要的事情交代。”博和托说道。

博洛点点头,牵马而行,到了门前却是发现大树之下拴着七八匹好马,马鞍华丽异常,其中还有旗主才能用的式样,博洛心生疑虑,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了,这些王爷郡王,怎么登咱们家的大门?”

博和托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咱们先别进去了,在这里等着吧。”

二人在外静等,到了中午才是有大量的人出来,人群中有礼亲王代善,其余几个也都是实权人物,一个个与阿巴泰热情攀谈,久久才去。

博洛跟着阿巴泰进门,见桌上摆满了礼品,岳乐和福晋正在收拾,博洛更是心中不解了。

阿巴泰领着三个儿子进了里屋,坐下之后说道:“今年抢西边,皇上有意以我为主帅,所以他们才来巴结,希望我多照顾他们或者他们的子嗣,可是我担心这是皇上设的局。”

博洛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想了想说:“阿玛别乱想,皇上左不过是想平衡一下罢了。”

“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而几个叔叔却是个个康健,豪格勇武有余谋略不足,皇上栽培阿玛,就是要为以后考虑,您不出征,难道让十四叔十五叔领军吗?”博洛说道。

阿巴泰摆摆手:“罢了,无论如何,我还是得先为自己家考虑,我本身就受了出身的影响,半生不得志,你们三个万不可像我这般,但是此次出征明国,我把你们三个都带上,怕是别人要说闲话。”

博洛说道:“带上二哥吧,二哥勇猛,只要立下战功,必可得恩赏。”

阿巴泰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想法,三个儿子中,博洛积功已经成贝子,老四岳乐镇国公,只有博和托,只是一个辅国公,但是他有自己的想法,在阿巴泰眼里,最看重的就是嫡出的岳乐,将来要承袭自己爵位的,阿巴泰说道:“这次征伐明国,岳乐跟我去。”

博和托脸色微变,没有敢说话,阿巴泰从他二人手中拿起皮裘,说道:“你二人知道这皮裘哪里来的吗?”

“这是上好的貂皮,怕是东海那边出产的。”博和托说道。

阿巴泰道:“你说的没错,皮裘在那里,你们的前程也在那里!”

博洛吃惊道:“您是想让我们出征东海?”

阿巴泰示意二人坐下,说道:“伐明的事情还在讨论之中,确定下来也得到十月,但是皇上已经下旨,让安平贝勒率领正红旗和汉军旗一部,前往宁古塔,进讨东番岛夷。安平贝勒麾下都是些粗野之人,少有宗室,你二人若是在其中,定受重用。”

博洛心中略微明白了,安平贝勒杜度是老汗的长孙,其父早就因为过错被杀了,杜度算是宗室中少有几个有能力没野心的,如果他能平了东面的战乱,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从礼亲王手里夺取正红旗,变成第二个济尔哈朗,增加继任皇帝对八旗的控制。

而出征东海可是苦差事,八旗那些养尊处优的贝勒、郡王们哪里愿意去,如果自己抓住机会,未必不能获封贝勒。而且伐明动辄就是大战,自己官卑职小,无法督领大军,小胜不显大功,而在宁古塔就不一样了,那里连千人规模都是大战了,正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儿子听阿玛的。”

“我也是。”

博洛二人纷纷表态,阿巴泰点点头:“那你二人去收拾一下吧,大军已经抵达了宁古塔,你们随安平贝勒一起去吧。”

七月,永宁城。

永宁建城已经超过了一年,已经渐有规模,修筑了三座小型炮台,一座占据了制高点,两座封锁了河道,而永宁城则已经出现了周长三里的土围子,随着砖瓦窑已经投产,并不算高的城墙开始包砖,虽然城墙不过两丈高,但已经是难得的塞外雄城了。

永宁行政长官区拥有目前社团最大的架构,掌握着面积最大的领土,其架构内还有三个二级行政区和海参崴这个要塞区,只不过因为来自大本营的移民太少,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开发,永宁城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军事能力,在这里养兵的成本实在是低廉,而又面临着周围部落的威胁,又有对清作战,对朝警备的重任,所以维持着一支规模巨大的部队。

与其他行政长官区以开拓、贸易为主不同,永宁长官区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对清作战,而攻打宁古塔是从去年定鼎永宁之后就确定的目标。

长官公署的会议桌上摆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可以看出,社团以黑龙江及其支流为航路,已经建设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据点,多是补给点和贸易点,其中几个据点已经逼近了宁古塔。

宋老七作为永宁行政长官区的行政首长,亲自为李明勋介绍对宁古塔方向的备战事宜,从图上就可以看出,社团进攻宁古塔一共有三条路,一条是海参崴-会宁-宁古塔,一条永宁城-兴凯湖-绥芬-宁古塔,最后一条则是永宁城-松花江-牡丹江-宁古塔,各有优劣。

第一条最近也是最方便,社团军队和补给从海参崴换上小船,进入图们江航道,抵达朝鲜的城市会宁,然后上岸通过大约四百里的山路就可以抵达宁古塔,但是这需要社团的盟友配合,在沈器远没有实力也没有意愿和清朝撕破脸的情况,这条路第一个被排除。

第二条道路是从永宁城搭乘船舶,逆流而上,从黑龙江航道到乌苏里江航道,可以直达兴凯湖,然后上岸,走陆路前往宁古塔,这条路是满清赏乌林的道路,中间还有绥芬这类的驿站,可以说最为成熟,唯一不美的是,长达八百多里的山谷道路,崎岖难行,行军不易,补给更难。

第三条则是从永宁城出发,沿着黑龙江航道进入松花江航道,再进入牡丹江航道,经海兰河

这条道路最长,但是绝大部分道路都有航运便利,去年与今年开冻之后,社团的载重在三千石左右的平底沙船可以直接进入牡丹江,对此李明勋并不怀疑,松花江本就是黑龙江第一大支流,哈尔滨以下航道可以通行千吨大船,虽说牡丹江下游河段也有一定长度的通航能力,但是在牡丹江和松花江一带的有一处浅滩区,大船不得过,却可以换成小船,直达宁古塔。唯一的坏处是,逆流而上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从永宁城出兵,需两个月才能抵达宁古塔。

第三条航路并非从未使用过,无论是当初亦失哈建立奴儿干都司,抵达永宁城,还是后世康熙皇帝出兵雅克萨,都用过这条航路,即便是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几次征讨东海女真,也沿着这条路进入黑龙江,只是他们是顺流而下,社团是逆流而上。

“通过图们江、会宁前往宁古塔是肯定不行了,其余两条路,你们是如何议论的?”李明勋问道。

永宁地方会议的几个议员相互看看,满是笑意,宋老七说道:“我们商议之后决定,两路齐头并进,协同使用。”

宋老七的手点在了兴凯湖说道:“当初您与朝鲜沈器远秘密联盟,为了分担海参崴的压力,避免与沈器远开战,我们出兵占领了兴凯湖,把这里纳入社团的统治范围,准备在兴凯湖一带和东虏决战,但是开春之后,东虏一直龟缩在宁古塔,没有出兵的意思,所以需要我们出动出击,我准备以兴凯湖一带的军队为主力,再从海参崴抽调部分,配合您从大本营带来的兵马,约有三千人,其中战兵两千,杂役和辅兵一千,而兴凯湖存储的物资,除了支援军队进军,就是以备不测。”

“军队抵达宁古塔之后,就由松花江水路补给吗?”李明勋问道。

宋老七重重点头:“这条水路虽然长,但是运力强悍,除了三姓滩一带需要换桨帆船,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社团已经在三姓滩一带设立了营地和仓库,储存了大量的物资,并且拉拢了周围几个部落,应该没有问题。”

“你也想利用这条水道,完成更深入的征服吧。”李明勋却是笑了。

宋老七没有否认:“确实,我们已经发现,通往黑龙江上游,部落少而且非常穷困,除了呼玛尔的金矿,几乎没有什么开发的资源,大量的部落分部在松花江、牡丹江一带,今年开春后的盐铁走私贸易就带来了大量的毛皮、参茸收入。”

“现在是七月,宁古塔九月就会下雪,如果下雪之前没有攻下宁古塔,你准备如何?”李明勋又问。

宋老七道:“自然是撤兵,考虑到这里的气候,随时可能大雪封山,堵住返回兴凯湖的道路,所以撤军应该是撤往三姓滩,在那里过冬,我们已经试验过了,只要不是暴雪暴雨等恶劣天气,永宁城都以通过船舶和冰舟进行补给,今年年初,我们还向呼玛尔金矿区补给了五百石粮食和一些鹤嘴锄、铁锹之类的工具。”

李明勋微微点头,呼玛尔距离永宁城有近三千里水路,冬日能补给这么多的物资,效率也是不低了,远征宁古塔,李明勋最担心的就是补给,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数千士兵跋山涉水远征荒蛮之地,后患无穷。

而在通报船送达大本营的报告中,为了征服周边区域,永宁行政长官区一直想方设法的打造输送兵力和物资的工具,为此投入了大量的资源,现在也是看看成效的时候了。

“冰舟?这是什么,带我去看看。”李明勋也是来了兴致。

章三 宁古塔

永宁城的工坊区就位于黑龙江边,占据了大片的土地,这里拥有奴儿干都司最多的匠人,除了从大本营来的少数移民,大部分是朝鲜俘虏,而在关岛海战之后,李明勋只给船厂留了一些造船匠人,其余工匠一股脑的送到了永宁城,极大的增强了这里的实力。

船厂占据工坊区最核心的位置,这里一开始是为远航永宁的海船提供维修的船坞和资源,在崇明海贼抵达之后,也拥有造船的能力,只是现在只能制造渔船和划桨船。

永宁船厂能制造的军用船就是快蟹,这是从元朝时候就兴起在中国沿海的一种划桨船,又叫做蜈蚣船,一般的快蟹十八米左右,宽三米,左右各二十根木桨,每根木浆用两名浆手,中后部各有一根桅杆,使用中式平衡纵帆,竹竿为骨。

实际上,为了驱逐海盗和缉拿走私,香港的分舰队已经拥有了八艘快蟹,在珠江航道和伶仃洋海面上表现非常突出,但是永宁城制造的快蟹更大,长度达到了二十四米,宽达四米五,依旧是二十根木浆,多出来的面积用于载货,普通的快蟹载货不足六百石,而社团的快蟹可以载货千石,在对宁古塔的战争计划里,从三姓滩到宁古塔的航道,大型快蟹就是主要的补给船。虽然顺风顺水只能达到七节的航速,但是极大的扩展了社团的活动和贸易范围。

除了快蟹,另一种就是内河战船,这是一种缩小版的快蟹,只有十二米长,三米宽,一侧配备九名持有短桨的士兵,还有可以折叠的船帆,挂起之后,采用的是阿拉伯式的三角帆,可以更好的利用各个方向的风力,这种被命名为长龙的划桨船在两侧各有一门回旋炮,稍微经过改装就可以在船艏中央加装一门四磅炮,长龙与快蟹不同,长龙的浆手也是士兵,以火绳枪或者弓箭作战,船舷也可以加挂藤牌防箭,而快蟹的浆手则全部是奴隶。

在不习水战的清军面前,快蟹和长龙组成的桨帆船便是无敌的,如今社团拥有长龙八条,快蟹六艘,配合沙船和单桅纵帆船以及各类渔船,基本可以支撑对宁古塔的战争,而西班牙和菲律宾工匠已经到达,建设速度加快了许多,而桨帆船也没有过于复杂的工艺,弯曲的肋材可以使用大明传统的弯木地牛技术,把木料烤软就能制造。

永宁城的冬季运输一直依赖雪橇,运输量并不大,在去年的时候,工匠把导轨安置在了小船的船底,使用风力做动力,在冰封的水面上行驶,效果非常好,得到了大笔的财政支持,因为第一艘冰舟是以船为基础改造的,所以这种工具就命名为冰舟。

现在的冰舟已经发展的极为完善,其主体就是用木材打造的实木架子,上面可以绑缚各种货物,还有桅杆和船帆,桅杆是可拆卸式的,风帆也非海船所有的材料,而是用大大小小的薄木板拼接起来的,只有这样才能在寒冬腊月使用。

冰舟有两种,大的长六七米,宽两米多,载货量最多达四百石,顺风以风帆为动力,无风或者逆风多以马骡拉动,而另外一种只有前一种的三分之一大小,没有风帆,一般是加挂在后面的,例如毛皮、棉花这类货物,体积大重量轻,便是需要加挂了。

李明勋心中估量了一下,这冰舟货物、人和自身重量加起来怕是要有五吨以上,怎么就能让四匹骡子就能拉动呢?只是如今正值夏季,不得亲眼见识一下。

宋老七似乎是察觉了李明勋的疑惑,对身边人说了几句,两人扛了一根导轨来,这导轨冰舟之下,代替轮子,大冰舟有四条,由橡木打造,前后翘起弯曲,待翻过来之后,李明勋发现了猫腻,这导轨可不是直接与冰面接触的,而是有两条冰刀嵌入其中,冰刀看起来甚为锋利,导致冰舟与冰面的接触面积极小。

“这是一个朝鲜匠人发明的,为此宋大人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一个索伦女人,摆脱了奴籍。”李德灿小心翼翼的说道。

宋老七说:“这冰刀着实好用,同样大小的冰舟,用不用这冰舟,载货量相差三四倍,许多乞列迷人看到冰舟在冰面上飞快行驶,还以为是神仙显灵呢。”

李明勋哈哈一笑,他当然知道冰刀的原理,有冰刀在不仅降低和导轨和冰面的接触面积,减少了摩擦,最关键的是,在货物重量的作用下,冰刀与冰面之间的压强极大,只要动起来,接触面的冰就会融化成水,在水不曾结冰的情况下,就起的润滑作用,进一步降低摩擦力,所以载货巨大的冰舟不仅可以让马匹拉着跑,风向合适的时候,只接触风力也可以前进。

“赏的好,凡是对社团有功的都要赏。”李明勋大笑着拍手。

八月中旬,三姓滩。

博和托坐在牛皮垫子上,靠着一根桦树,静静思考着,冷冽的空气从树林中划过,发出嗡嗡的声音,博和托裹紧了身上的皮裘,当他一个月前到达宁古塔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

如果在盛京,自己应该躺在热炕上,享受着女人递上来的温酒,然后擦亮钢刀,收拾铠甲,准备入关抢掠,一趟下来,可得金银上万,奴隶上百,就算依旧是个爵位没有变化,也是过的自在,总好过在这冷风野地之中搏杀吧。

有时候,博和托感觉一切就是出身决定的,同样是老汗的儿子,嫡出的可以当皇上、亲王,庶出的父亲立下那么高战功,也不过是个贝勒,同样是老汗的孙子,杜度即便是罪人之后,也是郡王,自己却连个贝子都不是,为什么自己要在这里挨冻,杜度就能在宁古塔享受美酒呢?

正想着,博洛走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三个人,手中还提着一个脑袋,那死人一看就是北山的野人,满脸自残来的刀痕,还有黢黑的刺青,活脱脱的恶鬼。

“去,把这袋子米煮了,今儿换换口味。”博洛对身边的甲兵喊道。

七八天没见过粮食的博和托原地滚了起来,扯开袋子,看到了李明勋白花花的大米,又探出脑袋,看向牡丹江河滩地上那大大小小的仓房,问:“博洛,这是从那里弄来的?”

博洛点点头,说道:“没错二哥,我看到了堆积成山的大米和棉衣,安平郡王猜错了,岛夷根本不是把这里当成走私忠心,而是意图建立一个补给基地,你看到那艘大船了吗,上面足足有几千石粮食,这样的沙船,我们已经看到两艘了。”

“那我们要是把这地方打下来,岂不是大功一件!”博和托瞪大眼睛说道。

“当然,如果是那样,我们在宁古塔就不怕挨饿受冻,可以招募成千上万的蛮子,明年就可以把岛夷在海边的堡垒打下来了。”博洛说道。

“我们有三百人,敌人呢?”博和托问。

“这里的敌人有上千,但是大部分是水手和奴隶,他们的营寨很简单,有两门小炮,还有鸟铳,估摸着战兵有两百左右,恩,甲兵也有一百。”在营地附近潜伏了三四天的博洛已经弄清楚了一切。

博和托说:“也只有三百人,我们可以打,咱们手下这三百人都是阿玛从他的自管牛录里精挑细选来的好兵,都是白甲兵,只是我们没船,若趟冰水过去,怕是不美。”

博洛嘿嘿一笑,跺了跺坚硬的地面,说道:“这段时日,水面越来越低,那艘大沙船都搁浅了,天也越来越冷,二哥你看那条河沟,也就三五日就没水了,咱们等一等,待退了水,地面冻硬,便是能直接冲进敌人的大营,那道木栅栏可挡不住咱们这三百甲兵。”

博和托抬起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气,说道:“那就再等几日吧,不过我听曾跟着阿玛进剿东海的奴才说,八月底,这里就会下雪的。”

这个时候,甲兵捧来煮好的米饭,博和托哈哈一笑:“我得多吃些,顺顺我那油腻的肠子,哎呀,博洛啊,你我没少打仗,但是何曾遭过这种罪啊。”

博洛脸上生出一些厌恶,心道:“老汗和阿玛当年出战,连盐巴都很少,还不是一样打胜仗嘛,现在的宗室子弟,越发吃不了苦了。”

二人正吃着,一匹好马疾驰而来,立在了二人面前,溅起的土石弄脏了博和托碗里的米饭,博和托一脸大怒,抄起鞭子站起来,发现马上那厮竟然是准塔,这厮凭借对岛夷的理解和对宁古塔的熟悉,如今颇受安平郡王赏识,博洛连忙拉住了博和托,无论在什么军队,得罪主帅总归不是不智。

“大人,安平郡王有令,让二位立刻率军返回宁古塔!”准塔正声说道。

“返回?这不可能!”博和托跳了起来,他指着河中央的营地说道:“你知道里面有多少粮食,多少人马,这明摆着就是东番岛夷准备进攻的基地,若不趁着敌军主力不曾到位,如何杀败他们!”

准塔当即说道:“两位,斥候回报,敌军数千兵马,已经越过绥芬,扑向了宁古塔,怕是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了!”

“敌人从何处而来?”博洛诧异问道。

“兴凯湖!”

博洛道:“岛夷缺乏马骡,从兴凯湖到宁古塔,七百里山路,艰难险阻,马上要大雪封山,岛夷如何补给,依我之见,还是仰仗于此地,若不捣毁此地营寨,怕是宁古塔再难安宁!”

准塔原本只以为这是社团的一个走私点,看到如此规模,已经赞同博洛的意见,但是将令如山,如何违反。准塔道:“博洛大人,贼军势大,还是守备宁古塔要紧,若是宁古塔有失,怕是一切都是完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牡丹江面上传来阵阵海螺声音,接着又是齐声号子,几个人看去,宽阔的江面上出现了几艘大船,数十根桨叶拍打着水面,船上的风帆被北风鼓荡,正向着上游驶去,船体中央堆砌着木箱和货包,甚是沉重。

“岛夷开始往宁古塔方向运送补给了,想来贼军定然到了,二位大人,请速速回归。”准塔说道。

博洛叹息一声,一拳砸在了桦树上。

宁古塔,营地。

李明勋骑在马上,裹紧了身上的貂皮斗篷,但冷冽的寒风还是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脖颈里,天气越发寒冷了,四周一片死寂,通往营地的两侧都是崎岖山路,偶尔还能看到一片断壁残垣,举目四望,广袤的草甸上已经落满雪花,白茫茫的一片。

打量四周的李明勋忽然看到了身后的乌穆,这厮裹着一件六斤棉服,好像马上堆满了旧衣服,他伸长脖子,戒备着四方,一点没有寒冷的样子,李明勋问:“乌穆,你久居塞外,是不是见惯了这等寒冷?”

乌穆咧嘴一笑:“当然,主人,这不是最冷的时候,最冷的时候鼻子都能冻掉了,嘿嘿,不过这衣服着实好,丑是丑了点,但是暖和。”

李明勋看了一眼那件破旧棉服,终究还是缩了缩脖子,打马进了营地。

下马的时候,冻僵的双腿不听使唤,李明勋差点摔在地上,他看了看营地,问:“巴海呢,他在哪里?”

“他在帅帐里等您呢。”一个乞列迷士兵说道。

看到巴海为自己准备的帅帐,李明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里,这哪里是帅帐,简直就是一个破窝棚,几根木杆撑起树枝,然后把杂草、芦苇和泥巴糊在上面,大半位于地下,没有窗户,连接内外的出来厚重的布帘,就是那根从顶部钻出来的铁皮烟筒了。

李明勋腹诽着走下阶梯,掀开布帘的时候,立刻就是一股热浪袭来,在寒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的李明勋发出了舒适的呻吟,这窝棚里空间不小,足能站开二三十人,中央有一大铁皮炉子,里面的柴火撩的很旺,烟通过铁皮筒子通往外面,这种炉子在永宁还算是稀罕物什。

巴海扭着屁股走了过来,接过李明勋手里的披风,抖搂了一下上面的雪,说道:“来,大掌柜先上这火炕暖和,我让人弄些吃食来。”

章四 炮制

“这窝棚真不错,除了臭了点,暗了点,没啥坏处。”李明勋看了看周围说道。

“嘿嘿,这是从你们汉人那里学来的,就挖个坑,砍点树,和泥就能搭建起来,若不是学了这本是,去年一个冬天,还不知道冻死多少奴隶呢。”巴海说着,给李明勋端来了热茶。

李明勋喝罢,感觉热乎了许多,问:“局势怎么样呢,和东虏交手过了吗?”

谈到正事儿,巴海认真了许多,说道:“我是八月中旬来到这里,建了这个营地,东虏与咱隔着一条河,除了斥候打了打,倒也没多大的阵仗,倒是三姓滩那边,安林发现了一支东虏的骑兵,卖了个破绽给他们,没想到那些家伙跑回了宁古塔,也没打起来。”

“营中有多少人,补给呢?”李明勋问道。

巴海说道:“营中现在有两千二百多战兵,一千出头的辅兵和奴隶,还从周边雇了两三千苦力干活,另外有四百多马骡,兴凯湖的马队来了三次,三姓滩的快蟹运了两趟,储存的粮食够人吃马嚼三个多月的,柴火草料也充足,但是现在补给断了,我想还是看看情况再打。”

李明勋微微点头,如今已经是九月中旬了,已经下了一场大雪一场小雪,从兴凯湖通往宁古塔的山路已经被积雪封了,而水量大的牡丹江出现了大块冰凌,眼瞧着要封冻,船不能再下水,巴海是想等江面封冻了,让冰舟试试,看看使用冰舟进行大货量补给的可行性,毕竟存粮三个月和存粮不受限的打法可是完全不一样。

“那这段时日你就坐在这窝棚里喝茶吗?”李明勋敲了敲茶杯,笑问。

巴海说道:“哪能啊,宋老七说,您在东海之地成立了什么永宁行政长官区,还让我成为其中议员,我不太懂那是什么官衔,但是听说东海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得让我知道,这官儿可不小,我要是不下把子力气,宋老七还不把我这官儿给撸了!”

李明勋笑了笑,自古以来,封官许愿都是成本最低的动员方式。

巴海拿出地图,说道:“宁古塔就在海兰河南边,原本只是一个周长一里的小城市,说是石城,主要还是土木结构的,城墙也不高,原来的那个昂邦章京被咱打怕了,去年加固高了城墙,还挖了壕沟,上个月抓的俘虏说,今年来了个东虏的王爷,还有几个宗室,都是老奴的子嗣,带来了千把人,配合以前剩余的人马还有朝鲜那边支援的几百个鸟铳手,估摸着有两千五百多人,加上杂役、阿哈还有留在里面的商人什么的,能到四千,不过东虏马匹多,至少有一千五大牲口,嘿嘿,存储的粮食能吃到明年夏天。”

“夏天?明年开春,盛京就会派遣援军来。”李明勋说道。

巴海笑了:“所以啊,如果冰舟补给没问题,咱们就帮他们消耗消耗粮食,逼着他们出城打,最好在年前就打完,咱们能找个有顶的房子过年,总归不能窝在这里吧。”

“你怎么替他们消耗粮食?”李明勋问。

巴海道:“往城里送人啊!”

宁古塔作为满清在最东面的统治核心,必然开发的最为完善,拜后世的文字狱,人们总是以为这里的生存条件恶劣,实际上不然,对于内地来的犯官家属来说,这里却是不好过,但真正造成大规模流放人员死亡的是这里那些无法无天的披甲人,对于流放来的犯官一家,想法子把男人弄死,抢了他们的女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宁古塔这个名字就是来源于努尔哈赤的曾祖父的六个儿子,这里其实没有塔,宁古是六塔是个的意思,宁古塔就是六个,而这些人的后裔便是属于和爱新觉罗最近的觉罗,不仅大量的觉罗生活在附近,为了加强统治,还与周边的部落通婚,将本族少女作为萨尔罕锥嫁给他们,而城中的兵丁很多是从附近招募的,巴海就是要把这些东虏不得不保护的人找到,然后送进宁古塔,实际上,有大量盐铁粮食等硬通货的巴海,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甚至一个屠杀的谣言就能让大量的人口跑到宁古塔避难。

“很好,就先这么办,我们等半个月。”李明勋说道。

半个月后。

杜度把厚重的熊皮大衣裹在身上,戴上手套,离开了房间跑上了城墙,长筒皮靴踩在昨夜下的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他看到城墙上的士兵挺胸而立,并无偷懒的模样,心中放心了一些,但看到城门之上站着的人,他的神色变了。

那人的胡须眉毛上结了厚厚的冰霜,脸已经青紫,显然在这里站了许久了,杜度冷声说道:“现在站在这里值岗的应该是博和托,而不是你博洛!”

博洛躬身施礼,说道:“安平郡王,博和托昨夜着凉了,所以回去休息了。”

对于自己的这位大堂兄,博洛还是颇为敬重的,虽然在爱新觉罗第三代之中,他没有已故的岳托、萨哈廉那般惊艳绝伦,但却是少稳重的大将,这也是皇上选择他来宁古塔的重要原因之一,年长的杜度在长久的战争中从未犯过错误,老成持重,最利于稳固大清来自东方的威胁。

杜度冷冷一笑:“他想立功,就得上阵,而不是躲在被窝里喝酒。”

但是杜度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惩罚一位宗室,特别是在博洛面前。

“安平郡王,我们不能再放难民进来了,现在城中已经聚集了超过六千人,再来人的话,我们的粮食就不够过冬了。”博洛提醒道。

杜度指了指走近城门的人,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敌人肯定会杀死他们,不逃进宁古塔,难道让他们进深山吗?博洛,披甲人不会向他们的亲人开弓,白甲兵也不会向我们的同族射箭。”

博洛说道:“那至少不能让他们随意进来,我们可以庇护他们的性命,但是不能庇护他们的财产,安平郡王请你下令,所有进城避难的人都必须宰杀掉他们的牲畜,否则就不允许进入。”

“可以,牲畜必须杀掉做食物,他们的奴仆不得进城。”杜度正色说道。

“即便是如此,我们的存粮也很吃紧。”博洛说道。

杜度点点头,指着北面说:“你看那里!”

博洛看去,清晨的雾气已经散了,对面的营地出现了炊烟,海兰河上,几架冰舟上岸,在泼水结冰的路面上驶过,直接进入营地之中。

“看到没有,他们依旧不断的获得粮食,我们必须主动进攻了。”

“河面结冰了,海兰河不再是敌我之间的阻碍,是时候开战了,现在士兵还有士气,战马还有体力,如果赢了,敌人的一切都是我们的,如果输了,我们在苦熬这个冬天吧。”杜度说道。

博洛叹息一声:“敌人据守营地,占据地利,贸然进攻,怕是伤亡不小,如果能把他们逼出营寨就好了。”

“我们可以把汉军旗的红夷炮带出城去。”一旁的准塔说道。

杜度和博洛都是看过去,杜度说:“那玩意很重,拖拽起来很困难,好不容易搬上城头,就不要动了。”

博洛却是说:“准塔,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带出去红夷大炮,他们就会出营地作战,对吗?”

“是的,贝子爷,去年在普禄乡,敌人就是用红夷炮逼迫我们出城的,他们把红夷炮弹烧红了,打进营地,遇到草料、粮食和房屋就能点燃大火,我们章京大人就是不想看着烈火烧毁木城,才出城逆袭。”准塔说道。

“这确实是个好法子,而且敌人也有火炮,虽然看起来像是小红夷炮,但总比鸟铳、箭矢射的远,有红夷大炮掩护,我们也能少死些人。”博洛说道。

杜度沉思片刻,一拳砸在掌心,说道:“把博和托那个蠢货叫起来看守城池,博洛,你和我去试试敌人的本事。”

到了中午,风停了,杜度亲率人马出城,他只带了一千五百人出城,其中骑兵五百余,都是从盛京带来的精锐,其余步兵都是从宁古塔守军之中挑选出来的,都是常年戍守的老兵。

当宁古塔城门大开的时候,李明勋命令出营作战,他倒是未卜先知,知道敌人想要动用红夷大炮火烧大营,而是不像放过眼前的机会,敌军派遣过半精锐出城,如果能一举歼灭,宁古塔就会不战而降。

此次进军宁古塔的军队来源非常复杂,主力是从永宁城抽调的守备营,这支部队是宋老七利用手中的欧洲俘虏组建的,社团俘虏的欧洲人中,无论是来自西班牙还是荷兰,只要不是造船匠人,李明勋都会运到永宁城来,而在这其中德国人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如今的德国地区是欧洲最贫困的地区,而且是三十年战争交战区域,大量穷困的德国人接受其他国家的雇佣,海外殖民地的工作是最艰苦最危险的,无论是水手还是士兵,都必须抱着死在异国他乡的想法,特别是人口较少的荷兰,更是喜欢雇佣德国人,正是在这群欧洲俘虏的帮助下,永宁城行政长官区早早开始了训练新式军队的行动。

参战此战的士兵有近千来自永宁城,也是训练程度最好的,其余士兵中,巴海的部落提供三百骑兵,李明勋从大本营带来二百人作为训导部队,而其余的军队都是从各个部落招募起来,用多余的甲胄武器组织起来作为跳荡队,他们完全没有纪律和阵型可言。

在鼓声的引导下,巴海率领三百骑兵冲出了营寨,后面则是跟着两百多跳荡手,社团如今并不缺乏武器,所以即便是这跳荡手也是装配铁盔、棉甲,天气实在太冷了,外面好套了厚厚的棉服,他们的武器五花八门,通常是双手砍刀、长柄战斧、长矛、虎枪这类重兵器。

巴海冲出营寨,在海兰河边绕了一个圈子,列阵在了河岸之后三百步左右,海兰河是条小河流,就算下游位置,也不过一百五十米宽,河水冲刷沉积出了堤岸,导致河岸与冰面有一米五的落差,这个落差足够让骑兵停顿了,如果东虏的骑兵敢于冲过冰面,那么巴海的骑兵就可以趁着敌人尚未集结,进行冲击,配合跳荡队就可以拔下头筹。

博洛也是打了老仗的,知道半渡而击的后果,他没有贸然过河,也是在河边列阵。

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李明勋顺利带着守备营和炮队赶到了河边,利用河堤展开了阵型,社团步营都是火绳枪与长矛兵编列的,比例一般是三比二,一个大队五百人,火绳枪手三百,长矛兵两百,但是永宁行政区的汉人比例实在是太少了,把蛮子培养成火绳枪手,需要教会的不仅是如何使用火绳枪,还有理解汉语口令,列阵行军,并不是所有的蛮子都愿意学,也不是所有人能学会,所以永宁守备营中,火绳枪手和长矛兵的比例是一半一半,这还是掺杂大量朝鲜人的结果。

随着守备营到达,阵列为之一变,跳荡队挪到了左翼,骑兵到了右翼,守备营排成了五个棋盘状的横阵,火绳枪手在前,长矛队在后,火炮则是与李明勋的护卫队占据了左翼一个凸起的土丘。

杜度骑马赶到河边,看清了对方的阵势,眼前的这支军队排列的像箭矢一样笔直,盔甲、长矛、钢刀发出冷冽的寒光,看到军阵严明,且占据地形优势,杜度有些犹豫了。

“安平郡王,突袭的意义已经不大了,我们还是等红夷大炮到了再说吧。”博洛纵马而来,说道。

杜度微微点头,但是他知道,这会很久,此时红夷大炮刚刚出城,这种两吨多的大家伙只有简易的炮车,行动不便,虽然自己派了三十匹骡子和一百名阿哈去协助,等抵达河边怕是也得用一个时辰。

而在河的另一边,巴海跑到李明勋面前,说道:“大掌柜,东虏怂了,咱们进攻吧!”

李明勋看了看大段暴露在冰天雪地里的乱石河床还有那被河水切割的近乎垂直的堤岸,摇摇头:“敌我各占一边,这个地形,谁进攻谁吃亏,还是让敌人进攻吧,来人,上前挑战!”

巴海咧嘴一笑:“是要骂阵吗,我早就听人说过中原打仗是要骂阵的,却从未见过,今天能见识一番,也算是没白来。”

李明勋瞥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巴海,道:“我可是文明人,不会干那种事儿。”

很快,乌穆等人押着十几个家伙来到阵前,一脚踹在那些人腿弯处,便是跪了一地,这些人都是从附近部落俘虏来的,都是八旗中人,其中还有三个觉罗,那可是爱新觉罗家族的远亲。

随着乌穆一声令下,十几个护卫手起刀落,一个个脑袋落地,护卫们每人提起一根辫子,把人头高高的扔向冰面,大声叫到:“杀鞑子咯,杀鞑子咯。”

阵列中人纷纷高呼起来,一时间气势如虹。

章五 长梢弓与穆什克特

看到雪白的冰面上绽放出的血红,年轻的博洛粗气大喘,杜度用马鞭敲了敲他的肩膀:“沉住气,不要中了敌人激将法。”

“待会破阵,我定要亲手斩下那人的脑袋。”博洛指着立在马上的李明勋,大声说道。

李明勋看了敌阵列一眼,听到巴海说:“您这招不管用啊,他们不受挑衅啊。”

李明勋笑道:“那我只能找人劝一劝了,炮兵,你们声音大,劝劝东虏,过来受死!”

炮兵队长嘿嘿一笑:“您瞧好吧,我肯定让他们过来受死。”

土丘上有三门四磅炮,这四磅铜炮与通报船上使用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使用了新型的炮车,如今双方距离不到二百米,正是四磅炮发挥的最佳距离。

杜度骑在马上,大声催促着士兵列阵,忽然对面阵地上升起了三团白烟,继而是隆隆炮声传来,他本能的俯身下去,却抬起头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是一片狼藉,身旁的白甲兵右臂和半边身子已经不见了,激射的鲜血弄了杜度一脸,而后面还有一匹战马的脑袋被打爆,碎肉和血水在地上溅射了一片。

“安平郡王,快点下马,离开这个高坡,他们在冲我们的大纛开火。”博洛跑了过来,把杜度扯下马,想土坡下面跑去,只听脑袋上面呜呜作响,一个黑球从脑袋上飞过,打在了远处的松树上,树上的叶子和积雪落下,半截树冠落了下来,露出半截惨白的断茬,杜度的脸色瞬间变了,看着那足有大腿粗细的树直接被一炮轰断了,喃喃问道:“敌人不是只有小炮吗,怎生这么大的威力!”

周围的人没有说话,但是不远处的阵列出现了骚乱,几个断手断脚的人被拉扯了下来,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这样下去可不行,任由敌人轰击,我们就完了。”杜度大声喊道,他看了看博洛,说道:“我立刻命令进攻,你带三百骑兵伺机而动,等甲兵在敌人阵线打开口子,你立刻冲击。”

随着杜度的命令下达,部分白甲兵与步卒涌下河堤,甲兵们快速聚集、列阵待发,准备冲击敌人阵线,而没有披甲的士兵则挂好箭插,提着步弓,排成稀疏的阵线向前运动。

轰轰!

稍稍停顿后的炮击再次出现,这次四磅炮装填的是双份霰弹,一阵轰击过后,霰弹暴风骤雨一般席卷了冰面上的甲兵阵列,直接把大片的人马打倒在地,一时之间死伤三十多人,指挥进攻的甲喇章京脸色大变,他看了看满地的血肉,大声喊道:“弓箭手上前,轻箭抛射!”

几百个弓箭手本就向前推进,在接到命令之后,他们快步上前,距离岸边上百米便是停下,根据清军对抗明军几十年的经验,在这里距离上,三眼铳等火器没有杀伤力,而鸟铳也打不准,他们可以用轻箭抛射箭雨,射伤那些没有多少防具的叫花子。

对付明军的招数拿来对付社团,倒也不是托大,至少眼前的军队除了军阵严正些,军旗不同,倒是和明军差不多,这也怪不得杜度看不清楚,虽说社团的防具普及率很高,再不济也有一身棉甲,但是在这寒冬腊月,许多士兵穿着厚重的六斤棉的棉服,宽大的棉服罩住了大半个身子,布料又多是拼接的,越看越像是叫花子。

“敌炮位,齐射!”正红旗的甲喇章京再次大喊道。

弓箭手纷纷后撤颁布,熟练的从箭插里面拔出一个锐利的轻箭,箭尾夹在虎口位置,戴着鹿角扳指的右手扣住弓弦,食指与中指压迫扳指,左手抬高,锋锐的箭头斜刺阴霾的天空,随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弓弦一点点的拉开,长梢弓的复合弓身不断作响。

“射!”

随着一声令下,弓弦震动的嗡鸣之声响起,桦木箭杆被弓胎积蓄的能力推动出去,在半空之中如灵蛇一般扭曲,很快变得笔直,尾羽平衡了箭矢的震颤,平稳的飞过一段距离之后,划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啸音,哗啦啦的落下!

砰砰砰!

四磅炮又是一轮齐射,霰弹飞过之后,只在杂乱的弓箭手阵列击倒了七八人,但是漫天的箭雨已经落下,炮长一声闷哼,肩膀吃了一记,插在自己厚重的大衣上,他一把拔出来,看了看,入肉三分!

周围一边哀鸣,炮手们倒下了五六个,看到对面再次引弓搭箭,炮长命令:“撤下去,撤下土丘!”

这便是清军的战术之一,他们会用轻箭抛射或是火器在远距离袭扰,让明军开火,然后弓箭手趋近,用清军的弓箭手特有的长弓重箭大量射杀明军,继而是甲兵的冲锋,三板斧抡完了,明军也就崩溃了,实际上,很多明军在第二板斧就撑不下去。

清军的用同样的战术对付社团,并非因为信息闭塞,实际上,经过两年的相互试探,清军已经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对手拥有大量的精良火器,但是眼前的军队和他们见识过的明军实在是太像了,同样的叫花子风格。

倒不是李明勋不重视军容,实在是这苦寒之地,完全没有办法,在北方作战的明军士兵经常穿棉甲,大不了里面的衣服穿厚一点,但这可是远东,滴水成冰的地方,棉甲里面套衣服也是要冻死的,社团的士兵最喜欢的就是从江南买来的六斤棉的棉服,宽大厚实,最为保暖,即便穿上棉服、皮衣和棉甲,依旧能把破棉服穿上,但是这棉服实在是破旧,很多都是补丁满身,看起来很是邋遢。

然而,心里不愿意,身体却诚实,出战的李明勋早就扔掉了他来宁古塔时候穿的熊皮大衣,也穿上了六斤棉的棉服,整支军队都像是叫花子。

“东虏也够蠢的,和咱们对射?”乌穆嘲弄的声音传来,李明勋看去,那群两轮抛射驱赶了炮兵的清军弓箭手没有继续前进,更没有换上重箭,而是继续用轻箭抛射,只不过目标换成了步兵的横阵。

一轮箭雨抛射而来,落在横阵上却像是栽了一片杂草一样,社团的步兵都戴着铁盔,稍稍低头就能挡住面部,而厚重的棉服本身就具备防御力,下面还穿着棉甲甚至套了锁甲,一百米轻飘飘的轻箭制造成七八个伤亡,李明勋亲眼看到一个小队长像是择菜一样,把身上插着的三四根箭矢拔下来,若无其事的扔在一边。

“火绳枪手上前,让这群野蛮人看看什么叫步兵的远程火力。”李明勋手里的鞭子随意抽打了两下,说道。

社团在大本营的军械厂已经掌握了制造火绳枪的工艺,正在进行小规模的生产,但是军队装配的还主要是来自于缴获和购买的火绳枪,只是通过更换铁质推弹杆,配备定装弹药,装配刺刀等方式改良。

目前来说,社团手里的火绳枪有轻重两种,从英国人手中购买的果阿兵工厂出产的火绳枪是欧洲苏尔火绳枪的变种,被认为是瑞典风格的火绳枪,实际上是德国人发明的,因为被古斯塔夫二世的军队大规模采用,一度以为是瑞典风格,这类火绳枪的最大优点就是轻便,所以可以取消支架发射,但是随着扩军的浪潮,社团的火器有些不够用,无论是外购还是自产,火绳枪优先供给大本营的新军营,相对来说,永宁城得到的资源就少了一些。

好在宋老七也是社团元老,运作之中,把社团所有的重型火绳枪装配到了永宁城,这些重型火绳枪是西班牙穆什克特火绳枪及其变种,这种火绳枪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即便是轻型火绳枪大行其道的今天,依旧有相当数量混编在欧洲的方阵之中,海外殖民地更是喜欢这类重型火绳枪。

穆什克特火绳枪有近十公斤重,必须采用支架才能有效瞄准,口径达到二十毫米左右,铅弹重达六十克,虽然与其他火绳枪一样,超过五十米就不够精准,但是射程远杀伤力大,正是这种火绳枪的存在,让欧洲的骑士们把胸甲的厚度从三毫米增加到五毫米、七毫米,最后消灭了骑士这一中世纪兵种,既然骑士的厚重胸甲都可以击破,那么就没有任何铠甲能够防御,这也是永宁守备营采用重型火绳枪的原因,那就是专门为重甲步兵为核心的清军量身定制!

随着命令的传达,守备营的火绳枪手上前几步,相互之间拉开约一米的位置,支架索性插在地上,开始装填子药,为了简化穆什克特火绳枪那多达四十二步的步骤,社团也为它们配备了定装火药,很快,士兵们装填完毕。

哗啦啦,沉重的火绳枪放在了u型支架上,随着一声令下,近四百米长的阵线上,二百五十支重型火绳枪击发,寒风之中不可避免有火绳枪没有打响,但仍旧有二百多拇指大小的铅弹飞射出去,铅弹发出尖锐的呼啸,越过百米,射在了弓箭手的身上,轻松撕裂弓手的棉甲或锁子甲,柔软的铅弹骤然受到阻碍,开始变形解体,在东虏罪恶的身体内形成巨大的空腔,骨头碎裂,血肉搅烂,砰的一声,在身后变成一团血肉交织的雾气。

雪白的冰面上忽然绽放出一道血红,至少有四十人被打中,被击中驱赶的东虏摔倒在地,抽搐几声也就没有气息,倒是那些被打中手臂腿脚的,暴露在空气中的骨茬森百的有些吓人,击中的脑袋更是像西瓜一样炸碎,红的血肉,白的脑浆、花花绿绿的肠子肚子撒了一地。

弓箭手吓的哇哇大叫,但是第二批火绳枪手已经越众而出,支起支架,又是一轮齐射,又是一片伤亡。

轰轰轰!

轻便的四磅炮被炮手和奴隶推到了岸边,喷薄出了钢铁暴雨,继而又退了下去,铅子霰弹横扫着冰面,敲打着东虏的阵线,几轮下来,东虏已经形成不了完整的齐射了,更要命的是,作为指挥官的杜度接受不了这种伤亡。

要知道,士兵之中不少八旗子弟,就算不少八旗,也是守备宁古塔的重要力量,这可不是动辄十万八万人的辽东战场,这里死一个人都是巨大的损失,死上三五百人就能关乎胜败了。

“命令弓箭手冲上去,用重箭射,甲兵跟上,破开敌阵,一鼓作气,冲破敌人!”杜度骑马大喊。

隆隆的鼓声响起,白甲兵上前催促弓箭手进攻,几个被吓傻的家伙连通后退的人直接被砍了脑袋,剩余的弓箭手快速向前奔跑,在距离四十米左右停下射出重箭。

东虏的重箭更像是小型掷矛,这种弓箭来源于东虏的猎弓,他们可不是在马上狩猎黄羊、獐子的蒙古人,出身白山黑水的东虏要在密林之中面对野猪、老虎、熊这类凶猛动物,如果一箭不能重创猎物,说不定自己就会丧命。

而明军面对东虏的重箭,往往一箭毙命,很容易引起大混乱。

面对东虏的冲锋,火绳枪手的射击效果大大降低,敌人的迫近也让装填速度放缓,而随着东虏的靠近,他们的弓箭可以直射士兵的面门,接连有火绳枪手中招倒地,伤亡正在快速扩大。

守备营的长官保留了一轮齐射,待后排装填完之后,两轮齐射接连打出,给迫近的白甲兵造成巨大伤亡之后,拉扯起地上的战友后撤,而在后面看了半天戏的长矛手上前,长矛手密集排列,长矛如林,直接压了上去,锋锐的矛尖直接顶在了堤岸之上,但东虏甲兵素来悍勇,个个身披重甲、铁盔,手持大刀、长矛,一拥而上,趁势翻滚上岸,格挡开长矛,便是钻进阵列之中砍杀,并不宽阔的防线之上,出现了几个缺口,原本平直的长矛阵列也是扭曲起来。

李明勋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到底是东虏多年积攒的老兵,真是剽悍耐战。”

守备营的长矛手多是由索伦和乞列迷人组成,也是悍勇之辈,装备精良,却没有东虏白甲那般丰富的经验,竟然被压的节节后退,眼瞧着堤岸上的防线不断后撤,一名骑兵纵马而来,李明勋没等他说什么,便是猜到了来意,大吼道:“回去告诉巴海,没有我的命令他若是敢冲下堤岸,我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那骑兵一句话没说,便是返回了本阵,乌穆说道:“主子,快要挡不住了,我带护卫队填补上去吧。”

李明勋摇摇头:“给巴海传令,让跳荡队下堤岸,夹击东虏!”

巴海很快发布的命令,大声喊道:“跳荡队出击,斩首一人赏银五十!”

章六 修筑炮垒

这支跳荡队多是来自各个部落的志愿者,索伦兵、乞列迷人甚至有北山野人夹杂其中,他们都是使用双手大刀、长柄重斧、钉锤这类重型武器,接到命令之后,立刻跳下堤坝,也不管阵型,狠狠的攻进了白甲兵的侧面,一些不要命的连白甲兵也不管,冲向了后面的轻甲弓箭手。

跳荡队的攻入在战场上引起了大混乱,东虏白甲兵的攻势为之一滞,不得不分出相当的数量去阻止敌人,而弓箭手面对迫近的敌人,要么逃跑,要么拔出顺刀应战,但小小的顺刀实在是无力,若不是弓箭手人多,怕是要被这群跳荡给杀散了。

杜度骑在马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如今他麾下只有四百骑兵没有参战,但是敌人也有几百骑兵,冲击敌人中军显然是不可能的,他长出一口气,说道:“博洛,你率军出击,攻击敌人右翼。”

“安平郡王,这个时候,我可没有把握杀散敌人。”博洛认真的说道。

杜度点点头,说:“我知道,待你的骑兵运动到位,我就会让人鸣金收兵,你掩护他们回来,看到没有,岛夷的火枪手也运动,想要夹击甲兵,你冲击一下,他们定然不敢下堤岸。”

博洛重重点头,心中对杜度佩服了一些,若是旁的主将,可能会选择继续增兵了。

随着博洛率领的骑兵在战场周围游动不定,战事不得不停止了,重新列阵的火绳枪手和炮队不断射击,用弹雨欢送撤退的敌人,东虏撤的很快,连走不动的重伤员都没有救援,杀红眼的跳荡队提着武器和人头追赶,被博洛反冲击一阵,被杀散了,还干扰了炮兵的射界,得不偿失。

“巴海,你追上去,从右侧登岸,不要擅自开战,守备营,快点组织士兵列阵,我们压上去。”李明勋大声下达命令。

乌穆说:“敌人败而不乱,稳步后撤,贸然出击怕是不美啊。”

李明勋笑了笑:“天越来越凉了,谁愿意和他们再战,咱们掩杀一阵,迫使他们回城,就能夺下两门红夷大炮,我倒是要看看,这威震天下的红夷大炮究竟是什么来路。”

众人一听,哈哈大笑,巴海率先出击,下河之后缓慢向右,登岸之后,集结向前,做出要侧击的模样,杜度收拢的士兵,快速后撤,没有抓住守备营渡河的机会,这个时候,宁古塔大门洞开,博和托率领几百个骑兵冲了出来,双方对峙不到两刻钟,炮队渡河之后,一轮齐射,打死了七八匹战马,东虏也就撤退进城。

东虏的红夷大炮一直到仗打完,也没有拉扯到位置,除了炮身太重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的炮车实在是太落后了,撤退的时候,东虏还试图炸毁红夷炮,但因为巴海率骑兵突击,引发大乱,也就没有成功。

东虏接触红夷炮比大明晚的有限,在吃过亏之后,更是比大明还要重视,一开始是使用辽沈、广宁之战缴获的火炮,后来进行仿制,特别是偶然从海里捞一门原产的火炮,又从汉地抢来工匠,仿制才见了成效,而孔有德投降,让东虏红夷炮越来越多,以至于松锦大战,东虏可以直接用红夷炮轰开城墙。

早在崇祯四年,东虏就在沈阳用失蜡法仿制了红夷大炮,而这两门火炮就是沈阳所产,归属于汉军旗,重达两吨有余,炮弹在十斤左右,应该是仿制的九磅炮,其实在红夷大炮的上,明清双方都差不多,最大的也就是十二磅炮,区别只是铸造多重的火炮了。

因为铸造技术的落后和北方多硫的铁料,东虏的火炮比同口径的西式大炮要重一些。

“主子,要不要把这些炮拉营里去?”乌穆拍了拍炮身,欢喜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不用,拉到堤岸下边就行,把炮架拆了,等他们来偷。”

乌穆指挥人把红夷大炮拉到了堤岸之下,把炮架拆卸之后,扔到了乱石堆里,整个下午,不断有零散的侦骑出现在这大炮旁边,夜幕降临,东虏派遣了牲口和士兵前来拖拽,把这么重的玩意拉上滑不溜秋的堤岸可不是简单的活计,好不容易要做到了,埋伏在北岸的四磅炮和火绳枪开火,打死了不少东虏和牲畜。

而围绕这火炮,双方斗智斗勇,一开始杜度还想把它们抢回去,试了几次,死伤了上百人畜才作罢,后来索性要炸毁这两门火炮,等士兵提着火药到堤岸之下的时候,却发现对手早就在炮管里灌满了水,水已经结冰,一时半会清理不出来,结果又遭到一轮齐射,死伤不小,杜度这才彻底死心。

十月,又是一场大雪停了。

塔克图走进了新的帅帐,这是用大腿粗细的原木夹了泥巴筑起来的,墙壁厚度有将近一米,隔绝了大部分的冷气,而在帅帐的四角和中间还摆了火炉,帅帐里温暖的让人冒汗。

已经有几个人进来了,大家都知道,雪停了,军队要攻城,执政官阁下有了年前攻下宁古塔的觉悟,每个人铆足了劲儿想要在战争中立下功勋。

塔克图是塔拜的孙子,他所在的部落已经是社团在东方港乃至整个库页岛最重要的安全倚仗,部落士兵与社团的护卫队一道支撑起东方港的防御,除了那个日渐恐怖的炼铁厂和不断扩建的港口,塔克图家族的作坊就是最大的产业,塔克图家族与捕鲸行合作,通过加工海产获利不菲,但是塔克图不是自己那个喜欢坐在火炕上数银币的爷爷,年轻的他可不想烂在朗姆酒和咸鱼堆里。

在各部族年轻一代中,塔克图不是最优秀的,好在他有一张好嘴,能够娶到行政长官寡居在家的女儿做老婆,得到宋老七指点的他押送攻城炮来到了宁古塔大营,面对满帐将帅,塔克图想起了岳父宋老七的话:不要总想着在战场上脱颖而出,执政官的眼睛是雪亮的,任何功劳他都会看在眼里。

李明勋穿着一件轻便的皮衣坐在了主位上,说道:“昨天从宁古塔逃出来两个汉人,他们说,宁古塔已经开始杀马骡,包衣的食物开始被限制,看来趁着他们军心不稳,可以攻城了。”

众人齐声欢呼,他们早就在冰天雪地的营地里受够了,虽然宁古塔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但是打下它至少可以得到暖被窝的女人和安全的环境,不用每天在撒尿都不敢的天气里巡逻。

李明勋指着地图上的宁古塔说道:“我们的老对手一直在加固这里的城防,但现在宁古塔的城墙也只有不到四米高,两米厚,火炮完全可以轰塌,而敌人现在还有四门红夷大炮,两门在我们主攻的北门,我计划先建造两个马蹄状的炮垒,先把北面的城墙轰塌,再填壕攻城,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提出反对,能轰塌城墙,总比攀墙要好的多,再说了,那么多火炮运来,总不能一言不发吧。

“谁愿意督领炮垒的修筑任务?”李明勋环视一周问道。

几个将领躲闪了李明勋的眼神,他们可不愿意去旷野去吹冷风,塔克图说道:“我愿意。”

李明勋欣慰的点点头,说道:“很好,年轻的鹰,你需要什么,说出来吧。”

塔克图略微想了想,说道:“阁下,我想要几个您帐中的洋夷,我想他们更懂炮垒修成什么样子,还有我需要一千苦力,其中两百个是奴隶,其余则是附近部落来干活的家伙,当然要一些棉服、盐巴、铁锅、粮食做奖励,还有就是。”

看着几个将领不耐烦的模样,塔克图闭上嘴巴,最终说道:“阁下,暂时就这么些了。”

李明勋笑了笑,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碎碎念,但是考虑的倒是全面而长远,他点头说道:“你要的东西都可以给你,五天时间,修筑好炮垒,我可不希望再拖到下一场雪。”

到了中午的时候,李明勋就接到消息,说塔克图已经开始了。

他披上棉服,登上营地的射楼,观看塔克图的行动,这个家伙正骑在马上,带着二十多个士兵押解奴隶出营,奴隶的身上都扛着铁锹、鹤嘴锄、钢钎一类的东西,不少人还扛着草袋。而在远处,几个骑兵已经在宁古塔城前游荡,不断往地上积雪里插一种系了红绳的木杆。

“听着,你们四个人一队,自选工具,每人挖一丈长,五尺宽,半人深的壕沟,挖出来的土用草袋盛起来,堆砌在南边,堆四尺厚度,前三个干完的,归还妻儿、赐予自由,前十个干完的恢复自由身,赏银一两!”塔克图的喊声被北风撕的支离破碎,李明勋也是从乌穆那里听清了其中内容,不过看着奴隶们个个大喊大叫,似乎效果不错。

一群奴隶扛着工具跑过了海浪河,出现在了宁古塔北门之外五百米左右的位置,各自找了红木杆标定的区域,奋力挖掘起来,而塔克图则率领三十余骑兵游荡在周围,一则看管奴隶,二则防备东虏小股突袭,而在海浪河岸边,巴海率领骑兵寻了个避风处驻守,如果宁古塔派遣大队人马出战,那便是他发挥的时候了。

奴隶们用铁铲清理干净表面的积雪,鹤嘴锄和钢钎击碎冻硬的土地,一点一点的掘开,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许多奴隶的手冻的发青,但仍旧拼命挥舞着工具,在这里打仗,他们的命运早就确定了,跑到宁古塔也是干活修墙,逃离营地肯定会冻死饿死,只有干活才有机会获得自由,实际上,他们的吃食不错,杂粮饼管饱,肉汤管够,有时候还能吃到些士兵们嫌弃的咸肉,这些白山黑水部落里的土著过惯了苦日子,许多人以往过的日子还不如现在。

干活的奴隶脑袋上升起一团白雾,消耗巨大的体力让他们动作缓慢下来,忽然听到有人喊:“趴到沟里,要开炮了。”

一群人赶忙趴在自己挖出来的浅壕沟里,果然就听到两声炮声,远处一片积雪炸起,也就没了动静,奴隶们赶忙起来干活,对于开炮他们也很害怕,但是更怕因为逃跑而被杀,而且塔克图已经说过了,十个奴隶的命也不值一发炮弹,如果城里的那群家伙不傻的话,就应该不会开炮了,至少刚才两炮一个人也没打死。

开炮没有效果,城门大开,跑出来了五十多个骑兵,个个用羊皮捂住身子,手持弓箭,但是城外的积雪实在是太厚了,马匹跑不快,塔克图率军迎了上去,先是在马下用步弓射了两轮,继而上马迎敌,双方的马匹在齐膝的积雪里奋力奔跑,活脱脱的像是兔子,跑不起来的骑兵没有多大威力,伤亡了七八个人,也就回去了。

“你们这几队,把死了马弄回去,今天晚上就给你们炖了!”塔克图对一群奴隶喊道,那些人哇哇叫着跑了过去、

天黑的时候,奴隶们已经挖出了几道壕沟,修筑了厚重的胸墙,除非一个位置接连被命中,否则胸墙也不会有事,塔克图按照约定给表现好的奴隶恩赏,而第二天的时候,干活的主力军变成了苦哈哈的部落民,他们要在塔克图的指挥下构筑炮垒,每当开炮或遭遇骚扰的时候,这群家伙就会躲进壕沟里,而东虏骚扰的成本越来越高了,因为有两百名火绳枪手进驻了前一天修筑的壕沟,站在壕沟里开火,攻击靠近的东虏骑兵,骑兵靠近,就缩到壕沟里,气急的东虏下马厮杀,却被奴隶和苦力围攻,下场颇为凄惨。

事实证明,塔克图很有组织奴隶的才能,一锅羊杂汤,半新不旧的靴子、手套,还有几瓶朗姆酒,就能让那些家伙卖力干活,而他找西班牙人设计的炮垒只用了四天就完成了,而且布局合理,作用很大。

章七 东虏的觉悟

炮垒呈现马蹄形,用盛满土的藤筐、原木构造了超过六尺厚的墙,挖掘了专门的弹药库,墙前竖起了栅栏和拒马,还有火绳枪手、长矛手呆着的防线,炮垒之间可以摆开大队人马,如果在旷野决战,炮垒也可以掩护大队的两翼。

炮垒里不仅有攻城炮,还有保护炮垒的四磅炮,是一个多用途的防御工事,查看之后,李明勋对此非常满意。

很快,李明勋下令火炮进入炮垒,李明勋手中的攻城炮一共有六门,除了两门缴获的红夷大炮,其余都是八磅炮,八磅炮来自马尼拉大帆船,社团对于这个口径的火炮没有多大兴趣,因为社团从英国那里订购了一批九磅炮,就把中型火炮的口径定在了九磅,而这类口径不一的火炮就作为岸防炮和要塞炮使用,而北地拥有的火炮中,能运送到这里来的最重火炮也只有八磅炮了。

运送火炮进入炮位是一项艰难的任务,李明勋交给了塔克图,而大规模的人马拖拽引来了东虏的逆袭,杜度和博洛亲率骑兵冲出宁古塔,袭击炮队,骑兵数量达到六百,当他们冲破炮垒里出的霰弹弹幕,躲过骑兵的扰,把拉扯火炮的奴隶驱散之后,却发现根本没有炮口可以把火药塞进去,甚至破坏炮架也没用,因为这根本就是几门用木头涂了沥青的假货,除了杀了十几个奴隶,东虏什么也没得到,反倒是在社团的火力下死了几十个精锐骑兵,特别是出城入城的时候,已经进入炮垒的四磅炮都可以瞄准开火,战场上也很难找到聚集在城门的骑兵队这样的好目标。

而真正的火炮则在当夜进入炮垒,塔克图让苦力清理了两条道路,把开水泼在地上,制造了两条冰道,然后把重炮放在冰舟上拉过去,除了上岸的时候麻烦了一些,一路都很轻松,杜度站在城头看着敌人半夜都在忙活,即便知道那不是有诈,也不愿意再去冒险了。

第二天一早,杜度迈着沉重的大腿走上了城墙,此刻他的心更加沉重,刚刚接到消息,岛夷的炮垒有异动。

杜度登上城楼,再次观察对面的状况,仅仅是一个夜晚过去,敌人的炮垒前又多了一道栅栏,还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拒马,苦力和奴隶正挥舞着鹤嘴锄和铁锹,延伸着壕沟,而在两个炮垒之间,则已经挖掘完毕了交通壕,传骑、炮车、步队在其中运动,堆积如山的藤筐、木料从四面八方汇集,变成需要八旗子弟用生命和鲜血才能撞开的工事。

而在其中,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两个炮垒之间靠后的位置,奴隶正在用板车应在土石木料,堆砌在一起,如今已经形成了一个方圆二十丈的平台,不断的在加高。

“那是什么,贼人在搞什么鬼”杜度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祭坛,这里的蛮子有开战之前斩首震慑的习惯,同时祭神。”博洛眉头紧皱,说道。

准塔却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王爷,贝子爷,奴才以为,这是个炮台。”

“炮台他们不是已经有两个炮垒了吗,我们的火炮试验过了,一炮下去只能轰破炮垒外面的一层土袋,然后很快就会被加固好。”博洛有些不解。

准塔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就是炮台,和炮垒不一样,贝子爷,岛夷不知道我们城中的况,他们的火炮也不多,可能把城墙轰塌,也可能轰不塌,如果是前者,将是敌我双方的攻守决战,如果是后者,敌人的炮台就能有作用了。”准塔说道。

杜度一拳砸在了女墙上,他已经明白了准塔的意思,或者说明白了敌人的计划,这个炮台肯定会修筑的很高,至少比城墙高,上面的火炮可以居高临下轰击,考虑到宁古塔只是一个周长一里多的小城市,除了受到北城墙保护的区域,炮台上的火炮可以攻击到全城,如果再使用烧夷弹,那么整个城市就会永无宁,当粮食、棉衣、房屋被烧毁,八旗只能出城用脑袋去碰敌人的工事和火绳枪。

用不用这种战术,取决于城墙是否被轰塌,还有敌人是不是城中的财货感兴趣。

李明勋当然对城中的财货感兴趣,社团的军队从永宁城和海参崴出发,不远千里远征,三千人马抵达宁古塔,人吃马嚼,耗费巨万,如果夺取一个空城、废城,那对军心士气是巨大的打击,所有人都会犹豫,是不是再继续向东虏的腹心之地攻击,继续这类赔本的买卖。

而从俘获的东虏嘴里,李明勋得到了许多关于宁古塔的信息,里面储存着大量的粮食、布匹、铁器,当然更有价值的是松花江、牡丹江一带部落上缴的赋税和毛皮,要知道,这已经是海西女真的地盘,比东海女真可是富裕多了。

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大量的马匹,特别是战马,虽然东虏白甲兵配备的战马与上次缴获的安达卢西亚马无法相提并论,但在北地已经是难得的好马,社团迫切需要建立自己的骑兵,也需要更多的种马。

杜度脸色铁青,在这场城防战中他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他原本以为守住宁古塔可以登道明年的援军,但是现在看来,敌人不会给自己的机会,既然不由己,那就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忽然,几声巨响从敌人的炮垒里响起,杜度本能的趴在地上,就听见轰的一声,脚下的城墙发出震颤,不断有土块石子溅落在上,杜度吐了口唾沫,口鼻之中满是硫磺和灰土的味道,他爬起来,发现到处都是烟尘、满地血,士兵的惨叫声不断。

杜度把脑袋探出去,发现城墙的外面被一颗炮弹击中,被冻硬的墙壁出现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缝,碎土不断剥落,哗啦啦的往下掉,杜度摇晃了一下脑袋,才听到周围人的声音,正是博洛,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一道伤口扯呼着。

“安平郡王,敌人在轰击女墙,这里站不住了,快随我下城”博洛高呼着,拉着杜度往下跑。

诚如博洛所说,社团的炮兵正在轰击城墙上的附属部分,女墙、塔、城楼,摧毁了这些建筑,等攻城的时候,上面的士兵就会暴露在枪口之下,而这一招在寒冬腊月尤其惯用,冻硬的土块和被炮弹击飞的木屑、石子一样具备杀伤力,炮弹击中女墙,往往周围十几米的人都要受伤。

“留几个人在城墙上,让那群朝鲜鸟铳手和弓箭手快下去,别都在这里吃炮弹。”杜度一边奔跑,一边大声的呐喊。

下了城墙的杜度和博洛贴着墙根站好,而一边的大夫正给博洛处置脸上的伤口,杜度长长的出一口气,心有余悸,那就是火炮的力量,无论什么样的勇士,便是八旗第一巴图鲁,穿着三重甲都是无用。

后的城墙正承受着敌人那有节奏的炮击,每当击中女墙,就会有大量的石子翻飞,漫天尘土,而击中城墙的墙体,整面墙都会震颤几下,经验丰富的杜度知道,这面厚度不到七尺的城墙根本经不起重炮的轰击,若不是现在是寒冬腊月,墙壁冻硬,怕是早就坍塌了。

“把博和托叫来,我有话说。”杜度喝道。

博洛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堂兄,从眼睛里透露出的焦躁他就知道杜度对防守宁古塔已经不抱希望了。

不多时,博和托贴着墙根跑了过来,几个人蹲在墙角,谋划起来。

耳边是隆隆的炮声,脑袋上不断有尘土溅落,几个甲兵用牛皮搭起一个简易的帐篷,杜度与准塔、博和托兄弟四人围在一起坐下,杜度说道“形势你们看到了,宁古塔的城墙不可靠,这场战争会很困难,有些事,我要早作安排了。”

博和托和博洛都是正色起来,特别是博和托,他感觉杜度似乎是交代后事,杜度说道“我是大清的安平郡王,受皇上委托攻掠东海,如今却是连宁古塔都守不住,战死在这里是应尽的本分,但是博和托博洛,你们是七叔的儿子,我的弟弟们,我不能看着你们和我一起殉葬,岛夷虽强,但不能一战而杀老汗三个孙子,所以,趁着敌人尚未围城,我需要你们其中一人接受一件任务。”

“我给那个人三十骑兵和五十匹备马,出城之后向南而去,前往朝鲜的会宁,我们在朝鲜的镜城都护府还有一支人马,到了之后传信给朝廷,然后督促朝鲜人和八旗兵马一道北上援救,这是唯一的指望了。”杜度艰难说道。

博和托面露喜色,虽然在这寒冬腊月穿越长白山前往朝鲜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但冬的寒风再危险也比不上城外那些凶残的东海蛮子,显然,这是一条生路,也是一个希望,总比留在宁古塔等死强。

“我去,我去。”博和托脱口而出。

杜度瞪了他一眼,说道“博和托,博洛可是你的弟弟”

博和托知道自己这样做不符合新觉罗家族勇武奉献的传统,但话已经说出口,此时也不能退缩了,他连忙说道“郡王,以幼留后不是咱们新觉罗家族的传统吗”

杜度抓起鞭子就要抽打,却被博洛挡住了,博洛说道“让二哥去吧,他手下的奴才中有几个跟着皇上、阿玛征过东海,对这里比较熟悉,他比我更合适。”

“好吧,博和托,你去准备一下,一定要快些出发,把援军带来,我和你的弟弟都在这里等你援救”杜度认真的说道。

博和托站起,拍了拍股上的灰尘,连忙去取自己的东西了。

“不可救药的蠢货,丢尽了新觉罗家族的脸面”杜度吐了一口,骂道。

博洛没有说话,眼瞧着自己的兄长穿上最厚的衣服,骑上最强壮的马匹,牵着满载干粮、帐篷的备马,与几十个骑兵从南门出城,连个招呼也不打,他黯然神伤之际,杜度的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博洛,你也收拾一下,准备出城吧。”

博洛立刻起,躬施礼“是要逆袭贼军吗”

杜度摇摇头“不,你收拾一下,我给你准备好了马匹、干粮和护卫,你立刻启程,出了宁古塔,直接向西,顺着我们的驿站,返回盛京。”

“安平郡王,您这是”博洛完全惊呆了,他刚刚安排自己的兄长向朝鲜求援,怎么又安排自己向盛京求援呢,要知道,宁古塔距离盛京太远,距离赫图阿拉也有上千里,绝对支持不到援军抵达。

杜度笑了笑说“你比你的哥哥强,也像我的七叔,你的父亲,你才是我们大清后的擎天柱,博和托那个蠢货自以为抓住了活命的机会,实际上前往朝鲜的任务只是饵和试探罢了。”

杜度收拾着上的甲胄,随意的说道“博洛,宁古塔肯定守不住了,作为大清的王爷,新觉罗的子孙,我能做的只能是让他发挥最后的剩余价值,派遣博和托去朝鲜是,保住你的命也是,带上这个袋子,交给皇上,告诉他我们敌人的强大。”

准塔把一个袋子塞进了博洛的甲胄里,拉过一匹好马让他骑乘,十几个正红旗的甲兵护从着他出城,博洛在马背上颠簸着,回忆着杜度的每个安排,每一句话,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位大堂兄的用意。

正如杜度所说,宁古塔守不住了,杜度要死在这里,还需要一个重要的人物把关于敌人的报告知盛京的皇帝,准塔人微言轻,并不适合,博洛作为贝子,便有这个能力,杜度希望大清重视来自东方的敌人,而派遣到朝鲜的博和托,除了为博洛的出城打打掩护之外,就是对朝鲜咸镜道的沈器远的一次试探。

杜度来到宁古塔,传令沈器远一同进剿,派遣几波使者,但是沈器远以兵少粮乏多番推诿,派遣博和托前去,就能搞清楚沈器远的力量,如果带来了援兵,沈器远便是大清的忠臣,如果带不来,甚至博和托死在了朝鲜,那沈器远便是有了二心。

逃离宁古塔的博洛钻进了一旁的树林之中,舍弃大陆,上了一旁的山峦,在满是松柏的山顶,博洛回望宁古塔,那里炮声隆隆,杀声四起,南面的城墙已经塌陷了个缺口,博洛扭转了脖子,不忍再看,对边的甲兵说道“走吧,去盛京”<b>章节内容正在努力恢复中,请稍后再访问。

章八 陷城与筑城

塔克图靠在壕沟的篝火边,往插在铁签子上的羊肉撒盐,忽然一声巨响传来,随即就是千人万人的惊呼声,那阵势,好像天塌地陷了一般,塔克图站起来,探出脑袋一看,宁古塔的北门所在的城墙已经不见了,垮塌出来一个巨大的缺口,溅起的烟尘弥漫了半个天空

城外的社团军队在欢呼,城里的东虏在惨叫,但汇聚在一起,好像听着没什么区别。

塔克图把手里的羊肉扔给一旁的侍卫,对身边的人喊道:“该咱们上了,都准备准备吧。”

壕沟里或躺或坐的数百汉子站了起来,这群人在一个月前还是奴隶或者周围部落的苦哈哈,现在已经全然换了模样:一身厚重暖和的棉服,棉袜子加棉鞋再用牛皮包裹了,羊皮手套外加帽子,护住了容易冻伤的手和耳朵。

这些人都是干活的劳力中表现好的,如今被塔克图挑选了出来,塔克图又给了他们一项任务,那就是填壕,谁都知道冒着箭雨、铅子去填壕是危险的活计,但塔克图给出的条件实在是诱惑,每人三两白银不说,死了还给安家费,最重要的是,活下来的人就可以摆脱奴籍,成永宁行政长官区的公民,奴隶们和苦力都不知道这个公民是个什么意思,塔克图只能在他们理解范围内给出一个满洲化的解释——抬旗!

参加填壕,活下来就是旗丁,到时候会有土地娘们和房子。

如此优渥的条件,有的是卖命的人!

汉子们起身,收拾一下自己的家伙事,他们每个人要携带一个柴捆进行填壕,除此之外还有自己做的橡木盾牌、藤牌,拿着一根削尖了的木头,除了填壕,他们更憧憬着杀进城去,弄死一个东虏就得三十两的赏银,或许还能趁乱抢些东西。

这个时候,乌穆骑马而来,对塔克图说道:“塔克图,执政官大人有令,给填壕的好汉一人半斤酒喝。”

汉子们喝了酒,大声欢呼起来,他们爬到地面上,静心等待着,炮垒里的重炮已经哑火,协防的四磅炮重新归属了进攻的方阵,而炮台上的八磅炮却仍旧怒吼不断,对着缺口处两侧的城墙顶部一阵猛轰。

随着海螺的声音响起,军队中央的大旗开始倾斜,进攻开始了。

宁古塔的火炮早就被打哑了,两个步兵大队的前进没有遭遇多大的损失,四磅炮也推到了阵列之前,填壕队开始狂奔,把柴捆扔进了竖满木签子的壕沟里,来回几趟,只有少数的箭矢袭击,不多久就被填平了一段,李明勋拿着望远镜站在炮台,观察这缺口处的状况,东虏没有出击,把精锐的白甲兵列在了缺口之后的街道上,等待进攻的时候堵住缺口,不用想,缺口处的战斗肯定会很血腥。

“给塔克图传令,让他手下的人多跑两趟,先把敌人的胆打碎了,步队再进攻。”李明勋对身边的护卫说道。

接到命令的塔克图哈哈一笑,对身后的汉子们说道:“还记得我跟你们说的话吗?”

“绝不上坡!”数百人齐声大吼。

塔克图点点头:“很好,很好,现在开始,冲锋!”

数百人竖起木盾藤牌,发出齐声的喊杀,向着缺口处冲锋,杀声震天,而步队和炮队也开始向前运动,但是一直没有过壕沟。

填壕队的冲锋很快引起了连锁反应,大量的弓箭手和朝鲜鸟铳手被迫登上城墙,在没有女墙的掩护下对顶着盾牌的填壕队射箭,很快步队的火绳枪手开始齐射,不断有冒头的弓箭手被打落下来,而远处的火炮不断攻击,枪炮声不断,而冲过壕沟后的填壕队声势大雨点小,根本没有进攻,反而是原路返回。

杜度露出脑袋,看着那群叫花子大叫着把插在木盾上的箭矢拔下来,嚣张的叫着,怒火中烧,敌人进攻一轮,己方只射死射伤七八人,倒是朝鲜人连续遭到炮弹和火绳枪的齐射,造成了数十人伤亡。

然而,这次佯攻只是开始,塔克图不断命令填壕队出击,或者进逼缺口,或者扩大填壕,逼着东虏把士兵放在城墙上,然后用火绳枪和火炮解决。

如此几次,杜度便是撤下了鸟铳手,而填壕队则继续进攻,直接顺着倒塌城墙形成的土坡攻击了缺口,原本塔克图的命令是一触即退,但是填壕队是临时招募的,战场上哪里分得清楚那么多,与白甲兵撞在一起,很快就被杀散,塔克图先败了一招,然而杜度也没有占到便宜,杀红眼的白甲兵竟然冲出了缺口,遭遇到了城外四磅炮和火绳枪手的齐射,至少有上百人倒在城外,而步队抓住机会,投入长矛队和跳荡队,猛攻缺口。

这个时候,一切战斗失去了秩序,杜度身着铠甲,手持虎枪,站在缺口处与社团的精兵酣战,他的表现非常武勇,手中的虎枪不断刺出,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刺杀了四个人,但是也就仅此而已,杜度浑身是铁,又可以碾碎几根钉子呢?

第一波长矛手的攻击在撤退命令下达后便是结束,但紧接着就是跳荡队,这群家伙可是都是穿着两层甲,戴着铁盔,手持双手倭刀、长矛甚至大斧,冲过缺口,直接合身撞击白甲兵的阵列,近距离鏖战在一起,而下一波的长矛手也是到了,护住了跳荡队的两翼,等到一杆杆的穆什克特火绳枪在废墟之上被架起的时候,结局就已经确定了。

杜度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如今的他只是一个战士,阵线上一个作战单位罢了,他身边的人在死去,在逃跑,只有这个家伙在反冲,周围不断有长矛、大刀袭来,或格挡或硬挨,剧痛从全身袭来,但长矛刺破敌人身体的快感更加强烈,他一直杀到意识模糊,手中的虎枪越发沉重,眼前敌人越发扭曲,忽然脖子冰凉,杜度的眼睛里天旋地转?

难道我被人敲晕了脑袋?杜度如是想,一直到意识最后他也没有明白,是他的脑袋被人砍下了。

李明勋踏着满是血肉的废墟走进了宁古塔,周围的到处是擒杀东虏的士兵,乌穆把一个脑袋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这人怒目圆睁,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一丝疑惑。

“安平郡王杜度,宁古塔的最高统帅!”乌穆说道。

李明勋看了一眼,道:“这是我们杀的第一个爱新觉罗吧。”

“是啊,怎么处置,要礼葬吗?”乌穆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什么礼葬,把脑袋用石灰处置好,单独放起来,找到他的尸身,把铠甲衣服大纛,还有那些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不管什么乱七八糟的,统统找到,安平郡王,据我所知,大明朝廷也没杀过这样的清国勋贵,这玩意可是意义重大呀。”

第二天一早,塔克图走进了李明勋居住的房间,见他正在桌上写写画画,就没有敢说话,而是站在了一旁等待,李明勋书写完,看到塔克图,说道:“哦,塔克图啊,快些坐下吧,这里有盛京的美酒,希望你能喜欢。”

对于塔克图,李明勋还是非常满意的,这个年轻人没有表现出惊艳绝伦,但在各个方面很全面,没有明显的短板,而且他自律、勤勉的性格,让他在所有的土著中脱颖而出,至少进城之后,所有的将领都在城里找酒喝玩女人,塔克图却约束了奴隶,并且担起了缴获的清点工作。

塔克图没有坐下,也没有碰李明勋给他倒的酒水,而是说道:“阁下,宁古塔的府库已经统计出来了,请您过目。”

李明勋接过塔克图手里的册子,一一细看起来,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府库中的毛皮,各类毛皮有两万多张,其中不少是上等的貂皮,价值不菲,而粮食、铁器、军械也不少,虽然价值不大,但也能缓解一部分补给压力,而马匹则是关键,上好的战马有近七百匹,此外还有一些马骡牛驴等杂畜,而战俘和奴隶的数量多达五千八百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壮劳力,女人有六百多。

统计之后,所有的东西价值十五万两左右,大约相当于此次出兵费用的五分之二,这应该是社团少有的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的战斗,宁古塔之战补给太长,消耗太大,而这个城市本身就是军事城市,财富不多。

“你做的很好,塔克图,战争结束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了。”李明勋说道。

塔克图正色说道:“阁下,我们要做的很多,俘虏中有一些特殊人物,主要是朝鲜、蒙古商人,还有附近部落的头人。”

见塔克图有意询问怎么处置这些人,李明勋笑了笑,饶有兴致的问:“塔克图,如果让你做决定,你认为应该怎么处置为好?”

这可是问倒了塔克图,他低下头,思索了一会,说道:“如果是我,我会把商人的个人财产还给他们,保证他们的安全,至于那些头人,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如果他们愿意协助我们,把自己的部落迁徙到永宁城或者海参崴,我会给他们自由。”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你有一个智慧的脑袋,这样可以迅速的安定局势,维护社团的声誉,好吧,塔克图,就按照你说的处置吧,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不要有任何的顾虑。”

宁古塔的占领让社团对远东地区的控制,由沿海沿河,变成海陆并重,可以说,位于长白山脚下的宁古塔是白山黑水之间的腰眼,李明勋已经感觉到这里与黑龙江中下游的不同,这里的部落密集,人数很多,而且已经不是原始的渔猎民族,他们种植作物,放养牛羊,虽然完全和中原的汉人文明不可相提并论,但已经远远超过了社团目前控制的索伦、鄂伦春和乞列迷等部落了。

而攻占宁古塔还打开进入清国核心地域的道路,宁古塔往西,满清都没有稳固的支撑点,下一个重要据点就是满清的第一个都城,爱新觉罗家族的龙兴之地,被尊称为兴京的赫图阿拉,可以预见,东虏绝对不会坐视社团占据宁古塔的行为,说起来,几十年前,努尔哈赤正是通过征服宁古塔一带,积蓄力量,得兵马两万,取得了萨尔浒之间的胜利,清国可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对于社团来说,得到宁古塔,就是把防线向前推进了数百里,将社团在远东的全部重要据点——永宁城、东方港、呼玛尔、海参崴全都保护了起来,原先需要投入到四个地方的守备力量可以集中在宁古塔一处,对海参崴和兴凯湖的影响尤为明显,海参崴这个天然良港不再只是军事区,也可以设置行政区,进行大力开拓。

而社团的影响范围深入到了松花江的大曲折处,这里有很多的女真、蒙古部落,可以获得更多的人力、牲畜和毛皮,将畜牧产品引入到永宁城。

既然宁古塔的地位如此重要,社团也就不会吝啬在这块土地上投入资源,而宁古塔也正式被划入了永宁行政长官区中的军事守备区,在李明勋制定的计划中,宁古塔周边与东虏关系密切的部落全部强制迁徙到海参崴和永宁城,反抗者全族为奴,而宁古塔则完全作为一个军事区域。

因为东虏在宁古塔的防御设施没有什么值得保留的地方,所以社团拆毁宁古塔旧城,搬到海兰河与牡丹江交界的地方重建新城,新城规划为一个五角棱堡。

五角棱堡的设计出自社团从澳门招募的雇员,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名为何良焘,这在后世的明末小说中可是一位名人,何良焘年轻的时候在澳门讨生活,一直在卜加劳铸炮厂工作,葡萄牙人因为荷兰舰队入侵,大规模修筑炮台要塞,因为要与华人工匠打交道,何良焘就被选中,随后,澳门修筑了八座要塞、炮台,何良焘参与其中,是少数几个既懂铸炮又懂棱堡的人才。

这等人才自然不会被埋没,无论是在东南剿灭海盗,还是北上对决东虏,何良焘参与,后来在卢象升麾下赞画,却因为卢象升的阵亡而流离,在被社团招募之后,主动要求到永宁城,参与对东虏的战争,是忠义之辈。

如今何良焘是社团少数几个大匠,对海参崴要塞的改良上初试牛刀,如今自己设计建造堡垒,何良焘倾注了心力。

章九 进击的哈士奇

在何良焘手绘的设计图上,新的宁古塔城像是一个巨大的海星,中央部分是一个五层高的五边形塔楼,作为要塞的主要建筑,守备官公署、兵营、军械所、医院、食堂和妓院都挤在这个塔楼里,而实际上,塔楼还有地下两层,存储粮食和弹药。

塔楼的五个边向外延伸,是高达一丈五尺的城墙,厚度与高度几乎相等,而城墙位于两丈高的基座上,基座好似堤坝一般,向外倾斜,再往外就是宽三丈、深两丈的护城壕沟,而在城墙相互连接的五个角上,各自有一个炮台,炮台之后则是简单的建筑,五个尖角全部是实心的。

新的宁古塔要塞只有两个城门,均设置有半月堡。

可以说,在新的宁古塔要塞的设计与修筑上,何良焘倾注了全部的心力,既要保证坚固,还要兼顾成本和工期,现在已经十月中旬,东虏大军明年五月份就有可能赶到,宁古塔要塞最多只有八个月的工期。

何良焘把宁古塔的要塞设置在了海浪河与牡丹江交汇的地方,两条河流从北面和东面夹住了要塞,而在南面和西面也有山峰耸立,大大限制了敌人在这个地方展开兵力,而靠水背山,既可以从下游地区获得补给,又能在方便在山岭和河滩获得至关重要的建筑材料——石头、沙子。

宁古塔要塞算是中西结合的要塞,底部的基座才有明朝城墙的夯筑方式,采用黄土和自然土间隔夯筑,底部以条石砌筑,外层包装,而真正的城墙则使用黏土、石灰和细沙配制的三合土层层夯实,要塞的主要结构也是采用这种材料。

整个宁古塔要塞占地超过了宁古塔旧城,但是实用面积只有宁古塔旧城的一半不到,也只能维持两千人左右的生存需要,除了主体要塞,何良焘还在西面的山上设计了炮台,以掩护要塞最容易攻击的西面。

如今的宁古塔,包括官兵、奴隶、苦力和俘虏在内,堪堪达到万人,李明勋已经命令快速扫荡周围的亲东虏的部落,为宁古塔要塞修筑提供人力,还大量雇佣冬日里苦挨的各族劳力,好在这里的文明程度超越了东海女真各部,也有修筑城池的习惯,工匠比例较高,完全可以满足烧石灰和烧砖的要求。

“执政官阁下,我预计整个要塞会在六个月到十个月的内修筑完毕,考虑到我们对这些蛮子的不了解,具体不敢下结论,我们可以先挖掘壕沟,夯筑基座,这段时间再建砖窑、烧石灰,我将工期定在七个月,在明年三月初我就会根据实际工期进行调整,如果速度太慢,就会把城墙改成夯筑包砖式的,炮台不会改变。”何良焘认真的对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指了指塔克图,说道:“塔克图会留下来协助你,无论如何,要保证何大匠的安全。”

“是阁下!”塔克图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好好干吧,塔克图,因为我会任命你为守备长官,如果你没有监督、协助好的话,会送命的。”

塔克图大喜过望,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而巴海则有些嫉妒,如今永宁行政长官区的工作已经完全铺开,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职务,巴海虽然是永宁地方会议的议员之一,但是一直没有实际职务,究其原因,巴海一直都是社团的内藩盟友,并不算是自己人,当然,占领宁古塔之后,巴海也选择成为了亲藩,将麾下部落的一切交给行政长官区,但他这个选择太晚了。

塔拜早就做出了选择,如今是东方港的副行政长官,而他的孙子塔克图已经是宁古塔的守备长官,还与永宁城的最高行政官联姻,而安林则在今年夏天的时候加入了内藩行列,如今在三姓滩,负责整个松花江的走私贸易和扩张。

“执政官大人,您准备给新要塞留多少兵力?”塔克图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道:“实际上何大匠已经替我做出了决定,这个要塞只能驻守两千人,考虑到其中要有奴隶、匠人和妓女,我想只能给你一千五百人,永宁守备营我只能留给你一个大队五百人,海参崴会支援你三百人,其余你自行招募吧,但是钱粮军械弹药都会供应充足。”

塔克图脸色微沉,说道:“大人,为什么不把守备营都留在这里呢?”

李明勋道:“因为永宁城要训练一个整编新军营,地点在兴凯湖,剩余那个大队和我从大本营带来的教导队都会投入其中,这是永宁行政长官区仅次于宁古塔要塞的财政投入项目,对了,巴海,这个新军营以你首,所以不要在这里黯然神伤了,赶紧返回兴凯湖吧。”

巴海立刻来了兴致,哈哈大笑起来。

塔克图仍旧有些不悦,实际上更多的是担心,在这群东海女真部落眼里,东虏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一想到自己明年可能面临上万人甚至几万人的大军,塔克图就满是担心,何良焘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塔克图阁下,你放心,我会和你一起守卫这个要塞的,如果东虏真的攻陷了要塞,请让我死在您前面好吗?”

李明勋哈哈一笑,在他看来这种意大利式的棱堡最不怕的就是优势兵力围攻,事实上,无论来多少人,能展开的兵力永远只有那些,而棱堡的设计本身就对重炮进行了针对,只要内部不出问题,宁古塔要塞完全可以守住,要知道,这里位于东虏的核心区三千里之外,而又只有不到六个月的战争窗口区,无法利用河流的东虏在补给上远不如社团,又如何有大规模的进攻呢?

“塔克图,不要伤怀了,你给我安排一下交通工具,趁着没有暴雪和狂风,我明天就要启程返回海参崴了。”李明勋说道。

第二天一早,睡眠中的李明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热乎乎软绵绵,他睁开眼睛一看,就看到了一张有些滑稽的脸,这是一只狗,黑白相间的狗,拥有三角形的耳朵,他立刻认出这是一只哈士奇。

难道我又穿越回来了?这个念头一出现,李明勋一个骨碌翻身起来,看了看周围,黑黢黢的房子和厚实粗糙的棉被,外面还有士兵训练的声音,他长出一口气,原来还在。

“人呢,谁把这二货放进来的,这个蠢货把我的皮箱给咬坏了!”李明勋看到装贴身衣服的皮箱被咬了一个大洞,怒火中烧,骂了起来。

外面跑进来一个全身裹在毛皮里的男人,看到房间里的狗和满地狼藉,连忙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李明勋边穿衣服边问:“这是你的狗?”

那男人是个土著,显然是会说汉语的,连忙说道:“是的,大汗。”

对于这个称呼,李明勋耸耸肩,社团体系内,不同种族不同部落的人总是喜欢用他们知道的最大官位来称呼自己,他已经听过皇帝、国王、台吉、大汗、贝勒等诸多称呼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营中为什么会养这种狗?”李明勋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听到外面汪汪汪乱叫,接着门帘的缝隙,李明勋看到了二三十只狗,不光有哈士奇还有更强壮的阿拉斯加,都是爱拆家的狗,这还得了,自己的军营不会要被拆了吧。

这个赫哲族的男人说道:“大汗,这是塔克图台吉为您准备的工具,用于返回海参崴的。”

李明勋愣了愣,忽然想起,阿拉斯加和哈士奇一开始可不是宠物,而是雪橇犬,用来拉雪橇的,而赫哲族部落也喜欢冬日用狗拉雪橇,在一些文献中他们因此被称作使犬部,与黑龙江上游那些鄂伦春,鄂温克族因为使用驯鹿被叫做使鹿部相得益彰。

“原来是狗拉雪橇,倒是新鲜,但是你们部落也使用这种犬类吗?”李明勋问道,在他的印象里,这些赫哲族使用的狗好像都是灰色黑色的。

“启禀大汗,我们赫哲人使用的狗一般都是猎狐犬,没有这种狗力气大,这些狗是社团从北面的野人部落里购入的。”

李明勋趁着盥洗的功夫,听这个赫哲人讲述,原来社团自从在永宁城立足之后,也有意无意的对周围进行探险,主要的目的是寻找更赚钱的资源,还有探查周围有没有不曾被记录的强悍势力,顺便做些买卖,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是最方便的,也能顺便打海豹,很容易就发现了堪察加半岛一带的爱斯基摩人,用盐巴、铁和布从他们手里获得皮货,水手们发现狗拉雪橇在冰天雪地之中极为迅捷,也就购买了一些西伯利亚雪橇犬,而今年在更北的地方,水手们发现了更强壮的阿拉斯加雪橇犬。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我们社团自己就可以发现北美洲的阿拉斯加。”李明勋笑了笑。

从去年开始,社团的冬季运输大规模采用冰舟,除了顺风用帆,使用畜力就是主要的方式,北地出产的矮种马、蒙古马除外,社团也大量使用驯鹿,而真正的长途大规模运输,比如从永宁城到呼玛尔、三姓、兴凯湖,社团的运输队都会用狗拉冰橇与畜力的冰舟混编,因为这些哈士奇和阿拉斯基不仅是拥有不错的力量,还异常的听话、凶猛,宿营的时候是最好的警戒哨,而行进过程中,持有火绳枪、弓箭的卫队还需要这些凶猛猎犬去对付河岸边出现的熊、老虎、豹子等食肉动物。

“好吧,奥巴,今天我就坐一坐你的狗拉雪橇,作为大汗,我友情告诉你一个建议,不要把这种狗当宠物养,否认人和狗早晚会疯一个。”穿戴完毕的李明勋走出了大帐。

“宠物是什么?大汗,是贵人们对狗肉的称呼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是奥巴可以对永宁寺里的所有神灵发誓,这些狗的肉很好吃。”奥巴的话差点让李明勋摔在地上。

“可是据我所知,你们赫哲人是不会吃猎犬的!”李明勋说道。

奥巴嘿嘿一笑:“那是饿的不够狠。”

半个时辰之后,由二十匹马,四套马拉雪橇,三组狗拉雪橇组成的队伍从大营出发,直接向着绥芬方向而去,事实上,社团在使用狗拉雪橇方面已经非常有经验,工匠对雪橇的导轨进行改进,装配了伸缩式的冰刀,在雪上运输的时候,可以把冰刀完全缩回导轨里,在冰面上的时候,又可以探出来固定好。

只是运载重型货物的冰舟因为不好拆卸,且承重太强,所以无法这般使用,但是工匠们选择了一种更为方便的方式,他们把冰刀打造的很坚固,在遇到积雪路面的时候,在冰刀与冰刀之间塞上事先准备好的木块,固定住后,就可以当雪橇拉,只是没有真正的雪橇那么好用。

这支队伍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返回了海参崴,哈士奇们确实作用明显,它们的脚掌更适合在冰面和雪地里奔跑,速度很快,而且非常平稳,它们也是忠实的护卫,或许熊、老虎的个体战斗力比它们强,但是几十只哈士奇和阿拉斯加在一起,就是百兽之王也得鸟兽散。

返回海参崴之后,李明勋见到了宋老七,如今海参崴已经解除了威胁,现在的军事防御除了用于和沈器远的军队做做样子,就是弹压可能出现的土著叛乱,宋老七正在这里参与规划左近的开发工作。

“大掌柜,您回来的真巧,沈大人刚刚给您送来一个礼物。”宋老七微笑说道。

“什么礼物?是铜矿的消息还是给我工匠?”李明勋问道。

宋老七嘿嘿一笑,说道:“当然不是,是人头,博和托的人头!”

李明勋感觉自己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又想,才想起似乎战报提及俘虏的供词,在宁古塔要破城的时候,博洛和博和托逃出了宁古塔,对于博洛的出逃,李明勋倍感惋惜,在他眼里,这个家伙比杜度还重要百倍,在后世正是这个博洛忽悠了郑芝龙,也是清朝定鼎天下的重要将领。

对于博和托,李明勋还真没有听说过。

“博和托是博洛的兄长,另外告诉您一个消息,东虏国内让这两兄弟的父亲阿巴泰作为大将军,进关抢掠了。”宋老七道。

“哦,阿巴泰的儿子,那还有些用。”李明勋笑纳了这礼物。

章十 永宁行政长官区

“沈器远就没有其他的话说?”李明勋问道。

宋老七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李明勋,李明勋见沈器远亲手写的,便是打开看了,随即在一边的鲸油灯上焚烧。

信中的内容很简单,介绍了博和托人头的来龙去脉,这厮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图们江,过河的时候向沈器远麾下的守军提供了印信,却是运气不好,接待他的正是林庆业,林庆业索性在图们江上伏击了博和托,所有人杀了个干净。而沈器远的意思很简单,希望社团拿下这个功劳,让博和托从未抵达过朝鲜。

李明勋自然明白了这个意思,把这个功劳安插在了塔克图身上,反正这个年轻人刚刚升任守备长官,多一些功劳也无人怀疑。

“博和托什么的,根本无关大局,惠山铜矿如何了?”李明勋问道。

宋老七说道:“我们探查到的情报,沈器远已经安排了上千人进山开采了,从我们这里预支了大量的腌鱼、鲸鱼肉作为粮食,铜矿已经正式开采,应该已经炼出铜来了,估计开春之后,才大规模投入人力,但是沈器远在观望,似乎在考虑这铜该卖给谁!”

李明勋微微点头,朝鲜可是一个金银铜贫乏的国家,一样的铜钱,在朝鲜的购买力远远超过了大明,沈器远观望也在合理之中,但是李明勋清楚,在这位沈大人的周边,只有社团有意愿和能力支持他的割据计划,最终大部分的铜会落在自己的手里。

“那个边士际和他的水原精兵呢?”李明勋又问。

宋老七说道:“沈器远已经答应我们替他铲除这个边士际,但他扔在犹豫,估计是想拉拢其中的几个有能力的将官,我倒是觉得延缓一段时日也行,水原兵有三千多人,社团在海参崴的力量可没法子吃下,又是封冻期,分舰队也动弹不得。”

李明勋点点头,想了想说:“把这件事交给巴海,我给他六个月的时间训练新军营,明年化冻之前,知会沈器远一声,冲过图们江,把这颗钉子给拔了。”

“沈器远如何到时候不同意呢?”宋老七问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他不可能不同意,明年东虏会大举东进,谋攻宁古塔,这次派了个郡王,下次肯定是旗主亲王了,沈器远不敢和东虏翻脸,咱们这边不配合他,他就得真的出兵了,收拾掉水原营,他就有理由了嘛。”

进了海参崴行政长官的公署,李明勋和宋老七先后坐下,办公室里的人才纷纷落座,海参崴原先是军事守备区,因为攻占了宁古塔,迅速变成了行政长官区,因为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原先的守备长官宋罗峰暂时担任行政长官,只是在长官公署的架构内迅速充实了一批从大本营和永宁城调集来的行政、贸易等专员,等到永宁行政长官区推选出合适的人选,宋罗峰还是要交卸职责,去做好他的本职,分舰队指挥官。

好在这次会议是关于永宁城的开发,海参崴只是其中一部分,有自己的族兄宋老七在,宋罗峰也不至于露怯。

宋老七亲自进行了漫长的汇报,让李明勋对整个永宁行政长官区的发展有了深入的了解。

因为宁古塔一战及后续的要塞修筑和前沿兵力配备,刚刚实现收支平衡的永宁长官区再次入不敷出,在这片广袤的区域内,包括奴隶在内,社团直接控制了六万余人口,贸易人口达二十五万左右,而三姓滩、宁古塔的开辟,打开了前往平原区的道路,但是还未显现利润。

永宁区的收入之中,毛皮和参茸也就是主要来源,特别是毛皮,随着社团大量提供铁质武器和捕猎工具,毛皮的数量大为增加,而参茸的增加没有那么迅速,但也随着贸易范围的扩大而有增长,除此之外,永宁区的利润来源主要是捕捞业和钢铁冶炼,捕捞业主要是捕鲸行和海参、帝王蟹等珍稀海产品的捕捉,而钢铁冶炼就是去年入冬迁移到东方港的炼铁厂。

一年过去了,炼铁厂已经完全投入生产,炼铁厂已经投产了两座八米级别的高炉,这已经现有的技术条件下的最高标准了,实际上在这个时代已经处于领先的地位。

实际上,库页岛出产的铁矿石品质很高,因为人力不足以在开采铁矿的时候开采煤矿,所以炼铁厂第一批铁料是用当地出产的木炭炼制的,然后迅速投入到了日本市场,很快就实现了炼铁厂的收支平衡,正是因为如此,炼铁厂得到了永宁行政长官区的大力支持,当大量的奴隶到来,终于开垦出了煤矿,开始了大规模的冶铁。

库页岛的煤矿含硫也不低,冶炼出的铁品质不如木炭冶炼,但是胜在量大,作为出口产品进入日本,而木炭冶炼的铁料也作为许多返回大本营的船舶的压舱物,运回了大本营,但是随着东方港的开拓,越来越多的木材被砍伐,木炭的成本在上升,炼铁厂已经开始炼焦作业,通过大陆常用的长窑炼焦技术,虽然效率和品质都不高,但是已经炼制出的铁质量和木炭为原料不分伯仲。

真正制约高炉进一步增高的还是鼓风机,社团的高炉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活塞式鼓风箱,而社团的改进除了增大之外,就是把木质的鼓风箱变成气密性和耐用度更高的铜制鼓风箱,饶是如此,依旧不能满足高炉的使用,原因很简单,目前鼓风机的动力来源是畜力,使用十八匹马骡拉动巨大的马排,为鼓风机提供动力,而一座高炉有两套鼓风机,而一套鼓风机则必须三组马骡轮班倒,两座高炉就用去了二百多匹马骡,而提供的效率仍然不让人满意。

李明勋知道,高炉想要继续增高,只能使用更大功率的鼓风机,除了蒸汽动力,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水力,而这也是当初炼铁厂选址的重要考量。

当然,炼铁厂只是解决了永宁地区的铁料供给问题,但如何把铁料变成铁器,需要的是加工能力,社团目前拥有的铁匠太少,暂时只能向日本、朝鲜大量出口铁料,换取加工成品来解决。

然而,真正让李明勋关心的,还是永宁长官区的粮食问题。

目前来说,社团的几个行政区内,大本营已经实现了粮食自给,还能供给台北行政区,崇明、香港、长崎更不用多说,但是在永宁行政区的粮食一直依赖于日本的大米,造成了巨大的财政负担,实际上,日本大米的价格并不是特别高,从长崎购入每石不到七钱,虽然比暹罗等地动辄一石两三钱的价格贵了几倍,但是比江南便宜许多,然而,日本大米需要长途运输才能到各个据点手中,海参崴、永宁城、郁陵岛和东方港这几个靠海的还好说,成本还在能接受的范围内,但是其他区域就太贵了。

最远的呼玛尔,运送一石粮食的成本高达五两,如果不是呼玛尔出产黄金,实在是供给不起,宁古塔一战,长途运输的据点又多了两个,三姓滩和宁古塔,特别是宁古塔,修建要塞驻屯官兵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永宁城并不缺吃的,无论是淡水鱼还是海鱼,都是应有尽有,捕鲸带来的食物更是多的无以计数,但人不能总是吃鱼和肉,特别是新移民。当初开发海参崴之后,驻屯的宋老七就在城堡附近试着种植各种农作物,到了永宁城,人力充沛之后,更是大规模的试验。

从小麦、燕麦、大麦、黑麦到玉米、红薯、土豆、谷子和大豆,宋老七的心思很朴素,哪怕种出来的东西人吃不了,用来喂喂牲口也行啊。

经过两年的试验,基本有了结果,最适合在远东这块土地种植的是玉米和土豆,粮食作物中,只有燕麦拥有不错的产量,特别是开发度最高的永宁城周边,最适合喜凉、忌高温又喜欢湿润环境的燕麦生产,虽然产量仍旧不高,仍然引来欢呼,去年收割的燕麦被欢欣鼓舞的官员们酿造成了啤酒,让社团的水手终于在低劣的朗姆酒之后多了一种低劣的选择。

玉米、土豆、大豆和大麦,成为了永宁城行政长官区主要发展的粮食作物,而在种植的区域上,气候更暖和兴凯湖北侧被选中,后世的北大仓现在还是沼泽地,而兴凯湖北侧土地肥沃、地势较高,更容易开发利用。

当然,这一切还在规划之中,目前来说,社团的主要种植业都分部在重要据点的周围,种植的也都是土豆这类既可以当主食又可以当蔬菜的作物,社团真正要发展的是畜牧业,在远东,无论山林沼泽还是平原,到处都是肥美的草地,畜牧养殖不仅可以得到肉制品,还有皮货和奶制品出产。

经过交叉对比,李明勋发现,远东也是一个不错的移民场所,至少不会像台湾那样容易得疟疾,台湾移民最大危险来源于各种热带亚热带疾病,而远东移民最大的阻碍是寒冷,相对来说,前者是性命有关,后者是经济问题,而社团下一步移民的重点来自北方,似乎远东更为合适。

从永宁行政区的报告中可以看出,北方的任何一个据点都热切期待着新移民的到来,各个二级行政区都已经截留部分财政和资源投入到移民之中,比如提前从江南订购棉衣、储存部分开拓用的铁质农具和武器,但是永宁行政长官区苦寒的条件对于移民工作并不友好,这里的冬季酷寒,河流、海港冰封,地面冻若坚石,根本无法开垦土地,每年也只有夏秋化冻时间才可以进行垦殖活动。

“还是看时节吧,社团参与到中原的战事还要看大明朝廷的态度,招募移民之事尚未有具体章程,若时节合适,大本营是绝对不会亏待北方的。”李明勋最终给北方的移民工程定了一个调子。

崇祯十五年十月,盛京城。

冷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博洛弯着腰,把脸埋在战马的马鬃里,然而雪片还是打在他的侧脸和脖颈,大部分的皮肉被冻的没有了知觉,只有宁古塔一战中被石子崩出的伤痕在撕裂的痛。

远处开始传来喧哗的声音,在寒风之中驰骋中的博洛费力的睁开眼睛,雪粒子让他不得不眯着眼,远处的盛京城被雾气和白雪皑皑所遮掩,但是欢呼声和鼓乐声不断传来,似乎在庆祝什么?

人们在庆祝什么,宁古塔已经丢失了,还在庆祝?

博洛心中大骂,又狠狠抽打了一下马屁股,一直到被盛京守备的骑兵挡住。

“你们是什么人,从何处而来?”那骑兵高声喝道。

“我们来自宁古塔,安平郡王让我们回来报信,宁古塔已经。”身边的白甲兵刚要把宁古塔失守的消息说出去,就被博洛一鞭子抽打在了嘴巴上。

“我是博洛,盛京城怎么了,在庆祝什么?”博洛问道。

那骑兵立刻下马,打了千,说道:“原来是博洛大人,是皇上封了您的父亲为奉命大将军派遣二十四固山协助,率军伐明,皇上正在为奉命大将军举办出征仪式呢!”

“博洛大人不是出征宁古塔了吗,怎么回来了?”另一人问道。

博洛哈哈一笑,说道:“自然是回来报喜,安平郡王率军在宁古塔大破东番岛夷,特地派遣我回来报捷!”

那骑兵哈哈大笑,说道:“那快些随我来,此等大好消息,应当在出征仪式上广而告之,以激励我八旗将士,旗开得胜!”

“勿要喧哗,宁古塔尚未完全扫荡,不可妄言胜败,你且带我去见皇上便是。”博洛随口说道。

博洛如此回应那骑兵,就是知道大军出征,万事需要顺遂,若此时公开宁古塔之败,军心必然受挫,从大局考量,博洛自然要反着说。

崇政殿。

皇太极肥硕的身子在御座上颤颤巍巍,而在他一旁,阿巴泰喜笑颜开,今日皇太极给了阿巴泰礼遇,让他在一旁落座,远远高于其他旗主王爷,着实满足这位奉命大将军的虚荣心。

“十四哥你看,老七那嚣张样子,第一次不用和子侄辈的落座,他高兴的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多铎喝着酒,与多尔衮打趣道。

多尔衮微微一笑,他很清楚,让阿巴泰领军出征,就是对自己的报复,松锦一战,他带着两白旗逃避硬仗,着实吃了皇太极几鞭子,如今也成了郡王,但有两白旗在,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却没有看阿巴泰,而是看到索尼走到御座旁,和皇太极说着什么,皇太极肥硕的脸立刻冷了下来,面带焦急神色。

“哼哼,出事儿了,肯定出事儿了。”多尔衮幸灾乐祸的说道。

皇太极见众人都看他与索尼私语,索性端起酒杯,站起来,又把博洛的谎言说了一遍:“诸位,杜度在宁古塔大胜东番岛夷,以胜利为出征大军贺,我大清必当旗开得胜,满饮此杯,祝大军凯旋!”

“万岁,万岁!”崇政殿中,一片欢呼之声。

定时发送越来越难用,呜呜

章十一 人心散了

“杜度那个蠢货,实在是该死,兵马粮秣,朕哪一点少了他,却连个宁古塔都守不住,实在是该死,该死!”

永福宫中,皇太极大声咆哮着,怒吼之声震动了整个大殿,跪在一旁的博洛丝毫不敢言语,在回来的路上,他就仔细回忆了此次出征宁古塔的一切细节,在他的内心中,并不认为杜度有什么错误,但宁古塔丢了,上千八旗子弟阵亡被俘,算上过去两年死在东海的八旗,竟然已达两千人,自从老汗起兵以来,何尝有过这般失败。

庄妃端来茶水,递给了皇太极说道:“皇上,安平郡王战死在前线,也不算辱没了爱新觉罗家的颜面呀。”

皇太极接过茶杯,渐渐冷静下来,在派遣杜度出征之前,他曾经设想过东海的战事,最坏的预料也不过是那里的战事旷日持久,需要两到三年解决,却不曾想,杜度全军覆没,连宁古塔也是丢了。

许久之后,皇太极对博洛说道:“博洛,你做的很好,没有散播失败的消息。现在,你把宁古塔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一遍,切勿有任何隐瞒。”

博洛应过之后,详细诉说起来,各类信息情报由他口中说出,皇太极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仅仅两年功夫,那东番岛夷竟然能发兵三千攻伐宁古塔,而且连重炮都能运抵城下,东番岛夷的补给能力,让他完全无法理解,河道中的蜈蚣船、冰面上行驶的舟还有强横的鸟铳和轻炮,一桩桩一件件,都让皇太极有些拿捏不准。

而更为震惊的是博洛提供的关于腾龙商社的其他情报,海边的城堡、臣服的部落、垦殖的农田、各类工坊,皇太极禁不住感叹:“不过两三年的功夫,东海已经变了天了。”

“主子,宁古塔新败,该如何应对,请主子示下。”索尼跪在地上,问道。

皇太极一拳砸在桌子上,说道:“我大清刚刚赢的松锦大胜,正是逐鹿中原的好时机,切不能因宁古塔之事而瞻前顾后,所以宁古塔之败绝对不能传扬出去。”

“可是,朝中那么多旗主王爷。”

皇太极站起身,说道:“这样吧,让鳌拜立刻率领一队护军营前往赫图阿拉,把所有从东面来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切勿让消息传播开来,至于朝中的亲贵大臣,也要等奉命大将军入关获胜之后再行告知,一起商讨。”

“那如何应对东番岛夷?”索尼问道。

皇太极忽然问道:“博洛,你以为呢?”

博洛没想到皇太极会问自己,他沉思片刻,说道:“皇上,奴才以为,即便是征伐也要等到此次伐明见分晓之后,大军东征也要待开春之后,这段时日不如先与那东番岛夷和谈,无论成与不成,先稳住敌人,到明年开春,再派遣一旗主王爷出征,至少要先拿下宁古塔,再论其他。”

皇太极微微点头:“此言甚善,正合朕的心意,但是有一点你错了,明年朕会亲征宁古塔!”

台北,行政长官公署。

公署就位于淡水河口的棱堡之中,这座棱堡经过了几个月扩建已经大体完成,一座棱堡,四座炮台构成了台北港口之外的立体防御体系,这样的堡垒区加上一支守备军,就足以让敌人慎重考虑一下了。

李明勋坐在阿海的办公桌前,借着鲸油灯看着他桌上的一些材料,多是土地开垦和金瓜石的开采,这两项都已经卓有成效,综合台北现在的储粮和土地开垦情况,已经足以安置五万移民了,李明勋对于阿海的工作非常肯定。

唯一让李明勋意外的是阿海对于自己的安排,原本他乘坐通报船返回台湾,只是在台北补给一些蔬菜和瓜果,但是港务官却告诉他,阿海吩咐了,只要自己经过台北,无论如何要把自己留下来,让阿海见一面。

很快,风尘仆仆的阿海从外面走了进来,台北刚刚下了一场冬雨,他的脚上满是泥巴,李明勋笑道:“阿海,你让人把我留下,不会只是想给我拜个早年吧。”

阿海连连摆手,把打湿的外套脱掉,说道:“当然不是,这是我老舅安排的,有件事,一定要在你见到诸元老之前告诉你,即便您没有留在这里,到了布袋港,老舅也会先见您一面的。”

“什么事情,这般隐秘?”李明勋有些疑惑,只得坐下来,听阿海郑重其事的说。

阿海随意拉了一把椅子,说道:“现在大本营的风气有些不对,人心要散了!”

李明勋神情一下严正起来,目前社团正处于上升期,刚刚确定了体制,应该说是人心最团结的时候,社团的利润在扩大,不断取得胜利,有什么原因能让社团分裂呢?

阿海叹息一声,认真的解释起来,原来李明勋去了北方之后,一个谣言开始在大本营和靠近大明的几个行政区开始散播,其言,大明朝廷有意借着此次社团北上抗虏,招抚社团,而元老院也有受抚之意,届时社团的元老、管事等大小头目都有封赏。

谣言在社团之中不胫而走,不少人在打探自己在这次招抚之中能得到什么样的官衔,很多人已经憧憬着官袍加身光宗耀祖了。

李明勋听了阿海的话,一时有些束手无策,他心中生出一阵无力的感觉,不管这谣言是有意传播还是无心之失,却是真真切切的打在了社团的七寸之上,现在的社团不怕开战不怕竞争,怕的就是大明朝廷递给的告身文书。

如今的社团中,绝大部分是华人,华人之中的绝大部分是从大明迁徙过来的新移民,这些人之所以愿意成为社团的一员,就是因为社团能给他们在大明得不到的一切——金钱、土地和尊严,一个技艺娴熟的匠户在大明只是盘剥的对象,但是在社团就可以获得月薪五两土地百亩的好待遇,社团的土地上没有朝廷的苛捐杂税,没有士绅豪强的盘剥欺压,却有着无数的机会,在这个团体之中,或许存在着任人唯亲,但是绝对不会因为出身而被埋没。

但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快要饿死的人只需要一碗稀粥就能满足,但是吃饱的人就想要钱财、女子和土地,当拥有恒产之后,人们就会追求名利和地位,而李明勋用了三年的时间,就是培养出来一大批有恒产的商人阶层。

社团中人,除了西蒙斯等少数泰西人,无一不是受到中华传统思想影响,而在社团的前面,还有郑芝龙这个最好的榜样,当年郑芝龙在海上拥有上千条海船,数万人马,还不是被一个游击的官职就给诱惑住了,那些叱咤东海的豪强,只需要一个把总、千总就愿意束手上岸。

虽然社团如今的野心大了一些,但是在大部分人看来,郑芝龙既然能当上闽海王,那大掌柜李明勋为什么不能当南海王呢,你郑芝龙在福建,社团独霸广东也就是了,先掌管一省的军务,插手贸易,慢慢向行政官员行列渗透,不过十年功夫,也就成了第二个郑芝龙,而身为社团的一员,自己进可大树底下乘凉,退也能衣锦还乡。

“阿海,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李明勋坐在了椅子上,脸色凝重,问道。

阿海似乎早就想过了,他说:“除非朝廷肯实封,师傅断然不能上岸受抚,社团若是像郑芝龙那般,人心也就散了,到时候也就能做个守户之犬。但是不得不说,包括老舅和我在内,都有些心动,但是阿海知道,师傅心中早有计较,老舅让我留下您,就是希望知道,您的底线是什么?”

李明勋看了自己徒弟一眼,不由的微微点头,正如阿海所说,如果社团受抚,加入了大明这个系统,那么凝聚力立刻就丧失大半,现在是李明勋为首的元老会控制一切,社团就是一个机器,每个人都是上面的零件,这些人无论是否心甘,都是随着李明勋的命令运动,但是受抚之后,李明勋就不是唯一的选择了,做什么事情都要备受掣肘,而社团在远处的产业也是保不住了。

而真正让李明勋不会接受朝廷招抚的是当今败坏的时局,如果现在处于嘉靖万历朝,甚至提前十年,李明勋都会毫不犹豫的受抚,借着大明这棵大树,徐徐图之,但如今的大明王朝已经危在旦夕,这个国家就好像一艘四处漏水的破船,不要说现在被两面夹击,光是蠹虫们造成的内伤,一脚踹下去也是要散架,李明勋可不想自己的事业为大明王朝陪葬。

这个破败的皇朝已经守不住华夏百姓和灿烂的文明了,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另起炉灶,那么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如果受抚,社团的资源就要投入到中原泥淖一般的战事和无休止的党争之中,与其这般,还不如投入到海外,为这个文明争夺一块生存的空间。

李明勋轻轻的拍了拍阿海的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对于大明朝廷,我们真正顾忌的是香港和崇明两个据点,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阿海,即便是放弃这两个据点,我也坚决不会受抚。”

“可是师傅,您考虑过这会对社团造成的影响吗,我们从哪里获得移民和大明的商品呢?”阿海皱眉问道,他可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决心如此大。

李明勋说道:“贸易的魅力在于,只要利润足够,就会有人为此献出生命,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走私来获得商品,至于移民,阿海,东方不止大明拥有勤劳踏实的百姓,朝鲜也不缺,如果我们被逐出了大明,完全可以抢掠朝鲜、辽东甚至大明的北方,我不想和大明王朝撕破脸,但并不代表我不敢。”

“我明白了师傅,您的话我会原封不动的说给老舅听的,另外,老舅让我告诉您,希望您直接去广东去面见沈大人,没有必要无需在大本营出现。”阿海最后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知道林诚的意思,自己给不了社团中人想要的,与其回去闹出矛盾,还不如暂时避开,李明勋微笑对阿海说道:“林老哥说的没错,暂时避一避也没关系,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会解决这个麻烦的,对了,告诉老哥,对社团的高层和重要岗位监控起来,我倒是要看看,社团之中,谁敢第一个戴乌纱帽!”

“这么说,师傅有法子了?”阿海情不自禁的问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当人面对诱惑的时候,总是习惯把事情往最好处想,这些人眼睛里看到的全是郑芝龙的权势和威风,但是却忘了,大明的海商前辈中,郑芝龙这般枭雄寥寥无几,汪直却是比比皆是。”

章十二 李明勋的条件

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底,广州。

李明勋乘坐在暖轿之中,在起起伏伏之中查看刚刚由林河派人送来的报告,这份报告来源于社团大本营,主要是大本营这一年来对于北上抗虏计划的准备工作。

每个人都知道,北上抗虏的最大目的是迁徙至少三十万难民到社团的各个据点,对于社团来说,这无疑是一次实力暴涨的机会,值得社团把大部分的资源投入其中,大本营为此准备了多达五十万两白银,二十万石粮食和以及两个刚刚完成训练的新军营,而社团的大部分航运资源都集中起来,包括一部分海军舰艇也会投入其中。

看完了一项一项的数据,李明勋心中大体有了数,他知道,这些对于北方那以百万千万计数的难民来说是杯水车薪,却是社团能拿出全部活动资金了。

“成败在此一举了。”李明勋叹息一声。

“李先生,已经是到了。”外面传来沈犹龙家管家的声音,李明勋掀开布帘一看,发现不是广东布政使衙门,而是一处酒楼。

那管家低声说道:“今儿不光是我家老爷,还有京城来的一位先生。”

李明勋走下轿子,微微一笑,难怪社团人人传朝廷招抚之事,原来是有使者来,既然京城来人了,那朝廷总该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酒楼的雅间里,只摆了方桌,上面摆着火锅,几盘肉、菜排在一旁,倒是简单,陪着沈犹龙坐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着紫袍,颇为贵气,只是脸上满是忧色,从沈犹龙对他的称呼,便知道这位就是如今的大明兵部郎中,沈廷扬。

“这么说,李明勋的事儿朝廷有了章程?”沈犹龙轻声问道。

沈廷扬微微叹息说:“世兄半年前就是上了奏疏,那时松锦新败,内阁暗中操办与东虏和谈之事,便是搁置了下来,然,局势一日坏过一日,我来之时,孙督师败于闯逆,而东虏又有寇边之意,如今这形势,只要能抗虏击贼,什么兵马又是不能用呢,总要过这难关呀。”

沈犹龙自然明白如今朝廷的局面,闯逆占领中原,如今又兵发湖广,大明腹心已经乱作一团,松锦新败,孙传庭也丧师中原,整个大明朝已经找不出一支可战之兵了,自然是有什么用什么,无论王师、民团还是降贼,但凡能上战场,无一不用。

“另外,还是想敲打一下郑芝龙,让其北上。”沈廷扬漠然说道,显然对此不报以希望。

其实从松锦失败之后,朝廷连发几道命令,让郑芝龙派军北上,协助辽镇水师防守觉华岛,保住山海关外最后一个据点宁远,但是安于做守财奴的郑芝龙不为所动,屡屡搪塞,像以往那般出一些军械粮草了事,沈廷扬此番前来,如果能成功让腾龙商社北上,便可以给郑芝龙一些压力,人家海外侨士都为朝廷出力了,你这大明将军总不能置身事外吧,另外也是告诉郑芝龙,朝廷随时可以让另外一股势力取代你。

沈犹龙对于郑芝龙并不报以希望,他早就知道郑芝龙的秉性,贪财又怯懦,敲敲打打也不过能多榨些油水出来罢了。

“天子让我秘密前来,就是想看看这腾龙商社究竟有多少能耐,又会提出什么条件,若太为苛刻,怕也是不许啊。”沈廷扬为难说道。

沈犹龙自然明白沈廷扬的为难之处,朝廷虽然有些点病急乱投医,但还是要顾及颜面体统的,有些丧权辱国的条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特别是如今的圣天子,和历代皇帝一样,都是刚烈的性子。

“你莫要忧虑,这李明勋我还是了解的,不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沈犹龙宽慰道,正说着,外面响起了管家的通报声音,李明勋踏步而入。

“这位是兵部郎中沈廷扬沈大人,这位便是腾龙商社的大掌柜,李明勋了。”沈犹龙起身为二人介绍。

“小人见过沈大人。”李明勋躬身一礼。

沈廷扬打量着李明勋,见他器宇轩昂,一身正气,倒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海盗头子似的的人物,心中倒是有了几分亲近,说道:“李掌柜切勿如此,今天就当是朋友之间私下来往。”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道朝廷还是没有拉下脸面来。

说着,李明勋已经落座,沈犹龙一开始并未切入主题,而是就着桌上的菜品,聊起了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李明勋并未插话,沈廷扬问:“李掌柜为何皱眉不语啊?”

李明勋道:“二位大人可能还未接过消息,东虏入关了!”

咣当!

沈廷扬手中的筷子掉落,他急迫问道:“从何处入关,又往何处而去?”

“东虏以老奴第七子阿巴泰为首,统军七万余,于本月初分左右从界岭口和石门关入侵,于蓟县会师,分兵南下,如今怕是已经进入山东地界了。”李明勋神色冷峻,说道。

沈廷扬直接站了起来:“当真?”

李明勋郑重的点点头,沈犹龙却问:“明勋,东虏入关,你怎生知道的如此清楚,如今塘报尚未到呢?”

实际上,他此次乘坐通报船返回的时候,东虏入关的消息已经传递到了大本营,当然消息很驳杂,真真假假,而李明勋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也准备好了说辞:“此次社团在关外宁古塔与敌鏖战,斩获颇丰,也抓了几个贵酋,拷打之下,他们便把东虏制定计划和盘托出。说起来,怕是朝廷现在也没有我知道的详细。”

李明勋一边说,一边蘸了酒水在桌子画了一个简单的地图,说道:“按照东虏制定计划,两路进军,会师蓟县后,一路南下,不与王师纠缠,在河间府再次分兵,主力五万余进入山东,顺着运河南下,主攻临清、兖州,另一路则乘船在莱州湾登陆,谋取登莱之地,两路大军是准备绕开鲁中、鲁西南山地,抢掠整个山东。”

沈廷扬看着李明勋在桌上写写画画,心中已经把局势了解大概,大骂东虏歹毒。

在此次入寇之前,清国及前身后金已经四次入关,分别抢掠了京畿、宣大、蓟北、鲁北,可以说出了战乱频发的河南,整个北方都被清军抢光了,北方之地,唯一剩下的膏腴之地就是山东了,当年东虏抢掠山东,多尔衮只是抢掠了济南等地,而这次,阿巴泰的任务是把山东全部抢光。

而如今大明的剩下的少许兵马,要么在山海关固守,要么分散在中原击贼,山东之地,也就只有登莱之地尚有可战之兵,东虏七万精兵,定然是难以防守。

“山东山东。”沈廷扬喃喃自语,竟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沈犹龙看了李明勋一眼,心道他似乎不像是危言耸听,但对于李明勋提早得到消息一般,多少有些怀疑。

“明勋,你把局势说的如此为难,究竟是为了什么啊?”沈犹龙问道,他与李明勋打了不是一两次交道了,知道李明勋费心周折的介绍北方的局势,定有所图谋。

李明勋站起来,郑重的拜了拜,说道:“二位大人,我没有什么歹意,只是让二位大人看在华夏存亡之际,放下那些无用的手段,你我开诚布公,尽快让社团的兵马北上抗虏!我别的不敢答应,只要我的兵马出现在山东,东虏就得留下些性命,总不会像前几次一样,大摇大摆的来,大摇大摆的走,如入无人之境。”

沈廷扬听了这话,立刻就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很简单,少玩那些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谈判手段,双方都拿出诚意来,但是他有一点不明白,怎么看也是朝廷求着李明勋,怎么李明勋这么积极呢?

“好吧,李先生,存亡之际,本官也就不那般客套了,本官此次前来,就是想要你的社团北上抗虏,圣天子心忧天子,自然也不会薄待于你。”沈廷扬抛开冠冕堂皇的话,准备说出朝廷的条件,却被李明勋打断了。

“沈大人,有一件事我可以事先说明,我的社团不会成为大明藩属,我李明勋也不会接受大明的官职!”李明勋当机立断的说道。

沈廷扬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知道大明现在是无钱无粮,能拿的出手的也只有官职一类的待遇了。

“为什么?”沈廷扬与沈犹龙异口同声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轻轻敲了敲桌子:“现在当大明的藩属,可没有什么好处,对我是这样,对大明朝廷也是这样。”

沈廷扬何等聪明,又经年参与海贸,不用李明勋点破,也就明白了其中意思。

成为大明的藩属,最大的好处就是以大明为依仗,周围势力不敢轻犯,便如那琉球,远居海外,国中民不过三十万,兵马不过数千,却也是可以坐拥日本与南洋通航之利,被成为万国津梁,但是这种好处只有大明强盛的时候才有用,随着大明衰落,也就没了依仗,对于萨摩藩控制琉球的事情,大明不可能一点不知道,但实力有限,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倒霉的藩国就是朝廷,从万历朝开始就随着大明与东虏开战,可是当东虏两次攻掠朝鲜时候,大明却无力相助,如今已经成了满清属国。

李明勋的意思很简单,大明朝已经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大明朝了,社团孤悬海外,大明这类宗主国,根本护不住社团。

“那不知李先生想要多少钱粮?”沈廷扬认真的问道,他知道今年初帮着剿灭老家的海贼,李明勋就要了二十万出兵费,这还是有其他条件的基础上,而这次抗虏,规模更大,沈廷扬就怕李明勋狮子大开口。

李明勋笑了笑,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百万!这这实在是太为难了。”沈廷扬脸色微变,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不是一百万,是一两!”

“一两?”沈廷扬与沈犹龙相互看看,沈犹龙问道:“一两白银?这是何意,你莫非存了不敬之心,故意侮辱朝廷?”

李明勋说道:“一两白银只是象征性的费用,我也没有侮辱的意思,有没有这一两白银,差别可就大了,有这一两,双方是合作关系,盟友之属,若无这一两,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李明勋成了大明的官员呢?”

二人一听,算是明白了,这李明勋是用这一两白银界定朝廷与腾龙商社的关系。

沈廷扬虽然心中颇感屈辱,但如今朝廷钱粮紧缺,实在也是拿不出相应的出兵费用,如今李明勋不在这方面计较,倒是省了不少麻烦,不过沈廷扬也不是那么好糊弄呢,直接问道:“先生肯出兵相助,定然有所图谋,你不要官位权柄,所求何物。”

忽然,沈廷扬脸色凝重,说道:“若有裂土之意,朝廷是决计不会接受的,我大明向来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明的土地不会给任何人,不管是东虏还是其他!”

李明勋微微一笑,摆摆手:“我也不要土地,我要的是人!”

“人?”沈犹龙与沈廷扬相互看了看,都是有些不解。

李明勋道:“东虏作乱数十载,流贼作恶二十年,我想请问二位大人,是死在东虏流贼刀下的百姓多,还是饿死的百姓多?”

房间里一时安静,只有火锅里的汤汁翻滚的声音,实际上这二人饱读史书,都是知道,但凡乱世,死于兵戈的人不到罹难百姓的十之一二,绝大部分人是因为天灾战乱引发的秩序沦丧,战乱之后,当地失去了稳定的环境,而朝廷没有钱粮帮助百姓渡过难关,百姓就要逃亡从贼,百姓要么冻死饿死,要么从贼被杀死。

“我的意思很简单,社团目前拥有的土地极广,那些人与其死于战乱和饥寒,不如让我带走,给他们一条活路,当然我知道恤养百姓乃是朝廷之责,事关朝廷尊严,这件事不能公开说,但不代表不能做,我只希望那些愿意跟我们走的,朝廷不要阻拦,给他们一条活路吧。”李明勋满脸诚恳。

沈廷扬与沈犹龙都是脸色冰寒,拳头紧握,好似受了多大的屈辱,李明勋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只能静心等待着。

“如果朝廷不答应呢?”沈廷扬声音低沉,问道。

李明勋一拍桌子,断然喝道:“大明的百姓就这么该死吗?你们给不了他们活路,就要往死路上逼!”

沈廷扬一时语塞,怅然不语,沈犹龙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此乃士大夫之耻。”

章十三 观察使

终于,房间里的死寂被李明勋打破,李明勋道:“沈大人,在下并非有意针对,实在是心中有所不平罢了。”

沈廷扬长叹一声,说道:“局势败坏至此,朝堂之上何人不该骂何人不该死,本官自然也不例外。”

“如此便不要纠结这些小事了,朝廷与我社团忽有所需,当齐心抗虏,大人若觉得朝廷有可能答应我的条件,那今日便定下章程吧,总好过天子令旨下达,我等再手忙脚乱,平白让东虏占了便宜。”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沈廷扬微微点头,他打开一幅精巧的地图,手指点在了山东半岛的北端,说道:“松锦失利后,大明在关外据点仅存宁远一地,朝廷有意让郑芝龙北上驻守觉华岛,与登莱水师一道,协防山海关,先生拥有水师舰队,原本朝廷有意让先生归于登莱巡抚指挥,进可辽海扰敌,退亦保山海关无虞。只是听先生意思,东虏入寇,先生有意率陆师上岸?”

李明勋听了沈廷扬的话,心道,感情朝廷是看中了社团的海军呀,他连忙说道:“东虏入寇,剑指山东,社团有两营精锐士卒,约么四千余,愿意上岸御虏。只是社团营伍乃是新军,与大明王师颇有不同,寻常将领难发挥其作用,更何况文官,所以不可受登莱巡抚节制。”

沈廷扬与沈犹龙脸色都是变了,如果不接受指挥,那怎么确保这支兵马用作御虏呢?

李明勋早有计较,说道:“社团舰队、营伍,自当与大明王师协同作战,只是军事方略由我做主,社团无需大明出兵费用,也无需大明补给维持,自然也不受大明指挥。”

见二人为难,李明勋说道:“社团与大明军制不同,若论职衔高低,无法相提并论,若朝廷真要指挥,那也只能让能力出众者担任。”

“如何证明其能力出众?”沈犹龙问。

李明勋微微一笑:“自然看以往战绩,大明上下,哪位文臣武将在杀虏一事胜于我,我自当心悦诚服,马首是瞻!”

说着,李明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放在了二人面前,说道:“这是社团在奴儿干都司的三年的抗虏功勋,二位且看看,稍加对比,便知道朝中有无人选。”

沈廷扬心中本有些侥幸,但是看到第一个名字就是泄了气——老奴长孙,伪安平郡王杜度。

这安平郡王虽然不像是阿巴泰、多尔衮这般声名煊赫,但也是鼎鼎有名的,别的不说,杜度还曾经担任过旗主之位,而纵观大明与东虏的战绩,莫要说旗主、王爷,大明阵斩的东虏军官都是少之又少,虽说也有岳托之类的东虏贵酋死在大明,但那是病死的,而这安平郡王可是战阵击杀的。

“这可是真的?”沈廷扬总感觉难以置信。

沈犹龙却是说道:“这几年明勋在北地多有斩获,也有不少俘虏可以佐证,按明勋所说,宁古塔一战俘获近四千,又有杜度大纛、印信等为证,如何作假?”

沈廷扬却是更加为难了,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了,朝廷不用出钱,不用出粮,也拿不出什么令人折服的将领督臣,如何让人家接受指挥呢?

想来想去,沈廷扬总算找到一个理由,说道:“先生的营伍不受朝廷节制掌握,如何能保证山东百姓不被荼毒呢?”

李明勋笑了笑,这是拿军队的军纪做借口呢,他说道:“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大明哪支王师不受督臣节制、宦官监军,又哪个军纪好呢?左良玉还是刘泽清?”

见二位大人脸色难看,李明勋说道:“不过这件事二位不说,我也有要求,我希望朝廷能够派遣观察使来我军中,行监督之责!”

“监军?”沈犹龙问道。

李明勋立刻摆摆手,大明军队一直有监军的存在,掌功罪赏罚,大部分时候,监军由御史担任,但是崇祯皇帝越来越不相信文臣,所以大量的宦官出现在了军队中担任监军要职。这些监军往往对总督军队的督师、巡抚造成制约,李明勋不想自讨苦吃。

“是观察使!”李明勋纠正道。

“何为观察使?”沈犹龙出言问道,他知道这是唐朝的官职,不过其职责与军旅之事无关,自然知道不可混为一谈。

李明勋抱拳说道:“我李明勋做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百姓,但人言可畏,自古行忠义之事,多为人恶语中伤,我社团不受嘉奖也就罢了,但万万不能受人污蔑,所以我在军中设立观察团,共有十人,无论官员士子,富商大贾,但凡心忧国事且又公正严明的,都可来军中为观察员,也好告诉天下,社团究竟为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廷扬略略有些明白了,李明勋出兵抗虏,不为利,却是看中了名望,但沈廷扬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过错,如果没有实实在在的功绩,设立一百个观察员也是无用。

“这观察员可由朝廷派遣,也可是士绅代表,但我有一个要求,观察团之首,必然要在这些人中选出!”李明勋又拿出一张纸,摆在了沈廷扬的面前。

沈廷扬看了一眼,脸色微变,上面一共就七八个名字,竟然都是内廷太监,不是掌印就是提督,还都是天子信重之人,第一个名字就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你这是何意?”沈廷扬诧异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无他意,只是想上达天听罢了。”

“你信不过登莱的官将?”沈廷扬又问。

李明勋微微摇头:“不光登莱一地官将,上至内阁首辅,我全然不信,我得需要一双天子的眼睛在我身边。”

“先生所谋不小。”沈廷扬略略说道。

李明勋却说笑了:“这都是阳谋,堂堂正正之镇,真不知道是朝廷担心我杀虏太多,还是内阁担忧无法蒙蔽圣听?”

沈廷扬叹息一声:“罢了,罢了,这些我都会代为转告天子。”

李明勋听了这话,心中有了几分把握,沈廷扬是代表天子而来,而非代表朝廷和内阁,说白了,局势越发败坏,皇帝已经不信任文官了,若没有内阁捣乱,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好,沈大人,既然和天子的条件谈完了,那么我们之间也该谈一谈了。”李明勋说道。

沈廷扬道:“你我之间有什么可以谈的?”

李明勋笑了笑:“你我所谈,既是救世济民的义举,也是利润丰厚的买卖。那就是你沈家的船!”

“船?请详加说说。”

李明勋便是详细说了起来,原来,是社团的运力不足的缘故,社团从一开始就着力打造舰队,无论重型炮舰还是纵帆船,都投入了大量的资源,但如今不过三年,社团名下船舶仍然偏少,也不能为了这次北上而牺牲贸易便利,即便是海军与航运部门全力配合,抽调的船舶也无法满足运输的要求,要知道,此次北上,需要把数千士兵投入到北方,保证他们的补给,还要迁徙以十万计数的移民,运力着实不足,最关键的是,现在正值北风季节,北上更是困难。

为几十万人服务,需要的粮食、布匹、棉花可谓是海量,南北转运,便是投入社团全部的船舶也是不够,而两广与江南之间还有郑芝龙这样一方势力,若其从中作梗,更是困难重重,如此,不仅需要雇佣船舶服务,还不能雇佣一般人的船,而沈廷扬家拥有北方最大的沙船队伍,其家中所拥有商船,如今为朝廷承担运送漕粮的重任,算是官督商办,郑芝龙若是不想撕破脸,就不会去招惹,平白少了诸多麻烦。

按照李明勋的计划,社团战舰和快速运输船队负责军队补给和高价值移民的转运任务,而其他的任务,诸如数量难以计数的普通移民、粮食和棉花这类大宗的货物,都要交给商船办理,而有组织且拥有一定实力的船队,非沈廷扬的沙船帮莫属。

李明勋借着沈廷扬的地图,在台湾点了点,说道:“台北和布袋二港,是社团在台湾所拥有,我计划借助两广缙绅的船只,把香港收购的南洋和两广的低价粮食运到此地,而沙船帮和社团航运部门一道,从山东往台湾运移民,而返程则运粮食北上,其中产生的费用损失,由我社团负责,如何?”

沈廷扬拍拍手掌,道:“可以,总是听人说,李先生虽然只是商贾,但在海外领地不亚于南洋小国,早已是素封之君,此次我也想见识一番。”

沈犹龙也道:“不管如何,此乃上善之举,本官也会让人配合,至少郑芝龙不敢轻举妄动,大不了,本官派遣官船护送运粮船只。”

李明勋起身,恭恭敬敬的鞠躬,说道:“如此,多谢两位大人了。”

沈廷扬问道:“李先生,那你社团兵马,何时可到登莱?”

李明勋道:“社团早有意北上抗虏,再辟一方战场,兵马钱粮和舰船早已准备妥当,预计十二月之前可以抵达。”

沈廷扬稍稍计算了一下时日,发现只有一个月的期限,他说道:“此次从渤海南下,自崇明便见到你社团的纵帆船,着实迅捷,如今北风正烈,烦请先生送本官回京,如何?”

李明勋重重点头:“那是自然,我已经选派双桅纵帆护卫舰一艘,便在香港等待,尚有精卒三十,在天津登陆之后,护送大人到京城。”

沈廷扬听了这话,连忙起身:“如此便多谢了,天子还等待本官消息,今天便启程吧。”

二人送走了沈廷扬,重新回到了雅间之中,沈犹龙见李明勋让人换了些清淡的汤料,问道:“明勋这般急迫,十二月便是要到登莱,怕不仅是军情紧急吧。”

“那还有什么?”李明勋随口回问。

沈犹龙想了想:“若天子不允你的条件,你当如何,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李明勋笑了笑说:“大军开拔必有斩获,若朝廷不允,我便北上辽海,先去辽地抢掠,再去朝鲜抢掠,若是收获颇丰也就罢了,若是不足我出兵之数,怕还是得着落在山东。”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犹龙惊声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作为一个生意人,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吧,山东虽是大明疆土,但是如今大江南北,不受朝廷管制的地方多了,社团的军队若是登陆抗虏,与东虏列阵而战,王师是帮我呢,还是帮东虏?”

沈犹龙却是无法回答,他也听自己儿子说过李明勋在台湾训练的营伍,战力尚且谈不上,但甲械精良军容甚壮,又拥众四千,在中原,这样一支精锐绝非寻常兵马所能制,李明勋的社团若要强行登陆,朝廷怕也是无能为力。

泗礁山。

顾三麻子站在山峰之上,远远眺望,发现不远处的海边,两支船队正在海浪之中起伏,其中一支他极为熟悉,修长的船身,鲨鱼鳍一般的斜衍帆,还有甲板上一门门的四磅铜炮,都昭示着这支由一艘双桅护卫舰和两艘通报船组成的舰队属于腾龙商社。

而另外一支船队则有些杂乱了,福船、沙船还有各类桨帆船,其中一个部下忽然叫道:“三爷,三爷,您快看,那艘福船不是咱们的吗,还有那两艘沙船,都是上次在长江口丢的呀。”

顾三麻子脸色微变,他点点头:“走,去看看,老子倒是要听听,赵三刀那个狗叛徒能说出什么来。”

对于赵三刀,顾三麻子是极为愤恨的,这段时日,社团在崇明有了商馆,以防贼的名义留下了一支分舰队,指挥官正是赵三刀,分舰队拥有护卫舰和通报船,还有大量的快蟹,扫荡了崇明一带所有的水匪海贼,顾三麻子几次想在长江口打劫,都被伏击,双方交手几次,顾三麻子彻底认识到社团舰队的强悍。

不多时,顾三麻子在海滩边见到了赵三刀,赵三刀的身边只有七八个护卫,还摆了两个箱子。

“三爷,别来无恙!”赵三刀躬身施礼,郑重说道。

章十四 众生相

“赵三刀,你少来这一套,你今日来莫非是劝降的?老子是实话告诉你,免开尊口!”顾三麻子大声喝道。

赵三刀微微一笑,踢了踢身边的箱子,盖子打开,露出了白花花的银锭,倒是让顾三麻子的一干手下看花了眼,年初在崇明一败,顾三麻子虽然保住了骨干力量,但几次劫掠都是失败,又时时刻刻受到舟山参将黄斌卿的封锁,日子着实艰难,岛上的海贼已经许久不见荤腥,更不要提银两了。

“你这是何意?莫非是朝廷让你来招抚我?”顾三麻子已经听说顾荣受抚,成了把总,见到这些银两,心中便是如此想到,但他也有些疑问,如果是招抚,也应该是朝廷派人来,万万不能假手赵三刀啊。

赵三刀摇摇头,郑重说道:“并非招抚,而是我们大掌柜想与您做笔买卖。”

说着,赵三刀递过来一封信,顾三麻子接过来看了一眼,他大字不认识几个,身边人也都目不识丁,赵三刀只得说道:“大掌柜的意思很简单,这段时日,会有大量悬挂社团金龙旗的船只经过泗礁山,大掌柜想让三爷高抬贵手,放一马。”

顾三麻子尚未说话,后面的弟兄却是受不住了,大骂道:“赵三刀你欺人太甚了,莫要以为你投了腾龙商社就能欺辱我等,再敢这般猖狂,老子拼了命,也得砍你几刀。”

也无怪这些人如此暴怒,实也是有原因的,这段时日,顾三麻子没少想法子报复,几次在泗礁山一带劫掠腾龙商社的船只,但那些商船每每有炮舰夹杂其中,往往尚未靠近就被攻击,即便是靠近了,那些大沙船之上,也多有鸟铳、小炮,几次下来,劫掠不成功,反倒是损兵折将,腾龙商社的商船依旧大摇大摆的来往于泗礁山一带,没有丝毫顾忌,这个时候以重金相求自己放一马,简直就是骂人了。

“赵三刀,我知你也不是脱了裤子放屁的那种人,有什么话就说了吧。”顾三麻子拉住手下,当即说道,他总感觉,赵三刀带着十几艘船,总归不是来拿自己寻开心的。

赵三刀躬身一礼,郑重说道:“三爷,过不了多久,社团会派遣兵力北上抗击东虏,救助难民,所以北上船只满载粮食和棉衣,南下船只运送的则是难民,北上的船只也就罢了,损失了也不过是些钱粮,但南下船只不同,动辄数百人在船上,莫要说被你烧了,就算是赶到外海也有可能葬送数百性命,三爷,你我都是苦出身,何必为难那些死里逃生的难民呢?”

说着,赵三刀指了指身后那些杂七杂八的船只,说道:“大掌柜为您准备了两千两银子,也把您的船和一些手下还给您,上面还有精米八百石,算是弥补您的损失,另外就是结个善缘,大掌柜让我捎句话给您,世界大的很,好汉子的血不要流在这里,去杀虏杀洋夷岂不是更好!”

顾三麻子的手下听了这话,纷纷叫嚷起来,他们想不到李明勋竟然把船归还,还给了不少吃喝用度,顾三麻子却是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赵三刀微微一笑,说道:“您答应与否,这些船和粮食我都会留下,只是当初是我向大掌柜作保,说你顾三爷是一个明辨是非的人,才建议用钱粮安抚,倘若真有难民船因为你顾三爷出事,那我赵三刀就算搭上性命,也要为那些人复仇!”

顾三麻子微微点头,既然这些钱粮船只都会留下,想来也不是诓骗自己,他略略思索,道:“如欠了钱此,我应下了,但是我顾三也不是那般好骗的,北上的船也就罢了,南下的经过我的地盘,我少不了要派人上船看看,若是难民,我顾三自不会为难,若是你骗我,泗礁山这么些弟兄,总得用刀枪讨些公道来。”

赵三刀微微点头,郑重抱拳:“如此便多谢三爷了,只要您做到,社团就欠你一个人情。”

说罢,赵三刀登上小艇,起身离开,船上,一个护卫问道:“大人,顾三麻子也就千把人,二十艘船,何必对他客气,咱崇明的分舰队也能自行剿了!”

赵三刀微微一笑,道:“大掌柜说是要留着。”

“养寇自重?”护卫诧异问道。

赵三刀笑了:“那只是一个目的,你也是跟着我从三爷手下走出来的,难道你不觉得泗礁山这地儿很好吗?”

那护卫也是老海狗,一拍大腿说到:“是啊,好地方,南直隶和浙江的买卖都能做,还拦在长江口和杭州湾的出口,实在是秒啊。”

赵三刀点点头,道:“泗礁山你也跑的熟悉,这段日子多和三爷联系联系,三爷这人不爱财不爱女人,但就是好名声,若能纳入社团,也是一大功劳!”

安平。

郑芝龙在书房里把玩着一枚象牙雕,这暹罗出产的象牙极为精美,温润如玉,雕刻的大师也是从南京请来的。除了这牙雕还有白玉、玛瑙等诸多珍货在桌上,而更多的也是女人喜欢的玩意,特别是那面四英尺高的镜子,在威尼斯也是罕见的。

而这一切都是为儿子郑森准备的,或者说为郑森未来的老师,钱谦益夫妇准备的,这是郑芝龙在为儿子进入国子监,拜名师投石问路。

“置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郑芝龙对管家说到。

管家走出来书房,不多时又匆匆进来,郑芝龙心情正好,见下人慌张,呵斥道:“什么事情值得你去如此慌张,没有规矩!”

“老爷,不好了,大公子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管家顾不得规矩,把书信放在了郑芝龙面前。

郑芝龙一把撕开信封,看了起来,信中的内容很简单,郑森以请罪的语气告诉郑芝龙,他已经去追郑家北上的船队去了,言语之间提及了郑芝龙对朝廷阳奉阴违的态度,极为不满。

原来,在松锦之战失败之后,朝廷屡屡让郑芝龙率领水师北上,驻扎觉华岛,协防山海关,但是郑芝龙以北地寒冷,南人不适应等诸多理由推脱,准备凑些军械物资打发了,这种事郑芝龙做了好几次,早就熟练了,但是腾龙商社北上抗虏的消息传来,让郑芝龙如坐针毡,两相对比之下,他郑芝龙就显的过于奸猾。

无奈之下,郑芝龙只能派遣一支规模不大的船队,载运不少粮食军械北上,大队人马仍旧按兵不动,想看看形势,而郑森对这种‘持重’态度极为不满,几次提出要亲自北上,但是却被郑芝龙否决了,郑芝龙的态度很坚决,他可不想自己的长子成为朝廷手里的人质,但是郑芝龙却是没想到,郑森会先斩后奏。

章十五 众生相 下

我看这个蠢货就是书读多了,读的太愚了!”郑芝龙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了个粉碎。

管家跪在地上,哀求道:“老爷,那也得派人去追啊!”

郑芝龙颓然坐在了椅子上:“追?往哪里追,你知道他走的海上还是陆地,又走的哪条路,哼,这个逆子,脑筋里那些机巧,全然用在我身上了。”

“可是可是也不能看着大公子去北方,那可是羊入虎口啊。”管家说道。

郑芝龙长长叹息一声,抓起桌上的笔墨,随手写了一封信,递给了管家,说道:“你安排人,立刻把这信送达登莱,交给登莱巡抚曾樱大人,曾大人有恩于我,这些年也没断了情分,自然会照顾一二,我现在也只是希望那逆子莫要再胡作非为了。另外告诉曾大人,两个月内我会派遣船队运送十万石大米到登莱。”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初,登州水营。

水营的城墙上列满了兵士,这些巡抚标营的士兵昂首挺胸,屹立在清晨薄雾之中,甲叶散发着寒气,而在城门楼下,一杆中军大纛随风飘荡,墨绿色的锦缎大旗镶嵌着白绫的边,一旁尚有五尺长的杏色缨子,而大纛顶端则是银色旗枪,两行旗帜沿着城墙摆开,每行五面,旗杆一丈三尺,旗面七尺方正,十面旗帜分有五色,皆是绣有飞虎,这便是大明巡抚的仪仗旗帜。

而在城墙之下,登莱巡抚下辖的文官武将已经按照官职大小排列成序,严正的仪仗之下,无人胆敢喧哗。

大纛之下,等来巡抚曾樱穿云雁补服,系玉带,顶乌纱,站在女墙边,虽有六十余岁,却是威严甚重,而在曾樱的一边,则是身着蟒袍的太监,其也已是须发半白,便是新近赶到登州的监军王承恩,而王承恩身后则是十几个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挺身肃立,傲然无双。

二人的眼睛都是盯着外海一言不发,曾樱的脸上有些期待,东虏寇边已经两月有余,一路攻入山东,杀掠甚多,每个夜晚,他闭上眼睛的都会做一个噩梦,登莱之地满是狼烟,呼号狂放的东虏铁骑、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有被烧成灰烬的城镇,莱州已经丢了,他不想东虏的炮弹敲打登州的城墙,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乎援军是谁了,哪怕是流贼,只要能让山东百姓免受兵祸,他也会翘首以盼。

如今援军终于是要到了,说是东番义旅,曾樱不知其名号,但也听说过其舰船无敌,甲帐犀利,也曾听人讲过其塞外杀虏的战绩。

王承恩的脸上不喜不悲,他的眼睛盯着外海薄雾,然而不久前天子的话语还在他的耳边回荡:“王大伴,身为天子不能护百姓平安,而屈膝求援于外,此乃朕之耻辱,纵然侨人嚣张,朕也甘愿忍受,总归不得让东虏跳梁,他日天下中兴,朕当荡平寰宇,以报今日之辱!”

二人站着,一个参将全身甲叶铿锵,已然跑到了上来,施礼之后说道:“监军大人,巡抚大人,东番义旅的舰队已然是到了,其首领李明勋遣使者来,说是舰队从水营之前航过,以十八声礼炮,致敬华夏正统,大明朝廷。”

曾樱微微点头:“让黄将军按约定接洽,本官倒要看看,东番义旅究竟是何风采。”

说着,曾樱看向王承恩,王承恩阴柔的声音响起:“哼,中土之外,荒蛮之地,何来雄狮义旅,沽名钓誉罢了。”

曾樱笑了笑,没有回应,而王承恩却看向他身边的一名华服锦衣卫,道:“骆大人,你且也跟着去,教教海外侨士规矩。”

骆养性微微颔首,躬身离去,曾樱对王承恩说道:“王老公,还是以大局为重,若这东番义旅真的能为我大明杀虏,便是有些逾矩,也该体谅一二呀。”

王承恩微微点头,道:“曾大人说的是,我这次来,对登莱是监军,对那东番不过是个观察使罢了,如今那李家子是我的上官,今晚夜宴,还是由我来筹备吧。”

说着,王承恩指了指港口之中一艘华丽的大船,说道:“便在我那座船上如何?”

曾樱深深的看了王承恩一眼,微微点头,心中却是有了些担忧。

太阳升起,晨雾在外海变的稀薄,一片白色从外海升腾而起,细看竟然是惊吓起的海鸟,他们四散而飞,好似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曾樱看到这一幕,笑道:“来了!”

果不其然,一根锋利的船艏桅杆从港口一边的礁石背景之中刺了出来,随即就是白色的船帆和高大的船身,而主桅杆顶部高悬的旗帜正是黑底金龙大旗,与传言之中,完全一致。

“僭越之至!”王承恩一拳砸在了城墙之上。

北风全力驱动着腾龙商社大舰队从登莱水营港口外行驶而过,为首的正是大舰队的旗舰白鲨号,其后是鲛鲨号、虎鲨号重炮主力舰,蓝鲸号重型武装运输船,其后便是由双桅纵帆护卫舰、单桅通报船和双桅大型快速运输船组成的两列舰队,最后则是二十艘四桅大沙船,缓缓驶过。

锋利的船艏劈波斩浪,洁白的风帆迎风鼓荡,规模巨大的舰队就这么重重的挤进水营众位官将的视野之中,深蓝色的海水被黑色的船体和白色的风帆遮蔽,好似被渲染之后的水墨画。

水营城墙上下,再难保持安静,讨论声和叫好声不断响起,继而又被震耳欲聋的礼炮声音个压制住了。

规模庞大的舰队一共有四十二艘舰船,浩浩荡荡通过外海,当最后一片风帆消失的时候,曾樱才说道:“王老公,东番义旅军容庄重,实力不凡,咱们山东百姓又多了几分指望啊。”

王承恩此时却是说不出话来,北风吹来了硝烟和火药残渣,而王承恩剧烈咳嗽起来,通红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有的只是愤怒。

“诸位,东虏跳梁,寇边山东,今日援军已至,诸位当与本官一道,勠力同心,救鲁地百姓于水火之中。”曾樱对城下官将高声说道。

众官将纷纷齐呼,今日见援军到来,军容尤壮,被东虏连败的阴霾为之一扫,至少感觉登州必当稳固,气氛舒缓了许多。

曾樱带着官将下了城楼,王承恩看着那单薄的背影,说道:“东番李氏,辱君辱国,若再不制衡,任其肆意妄为,将来还不知道会如何,李明勋,李明勋!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沈廷扬所说的那般豪杰!”

社团的舰队在闰十一月初就从大本营起航,大舰队除了携带必要的补给,最重要的就是运载两个新军营的士兵和装备,李明勋原本预计大明朝廷肯能不会同意自己的计划,所以他计划先把舰队驶往辽东半岛东面的长山列岛,虽然这是冬季,但是这个群岛最外面的海洋岛并不封冻,而且拥有天然的避风良港,待安顿下来之后,在寻机作战。

在情报之中,包括海洋岛在内的长山列岛依旧在大明水师控制之下,但是冬季水师舰船都是前往登莱避风,无法出海北上作战,李明勋相信,以社团舰队的实力,足够让登莱巡抚默认这个事实。

但是李明勋没有想到,在十一月底的时候,舰队刚刚抵达山东半岛之外,派出去的通报船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大明朝廷已经决意与社团联合,在山东战场共抗东虏,所以舰队直接驶往登州。

因为沙船的速度很慢,所以李明勋派遣使者与登莱巡抚衙门进行了几次接洽,因为登州港口狭小,又停泊了包括登莱、辽镇、天津等几个水师的战船,社团的大舰队根本没有足够的泊位,而双方都有戒备之下,所以大舰队的泊位被安置在了庙岛群岛。

在登莱水师桨帆船的引导下,大舰队驶入了庙岛塘,这是渤海周边少有的良港,因为庙岛周边有南长山岛、北长山岛、大黑山岛等七八个岛屿围绕,海湾之中风平浪静,南北风都可以避开,而距离大陆也有一段距离,庙岛之上守军不多,双方都是满意。

进入庙岛塘之后,李明勋很快下达了命令,派遣通报船和护卫舰向东、北两个方向警戒,而舰船下锚之后,船上只留下值班水手,其余士兵全部上岛休整,大舰队的水手和陆战队还好说,船上的陆军的新军营已经在海上漂泊许久,很多人早已晕船,上了陆地之后,便是趴在地上起不来,只能派遣陆战队和水手先行登岸,搭建帐篷、准备食物。

到了晚上,大明方面的使者就是到了,商量会面之事,其实这件事早有争端,只要是如何界定社团,社团虽然实为一国,但表面上还是一海外的民间社团,大明给不了社团盟国待遇,好在大明朝廷素来有循例的传统,上下考量之后,发现还是万历和天启年间,朝廷与蒙古喀尔喀部林丹汗结盟对抗东虏颇为合适,当时林丹汗的条件除了要抚赏银两,就是要求互市,这与李明勋的要求也是差不多的。

崇祯皇帝给登莱巡抚曾樱的旨意中如此说:许尔便宜之权,循虎墩兔汗例,联东番义旅,剿寇边之虏。

最终双方议定,不论中外,不论职衔,内部以私人身份相称,对外则皆称大人,李明勋为东番义旅之统帅,与登莱第一大将,统帅登州、天津、辽东、山东的四镇水师总兵黄蜚并列。

四镇总兵黄蜚和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登上白鲨号旗舰,在指挥室见到了李明勋,他刚刚安置好士兵回来,换了一身袍服,李明旭听了二人身份,微笑打招呼:“两位大人,久等了。”

黄蜚倒是是个爽朗的人,他哈哈一笑:“李大人的舰队真是强悍,本官在北地,从未见过如此劲旅,听巡抚大人说,就是红毛夷也不能与大人的舰队相提并论。”

李明勋笑笑,连说客气,他很清楚,眼前这位黄蜚是已故的东江镇总兵官黄龙的外甥,黄龙没有子嗣,所以世职传给了黄蜚,如今黄蜚算得上大明水师第一武将了,黄蜚虽然能力不俗,但大半生都是在渤海这个浅水湾里打转转,也不曾见识过泰西式的军舰,而曾樱虽然在福建督领郑芝龙打过刘香和荷兰人,但那时的荷兰人舰队之中充斥着武装商船和戎克船,也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主力,自然也就比不上社团这支大舰队了。

“您客气了,黄大人世代抗虏,乃是我华夏好男儿,有机会,你我还是好好亲近一番才是。”李明勋微笑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骆养性,但这人一言不发,李明勋倒是不好试探了。

“监军大人和巡抚大人已在座舰上等了许久,李大人,请吧。”骆养性开口便是催促之言。

李明勋拍拍手,披上披风就随骆养性走出了指挥室,只见白鲨号的甲板上已经有二十人的卫队列阵完毕,这些护卫个个身材高大,身披铁甲,头戴铁盔,腰悬宝刀,腿挂手铳,人人持有火绳枪,黄蜚见了,连称精悍,甚是喜爱。

骆养性看了一眼,发现这些护卫之中,汉夷参半,甚是怪异,他提刀拦住李明勋,说道:“李大人,此乃私宴,就在那艘大船上,巡抚大人都只带三五标兵,你带这么些护卫,极为不妥。”

李明勋微微一笑,眼睛盯在骆养性的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但是骆养性下巴上扬,傲然而立,躲避了李明勋的目光。

黄蜚本想开解,却被李明勋拦住了,李明勋说:“骆大人说的不错,带这么些人有些失礼了,两位少等片刻。”

李明勋解散了卫队,自己回到了船艉楼的卧室,不多时换了一身铠甲出来,已然已经全身披挂,身着甲胄,头戴铁盔,背着弓箭,饶是如此,骆养性反而脸色和缓了许多,因为李明勋如此披挂,是按照武将拜见上官的最高礼节——橐鞬礼。

“是不是有些臃肿?呵呵,许是船上无事,吃胖了。”李明勋笑了笑,然后介绍身后二人:“这二位是社团中的豪杰,高锋,步营将军,乌穆,我的护卫长,我带他们两位去拜见,应该不为过吧。”

黄蜚没有说话,看向了骆养性,他无意得罪骆养性这个锦衣卫,希望他也不要太过分。

骆养性点点头,手却指向了乌穆手中的箱子,问道:“这是何物?”

乌穆打开那木箱,露出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盒子,但每个盒子都是封死的,李明勋拿起其中一个,递给骆养性,说道:“这些是我送给巡抚大人的礼物,这盒是安息香。”

骆养性嗅了嗅,果然一股香气,合上那箱子,说道:“李大人,得罪了,随我来吧。”

李明勋随着骆养性登上了那艘大号的福船,进入官厅之中,看到已经有七八人落座,都是登莱的官将,他躬身施礼之后,随机走上前去,拿起桌上酒杯,狠狠的砸在了甲板之上!

章十六 必然的鸿门宴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继而大声喧哗起来,说起来,没有人和李明勋打过交道,本能的感觉这个人或许有些嚣张跋扈,但是却不曾想会嚣张到这种地步,刚一见面就摔盆砸碗的,如何这般猖獗!

当即就有人站了起来,一将军高声喝道:“李明勋,如何这般猖獗,莫要以为天朝上国,无有制你之人!”

李明勋却是微微一笑,说道:“诸位大人请了,在下远道而来,有些担心这是要人性命的鸿门宴呀。”

曾樱原本对李明勋报以期望,此时脸色大变,喝道:“李明勋,你放肆!天子不忤你出身蛮夷之地,嘉你归化之心,许尔等入中国之地,你们不思报效,却做出如此放肆之举,实在是该死,若非看在你一心抗虏,且在塞外杀敌,有功于朝廷,本官定要当场格杀于你,以解今日之辱。”

曾樱给了李明勋台阶下,李明勋却似不明白,用力的拍了拍手,声音极为清脆,众人正是不解,只听脚下舱室一阵喧哗,一角的地门打开,七八个锦衣卫冲杀出来,个个手持弓弩,而门窗也是打开,外面铿锵不断,便是有大队人马靠近。

李明勋哈哈一笑,对曾樱说道:“巡抚大人,我没有猜错吧,这就是鸿门宴!”

曾樱老脸一红,惊诧万分的看向了身边脸色阴晴不定的王承恩,问道:“王监军,这是你的安排?”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王承恩,大家都知道,此次夜宴是王承恩一手安排的,这艘船也是王承恩前来登州时的宣旨船。

王承恩不曾想自己的安排被人识破,他原本只是想震慑李明勋,压制其嚣张气焰,让李明勋把舰队和陆军归于朝廷指挥,最好就地招抚于他,待东虏之事完结,便带李明勋前往京城请罪,却不曾想直接变成了鸿门宴,这倒是有些不好解释了。

“是我又怎样?”王承恩直接起身,正色说道:“这蛮夷甚是嚣张,见朝廷有求于他,便屡屡提苛刻要求,不受王师招抚,不认大明官职,此乃辱君辱国之举,君辱臣死,尔等为天子牧民之官,心忧百姓,无法为君父解忧,我却只是天子私奴,主子受辱,我安能坐视之!”

骆养性大喝道:“把这厮拿下!”

几个锦衣卫上前,解下了李明勋三人的武器,刀架在了脖子上,乌穆和高锋都是没有反抗,只有李明勋缩了缩脖子,对身边持刀的锦衣卫小旗官叫道:“凉!嘶,真凉啊。”

那小旗官微微一愣,不知李明勋说什么,李明勋扭了扭脖子,说道:“你这钢刀冰凉冰凉的,快快拿开,王大人也就是让你比划比划,你放在肩膀上也就是了,干嘛真的塞进脖子里,嘶,寒冬腊月的,真凉啊。”

李明勋这一插科打诨,不少人都是笑了。

曾樱看了李明勋一眼,他不太理解李明勋成了板上鱼肉,为何还如此放松,一想到李明勋早已意识到这是鸿门宴,他不由的心中一紧,只是却也看不出什么来,连忙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人,你糊涂啊,天子忍辱负重,就是为了请东番义旅抗击东虏,你如此做派,如何收场!白白费了天子一番苦心啊!”

骆养性却是说道:“巡抚大人,李贼为东番之首,而这高锋却是东番陆师将军,这二人在手,由不得东番了。”

王承恩却低声说道:“曾大人,我本想震慑一二,也不曾想落得这般田地啊。”

曾樱叹息一声,对骆养性说:“骆大人,让这三位先坐下吧,有什么话好好说。”

李明勋大喇喇的坐在了椅子上,捡起筷子,夹菜便吃,曾樱问:“李大人,你怎么知道这是鸿门宴?”

李明勋笑了笑:“我猜的,鸿门宴嘛,要么击掌为号,要么掷杯发讯,所以便试了试,没想到,还真是鸿门宴。”

曾樱心中赞了一声李明勋的机警,说道:“其实王大人只是不忍天下受辱,并非要在这宴席上坑杀尔等,只是。”

李明勋放下筷子,笑了笑:“王大人对天子的忠心,在下是听说过的,要不然,也不会直接要求王大人做我社团的观察使了。这鸿门宴也怪不得王大人,无妨无妨,只要王大人肯让这些锦衣卫退下,在下只当是玩笑罢了。”

曾樱看向王承恩,王承恩犹豫不定,骆养性却是说道:“兀那蛮夷,在天使和巡抚大人面前都如此放浪,今日若不处置了你,骆某如何。”

李明勋回身看了一眼入戏太深的骆养性,手指了指一旁的锦衣卫手里,那是小旗官收缴的他的武器,一把精美的燧发手铳,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使者送的礼物。

“巡抚大人可知道这物件?”李明勋问道。

曾樱道:“西人的自生火铳,本官曾在福建见过,手上也有一支,还是郑飞黄送的。”

说着,那燧发手铳到了曾樱的手中,曾樱摆弄了几下,稍微敲了敲,铳管里的铅子连同火药倒在了桌子上,曾樱对准窗外扣动扳机,燧石打在击砧上,火花四溅,点燃了药窝里的引火药和铳管里的残余火药,铳口喷出了一团白烟。

李明勋拍了拍手掌,说道:“大人见识广博,在下佩服。这自生火铳又叫燧发枪,虽然比火绳枪,哦,就是鸟铳贵了些,但好处极多,风雨天也能用,火绳枪发火率在五六成,却能达到七成,也就是说,三个里面有两个可以打着。”

“你说这些何意?”一个官员问道。

李明勋手探进怀中,拿出一盒子,说道:“这盒子里有一物和燧发枪一个原理,只是不用扣动扳机,一摔就就能点火。”

说着,那盒子落地,砰的一声,炸出一大团白雾,李明勋站起身,解开衣甲,露出了缠满躯体的火药柱,他指了指胸前一块铁板,说道:“这里也有一个和刚才那个盒子差不多的东西,一拍就是点火,只是点燃的将是在下身上这二十斤的火药。”

官厅之中,一片哗然,李明勋拍拍手,指了指身后的乌穆和高锋说:“他们身上也有一个,我们要是都拍一拍,至少有四十斤火药爆炸,啧啧,这里谁也跑不掉!”

“你!”骆养性这个时候才明白李明勋为何要去换衣服,原来自己阻止他带护卫队上船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李明勋见骆养性羞愧难耐,说道:“骆大人,莫要如此呀,你快快把这里的锦衣卫撤了吧,这么多丘八在,我可喝不下酒。”

曾樱见骆养性不动,说道:“把人撤下船,让这艘船起锚,驶向外海!”

“王老公,事已至此,僵持还有什么意义呢?”曾樱轻声说道。

王承恩粗重的呼吸了几次,眼睛死死盯着李明勋,最终话语从牙缝之中钻出:“按巡抚大人说的办!”

骆养性让人撤下了船,接着升帆起航,乌穆在船上转了两圈,没有发现再有什么,才解下三人身上穿着的火药,远远的扔到了外面,只听到了一声爆炸声,李明勋耸耸肩,对众人说:“概率嘛,总有意外。”

众人当然不解他说的什么,见他不往心里去,曾樱道:“李大人,好气魄,本官阅人无数,从未见过你这等年轻儿郎,到底是我华夏后裔,便是屈居蛮夷之地,也不掩大丈夫本色!”

说着,曾樱端起了酒杯,李明勋笑着与之碰杯,饮了下去,曾樱问:“李大人,本官有个疑问,如果你身上的器物被搜身搜出来,或者全都没有炸,你会怎么办?”

李明勋笑了笑,忽然小声戛然而止,起身搬起盛礼物的箱子,冲出门外,狠狠的扔进了海里。

众人不解,跟着出去一看,那箱子缓缓的沉入水中,过了不一会,一股巨大的海浪从波光粼粼了的水面冲天而起,飞起的海水溅落了众人一身,那海浪好似泉水喷薄一般,想来也是火药在海下爆炸的缘故。

李明勋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幸亏巡抚大人提醒,我倒是忘了这玩意了。”

众人这才明白,那爆炸就是李明勋刚才带上船的箱子引起的,不由的后怕,曾樱问:“那又是何物,也是西夷所创吗?”

李明勋摆摆手:“虽说火器精于我,但我华人巧思远胜泰西诸种,方才那箱子是社团的军械所按照大明一些书中记载,研发的水雷,与我身上拆下的那物件一样,也都是从大明学来的。”

黄蜚忽然抚掌大笑,说道:“我想起来了,《武备志》中有载,有一火器名为‘水底龙王’为定时之物,熟铁打造,内有火药六斤,以香为引信,定时击发。”

骆养性脸色变了,怒道:“上船前,你说那是给巡抚大人的礼物,安息香,难道就是引信的缘故!”

李明勋笑了笑:“雕虫小技,雕虫小技罢了,哈哈哈。”

“诸位,在下疏忽,差点害了众人性命,这里自罚一杯!”回到官厅,李明勋端起一杯酒,笑着说道。

众人相互看看,也是端起酒杯,李明勋见王承恩坐而不语,笑呵呵的走到他面前,亲手斟满酒杯放在王承恩面前,说道:“王老公,今日是晚辈唐突了,请勿怪。”

王承恩知道这件事本是自己的错,李明勋如此,他又如何继续僵持,索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此,众人纾解了心肠。

不多时,有一小艇靠近座船,几个仆人搬着两个铁箱子走了进来,李明勋站起来,说道:“各位大人勿要惊扰,这可不是什么水底龙王,而是在下为诸位准备的礼物,真真切切的礼物。”

一边说着,李明勋打开了箱子,拿出一个个的锦盒,打开之后,里面都是参茸、皮货一类的奢侈物品,无论品相还是价值,都是不凡,众人笑呵呵的收下,而李明勋踢了踢另外一个箱子,说道:“这是在下送给大明朝廷和大明天子的礼物,只是打开之后,这饭是吃不得了。”

说着已然是打开了,露出了两个人头,李明勋提起其中一个,说道:“这是东虏安平郡王的脑袋,四年前,与贼酋多尔衮一道来过山东,劫掠济南府,如今首级在此,算是为山东百姓报仇了!”

此言一出,诸武将齐声叫好,黄蜚亲手取出印信、大纛,说道:“果然是建州老奴之长孙,杜度的脑袋,哈哈,贼奴也有今日,真是快哉,快哉!”

曾樱却道:“李大人在塞外手刃东虏一郡王,此番援助我大明,与王师协同作战,定能斩杀此次入寇东虏主帅。”

“是啊,杜度这个郡王都能被李大人阵斩,此次入寇主帅阿巴泰不过是一贝勒,定可擒杀!”当即就有人附和。

高锋提起另外一个脑袋,说道:“诸位大人,阿巴泰的脑袋能不能斩下,我不知道,但这个脑袋属于阿巴泰的长子,呵呵,这狗贼奴杀虐我诸多百姓,相信他收到这个脑袋,肯定会很高兴的!”

“好,我派人把这脑袋送去东虏帐中,好好打压一下东虏嚣张气焰!”一个年轻将军已然是大笑起来。

巡抚曾樱拍拍桌子:“尔等勿要如此狂妄,军国大事,还需明天详议,如何这般冲动?”

李明勋自然明白曾樱的顾虑,阿巴泰手里有六七万兵马,只不过是因为登州守军众多,与其啃硬骨头还不如多劫掠几个州县,所以才没有发兵登州,如果把博和托的脑袋送去,阿巴泰不要命的攻击登州,胜败着实难说。

众人听了曾樱的话,稍稍安静下来,有了这般功勋在,官厅之中热烈许多,李明勋知道,大明的官将被东虏欺负的久了,一星半点的胜利就能让他们庆祝,更何况宁古塔的大胜了。

到了后半夜,李明勋道别众人,王承恩却道:“天子委我为登莱监军,实乃遣我去李大人军中为观察使,今日我便去李大人军中。”

王承恩登上小船,到了庙岛,进了帐篷,见李明勋忙活着为自己沏茶,他问道:“李大人,你仅凭骆养性不让你带卫队去,就断定那是鸿门宴吗?”

“当然不是。”李明勋看王承恩满脸认真,放下茶杯,说道:“无论是换衣服,还是带各种火器上船,都是做给人看的,不光做给你们看,也是做给我底下人看的。”

李明勋叹息一声,说道:“王老公,无论朝廷如何待我,哪怕是以礼相待,我也会想尽办法把这场宴会弄成鸿门宴的。”

章十七 事态

“你这是何意,莫非我大明曾薄待于你?”王承恩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如果早就想到,那恐怕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李明勋微微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脸色凝重的说道:“不,实在是大明过于伟大了。”

“您知道吗,三年来,我处心积虑,屡屡以性命冒险,只是希望在海外拥有一番自己的事业,三年的时间,初见成效,但是大明官员一句招抚的话,差点摧毁了我的事业。”李明勋怅然说道。

放下酒杯的李明勋把招抚流言弄的社团人心浮动的事情说了出来,最终说道:“我努力的为所有社团中人提供优渥的物质,公平的环境,到头来却不如大明朝廷一张真真假假的告身文书,真是有些可笑啊,所以我只能除此下策,让众人知道,在大明的朝廷的考量之中,我们不只有郑芝龙的结局,更可能变成汪直,只有这样,才能让社团众人对大明畏惧和疏远,重新团结在我的身边,继续我的事业,我的梦想。”

王承恩却不知道社团中人早有受抚之心,如果他知道,肯定会慢慢运作,却不曾想今日被李明勋一招破解,他苍白的手抓住李明勋的脖颈,低声喝道:“你为什么不能从善如流,满足众人的愿望,成为大明藩属,朝廷有心,你社团有意,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李明勋脸色一正:“我是个商人,商人都是赌徒,绝对不会把下注给必败者。”说着,李明勋看到王承恩脸上越发扭曲的表情,无奈的摇摇头,说道:“王老公,在下无意与您争执大明的是非对错,我李明勋只是不想葬送自己的事业罢了,实际上,想要招抚我,根本不用什么高官厚禄裂土封王,只要天子做到一点就可以了。”

王承恩松开手,问道:“你想要天子做什么?”

李明勋微微一笑,指了指南方的明亮星空,说道:“当今天子,只要愿意迁都南京,在下愿意无条件受抚。”

王承恩大变,好似看怪物一样看着李明勋,他几次欲言,但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了,李明勋认真道:“王老公,在下一诺千金,无论何时,当今天子愿迁都南京,只需诏书一封,在下便是大明藩臣。”

第二日一早,登州水营。

偌大的衙门大堂已经展开了一张地图,上面用猩红色标明了东虏入寇的路线,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出,东虏入寇两月余,东虏之主力由临清南下,直抵兖州府,而另一队偏师则已经在莱州湾登陆,占领了莱州、昌邑,继续南下,进攻淮县和安丘,意图打开南下通道,与主力会师,再图谋登莱。

曾樱走进节堂,环视一周,发现包括李明勋在内,登莱左近的主要官将都是到了,人人翘首等待他的命令,曾樱知道,东番义旅到来,军心大振,士气高昂,很多人已经迫不及待了,但是曾樱心中却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所有人。

曾樱站在案前,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诸位,刚刚得到消息,兖州失陷,鲁王殿下已经已经。”

曾樱的声音在堂内回荡,文武官员面面相觑,阴霾重新覆盖了众人的面容,有些文官已经抽泣起来,大家已经知道,鲁王怕是已经死了,不由的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陷藩失地乃是第一大罪,无论是风光一时的杨嗣昌,还是曾经的首辅陈新甲,无一不是因为此罪而丢掉了性命,虽说鲁王被杀,责任应该又山东巡抚负,但众人也免不了朝廷诘难,况且连兖州那等雄城都是丢失了,登州能守住吗?

节堂之中,人人脸色难看,个个低头不语,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李明勋却站起身,走到了地图边,微笑说道:“诸位大人,两广总督沈犹龙曾对在下说过一句话,如今是存亡之秋,天下黎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尽忠职守,诸位大人,山东百姓翘首以盼,都想看着我们杀敌保国呢。”

“兖州位于鲁西南,非诸位所及,咱们还是着重眼下,各尽本分吧。”李明勋郑重说道。

曾樱重重点头,说道:“李大人说的对,兖州之事我们顾及不得,还是做好眼前事儿,东虏分兵而进,最终还是要合击我登莱之地,黄总兵,由你介绍情况吧。”

黄蜚应和一声,走到地图旁说道:“东虏此次寇边,目的就是掳掠山东之地,如今东虏主力尚在鲁西南,必将沿着鲁西南和苏北向东进发,若想要进登州,要么沿着胶州、即墨前进,要么从莒州北上,与莱州之东虏合兵,再谈进退之事,而这也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在东虏主力到达之前,消灭东虏副帅图尔格率领之偏师。”

说着,黄蜚的手在淮县左右画了个圈,说道:“图尔格下一步所谋必然是淮县,因为只有打下淮县,进可攻击登州,退也可以从鲁北北撤。而图尔格麾下有东虏两白旗精锐三千余,汉军旗孔有德率军四千余,另有西虏蒙鞑数千人配合,海上有朝鲜水师配合,总共有一万三千余,且水师一部。”

而己方的实力,完全不逊色与东虏图尔格这支偏师,要知道,今年初,松锦战场初露败相的时候,为了防备得到朝鲜水师支援的东虏从海上突袭,登莱巡抚之地便是得到了诸多支持,除了登州原本拥有六千营兵和三千水师兵马,还有辽镇的龙武营、天津的水师,以及山东各地的兵马,比如山东巡抚派遣来的鸟枪兵,隶属于前任山东总兵的正兵营,如今登莱之地,已经拥有超过一万五千人的兵马,而且东番义旅也有一支大舰队和两个新军营四千余加入,让登州守军数量超过了两万人。

当然,之所以集中这么些人,还因为陈新甲在任的时候提出的联鲜制奴之策,当时的陈新甲认为可以集中天津、山东的水师把兵马送到朝鲜,牵制东虏兵力,以解松锦压力,但是朝鲜却对这个计划不感兴趣,即便是李一元代表沈器远出使大明,但终究因为没有外援,且粮食、兵马都不够,作罢了。

“现在的问题是我军缺乏粮饷,李大人,你的两支新军营如何了?”曾樱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的新军营兵员主要来自两广、东番土著和东海女真部,除了东海女真,其余都不适应北地的苦寒气候,虽然军械兵士都已经抵达登莱,但是因为运力有限,营中马骡多不曾载运,而已经带来的马骡也是出了状况,需要至少半个月休整。”

曾樱微微点头,说道:“登莱兵马也是如此,巡抚标营月前在莱州新败,士气大丧失,如今缺乏粮饷,出兵恐有不妥,不过再有十余日,两广总督沈大人会送来军饷二十万,而福建总兵郑芝龙也会援助军粮十万石,届时出兵,才算是准备妥当。”

“那就半个月后出兵,收复失地,进击东虏!”一个声音响起,众人看去,正是王承恩。

有王承恩说话,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说到底,这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如今不仅是东番义旅的观察使,还是登莱各军的监军,若是他催促着进兵,就算曾樱也不好回绝。

王承恩朗声说道:“诸位,松锦一败,就是罪臣陈新甲急催进兵的缘故,如今山东的形势危急,但一切指望都在我等身上,更是不能犯险,烦请诸位回去之中,整军备战,我力主半月之后进军,只是希望王师不打无准备之仗,若有人因此畏战怯战,休要怪我不客气。”

众人纷纷起身称是,大家都是知道,按照大明的规矩,王承恩已经是足够体谅,也是给足了面子,他们自然不会奢求什么,而曾樱却说:“兖州失陷,山东遭受荼毒,军心不稳,若无战绩,上不得交代天子,下不能安抚军民,诸位可有计较?”

黄蜚与诸将军相互看看,他们很清楚,自从东虏寇边进关,那就是一路抢掠,无人能敌也无人反抗,若是没有一场胜利激励人心,那就算倾师出征,也是冒险,黄蜚作为登莱武将之首,自知躲不过,他说道:“巡抚大人,诸位同僚,东虏风头正盛,陆上贸然开战,恐难取胜,不如驱水师出阵莱州湾,若能胜东虏水师,既可断其一条退路,也可挫其士气,如何?”

“末将觉得总兵大人说的甚为有理,东虏水师多是朝鲜舰船,对渤海一带并不熟悉,而东番义旅水师新至,有如此强援,取胜不难。”天津水师一将领说道。

众人看向李明勋,心道指望还在这位年轻的大人身上,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在下既然北上来到登莱,出战东虏自然是义不容辞,只是我有两个条件。”

“李大人请讲。”曾樱当先说道。

李明勋道:“此次出战,以我为主,这是其一。”

“哈哈,若李大人愿意率主力出战,我等自然听从你指挥,绝无二话。”黄蜚率先表态,只是这话里也是藏着机锋,只有当社团舰队当主力的时候他们才愿意听指挥,若是李明勋想驱虎吞狼,他们就不奉陪了。

李明勋笑了笑:“自然是我为主力了。”

“这第二嘛,出战缴获我要七成,其中船只,由我随意挑选。”李明勋又道。

曾樱微微一笑,说道:“李大人这是为了移民吧。”

这件事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只是因为顾及朝廷颜面,双方都没有拿到桌面上来说,而既然曾樱说出来,李明勋自然不会隐瞒,说道:“正是,对于社团来说,多少船都是不够的。”

曾樱点点头,抱拳说道:“东番义旅来到山东,主动抗虏,不问钱粮军饷,本官甚为感佩,你这两件要求,本官都是答应了,若有斩获,自然不会亏待尔等。”

“如此便是多谢了,我这就返回庙岛,率领水师出战。”李明勋起身说道。

黄蜚倒是有些吃惊,说道:“李大人莫要慌张,莱州湾有东虏舰船上百艘,你贸然出战,怕是不敌,不如等我集中登莱和天津二地水师,一同出战!”

李明勋笑了笑:“如今北风正烈,东虏舰船都是闷在莱州湾,已经成关门打狗之势,如何能不胜呢,呵呵,黄总兵只管率水师跟上便是。”

感谢终于有时间了老哥的一万起点币打赏,这是我收到的最高打赏,哎呀忽然达到人生巅峰,心情激动。另外,正在调整,很快更新会规律,也会加更答谢的。

章十八 进击的舰队

“李大人,李大人,我可以跟随您一起上船吗?”正在登小艇的李明勋听到了后面有人说话,回头一看,看到的竟然是郑森。

如今郑森已经成年,身体长成,一件锦袍在身,腰配宝剑,显的英武不凡,李明勋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回忆了一下,方才在节堂军议的时候,似乎有几个年轻人进出过,他本以为是曾樱或者在场将军家的子侄,却不曾想其中还有郑森。

“郑公子为何要去?”李明勋笑问道。

郑森从怀中拿出一铜符,亮给了李明勋看,李明勋微微一笑,做出延请的姿势,道:“郑公子,请上船吧。”

这铜符正是当初自己给沈犹龙和沈廷扬的,一共十枚,正是观察使团的令符,李明勋想不到落在郑森手中一个。

上了小艇,出了水营,李明勋笑了笑说:“只是几百支火绳枪和一些甲胄、火药,犯不着让郑家大公子亲自护送来吧。”

郑森知道李明勋话中藏着讥讽,但却没有发作,他很清楚,不光李明勋,登莱之地的官将都是如此,要知道,他自己的父亲只是送了些甲械火器来,若不是郑森任性妄为,连那十万石大米也不存在,这种阳奉阴违的态度与东番义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明勋不仅亲自前来,还带来了水陆主力,不可为不尽心全力。

“我是瞒着我父亲来的,家父不解朝廷之困,盖因受小人迷惑罢了,我亲自前来,就是要把在登莱所见所闻告诉父亲。”郑森握拳说道。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手,没有再问,郑森可不只是来看大明与东虏作战的,也是想看看社团的实力,好警醒福建的郑芝龙。

到了庙岛,李明勋登上长山岛,这里已经搭建起了上千帐篷,进入帅帐之中,海军的军官们已经在商讨对清军水师的战斗计划了。

在郑成功尚未在东南沿海产生巨大威胁之前,清国向来不太重视水师,清国的水师一开始来自于缴获和明军叛军的投靠,其中主力除了尚可喜就是沈志祥了,但是水师是一种非常耗钱的兵种,别说维持军队的开销,就算是对船舶修修补补,清国也是支撑不起。

而真正让清国‘放弃’水师,是因为朝鲜的彻底投降,完成了对朝鲜的征服之后,朝鲜的水师便成了东虏侵明的帮凶,从皮岛之战开始,来自朝鲜的水师就成了大明水师的最重要竞争对手,好在朝鲜一直对清国阳奉阴违,比如松锦大战,皇太极命令朝鲜派遣水师助战,一百多艘战船携带大量粮草从朝鲜出发,到了辽东,只剩下一半,究其原因就是主帅林庆业一路之上耍弄手段,船队动不动就触礁,还在海上与登莱水师会战,双方用空炮对轰了一阵,林庆业沉船过半。

但是林庆业被调到沈器远麾下,虽然躲过了清军诘难这一劫,但水师主力落在了亲清派,彻底沦为帮凶,此次寇边,朝鲜水师以水师元帅柳琳为首,有战船六十余艘,几乎是朝鲜水师全部主力,而另一支水师则是以尚可喜麾下的许尔显为首,其麾下战船二十余,都是在松锦、河北俘获的大明水师舰船,多以福船、海沧船等大中型风帆船为主,而许尔显麾下还有近百艘其他战船,多是抢掠来的民船,也正是这两支舰队,运送图尔格的军队登陆莱州湾,突袭之后,直接占领莱州城,在山东的蜂腰位置狠狠的来了一记重拳。

巨大的地图铺在了桌子上,这地图还散发了油墨的气息,是制图师根据登莱水师提供的讯息,按照海军的标准绘制的,庙岛群岛的地理信息已经非常完善,这时海军自行测量的结果,而其他地方,包括莱州湾在内,依旧是大明地图写意山水风的风格。

此次社团出征,海军共派遣四支舰队,由三艘重炮舰和四艘双桅纵帆船组成的主力舰队,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船组成的分舰队,还有一支快速运输船队和一支沙船为主的重型运输船队。

来到登莱之后,海军得到的加强,主要是从登莱水师得到了不少的划桨船,作为警戒、交通之用。

海军提督兼主力舰队司令官的西蒙斯率先发言,他说道:“阁下,目前海军有十二艘军舰处于待战状态,其中三艘重炮舰,四艘护卫舰和五艘通报船,按照您的吩咐两支运输船队不参与战斗,还有三艘船因为进水严重,处于搁浅维修状态,这十二艘船已经全部的主力了。”

“敌情呢?”李明勋问。

西蒙斯的手点在了莱州湾最东北处的海岸边,那里有莱州湾内唯一一个岛屿芙蓉岛,而这块陆地向西北渤海方向探出,与芙蓉岛形成一个小小的海湾,叫做太平湾,也是莱州湾内唯一一片能避开北风的区域,而太平湾正对着莱州,所以这里也就成为了清国水师最大的锚泊地。

“鞑靼人拥有两百多艘船,其中多是民船,是残忍的鞑靼人强迫明国水手驱使的,其中军舰拥不到百艘,除了大量的戎克船,就是朝鲜人的桨帆船,我认为鞑靼人并非我们的对手。”西蒙斯笑呵呵的说道。

这话落地,当即有人提出不同见解,正是崇明分舰队的指挥官赵三刀,如今他统帅着社团的分舰队,赵三刀说道:“我觉得对舰队最大的威胁是朝鲜水师,按照执政官阁下的吩咐,我们要尽可能俘获船只为舰队维护和移民服务,想要俘获敌船,跳帮接舷战是不可避免的,而朝鲜船只很麻烦。”

西蒙斯笑了笑:“就凭那些桨帆船?”

赵三刀认真的点点头,说道:“朝鲜人的桨帆船有龟船和板屋船两种,都是大型桨帆船,这类桨帆船虽然有重心高,储备浮力小,不适合远航的诸多缺点,但极难对付,他们的浆手在船体内部,有舷墙和甲板保护,还拥有火炮甲板,各式的佛郎机可以威胁到纵帆船和通报船,而龟船尤为麻烦,这是板屋船的一种,最上层却覆盖这一层船壳,有些是铁甲有些只是木质船壳,但无一例外都有密密麻麻的铁锥子,这导致接舷战中,无法轻易跳帮到敌船之上,击沉它们不难,难得是俘获它们!”

西蒙斯虽然有些傲慢,但绝非听不进建议,他思索之后说道:“看来是有些麻烦,阁下,您认为呢?”

李明勋点了点芙蓉岛,说道:“这岛屿与大陆形成一个夹角,就好像在臂弯之中放了一个鸡蛋,形成了北面和东面两条水道,正是北风,我们的舰队占据上风,可以从北水道进入,而清军水师都在太平湾避风,诸如福船一类的军舰很难顶风与我军作战,真正对我们有威胁的还是朝鲜的水师,毕竟他们以船桨为主要动力,所以,对朝鲜水师持重为上,若不投降只能击沉。”

西蒙斯重重点头,说道:“那我可以率领主力舰队从北航道进入,迎战朝鲜水师,分舰队则堵住东航道的南部缺口,堵截敌人出逃的船只,如何?”

赵三刀出言:“您还是不要过于深入,莱州湾与登州一带不同,这个时节的莱州湾沿海地区是冰封的,芙蓉岛与大陆之间的航道并不宽阔,而且有冰凌,如果回转不开,重炮舰还好,护卫舰会很危险。”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很简单,我亲率重炮舰和蓝鲸号组成的舰队进入北航道应战,你们二人各自率领一支纵帆舰队,东航道出口堵截敌人出逃的船只。”

西蒙斯无奈的耸耸肩,虽然他是舰队提督,但无论从指挥序列还是情感上讲,都必须服从李明勋的指挥,西蒙斯躬身施礼,道:“阁下,祝您凯旋而归。”

一个时辰后,舰队起航,两支分舰队率先通过小长山岛与黑岛之间的水道,向西北方向而去,这些纵帆船拥有良好的逆风航行能力,他们将从外海进入莱州湾,隐蔽接近清军水师锚泊地的南出口,而主力舰队四艘重炮舰则直接排列成战列线,以白鲨号旗舰为首,蓝鲸号重型武装运输船坠后,大摇大摆的沿着海岸线低速向西南方向而去,一直到了下午,登莱水师的才出现在主力舰队的侧后,一共有二十余艘舰船,都是福船、海沧船之类的船只,而李明勋传令过去,让登莱水师坠后,待主力舰队取胜之后,跟随前进,清剿残敌。

舰队还未进入莱州湾,就可以看到岸边不断有侦骑来往探查,远处通往莱州的官道上不断升腾起烟柱,郑森站在船艉楼,用单筒望远镜打量着陆地上的狼烟,有些紧张的看着几艘侦查的划桨船如惊弓之鸟驶入莱州湾,他的心中有些紧张。

作为郑芝龙的儿子,郑森心中的海战还停留在船多就是王道的阶段,毕竟在郑芝龙几十年的功绩之中,几乎都是靠着围攻战胜了红毛夷,现在李明勋以区区四艘大船挑战清国水师近二百船只,是不是有些太冒险了呢,郑森心中权衡着,主力舰队驶入了莱州湾,这里已经是冰凌区,不断有大块的海冰撞在船体上发出声音。

而远处传来一阵号角声,清军的水师显然已经准备好应战了。

“传令下去,保持阵型,龟船在前,板屋船在后,我们冲过去,包围这四艘船,图尔格大人有令,此船乃属于大清国敌东番岛夷,杀敌一人,赏银二十两!”朝鲜水师元帅柳琳大声对下属喊道。

柳琳也是朝鲜一员宿将,当初在朝鲜也对抗过清军,但是无一例外全部失败了,见识了清军的强横与明军的懦弱之后,柳琳很快做出了选择,在林庆业离开水师前往咸镜道之后,柳琳终于抓住机会,他穿着华丽的铠甲,站在最大的一艘板屋船上,甲叶反射着阳光,披风在风中飘荡,他拄刀而立,意气风发。

太平湾中,朝鲜水师已经放下了风帆,全力以木浆驱动,海面上一片喧嚣之声,浆手的号子、传令兵的呼喊还有不断响起的号角,六十多艘舰船,数千木浆拍打着水面,奏出华丽的乐章。

看着朝鲜舰船呼啸而来,郑森一时有些愣住了,他握紧了栏杆,以防自己发抖,但是很快就被身边舰长的吼叫声吓了一大跳!

“装填弹药,准备战斗。”船长粗豪的声音回荡在整艘船上。

李明勋看了看远处迫近的朝鲜水师,命令道:“传令下去,让所有舰船跟上,旗舰转向,我们把这些乌龟船引向外海。”

李明勋可不想在狭窄的海湾之中遭遇海量敌人的围攻,因为北面这个凸入渤海的夹角存在,太平湾中的风向非常紊乱,对于白鲨号这类一个换舷动作都需要上百水手配合的重炮舰来说,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而进入外海之后,转圜的余地更大。

当然,敌人或许不会追上来,但是他们要是转向的话,狭窄的海湾可不足以让六十多艘船完成转向,一旦敌人混乱,主力舰队就会扑过去虎入狼群。

白鲨号升起了罗经旗,全舰队由紧贴北面陆地的航道向南转向,进入芙蓉岛的北面,避开结冰区域,顺风转向,舰队完成的速度很快,而当最后面的蓝鲸号转向完成的时候,最前面的龟船已经追了上来。

李明勋打量着侧后方向,朝鲜水师也开始转向,绕到了主力舰队的北方,显然是准备把舰队夹在己方与芙蓉岛,李明勋笑了笑,命令白鲨号继续转向,航向西偏南,远离芙蓉岛,两次转向,朝鲜水师的队列彻底被打乱了,李明勋哈哈一笑,拍了拍郑森的肩膀,说道:“郑公子,请看好戏吧。”

砰砰砰!

随着炮门一个个的打开,一门门二十四磅和十八磅的重炮被推了出去,黑洞洞的炮口指向了正在靠近的龟船。

火炮甲板上,炮长眼睛紧盯着挂在梁柱上的铁球,观察这船体横摆的角度,在船体即将水平的时候,发出了开火的命令。

章十九 横扫清水师 大发横财

轰轰轰!

炮声从两层火炮甲板上响起,船身剧烈震动起来,一门门的重炮被后坐力推进了侧舷的炮们喷出了一道道的火光,炮弹掠过海面,或者溅起水花,或者击穿船体,把敌人打成碎肉残肢,主力舰队的四艘战舰接连开火,火光交错,炮弹飞出,把死亡带给挡在它路线上的一切。

最先遭遇攻击的是龟船,这类全身包裹在船壳内的近海桨帆船专门为接舷战打造,行驶在最前面,专门破坏敌阵,但是其船壳根本挡不住重型炮弹的轰击,被打出了一个个的破洞。

几个舰长观察着敌舰,发现这些朝鲜船的船壳厚度并不高,那些十八磅炮弹往往直接打个对穿,随机新的命令被下达:“靠过去,把炮口顶在敌船的肚皮上,换上重霰弹,轰击敌人浆手的位置!”

郑森听着舰长的咆哮,钻进了火炮甲板,但见里面一片混乱,发射产生的烟雾没有散去,只穿着薄袄的炮手满身满脸的烟迹和汗水,随手一抹,满脸漆黑,如山魈一般可怕,炮长们高呼、怒骂,水手们拼命拉扯绳索,让火炮复位,十一二岁的火药猴提着铁桶从甲板之上钻来钻去,把火药库中的火药提到火炮甲板上。

发射药包、密封块、装满重霰弹的铁皮盒子以及外层堵塞块被一一塞进了炮膛之中,炮手指挥水手用撬棍撬着炮尾珠,把炮身翘起,用三角垫木垫高,让炮口压低,瞄准龟船木浆探出的地方,然后十几个水手喊着号子拉扯绳索,利用滑轮组把一门门的火炮推出炮门之外。

开火!

命令下达,炮手点燃了引火药,轰的一声,火炮猛地后座,霰弹泼洒出去,击穿敌船脆弱的舷墙,把里面排列成排的浆手打的细碎,一炮下去,打死七八个浆手,接连命中三四炮,一艘龟船一侧的浆手就杀了个七七八八,这艘船猛的转向,开始在海面上打转,嗖嗖几声,几枚链弹飞过,削断敌船桅杆,炮甲板上的武器官再次传令,更改目标。

龟船虽然没有打破主力舰队的队形,却是为板屋船争取了机会,大量的板屋船开始靠近,但陆战队和水手早就严阵以待,一排排火绳枪的齐射横扫板屋船上想要跳帮的朝鲜士兵,而板屋船围攻的主要目标是战列线尾端的蓝鲸号重型武装商船,但这艘马尼拉大帆船实在是高大,板屋船根本没有优势,无数的火罐和震天雷从蓝鲸号上扔出,而朝鲜人却连人都看不到,蓝鲸号高大的侧舷好似城墙横亘,而上甲板的六磅炮只装填霰弹,把射击角度调到最低,向靠近的板屋船倾泻弹雨。

靠近的板屋船不断让蓝鲸号上投掷引火物,水手们则用沙土灭火,偶尔有人中箭,哀嚎着倒地,也会被人拖进下层甲板的医务室中,中箭者还好,拔出箭头,用高浓度的酒精消毒,然后止血包扎,但是被火器击中的则更为凄惨,被击中躯干的倒霉蛋被医生用手指和铁钩在肚子里抠来抠去,寻找变形破裂的弹丸,多半弹丸没有找到便是死在当场,而四肢重伤的人免不了截肢的命运,医务室中,医生锯断大腿的沙沙声和烙铁灼烫伤口的嘶嘶声夹杂在一起,浓郁的血气沉淀在空气中,似乎连硝烟也侵入不得。

远处,登莱水师的舰队终于绕过尖角,一个军官看到被围攻的主力舰队,笑道:“哈哈,李明勋这厮猖狂自傲,如今被围攻,真是解气,得他求救之后,我们再救援,才算出口恶气啊!”

他话说出口,却被黄蜚一鞭子抽打在了脸上,黄蜚怒道:“把这个不识好歹不辨是非的蠢货给我吊起来,吊在桅杆上,大明朝就是这样人多了,才落得这份田地!”

几个亲兵上前,抓起那将军便是离开,黄蜚指着硝烟弥漫的战场,对身边的将军们喊道:“睁开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东番人已经和清虏混战在了一起,你们这些蠢货真的以为他们在遭遇围攻吗,东番舰队就是刺猬,这群野狗想吃也吞不下去。”

众人细细一看,正如黄蜚所说,看上去好像四艘夹板大船在被围攻,但是它们并未丧失速度,依旧不断航行,而从北航道到外海,一路已经散落了十几艘战船,原地打转的龟船,正在沉默的板屋船,而胜于的朝鲜舰船围在夹板船旁,不断遭遇炮击,不时有船被击沉,而借助抓钩攀爬舷墙的朝鲜士兵像下水饺一样掉落。

朝鲜人的攻击杂乱无章,倒是夹板大船每每以重炮和火绳枪的齐射夺走无数的性命。

“请总兵大人下令!”登莱、天津水师将领齐声应到。

黄蜚命令道:“让我们的舰队冲过去,先堵住这群朝鲜人的退路,救援东番义旅,速度要快!”

众人齐声应和,随着船帆升起,登莱舰队进入作战状态,一个亲将低声说道:“总兵大人,似乎李明勋能抗住,不如分一支舰队进入北航道,夹击太平湾中的敌船吧。”

黄蜚摇摇头:“你知道什么,如果朝鲜人发起狠来,纵火烧船,便是夹板大船也不能敌,李明勋总归是来助战的友军,若是让其伤亡过大,登莱水师就有借刀杀人之嫌,朝廷可以不在乎东番的态度,咱们水师日后少不得麻烦人家,现在有机会,还是结个善缘的好。”

随着登莱水师的加入,朝鲜水师的命运已经注定了,高大的福船在接舷战上具备天然的优势,而朝鲜水师的阵型早已混乱,此时已经冲不破封锁,有些人奋战而死,大部分人选择了投降。

而在东水道的南口,战斗一开始就是一边倒,骤然出现的分舰队排成密集的队形封锁了整条航道,许尔显趁着北风,率领福船冲击,被密集的炮火击毁了三艘,赶忙撤退,但分舰队也不追击,根本没有涉险进入海湾的想法。

许尔显发挥了当年做明军时候学会的技巧,逃跑!他的坐船返回海湾,直接向着莱州方向赶去,一直进入莱州湾深处,被冰封的海面挡住,许尔显弃船,小心翼翼的登陆,而属下也是有样学样,但莱州湾可不是辽东,这里的海面冰封最厚也就五寸,靠近外海的地方很薄,很多人踏碎冰面,直接淹死在冰冷的海水之中。

到了中午的时候,主力舰队终于摆脱了朝鲜水师的纠缠,在外海转向之后重新加入战场,朝鲜水师面对登莱水师,无论是情感还是战力差距上,反抗之心都不大,很快就选择了投降。

主力舰队没有打扫战场,而是绕过芙蓉岛,进入了北航道,沿途遇见的船只都是鸟兽散,一路直接驶入了清军水师的锚泊地,发现这里帆影如云,桅杆如林,大大小小一百多艘舰船混乱的停泊在海湾里,只是朝鲜水师失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锚泊地,大量的人开始逃亡。

黄蜚不知何时登上了白鲨号,见李明勋用望远镜盯着远处的锚泊地,他知道,因为冰凌、冰封和吃水深度的问题,东番的军舰都不敢靠的太近,而李明勋也不想击沉那些船只,正有些矛盾。

“李大人,我倒是有个想法。”黄蜚笑了笑,朗声说道。

李明勋太过于投入以至于没见到黄蜚商船,连忙致歉,黄蜚说道:“李大人,这些船系泊在岸边,入夜之后,莱州的敌人肯定会回来烧毁它们的。”

李明勋担心的就是这件事,他已经命令重炮舰和护卫舰在尽可能近的地方打横,下锚降帆,炮击岸边集结的东虏,但因为结冰区太宽,除了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很难打到,到了晚上,这个战术就彻底失效了。

黄蜚笑了笑,说道:“李大人,这些船都多是东虏俘获的,我马上派人以朝廷的名义上前宣告,只要船上的人带船来投靠,不仅免死而且赏银,至于那些福船和海沧船,还是派遣划桨船靠近拖拽吧。”

李明勋重重点头,对黄蜚说道:“烦劳告诉登莱水师的弟兄们,凡是拖回一艘双桅大船,我给白银二百两,当即就给,绝不迟疑。”

如此,登莱水师士气高涨,纷纷驾驶小船上前,有些甚至连刚缴获的朝鲜船都用上了,而李明勋把各类船只暂时贴靠芙蓉岛停泊,一直到第二天,一共抢回了七十余艘船,加上俘获的朝鲜船,已经超过百艘,但还是有不少船被东虏趁夜烧毁。

返航的路途,郑森是在登莱水师总兵黄蜚的座舰上渡过的,在这里他才能找到熟悉的感觉,高大的福船、臃肿的船体、缓慢的航速,还有视为神器的佛郎机,这一切属于登莱水师,也属于大明的任何一支水师,包括郑家的水师,然而,每当闭上眼,他的脑海里就不断回忆起在白鲨号上看到的一切。

精神充沛、配合娴熟的水手,甲械精良、骁勇善战的陆战队,坚固厚实的舷墙,粗重强横的加农炮,他很想把这些画面从脑海之中清除,把一切都回归以往,但是却做不到,矛盾的心态纠结着他的内心,终于忍不住靠在船舷边大吐起来。

郑森至少十年没有晕过船来,但这次他是晕船吗?郑森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是晕船,真正让他感到眩晕的是强大的东番舰船和密集如蜂巢一般的炮门,还有那威力强大的加农炮,炮声仍旧敲打着他脆弱的心弦。

黄蜚递了一块手帕给了郑森,笑着说道:“郑公子这是怎么了?”

郑森看了黄蜚一眼,知道这位也是海上宿将,忍不住问道:“黄大人,你说东番舰队为何就敢以区区四艘大舰冲击清虏水师战阵呢?”

“多船胜寡船,多炮胜少炮。依旧是陈旧的教条,不是吗?”黄蜚淡淡说道,他指了指远处领航的大舰队,说道:“郑公子,若是手下任何一个人问起,我都不会诧异,但是郑公子家中乃是东南枭雄,屡屡与泰西诸夷打交道,怎么也有这般疑问呢?”

“时代已经变了,如今是大船胜小船,船坚胜船脆,大炮胜过小炮。郑公子请想,清虏舰只虽多,但那艘船能击破东番义旅的重炮舰,朝鲜板屋船虽然有不少火器,但那夹板大船,一门火炮威力胜过朝鲜十门八门,数量多又有设么意义呢?”

黄蜚看着渤海的漫天浊浪,说道:“日后海上争雄,还是要用重炮大舰!东番已经走在大明的前面了。”

“重炮大舰!家父也曾如此说过,只是受限于诸多事宜,无法。”郑森低声说道。

黄蜚捏住了郑森的肩膀,道:“郑公子,你父亲受限再多,难道有东番李大人受限多,李大人白手起家,三年便有如此舰队,若是郑将军真有意海上争雄,就不会只是如此局面了。”

舰队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完全返回了庙岛,开始清点收获,一共俘获敌舰敌船一百三十二艘,其中双桅大船就有三十五艘,板屋船、龟船等战舰另有四十二艘,其中不少载有东虏抢夺来的财货,而俘虏的敌人左右五千余人,其中朝鲜军最多,超过两千五百人,汉军二鞑子则有一千余,其余都是东虏从直隶沿海和莱州湾俘虏的渔民水手。

对于渔民水手,李明勋全部交给了登莱水师,若能在俘获的船中找到船主,只要肯出赎金,也是一并归还,而汉军旗和朝鲜军,只有军官交给了登莱水师,其余人马一概成为社团的奴隶,现在他们要留在庙岛为舰队和新军营服务,但是后半生终将在金瓜石等矿洞里渡过了。

唯一让双方有些争执的是俘虏的几十个东虏真夷,在登莱水师眼里这可是活生生的军功,虽然官卑职小,却被精挑细选出来,带到登州城下挨个斩首。

对于俘获的船只,所有双桅大船统统属于社团,按照事前的约定,朝鲜水师的战船大部分也属于社团,但是李明勋对这些龟船、板屋船不感兴趣,社团既瞧不上朝鲜的战舰标准,也不会操控这类船只,而这类与船桨为动力,风帆辅助的船只注定也用不到移民至少。

好在有曾樱和黄蜚在,双方私下了达成协议,那就是用登莱水师的大型福船交换这些朝鲜战舰,说起来,大明水师对朝鲜战舰是很看重的,认为其‘用整木建造,坚固异常,尤擅近海乱战’,而福船等船只过大,特别在季风不适合的时候,就无法迅速出战。

最终,李明勋用所有的朝鲜战舰交换了登莱方面十二艘大号的福船、沙船,当然其中有不少是登莱巡抚衙门钉封的商用船只,莱州湾海战之后,东虏大半水师已经被歼灭,倒也不怕再被挑战了。

章二十 无耻的读书人

寒冬统治了整个北方,比寒风与冰雪更为凌冽还是东虏的兵锋,然而,在登州城的望海楼却是另外一番的景象,望海楼上亮着灯火,依稀有江南歌姬用象牙拍子轻轻点着节奏,吴侬软语,轻轻低唱,靡靡之音,传荡开来,袅袅不断,惹的望海楼下瑟瑟发抖的难民一阵厌烦。

“还是离远一些,否则今晚睡不着了。”一个汉子抱着枯草堆,走向阴冷的巷子。大部分却是没有动,他们还等着望海楼上的贵客欢宴完,吃些残羹剩饭呢。

阁楼之上,五六个士子打扮的人手轻拍着檀木桌子,和着那女姬的歌声,一曲唱罢,频频点头,接下来便是劝酒行诗,互相称赞,其人言称瑞雪兆丰年,便有人赞其知兵谷钱粮事,却不知这场冰雪下来,多少难民要冻死饿死,有人又称东虏冰封冷冽如寒风,顿时就有人附和其忧心国事,但相互吹捧之中,也不会有人真的看一眼楼下的难民,反而让人把楼下的喧哗之人驱赶而走。

楼外哀嚎不断,那是士子们的仆役用棍棒驱赶难民,而楼内一士子,给其中一人倒了一杯酒,说道:“聒噪之人已经离开了,侯公子,东番之事,你也要定格章程呀。”

这位侯公子便是鼎鼎有名的侯方域,他起身把披风披在了唱完南曲的女姬身上,轻轻怕了怕她的肩膀,柔柔的在耳边说了几句,让她下去休息了,做完了这些,才搭理那些士子,脸上颇有傲色。

也无挂他如此,侯方域在南方士林之中早已声名鹊起,人称金陵四公子,虽然其父侯恂因为在中原战场失利,已经被罢官,但是大家知道,侯恂乃是左良玉的恩官,如今左良玉被朝廷倚重,侯恂起复也不过是旦夕之间罢了。

侯方域微微一笑,说道:“诸位,此次东番本就是蛮夷之地,此次入我中国御虏,虽不求钱粮恩赏,但东林前辈都忧其所谋不小,诸位都心忧国事,亲身入险地,承观察之职,更是要行监察之责,勿要让那东番之人借机辱我大明,伤我国体。”

“哎呀,这次能得到观察之职,多亏了侯公子运作呀。”

“是啊是啊,多亏了侯兄啊。”

侯方域略略点头,微笑不语,此次李明勋给了沈廷扬十个观察员的权限,只要求了王承恩为观察使,其余都是由朝廷自行挑选,有几个观察使来自兵部、刑部,而更多的观察员则被这些江南士子瓜分了,他们其实也知道登莱危险,但更觊觎此行的收获。

按照大明士林的风气,考中举人进士,靠的是学识和运气,但做官可不只是看他们是否榜上有名了,声望也是极其重要,所以士子常常在江南游历,切磋文章,实际上就是相互吹捧,以图在任官和科途增加声望,而到登莱担任观察员,虽非朝廷职衔,但也是代表大明朝廷,不管前线打的如何,他们只需在登州城中玩乐几月,待战事结束,怎么着也能落得一个知兵的名声,若是回去出本书,运作一番,对仕途可是大有裨益。

说白了,这群士子就是来混资历的,连社团军中都是没有去过,如果是寻常事,他们倒也乐得饮酒作乐,但偏偏侯方域不是个安稳的人。

“诸位这几日也看到了,东番在登州左近招募匠人,迁徙百姓,原本我以为是赈灾济民的义举,打听之后却得知,东番李氏这是要把大明百姓迁徙到东番那等荒蛮之地去呀!”侯方域一副忧愤的模样,大声说道。

当即,整个阁楼都是一片哗然,人人愤而言之。

“荒唐!登莱衙门就这么看其肆意妄为吗?”

“是啊,是啊,这般放任其迁徙百姓,必当流毒百世,诸君莫要忘了俺答之祸事啊。”

提及俺答祸事,众人神情紧张起来,嘉靖朝的时候,就是因为大量的白莲教余孽和卫所逃军到了土默特川,投奔了蒙古人,为其筑城、耕织,俺答汗部实力大涨,才入侵关内,兵发京师,嘉靖朝时大明尚且中兴,如今国力衰弱,若李明勋迁徙百姓,积蓄力量,效仿俺答汗之举,那东南沿海岂不是要兴风作浪了。

当即便有人说道:“侯公子,我们要联合起来,代表东南士林向登莱巡抚施压,一定要防患于未然。”

另一士子冷冷一笑,说道:“东番如此大规模行事,登莱巡抚岂会不知,朝廷岂会不知,我看便是朝廷暗地放纵,出卖齐鲁百姓,以身饲虎。”

侯方域敲了敲桌子,让争吵停了下来,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施礼,说道:“诸位,侯某不才,为家国天下计,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制止这一恶行,今日便持剑前往巡抚衙门,面见曾大人,恳求其出兵制止东番迁民之举,若不从,侯某人当自刎于巡抚大堂之中。”

“好,好,真不愧是我东林表率,颇有古人之风,侯兄,我与你一起去。”

“为民死谏,岂能少得了我!”

咣当一声,阁楼的房门被踹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侯方域正要大骂何人嚣张,却不曾想走进来的那人正是曾樱,曾樱面带怒色,看着侯方域,忽然拔出身边卫士的佩刀,斩在桌子上,喝道:“侯恂生了有骨气的儿子,来吧,你自刎给我看吧!”

侯方域愣在原地,曾樱环视一周,这些士子早就被他震慑住,曾樱郑重说道:“东番迁民,乃是本官许可,只要本官在一日,便无人可以阻拦,侯方域,你劝不动本官,你不是说,本官不从,你便自刎吗,今日本官告诉你,本官决意不从,你自刎吧!”

“自刎啊!”曾樱怒喝,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凳子,喝骂道。

侯方域抓住刀柄,刺骨的冰冷从掌心传来,他手开始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怕,他方才说那些豪气言论,原本只是为了声名,他大好年华,如何肯自杀,咣当一声,刀落地,侯方域直接瘫软在地。

曾樱重重的哼了一声,怒道:“你们这群人,自以为忠义,满口仁义道德,登莱之地遍地难民,却只知道在这里吟诗作对,纵情声色,本官真想把这刀插进他们的肚子,你们满肚子的学问,于国于民都有用,怎么就是用不出来呢?”

“曾大人,我大明百姓是皇上的子民,你竟然私相授受于东番岛夷,莫不是以为巡抚登莱一地,便可专权霸道吗?”士子被曾樱怒斥,大多低头,只有一个士子高声呵斥。

只听铿锵一声,曾樱又从亲兵手中拔出一把刀,放在了那士子面前,说道:“方才你说为民死谏少不得你,来吧,你自刎当场,我曾樱答应你,你的血染红了这望海楼,曾樱便断绝百姓出海之路,不让东番迁走一人,来吧,死给本官看吧!”

那士子也只是随着侯方域吹嘘一番,刀放在面前,连接都不敢接,曾樱把刀扔在桌子上,呵斥道:“在场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自刎当场,本官绝无虚言。”

阁楼之中一片死寂,这些刚才放言赴死的士子个个面如死灰,相互推搡,个个后退,无人敢看曾樱,更无人区摸那把刀。

李明勋抱着一把刀出现在门口,懒散的靠在门框上,笑道:“诸位公子,你们若是为国自刎,我也可以答应你们,不光不会迁徙百姓,还就地受抚,做大明的藩属,如何?”

然而这话说的好听,但在士子们眼里却是讥讽,为国为民,这话说的好听,但真正要死的时候,谁又能做的到呢。

“看来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敢说却不敢做,呵呵。”李明勋大笑起来。

正此时,外间传来一道声音。“我敢,我愿意自刎当场。”

亲兵让开,走进一身着锦袍怀抱古琴的女子,正是刚才弹唱助兴的女姬,其姿容胜雪,面带慷慨,走进阁楼,径直拿起那刀,却被李明勋一把抢过。

“我与曾大人说的是公子,小姐莫要自误。”李明勋说道。

“你是何人,安敢在此喧哗?”曾樱的亲兵可不管什么美人不美人,当即喝骂。

这女子说道:“妾身苏州李香。”

李明勋呵呵一笑,挑了挑李香君的秀气的下巴,笑道:“原来是秦淮李香君,呵呵,姑娘不去血溅桃花扇,今日要陨落这望江楼吗?呵呵,姑娘纵然死了,世人也只是道风月女子的忠与烈,也难掩江南士子的龌龊。”

说着,李明勋伸手托了托李香君扇子上的琥珀扇坠,笑道:“姑娘所托非人啊,侯公子哟,大言炎炎,却是个沽名钓誉的人儿。”

那琥珀扇坠正是侯方域家的祖传之物,李香君抓起扇坠,狠狠的砸在了侯方域的身上,喝道:“侯公子,今日我与你恩断义绝!”

李香君拂袖离开,手中古琴琴弦划过李明勋的甲叶,发出筝鸣之声,甚为刺耳。

“诸位,还死不死啊?”李明勋笑问道。

阁楼之中无人应答,李明勋又问:“侯公子呢,死不死啊?”

侯方域踉跄起身,对着李明勋怒斥:“李贼,你今日辱我,他日我侯方域,必当让你百倍偿还!”

说罢,侯方域甩袖离开,几个士子也是纷纷低头离开,落魄的像是夹尾巴的狗。

曾樱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眼睑却是包不住流淌的热泪,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江南士子已经无耻到了这个地步,难怪大明朝会落得这般田地。

“曾大人,这群人回到江南是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我倒是还好说,有兵马在手,朝廷也不敢怎么着,可是您,估摸着很快就有人串联,然后弹劾您呀。”李明勋对曾樱说道。

曾樱微微摇头:“李大人,你引我至此,就应该想到这个结果了吧。”

李明勋手蹭了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当初他接到观察团的名单,看到那么些的江南士子的名字,就知道会有麻烦,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若真是来监察的,李明勋倒是不怕,自己不怕和这群家伙耍嘴皮子,而手下士兵更不怕,但就怕这群家伙串联起来搞坏移民的大事,所以便派人监视起来,一听说这群人在望海楼聚集,李明勋便带着曾樱来,在楼下静听了一场好戏。

“大人知道,社团倾尽全力协助大明御虏,为的就是移民,这是社团的大局,为了大局,我什么都肯干。”李明勋实话实说。

曾樱点点头:“我曾樱此生为官,也是为了天下黎民,只要能给他们一条活路,本官也是什么也肯干,大不了就是进诏狱罢了。”

“哟,曾大人这话说的不对,那诏狱可不是您这等忠臣待的地方呀。”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王承恩走了进来。

“王老公,您何时来的?”这倒是出乎了李明勋预料。

“比你来的早些,要不然这戏也看不全乎。”王承恩眯眼说道,他走到曾樱身边,说道:“大人今日是代天子受过,回到京城,老奴自会如实禀告的,那诏狱的门呀,打开也应该是塞进几个姓侯的呀。”

曾樱稍稍放下心来,与王承恩并肩离开,高锋嘻嘻笑道:“您这招可真是高,我还从未见过能把这群大头巾制的服服帖帖的主儿呢。”

李明勋坐在椅子上,满脸愁苦:“哎,也只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哎,大明把人变成牲口,我这是把牲口变成人,怎么移民还是这么难?”

也无怪李明勋感叹,实在是移民之事十分不顺,对于移民,社团上下都很乐观,都感觉,既然那群百姓屡受东虏、流贼之苦,如今社团给了一条活路,还不得蜂拥而至,但实际情况却远远超出了想象,舰队到达已经十余日了,才送走了一千四百多难民,绝大部分是社团在登莱一带重金招募的工匠及其家属,这可是发了真金白银的,还给了台湾熟地的地契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移民这么难,就是因为大掌柜把那百姓当成人了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章二一 要把移民当牲口

“谁人在那里聒噪,早些出来,扔掉家伙事儿,不然休怪我刀枪无眼了!”乌穆听到这声音,龙行虎步,跃到李明勋身前,左手燧发手铳指向了门口,右手佩刀已经拔出大半,高声叫道。

李明勋拍了拍乌穆的肩膀,说道:“许是故人来了,莫要如此。”

那声音越发近了,正在玩笑:“难怪大掌柜三四年就有如此基业,光是这记人的本事,就不是在下可以比拟的。”

说着,那人走到门前,只见他穿着一身缎面新袄,头戴鹿皮帽子,脖颈之中围了海豹皮做的围脖,笑嘻嘻额站在了李明勋面前,李明勋当即认出,这便是林谦。

林谦是林士章家的子侄,如今在台湾也是风云人物,当初林士章有意往台湾拓殖,便是派遣了林谦前往了台北,林谦调查之后,发现台北土地肥沃,不逊色于江南,而社团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击败了西班牙人不说,土著要么归顺要么赶往了深山,局势大定。

而林士章当即做出了决定,当然,身为苏州有名的士绅,许多事林士章不好出面去做,索性多耍了一手,在众多士绅的见证下,在苏州号称一族和睦,团结同心的林家竟然分家了,林谦所在的一房支系直接分了出去,如此,无论林谦做什么,旁人也拿不到林士章的把柄了。

当然,分家是做给别人看的,林士章大力支持林谦在台湾开拓产业,而林谦到了台湾第一步就是投资木材行业,社团在台北伐木,看中的是诸如橡木、柚木、樟木这类优秀的战舰用材,但是伐下来也只是阴干备用,但林谦则承包山林,采伐楠木、花梨木这等高档的建筑、家具用来,也不管阴干不阴干,运到江南就是大赚一笔,而考察了社团在台湾的种植园之后,林谦又购买了数千亩土地,移民种植,在台北已经小有规模,阿海不仅给林谦规划了一个小镇,还明确告诉林谦,如果林家能从江南移民一千户到台湾垦殖,林谦就可以成为台北行政长官区的议员,这可是实权。

“林掌柜,哦,我得称呼一声林老爷了吧。”李明勋打趣说道。

林谦笑了笑,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几个仆役上前,把房间内狼藉收拾干净,又弄了些热菜好酒来,林谦说道:“您实在太客气了,在这登州,为了避嫌在下称呼您大掌柜,若是在台湾,在下是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执政官阁下了。”

李明勋直接落座,问:“林老爷到这登州来所为何事呀?”

林谦咂摸了一下嘴,也不隐瞒:“为的是移民,主家老爷子说了,让我尽快把台北议员的位置拿下来,还从族中又拿出三万两,还给了七八艘大船。”

说着,林谦从仆役手中接过酒杯,给李明勋满了一杯,说道:“大掌柜,我不光是来移民的,方才听到您为移民的事儿忧心,身为社团下属的一员,我也得为您解忧不是吗。”

李明勋笑了笑,他倒是对此不抱指望,但是林谦下一句话直接让李明勋来了兴致:“我比大掌柜晚来了两天,如今已经招募了两千移民,马上就要离开了。”

“两千!”一旁作陪的高锋诧异出声,要知道,社团这小半个月也只是招募了一千五百多人,虽说主要是工匠,比较费劲,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比不过一个小小林谦呀,纵然林家在江南有些关系,但这是在登州呀。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对乌穆说:“让老板再上几个好菜,今儿这顿饭,我请了。”

林谦连忙道谢,李明勋摆摆手:“今日是要向林老爷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既然如此,林谦就大胆的说了。”林谦为的就是这事,他反问道:“大掌柜以为,为什么山东乃至直隶、河南的难民都往登莱逃难?”

李明勋想了想,说道:“因为登莱不受兵祸。”

林谦笑了:“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只是因为登莱有希望。”

林谦打开了话匣子,喝了两杯,开始讲解,在林谦看来,难民所求不外有二,一是安定,二是衣食,而整个山东,只有登莱之地能提供这些,毕竟登莱是海防要地,除了山海关,登莱是军事实力最强的地方,而登莱还有粮食。

除了孔有德叛乱,登莱已经十年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兵乱了,本身就出产不少粮食,而在沈廷扬更是改变了登莱的粮食储备,虽说废漕改海只是一个传言,但崇祯皇帝确实让沈廷扬做劫漕海运,所谓劫漕海运就是在南直隶的淮安府,截断大运河的漕粮,顺着淮河进入东海,然后装上沙船北运,这部分漕粮主要供给的是辽东的战场,而登莱是辽东战场的主要后勤基地,大量粮食存在登莱。

事实上,这实行三年的劫漕海运效果显著,每年可以向北京、登州运送数十万吨粮食,而且不用朝廷造船,皇帝只是答应给沈廷扬的船队免税,并留下三成运力让其自用。

李明勋听着林谦分析,越听越是入迷,他原本以为林谦只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却不知道其对这种国朝大事理解的这般透彻,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小瞧了此人。

“其实,难民的希望原本不值一提,而大掌柜此次前来给他们的希望更大,让他们更没有动力离开故土,迁徙台湾了。”林谦说道。

李明勋笑了:“林老爷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自己害了自己。”

林谦道:“话不好听,却是如此,大掌柜请想,您来到登莱,先出示了在北地宁古塔的斩获,杀东虏郡王,已经是军心民心大振,前几日更是舰队扬威莱州湾,打破东虏水师,那七八十个东虏的脑袋此时还齐刷刷的在登州南门挂着呢。百信饿不死,又感觉王师可战胜东虏,如何愿意迁徙呢?”

李明勋微微点头,道:“我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故意战败吧。”

林谦哈哈一笑:“所以我就说,大掌柜太把百姓当人看了,既然是人,就有想法,人聚在一起,想法更多,大掌柜的,若是想更快更多的迁徙难民,首先得把他们当牲口,如果没有这个态度,我林谦在登莱怎么七八日就招募了两千多人呢。”

“细细说说。”李明勋直接问道。

林谦走到窗边,打开一面窗户,指了指不远处街巷之间的灯火,问道:“大掌柜,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李明勋看了一眼,但见街巷之中挂着粉色灯笼,就是明白了个大概:“暗娼馆、妓院之属。”

林谦笑了笑,说道:“听人说,这条街原本只有三五家妓院,东虏入寇之后,如今满街都是。”

李明勋疑惑的看向林谦,林谦说道:“原因很简单,很多富商士绅逃来了登州,他们需要女人,而更多的难民逃来登州,卖儿卖女,一个模样俊俏的丫头,在人市上只买一两银子,普通的闺女,给簸箕谷子就卖。”

房间里安静下来,林谦说道:“其实大掌柜就是太过于仁善,您不只是想移民,还想把难民一家都迁徙过去,以免其妻离子散,太心善的人成不了事儿的。”

“大胆!”高锋拍桌子站起来!

李明勋抬手制止了高锋,说道:“忠言逆耳,你莫要发作,让林老爷继续说。”

林谦欠了欠身子,说道:“您费尽心力和钱财,从两广甚至南洋运来了大米,与其开粥棚在登州施粥,不如就地发卖,以人为交易,忠孝者发卖自己去活父母之命,无耻者发卖妻儿拿粮食果腹,以您营中之粮,购买三五万绝非问题。”

“若粮食卖完了呢?林老爷,下一批粮食可是要在明年腊月末才到,而更大的问题是,如此大规模的买卖人口,影响太大呀。”李明勋问。

林谦笑了:“您手中有船,这明明是赚钱的买卖,怎么成了亏本的呢?买卖人口这等恶名,怎么由咱们社团担着,社团可是东番义旅呀。”

“大掌柜,只有手中有钱的士绅老爷才想着离开这战乱之地,他们希望搭船前往江南,您的船反正要下江南,不如就把位置卖给那些士绅,三百两银子给老爷们一条活路,总归不算为过吧,士绅的德性您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肯定给自己和妻儿、父母买票,至于那些妾室、丫鬟和仆役,肯定不管,您索性一股脑的收下,或者直接让去江南的士绅老爷用人口做船资,这样出面在人市买卖人口的是士绅,他们有自己的势力,衙门不敢查,查又能怎么样,老爷们买些丫鬟仆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灾荒年买人入府,这还是救灾之举呢。”

林谦的话一点一点敲打在了李明勋的心中,李明勋心中的一些东西已经开始松动了。

李明勋很清楚,万事开头难,移民更是如此,但是只要开了个口子,人的从众心理发作,就会顺理成章,而第一批移民安置好,让他们把消息传回登莱,会有更多人前往台湾,所以把人当牲口一样买卖,也就是第一批如此。

“大掌柜,我林谦虽然说话难听,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做事何须在乎表面,您只是把那些人当牲口来买,却不是把他们当牲口来待,谣言止于智者,事实胜于雄辩。”林谦认真说道。

李明勋恍然拉住林谦的手,问道:“林老爷,你是否愿意为李某操办此事。”

“这不太合适吧。”林谦有些为难。

李明勋道:“呵呵,你不是有意出任台北行政区的议员吗,等你出任,你就是社团中人了,作为社团的大掌柜,最高执政官,你难道不应该服从于我吗?”

林谦恍然大悟,他知道想要成为议员,就需要有阿海或者两名以上议员提名,而李明勋身为元老,也拥有提名权,一旦李明勋提名,谁又会反对呢。

“林谦恭敬不如从命!”林谦当即说道。

“很好,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台北行政长官区的代议员,社团移民局的总经办,林先生,移民乃是社团第一要务,拜托了!”李明勋郑重说道。

林谦肃然而去,脚步轻快,看得出他很兴奋,李明勋随手招过来乌穆,低声吩咐道:“你派遣几个好手跟着他,看看他在人市买卖什么人口,若是精男壮妇也就罢了,如果总是挑选俊俏女儿,便给他个教训。”

“什么教训?”乌穆疑惑道。

“杀他几个亲族子侄。”李明勋淡淡说道。

兖州。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帅帐设置在城外一处山林之中,阿巴泰坐在帅帐里打瞌睡,身边有人不断把战报念给他听,讯息多是捷报,一般都是攻占了兖州左近的县城,抓获了朱明宗室的消息。

“什么,莱州湾大败,水师覆灭?”阿巴泰终于听到一个让他清醒的消息。

“是,贝勒爷,图尔格太过轻纵,应当治他罪过。”一个固山额真说道。

阿巴泰愣了愣,说道:“罢了,写封信告诉图尔格,让他戴罪立功。”

阿巴泰可不傻,图尔格可是两白旗的人,他出征在外,可不想参与皇太极和多尔衮兄弟的争端。文书展开笔墨纸砚,飞快写着回信,阿巴泰在一旁说道:“让图尔格一定打开南下之路,与主力汇合,否则不足以赎其罪过。”

很快,书信写好,阿巴泰看了一眼,盖上大印让人送走了。

“渡河的使者可有回来?”阿巴泰问道。

前几日,他就派遣使者渡河,联络李自成部,想要确立联系,这本是皇太极交代的重要任务,他不知道做成做不成,但总归要做,那固山额真说道:“派出了四波,回来了两波,都没有联系上李自成,打探的消息说,李自成的主力去打湖广了。黄河那边全都是小袁营的兵马。”

“小袁营?这些泥腿子,不分青红皂白,还是莫要理会了,传令下去,大军开拔,向东打,先打沂州。”阿巴泰摆摆手,像是驱赶一群苍蝇。

当初打兖州的时候,清军就和小袁营接触过,那小袁营打着救鲁王的名义和阿巴泰打了一仗,阿巴泰到现在脑袋都转筋,小袁营不是明国叛逆吗,怎么会去救鲁王呢?

章二二 针锋相对

崇祯十五年,十二月二十,登州校场。

冷冽的寒风从灰暗的北方席卷而来,将所见到的一切冻硬,孱弱的阳光从云层后面出,只能在地上的积雪上反微弱的光芒,寒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士兵们在校场之中纹丝不动。

李明勋戴着熊皮帽子骑马赶到了台下,台下已经拴满了马匹,但无论马匹属于巡抚还是将帅,无一能比得上李明勋那匹安达卢西亚马,在它面前,大明的战马都像驴子一般。

走上石台,曾樱微微点头,问“李大人,移民船送走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而黄蜚说道“真羡慕那些难民,有你李大人照拂,去了东番那温暖之地呀。”

“呵呵,劳您记挂了。”李明勋说道,此次有登莱巡抚默许,林谦相助,第一批难民五千余已经是登船了,而他们的目的地却不是台湾,而是在崇明短停顿之后直接前往郁陵岛,然后分配到永宁行政长官区的各个据点。

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因为此次运送难民的船只都是社团海军和航运部拥有的,包括纵帆护卫舰、快速运输船还有蓝鲸号,仅仅是蓝鲸号一艘船就运走了五百人,这支大船队的主要目的不仅是运送难民,在返程阶段,它们将会和停泊在郁陵岛的船队一起,带回了永宁新军营的一千骑兵及其马匹装备,以及东方港出产的腌。

“巡抚大人,我这些兵马如何”李明勋不愿意多谈移民的事,指了指校场中的兵马,笑问道。

曾樱道“甲械精良,士气如虹,是不可多得的精兵呀。”

李明勋微微点头,社团的部曲一共有四个营,其中主力是两个新军营,每个营有三个五百人编制的步兵大队,还有一个混编了骑兵、炮兵、辅兵的混编队,而另外两个营一个是辎重营,另外一个则是炮营,四个营伍共有士兵五千余,而马骡畜力超过两千,唯一不美的是,把护卫队也算上,骑兵也就四百多,连一个大队也凑不起来。

社团营伍到了登州之后得到了加强,主要是李明勋通过各种手段为炮营、混编队和辎重营购买了大量的骡马,当初北上的时候,只把骑兵的战马运送来了,除此之外,在曾樱的支持下,李明勋从难民中征调了两千民夫作为苦力杂役,编入了辎重营。

而此时校场之中,除了社团的部曲之外,其他的就是出征御虏的大明王师,曾樱手下虽然仍然有一万五千人,但是要去除那些水师兵马,守卫的汛兵,能出征的也只有六千余兵马,其中巡抚标营占据了主力,有三千步骑,原因很简单,原本属于山东巡抚的鸟枪兵和前任山东总兵的正兵营部编入了标营,而另外三千兵马就是即墨、文登二营,装备差,训练不足,好在临时从威海卫等卫所征调了些精悍士卒加入,出兵前又发了安家费和开拔银,又是保卫家乡,士气倒也不错。

此次出征御虏,目的有二,第一是收复莱州府,毕竟这是登莱巡抚的直辖范围,若不收复,曾樱官职不保,其二便是与东虏寻机开战,力挫东虏,让其不敢进占胶东半岛,若有其他斩获,自然更好。

随着曾樱一声令下,校场开始擂鼓点将,李明勋静静观看着,听完出征将领的名字,李明勋不由的多看了曾樱一眼,此次出征,自然是以巡抚曾樱为首,李明勋的东番义旅握有一半精兵,自然为副,而其余将领,少有总兵、副将一类的高级将领,官衔最高的是一位参将,却也是曾樱标营中人,显然,曾樱不想让太多高级将领出阵,而对李明勋形成掣肘。

莱州府衙。

图尔格从门帘之后钻了出来,看到大堂内围坐了一群的将官,满蒙汉三族都有,略略清点之下,发现甲喇额真以上的都是到了,这才点头,坐在了座位上。

虽然图尔格这支是偏师,但战力仍然不可小觑,图尔格本指挥两白旗的甲兵三千余,其余军队中以恭顺王孔有德和汉军正黄旗固山额真祖泽润为主力,加上杂七杂八的蒙古骑兵,约么在一万三千人左右。

与南下的主力大部为骑兵不同,图尔格麾下以步兵为主,特别是孔有德的部曲,抽调自汉人三王一公,携带有大量的火炮,这支军队的主力则是前东江军,许多就是登莱本地人,而祖泽润麾下也是以步卒为主,士兵出八旗汉军,这位祖泽润便是锦州新降的祖大寿的长子,当年大凌河一战,祖大寿杀何可纲投降,对皇太极谎称可以劝降锦州,只逃回了锦州城,降而复叛,而长子祖泽润便留在了东虏,皇太极一直想招降祖大寿,遂千金市内骨,优待了祖泽润,也由其暗地联络关宁军诸将,后来松锦一战,祖大寿投降,祖泽润才真正被信任,成为了固山额真,这两部加起来有八千余,可以说前关宁军和前东江军才是入侵登莱的主力。

只是因为莱州湾海战,原本属于尚可喜的水师战败,孔有德平白损失了不少人马,不过到底是恭顺王,在清国内部,地位仅次于满洲诸王,尚在贝勒之上,所以即便未战先败,孔有德仍然是图尔格第一人。

图尔格环视一周,说道“最近诸位的子过的还算妥帖吧。”

“蒙主子照顾,子是极为舒坦的。”一个蒙古章京笑哈哈的说道。

图尔格也是大笑起来,莱州湾登陆之后,短短半月就拿下包括莱州府在内的四五个州县府城,各部好好的抢掠了一把,可以说是大大快活了。

“就是明国尼堪忒也不让人省心,大过年的,非得再打仗。”祖泽润的副手祖洪基笑哈哈的说。

图尔格笑了笑,随手在地图上点了点,说道“原本莱州湾败了,咱们后路没人照看,我琢磨这登州是打不过去了,向着快马加鞭,打下潍县,南下和奉命大将军汇合,不曾想那些尼堪胆大包天,竟然敢出城应战,主动进攻,哈哈,这下可好,没了登州城那乌龟壳,旷地野战,直接包圆收拾了他们。”

诸将都是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也是觉得诧异,野战从未赢过的明军竟然敢主动进攻,说起来,此次如果,明军表现的尤为不堪,除了入关的时候巧遇的兵马,一路南下,都没有多少抵抗,明朝在京畿设立的二总督、六巡抚和八总兵,个个畏首畏尾,皆是不敢战,东虏进攻直隶河间府,明军远遁山西,进攻临清,明军移师威县,进攻兖州,明军驻军千里之外的良乡就不敢再进,八旗兵如入无人之境,宛如在辽东本国一般。

孔有德看了众人的大笑,说道“骄兵必败,图尔格大人可莫要如此轻慢,我可是听说,此次明军之中多了一股东番义旅,便是那支在东海与大清作对的岛夷,莱州湾之败,就是这群岛夷的炮舰作祟。”

“岛夷,岛夷,海上尚可纵横,如何赶到陆地逞凶,恭顺王也太过于谨慎了,大清在东海之地的几次失利,还不是那些蛮子部落作怪呀。”祖泽润笑哈哈的说道,其实从内心深处,祖泽润就是瞧不起孔有德,在他看来,孔有德也不过是运气好,不过是毛文龙一个义子,矿徒出,如今已经是汉军藩王,若不是自己父亲硬着不降,怎会轮到他呢。

图尔格倒是乐得看到汉将们内斗不断,不过这可不是时候,他摆摆手,说道“罢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次机会,只要歼灭了这支明军,登莱就是咱们的了,各部现在能出多少兵马”

众人相互看看,皆是不愿意说,这支偏师虽说人数不少,但是要占领县城,看管战利品,还想再多劫掠一些,放着遍地的银子人畜不去抢,去碰登莱的硬骨头,都无人愿意主动请缨。

“汉军旗可以出三千人,马步参半。”祖泽润第一个表态,他可是想要军功呢。

孔有德瞥了祖泽润一眼“本王也出三千人马。”

图尔格哈哈大笑,说道“莱州府在我手中,两白旗的兵马出,其余的出七成,凑够一万人也就是了,大家伙多出些骑兵,争取把登莱兵一锅端,若是能杀灭那东番岛夷,我自会到皇上和奉命大将军面前,为诸位请功。”

当曾樱与李明勋联军抵达莱州府境内的时候,已经是三之后,大军一路沿着海边前进,从外海的船只上接受补给,所以一路前进的比较快,到了莱州,又是下了一场雪,细密的雪花落在莱州一带的丘陵地形上,薄薄的白色蜿蜒而出,周围到处是残垣断壁,沿着官道,随处可见残骸尸体。

“李大人,方才斥候又与东虏接了一阵,双方忽有伤亡,得到消息,东虏在莱州城外集结,曾大人请您过去军议。”一个旗官奔驰到李明勋面前,高声说道。

李明勋疾驰到了中军位置,曾樱正坐在一辆大车之中,老先生已经六十有余,不耐奔波之苦,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李明勋进了车厢,曾樱怒道“登莱官将屡提持重坚守之策,毫无进取之心,实在可恶。”

李明勋也是无奈的苦笑,大明的官兵早就被东虏打怕了,野地浪战,屡战屡输,特别是骑兵,完无法与精锐的八旗骑兵相媲美,小规模的斥候战也不是对手,此次斥候队中,李明勋把自己的护卫队加入其中,才算没有被东虏控制局势,明军控制战场的能力极差,别说登莱这些少经战阵的军旅,就算松锦大战中洪承畴麾下那支大明精锐又如何,东虏八旗主力迫近到一路程才发现,只能组建车营固守,完没有主动。

“大人,这也怪不得诸将,敌军是以逸待劳,我军步多骑少,主动进攻怕是不美呀。”李明勋淡淡说道。

“那你说,该如何收复莱州”曾樱问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大人,东虏何等猖狂,如何会让我军攻城,想来他们更想主动进攻,消灭登莱之地最后一支抵抗力量,不如我们选取一战场固守,先挫敌锋锐,再寻机进攻如何”

说着,李明勋掀开棉布帘子,指了指远处的地形,莱州大部分区域属于胶东的丘陵地形,只有府城一带和靠北位置较为平坦,若是大军进入丘陵,则补给困难,而旷野开战,诸将都是没有把握。

李明勋指了指远处一座突出地面的小丘,说道“大人请看,那山名为簸箕山,就像扣在地上的簸箕,向莱州一侧险峻,向登州一侧平缓,却是左近十余里唯一一处制高点,我军若是占据此处,就可以控制周边战场,发挥火炮的优势,也可安置中军,如何”

“本官也看出这簸箕山是要害之处,只是诸将皆有异议。”曾樱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不过是看那簸箕山靠近莱州城太近,畏缩不前罢了,生怕没了退路。”

“我军远道而来,师老兵疲,若不再取地利,岂不是把优势然送给东虏,我这就派遣部将先行占据此处,你我督领大军继续前进,为先锋后继。”

曾樱看了看昏暗的天,说道“现在吗,天色已经黑了”

李明勋哈哈一笑“如此紧要地方,东虏营中又多有宿将,如何会不占领,就是要趁着夜晚突袭,才有先机啊。”

曾樱思索片刻,说道“就偏劳李大人了,你从巡抚标营之中去挑选些人马,他们不少是莱州本地人,想来地形熟悉。”

李明勋点点头,唤来乌穆,说道“我给你两百人,再从标营之中挑选些向导,天黑之前,要先占领那簸箕山。”

乌穆叉手行礼,起离开,曾樱则对亲将说道“你协助这位将军挑选向导,另外带两百骑为后继,若有不利,掩护后撤。”

章二三 先下一程

地平线上的橘红色只剩下淡淡的一瞥,马上就要天黑了,乌穆不由的夹了夹马肚子,尖锐的马刺让胯下战马嘶鸣一声,人力而起,好在乌穆弓马娴熟,双腿紧紧夹住战马的肚子,弯腰紧贴,死死拉住缰绳,战马立刻消停下来。

“这个骚鞑子,骑术倒是不错。”身后一个着棉甲,身披红色披风的家伙嘟囔道。

“武行,你在说什么?”乌穆用熟练的汉语问道。

武行诧异愣住,他可没想到乌穆的汉语如此熟练,他嘿嘿一笑:“卑职说,这簸箕山上到处都是荆棘灌木,恐怕骑马不便,到了山脚,便是下马来吧。”

乌穆明明听见了武行刚才的话,却是一点不恼,原因很简单,这武行是巡抚标营中少有的好手,是精锐的夜不收,吃两个把总的饷,还是莱州本地人,簸箕山极为熟悉,乌穆还要仰仗于他。

没有一刻钟,大队人马已经到了山下,果然,满山都是低矮的树木和荆棘,而前几日的雪也掩盖住了上山的道路,这山的东北一侧虽然平缓,到处都是雪窝子,不要说马匹,就算是人也会很容易出事。

“留下十个人看守马匹,其余人带齐武器装具,随我一道上山。”乌穆高声喝道。

“武行,这里你熟悉,以你为斥候,前面引路。”乌穆对武行命令道。

武行点点头,背起弯弓箭囊,手持一把砍刀,走在了最前面,看得出来,他对这里很熟悉,很容易避开雪窝子和山谷,在密林之中找到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暮色渐临,天空已经是一片铅色,然而武行手脚极快,山脊线就在眼前,乌穆大喜,原本想让人把旗帜展开,武行却是低声喝道:“乌穆大人,山那边有人!”

乌穆吹了一声口哨,上山的人全都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乌穆静心细听,果然听到了人低低说话的声音,他赞道:“好机警的人!”

武行嘿嘿一笑:“咱是猎户,最擅长就是猎狐狸。”

乌穆拍了拍武行的肩膀,说道:“你随我一起上山,先看看情况。”

说着,五六个人猫腰钻进了山脊线上的灌木丛,趴在石头后面打量着山另一侧的情况,山后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火把,偶尔能听到叫骂声,借着火光可以看到至少有三四百人,山下还有一大群的马匹。

这群人在山脊线下一个平缓的谷地里聚拢,开始支起帐篷,显然也是刚刚登山,想找个避风的地方宿营,乌穆嘿嘿一笑,说道:“机会不错,我们先用火铳开火一轮,再行冲杀,夜幕之下,贼人必当大乱。”

“万万不可。”武行低声说道,他继而解释:“这风是吹向东虏那一面的,若是用火铳,东虏许能嗅到火绳点燃的味道,平白暴露了。”

乌穆笑了笑,从手下人那里接过一杆火铳,放在了武行面前,借着落日的余晖,展示了火铳上的燧发机,他自豪的拍了拍铳身,说道:“这是燧发枪,不用火绳的,你就瞧好吧。”

武行羡慕的擦了擦嘴,他是知道这种自生火铳的好处的,见乌穆派遣手下去招呼人登山,武行说道:“现在别动手,在等半个时辰。”

“再等半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乌穆低声吼道,天黑不利于打仗不说,李明勋的军令可是要求天黑前夺下这簸箕山的。

武行指了指山脊线后灰蒙蒙的一片,说道:“乌穆大人,天色昏暗,看不清楚,铳手贸然攻击也是多半落空,不如带天黑,敌人必将燃起篝火,我等用火铳齐射围坐在火堆前的东虏,岂不快哉,打死的多了,贼奴乱的厉害,咱们还可以冲杀下去,不光擒杀贼奴,还能俘获那些好马呀。”

乌穆看了看山脚下成群的战马,不由的点点头,对于缺马的社团来说,那几百匹战马可是一大收获。

乌穆当即传令众人不得出声,静心等待,山下传来敌人做饭的声音,不久就有香气传来,武行摸了摸咕噜噜的肚子,拿出一块冻硬的饼塞进嘴里,又问:“乌穆大人吃些吗?”

“不知,等一会杀败了这些蒙古鞑子,吃他们炖肉,喝他们羊汤岂不快哉。”乌穆爽快说道。

武行咬着干饼,问:“你怎么知道这群是蒙古鞑子,莫非以为吃羊肉就是蒙古人吗?”

乌穆嘿嘿一笑,指着人堆边角,说道:“你看那屙屎的模样,便知道是蒙古人。”

武行瞅了一眼,也只是看到南面下风向有人蹲在地上拉屎,却也没看出什么来,乌穆解释道:“塞外不比你们大明,塞外蚊虫多,拉屎就得晃动着身子,否则满屁股包,久而久之,塞外的人就养成了拉屎晃动屁股的习惯,这定然是蒙古鞑子无异了。”

二人正说着,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蒙古人扎堆点燃了篝火,正一边烤火一边抱怨,而乌穆的手下也多是到了,这些护卫队大半手持燧发枪,其他人也拿着弓矢,乌穆看了看周围,感觉差不多了,武行在一旁啧啧称奇,此次他手下也来了三十余人,但是因为许多晚上看不清,大多没有上山,而乌穆手下这些人却是个个瞪大了眼珠子,似乎没有看不清楚的。

武行自然不知道,社团兵马主要来自两广、台湾的熟番和东海女真,这些人的食谱之中,鱼肉都是主食,自然少有夜盲症的人。

乌穆拍了拍武行发愣的脑袋,指了指左手边那五六十人说道:“武行,你地形熟悉,待一轮射过,你带左翼这些人冲杀,其余由我率领。”

武行打了个千,向左翼去了,护卫队中一老兵抱怨道:“大人,左面地形简单,更容易下山控制马群,这般好事怎么让这些明国人去干啊。”

乌穆咧咧嘴,说道:“老子可不想踩一脚人屎,你若愿意,你便跟着去。”

哗啦啦。

随着上百杆燧发枪放平,蒙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似乎眺望着,忽然山脊线上亮起一排橘色火焰,继而枪声传来,火堆旁的蒙古人瞬间倒地,有些人脑袋被打了个粉碎,有些人则被打断了手脚。

枪声之后,号角声响起,被密集齐射激发了勇气的士兵拔出刀剑,冲下了山脊线。

蒙古人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喊杀声和火铳声让阿门惊恐万分,借着火光,他们隐隐看到无数的黑影从山顶冲杀下来,刀剑明晃晃的,极为吓人。

人群之中也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蒙古人四散而逃,乌穆迈开大步追杀,一时挥刀砍杀,下山的功夫已经砍杀了七八人,蒙古人逃跑下山,四处奔逃,而武行率领的人趁乱抢了战马,挥刀砍杀,割草一般收割着生命,马蹄声与叫喊声交织在一起,若不是有云彩遮住了月亮,怕是没有几个蒙古人能活着跑回去。

第二天早上,李明勋和曾樱登上簸箕山的时候,战斗完全解释,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地上摆了一排的尸身,至少有八十人,而死在下山路上和山脚下的更多。

“主子,巡抚大人,这是贼奴的首领,个甲喇额真,被火铳打碎了脑袋,只剩下这身甲胄了。”乌穆把沾满了血肉的甲胄扔在李明勋面前,说道。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很好,乌穆,快去把马匹分给军队中的乞列迷和索伦兵,集中起来,要预备敌人冲山。”

“冲山?李大人,你认为东虏会反击?”曾樱疑惑问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道:“没错大人,东虏副帅图尔格娴熟战阵,他肯定不会坐视我们占领这簸箕山,他们可能会冲山,所以我们要把骑兵集中起来,藏在山西南侧那片树林之中,一旦敌人冲杀,可侧击敌人,遏制敌人攻势,当然,东虏看到我们大规模调集骑兵,兴许就会放弃,而那对我们更好,这样有更多时间来布设战场了。”

“那你认为此战该如何布置?”曾樱讨教道。

李明勋递给曾樱一柄望远镜,说道:“大人您看,我们在簸箕山上,面向西南莱州府,簸箕山往西北约么三里就是海岸礁石区,东南是一片开阔地,而朝敌一侧的簸箕山陡峭艰险,想来还是以两侧进攻为主,敌人马力充足,我们还是先行防守的好,您的标营骑兵最多,暂时就安置在山上,作为中军和预备队,而文登、即墨二营在西北方向展开车营防守,东南交给我们了,我会把炮营安置在簸箕山上,方便支援两侧的战场。”

曾樱按照李明勋的布置观察着战场,西北一侧还好说,正面不宽,又有不少巨石,而李明勋负责的东南一侧战线就宽太多了,那是一片庄稼地,极为开阔,想来也是东虏进攻之重点。

“明勋啊,你这是把重担挑在自己身上啊。”王承恩却忽然说道,他说话时候哽咽了许多,却也亲近了一些。

李明勋哈哈一笑:“巡抚大人,监军大人,能者多劳嘛。”

嘴上这么说,李明勋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明军的实力太弱,让他们挑重担,那可是自寻死路。

曾樱却是一眼看出了李明勋的想法,他郑重说道:“我们督领好登莱的部队,若是阵线有失,莫要说将帅斩首,本官也会以命谢罪!”

莱州城。

得到簸箕山失守的消息,图尔格亲手斩杀了逃回来的蒙古兵,才稍稍泄愤,他是没有想到登莱军队不仅敢主动出击,还敢到莱州城西北的旷野之地来,但是图尔格也没有贸然出兵,大军出征何等复杂,一个沟沟坎坎就可以葬送几百人马,而天亮之后,确定明军规模不过万余之后,图尔格终于下令迎击。

八旗军军队纷纷披甲上马,长矛弓矢火器与甲叶碰撞,金石之声不断,而随军的喇嘛也是高声颂扬佛经,一时之间军威雄壮,莱州城内,忍辱求生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更是心中害怕,隐隐有哭泣从各家各户传来。

从莱州城东门出击,八旗兵马呈现纵队前进,蒙古人在前,图尔格中军,而汉军旗的步卒和重炮坠后,从阵列上看,图尔格没有突袭的心思,完全想堂堂正正的打一仗。

簸箕山距离莱州城不远,大军出城不到一个时辰,前锋就是已经接触了,到了上午,图尔格的大军就在距离簸箕山不到三里的地方扎下营盘。

“主子,簸箕山是敌人中军,明军巡抚在上,且有重炮,左翼靠海是登州二营,以车营为阵,右翼步兵阵列是东番岛夷,骑兵与火炮夹杂其中。”作为前锋的甲喇章京向图尔格汇报道。

图尔格瞧了瞧,马鞭敲打着掌心说道:“这股子明军能顶到这里,不知道是有胆识还是蠢笨,还是试一试的好,诸位谁愿意前去。”

麾下诸将纷纷请战,图尔格环视一周,随手指了两人,说道:“何洛会,祖泽润,你二人各自带骑兵试探虚实。”

二人出列,接令而去,而图尔格翻身上马,说道:“我倒是要亲自试试这明国巡抚。”

图尔格与祖泽润已经提及,暂且不说,这何洛会是地地道道的满人,如今却担着蒙古正蓝旗的固山额真,究其原因,在八旗蒙古和八旗汉军的成立过程中,皇太极既利用他们压制满八旗的不服从者,对汉蒙八旗也是不信任,汉蒙八旗都是经历过一个缓慢的扩建过程,最终定型为八旗的时候,好多固山额真是由满人担任,比如第一批的八旗蒙古固山额真就有五位是满人。

祖泽润从本阵点验了千余骑兵,纵马像右翼而去,此时北风正烈,大风扬起地面上的尘土和草叶,整片天空都是灰黄之色,目力所及,尽是萧瑟,祖泽润看了看风向,喊道:“儿郎们,随我冲杀一番,杀败岛夷,人人有赏!”

加更答谢,看到‘终于有时间了’‘潘学忠’等几位老哥的打赏,多谢多谢,如今这本书已然有了位堂主,无人再敢说作者君是死扑街了,哇咔咔

章二四 倒霉的汉军旗

李明勋骑在战马之上,打量着冲锋而来的敌人,看阵列之中旗号便知道是汉军两黄旗的人马,千余骑兵在平坦的旷野纵横驰骋,时而聚拢时而分开,把布设在前沿的游骑、斥候一类驱赶看来,然后快速分为两队,向自己防守的左翼疾驰而来。

对于千骑压迫,李明勋完全没有任何惧怕的模样,此时他麾下可是有两个整编的新军营,花费了几十万两银子编练的士卒不可谓不精悍,李明勋把两个新军营的六个五百人规模的步兵大队沿着簸箕山向东南方向展开,形成了一道斜阵列,而在阵列中间则是两个步营配备的炮兵,六个方阵之后,是两个稍显杂乱的方阵,便是新军营中混编了骑兵和跳荡的方阵,这是作为预备队,而李明勋的护卫队和曾樱支援来的四百精骑则完全布置在左翼靠后的位置。

敌骑虽然猖獗,我自岿然不动。

自天亮列开阵势之后,新军营的士兵便是就地休息,一直到斥候汇报东虏大军出城,李明勋才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吃饭!此时的新军营正是精力旺盛,士气如虹的时候,面对蹄声如雷的骑兵阵列也是丝毫不惧。

“传令下去,各部队火绳枪慎重开火,齐射敌军。”李明勋放下望远镜,对身边护卫命令道。

那护卫拔出腿边小旗插在后背,化身传令兵快马而去,其身上还有几个铜哨,在马匹狂奔之中,呜呜作响,所有遇到的人都是避让,命令通过传令兵和旗号分别传达,各步队都是进入战斗状态。

在新军营中,一个步兵大队五百余人,三百名火绳枪手和两百名长矛手,火绳枪手着棉甲和铁盔,武器除了带刺刀的火绳枪就是一把顺刀,而长矛手除了长矛、铁盔之外,棉甲之内还穿了锁子甲,手中长矛长一丈四尺,矛锋一尺有余,三棱破甲,且有一尺铁质套筒与矛杆相连接,后配铅锤配重,无论其长度还是破甲矛锋,都是专门为东虏量身打造的。

此时的六个步兵大队如棋盘一样斜制排列,火绳枪手在前,列阵三排,长矛手在后列阵两排,远远看去,斜斜有一道长矛丛林。而四磅炮也已经从方阵之中推出,炮兵队长下达了命令,所有火炮装双倍霰弹,与火绳枪手一起开火。

祖泽润的汉军骑兵越来越近,千骑纵横,蹄声如雷,极为有气势,火绳枪手早就装填子药完毕,他们好像没有看到来袭的骑兵,肃然而立,偶尔有动作,也是调整一下火绳枪上的火绳,使其可以处于随时击发的状态,一直到汉军骑兵距离不到二百步,各大队的军官才开始下达命令,前排火绳枪手下蹲,后排上前,三排火枪一起瞄准。

此时的骑兵已经靠近到方阵不到七十步的距离,祖泽润手下的骑兵已经开始抛射轻箭骚扰,一排羽箭夹杂着啸音射下,在风力的吹拂下,零零散散只有几十支射中,下坠的轻箭敲打在士兵的铁盔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而祖泽润却看到整个阵列都是纹丝不动,无人慌乱,无人开火,好像那不是方阵,而是一堵墙。

祖泽润不知道,不接到命令开火在新军营中的罪过有多大,不仅率先开火的人会被处死,其所在的小队也会被处以十一抽杀令,社团练兵,靠的可不是海量的资源,还有严酷的军法。

好在祖泽润也是不傻,他已经看清楚了前排都是火绳枪手,虽然无法理解为什么这群家伙没有像普通明军一样冒冒失失的开火,但也清楚,靠的太近太危险,别说对方手里都是鸟铳,就算是三眼铳,也可以伤及没有具装的战马。

“跟我来,绕个圈,再冲一遍。”祖泽润射了一支重箭,也不看是否射中他瞄准的那火绳枪的的面部,高声喝道。

随着身边的旗手战旗指向,祖泽润率领的骑兵队伍开始转向,宽大的侧面终于展露在了两个大队的火绳枪手面前,最近距离四十步,最远不过七十步,已经是最好的开火时机了。

呜!尖锐的哨音忽然想起,各小队的队首开始下令。

“全队瞄准!”

士兵们纷纷高声重复队首的命令,最后一次调整了火绳之后,按照命令瞄准眼前经过的骑兵。

预备!

队首手中的旗枪高举,火绳枪手纷纷行动,食指放在了扳机之上,至少有六百杆火绳枪瞄准了祖泽润亲率的这支骑兵,齐刷刷放平的火绳枪显的极为整齐,而祖泽润看到了那几排黑洞洞的枪口,竟然感觉一切声音似乎消失了,他能听到的只有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射击!”旗枪下落,各队长官声嘶力竭的喊声响起。

火绳枪手用力扣动了扳机,只听吧嗒一声,火绳落在了火药锅里,继而就是一团白烟升起,紧接着,枪膛之中一团巨响,枪身后震动,黑洞洞的燧发枪口喷薄出了橘色火焰和白烟。

齐刷刷的火绳枪射击之中夹杂着几声沉闷的炮声,与枪弹一起射向骑兵的还有四磅炮喷出的钢铁弹雨。

雷鸣般的枪响成为了这片世界的最强音,在宽达一里的阵线上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烟龙,而祖泽润听到无数的尖啸撞进自己所在的骑兵阵列之中,继而引发的就是铅弹入肉时的噗噗声音,他回头一看,自己身边的旗手脑袋已经炸成一团血雾,半截身子在马上跳动,而一团团的血雾正在马匹和士兵身上喷出,一瞬间,至少有三百骑兵直接倒下,有些人被击中,但更多的战马受伤,很多士兵直接被甩下。

砰砰!

又是一轮齐射,这次被打击的是另外一支骑队,只是那支离的远了些,只落马百余骑兵。

“冲上去,杀汉奸!”

长矛手从两侧冲出,手中矛枪斜指,已然是战吼出声。

“杀汉奸,杀汉奸!”

数百长矛手列阵而出,他们徐进极快,对着落马的士兵就是一阵乱刺,骤然被打击的骑兵乱做一团,被硝烟和枪声惊了的战马四处乱窜,许多汉军骑兵还没有安抚好胯下战马,就被围上来的长矛手刺成了血葫芦。

侥幸没有被击中,还能控制战马的士兵哪里还管什么阵列,纷纷拉起缰绳就是像后奔跑,全然没了刚才进攻时候的嚣张跋扈。

祖泽润侥幸保住了一条性命,等到跑回本阵,回身清点,方才跟自己出阵的千余精骑,此时只剩下了三百余,过半被两轮齐射和后来的长矛手冲击给杀死,其余四散而逃,此时正北乌穆和武行率领的精骑追杀,属下散落了一地,祖泽润心中可谓滴血,这些士兵都是关宁军中的中间,是祖家在清国安身立命的本钱。

“卑职大败,请将军治罪。”逃回中军的祖泽润跪在地上请罪。

图尔格看了一眼新军营的阵列,说道:“祖将军轻敌了,谁也没想到这东番岛夷如此阴险。”

“将军,东番岛夷阵型严整,士气高昂,看来不是能一击即溃的。”孔有德在一旁说道。

图尔格点点头,说道:“敌人中军我已经试探过,山顶有红夷炮十数门,其中过半可射三里,其余也是威力不凡,簸箕山山势陡峭,且有巨石、冰窟、树林阻隔,不利于大军推进,所部是巡抚标营,马步参半,已然是占据了地利。”

说完,图尔格看向了何洛会,何洛会叹息一声,说道:“敌人车营阵列甚严正,火器极多,大小火炮不下百门,我率数百骑兵冲杀,未曾触及敌车营,就是损失百余。”

防守簸箕山右翼的车营是来自即墨和文登二营,其车营也是临时组建,把辎重的货车全部调给他们,主帅也是曾樱亲自挑选,倒也贯彻了曾樱死守的命令,其把各式车辆横摆开两列,全部使用地桩,车辆之间还以铁链栓锁,不足之处,用木料和大钉钉封,前排战车,上树挨牌,下用土袋,中间布设火炮,而后排下面不设土地,方便前排士兵逃回。

这二营兵马火器甚多,主要原因是莱州湾大胜,舰队缴获了太多的舰船,虽说不是西式船,但是大明早早认识到火器在海战中的坐于,所有战舰上都有各式火器,大大小小的佛郎机缴获数百门,挑选了好的编入车营之中,东虏靠近,火炮连番施放,且不说效果如何,上百门火炮接连打响,气势极盛。

“岛夷这长枪、火铳和火炮,专克骑兵,还是以火器制火器,恭顺王,还是劳烦你出马了。”图尔格微笑说道,他看了一眼狼狈的祖泽润,笑道:“当然,也不能让你单打独斗,祖将军麾下也交由你指挥,破开岛夷防御。”

孔有德只能领命,对于进攻东番防守的一侧,孔有德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敌人中军占据了地利,车营火器众多,过于难打,而东番只有步兵阵列,并没有什么难缠的工事,而那一侧空间充足,地形平坦,既利于展开兵力,也方便施展火器。

很快,孔有德接手了图尔格麾下超过一半的兵力,汉军旗加上支援过的满蒙士兵,超过了六千人,而图尔格已经与孔有德约定,在其主攻的时候,其他两个方向也会发动进攻。

而孔有德的进攻节奏非常缓慢,仅仅是一个展开兵力就用了两个时辰,当他麾下的红夷大炮将十斤左右的炮弹射向新军营阵列之时,太阳已经西垂,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天色就要黑了。

李明勋看着迫近的汉军旗,略略点头,说道:“孔有德倒是一个持重的,就打一仗,赢也罢,输也罢,天黑就停战。”

“只可惜又是汉军旗,啧啧,真想和那群东虏真夷较量一番,好好杀几个真夷。”高锋有些失望的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并不没有答话,他知道高锋对真夷的执着,这与明军的影响是分不开的,好像杀一个真夷能顶上十个汉军旗一般,而李明勋却对此不以为然,如今汉军旗早就不是创立之初用包衣奴才武装起来的军队,其中夹杂了太多的关宁军、东江军,那些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并不比任何一个真夷差。

轰轰轰!

孔有德麾下的红夷大炮不断开火,炮位在阵线两里半之外,射过来的炮弹很有准头,显然在战争中,东虏已经有了一支素质不差的炮兵部队,第二轮齐射的时候,炮弹就击中了步兵的阵列,九斤多重的炮弹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形成了跳荡,带走了两个士兵的性命还有两条小腿,从未遭遇过炮火轰击的步兵阵列有些混乱。

李明勋看了被击中的缺口,把士兵混乱的细节捕捉到了眼底,新军营的训练中,会用骑兵模拟冲锋,也会安排步炮协同,但是不会真的让火炮轰击阵列,士兵自然有些害怕。

“罢了,让重炮上来,看看能不能反击到敌军炮位。”李明勋有些无奈,他可不愿意让自己的方阵就这么挨火炮。

李明勋所说的重炮来自重炮营,重炮营编列十二磅和六磅两种火炮共计十八门,因为两个新军营都有四磅炮,所以大部分的重炮都在簸箕山上,协助防守即墨营和文登营,李明勋只留下三门十二磅炮。

与海军要发展的铁铸重炮不同,陆军的十二磅炮仍然由青铜铸造,主要是考虑到重量,陆军十二磅炮倍径十八左右,采用青铜铸造,炮重不过一吨,加上炮车一点三吨左右,原本采用六匹挽马牵引,但是因为海运运力有限,从荷兰人手中购买的重型挽马没有运到登莱,重炮营临时采用了当地骡马,所以需要十匹牵引,而弹药车另需马骡。

因为使用更为先进的跑车和牵引装置,重炮进入阵地的速度很快,只有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展开,开始进行试射,目标自然是三里之外的红夷大炮,隆隆的炮声,也算是开启了双方的第一次决战,这一战将会决定登莱的命运。

章二五 鏖战

双方阵列相距约么两里,孔有德命令属下的士兵前进,在隆隆鼓声之中,士兵列阵向前,前排的士兵手持鸟铳、三眼铳、弓箭一类的远程兵器,排列成稀疏的阵列,这些士卒形容剽悍,显然是准备骚扰的。

鼓声沉闷,节奏缓慢,汉军旗的阵列缓缓压向方阵,祖泽润实在受不住这缓慢的节奏,骑马到了孔有德身边,道:“恭顺王,尽快击敌吧,图尔格大人那边还等着出击呢。”

孔有德微微一笑,指了指跑向中军的几名传骑,随口说到:“图尔格大人已经来催促了两次了。”

祖泽润心中一惊,若是以前,三王一公作为清国藩镇,军事自主,封地独立,宛若一国,除了皇太极少有人能指挥动,那时也就罢了,现在三王一公都随了旗,孔有德怎生还如此嚣张?

孔有德指了指社团严正的阵列,说到:“你我戎马半生,何曾见过如此战阵,长矛、鸟铳、红夷炮,咱们都见识过,但是排列如此严正,阵列丝毫不乱,明军清军中都是没有,你看那些士兵好像几千个木头桩子似的,挨了炮弹也是不乱,我孔有德没见过,可不想着了岛夷的道儿。”

“王爷似乎没有把握?”祖泽润问道。

孔有德道:“祖将军,你也不年轻了,手里有兵才是王道,连对手底细没搞清楚,本王可不会下重注,今儿先打一场试试深浅。”

祖泽润知道,自己再坚持下去,怕是孔有德要把自己的人顶到前面了,他敏锐的选择了闭嘴。

汉军旗的阵列如同浊浪一般滚滚前进,双方阵列的距离不断缩小,原本在阵列之中骚扰狗斗的精骑各自扔下十几具尸体返回了各自阵列。

汉军旗中奔出二百甲兵,这些人都是孔有德藩下佐领善射的甲兵,他们持有精挑细选出来的鸟铳或者一石以上的强力步弓,加快脚步向前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分散的弧形阵列,他们散的很开,显然是准备以火铳和弓箭动摇敌军阵型。

“恭顺王这些劲卒当真精锐,就算是与八旗的巴雅喇白甲也是不遑多让了。”祖泽润笑呵呵的说道。

孔有德微微点头,眼前这些精卒可是他豢养的精锐,无论是平日供养还是军械用具都是最好的,但是随着对面的阵列一变,孔有德脸色直接变了,他皱眉他从身上的牛皮袋子里拿出一杆已经磨的发亮的单筒望远镜,看向对面越阵而出的精卒,不由的说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祖泽润看不清楚,他只是看到二里之外,岛夷阵列之中也是走出一列步卒,个个强弓硬弩,很快就和孔有德的精卒对射起来,双方互射几轮,都有十几人倒下,看不出谁赢谁输,祖泽润并不觉得诧异,大明毕竟拥有九边,上百万的军户,有些精锐射手也是理所应当的。

“祖大人请看,那莫不是巴雅喇的装扮!”孔有德把自己的望远镜递给了祖泽润。

祖泽润取来望远镜,细细一看,果然出阵的敌军个个身着银色甲胄,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是与八旗的白甲一个模样,而祖泽润还看到的细节,这些甲兵使用的弓箭也是八旗太君们常用的长梢弓。

“岛夷怎么会有如此多八旗装备。”祖泽润诧异问道。

孔有德脸色凝重,深深的看了一眼祖泽润说道:“祖将军,看来东海那边的战事可不是传言中的那般简单,眼前岛夷都多少甲兵,大清就在东海折损多少白甲兵啊。”

孔有德一句话,祖泽润立刻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要知道,巴雅喇白甲是清军八旗之中最为精锐的力量,都是由百战余生的老兵担任,一个牛录也就能有十几个,此次阿巴泰率八旗一半的甲兵出征,其中的由巴雅喇组成的护军营也只有三千人左右,眼前敌人忽然出了两百多白甲,这意味着,半个满洲旗的白甲兵已经是倒在了岛夷的手中,如此战力,再加上中午面对祖泽润骑兵的表现,对手的实力实在强横啊。

“传令下去,阵列缓进,骑兵前往右翼,准备策应。”孔有德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祖泽润重重点头,也是下了如此军令,他很清楚,孔有德接手右翼的指挥后,态度有些模棱两可,通过时间控制,把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狠狠的冲击一波,若能冲开阵列也就罢了,冲不开也能趁着天黑从容撤退,但是当最后一个命令下达,孔有德态度就是变了,他对冲开阵列不抱希望了,只想着保存实力。

作为一个老将,孔有德控制战局的能力很强,麾下的步兵阵列在鼓声和旗号的控制下,缓慢前进,而红夷炮则集中轰击对面的一个步兵方阵,即便是遭遇对方的大炮反击,也是没有后退,说起来,孔有德红夷大炮在射程和威力上并不逊色于重炮营的十二磅铜炮,但炮架结构实在是太落后了,机动不便,若是躲避重炮的反击,那就无法支援前线了。

然而,战局的主动权可不总在孔有德控制之中,特别是大军阵列靠近到方阵前一里的时候,社团的四磅炮开始发言,一切就完全变了。

清军进入一里之内,四磅炮接连开火,摆在前沿的四磅炮一共十二门,属于两个新军营的混编大队,发射的炮弹在冻硬的地面上很容易打出跳弹,铁质球状炮弹出膛之后,狠狠砸在地面上,然后轻轻跃起,射入清军的步兵阵列之后,第一轮齐射只有三枚炮弹产生效果,其中一枚先是把前排的一个老兵的脑袋击碎,继而以一个完美的弧线落下,切断后面一个人的小腿,继而再次落地弹起,在后面厚重的阵列之中趟开一条血肉胡同。

在炮弹所及范围内,汉军阵列被打的支离破碎,残肢断体和甲盾残片随处乱飞,一直穿透纵深超过一里的阵列,才裹着血肉残渣,蹦蹦跳跳的听了下来。

然而,这只是灾难的开始,四磅炮除了轻便,最引以为傲的优点就是射速快,在经验丰富的炮队配合下,四磅炮迸发的射速可以达到一分钟一发,这可以和最精锐的火绳枪手相媲美了,而随着敌军的靠近,四磅炮的弹道越来越平直,低平的弹道让炮弹即便弹跳起来,也不过超过士兵的高度,这意味着,整条弹道都是杀伤范围。

第一轮命中三发炮弹,清军的阵列只是微微波动一下,还有老兵上前,杀掉那些因为断臂而哀嚎的伤兵,这就是精锐军队的素养,孔有德对此非常满意,但是他还未出言称赞,就看到远处的方阵之间又一次升腾起十几团白烟,孔有德吓了一大跳,大叫:“怎么打的如此快!”

轰轰轰!

隆隆炮声传来,十几枚炮弹横扫整块清军阵列,好像一柄柄烧红的钢刀在切割一块奶酪,这一次,与第一次试射不同,至少有五十人被打死,阵列之中被炮弹横扫过的地方,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士兵在乱叫,有些人在逃跑。

孔有德踩着马镫站起,他发现阵列的最前沿距敌方阵还有三百多步,照此下去,自己的阵列至少还要经受十轮齐射,用膝盖想他也知道,这么被敲打下去,不等靠近敌人,阵列也就散了。

“战鼓队,加速频率,让步卒快速突进,把家丁派出去弹压,前队逃跑后队斩,后队逃跑家丁斩,一鼓作气,和岛夷纠缠在一起!”孔有德当即命令道。

中军的鼓声频率加快,步卒的阵列推进速度快了一倍,再打了两轮齐射之后,汉军已经进入了一百五十步左右,各炮位可是装填霰弹,随着炮尾的手柄快速摇动,手工制造的巨大的螺纹铁杆升高,铁环不断托起炮尾珠,炮口继续压低,在清膛手离开之后,用棉布封装的整装炮弹被塞进了炮膛,推弹杆压实的时候,就有人被汉军射来的弓箭射伤。

铁钉戳破棉布,细碎的引药倒入火门,射手的火叉静等着炮长的命令,随着鼓声响起,一轮齐射射出,新的命令下达:最快速度打出双份霰弹,立刻后撤!

前沿已经极度危险,不断有弓弦的嘣嘣的声音响起,各式羽箭破空而来,双方已经在百步之外对射弓箭,箭矢破风声音不断,战线上的每个人都经受着极大的压力,火绳枪手排列在前,等着大人进入七十步,不断有人中箭倒地,重伤的人被拖了下去,后面的人补上了他的位置,阵列已经开始散乱,特别是是被汉军红夷大炮重点照顾的两个方阵,前排火绳枪手已经稀疏了。

砰砰砰!

七十步,第一排火绳枪手开始射击,继而后撤装填弹药,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等到第一排再次出现在前排的时候,他们不仅装填好了子药、点燃火绳,而且铳口安装了卡座式的刺刀,每个人都知道,敌人靠的太近了,肉搏战到来,谁也跑不了。

最后一轮齐射发生在距离三十步的时候,阵线之上已经被烟尘笼罩,冲击的汉军前排已经被削薄了一层,后面的踏着尸体前进,而汉军阵列甚为精锐,他们顶住了伤亡走到这里,足以证明了这一点,在短兵相接之前,他们射出了最后一轮箭矢齐射,方阵被箭雨覆盖,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硝烟被封吹散,运动到前沿的长矛手看到汉军已经就在面前了,这群狠辣的老兵的眼睛里全是杀意,好像一匹匹择人而噬的野狼一般,随着冲击开始,汉军形成的冲击洪流终于撞击在了方阵之上,此时能站在汉军前沿的无一不是精锐,个个身披重甲铁盔,一拥而上,长矛刺杀,大刀重砍,而方阵维持阵列,仅仅是把长达四米的长矛放平,许多止不住冲杀脚步的汉军就撞在上面,而方阵后的选锋也是出阵,他们翻滚进矛林之下,用顺刀和匕首刺杀那些翻滚进来袭击的汉军。

时间在这一刻已经没有了意义,双方混战在了一起,第一波的冲击劲力十足,把六个方阵的阵列冲的七扭八拐,特别是最中央的两个方阵,因为伤亡巨大,已经被迫蜷缩成了两个圆阵,与其想配合的是最靠边的方阵,在看到汉军骑兵靠近之后,也是以圆阵应对。

孔有德已经把所有的步卒派遣了过去,但是意义不大,一直到夜幕将来,也没有真正打开一个圆阵,他没有派遣骑兵突袭,因为那没有意义,随着社团中军的鼓声隆隆,各个方阵圆阵开始运动,向着中军集结,好像一个个泡泡的,大的吞噬小的,然后快速扩张,尸体丢下,伤者集中,分散开来的新军营终于在血战中融合在了一起,凝聚成了两个大方阵。

“鸣金收兵!”孔有德大声喝道。

祖泽润道:“恭顺王,图尔格大人已经传令来,他给的两千援兵马上到了,一定要打开岛夷的阵列。”

孔有德骂道:“没有听到本王的军力吗,鸣金收兵!”

退兵的命令下达,汉军扔下大量的尸体和满地伤员,如潮水一般回潮,孔有德叹息一声:“祖将军啊,这阵列冲不开的,冲不开的!”

章二六 见好就收

“稳住,不要追击,不要追击!”李明勋的声音已经嘶哑,他大声的叫喊着,不断派遣持有令旗的护卫前往每个方阵的前沿的小队。

“主子,让我率骑兵冲杀一阵吧。”乌穆来到了李明勋的身边,大声喊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明勋看到了恭顺王的旗帜在火把的映照下若隐若现。

李明勋却是说道:“不,不要冲击,你把骑兵调到最左翼去,防备敌人偷袭,万不可离开步阵半里之外。”

这个时候,李明勋已经不奢望扩大战果了,社团的两个步营从早上战斗到了夜幕降临,体力眼中消耗,特别是最后的这一场大战,双方都是卯足了劲儿,除了骑兵,所有的预备队都是参战了,几番较量,都成了精疲力竭的猛兽,如果是白天,李明勋还可以让阵列严正的步兵方阵向前压,但天色几近全黑,这个时候可没有办法阻止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汉军旗的撤退也很严正,孔有德的本阵和另外一支骑兵亲自殿后,这个时候很难打开局面了,李明勋可不希望社团投入巨大的新军营在这场战役中损失殆尽,即便是现在,两个新军营都是残破,巨大的伤亡让李明勋心中在滴血。

双方都是脱离了接触,两只凶兽都返回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两军之间的地面已经被踩踏的烂泥泛起,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散落的到处都是,受伤的人和战马不住的哀鸣,北风瓜果,尽是凄凉之意思,饶是李明勋心中早有预备,但如此惨烈,心中还是隐隐伤感。

好在是社团的步营绷住了最后一股劲儿,迫使孔有德主动撤退,主动上前压的社团骑兵控制了战场,整体的形势对社团还是有优势的。

两个新军营无愧于社团大力的投入,挡住了汉军旗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兵的猛攻,士气和军心鼎盛,唯一缺憾的还是阵列,一开始的时候,还能维持阵列严整,但是随着伤亡的增多,特别是军官和老兵的阵亡,步阵一度陷入困境,但这不是靠训练可以改善的,只有经历了血与火才能锻造一支无敌的军队。

到了半夜,伤亡情况被统计了出来,新军营总计阵亡八百余,另有近三百人重伤濒临,受伤着过千,相当于死伤过半了,好在对阵之敌损失更大,光是从阵前砍来的脑袋就有一千二百多,汉军旗的损伤肯定超过了新军营,但是情况依然不同乐观,在右翼和中军方向,虽然也发生了战斗,但是规模不大,可以确定的是,图尔格麾下的满洲八旗损失微乎其微,蒙古八旗也没有折损多少人马,虽然曾樱麾下也同样如此,但是李明勋可不认为曾樱手下的明军可以去和满洲八旗去掰腕子。

清军后撤数里,凭河列阵,显然还有明日再战的念头,李明勋不知道图尔格已经下定决心,明天由他主攻社团,就算损折些兵马,也要消灭社团的新军营,其实这也附和东虏一贯的作风,对手之中,越是悍勇越是针对,无论是萨尔浒的刘大刀,还是浑河畔的戚家军,亦或者是沈阳之战中的白甲兵,甚至于涿鹿之战中的天雄兵,都是被东虏不惜伤亡的击败乃至杀灭,如此几次,大明军队军胆已破,再无胆略与东虏硬撼对垒了。

整个夜晚,清军兵马调动不断,图尔格连留在莱州一带的科尔沁等外藩蒙古的兵马也调集来了,显然明天要孤注一掷。

子时,李明勋来到了簸箕山上的大帐,大帐之中已经坐满了官将,人人脸上激动异常,谈及白天的战斗个个唾沫横飞,待李明勋进得帐来,众人才是安静下来,在场没有一个人是蠢货,大家都是明白,白天的战事如此顺利是因为东番义旅挡住了清军最强的攻击,对李明勋也是极为敬畏。

“白天一战,我军挫败东虏攻势,已经战果已经统计出来,斩首东虏首级近两千,其中满洲真夷就有三百余,此乃数十年来少有之大胜,诸位将军,请满饮此杯,为登莱将士贺,为大明贺!”曾樱高举酒杯,说道。

众人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曾樱看了看李明勋,见他满脸愁容,问道:“李大人,你面带忧色,却是如何?”

“曾大人,东虏只是一时挫败,明日必然还会大举进攻,我社团精锐损失太大,若东虏再如今日猛攻,恐难以维持。”李明勋也不客气,把心中忧虑说了出来。

曾樱尚且没有说话,王承恩却是说道:“今日东番义旅一战,我已全然看到,东番义旅远道而来,御虏赴死,尽是慷慨之士,我大明自然不能坐视东番单独招架,曾大人,我想还是调拨标营精锐,增援东番义旅,以当东虏兵锋!”

众将纷纷点头,标营之中更是有几个军官主动请缨,想来白天的胜利,也是让这些官将打出了血性,曾樱却是微微摇头,说道:“不妥不妥。”

李明勋却是愣住了,这曾樱一向和自己关系不错,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是退缩了,他想要援助的本意虽然是减少社团新军营的伤亡,但对曾樱来说又没有什么坏处,自己顶不住,败坏的可是全局,他还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曾樱却是已经发话了。

“诸位请想,今日东虏在东番义旅的那边撞破了头,明日若还进攻,本官派遣支援也就是了,但是明日东虏若攻其他方向呢,比如我军之右翼,只靠车营固守,若东虏以红夷大炮轰击,当如何是好?”曾樱环视一周问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道自己确实想当然了,若是东虏明日主攻右翼,局势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大人以为当如何?”李明勋问。

曾樱道:“且看今晚敌人动向,若仍旧不动,那我军只有收缩在簸箕山,以避锋芒。”

“曾大人似乎早有安排?”王承恩看了李明勋一眼,见他微微摇头,出言问道。

曾樱微微点头,说道:“本官前些时日就已经遣心腹之人进入莱州城中,约定开战当晚动手,算算日子,也是差不多了。”

“动手?做什么?”李明勋问道。

“放火!”曾樱说道,他指了指莱州城,说道:“东虏此番入寇山东,与前几次一样,都是为了抢掠,除了金银财货,东虏抢掠的主要是人和牲畜,所在东虏大营立在莱州城外,将周边县市掳来的人畜、财货圈禁营中,而兵丁则在城中休整,如今东虏主力已出城,城内与大营空虚,本官派出的斥候今晚就会在城中放火,并偷袭城外大营,若得手,东虏军营自然不稳,届时便是好时机啊。”

李明勋大赞一声妙计,越发对曾樱信重了,到底是老狐狸,把此次大战也是算计其中,曾樱派遣的人能不能混进城外大营不好说,但进城放火却是小事,只要火起,山下敌营自然大乱,毕竟这是在大明境内,东虏又怎敢确定不是援军到了呢?

曾樱站起身,对诸将说道:“今晚各军都不许休息,枕戈待旦等候时机,特别是各军骑兵,随时准备出击。”

各营将军都是出帐去准备,到了凌晨天色尚未亮起,远处的东虏军营却是传来一阵阵骚乱声,不多时,位于簸箕山西南侧的莱州城方向出现大团的红色,很快扩张开来,映红了半边天空。

而清军营地中,图尔格穿着甲胄从帐篷之中跑了出来,只听营中到处有人喊叫:“大营起火了,大营起火了。”他向西南一看,果然莱州城方向一片火红,他刚想砍杀几个乱叫的兵丁,却见一支骑兵已经窜出军营,向莱州方向而去,虽然只有几百人,却是惹来了整个营地的大混乱。

“城内失火,定然是明军诡计,此时返回岂不是中计,那是哪个旗的兵马,待我查明,定然全员斩首。”图尔格气的大骂,手中的鞭子抽打的啪啪作响。

这个时候,何洛会跑了过来,说道:“图尔格将军,是蒙古人。”

“你的属下?”图尔格厉声问道,若不是何洛会也是多尔衮兄弟信重的人,他定然要当场斩了何洛会。

何洛会连忙解释:“不是我的八旗蒙古,是蒙古外藩的人马,是科尔沁左翼,扎萨克多罗巴图鲁郡王的人马,我可是节制不住!”

“满珠习礼,这是蠢货,蠢货!”图尔格大骂道。

无论如何气急,图尔格都没法真的斩杀满珠习礼,那可是皇太极的小舅子,科尔沁的郡王,此次出征,各蒙古外藩,包括喀尔喀蒙古、察哈尔,翁牛特、敖汉等部落也是出了一半兵丁从征,其中就有科尔沁部,这些外藩蒙古个个穷的当裤子,破边之后,在京城左近抢了些粮食、布匹和铁器就是退了回去,只有科尔沁等几个亲顺的一路跟着南征,原本满珠习礼被图尔格扔在莱州看管大营,但是为了明天进攻增加兵力,才调过来,没想到竟然未战先退。

“图尔格大人,簸箕山方向,明军有所动作!”祖泽润跑了过来,大声说道。

图尔格静下心来一听,果然簸箕山明军中军传来急促的鼓声,他跳上战马,奔驰到营门前,只见明军已经全军出营,向本阵压迫而来,而远处有一支规模超过两千的骑兵正绕过本阵,向南而去。

“何洛会,你立刻点验本部,我再支援你一千甲兵,立刻出击,护住我军在莱州城外的大营,向西撤退,祖泽润,你立刻通知孔有德,让他的步卒和炮队先撤,你与本官率领骑兵共同殿后,此番我大清棋输一着,却也不能让明军再占便宜。”图尔格大声命令道。

一整个白天,莱州城内外都是无比热闹,先是城外的圈满人畜的大营被突袭,继而遭遇骑兵骚扰,何洛会率领的骑兵与明军骑兵在野外鏖战的时候,大营炸营,被掳的百姓纷纷出逃,还放走了大量牲畜,莱州一带无比混乱。

图尔格亲自殿后,收拢了莱州一带的清军,一点也不犹豫,一路向西撤退,前往了昌邑方向,毕竟西面的几个城市还在清军控制之下。

两日后,巡抚标营进入被烧毁大半的莱州城中,昭示这个城市再次归于大明治下,收复莱州,曾樱的心中长长送了一口气,至少丢失的府城收复了回来。

接下啦,消息不断传来,图尔格部并没有在昌邑城中安顿,而是继续向西,在潍县城外扎下大营做出要围攻的架势。

莱州府衙。

李明勋坐在椅子上,静心听着曾樱在地图前推销他的战略方案,王承恩也在一旁,满脸期待。

“斥候传回的消息,东虏有意围攻潍县,而潍县是登莱通往济南的必经之路,若为东虏所得,登莱门户大开,所以本官计划增援潍县,不知李大人可出多少兵马?”曾樱问道。

李明勋放下茶杯,毫不犹豫的说道:“一个也不出。”

曾樱与王承恩相互看看,却是不知李明勋这是何意,曾樱说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明勋说道:“助守潍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别说潍县,就是这莱州城,如果时机不对,也要丢弃。”

见曾樱和王承恩脸色都不好看,李明勋站起身来,说道:“二位大人,这里没有外人,我便实话实说,见好就收吧,咱们能击败图尔格,是因为他只是一支偏师,又不想倾力死战,才有了机会,但是那又如何呢,寇边的主力大军在阿巴泰手中,现在他已经横扫了鲁南和西北,随时可以北上,那可是一支五万余人的军队,光是真夷甲兵就超过两万,这么一股强军,除非倾尽大明所有军力,谁也挡不住,我们能做的也是守住登州一地罢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登莱巡抚退兵,把大明的城池和百姓让给东虏!”曾樱怒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曾大人一点,只要阿巴泰的主力北上,我的士兵只愿意协防登州城,其余城池不会派遣一兵一卒。”

“你这是什么话!”曾樱怒不可遏,站了起来。

李明勋不咸不淡的说道:“曾大人,我们就这一万多兵马,其余的明军连山东境内都不敢进,朝廷还指望着勤王兵马保住京城,手中没个十万人,你拿什么和阿巴泰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的米,不要去奢望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见曾樱脸色极度难看,李明勋郑重说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李大人,你想没想过这种可能,如果我们守住潍县,清军主力攻破不得,那就可以护住登莱十数州县的百姓。”王承恩出来打圆场。

李明勋哈哈一笑:“清军不是傻子,为何要攻潍县,如果我是阿巴泰,留下部分军队把登莱主力围困在潍县,其余横扫登莱攻城略地,把登莱之地付之一炬,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山东,回到辽东,岂不是更好!”

章二七 还乡省亲团

大堂之中一片死寂,曾樱与李明勋互不相让,索性谁也不说话,李明勋坐在那里喝茶,一直到茶叶没了味道,他叹息一声,心道:真是一个倔老头子!

“我可以把多余的军械和炮药拿出来,援助潍县,但还是那句话,兵马,一个没有。”李明勋率先做出了让步。

见曾樱仍然不为所动,李明勋一拍桌子:“曾大人,你休要给我施加压力,我李明勋认准的事情,谁也劝阻不了,你好好想想,如果没有我李明勋带来的这数千精卒,你又能如何?你的兵马连登州城也不会出的,最终也只能等着东虏大军饱掠而去罢了,社团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难道你想让我社团最后的骨血也要葬送在山东吗?”

曾樱脸色大变,连连说道:“不不不,本官绝无此意,李大人万不可误会。”

“是啊,是啊,曾大人绝不会有这个心思。”王承恩也是赶忙表态。

实际上,簸箕山一战,各营士卒以社团损失最重,而回顾这场战役,东虏也是只攻社团方阵,对其他方面的攻进有些三心二意,如此便有谣言传出,大明朝廷有了借刀杀人的心思,若是谣言也就罢了,但如果李明勋也这么想,那损失就大了。

“本官身为登莱巡抚,肩负登莱数百万百姓的命运,只想为登莱百姓多做一些事情,却不想令李大人有诸多误解。”曾樱感慨一声,解释起来。

李明勋微微摆手,表示并不在意,方才他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在阿巴泰那支五万余的东虏精兵面前,任何收复、守城都是幻想,只要阿巴泰肯下本,除了逃亡周边海岛,登莱没有任何的希望。

“李大人,依你所见,我们当如何行事?”王承恩问道。

李明勋说道:“登莱一带坚壁清野,把登莱一地能迁移的百姓全部向登州一带迁徙,避开东虏锋芒。”

“可是潍县兵民已经被东虏困住,恐怕。”曾樱说道。

李明勋道:“那就让其困守,支援些钱粮军械也就是了。”

对于潍县,李明勋多少有些信心的,历史上,这个城市在图尔格大军的攻击下,防守三个月,无论是大炮攻城还是地道爆破,都是防守了下来,一直到崇祯十六年三月,东虏返回辽东,也没有陷落,后人因此称潍县可抵十万兵。

当然,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如果再发生围攻,围攻的兵马可能是阿巴泰率领的主力,这便是完全不同了。

“两位,东虏实力精强,非你我可以抵挡,还是快发战报去京城,若朝廷大军肯南下,或有可能再挫东虏。”李明勋对曾樱和王承恩说道。

这二人相互看看,皆是无奈摇头,他们很清楚,如今京师旁边那些勤王的兵马已经全无斗志,无论在崇祯皇帝还是天子眼中,最重要的是京城不得有失,如何肯为了小小的潍县城,把大明最后一点兵力投入进去呢?

“文书我与监军大人已然发了,却也没有多少把握,明勋啊,这里没有外人,你且跟我说说,若大军不南下,我登莱希望何在?”曾樱面带急迫,问道。

李明勋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登莱兵马也只能暂时蛰伏了,如今这形势,所有决策都要考量阿巴泰率领的那支主力军队,若其北上进攻登莱,你我也只能死守登州,当然,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东虏寇边三月,横扫直隶、山东,打下得城池近百,光是掳掠的金银财货就是堆积如山,东虏已经是饱食之狼,如何愿在大明腹地恋战,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北上撤离的。”

“可怜吾国吾民,竟连遭此大祸。”曾樱面如死灰,悲戚出声。

李明勋无奈摇头,说道:“曾大人,若是东虏饱掠而归,我等还有机会。”

李明勋站起来,说道:“上次虏酋多尔衮率军入寇,攻破城池五十余,获人畜近五十万,返回辽东之时,其行列绵延近二百里,东虏实力再强,如何照顾这么长的行列,我们只需以精锐骑兵骚扰,便可救出诸多百姓,一路北上,我军一路蚕食,让东虏首尾不得相顾,总好过其艳饰乘骑,奏乐凯归的好。”

曾樱响起崇祯九年,虏酋阿济格率军寇边,掳掠京师周围,掳走人畜近二十万,兵部尚书张凤翼不敢敌,只敢尾随,阿济格命人竖起路牌,上书各官免送,一时成为大明之耻,要知道,阿济格所在行列都是辎重在后,并无精兵殿后,但明军怯战,总觉得是圈套,而实际上,阿济格返回之后,还因此被认为骄傲轻敌,被皇太极狠狠训斥。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曾樱当即说道。

李明勋道:“我招募的第一批移民已经离开了十余日,便是向奴儿干都司迁徙,返程之时会带来精锐女真骑兵千余,而社团诸军之中,乞列迷、索伦等女真兵种甚多,不少深谙骑战,此次莱州一战,我军又缴获诸多马匹,请曾大人调拨一匹,我也好尽可能扩充骑兵,增添几分力量。”

曾樱略略点头,连连答应,当初争夺簸箕山,便是抓了数百马匹,此次火烧莱州,指使东虏大营混乱,被掳百姓发动营啸,让东虏战马四散,战后着实抓到了不少。

说起来,此次入寇,东虏人人乘骑,普通步卒也是骑马步兵,诸如白甲、骑甲更是一人双马、三马,又抢掠了不少明军战马,只是因为入关太久,接连出战,很多东虏马匹掉膘严重,需要好好将养,才能再上战场。

“好,本官从营中调拨马匹一千五予你,烦请李大人回去之后,厉兵秣马,待东虏北返,我军定要倾力出战。”曾樱出言说道。

李明勋欣然答应,便是选取了簸箕山一带作为屯兵出,把两个新军营拆散,挑选其中能骑善射的精卒编列,还从登莱之地的威海、成山、鳌山等卫所招募精锐的卫所兵入伍,有登莱巡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有协同御虏这一民族大义在,很多有本事的卫所兵加入到了社团之中,不少人携家带口,索性要直接移民台湾,若在承平年份,这种卫所兵公然逃亡是要受到严厉惩处的,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上到巡抚衙门,下到各卫所,都无人反对。

从崇祯十五年底到崇祯十六年的三月,近三个月的时间,登莱一带都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唯一不断传来战报的是潍县,图尔格的兵马围攻了一阵,无功而返,索性扎下大营,静等主力返师,而在鲁南的阿巴泰并没有因为图尔格的失败而担心,其兵马接连出战,在鲁南和苏北纵横驰骋,连下城池,除了在海州,那些不听话的蒙古外藩被小袁营击溃,一直没有多大的损失。

到了三月初,阿巴泰大军抵达莒州一带,再北上便可达潍县一带,但是阿巴泰并没有着急北上,其间莒州一带春季来临,草木渐青,便让大军解鞍放牧,休整起来,看样子没个半月二十天的不会北上。

崇祯十六年正月,登州难民营。

营中的难民正排队去粥厂喝粥,粥棚之中已经排出了歪七扭八十几条队伍,这些队伍有长有短,是把难民分为男女老幼,每个饥民都需要按照自己的性别和年龄,去各自的通道领取粥饭,这是曾樱的安排,目的就是让饥民中不得出现恃强凌弱的现象,再配合动不动就杀头充军的严苛法令,登州一带纵然涌入了上百万的难民,也保持了基本的秩序。

在粥厂旁边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难民营,饥民用树枝和泥土搭建出地窝子等容身之处,在难民营中,不时就有臂挂红布,手持棍棒的士兵出没,维持秩序。

今日的情况有些特殊,从登州通往难民营的道路上,老远就可以看到尘土飞扬,上千的马骡驴子,甚至还有小车向这边快速行来,喝完粥的饥民打眼看去,发现这些人装扮大体相同,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女的骑着驴子或坐在车上,身穿艳红小袄,头戴红花,手里提着各类点心盒子或鸡鸭鱼肉,而男人或者牵着牲口,或者提着礼品,这些男人与山东本地的相比,看起来矮小了一些,皮肤黝黑,但脸上容光焕发,身材魁梧有力,大部分人面露凶光,腰间更是悬挂各类兵刃火器,这让饥民个个让道,不敢靠近。

“哎,真是奇怪,这些女娃像是过年回娘家,男娃却好似要打仗一般,这是什么西洋景儿?”饥民之中一个面色枯槁的老汉嘟囔道。

其身边一年迈女人抱紧了怀中的儿子,裹了裹身上那件破袄,说道:“看人家一个个打扮这般神气,好像出嫁一般,咱二丫若还在,穿着红袄,定然是比这些女娃好看的。”

“你再说!”那老汉抄起棍子,对着自己女人就是一阵抽打,一直到他儿子趴在母亲身上挡住,才是不再打了。

“若不是卖了二丫,儿子便是要死了,你我也得冻死,哼,你这个该死的婆姨。”老汉扔掉手中的棍子,依旧骂咧咧不止,周围饥民也是见怪不怪了,这一幕他们见识了许多次了。

这一家是从莱州逃难来的,年前就是到了,天冷的吓人,儿子已经是冻生病了,恰逢东番义旅在买人,老汉就把自己的闺女二丫卖了,换了银钱给儿子买药,还弄了几件破袄暖身,这才活到了现在,实际上,难民营中很多家庭如此,这几个月来,从难民营里卖出去的人口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有些人卖了闺女是为了治病,有些人纯粹是不想孩子跟自己饿死冻死,而有些自私的,也感觉东番人出价高,卖给他们也总好过自家的清白闺女被老鸨子弄到妓寨中被人糟蹋的好。

女人趴在地上哭着,一直叫喊自己命苦,老汉在一旁骂声不止,众人见怪不怪,喝完粥的围在难民营门口看热闹,眼瞧着那些新衣打扮的人走进了营地,正四处寻人,男人多操着两广福建的口音,女人确实地地道道的山东话。

忽然人群之中一声喊,几个妇女冲出行列,抱住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哭喊起来,仿若数十年不见一般。

那趴在地上的女人还哭着,她那五六岁的儿子却拉起自己的母亲,指着难民营门口一个四处张望的女子说道:“娘,你看,那不是二丫姐么。”

“他爹,你看是不是,那是二丫不?”女子已经一个骨碌起身,擦了擦眼睛,对老汉问道。

老汉睁眼一瞧,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一屁股坐在地上:“真是二丫,她不是被卖到万里外的东番去了,莫不是被人糟蹋死,化成女鬼来向老子我索命来了。”

老汉不敢动弹,他儿子却是跑过去,叫了几声姐姐,把二丫拉扯到了自家的地窝子旁,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则牵着一匹挂着腊肉、猪排的驴子,跟着跑了过来。

“哎呀,真是二丫,俺苦命的闺女。”女人跑过去,抱着二丫就是哭了起来,老汉这才靠近,在地上盯着看了两眼,发现二丫有影子,又上前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脸,发现比自己的手暖和,大笑:“不是鬼,不是鬼,是二丫回来了。”

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自己出卖的闺女,涌到了难民营的门口,很快就有上千个家庭团聚,人们抱头痛哭,哇哇大叫,惹的难民营中无比混乱。

李明勋却是骑着一匹普通的战马,远远的看着难民营中的一切,见上千个家庭团聚,欢笑不止,心中感动,眼角却是湿润了。

“阁下,这便是我组织的还乡省亲团,哈哈,您瞧好吧,咱们这次船队少说也能往台湾转移十万人,您再也不用为移民的问题发愁了。阁下也该明白我的苦心了,为我平冤昭雪了吧。”林谦在一旁,擦了擦眼泪,说道。

章二八 移民政策

这还乡省亲团是林谦一人所独创,是他从李明勋那里领了移民的差使之后想出来的办法,为此也没少受非议。

从崇祯十五年底第一批由工匠和农民组成的移民团乘坐社团的快速运输船队前往郁陵岛开始,社团就开始了大规模的移民活动,可以说效果并不是很好,毕竟东番在众多难民的知识储备中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一场场的胜利又让难民对返回家乡重新燃起了希望,一直到李明勋把移民团的差事交给了林谦,事态才有所转机。

按照林谦的计划,第一批就是买入人口,强制迁徙山东难民前往东番安置,他的计划很简单,东番什么样,社团便是舌灿莲花,也是要被人怀疑的,不如让难民前往东番安置后返回,告诉山东难民东番的条件,便可以让山东难民深入了解,做出选择,而还乡省亲团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计划。

在林谦第一批购入的难民之中,女性特别是适婚女性占据了其中大部分,从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到被丈夫出售的小妾,甚至连宗族抛弃的寡妇,林谦是来者不拒,而李明勋得到监视者提供的消息,大为光火,如此大规模买入年轻女人,让许多难民营传言社团在军中大规模开设妓寨,大大影响了社团的形象,如果不是林谦没有把任何一个女人塞进自己的被窝,李明勋就要杀了这个家伙了,饶是如此,无论社团内外,都给林谦一个大明第一龟公的称号。

第一批买入的女人在社团沙船运输队的运载下返回了台湾,满怀欣喜的元老会为其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热情迎接这批新的劳动力,但是下来的却是一群年轻的女人,让元老会彻底愤怒,好在,林谦早有准备。

这群女人没有被当做劳动力投入到任何一处产业,而是被安置在了社团的仓库之中,接下来,林谦在布袋港最繁华的广场搭建窝棚,把所有女人拉到广场,正当元老们以为林谦要进行社团命令禁止的奴隶拍卖的时候,林谦向社团的海军、陆军和各个部门的正式雇员宣布,广场之上将会举行一场大规模的相亲活动,只要是在相亲现场达成协议,社团的雇员就有资格把这些山东来的难民女孩娶回家中,一时之间,布袋港如同过年一般,广场上人流如织。

要知道,社团目前的移民大多来自两广和江南,拖家带口来的很少,大部分都是年轻男人前来谋生,台湾的男女极不成比例,很多人娶不到媳妇,很多人攒几十两银子,才能从奴隶营中买个土著媳妇回去,如今有了相亲机会,还是身家清白的明国姑娘,这让这些年轻人如何不激动,一时间,社团的许多产业都是停摆。

而林谦还发动高层和军官的媳妇,为没有相亲成功的女孩进行说媒,短短半个月的功夫,所有的姑娘都被嫁了出去,实际上,姑娘们也没有多少选择,她们现在是奴隶,根本没有自主权,而现在遇见的对象也比在父母膝下见到的条件好的多,她们多是出身山东贫苦乡民,这辈子大多也只能价格同样贫穷的农民,但是社团的正式雇员,哪怕只是一个最底层的水手,收入也比一个农民高的很多。

林谦则把这次相亲会当成买卖来做,想进广场相亲就得交钱不说,相亲和说媒成功的也要把婚事交给社团操办,社团会为新人举办集体婚礼,当然,这对移民来说非常陌生,但是其中的许多条件却让男方非常心动,凡是参加集体婚礼,就可以得到社团的管事、匠头、军官乃至于议员、元老等级的人证婚、主婚,还可以省钱。

有人证婚主婚是面子,省钱省心是里子,绝大部分的人选择参加集体婚礼,当然,让男方头疼的是,想要迎娶自己的老婆,还得向社团缴纳赎身费,毕竟自己的老婆还是社团的财产呢,但是林谦把这个价格定的很高,年轻貌美的动辄上百两,就算是个寡妇也有二十两,这让很多人在相亲阶段就被涮下,但是社团发展了三年多,很多人有了积蓄,仍然让女方供不应求。

一次大规模相亲和一次集体婚礼,林谦就把移民的事情扭亏为盈,赚了近十万两,直接把赔本的买卖变成了赚钱的生意,当然,林谦举办类似活动的主要目的不是赚钱,而是组建省亲团。

林谦从一开始就准备组织一支两千人规模的省亲团,让一千对新人回到山东,当然,省亲是假,劝说女方的家人去台湾才是真,而所有自愿参加省亲团的新人夫妇,赎身费和结婚费用都是减半。

正是在这些政策的刺激下,省亲团终于建成,一对对新人乘坐北上的运输船前往了登州,最终被组织到了难民营中寻找亲人,女婿第一次见岳父岳母,自然出手大方,社团俘获的那些马骡牲畜都变成了东番女婿们手里的礼品。

可以说,三年来,社团骨干中坚们倾尽一切赚取的银钱,再次回流到了社团手中,变成了老婆、房子和见丈母娘的礼物。

林谦向李明勋讲述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大掌柜的明鉴,在下全心全意为社团服务,现在还被人叫做天下第一龟公,实在是冤枉啊。”

李明勋却是笑了:“你的功绩,我和元老会都不会忘记的,你也莫要气馁,在大明这边你是天下第一龟公,在大本营,你可是天下第一红娘啊。”

二丫却不知道有人在说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生活,这个年纪只有十六岁的山东姑娘在短短三个月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先是自己的父母重男轻女,狠心把自己卖掉,二丫在海船上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如何,是成为任人欺凌的婢女还是最肮脏的窑姐,一直到她清理干净坐在相亲大会上,看着一个个精壮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时候,她仍旧在害怕。

最终,吴阿九出现,彻底改变了二丫的命运,吴阿九是马尼拉逃出的华人,如今在造船厂是甲级匠人,凭借高超的手艺,每月领四两半的薪金,一个月赚的就比自己父亲一年的还多,正是因为如此,吴阿九在船厂有自己的单身宿舍,在港口还有一处宅院,除了薪金,他还拥有五十亩的土地,只是因为孑然一身,土地租给别人耕种。

吴阿九比二丫大十岁,一家在马尼拉遇害了,这个男人参加省亲团不是为了省钱,只是想报答社团对他的恩养,而二丫除了想省钱,就是想回家劝劝父母,把一家接到台湾去过活。

“给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请安了。”吴阿九进了二丫家的窝棚,直接跪在地上,对老汉高声说道。

这老汉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自己这个女婿比外面那些标营的把总还神气,吓的连忙跪下叩头。

“爹,你咋和相公对拜起来了呢,快些起来。”二丫连忙拉着老汉起身。

刚才还抽打自己老婆的老汉,在吴阿九面前极为局促,搓着手一句话不敢说,吴阿九看了看周围黑黢黢的窝棚,说道:“我准备把二老接到东番去。”

老汉不敢抬头,嘟囔道:“听姑爷的,听姑爷的。”

正此时,窝棚的布帘被掀开,几个脑袋探进来,都是二丫家在山东老家的邻居,二丫在吴阿九耳边解释之后,吴阿九知道自己还肩负着为社团招募移民的重担,他从礼品堆里挑挑拣拣,拿出了大块的腊肉,成袋的盐巴和面,对二丫和其母亲说道:“你且与岳母大人忙活一番,咱们弄些吃食,招待一下亲朋。”

这下窝棚里是坐不开了,众人扛起各类吃食,到了粥棚下面,准备借粥厂的锅碗一用,那些伙夫不给,吴阿九随手掏出一块散碎银子扔给了那伙夫头,伙夫头不仅借给锅碗,还抱了两捆柴火来,而其他不少新人也是来到粥棚做饭,也用起了锅碗灶台。

“好大一块银子,怕是得半两,二丫这姑爷真是阔气。”几个乡邻纷纷称赞,老汉却是脸色难看,他一个铜钱恨不得掰两个花,半两银子,能活半年,如何能受的住这般大手大脚的,而且自家姑爷掏了钱,那么多人用,他更是心疼。

吴阿九却不知道自己岳父那么多心思,他坐定之后,先是拿出甘蔗酒款待亲朋家的当家人,又把一口袋糖果扔给那些孩子,听着灶台上砰砰锵锵的炒菜炖肉声,他出言说道:“诸位长辈,阿九在这里有礼了。”

按理说,各家都是他的长辈,但此时谁敢受他的礼,纷纷站起身,吴阿九说道:“此番回来,是带岳父一家去东番的,咱们都是亲朋,也不说假话,若是各家愿意去,阿九也愿意替你们操心。”

“哎,大姑爷,我看你挺有钱的,二丫一家子跟你去了,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我们莫要说去了如何过活,就算是船资也是付不起,总不能全家卖给社团吧。”一个老者低声说道。

吴阿九说道:“我在东番有五十亩水浇好地,都是一年种三季稻子的好田亩,我租给别人种也是种,让岳父打理更是好,他们自然饿不着,至于你们,若是愿意去,只要肯签协议,船资、田地、农具,都是可以给。”

“什么协议?”老者问道。

吴阿九珍而重之的从怀中掏出一个鹿皮袋子,拿出一份文书,还未等得及解释,菜肴已经是上来了,大块的炖肉,蒸熟的馒头和饼子,还有一锅肉汤,这些苦挨了几个月的饥民哪里也管什么文书,连忙吃了起来。

按山东的规矩,女人是上不得席面的,但吴阿九出言让二丫和其母亲上桌,也无人敢反对,老汉见二丫只从菜盆里夹萝卜吃,说道:“你多吃些肉,长的丰腴些好生养。这腌鱼甚香,你且尝尝。”

二丫连忙挡住老汉的筷子,说道:“我不吃这鱼肉,见到就肚子难受。”

吴阿九接过那炸过的腌鱼,放在自己的碗里,说道:“岳父容禀,我们坐船从东番来,一个多月,船上天天吃鱼肉和腌猪肉,吃伤着了。”

“我却不信,人吃肉还能吃腻了。”几个男人都是摇头,大块往嘴里塞肉。

“这肉真香,肉厚肥腻,从未吃过。”老者吃了一块肉,大赞道。

几个人也是抄起筷子,夹起塞进嘴里,纷纷称赞,吴阿九脸上露出一些鄙夷,二丫却说:“这是鲸肉,是海里一种比屋还大的鱼身上的肉,最是不值钱。”

众人哪里有这等见识,纷纷询问东番的事,听闻东番鱼虾比粮食还便宜,个个啧啧称奇。

吃过了饭,不等吴阿九主动介绍,一个个询问那文书的事情,阿九重新拿出文书,向众人介绍起来,按照文书中的条款,移民到东番,船资和一路吃穿用度都由社团负责,到了之后,便是给社团的种植园、农庄打工,一家吃喝都是由田主负责,劳动力每年还给三两的工钱,为期六年,算是还债,六年之后,恢复自由,可以自行购买田亩和农具,若愿意垦殖,还有优惠。

而文书之中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就是向社团借贷,供给自己吃喝、船资、农具,参加垦荒团,只要垦荒三十亩,就还清贷款。

吴阿九在这里介绍,左近许多都来听,听完之后,个个若有所思,心中都有考量,二丫却大着胆子说道:“你们现在去,好处多些,去的人多了,就没有那么多好处了。”

“莫非是田亩不够了,我听闻那东番就是个大岛。”一人问道。

吴阿九摇摇头,道:“不是,东番土地肥沃,可活人五百万,现在只有二十余万人,田亩是不缺的,二丫的意思是,现在社团有很多年轻俊后生,他们领着社团的钱粮,都有积蓄,却不曾婚配,你们若是有女儿嫁给他们,便可依附姑爷,偿还船资、用度便是等闲事,若是移民的多了,大家都有了媳妇,便没有这般好处了。”

章二九 北海据点

听了阿九的话,一群老爷们讨论起来,那老者拉过一个和二丫年纪相仿的女孩,对吴阿九说到:“他姑爷,我听说你在东番也是管事的,手下定然有不少没成亲的小伙子,俺家这丫头和二丫一起长大的,您看能不能帮我给她找个婆家,去了东番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吴阿九还未表态,却被身边二丫拉住,二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吴阿九脸色变了,原来这女孩与二丫不同,原本嫁过人,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这类情况在战乱年代极为正常,但是不正常在,这位二丫族内的长者却企图把那女孩儿当成黄花闺女求婚,便是坑蒙拐骗。

“老爷子,阿九手下确实有几十号人,也有七八个学徒,但社团有规矩,禁止包办买卖旁人的婚姻,便是阿九有意帮你,也是做不到啊。”吴阿九并未计较那老者的坏心思,将实情说了出来。

那老者脸色微变,故作气恼:“原本我还想跟你们去东番,咱们同族同乡的也好有个照应,你若是不帮这个忙的话,那就罢了吧,本以为按照辈分,你这姑爷还得叫我一声三爷爷,却不是不曾想,连这么个小忙也不愿意帮,看来三爷爷这张脸,不值钱哟。”

吴阿九一脸窘迫,于公来说,他担着为社团移民的重担,于私也不想得罪自家媳妇的娘家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盘算着自己出钱帮着这老汉安顿到东番去,话没说出口,却被二丫拦住了。

“三爷爷,您老就收敛了往日的神通吧,以前在村里您是长辈,总倚老卖老管同姓的闲事,现在落了难了,脾气咋还不该呢。”二丫站起来,高声说道,她指了指周边那些破衣烂衫的难民,说道:“三爷爷,您愿意在这阎王门前打滚,谁也不拦着您,但是您也看清自己的身份,如今是社团给咱们乡亲一条活路,不是求着咱们去东番。”

“你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怎么和长辈说话的。”老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吴阿九把自己的媳妇护在身后,二丫却是不依不饶:“你以为自己是谁啊,有钱的士绅老爷,还是手艺娴熟的大匠,山东像您这类地里刨食儿的人多了,谁稀罕您了,给你面子了,还拿捏架子了,那德性!”

“你且与岳母大人飨食吧,这里自然有我分说。”吴阿九拉扯二丫到了一旁。

回到座位,吴阿九抱拳对众人说道:“各位长辈,阿九知道诸位对东番不甚了解,也不愿意尚未安置就欠下一屁股的债,但正如二丫说的那般,有的是人想去东番,谁不愿意去,也无人拦着,想要好处,要么是有钱的士绅,要么是有手艺的匠人,其余都是按照文书协议办理。”

“去了一趟东番,这女人越发不守妇道了,想来那东番也不是什么良善的地方,不去了,不去了,都散了,散了!”那老者站起来,驱赶周围的人。

吴阿九忽然发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三老爷子,你这是作甚!你不去也就罢了,凭什么让大家都不去!”

那老者也是个倔驴性子,昂着脑袋说:“这一家,我是族长,我说不准去,我看谁敢去!”

“你那族长的威风怎么不冲着东虏流贼耍去,就知道欺负同族小辈,我呸!”二丫从一旁的桌子上高声骂道。

吴阿九却是道:“三老爷子,实话告诉你,你不去可以,但是若敢阻挠别人去,哼哼,别怪社团先礼后兵!”

老者走上前,问:“你能怎么着,这是大明的地界,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吗?”

吴阿九坐在凳子上,冷冷一笑:“杀你不敢,但然后这粥厂怕是你莫要再来了。”

“这是巡抚衙门开的粥厂,你们东番人管不着!”老者喝道。

吴阿九道:“这是登莱巡抚的粥厂不错,可是吃的米却是社团的米,实话告诉诸位,登莱巡抚从福建弄来的米吃的差不多了,手里的漕粮仅够军用,如今各个粥厂难民营都指望着我们社团呢,哼,我们社团虽然不是心狠手辣的,但是也不能让人既吃我们的米,又砸社团的锅!”

“姑爷,姑爷,别生气,别生气,三叔,三叔,您坐下,怎么说着说着就吵吵起来了。”二丫的父亲再也坐不住了,连忙出来做好人。

那老者环视一周,发现周围的同族非但不帮自己的腔,还一个个围着不走,显然还想去东番,他原本也有意去,只是想自抬身价,保住手里的族权罢了,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

吴阿九抱拳对众人说道:“诸位都是二丫的亲族,算是阿九的亲戚了,阿九也实话实说,像是这姑娘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办法说和,社团也有的是法子,你们若是愿意听,我便说与你们听,若是不愿,喝了桌上的粥,就自行离去吧。”

粥棚之中无人动弹,倒是周围许多飨食的人围了过来,大家伙也是看清楚了,吴阿九在省亲团里也是头目,能说会道的,总比自己家那笨嘴拙舌的姑爷说的好,也就聚拢过来。

那老者不再说话,倒是老者的儿媳妇拉着自己闺女的手,说道:“大姑爷,我家闺女命苦,您给指条活路吧。”

吴阿九喝了一口茶,说道:“诸位也应该听说了,我们社团在东番有兵马营头,士卒的待遇比那巡抚老爷的标兵还要高,凡是入伍的士兵,不仅按月拿银,但凡伤退、阵亡和退伍,都有田亩发放,最少也是五十亩良田。”

听了这话,不少人动了心思,一个坐在桌子的男人说道:“大姑爷的意思是,介绍那些军爷给俺们当女婿?”

吴阿九摆摆手:“这不可能,社团有闺女,士兵出征在外,不能带家属,也不许娶妻纳妾,从将军到士兵都要遵守。但是有一种士兵除外,那就是阵亡和伤退的士兵,前些日子,不是有人在这片买入身家清白的男娃子吗?”

“是是,买的都是身家清白的男娃,大的也就十岁,小的才五六岁,也不知道买去做什么。”

吴阿九说:“那是买给阵亡将士的,有些阵亡士卒不过二十岁,尚未娶亲,没有亲族家人,不光其抚恤无人继承,便是家名也是要消弭,社团不忍如此,便是买入身家清白的少年,入嗣阵亡士卒的家中,承袭其姓氏和家业,这阵亡士卒尚且如此,伤退士卒自然也不会亏待。伤退士卒除了原本的永业田,还会给部分田亩作为奖赏,可是其在战阵之上受伤,残肢断腿,生活无法自理,婚配对象也就宽泛了许多,像是这新寡之妇,也是不会嫌弃的。若诸位与伤退士兵结亲,诸位在东番有个依靠,而士兵也多些照顾,两全其美呀。”

二丫也是说道:“也不妨告诉你们,那些士卒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受伤上不得战阵了,日后每年也有社团抚恤,还有几十到上百亩的良田,在山东,莫要说穷村汉,就是一些田主也是不及,许多好人家的闺女都想着攀附呢,你们还等着作甚。”

如此一说,众人吵闹起来,有人请给自己家引荐的,有人叹息自己卖了闺女留下儿子的,有些骂自己的婆姨没给自己生个俊俏的闺女,一时间乱做一团,众人纷纷打听,如何才能进那伤兵营中慰劳,还打听东番还有多少类似情况,一来二去之下,更多人对东番憧憬万分。

吴阿九说道:“从明日开始,粥棚会来几个书办,为大家办理去东番的事宜,阿九不瞒着各位,早去好处多,晚去抢不着,若有人胆敢阻挡,先问问自己的肚子。”

吴阿九却是不知道,他的大力宣传被一旁的李明勋收纳在了眼中,李明勋对身边的林谦说道:“林先生,你怎么把阿九选进了省亲团?”

林谦却是有些纳闷道:“阁下,他做的这不是很好嘛?”

李明勋却是笑了:“阿九是船厂中的中坚,手艺好又有领导才能,你把他带到山东来,钱锦和潘学忠没有找你闹吗?”

“潘大匠是问了几句,但钱大人却是挡住了,说是吴阿九是船厂特遣来的,说是山东这边用的着,还让人送来的许多日常用品,看样子一时半会也不让他回去了。”林谦小心的说道,偷瞧着李明勋的脸色变幻,他也纳闷这件事,但是吴阿九嘴太严了,一路北上都是没有问出半点头绪,林谦也只想着从李明勋这里打听点事情。

李明勋笑了笑,明白了其中原委,却也是岔开话题,说道:“以你所见,北风结束之前,还可以移民多少?”

林谦说道:“阁下,算上愿意跟咱们走的,约么七万左右了,省亲团应该能让移民数量出现爆发式的增长,到三月底北风落还有两个多月,在下以为,移民二十五万不是问题,日后还少不得零零散散的移民,那就。”

“日后的事先不要提,就着手眼下,移民船南下,可还顺利?”李明勋问道。

林谦说道:“第一批出了两次海难,损失了两艘船,那是因为社团的运输船对北洋航线的针路不甚熟悉,现在沈家的船队加入,形势好了很多,沈大人派遣许多水手和海狗到了咱们船上,一路倒也顺遂,在泗礁山一带被顾三麻子的人骚扰了,但也没有出事儿,过了舟山,却是遭遇了郑家的船队,那些家伙凶神恶煞的,幸亏当时郑家公子郑森帮忙,或许过不了那关。”

“郑森?”李明勋狐疑说道,他想了想,总觉得郑森不是恰巧出现的,笑了笑说道:“这位郑家公子和他老子还真不是一个脾气,呵呵,下次见到郑公子,替我知会他一声,他的人情,我记下了,日后必当报答。”

林谦没敢在这件事上再多嘴,只是说道:“后面两次,有沈家的船在,江南那边的朋友还派了几艘官船护送,倒也没出什么大事,总体上来说也是顺利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抽了坐骑一鞭子,向着登州而去,林谦跟在后面,说道:“这次去东番,元老会和台北、永宁两个行政长官区的大人们拿了一个章程出来,是给我们移民局定的,还想请阁下批准呢。”

“你且先说说,我回去再看。”李明勋把那文书收入怀中,说道。

林谦道:“这是一个移民计划,计划在今年五月之前,从登莱移民五十万!”

“呵,他们真的是狮子大开口,咱们社团有这个实力吃下那么多的人口吗?”李明勋却是笑了。

林谦细细说了起来,说起来,无论是大本营还是新开发的台北亦或者是永宁行政长官区,都是缺人,也因为移民分配的问题,没少打了嘴仗,最后三方选择了妥协,永宁行政长官区率先让步,全力支持移民向台湾迁徙,但是有一点,其要求在东北季风消失之前,至少要把五万人的移民安置在崇明,这样,西南季风一起,移民船就可以立刻出发前往已经化冻的永宁。

在这件事上,李明勋乐见几个行政区可以形成合作共赢的局面,但是从林谦的叙述中,李明勋敏锐的察觉到,元老会正在把所有的资源投入到移民接纳工作中去,好像这次移民潮是仅有的一次,以后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从预算上就可以看到,元老会暂停了第三个新军营的扩编,暂缓主力舰的建造工作,为了筹措资金,以较低的价格向两广、江南的缙绅出售已经开垦的土地,开放包括矿业、采伐等产业,甚至有了借贷的念头。

“这个计划太过于疯狂了,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如果他们坚持,我会动用我作为首席元老的一票否决权,你可以把我的态度明确的告诉他们。”李明勋当即说道。

“为什么?您不是也说过,人多力量大嘛,只要有了人,社团会发展的更快的。”林谦诧异道。

李明勋说:“林先生,虽然你加入社团晚,但是也应该知道,社团不是靠做买卖发展起来的,社团的每一块基石下都是无数的人命,我们必须留下足够的资源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战争,你以为登莱的战事结束,社团就会进入平静的发展阶段吗,你错了,在宁古塔,我们要应对清国的反扑,而在南洋,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拒绝了我们的俘虏交换协定,铁幕将会随着西南季风从东南亚降临,在这不知鹿死谁手的时刻,我可不想自己扔掉仅有的筹码呀。”

章三十 北洋要塞 海洋岛

李明勋与林谦二人快马赶到了登州城,这里人来人往,倒也非常热闹,战乱和灾祸让山东各地的士绅逃到了这片仅剩的净土,缙绅们需要的可不止是容身之处和一日两餐,女人、娱乐是他们生活的必须品,倒也催生出了登州城中异样的繁华。

已经临近正月十五,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李明勋与林谦不得不下马,二人在鼓楼前分手,林谦要到移民局设立在登州城的办事处去,而李明勋则只是带了几个护卫前往了水师衙门。

如今与东虏的战斗从海上转移到了陆地,水师又大量抽调人马支援,或者维持登州一带的秩序,衙门倒是显的有些冷清,李明勋在这里也是熟脸了,径直走了进去,便是看到院落中光秃秃的柳树下,有一着白衫的男子正打量着自己,那公子身材修长,肤色白皙,腰配宝剑,端的是风姿翩翩,但李明勋哪里那般好骗,一眼便是认出这男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他却也感到疑惑,自己到了登莱,一直忙于战事,可从未拈花惹草,怎生这个女子这么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己,虽说模样俊俏,但她的手总是按在宝剑上,让李明勋感觉有些不舒服。

“主子,情况有些不对劲。”乌穆在李明勋耳边提醒道。

李明勋看了看周围,发现那女子身边也不过几个同样女扮男装的侍女,一身装扮看起来煞有其事,实则徒有其表罢了,这样的家伙,不用乌穆出手,李明勋自己也是能对付七八个。

“勿要惹事,今日找黄总兵是谈要事,切勿因小事而生了嫌隙。”李明勋低声说道,径直走进了大堂。

穿过大堂,李明勋来到了黄蜚的书房,进去之后,脸色却是变了,因为眼前可不只有四镇总兵黄蜚,还有等来巡抚曾樱,要知道,李明勋可只是想私下找黄蜚解决,却不曾想牵扯到了曾樱。

黄蜚一脸歉意,却也是不想有眼前的局面,倒是曾樱脸色如常,见李明勋四下打量,曾樱说道:“李大人,不用看了,王监军和锦衣卫的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李明勋尴尬的搓搓手,坐在了椅子上,曾樱笑道:“你我同心御虏,怎么在这件事上却要避开本官呢?”

“倒也不是避开曾大人,只是听说前些时日朝廷考虑大人御虏有功,让曾大人去南京兵部任职。”李明勋小心的说道,意思很明确,你都要走了,和你谈了也是白谈,倒是黄蜚,提督四镇水师,已经是北方最高的军事力量指挥官,升无可升了,和他谈岂不是更稳当?

“本官在这登莱任上一日,就要负责一日呀。”曾樱也是打起了官腔。

李明勋自知躲不过曾樱,索性摊牌,说道:“当初社团北上御虏,朝廷可是说好的,给社团一块立足之地。”

曾樱放下茶杯,不咸不淡的说:“李大人这话说的奇怪了,朝廷对你一向是优待了啊,那庙岛塘可是少有的锚泊之所,长山岛的土地随你取用,你的舰只连水营都可以任意出入啊。”

“依着本官来看,李大人求的这块立足之地,怕还有其他目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想避开本官,和水师私下做这笔买卖。”曾樱敲了敲桌子,微笑说道。

“既然大人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社团需要的立足之地要完全由社团掌控,需要建设港口码头、兵营城堡,要屯兵驻军。”李明勋爽快的说道。

“这岂不是裂我疆土,夺我河山!”黄蜚站了起来,脸色涨红,说道:“李大人,本官若早知道你是这个心思,万万不会答应与你相商此事!”

“且慢,听李大人如何说,朝廷的情况他很清楚,既然如此提,自会有了准备。”曾樱出言,挡住了拂袖而去的黄蜚说道。

“总兵大人,我想请问,努尔干都司也是大明故土,如今社团据其十之七八,怎生不见朝廷诘难?”李明勋笑问道。

曾樱与黄蜚都是没有说话,说起来,奴儿干都司只是羁縻卫所,并非大明核心之地,丢了也不心疼,再者,朝廷就是有这个心也是没这个能力,而曾樱和黄蜚控制下的地区就不同了,登莱本就是海防要地,既要沟通南北漕运,还要翼护京畿,可谓腹心所在,如何能割让给他人。

“努尔干都司非我二人统辖,非职责所在,不可相提并论。”曾樱摆摆手,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站起身,随手点了点黄蜚身后地图上的一个岛屿,说道:“社团所谋,唯有此岛。”

黄蜚和曾樱顺着他手指看去,发现那岛屿根本不在山东左近,而是在辽东东海岸,黄海北端的长山列岛中,是最外侧的一个名为海洋岛的岛屿。

说起来,长山列岛如今也属于黄蜚的统帅之下,只是规模已经完全无法和当年的东江镇相提并论,随着沈志奎投降东虏,把长山列岛的一带的军民迁徙到了辽东,以此成为了满清的续顺公,长山列岛一度丢失,但好在东虏水师实力不强,大明也不想东虏能顺利的从朝鲜运输兵力和粮食,便是出兵收复了长山列岛,只是如今的长山列岛已经不具备东江镇时期对东虏后方的骚扰功能,只是被动防守。

原本黄蜚二人以为李明勋会为了移民而要求割让庙岛群岛甚至半岛之上的重要城池,却不曾想是海外一处无关紧要的岛屿,对于大明朝廷来说,别说小小的海洋岛,就是长山列岛也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罢了。

“你要这海洋岛做什么?”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方才不是说了嘛,曾大人。”

“你为何在如此荒僻的岛屿屯兵驻军,此非东虏兵锋触及之地,也不利于御虏移民,倒是让我捉摸不透了。”黄蜚也是有些难以理解。

曾樱的眼睛盯着那孤悬海外的岛屿,细细回思属于这个岛屿的一切信息,目前的海洋岛属于辽镇水师管辖,却因为距离辽东最远,并非重要区域,倒是海洋岛是长山列岛中唯一一个冬季不封冻的岛屿,而马蹄状的太平湾由西北到东南深入岛屿内部,可以避东北、西南风,算是一个良港,也因此,海洋岛上除了几十户渔民,还有百十个驻军。

很显然,李明勋看中的就是海洋岛上的不冻港和太平湾,除此之外,就是那优异的地理优势,它孤悬海外,地形崎岖,若是在上面修筑堡垒、炮台,配属火炮和部分军队,足以抵挡十倍兵力的围攻,而东虏一向水师孱弱,只要驻守几艘炮舰,就可让东虏投鼠忌器,然而,这一切的优势都是在防守上,无一能体现对东虏的进攻,如此来看,李明勋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其对大陆上的战事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想退居海外,方便日后插手陆地的局势。

意识到这一点的曾樱,脸色极为难看,双眸已经通红,他哽咽几声,问:“李大人,局势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李明勋可不会告诉曾樱大明的寿数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再有一年多的时间就会覆灭,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段时日,他已经考量了诸多的因素,除非能把阿巴泰率领的这支兵马彻底消灭,否则明清之间的实力对比不会发生真正的改变,也就无力应对来自李自成这股农民军的威胁。

而实际情况是,大明和社团都没有这个实力,如今大明剩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军力,要么在淮河一带防备流贼和东虏,要么在京畿保卫京师,根本捏合不到一块去,更主要的是,他们没有胆量向东虏挑战,大明的命运进入了死胡同,已经不是社团可以控制的了,除非此时社团有五万以上的精锐陆军,否则已经无法改变大陆局势了。

既然眼前的一切已经被命运所注定,那么只能从长远考虑了,即便是满清入关,迅速把战争推进到东南沿海,考虑到袭扰东虏后方和对朝鲜施加影响力,在北方保留一个据点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这个据点要易于防守,且不能消耗太多的资源,有这两点限定,北方的岛屿之中,也就只有海洋岛符合了。

海洋岛拥有近乎完美的海外要塞防御必然要素,完美的避风锚泊地,不冻港,复杂而狭小的地形,与核心区域保持距离,拥有淡水,周围渔产丰富,如果再考量满清的水上力量,社团只需要在岛上修筑城堡,驻扎几百人,配备一支小规模的舰队,就足以防守了。

而海洋岛的地理位置也很好,向东可以直接深入辽东半岛,向西直指朝鲜核心区域汉江平原,而且距离山东半岛也不远,拥有海洋岛,社团退可驻扎海岛,维持对辽东、山东和朝鲜的影响力,进则让北方区域海岸线永无宁日。

李明勋无法回答曾樱的问题,只能选择避开,他说道:“两位大人,社团不可能把主要兵力永远投入到北方战场的无底洞,实际上,社团面临着许多威胁,而资源终究是有限的,在东虏退兵之后,我们也会退兵,但是一旦再次面对东虏入寇这类情况,社团还会与大明站在一起,因此,除了移民局等在登莱的办事处,社团需要一个自主控制的港口。”

“可是你知道,朝廷不会同意把海防要地交由他人,李大人,我要提醒你,朝廷的局势很复杂,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你。”曾樱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自然明白,此次北上御虏,迁徙难民,归根究底是社团和大明天子的合作,为了达成协议,天子一度避开了内阁,毕竟在那群东林眼里,光是社团的名字和身份界定,就无法让他们接受。接连的胜利可以让那群家伙闭嘴,但东虏终究会离开,战事总是要休止,卸磨杀驴的事情,无耻的读书人做起来总是熟练而冠冕堂皇,曾樱和黄蜚即便是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也不愿意和社团牵扯太深,而且海洋岛所在的位置,无论如何也和御虏牵扯不到一块去。

“其实这件事也不难,只要二位首肯,或者是,只需要二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可以操作了,对二位也不会有任何不良影响!”李明勋说道。

曾樱看了李明勋一眼,明白了过来:“原来你早有章程,说来听听,若真如你所说,我二人予你这个方便又如何,就算是为百万登莱百姓答谢你了。”

李明勋笑了,这段时日自己专心御虏,也没少和登莱巡抚的官将搞好关系,此番确实见了成效,他说道:“其实很简单,莱州湾海战,东虏水师主力来自朝鲜,而东虏从莱州湾登陆,便直接占领了莱州,岂不是说,东虏日后便可在天津、山东任何一地登陆,京畿左近将永无宁日了。”

“你的意思是,以防备朝鲜水师的名义割让海洋岛给你,这个理由有几分道理,只是需要得到内阁的支持。”曾樱说道。

这话说的简单,其实就是说不可能了,李明勋先是羞辱了侯方域等人,又是避开内阁与天子合作,内阁不找社团麻烦就是李明勋祖坟冒青烟了,怎么会支持这个提议呢?

李明勋摇摇头:“我可不抱那种幻想,二位大人,我的意思是,海洋岛依旧是你们的,但是以防备朝鲜水师的名义,登莱做出计划,在海洋岛扩建港口码头,修筑炮垒,而一切设计、资金、资源和人力都由社团负责,而在未来某个适当时间,朝廷可以把海洋岛交给社团。”

“什么时候?”黄蜚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曾樱按住了黄蜚的手,他倒是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社团出钱出人,以朝廷的名义对海洋岛进行要塞化,至于李明勋说的那个适当时间,自然是海洋岛守不住的时候,曾樱不知道李明勋为何有如此把握,但是目前来说,这一切都有利于大明,也不会被人抓到把柄,曾樱倒是感觉可以操作。

而李明勋也不觉得吃亏,说白了,海洋岛要塞化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港口、堡垒、军营,等海洋岛修完了,大明也就走到尽头了,按照历史轨迹,等到满清入关,登莱的水师都会南下为南明小朝廷稳固江防,那个时候,别说海洋岛,就是登州都是要彻底放弃,无论到时候是谁掌管登州,海洋岛要塞是给东虏还是社团,似乎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

章三一 曾樱的手段——联姻

“那你们社团想在海洋岛修筑什么要塞?”黄蜚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份简易的设计图,摊开放在了桌子上,黄蜚细细一瞧,却是脸色微变,图纸上,海洋岛的全貌已然标注出来,要塞的主体是位于太平湾深处的一座四角棱堡,光是上面附属的火炮就有十几门,用以固守港口,而在海洋岛的制高点,还有一小型圆堡,用于防备棱堡侧后,而进入太平湾的入口,一侧各有一座大型炮台,用以封锁港口,而港口则占据了太平湾的大半,从其码头的规模就可以确定,这座港口可以支持一支大型舰队作战的。

除了这类防御设施,军营、校场、训练场等设施一应俱全,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堡垒了,如此大规模的要塞,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建立,耗费的银钱更是无法计算,而如此要塞也足以证明了社团的野心,只要社团立足,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曾大人,您看。”黄蜚一时有些下定不了决心。

曾樱毫不迟疑道:“可以。”

黄蜚尴尬的咳嗽一声,他想了想说:“如此大兴土木,还是要好好安排一下才是,至少要安排稳妥的人在岛上驻守。”

面对如此要塞,黄蜚一时觉得手下没几个能信任的人了,李明勋笑道:“曾大人标营之中的武行将军,刚刚升了千总,若是曾大人施恩,再提一提,倒也符合海洋岛守备的身份了。”

“这倒是简单,只是李大人,这要塞也不是现在要建的吧。”曾樱问道。

李明勋并不否认,那海洋岛位于辽东半岛以东,距离登州有数百里海路,建造要塞需要的砖石、石灰和人力都要从登州调配,更不要说需要木材等大宗货物了,这么大批量的调运物资,还是要等南风起了后才方便,而社团也需要时间在登莱一带采购这些物资。

“还是等四月之后再说,再大兴土木吧。”李明勋笑道。

“那还有些时日,黄总兵,趁着这段时日,调配一下岛上人马,提早准备去吧。”曾樱对黄蜚说道。

黄蜚听了这话,微微点头,恍然之间看到了曾樱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恍然大悟,这是曾樱有话要与李明勋私下说,想通这一点,黄蜚连忙起身,告辞离开,把自己的书房让出来。

黄蜚离开书房之后,这里安静了许久,李明勋没有说话,而是静心等待着曾樱,他知道,这位巡抚大人单独留下自己肯定有话要说,许久之后,曾樱略带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明勋,在你的眼里,朝廷如此不堪吗?”

李明勋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没有回应,曾樱说道:“我很难理解,一个海外侨商是如何有勇气和魄力拒绝大明的开出的优渥条件,一直到你的舰队来到登莱,我才稍稍有些明白,但是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对朝廷如此没有信心,我已经听王老公说了,非天子迁都,你绝不受抚,真的到这种地步了吗?”

“终究还是躲不过去啊。”李明勋感慨一声,他原本不想和任何一个明国官宦过度的讨论这个王朝的得失兴替,但如今曾樱把话说到这份上,李明勋不得不正面回应:“事实上,我对局势的预计比你想象的还要糟糕,从海洋岛要塞的规划您就应该看的出来,大明崩溃已在旦夕之间,其势不可违。”

李明勋站起来,说道:“您知道,在我的心中,大明王朝已经是一艘行将沉没的破船,这艘船的龙骨上长满了蠹虫,藩王、缙绅、卫所,他们树大根深,从朝廷身上不顾一切的汲取影响,破坏着朝廷的根基,但是一切都晚了,蠹虫不除,这艘破船会被外力击碎,蠹虫去除,破船会自行崩溃,我可不愿为此殉葬,所以,我才会把社团安排在这个位置上,与大明若即若离。”

“你不是也认同与大明百姓同根同源,也认同我们属于一个文明吗,为什么就不能。”曾樱热切问道。

李明勋没有让他说完,他当即说道:“在民族与文明的层次,我与社团认同大明,但是现在,社团根本无力阻止这个腐朽帝国的大厦将倾!当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也不会去保护那些蠹虫,现在有东虏,社团与朝廷能站在一起,但没有东虏呢?”

没有东虏这个外部威胁,社团与大明就是敌人。这句话,李明勋不会说出口,但曾樱心中早已明白。

“你知道我为什么明里暗里支持你的移民政策吗?”曾樱问道。

李明勋轻咳一声,索性把话说明,他说道:“因为您知道,这是社团肯出兵的唯一目的,没有移民,就不会有东番义旅与您协同御虏,当然,您肯定有更深的考量。”

“其实我的目的很简单,你的社团之中有越多的明国人,社团就与大明有越多的羁绊,斩断理还乱,这一次,东虏寇边,你的御虏的目的只为了移民,下一次,东虏再次入寇山东呢,就算你不需要移民了,东番的军队还是会出现在山东。”曾樱淡淡说道。

李明勋明白其中道理,从山东来的移民很快会占据社团在各个据点的大多数,其中的人才也会占据重要的岗位,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而当东虏再次入寇,无法坐视家乡受难的山东移民肯定会给社团施加压力出兵,在社团目前的体制下,压力会更加的明显。

然而,李明勋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他也乐得见到这种局面,从一开始,社团就不是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您说的没错,可是那个时候,社团要保护的是我们的文明,华夏故土还有同文同种的同胞,不是腐朽的王朝和不管百姓死活的权贵,这不能改变社团与大明之间的矛盾。”李明勋毫不犹豫的说道。

曾樱似乎不想在这方面与他争论,他说道:“明勋,请你摸着良心想一想,在你大权独揽的情况下,你与你的社团发生矛盾的时候,你会如何选择,特别是你坚信自己正确的时候,你该如何抉择?”

李明勋却是愣住了,实际上,这不是设想,而是已经成为了现实,如果一切按照他自己的意志,社团根本不会与西班牙人为敌,而是在各个势力之间周旋,积累实力,可是在社团高层大部分与西班牙人有血仇的情况下,这是根本做不到的,李明勋也只能屈从于社团大部分人的意志,他不止一次的想过,加入社团没有西班牙这个敌人,就无需大规模的把资源投入到海军,同样的资源投入到陆军,或许可以影响大陆的局势。

“真正可怕的是,你的社团与大明有了羁绊,而你却没有,这会让你从过于理性乃至冷血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不能对你社团的意志感同身受。”曾樱的声音敲打在了李明勋的心头,让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

许久之后,李明勋笑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大明的官员并不是所有人都迂腐的,眼前这位曾樱大人,就可以在客观的角度考虑问题,可是他的目的可不是为自己好,依旧是为了他忠心的朱明天下。

李明勋也意识到这一点,自己终究年轻,学识有限,肯定无法辩论的过眼前这个深谙政治的巡抚大人的,他索性耍起了光棍:“曾大人,曾老先生,您把我绕晕了,直说了吧,您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你尚未婚配吧,明勋。”曾樱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又指了指窗外,不知何时,那里多了一个影子,曾樱又说:“我的孙女,是我的掌上明珠。”

李明勋抬起手,制止了曾樱,他回想起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从曾樱对自己越发的亲厚,到今天一进门看到那个女扮男装对自己没来由的不怀好意的姑娘,一直再到曾樱刚才的话,他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似乎中了曾樱的圈套。

“如果我不答应,您是不是要在海洋岛要塞的问题上为难我?”李明勋跳过了一大段思维,直接问道。

一直以稳重正派形象示人的曾樱说道:“不光是海洋岛,还有移民呢。”

这下李明勋彻底明白了,这肯定不是曾樱一个人的计划,要知道,簸箕山之战后,王承恩这个观察使也少在新军营了,想来这二人肯定密谋了,密谋的计划很简单,这批对大明和朱家天子忠心耿耿的臣子已经确定了一点,他们已经无法从道义利益方面劝说自己成为大明藩属,于是成了曲线救国的路子,那就是把自己和大明尽可能的绑在一起,支持移民是这样,支持海洋岛要塞也是如此,而到现在,他们想让自己成为曾樱的孙女婿,在曾樱对大明忠心不二的情况下,那岂不是自己成了大明朝的姑爷!姑爷为岳父家做点事,那不是应当应分的吗?

一旦社团与大明成了利益共同体,又有情感纠葛,到了关键时候,那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我曾樱的孙女,也配的上你的身份了吧。”曾樱微笑说道。

李明勋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懵,您让我考虑考虑,告退了,告退了。”

当曾樱把李明勋留下的时候,他想了很多,无论什么阴谋阳谋,李明勋都有法子应对,但这把自己个人婚姻和社团的利益纠葛在一起的法子,他却是一点也没有预计,如今也只能感慨,也就只有读书人才能把这无所不用其极玩弄的如此冠冕堂皇了。

李明勋可谓仓皇撤退,走出书房便是向府衙门外走去,却不曾想,身后一声叱音,一道寒光闪过,锋锐的剑锋向李明勋胸口袭来,李明勋虽然功夫不佳,好在这些年也是见过阵仗的,身体微微偏转就是躲开这一击,乌穆在一旁,刀不出鞘,已然扑了过去,戴着铁手套的拳头砸向了袭击者。

好在那女孩身边有几个侍女护卫,一个个冲上来抵挡,在李明勋命令乌穆住手的时候,乌穆已经用刀背砍倒了三人,乌穆如此神勇,吓的那女孩连连后撤,宝剑丢了,头发散了,花容失色。

“你便是那无耻之尤的东番夷人李明勋!”那女孩高声问道。

李明勋眉头微皱,老子到了登莱,别说碰女人,连雌性生物也没见过几头,怎么就无耻之尤了,乌穆也是为自家主子不平,喝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在这里信口雌黄,坏我主子名声。”

女孩喝道:“什么坏他名声,便是这厮那日在灯会上见到了我,才屡屡向祖父求娶,还以继续御虏、赈灾威胁,恬不知耻!”

几个侍女也是上前,纷纷出言指摘,李明勋听了这些话,明白了过来,定然是那曾樱搞鬼,明明是这老头子想把自己的孙女嫁给自己,好进行政治联姻,却倒打一耙,说自己是垂涎这女子美色,向曾樱求娶,若是不答应,便引军返师,停止向难民营供给粮食,如此倒是自己的不是,而且不好辩解。

难怪一见面这女子就对自己不怀好意,原来是曾樱在背后使坏,这厮把责任推在旁人的身上,省的自己孙女发难,反过来说,这事儿若是成了,岂不是说自己就必须为大明抗虏,为大明赈灾了吗?

“曾大人,真是好手段啊,今天我李明勋领教了!”李明勋脸色一红,也不辩解,拍打了身上的灰尘,转身离去。

“你给本姑娘站住,你坏我名声,欺我祖父,哪容你这般离开!”那女孩大叫一声,捡起地上的宝剑就是追了出去。

“小姑娘,这不关你的事,别在这里耍性子,我大人大量,方才的事情就不和你计较了,你若是再敢,哎呦你怎么戳我屁股。”李明勋的声音从衙门之外响起,越来越远。

“曾大人,这次你为大明牺牲了自己的孙女,回去之后,老奴定然禀明天子。”王承恩不知何时出现在曾樱的身边,说道。

曾樱笑了笑,抱拳说道:“您多虑了,李明勋虽然对我大明官绅多有误会,但为人正派,绝非浪荡之人,说句大不敬的话,最适合与其联姻的不是淑儿,而是长公主殿下。”

章三二 组建骑兵

天色放亮,李明勋从榻上醒来,灯火在漏风的房间里轻轻摇曳,窗外悬挂的灯笼微微浮动,在窗户的明纸上留下了一个舞动的黑影,李明勋神情恍惚,那黑影似乎变成了一个小人,正在蠢蠢欲动,李明勋本能的双股夹紧,翻滚而起,冰凉的感觉袭来,他清醒了一些,有看了看那黑影,长出一口气。

这几日,李明勋被那女子欺负,都有了些心里阴影了。

“来人,来人。”李明勋蹬着靴子,大喊道,乌穆走了进来,李明勋说道:“收拾一下,去校场,悄么声的,别惊醒的那姑奶奶,不然没个消停。”

李明勋稍微收拾了一下,胡乱吃了些东西,做贼一般的悄声出了院子,骑上一匹普通的蒙古马,向着城外而去,他原本那匹高大神骏的安达卢西亚战马早就被人抢走了。

正是春寒时日,树上的老鸦缩着脖子,警惕的看着周围,忽然被一群纵马而来的骑兵惊醒,抱紧的双翅沸腾,叫着离开了枯树,这支骑兵有二百余,一路疾驰,胯下战马浑身是汗,白雾嘴边沸腾,虽说骑兵都是一式服色,打扮却着实不同,其中大部分罗圈腿,矮小敦实,露在空气的中的脑袋已经剃了中间,只留下两侧的头发,有人披发,有些人索性只剩下颈上一座撮,其发式多半与塞外胡人雷同,这些人骑术甚是了得,战马在崎岖的路面上行进,迈着碎步,循着地形,时快时慢,而骑兵则在马背上有节奏的摇晃,纵马许久,却无一点疲态,反而越发兴奋,不时打起唿哨。

李明勋骑马站在山岗之上,看着这支打着社团旗号的精锐骑兵呼啸而过,人如虎马如龙,不由的赞叹:“这些蛮子可真能打熬,着实了得。”

一旁的乌穆笑道:“主子说的是,这些骑兵是巴海大人从东海各部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们东海各部虽然不像蒙古人那般生在马背上,但对马匹也不生疏,您搭配在其中的汉人也是巡抚大人细细寻来的,很多原本就是辽人骑兵。”

“休要提那曾巡抚,一副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一肚子的坏水,我什么时候受过这气!”李明勋没好气的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听山岗之下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

“李明勋,李明勋,你为什么出来不叫本小姐。”

李明勋回头一看,只见一白衣公子从山岗下御马而来,其胯下那匹战马甚为神骏,比蒙古马高了两掌不止,与之相比,李明勋胯下这马简直就是驴子,然而,那匹好马原本是李明勋的坐骑,却被那女扮男装的家伙抢了去。

对李明勋来说,曾樱的孙女,这位整天对李明勋大呼小叫的假公子是一个美丽的麻烦,这个名叫曾淑仪的女孩儿可完全对不起她的名字,不爱红妆爱武装,而且好奇心过多,精力旺盛,无时无刻不在找麻烦。

乌穆见曾淑仪赶来,低声对李明勋说道:“其实曾大人也没您说的那般不堪,至少替咱们张罗了几百好马,还帮着招募了四五百精骑,嘿嘿,还搭送给您这么一个门当户对的俊俏娘子,说到底,还是您占了便宜。”

“怎么叫你,踹门进你的闺房吗?看太阳晒屁股吗?”李明勋瞪了乌穆一眼,回身对赶到山岗的曾淑仪没好气的说道。

“不要脸的东西,早晚看我收拾你。”曾淑仪啐了一口。

在从李明勋这里弄走了精美的燧发手枪、华丽的望远镜和骏马之后,曾淑仪已经不再见了李明勋就要打要杀了,但是那个不可能解开的误会也是搁置在内心发酵,曾淑仪不知道从那里弄了一个观察员的牌子,就此混入了社团的军营。

对于曾淑仪,李明勋也是无奈,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女孩儿耽搁太多的事情,如今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在东虏返回辽东之前组建出一支可以用于作战的骑兵,对于社团来说,最不需要考虑的就是装备,各类甲械弓矢都是齐全,缺的也可以调配,而骑兵也并不困难,巴海会率领一千人前来,两个步营之中也可以挑选出不少人,加上本地招募的精骑和护卫队,扩建到两千人也不算什么,那些塞外的蛮子骑射功夫也是有的,至少不逊色于东虏,然而,最困难的就是战马。

要知道,并不是随意拉过一匹马来就能胜任战马之责,卫所制度那类给军户一匹母马来年要一匹马驹的培养方式显然无法培育出合格的战马,而边墙之外的蒙古人和满洲人也没有多少优势,也是一群马养在一起,随意交配,从中挑选强壮的为战马,完全没有血系统计和标准规格,只是中原养马是从人嘴里夺食,而边墙之外便是方便许多,所以在财政吃紧的情况下,大明的骑兵越来越不如自己的对手。

如今社团运力不足,即便从永宁行政长官区来的骑兵已经配备了战马,社团也要在登莱大批量准备马匹,而在严谨的李明勋眼里,这件事也是不能马虎的。

大明军队中的战马也多是蒙古马或者蒙古马的亚种,其无论是身高、体重和负重能力都无法与安达卢西亚战马媲美,当然大本营设在台湾中央山脉的高山马场,培育的是来自印度的卡提阿瓦马和南方马匹的混血马,毕竟其主要战场是在湿热的南方和东南亚,然而,蒙古马也有其优势,比如耐粗饲和耐力足,就是欧洲的马匹不能媲美的。

当然,现在培养战马是来不及了,李明勋只能让人从已有的战马之中挑选,因为标准过高,所以挑选的范围已经囊括了战利缴获、巡抚衙门下辖的各部队,甚至直接购入。

实际上,李明勋手中的战马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大明其他骑兵,甚至不亚于东虏的平均水平,但是在东亚战马普遍水准较低的情况下,也算不得什么优势,社团所得战马,大部分肩高不到一米三,体重在二百四到二百七公斤之间,这意味着它们的负重能力不会超过七十公斤。

这类战马是东亚大部分战马的水准,也是蒙古马的平均水准,但七十公斤的乘载能力着实难堪,这几乎不能让骑兵披甲,所以在社团骑兵手里,这类战马只能用作备马,发挥其驮载负重能力,随骑兵作战。

而精挑细选来的蒙古马的肩高在一米三五左右,体重在三百四十公斤上下,其乘载能力达到九十公斤左右,这意味着一个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的士兵,除了本身的重量、辎重、弓矢和马刀之外,还可以身穿甲胄,已经可以满足以投射为主要作战方式的轻骑兵的需要了。

当然,更高大强壮的蒙古马也可以用来组建重骑兵,历史上纵横亚欧大陆的蒙古骑兵的核心主力就是重骑兵,但对于社团来说,则没有必要了。

在社团的骑兵选拔之中,规划中的重骑兵要尽可能的高大威猛,而受限于坐骑的乘载能力,轻骑兵就要限制身高了,好在社团骑兵主力的女真骑兵普遍矮小敦实,所以在护具和武器的选用上拥有更高的冗余度。

这支临时组建的骑兵全部配有护具,最常见的就是棉甲或者布面甲,头戴铁盔,而标配的武器是马刀,这马刀是社团的军械所根据中亚恰克希长刀仿制的,这类马刀长度约么九十厘米,厚背宽刃,刀尖呈现像树叶状,一条血槽占据刀身过半的长度,弧形刀身优雅而凶悍,刀柄灌铅以平衡重心,这使得在晃动的战马上运转自如,马刀的威力极为强横,骑兵御马疾驰而过,可以轻易的把一个人的半边身子劈斩开,所以一经进入陆军就备受骑兵喜爱,而刀柄和刀鞘经过黄铜装饰之后,非常华丽,所以许多军官也会想法搞到一把。

除了护甲、铁盔和马刀是标准配备之外,在其他武器的选择上,李明勋没有做硬性规定,女真风格的投矛,蒙古人常用的投矛都有,而在主要投射武器的选用上,把骑兵分为了两种,一种是以女真骑兵和夜不收为主的弓骑兵,这类骑兵弓马娴熟,马上开弓左右驰射,威力十足,但这可是需要常年累月的修炼才有的本事,而以执政官护卫队和招募骑兵为主,则形成了猎骑兵,其不具备骑射功夫,却有娴熟的马术技巧,而主要的武器则是火枪,因为社团还没有大规模的量产燧发机,生产出来的燧发机大量被军官配备的燧发手枪挪用,所以只有执政官护卫队拥有燧发火铳,其余还是以火绳枪为主。

李明勋看过了骑兵队的野外拉练,返回了军营之中,处置混编骑兵营的编制工作,在他桌上的表格之中密密麻麻罗列着各类数据,将骑兵营的每个小队具象化在桌案上,李明勋不住的写写画画,全身心的投入其中,面色逐渐凝重。

虽然他正在筹划的这支骑兵在东亚已经算是精锐了,但是与东虏之间那巨大的实力差距可不是技术、甲械等可以消弭的,李明勋必须谨慎再谨慎,认真再认真,为将来的战争增添哪怕一丝一毫的胜利砝码。

“你是不是很没有信心?”一个声音忽然惊醒了李明勋,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曾淑仪那张疑惑的脸,这个丫头趴在桌案的一角,看起来已经看了许久了。

李明勋与她相处了一段时日了,从未见她如此认真,索性点点头,却无言以对。

“其实,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曾淑仪认真说道。

李明勋看着那张郑重其事的脸,脑袋里却是闪过关于她的事情,作为曾樱的孙女,官宦世家,原本她应该有一条很大众化的人生轨迹,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然后成为名门闺秀,在合适的年纪嫁给某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然而,战乱改变了一切,在其十二岁的时候,流贼过境曾氏老家江西,父母死于战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人生发生了变化。

其实战乱改变了许多的人的命运,有人投笔从戎,有人避世隐居,乱世中人,又有几个不用身不由己呢?

“这是男人的事情。”李明勋说了一句。

曾淑仪脸色微变,似有怒色,又似乎有些其他思绪,她停顿片刻,说道:“我对你实在是太失望了。”

说罢,曾淑仪转身离去,李明勋看她身量纤纤的背影渐渐远去,无奈的耸耸肩,嘟囔道:“那又如何,失望不失望又有什么关系呢?”

“主子,曾家小姐和一般明国女人不一样。”乌穆却是忽然说道。

李明勋笑了,问:“有什么不一样,是因为她会骑马,还是喜欢女扮男装?”

乌穆想了又想,说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觉得她想成为满都海一样的女人。”

李明勋闻言不禁愕然,这满都海也算是蒙古人中的著名人物,其在蒙古分裂的关键时候扶立蒙古大汗,并且嫁给他,带着他东征西讨,击败强敌,成就了达延汗,可谓是女中豪杰,巾帼女英。

“梦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不过我发现,你这个家伙对女人的感觉还是挺敏锐的。”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主子,您不想让她做您的满都海吗?我发现您并不讨厌她,而且她很漂亮。”乌穆问道。

李明勋愣了愣,继而放下笔,认真说道:“乌穆,这是一场政治联姻,漂亮与否不重要,是否讨厌更不重要,我与她之间考量的只有两点,第一,联姻可以给社团带来什么,是否利大于弊,第二,社团是否支持这次联姻。”

章三三 千里追击

从李明勋个人来讲,他并不反对政治联姻,这是获得利益和区分敌我的重要方式,有时候,联姻比战争带来的利益更为庞大,至于因为政治联姻付出的个人幸福,李明勋没有多少心理负担,至少他没有心理洁癖,而在没有一夫一妻制度的古代,操作空间更为自由。

当然,这许多状况无法和乌穆这类下属解释,其实也不用解释。

莱州府衙,签押房。

曾樱站在一张详细的山东舆图前,皱眉查看着,他不时低下头,从手中的塘报之中找到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然后从舆图上对照出来。

沭阳、海州、赣榆、滕县。看的出来,在鲁南、苏北一带肆虐的东虏阿巴泰部正在收拢兵力向北方运动,进入莱州府南部境内,而阿巴泰率领的主力部队已经进入莒州,趁着春天已至,草木初青,放养牛马,蓄养马力,已然是准备返回辽东了。

一旦东虏进入返程,登莱之地战事再起,曾樱不敢确定东虏主力的动向,是直接返回辽东,还是先攻掠登莱,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做好准备,让他失望的是,登莱的粮食原来越少,而援军不仅迟迟不到,还没了音讯。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标营和李明勋麾下的精锐骑兵,现在他也不拿移民的事情逼婚李明勋了。

三月末,莒州。

阿巴泰的大军进入大明境内已经五个多月了,从边墙一直打到南直隶,横扫千里,败明军数十仗,攻掠城池八十八座,虏获金银无算,人畜上百万,皇太极交给阿巴泰的任务已然完成,莒州牧马月余,马匹回膘,体力充足,已经是有了回辽东的想法。

大帐之中,将军们分两厢坐下,能坐在这里的,无一不是固山额真级别的高官,阿巴泰低咳一声,说道:“岳乐,把图尔格带来的消息说一说。”

岳乐微微点头,说道:“图尔格将军在莱州海陆连输了两阵,围攻潍县三月余,无法攻克,请求主力速遣兵马北上支援。”

“这个废物,有精兵大炮,连个县城都打不下来,真是蠢!”当下便有正黄旗的固山额真骂咧咧出声。

众人议论不断,却是没有一个提及派兵支援的,阿巴泰环视一周,把众人的表现记在心中,明白了此时的处境,说白了,大军抢掠了一个冬天,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哪个不是吃的脑满肠肥,现在不是银子不够,牲畜不多,而是没有那么多的人马看管战利品了,别说随军的那些阿哈奴才,就是一些马甲步甲都是被派遣去做看管工作了。

这个时候,再打潍县就是为两白旗和那些汉军火中取栗,实在是不值当,大家赶紧回辽东,领赏封爵不是好吗?

“如今天气渐暖了,明军也有了准备,听斥候来报,光是通州就集结了十万勤王明军,明国首辅也要亲自督师,再磨蹭下去也没有意思,我的意思,咱们领军北上,班师回朝。”阿巴泰说出的命令惹来众人赞同之声。

其实对阿巴泰来说,这次伐明已经是大功一件,莱州湾和簸箕山的失败由图尔格担着,无论是打下潍县还是攻掠登莱那都是锦上添花,可是却要冒不小的风险。

三月底,阿巴泰本部大军开始返师辽东,大军展开,自莒州一路北上,沿途村镇无一不是逃往,县城闭城自守,在青州与莱州交界一带汇合了图尔格的偏师,继而向西而去,这支队伍极为庞大,近士卒就有七万余,另有虏获人畜上百万,车辆无算,绵延三百余里。

阿巴泰性格鲁莽,但精熟行伍,其以图尔格为前锋,自己坐镇中军,而马力充足的满洲、蒙古骑兵布置在两翼,汉军则是殿后,与阿哈一道押送驼队和车马人畜,大军在中原大地上连绵不断,旌旗蔽野,往往前锋进入直隶,后队不曾离开山东,如果一股浊浪从中原大地上滚滚而过,所经之处无一不是尸骨如山,饿殍遍野,而周边明军官将,无一敢于出击,往往远远眺望,不敢接阵,东虏兵锋所指的城池,将军弃城逃跑,文官挂印而去,少有人敢挡其锋芒。

四月中旬,阿巴泰大军过境潍县,向西而去,解除了对登莱最大的威胁,在确定登州安全之后,两支骑兵汇聚到潍县城下,这两支骑兵一支是社团新近组建的混编骑兵营,共有两千三百余骑,而另外一支骑兵则由武行率领,约有千余,是从巡抚标营之中精挑细选而来,两支骑兵都是一人双马,装备补给也由马骡驮负,便是要追击东虏而去。

王承恩与曾樱站在所有人面前,高举酒杯,说道:“东虏残暴,屠戮百姓,绝不能任其离开,一切托付于诸位了。”

李明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便是向西追击而去。

大军刚刚开拔,李明勋便是见到曾淑仪骑着那匹神骏的战马鸡翅而至,她穿着侍女的衣服,显然是刚刚从家人的看管下逃脱出来,见到李明勋,高声叫道:“带上我,带上我!”

李明勋看了她一眼,脸色阴沉,说道:“这是去打仗,不是郊游,没人看顾你。”

“我不用人照顾,我也要去抗虏。”曾淑仪倔强说道。

李明勋叹息一声:“那你至少换身衣服,不能让人看起来和我的士兵不同。”

说罢,李明勋挥挥手,大军开拔,曾淑仪愣了愣,然而向着潍县城外的社团军营疾驰而去,营中士卒多半出征,留下的只有辅兵,她掀开一顶帐篷进去,发现里面有一个士卒正在围着烤火,看模样应该是台湾的土著,她略作打量,发现这辅兵的身材与自己差不多,伸出小手招了招,辅兵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下意识走过去,继而就被曾淑仪一记剑柄敲打在了后脑勺上,还没有昏过去,曾淑仪就开始扒了他身上的甲械,然后换在了自己的身上,得意的笑了笑,捡起自己的宝剑跑出了帐篷。

远处,大军行进的踏出的烟尘冲天而起,似乎离的还不远,但是她扭头一看,拴在栅栏上的战马已经是不见了。

“李明勋,你骗我!”曾淑仪大哭起来。

李明勋率领的骑兵一路向西追击,因为是在东虏过境之后才集合的兵马,所以大军晚于东虏四日出兵,因此,一直追击到临淄境内才终于追上了东虏的后卫,大军沿着官道一路追击,只瞧着东虏所经之处,几无人烟,一片末日景象,路边到处都是尸体,每当经过东虏的宿营之所在,便是大片的狼藉,女人的尸体赤条条的仍在营地周围,无一不是被凌虐致死的,东虏历来寇边,往往回到辽东才统计虏获多少人畜,却不知,一路之上,强掳来的人口走到辽东,往往十不存三,若再论及抢掠过程中导致的家破人亡,其人数更是吓人。

因此,虽然满清每次寇边,掳到辽东的人数仅仅以十万计数,最多也不过三十万,但由此导致的百姓伤亡却是以百万数百万计,也正是因为如此,东虏几次寇边,选择的区域都是不同,因为他们很清楚,凡是自己抢掠过的地方,没有十年二十年根本无法恢复,只能再抢其他地方。

乌穆手下有三百多骑兵,都是骑兵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骑射功夫了得,他率领这支骑兵为前锋,走在大军之前,日夜行进,昨日在渡口抓到几个掉队的汉军骑兵,乌穆选择了离开大路,借助路边的树林掩护,选择视线较差的傍晚和清晨行军,意图很简单,突袭敌军后队。

这支兵马夜半出发,借助月光行军,朦胧的月光透过薄云和树梢照在骑队身上,在甲片、铜泡上散发出光芒,远远看去,颇有几分阴森,好似阴兵过道一般,所经之处的村落、田舍,看到之人皆是大叫着离开,无人胆敢靠近。

清晨,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却也是行进最方便的时间,前锋的骑兵队列变的弯弯曲曲,赶了半夜路的骑兵困倦异常,只能死死盯着前面人的马尾,士卒不时咬住舌尖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乌穆作为将兵之人,此时御马在前,凭借多年养成的狩猎习惯,细细寻找着敌人的踪迹,昨日抓的汉军跑了两个,肯定会追上敌人,但他不知道东虏会如何应对,乌穆感觉最有可能的就是伏击,所以他加倍小心。

清晨的雾气笼罩了大半丛林,似乎有白蒙蒙的影子在里面跃动,但是却听不到马蹄声,乌穆打了个唿哨,让身后的人警惕起来,前锋们自动散开,两翼分开前进,而乌穆自己收好,取出角弓,提着搭了箭矢的弓,慢慢向前进。

忽然,前面安静了,乌穆看到一个黑影矗立在那里,似乎是一个人,又好像一块石头,他昂起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忽然引弓,搭在弓弦上的鸭嘴箭射向了那个黑影,只听一声哀嚎,便是有重物落地之声。

前锋骑兵纷纷行动起来,向两翼包抄而去,一时间箭矢横飞,雾气之中,不时有惨叫哀嚎声音响起,继而一声鸣镝,马蹄声渐渐远去。

乌穆下马,看到他射中的那人,扁平的鸭嘴箭切了半个脖子,已然死了,他摘掉那人脑袋的上皮帽子,又看了看因为缰绳挂住枝条无法逃走的战马,那战马掉膘严重,肋骨都露出来了,乌穆微微点头,说道:“这股伏击的是咱们在莱州打败的汉军旗,老关宁军了。”

“怎么战力这般弱。”一个手下有些诧异。

“敌人可猜不到登莱的兵马敢追出来,还追这么远,怕是把咱们当明军了。来人,上马追击,得抓住个大人物才是。”乌穆见这马匹掉膘如此严重,便知道敌人马力定然不堪,立刻下达了命令。

不多时,乌穆率领的前锋追出了丛林,来到了无人耕种的田野里,他亲率五十余骑,追杀在后,平原地带雾气散了,远远便是看到敌人有三四百骑,只是在丛林之中遭遇,吃了大亏,此时在发命狂奔,乌穆眼力极好,发现其中一人身着华丽披风,身边尽是精悍护卫,想来也是大人物,便是追了上去。

此时两翼已经包围,三面合围,也不靠近,只是引弓射箭,双方互射几轮,皆是有人倒地,殿后的汉军旗终究是马力不济,又不知追杀者有多少,纵然人数占优,却是越发支撑不住,乌穆忽然从马上站起,手中箭矢瞄准了那头目的战马,嗖的一声,尖锐的箭矢插在了战马的屁股上,那马匹人立而起,大声嘶鸣,竟然是把那头目摔在地上,乌穆大喝道:“追上去,抓住那人,赏银百两。”

众人齐声应和,收起弓箭,拔出马刀,追杀而上,靠的近了,几轮投矛掷出,当场杀死数人,马刀挥舞,把聚拢在头目身边的人砍杀殆尽。

“这位将军隶属何处,本官乃是祖泽润,家父祖大寿,表弟乃是吴三桂,莫要动手,莫要动手。”祖泽润已经摔断了小腿,趴在地上,大声喊道。

乌穆哈哈一笑:“原来真的抓到大人物了,带回中军审讯!”

中军,李明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祖泽润,问道:“这么说,东虏主力已经到了大清河一带,正在渡河了?”

祖泽润为了保命,哪里再敢隐瞒,连忙说道:“肯定在渡河,我来的时候参加军议,奉命大将军说,过了大清河就距离直隶不远了,让大队先过了河戒备,辎重和人畜现在刚刚渡河。”

“这可真是个好机会!来人,击鼓点兵,大军集结,快速前进,敌人正在渡河,我等半渡而击,至少也能解救不少被掳百姓。”李明勋高高跃起,大声传令。

章三四 兵行险招

随着李明勋将令传达,大军迅速集结,向西北方向递次前行,祖泽润在尘土飞扬之中看到李明勋的大旗远远而去,心中的担忧和忐忑稍稍放下心来,既然主帅都没有处置自己,那么自己的小命或许保住了,正想着,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回身是一看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军,正是标营的武行。

“你知道吗,我武家一家九口都是死在登莱之乱中。”武行蹲在祖泽润的身边,明晃晃的bi shou在祖泽润面前跳动着。

祖泽润脊背发凉,连忙解释:“这位将军莫要误会,我可不是孔有德的手下,小的是祖泽润,是辽镇的人啊。当年,家叔曾来登莱,帮忙平定登莱之乱,对登莱百姓有功啊。”

武行点点头,说道:“是对朝廷有功!你们和孔贼的手下一样,烧杀抢掠,哼,我只是知道杀我全家的是辽地口音,谁知道是关宁军还是东江军,总之,你得死!”

说罢,武行的bi shou切开了祖泽润的咽喉,大量的血液快速涌出,祖泽润死命的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是依旧无法阻止,只能感受着血液一点点的流失,身体一点点的变凉。

“把脑袋切下来,尸体扔到一边,喂野狗!”武行对身边的手下吩咐了一句,翻身上马,追李明勋而去。

大清河原本是黄河故道,却因为黄河夺淮入海,便换了名字,因为没有黄河水的汇入,仅凭着上游几条小河根本无法灌满黄河水冲击出来的河床,又是春季低水位的时期,大部分河段已经断流,而东虏过河的蒲台地区虽然没有断流,但是水量不大,人马可以淌水而过,只是因为河流左近泥泞异常,东虏驱赶丁壮伐木铺草,才可以大队而过。

社团的骑兵营赶到的时候,蒲台左近的大清河段十余里聚拢了无数的人马,人畜被圈禁了七八个大营,分批渡河,因为铺垫河床耽搁了太多时间,赶到的时候,也只是渡河了不到一半,从来往纵横的骑兵队可以看出,东虏在河东的兵力并不多,大部分精锐已经渡河,戒备来自北方的威胁。

从兵力配置上讲,阿巴泰如此调配十分得当,如此一支规模庞大的清军,骑兵过半,甲兵如云,唯一可以对他们产生威胁的就是从京城开拔,进驻通州,由内阁首辅周延儒亲自督师的那支勤王军。至于侧后的威胁,唯一让阿巴泰有些忌惮的也就是刘泽清部了,可是这支兵马实力有些,当初他大军横扫运河两岸,刘泽清接阵便走,遁入东昌,阿巴泰不认为他有胆量主动出击,至于登莱兵马,阿巴泰甚至从未考虑过。

春日天气温暖,岳乐有些不情愿的穿上那身重铠,招了几个白甲兵巡视整个营地,如今身为主帅的父亲阿巴泰已经渡河前往中军,尚且在河东的几个大营是属于各旗的财货,每旗都留了些兵马看顾,由自己节制。

岳乐的脸上有些严肃,因为他被留在了后阵,原本他想趁着这次伐明立下功勋,但进入边墙之后就没有打什么硬仗,他预计返程阶段可能会与明军接阵,却不曾想身处后营,岳乐骑上马,随口问道:“殿后的祖泽润还没有回信吗?”

“主子,只有三天前接到了那传信,说是遭遇了一些骑兵,他准备伏击教训一下,这几日都没有传骑来。”

“主子管那些汉人作甚,祖泽润这家伙跟着图尔格,在登莱没有吃到肥肉,眼红咱们收获大,估摸着想再捞一笔呢。”一个章京笑哈哈的说道。

岳乐微微摇头,他总感觉有些不对,祖泽润在大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算想找个机会抢一把,也应该做做表面功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一群人刚刚出营,就看到从东面疾驰而来一支二百人左右的兵马,旗号服色都与祖泽润麾下的汉军正黄旗相同,那支兵马速度飞快,也不停下,径直上远处一个大营扑去。

一个白甲兵喝道:“这祖泽润真是不知死,不知统御后队的是咱家主子吗,竟然敢先去正白旗的营,莫非以为他在登莱跟了图尔格几个月,就是有了靠山,不把主子放在眼里吗?”

岳乐到底年轻,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对那白甲兵说:“你带几个人,把祖泽润提到我帐内来,我倒要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军法。”

到这个时候,岳乐已经没了巡营的心思,返回了自己的营地,却见那支兵马顺利进入大营,不多时就是响起一阵混乱声音,继而营地深处升起团团浓烟,顷刻间,营门大开,里面圈禁的丁壮和牲畜好似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向四面八方而去。

岳乐觉察到不对劲,连忙让人吹号集结兵马,他亲自赶到营门,发现方才看到的那支汉军正黄旗已经向东逃窜。

“主子,定然是明军伪装的汉军,烧了正白旗的大营,请主子下令,给奴才五百兵马,定然把那些尼堪全都斩首。”岳乐身边的章京跪在地上,大声请战。

岳乐冷哼一声:“蠢货,这是敌人的引蛇出洞的计谋,你东面那树林之中,有烟尘腾飞,定然是有伏兵在那里,你若杀出平白折损了人马,传令各营,各守营地,不得随意出入,意图靠近者,皆可斩杀,你带些人,帮着正白旗把逃窜的尼堪牲畜抓回来些,这些蠢货,被人烧了营,总归是堕了大清的威风。”

站在高坡的李明勋看到东虏几个大营都是营门紧闭,各自防守,来往传骑、巡逻都是由满洲八旗的甲兵负责,渡口运转如常,各营防守严密,心道这后营的主将定然是老成持重之辈,引蛇出洞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索性派遣精骑在附近游荡,驱逐侦查的东虏,让人在周边打造声势,故弄玄虚。

到了下午,阿巴泰带着十余骑返回了东岸,看着各营一切如常,皆是戒备森严,微微点头,对岳乐的表现甚是满意,他走进帐中,问:“袭击者是哪里的明军,刘泽清部吗?”

岳乐微微摇头:“从溃兵那里得到的消息,尼堪去掉旗号,伏击了祖泽润的殿后的汉军骑兵,获其衣甲后伪装汉军正黄旗袭营,意图诱使我军出营,敌骑甚是剽悍,我派遣了几支骑兵打探,都无法冲破封锁,目前无法确认敌人身份。”

“尼堪在河东打造声势,怕是为了拖延我们渡河,定然是有后招的,不得不防。”阿巴泰向东一看,漫天沙尘,树林山岗之后隐隐有兵马在运作,着实不好判断敌军规模。

“后营将领几番请战,想要出动出击,然各营需要看守伐明所获,兵力不足,阿玛,不如从中军调遣精骑,我愿意率军出战。”岳乐抱拳说道。

阿巴泰重重摇头:“大军出战有进无退,如何能为些许乱象而改变计划,此乃兵家大忌。”在阿巴泰的心中,他还是担心北方勤王军的威胁,生怕身后这支骑兵是明国的什么阴谋。

岳乐压低声音,说道:“尼堪声势很大,各营人心浮动,争夺渡口,拖延下去,怕有异动。”

阿巴泰微微点头,他知道,后营兵马不少,但精锐不多,要么是刚抬旗的新兵,要么索性就是包衣兵,终究不堪大用,他思索片刻,说道:“前锋已经进入直隶境内,暂时没有发现明军主力,中军也已经展开,倒是没有什么问题,这样吧,把我大纛在河东竖起,我亲自押后渡河,稳定人心。”

岳乐大喜:“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很快,岳乐就安排了下去,下令各营加紧渡河,然后从各营之中抽调精锐骑兵,阻止了两支规模超过两千骑精锐,轮流值守,防备突袭,如此外松内紧,各营协防,河东已经是浑然一体,让李明勋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

满清的崛起可不只是凭借明朝腐朽,内乱频生的好运,还在于自己的实力,爱新觉罗家族从努尔哈赤时代起,接连三代将星云集,这才打下了这片疆域广阔的江山,如今皇太极这一代中,阿巴泰、济尔哈朗,多尔衮兄弟年富力强,第三代的中瓦克达、博洛等也是展露头角,特别是礼亲王代善和饶余贝勒阿巴泰一脉,更是爱新觉罗宗室的中间力量。

几次试探无果,李明勋决定兵行险招,突袭阿巴泰所在的营地,而在这之前,最重要的一步却是混入营地,制造混乱。

傍晚,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大地之上,岳乐听营门前哨兵说是有情况,便来到营门前,远远看去有一支骑队在靠近,那支骑兵二十余人,骑在马上,身后还有一匹备马,旗号服色都是满洲正红旗的,而骑队后面还跟着四五十个尼堪,被人用绳索拴着,赤脚走在田埂之上,绳索的一端系在马鞍上,行走的时候,不断有人用矛尖刺他们的背脊和臀部,有两个似乎受不住刑罚,摔倒在地,那甲兵却似乎没看到,抽打了坐骑,马儿跑的更快,把二人一路拖行,甲兵却是发出一阵阵欢呼。

碎石、荆棘切开了那些人皮肤,所经之处留下一道道血痕,很快就是断了气,甲兵斩断绳索,扔在了一边。

岳乐对此并不陌生,在几次伐明过程中,他和他的先辈们就是这么抓汉人丁壮做奴隶的,像刚才那类简易酷刑不仅可以给士卒带来乐趣,还能震慑想要逃走的奴隶。

然而,此时的岳乐脸色极为难看,他派遣精兵外出是侦查敌情的,不是让他们把那些逃走的尼堪抓回来,岳乐握紧了鞭子,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抽打带队的军官。

“去,告诉他们立刻回来。”岳乐派出两个甲兵迎了上去。

不消多时,那队人马进入营中,为首的军官竟然是乌穆,岳乐一鞭子抽打在了他的脸上,一道血痕便是浮现,岳乐喝道:“你这蠢货,我派遣你出营是寻乐子吗?”

乌穆低头,跪在地上,用满语说道:“并非奴才寻乐子,实在是那些尼堪该死啊,那些尼堪不是奴才抓来的奴隶,是敌人派遣来营中的使者。”

乌穆一挥手,几个甲兵扔下了用旗帜包裹的物件,打开一看,里面是官袍、衣甲一类的东西,岳乐拉起一个被拴在马后的人,用汉语问:“你们是谁的兵马,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说道:“老子是谁你管不着,告诉你,上官让老子来送人头了。”

乌穆搬着一个箱子递给了岳乐,岳乐问:“谁的人头,祖泽润吗?”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祖泽润算个什么狗东西,也值当老子来送,这是虏酋阿巴泰长子,博和托的人头!”

岳乐一听是兄长人头,脸色大惊,心中却是不信,毕竟自己的两位兄长去了宁古塔,但打开一看,那被石灰浸染的人头不是长兄又是谁?

咣当一声,岳乐手中的佩刀落地,他到底年轻,抱着人头哇哇大哭了一阵,跑到了一顶大帐之中,乌穆悄么打量那大帐,只见帐前竖着五丈有余的大纛,而帐外还有十几匹马鞍华丽的战马,他压低声音,对地上说话那人低声道:“武行,看来阿巴泰就在这帐内了。”

武行点点头:“莫要早下结论,进去确认之后再说。”

不多时,帐内传出了一声悲惨至极的咆哮声,一个将领从中走出,对乌穆一行大喊:“把那些尼堪带进来,大将军要亲自审讯。”

乌穆抄起一根虎枪,重重拍打了一下武行的后背,骂咧咧的押着他们向帐篷那边走去,快步进入,只见帐中站着一满脸胡子的矮壮将领,脸色悲愤,刚才和自己说话的岳乐在一旁哭泣,武行高声问:“你便是虏酋皇太极的兄长,阿巴泰?”

“你是何人,为何有我儿首级!”阿巴泰怒问道。

武行哈哈一笑,大叫:“取你首级的人!”

话音未落,他已经挣脱了绳索,左脚一挑,乌穆手中的虎枪已经落入他手,武行一声大喝,长枪如龙,直刺阿巴泰的胸口,乌穆也是拔出佩刀,把身边的将领砍翻在地。

老爸出院,今早送家去了,不用医院家里两头跑,时间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这几日可以三更补欠账了。

章三五 击毙阿巴泰

阿巴泰也是久经战阵,一身功夫着实了得,他身体用力的扭转,避开了当胸的一枪,虽然要害避开,但左胸腋下却是被切开一个深可见骨的口子来,武行虎枪横扫,砸在了阿巴泰的手臂,只听咔嚓一声,左臂径直断了,阿巴泰翻滚在地,武行挺枪刺杀,却是忽然看到一个黑影袭来。

他本能的用虎枪格挡,只嗅到一股恶臭,原来是那博和托的脑袋,他扭头一看,那岳乐已经扑了过去,一脚踹翻了帐内的木炭炉子,帐篷四周燃起大火,武行再想冲杀,却被一戈什哈挡住,他当胸一枪,虽然直接把那戈什哈刺了透心凉,但虎枪卡在骨头里,竟然拔不出,眼瞧着乌穆和几个同伴被人挡住,而岳乐劈斩开帐篷的一角,就要拉着阿巴泰出去,武行丢弃虎枪,去一旁的架子上摘下弓箭。

却发现那弓并未上弦,好在东虏的长梢弓所用重箭短粗沉重,好似轻型掷矛一般,他从胡禄之中拔出几根,接连掷出,其中一根直接命中阿巴泰的后心,阿巴泰并未着甲,箭矢穿过骨头和肌肉,刺入深处。

乌穆把身边的几个人斩杀,却见帐篷一角出现大洞,他问道:“阿巴泰死了吗?”

“中了我一枪,又被刺中一箭,八成是没了性命,只可惜这虏酋跑的太快了。”武行当即说道。

乌穆哈哈一笑,说道:“无妨,总归是被我们刺中了,主子计划已成,你我出去,斩断大纛,放火烧营,把这清军大营闹个底朝天!”

说罢,二人冲杀出去,乌穆一刀斩断旗杆,点燃了那大帐,对着周边大喊:“阿巴泰死了,阿巴泰死了!”

帐外也是乱做一团,伪装成白甲兵的社团女真骑兵已经在几个营地放起了大火,他们点燃帐篷、货车、粮草,释放被囚百姓,斩断栓牛马的绳索,狠狠的在马骡屁股上砍一刀,丁壮四处奔逃,牛马乱踏,一时清河东岸一片混乱。

于此同时,大营之外响起低沉的牛角号的声音,随着号角声音响起,李明勋和巴海各自率领骑兵突袭东虏答应,夜幕之中,先是一轮枪声响起,继而弓弦阵阵,箭矢似飞蝗飞了过来,天色已黑,东虏精骑原本就缩在营盘附近,先是看到主帅大营起火,大纛倒下,继而听到奉命大将军阵亡的消息,个个不敢言战,只得自守大营,而社团骑兵也不触霉头,他们避开了岳乐组织的大队骑兵,突击进了其他防守力量薄弱的营地之中,精悍的骑兵在前,左右驰射,而龙骑兵在后,用马刀收割着生命,每当攻入一个营地,便是纵火焚烧,乱杀乱砍,有些人还把实现准备好的huo yào包扔进火堆之中,不时有bào zhà声响起,更是惊动了营中牲畜,引发更多的混乱。

清军各营人马都在奔逃,有些人骑上马向四面飞奔,而更多人涌向渡口,天黑看不清楚,不少人马被淤泥困住,也有人误入深水区,动弹不得,被岸上的骑兵挨个射杀,河水被鲜血染红,而真正渡河区域却被过多的人马涌入,各旗兵马推推搡搡,惹来更多的混乱。

东虏彻底乱了方寸,各队骑兵接连猛攻,或张弓射杀,或长矛怒刺,东虏在东岸遗尸累累,而哭嚎之声,深夜不休。

且说阿巴泰逃出升天,岳乐不管不顾,护着自己的父亲向河西奔逃,凡是阻碍的,无论是突袭的敌军还是巡逻的八旗,统统射杀驱散,近百人在一处河滩渡河,在深邃的夜空之中奔逃,只是夜半看不清,大清河床又是极为宽阔,淤泥甚多,不得不丢弃了大多数的马匹。

一直到了凌晨,一行人才渡河成功,岳乐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恨意,他抓着战马的尾巴登上河堤,眼瞧着阿巴泰俯身在马背上,鲜血染红了战马的大块腹部,没了动静,他连忙脱掉靴子,跑过去牵住缰绳,说道:“快停下,大将军出事了。”

一行人这才停下,把阿巴泰从马上扶下,岳乐忍痛撕开阿巴泰的衣服,发现左肋的伤口深可见骨,隐隐可以见到蠕动的内脏,而后背的箭矢入肉寸许,从阿巴泰嗬嗬的喘息声就知道伤及了肺叶,他强忍悲痛,站起来,环顾四周,此间正是旷野之地,别说大夫药石,连热水都是没有,手足无措之际,岳乐抱着阿巴泰痛哭起来。

阿巴泰却是转醒过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形容扭曲,他低头看了看满身血污的儿子,说道:“岳乐,不要哭要像男子汉一样!”

几句话说出口,阿巴泰已经感觉全身不住的颤抖,口中满是腥咸之味,他知道自己行将就木,说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阿巴泰死在战阵之上,总好过在床上老死病死的强,只是可惜没有看到大清定鼎中原,爱新觉罗家族君临天下,不甘啊。”

岳乐擦干了眼角的泪水,说道:“阿玛,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的错啊。”

阿巴泰笑了笑,脸色越发苍白,说道:“你有什么错,在老汗的孙子里你已经不错了,未来依旧是大清的柱石,承我的志向,为大清开疆拓土。”

说着,阿巴泰吐出一口黑血,胸腔透亮了一些,他远远向东望去,只见东岸已经火烧连营,横亘了十余里,火焰之中,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人,不时有凄惨的哀嚎声传来,而渡口出更是战斗不断,他戎马一生,知道如此大溃,精锐的白甲和低贱的阿哈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任人宰割的,无奈的说道:“不说那些了,我是活不成了,但也不能被敌人占了便宜。”

“我死之后,把我尸身带回辽东,若是做不到,就地焚毁,不得让尼堪沾染,另外,回到中军,把军权交给图尔格,让一形容体态相似的人穿我甲骑我马,fēng suo xiāo息,我死之事,回到辽东之后才能通告全军。”

“咳咳一定要告诉皇上,东番岛夷是是我大清大敌,不可轻视不可。”说着,阿巴泰的呼吸急促起来,口鼻之中全是血沫,染红了胸前大片的衣襟,他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僵直的手抬起指向东方,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脸上剧烈的痛楚之中满是悲愤和不甘。

岳乐在阿巴泰耳边说道:“阿玛,我一定承您志向,灭了东番岛夷的。”

阿巴泰似乎是听到了这话,亦或者是生机断绝,一声呜咽,脑袋一歪,死在了荒凉的河堤上。

大清河畔。

李明勋策马登上河边的堤坝,感受这越发温暖的春风,如油的春雨在风儿的吹拂下敲打在李明勋的甲胄之上,啪啪声音不断,细腻的雨水顺着堤坝流下,汇聚了尸体流出的血液,淡红色的雨水弥漫了大地,想来今年这里的草木会茁壮成长。

渡口周围十余里都是战争的遗迹,还在燃烧的木桩、残余的尸骨、密集的马蹄印还有散落在草丛内的箭矢,雨雾之中,成千上万的人在战场上游荡晃动,这些rén dà半是在山东各地掳来的丁壮,此时在战场上捡拾一些能用的物资,他们拆下帐篷做成包裹,就地埋锅造饭,把东虏抢来的粮食和一些死了的牲畜炖煮,作为干粮以便返回家乡。

也有人受到社团感召,已经愿意跟着社团前往tái wān,此时正押解着抓来的俘虏在埋尸体,大清河一战,激战一个整夜,清军留在河东的大营全部崩溃,东虏四散逃跑,只有甲兵携带金银细软逃到了西岸,大部分的包衣奴才留在河东,这些向东虏卑躬屈膝的汉人、朝鲜奴隶,在生死阶段又再次向社团投降,证明了人跪久了,是真的站不起来了。

俘虏中的贵人头目或被斩首或被作为俘虏,变成了武行等人的军功,而大部分活了下来,数量约有七千余,这群助纣为虐,帮助侵略者杀戮本族的罪人,下半生将会永远在矿洞之中渡过。

“这次冒险,是真的做对了。”李明勋叹息说道,虽然混战之中,己方也死伤超过三分之一,但是战果极为庞大,光是斩下的满洲真夷的脑袋就有千余,其余汉军、蒙古也超过两千,俘虏超过七千,解救百姓十余万,得到牲畜七万余头。

“阁下,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巴海走到李明勋身边,问道。

李明勋问:“巴海,我让你释放一些俘虏渡河,告诉东虏我军实力,你做了吗?”

“自然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了,可是东虏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径直向北而去,看来是不欲与社团纠缠了。”巴海低声说道。

李明勋无奈的叹息一声,他本计划引诱东虏再战,虽然自己实力不济,无法正面抗衡,但是也可以利用大明广袤的疆土,把东虏拖住,肥的拖瘦,瘦的拖死,能让东虏少一人回辽东,日后便是多一分胜算,但是没想到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东虏在如此大规模的损失之后竟然没有一点报复的心思,全军放弃河东友军,拔营北上。

“东虏大军收拢了,直接北上,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还杀了牛、羊等脚程较慢的牲畜。”乌穆在一旁,把刚刚侦查到的消息汇报给了李明勋。

虽然计划没有成功,但是李明勋说道:“是我多想了,总归是实力不济,无法改变现状,不过东虏如此行事,怕是真如武行所说,阿巴泰多半是死了。”

“当真?”武行瞪大眼睛,激动的问道,如果自己亲手斩杀阿巴泰,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李明勋道:“武将军怕是拿不到这功劳了,纵然阿巴泰死了,为了稳定军心,也不会让人知道。”

武行无奈的摇摇头:“哎,总归是为我大明死难同胞报了仇,恩赏功劳,就看天意了。”

李明勋看了武行一眼,越发对此人满意,他说道:“有我替你跟曾大人说项,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李大人,现在该如何做呢?”武行抱拳问道,眼神有些游离,虽然他立下大功,但大清河一场混战,己方死伤甚多,他手下如今能战的也只有四五百骑,战力大减,若是以往,武行当会请战,再立功勋,但如今武行已经是千总,这一战后至少也是个游击衔,那意味着有资格独领一营人马,他可不想手下这些人都死了。

李明勋笑了笑,道:“自然是追上去。”

“大人东虏精锐未损啊。”武行提醒道。

李明勋摆摆手:“武将军多虑了,追过了大清河,就不会有大战了,咱们从莱州出发,疾驰千里,接连激战,杀虏无数,已然是做足了里子,现在也该做做面子功夫了,一路追上去,能打就打,不能打就保持距离,战后,也能说咱们逐东虏出边墙,于咱们于大明都是面上有光呀。”9

章三五 无耻之徒周延儒

直隶,通州。

大营之中,来自京畿左近的兵马和勤王军已经汇聚于此,帐内站了官将三十余人,文官最低也是兵备道,武将也只有总兵可以站在这里,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身材欣长,面容白皙的老者走了进来,所有人跪在地上行礼。

老者缓视一周,略略点头,坐在了主位上,慢悠悠的说道:“诸位,请起吧。”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大明首辅周延儒,此次东虏北上,周延儒以首辅之尊督师兵马御虏,天子大喜,下诏褒奖,特进为太师,降手敕,比其为召虎、裴度,赐章服、白金、文绮,还尽输内帑,让其劳军。

有周延儒在,帐内一时气愤有些凝重,周延儒捋了捋颌下胡须,语态轻松,称赞众官员指挥若定,各将军御虏有功,说话这些鼓励的话,气氛为之一松,但周延儒的脸色却是凝重起来;“蓟辽总督范志完何在?”

范志完听点到自己,连忙站出来道:“下官在!”

周延儒道:“范大人,你身为一方牧守,地方大员,肩负蓟辽守备职责,却坐视东虏从蓟镇入寇,横行中原,你可知罪行!”

范志完听了这话,脸色铁青,当初当上蓟辽总督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的结局不会太好,现在已经不是崇祯朝初了,如今的总督、巡抚一类官衔都是危险性极大的,不是被流贼、东虏杀死,就是死于天子诘难,他早有遁去之心,但也得等东虏回师之后,却不曾想现在就被周延儒点了出来,他顿时明白,自己成了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了!

“范大人,你身为朝廷大员,却尸位素餐,视敌不战,此乃大罪,本官定要禀明圣天子,治你治罪,通告天下,以儆效尤,来人去除范志完官帽,带下去,蓟辽总督一职,由山东巡抚王永吉暂代。”周延儒惶惶然说道。

范志完却瞪大了眼睛,他几乎不敢相信的耳朵,原以为周延儒顶多敲打一些自己给众官将看,却不曾想一上来就下死手,更可气的是,周延儒竟然污蔑自己避战,说起来,当初阿巴泰入寇边墙,自己也是组织各镇兵马迎击的,只是辽镇的吴三桂根本调遣不动,而其他边镇士卒几战几输,饶是败绩不少,但自己身为蓟辽总督,也是尽了职责的,总好过直隶的一带那些巡抚、兵备!

但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取代自己的王永吉,作为山东巡抚,其下辖的山东几府丢失城池数十座,然而王永吉却是耍弄手段,其在失陷城池的时候故意压下不报,等待东虏抢掠后离开,他才把各类文书战报送达,在朝廷那里,往往陷地的塘报没到,王永吉收复失地的奏折已经到了,如此手段,讳败为胜,竟然可以升官,这让范志完如何不气。

“哈哈哈,天子被蒙蔽,功臣受刑罚,奸贼得功赏,王师不敢战,此乃亡国之相,亡国之相啊!周延儒,本官心中无愧,随你如何处置,但是你要忘了,大明危如累卵,大厦将倾,早晚天子会得到消息,你身为首辅,罪责当首,也不过比老夫晚死几日罢了,哈哈,周延儒,老夫在狱中等你,在地狱候着。”范志完被摘取官袍,脱掉官袍,拉出帐外,然而大营之中却仍旧传来他的叫骂声音。

周延儒脸色铁青,面对帐内诸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范志完的一句话说的很多,自己是首辅大臣,只要有陷地、失城、损折兵马、百姓遭戮的消息传递到了天子的耳朵里,第一责任人就是自己,想到这里,周延儒面如死灰心中凄凉,他内心深处充满了不详的预感,也终于明白在这大厦将倾的时候,东林一脉为何推举自己为首辅,原来是自己错估了形势,原来是那些人精已经知道事不可为了。

“看来我也要寻个退路了,哎,总归是要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周延儒心中说道。

周延儒一上来就抓了身为蓟辽总督的范志完,要知道,这可几乎是天下第一封疆大吏啊,惹的帐内噤若寒蝉,这足以证明首辅在朝中的地位和天子的信重程度。

周延儒坐了下去,轻咳一声,说道:“诸位,本官与范大人并无私情,且神交已久,如此处置纯粹是为了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如今东虏猖獗,国家动荡,本官决不会姑息养奸。”

左边武将行列忽然走出一人,躬身说道:“大人所言极是,乱世用重典,大人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御虏之大也,为了我大明江山,我等如何不懂大人之苦心。”

周延儒略略点头,见那武将抬头,他看清了面容,才认出这人便是新任的山西总兵官周遇吉,在诸将之中是少有几个能打的,他原本以为这厮粗鲁刚直,会给自己捣乱,却不曾想是第一个站出来附和自己。

然而,周遇吉话锋偏转,跪在了地上,说道:“如今大人驾临,王师士气鼎盛,钱粮不缺,东虏却是连遭败绩,急于出关,正是大军出击的好时候,请督师大人指点方略,率领王师渡运河进击,截断东虏回辽东之路。”

周延儒脸色大变,他抓了范志完,一是为了震慑所有官员,二是为了大权独揽,好把东虏入寇之事糊弄过去,他可从未想过要把东虏堵在关内决战,虽然周延儒已经权倾朝野,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既不是杨嗣昌,也不是洪承畴,能成为首辅大臣,只是因为东林一心推荐,而自己上次担任首辅的时候,国朝情形尚可罢了,从周延儒的履历之中就可以管中窥豹。

作为南直隶人,周延儒少年成名,先是中了会元,继而二十一岁就是成为了庄园,随后便是开启青云直上的为官之路。翰林院修撰-右中允掌司经籍局-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礼部右侍郎,三十七岁的时候便是成为了崇祯朝首辅,可谓官运亨通。

但是从他履历可以看出,周延儒从未在地方任职过,更是没有掌军过,完全就是走的进士文人的那一路子,他能做到这一步,除了背景深厚、长相俊美之外,就是善于体察帝心,知道天子想知道什么,想说什么。

除了党争和谄媚,周延儒几乎没有其他经验,又是面对东虏半国之军,麾下又多是失败的将领,他如何有胆量与东虏决战,又如何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呢。

“咳咳,周将军如此勇武,本官甚欣慰,但东虏势大,而战情不明,不可轻易言战,诸位先回去准备,整军备战,待时机成熟,本官当率王师,一举破敌。”周延儒脸色严正的说道。

帐内官将根本就不敢和东虏硬碰硬,听到周延儒没有同意周遇吉的建议,心中长出一口气,纷纷站出来称赞周延儒老成持重,周延儒又安抚了周遇吉几句,才让众人散去。

帐内人走光之后,周延儒走入后帐,这里济济一堂,聚了幕僚十余人,有人是书生打扮,有人则仙风道骨,还有一个中年和尚,他方才凝重的脸色为之一变,对那些幕僚说道:“诸位久等了,昨日咱们辩论经书,却是到了哪一章了?”

说着,亲兵送上酒菜,众人团座之后,辩经论道,诗词歌赋,酒宴到了晚上停止。

“大人,这首诗足以收入您的《片野堂诗》之中了,今日我等皆是没有虚度,既然尝了这通州酒菜,又是探讨了学问,甚为充实呀。”一个幕僚捧着诗词到了周延儒的面前,微笑说道。

另一人也拿出一个册子,说道:“大人甚为首辅大臣,督师兵马,不能总是沉醉于这风花雪月之中,也该处置军国大事呀。”

“哎呀呀,周大人今早被那群俗人败坏了兴致,好不容易心情舒畅一些,你又来作怪,忒也不体谅老大人了。”

那人打开册子说道:“非也,非也,身为大人幕僚,自然为主家分忧,大人这是我为您拟定的奏捷文书,请大人阅览。”

周延儒打开那文书,细细一看,只见上面写了不过三百余字,但却文采斐然,讲述自己督师诸镇之后,清除奸佞、提振军心,率领诸镇官兵与东虏鏖战,解救百姓过万,杀虏上千,取得了东虏入寇之后少有的胜利,并向天子许诺,胜利可期!

“好哇,好哇,这捷报写的好哇。”周延儒不住的赞叹。

但周延儒也清楚的看到,捷报之中嘉许了几个官将,其中斩获最多的官将却是空了下来,是在等自己定夺,周延儒道:“这首功之将,诸位当许何人?”

众人纷纷提及姓名,都是直隶左近的总兵、副总兵一类的人物,他们早已收了这些人的孝敬,自然愿意为其说话,奉上捷报的人却是说:“诸位先生所言虽然有理,但卑职觉得,还是密云总兵唐通最为合适,其营中早有斩获之首级数百,倒也不怕旁人察查。”

无人会去问唐通那些首级从何而来,是砍杀的贼寇还是平民,但周延儒说:“便是他了,来人,侍候笔墨,本官要向天子奏捷!”

周延儒的捷报行云流水,寥寥几笔就是说的天花乱坠,虽然他慢腾腾的来到了通州,刚刚与诸官将见面,虽然连前线情况没有搞清楚,虽然不敢渡运河接阵,但他就是敢于上奏捷报,只因为他是当朝首辅,权倾朝野,只因为天子曾在崇祯十五年的大朝会上作揖拜曰:朕以天下听先生。

捷报写过,自然有人送抵京师,明日、后日再送几道,让捷报频传,便会有天子赐下玺书,蟒袍。

这些幕僚都是周延儒的心腹之人,无论周延儒暗示还是他们自己猜测,都是心中清楚,眼前这位整日把国事和天子放在嘴边的首辅大人,根本无心无胆御虏,他想要做的就是看着东虏带着抢来的财货人口出关,然后就能凯旋而归,继续蒙蔽圣听,独揽大权。

一封捷报让今天的闲情逸致告终,周延儒只能处理起政务来,所谓的政务就是听幕僚讲述营中官将哪个可靠,哪个要防备,哪个要招揽,哪个要整治,像是周遇吉这样敢战肯战的自然要防备,如果继续找茬,那就是整治一番了。

“大人,听南面的消息说,登莱巡抚派遣的兵马在山东境内再次取得大胜,斩首无算呀。”一人说道。

那个和尚却道:“这话却不值得信,咱们方才也不是有捷报传出吗?”

“不不不,法师难道忘了,此番登莱各军之中有来自海外的东番岛夷,天子可是派遣身边亲信,司礼监秉笔前往监军,那王老公极为忠心,怕不是那般好糊弄的。”那人又道。

和尚呵呵一笑:“那又如何,周大人为首辅,但凡功劳,都以大人为先。”

周延儒道:“李先生似乎有其他话要说。”

那位李先生到:“那王承恩不是好相与的,身边又有锦衣卫,都是能直达天听的主儿,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要落人把柄,坏了督师的大业啊。”

和尚道:“王承恩可不是能拉拢的。”

李先生摆摆手:“非也,非也,并非拉拢那不懂变通之人,卑职的意思是,与那东番岛夷联络一番,其战功虚假也就罢了,大人可以凭此敲打其一二,若是真的,从岛夷手中讨取一些首级作为战功,咱们在此行事也是方便许多呀。”

“岛夷乃是东番土蛮,怕是愚昧无知,弄不好冲撞了周大人。”和尚忧虑道。

“这倒是不难,如今岛夷已经跟着东虏北上,这一路自然艰难,大人掌握通州漕粮之所在,粮草接济还不是要靠大人,形势比人强,岛夷再蠢,也懂的这个道理吧。”李先生微笑道。

周延儒笑了笑:“此言甚善,岛夷之事,本官听江南的东林说起过,其倒也有些本事,用的好了也是一大臂助,而且本官也不止粮草这一张牌,诸位不知,那岛夷在登州得罪了复社中人,本官出言说和,对其也是一大恩德。”

章三六 收拾周延儒

直隶。

驼马队绵延百里,丁壮以十万计,大车数千辆,满载着东虏在大明境内抢掠近八个月所得财货,浩浩荡荡的通过通州大营之前,返归辽东,此次入寇,东虏攻克府城有三,州城十八,县城近七十,获得黄金万余白银近三百万,各色绸缎五万,丁壮人口和各色牲畜将近五十万。

这还只是东虏所获的公账,其兵士和军官所私藏的财货根本无法计算,若非社团与登莱官将在山东大战几场,东虏会掠夺更多财货出关。

从通州通往辽东的官道上,沙尘四起,遮天蔽日,隐隐有百姓的哭喊声从里面传来,王承恩知道,被掳走的百姓自知已经不会得救,即将进入深渊地狱,失去希望的他们再难抑制心中悲苦,王承恩的脸上满是不甘,当他的眼睛看向通州方向的时候,却是满眼的痛恨。

此次东虏北返经过通州,周延儒率领的大军根本不敢过河一兵一卒,坐视东虏强掠百姓出关,想当初,多尔衮抢掠出关,羞辱尾随不敢进击的将领:各官免送,如今一语成谶,周延儒统帅天下兵马,竟然连‘送’都不敢‘送’,王承恩心中悲苦,心道,莫非真如李明勋所说,大明的寿数真的到了。

“王大人,周大人的使者到了,李大人请您去帐内商议。”武行奔到了王承恩的身边,低声说道。

自渡过大清河后,特别是进入直隶境内,社团与登莱的联军只和东虏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并无大战,除了东虏收拢军队,成了铁桶,让骑兵无机可趁之外,便是补给不足的缘故,好在王承恩率领援军自登莱赶到,这支援军原本有三千余,是标营之中抽调的,还有社团两个新军营中会骑马的所有士兵,但是沿路收拢难民,押送缴获之战利品回登莱,到了直隶的时候,也就只有两千人马,与李明勋合兵一处,凑出了四千兵马。

“不,周延儒的使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东虏出关,战事方休,我也该回京了,在此之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看看东虏的残暴和王师的无能,回京之后,据实向天子禀告!”王承恩翻身上马,脸色凝重的说道。

武行脸色微变,没有接茬,他已经知道那位首辅大人有意和社团暗地达成协议,却不曾想眼前这位老者如此坚持自己的原则,他不知道首辅大臣和天子家奴谁能取胜,但敏锐的选择了避开,以免被殃及。

王承恩沿着运河查看,观察周延儒麾下各部军队的反应,悄悄记录下来,等到回营之后,已经是第二日下午,王承恩一脸辛苦,却是看到锦衣卫都指挥骆养性进得帐内,对王承恩说道:“监军大人,周延儒乃奸贼小人尔!”

“发生了什么,难道周大人为难李明勋吗?”王承恩问道。

骆养性怒道:“那厮派遣幕僚来到营中,与李明勋相见,要求李明勋前往通州拜会督师,不仅要求节制营中兵马,让李明勋以下属之礼向周延儒下跪,还要求李明勋上缴所有首级斩获,由其勘验分配,这不只是有意为难,简直是故意整治啊。”

王承恩看着骆养性,无奈摇摇头,眼前这位指挥使当初对李明勋也是百般苛求,几仗打下来,对李明勋便是推崇有加了,明里暗里也是向着李明勋,而王承恩也知道骆养性的担忧,李明勋终究不是大明的经制之师,其为人处世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更是吃软不吃硬,好言相劝也就罢了,若是一昧用强,那只能是适得其反,十年前孔有德在直隶兵变,造成登莱之乱的惨状还历历在目,若是逼反了李明勋,那中原之地,何人能制呢?

“李明勋如何答复的?”王承恩出言问道。

骆养性说:“李大人竟然笑脸相迎,全然答应了下来。”继而,他压低声音,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人,您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呢?”

“阴谋?”王承恩咂摸着这个词语,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周延儒那些苛刻的条件对于李明新来说是完全不能答应的,别的还好说,向周延儒下跪肯定是不可能的,当初自己代表天子,以天使的身份见到李明勋,李明勋还以化外之民不懂大明之礼为由拒绝下跪,如今能向一个无胆无略的奸臣下跪吗?

“两位大人都在,正巧,我也不用再去通知了。”李明勋却是翻开帐帘走了进来,笑吟吟的说道:“督师周大人要求我军渡河前往通州,与大军合营,如今大军准备妥当,拔营启程了,两位大人也是跟上吧。”

王承恩脸色微变,打开布帘,看到社团的骑兵正在通过运河进入运河西岸,其余兵马也是准备妥当,正在渡河。

“李大人,何故如此着急?”王承恩当即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东虏已经返归辽东,此次援明御虏的大战也是打完了,我大军不久就会返师,我的时间素来紧急,还是尽快拜会周大人吧。”

王承恩见李明勋全无怒色,连忙跟上,骑马跟在了李明勋的身边,趁着四下无人,问道:“李大人,你当真同意了周延儒的要求,我且告诉你,天子派遣周延儒督师,是让其破虏保民,这奸臣耍弄权谋,祸国殃民,李大人万万不可和他同流合污啊。”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老先生说笑了,我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见见周大人,是想瞧瞧这位大明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大臣,究竟是什么了不得人物,若是真有令我折服的气魄,我向他下跪又有和不可呢?”

王承恩深深的看了李明勋一眼,问:“周延儒怕是会让你失望了。”

“呵呵,失望不失望,也得我试探过之后才是!”李明勋淡淡说了一句,抽打了一下马鞭,战马疾驰,扬长而去。

王承恩看着李明勋的背影,恍然大悟,道:“坏了,周延儒惹了大祸事了,这个蠢货,招惹谁不成,偏偏招惹李明勋!”

“大人,究竟怎么了?”骆养性问道。

王承恩道:“李明勋恨权奸胜过恨东虏,恨东林胜过恨汉贼,这周延儒既是弄权的奸贼也是东林门面,李明勋哪里会放过他!”

“大人放心便是,我看李明勋做事颇以大局为重,总归不会伤了周大人吧。”骆养性倒是有些不以为意。

王承恩却道:“你知道什么,周延儒再不堪,此时也是我大明首辅,也是天子最信重的大臣,若李明勋任性胡为,便是败坏了我大明的颜面,便是天子知道真相,又如何会放过他!”

且说李明勋来到大军前进,便是竖起了大旗,率领渡河之军,全速向着北面通州大营而去,其麾下虽然只有四千余兵马,但许多骑兵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在平坦的平原之上铺开兵力,一时之间万马奔腾,气势如虹,若非有周延儒派出的兵马引路,怕是驻扎在通州周边的各营兵马就要戒备了。

周延儒坐在椅子上,在空地之上品着今年的春茶,身边聚拢了上百人,身边全是阿谀奉承的幕僚亲信,往外则是文官,最后才是武将。

远处烟尘腾起,周延儒眉头微皱,放下茶杯,问道:“那是怎么了?”

一个幕僚说道:“想来是久久无雨,风吹干土,才有这冲天烟尘。”

周遇吉听了这话,嗤笑一声,他趴在地上,听到地面传来的隆隆声响,惊叫道:“督师大人,是有兵马靠近啊!”

“胡说,从南向北,王师列营十二座,东虏也已经北返,如何会有兵马靠近!”一个幕僚当即呵斥道。

“或许是东番岛夷的兵马,听回来的使者说,其有不少骑兵呢。”

“不可能,大人早为其安排了营地,如何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正在争执的时候,营外忽然有斥候冲进来了,顾不得礼仪,翻身滚落下马,大声喊道:“东虏,东虏的白甲兵!”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潮水,周延儒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他的耳边是蹄声如雷,眼前是滚滚骑海奔驰而来,地面的尘土被铁蹄扬起,弥漫整个南方,隐隐可以看到骑兵之后有旗帜若隐若现,似乎无数大军隐藏其中。

而在骑兵的锋线位置,一排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兵甚为引人注目,其一身白甲,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速度极快,营门口的仪仗轰然而散。

“是东虏的白甲兵,白甲兵啊!”

不知道谁发喊一声,整个营地都是一片大乱,人们不管不顾的四散奔逃,一时间营地之中人仰马翻,大难临头,谁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也顾不得文贵武贱,武将们一脚踹开向他们求助的文官,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家丁亲兵就是跑了,文官们脱掉成累赘的官袍,随意抢过一匹牲畜,不管是马匹还是骡子,连忙逃走。

有人奔逃,有人藏匿,根本无人愿意去管周延儒,就连他身边那些喜爱幕僚此时也是不见了踪影,周延儒也想逃跑,但大难之时根本无人管他,他早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又有什么体力呢,无人帮扶之下,连马匹都上不去,一直到白甲兵冲进营地,周延儒一直还在努力爬上那只天子御赐的战马。

忽然一只臂膀托住了周延儒,周延儒回身一看,身后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一声山文甲甚是魁梧,眼瞧着他身边都是些白甲兵,个个辫发胡服,周延儒吓了大跳,双腿一软,竟然跪在了地上。

李明勋哈哈一笑,拉扯住周延儒问:“周大人,您不是派遣使者要求我来向您下跪吗,怎么一见了面,你向我跪下了!”

周延儒一脸惶恐,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问道:“将军如何称呼?”

李明勋道:“我便是你想见的李明勋嘛。”

“李明勋?你怎么投了东虏,犯我王师营地。”周延儒满脸不解。

李明勋笑了笑,对周延儒说道:“哪里,哪里,是周大人误会了,这些可不是东虏,而是我手下的女真骑兵,只是这些年与东虏动刀兵,杀了些东虏白甲,其甲械倒是精良,士兵极为喜爱,便是穿在身上,却不曾想起了这等误会。”

“你你这是故意与我难堪不成!”周延儒终于明白了,李明勋摆开阵势,就是为了恐吓自己,没曾想自己麾下这支兵马这般没用,未曾搞清楚状况,已经鸟兽散了。

李明勋笑了笑,拉起周延儒道:“哪里,哪里,都是误会罢了,我怎么会和当朝首辅过不去呢,哦,对了,您要的东西,东虏的首级、甲帐我都是带来了,另外还送给您两百个俘虏,都是精挑细选的。”

说罢,几辆大车和一支被绑在一起的俘虏被押送上来,李明勋随意扯过一个俘虏,让其张开嘴,却见这俘虏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都是让人活生生的拔掉了,李明勋道:“周大人,这二百俘虏已成了无齿之徒,保证不会乱说话,请您笑纳吧。”

周延儒脸色如同酱紫,口中粗气乱喘,道:“你你这是羞辱老夫!”

“你知道就好,莫不要以为惶惶天下,无人敢揭穿你的真面目!”李明勋高声喝道。

周延儒身体颤抖,语不成句:“你你,本官是大明首辅,你如此侮辱,便是有损国体,今日便是把你拿下,也是应有之礼!”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怯战畏敌,谎报军情,假传捷报的事情已经被揭发了,我看是你能抓我,还是被千夫所指!”

王承恩急急跑了过来,说道:“李明勋,你这是何意,难道一定要闹的天下皆知不可吗?”

李明勋哈哈一笑,命人吹响了号角,社团的骑兵已经集结而来,李明勋道:“天下到了这个地步,天子也该清醒了,让他看看自己用的什么混账东西,王老先生,回去告诉天子,如果他觉得我做得不对,大可派兵来抓!”

说罢,李明勋大喝一声,集结的部队开始南下。

章三七 盖棺定论

“监军大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啊!”武行看着社团的骑兵扬长而去,已经是完全慌了神,拉着王承恩的袖子,面若死灰的问道。

王承恩叹息一声,心里哪有主意,他左思右想,都是没了计较,只得说道:“武将军,既然你能留下来求问此事,说明你是大明的忠臣良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只拜托你一件事,马上回登莱去,把这段时日所见所闻全部告诉曾大人。”

“然后呢?”武行问道。

王承恩摇摇头:“我怎么知道然后怎么办,只能静等消息。”

回登州的路上,乌穆问道:“主子,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

李明勋笑道:“你认为事情不好收场了?”

乌穆连连摇头,他对李明勋早就已经到了迷信的地步,当即说道:“当然不是,如果不好收场,主子就不会让事情到这一步了,只是我不知道,得罪了明国第一大官,也得罪了明国大皇帝,若是他们发怒起来,咱们该如何收拾,毕竟咱们还在明国腹地。”

李明勋看了看漫天白云,说道:“你知道吗,纵观汉人数千年的历史,有一种人的结局很凄惨,那就是忠臣,简而言之,好人没好报,我们就是对大明朝廷太好了,你才有如此想法。”

乌穆挠挠头,想了想,依旧是有些不明白,李明勋说道:“其实很简单,中原王朝天生具备一种令人讨厌优越感,我们的敌人中,无论是东虏还是荷兰人、西班牙人,在败给我们之后都会有各类反应,求和、招抚或者积蓄力量开战,无论如何应对,都是对我们实力的认可,但是京城的天子和大臣眼里,我们永远是不服王化的蛮夷之辈,我们为其御虏抗敌、赈济灾民,在他们的眼里反而是恭顺的表现,如此,只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这就是中原王朝,你对他越好,越是没有好结果,相反,那些阳奉阴违的却可以混的风生水起,今天我这般羞辱周延儒,只是想告诉大明的天子,社团一昧的委屈求全只是因为这对双方有好处,并不能成为朝廷跋扈的资本,除了我们做过的这些,社团其实还有其他选择!”

“其他选择?”乌穆诧异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当然,我们为朝廷战斗,换取移民的权力,这是非常温和且对双方有利的做法,如果朝廷不愿意满足我们的诉求,我们可以选择更为激进的法子!”

“激进的法子!”乌穆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像东虏一样,抓一匹丁壮回台湾,反正明军也打不过我们。”

李明勋瞪了乌穆一眼,说道:“我只是说激进的法子,你却直接把社团和畜生类比,真是朽木不可雕。”

“激进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割据一段海岸线,谁来打谁,通过建立稳定的秩序和提供生存物资来促使百姓来投,继而移民到海外,当然这个法子过于复杂了,而你方才说的法子也不错,只是对象要换一下,我们去朝鲜,那里人也不少,抢了丁壮去台湾,一样弥补劳动力缺口,还能打击这个东虏的重要盟友。”李明勋微笑说道。

乌穆听了之后,重重点头,他感觉李明勋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依旧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那就是局面到了这一步,究竟该如何收场,只不过看到李明勋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乌穆也就不敢再问了。

实际上,在李明勋的眼里,自己制造的混乱根本不用主动去收场,侮辱了大明首辅又如何,折损了大明国威又如何,大明朝廷又能拿自己怎么样呢,此次东虏入寇,虽然败了几阵,虽然折损了部分兵马,但是仍旧带回了充足的资源,也保持了足够的兵力,实力大体无损,也就是说旧有的历史轨迹依旧不会发生根本性的偏转。

实际上,即便是李明勋什么都不做,周延儒的命运也是确定了,而李明勋一个惊吓让其溃营只是加快了这个进度,想来不久之后,周延儒就会被论罪,得罪一个必死之人又能付出什么代价呢,至于紫禁城中的天子,又能做出什么对社团不利的事情呢?

剿灭李明勋这支骑兵?要考虑是否会酿成第二次登莱之乱。

对社团移民下手?对于财政接近饱和的社团来说,也不算什么问题,这半年来,社团已经运走了二十多万移民,已经到达了极限。

对崇明和香港两个据点下手?在这两地,社团已经和当地的缙绅官宦牵扯在了一起,朝廷就算要动刀子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而现在李自成已经在襄阳称王,很快就会进行北伐,当闯贼这个新威胁出现的时候,社团与朝廷的那点龌龊又算得了什么呢,就算是心有不忿,朝廷也只是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咽。

“主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是返回登州,还是驻守要地呢?”乌穆小心的问道,要想震慑朝廷,还是驻守要地的好,而最恰当的地方莫过于这运河左近,如今社团在登州有舰队,只要这支兵马驻扎运河,便能断了京城的漕粮,如此举措,足够让天子做决定之前好好考量了。

李明勋笑着看了看乌穆,越发感觉这小子聪明了,他说道:“切断漕运确实能吓住天子,但也是要费些钱粮的,也太过明显了,一个不慎,反而逼着朝廷和咱们开战,还是避开的好,不过却也不能这般回到登州,你且传令下去,大军绕过济南府,去兖州,我们去会会小袁营。”

紫禁城,养德斋。

这是乾清宫后的一处僻静所在,崇祯皇帝除了前往嫔妃住所,多半住在这里,只是其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每每为朝政忙到半夜,就是连周皇后也是旬月不见一面,所以养德斋就是崇祯最经常待的地方,其也在这里接见重臣,以视亲厚。

“骇人听闻,简直骇人听闻!”养德斋中不断传出天子歇斯底里的咆哮之声,夹杂着各类器皿摔碎的声音,久久不惜。

咣当一声,养德斋的大门被拉开,皇帝赤脚从里面走出来,他披头散发,全无形状,双目无神的在玉阶上走来走去,几个太监看到,想要靠上来,却被身后跟着的王承恩用拂尘赶开。

“朕躬德薄啊,朕躬德薄啊,怎生两次选择了这个一个首辅,把天下交给他,难怪大明一日不如一日,日渐艰难啊!”崇祯天子满脸泪痕,忽然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皇爷,皇爷,您可以保重龙体,国事再怎么重要,也没有您的龙体重要,大明这万万千千的百姓,还指望着皇爷呢!”王承恩跪在地上,边哭边劝。

崇祯把脸埋在双膝之间,哭了许久,忽然抬起头,双眼之中全是恨意,他的声音从牙缝之中一个一个的钻出来,让春日的天气都是冷了几分:“杀!朕要那误国害民的奸贼,凌迟,诛灭九族,九族!”

天子一言九鼎,王承恩如何敢反驳,他知道,以周延儒的罪行,别说凌迟处死,诛灭九族,就是诛灭一万族也是不为过,但如此对待一位高官,还是东林出身的高官,实在是国朝三百年从未有过的,他知道自己主子的脾气,若是劝说越是反弹,只得跪在地上,冲着老天连连磕头,直磕到额头出血,尤自大呼:“老天爷啊,老天爷,但凡您睁着眼,就看顾着大明天下,别让我家皇爷如此受罪了,求求老天爷啊!”

崇祯看着自幼照顾自己的老仆如此恳求上天,心中感动,他一低头,一只手捉住了他的臂膀,崇祯回头一看,正是周后,周后说道:“皇爷,您怎么忍心看着王老公如此呢?”

“哎!”崇祯长长叹息一声,拍了拍周后的手,对王承恩说道:“王大伴,你起身吧,不要跪着了,朕方才的话收回,你去拟诏书吧,周延儒机械蒙蔽,比匿容私,滥用匪人,误国误民,罪无可赦,让其家中自尽,以谢天下,至于其党羽从犯,朕不追究了。”

“皇爷圣明,皇爷圣明。”王承恩见崇祯回心转意,连忙叩首,磕头比刚才还响。

崇祯方才的旨意下达,便是让周延儒一力承担起此次东虏寇边的全部罪责,并没有伤及其他,便是稳固了局势,不至于朝中大乱。

崇祯坐直了身子,任凭周后为自己梳理头发,对王承恩说:“你把那东番岛夷的事情细细说说吧,朕已经处置了周延儒,其他不论了,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要知道的。”

王承恩便是一点细节也不漏,把所知道关于社团一切据实相告,尤其对李明勋的评价,倒是中正,并无一点偏颇,说到李明勋在东海、山东一带御虏,杀东虏郡王、将军无数,亲眼所见斩获堆积如山,解决百姓以数十万计,在登州赈灾济民,崇祯面色激动,心潮澎湃,当说到李明勋迁徙百姓数十万,对大明并无恭敬时,崇祯也是面色凝重,一直到李明勋突袭通州大营,迫使大军崩溃,周延儒窘迫受辱,崇祯拳头暗握,脸色铁青。

“这李明勋倒是个有能力的人,若为大明所用,为圣上所用。”周后在一旁敲着边鼓。

“这岛夷如此狂悖,连首辅大臣也敢欺辱,如何为大明所用!”崇祯打断了周后的话,高声喝道。

王承恩在一旁说道:“此子曾说,只要皇爷愿意迁都南京,此子愿意就地受抚,甘为皇爷驱使。”

“不可能!朕便是死在这紫禁城,也不会丢弃祖宗留下来的一寸疆土!”崇祯毫不犹豫的说道。

“不为我大明所用,终为我大明所患。”崇祯安静了一会,忽然低声喃喃说道。

王承恩在一旁,真真的听到了这话,连忙跪下,也顾不得什么规矩法度,说道:“皇爷,万万不可有如此念头啊,李明勋虽然对大明恭谨,但绝非是好相与的,一个不慎,若是在中原反叛,那登莱之乱又起啊。”

崇祯搀扶起了王承恩说道:“王大伴,你说的没错,朕如今要忍辱负重,不仅忍受这李明勋,还要忍受那些朋党,忍受流贼东虏,但是朕绝对不会坐视这些人做大的,朕会一个一个的解决他们,把他们施加在朕身上的屈辱百倍,万倍的奉还!”

王承恩欠着身子,看向崇祯,希望知道他如何处置李明勋,崇祯笑了笑说道:“这几年,岛夷为朝廷杀虏,是有功之臣,而其是外人,朕也不会要求太甚,此次为朝廷揭露权奸,朕怎么好苛待怪罪,但对于守土有责的朝臣,就不能如此宽容了,失地陷民的臣子,定然是要重重问罪的!”

“失地陷民。皇爷说的是。”王承恩脑袋里闪过无数的名字,山东巡抚王永吉便是居首,但是王承恩也知道,皇帝说的不是他。

崇祯已经收拾妥当,站起身来,道:“其首恶便是登莱巡抚曾樱!”

王承恩颓然倒地,他心中立刻明白了,皇帝这哪里是处置曾樱,这分明就是变着法子的敲打李明勋呢,无论曾樱如何运筹帷幄在此次入寇之中有如何功勋,但登莱也遭兵祸,莱州府等州县失陷也是事实,罪是逃不脱的,而且王承恩纵然心中不平也是无用,从长远考虑,皇帝做的没错,毕竟李明勋是外人,在登莱掀不起多大浪涛来,如果有登莱巡抚在那里配合就不同了,过不得几年,李明勋在山东就根深蒂固了。

“功臣受屈,奸贼掌权,真是亡国之兆吗?”王承恩想到升为蓟辽总督的王永吉和要被下狱的曾樱之间的鲜明对比,喃喃说道。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发现不知何时乌云已经从南面袭来,王承恩道:“到底是乌云遮住了太阳,还是太阳想藏身其后呢?”

章三八 劝服小袁营

山东,莱州府安东卫。

这是大明初期设立的十九个防海卫所之一,为防止倭寇骚扰而设立,只是在这个时代,安东卫早就不是一线边防,在天顺年间,五个千户所中的两个被调离,一个去了天津,一个去了许州,如今也只剩下三个千户所,卫所**加上军户逃亡,让卫所如今破败不堪,而处于安东卫后千户所的大屯堡如今也只剩下了七八个老弱在看守。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军户站在堡顶,无聊的摆弄的石子打发着时间,他的眼睛不时看向海面,如果有船只靠近,在附近搁浅,那就是赚钱的机会来了,至于其他,这军户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安东卫穷弊,连山贼都懒得来抢。

忽然,一阵蹄声从远处响起,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若是平日在周边牧羊的羊群,可没有这般声势,他回头一看,远处烟尘四起,数以百计的骑兵在纵横驰骋,看旗号也不是大明王师,他连忙对下面喊道:“起来了,都起来了,流贼来了。”

“老汪,不会是守备老爷的骑兵来了吧,看你吓的这怂样!”一个揉着眼的军汉从窗户里探出脑袋,嘟囔道。

“放屁,守备老爷能养得起几百个骑兵!”老汪骂咧咧道的。

如此一说,堡垒内的人叫嚷起来,纷纷登上顶部,他们堵死破烂的木门,把长久不用的棉甲找出来,拍打了灰尘船上,却是弄的烟尘四起,呛的人睁不开眼睛,弓弦早就腐烂了,只有老汪平日打猎的那张弓还能用,至于火药,已经结成了块状,比砖头还硬,这就是现在卫所,老汪作为堡垒中唯一的总旗官,他骂道:“别找那些劳什子了,把修墙的转头和石灰搬上来,将就用吧,能不能过这一关,就看老天爷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堡子终于进入戒备状态,却见那支骑兵也不靠近,远远在旷野之中游荡,不多时,十余骑上前,老汪高声问道:“这里是安东卫的海防堡子,我们是官军,你们是哪里的好汉爷,报上名来,莫要平白生了误会!”

为首一马上大汉哈哈一笑,说道:“老子是小袁营的首领袁时中,来安东卫是办事的,不攻你的堡子,莫要担心,我瞧着这边有山泉,便在这里扎营。”

老汪哪里没听说过小袁营的名头,在如今肆虐中原、湖广的农民军中,小袁营这一支名头也是响亮的很,这支兵马由河南矿徒为骨干组成,剽悍耐战,几次打的官军崩溃,这还不算,当初东虏入寇,小袁营还主动袭击海州的东虏,把那些蒙古鞑子杀的四散,一些逃到安东卫来,卫所的老爷们斩首了七八个,着实捞了不少功勋。

“大首领,您请自便吧,我们这堡子穷困的很,着实没有什么可以招待您的。咱们都是被其欺负的穷哥儿,何故再相互过不去,您放我们一马,我们也犯不着为那每月几斗糙米去找您的不自在。”老汪可不会主动招惹小袁营,当即小心说道。

袁时中哈哈一笑,心道这厮是个聪明的,喊道:“你这话说的很对,何故相互为难,我来这里是会见东番来的李大掌柜,不是来打仗的。”

老汪素来是个消息灵通的,知道袁时中说的李大掌柜就是东番来的大豪商,有钱有粮有兵马,还打杀了许多东虏,但他不明白,和登莱巡抚热络的李大掌柜与袁时中会面做什么。

二人正交谈着,从西面疾驰而来一股子骑兵,人数众多,黑压压的占据了堡子之外好大一片田野,驻马之后,里面驰出马骡十余大车若干,载着伤兵士卒近百,进了小袁营的营地。

袁时中让人放这批人进营,细细查看,果真在其中发现诸多熟悉的面孔,略作交谈,也都是河南乡音,他不由的激动起来。

原来东虏入寇的时候,脱离闯营的小袁营当时在南直隶与河南之间的归、亳一带屯驻,听闻东虏入寇,杀掠百姓,这股子有热血心肠的农军军便是北上击贼,当时袁时中对李自成的暴虐和残酷颇为嫌恶,有了受抚的心思,便以救援藩王的名义出兵,但是东虏可不是明军,接敌几阵都是输了,这才渡河南下,进入海州一带,而在兖州境内损折的兵马,多数被东虏抓了壮丁,在大清河一战中,被李明勋解救了不少,前期送了部分人回来,这才让双方联络上。

“你家大掌柜果然是信义之人,在下深感佩服,不知道大掌柜到了哪里,我老袁定要见见,看看这打的东虏屁滚尿流的豪杰是何方神圣,顺道谢谢他仗义出手,救援我小袁营弟兄。”袁时中笑哈哈的说道。

“便是在那里了。”一个骑兵当即说道。

袁时中打眼一看,只见三十余骑脱阵而出,立在了堡子旁的空地上,袁时中略略明白了,他点验了二十老营骑兵,跟着自己去了那边。袁时中赶到的时候,堡子已经开了门,他大感惊奇,问道:“你这老龟儿,怎生不为我开门,偏偏为李大掌柜开门!”

老汪笑嘻嘻的说道:“人家有登莱巡抚衙门的文书,而且。”说着,老汪掂了掂手中的一锭银子。

李明勋在一旁打量着袁时中,这个在中原一带鼎鼎有名的农民军首领有着高大魁梧的身材和一双长满老茧的手,那是一双拉弓握枪的手,李明勋微微一笑,说道:“袁首领,久仰大名!”

袁时中笑哈哈的坐在了地上,说道:“您就是东番社团的大掌柜李明勋吧,想不到这般年轻,此次多亏了你仗义相救,我袁时中在这里谢过了。”

说着,袁时中一摆手,身边的几个老营兵从马上解下两个箱子,打开后放在了地上,箱子里满满的全是金银珠宝,各类大块小块的银锭金块,还有不少的珍珠玛瑙,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刺眼,略略打量,也不下三五千两。

李明勋随手合上箱子,说道:“袁首领,你不会以为我大老远的南下,就是为了求些钱财吧。”

袁时中哈哈一笑,说道:“哪能,哪能,我已经听人说过大掌柜的事情了,您在海内海外都是一掷千金的豪杰,哪里会看到上我们手里这点土冒玩意,您找我来定然是有大事要商讨。”

袁时中摆摆手,身边的亲兵都是退到一边,才说道:“大掌柜虽然豪阔,实力强劲,但在大明尚无根基,只能算是无根浮萍,我们小袁营这几年在中原杀官造反,在开封脱离了李自成,已经为人所不容,到现在,一只虎的兵马还跟在我屁股后面乱咬你,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呀,自然也可以抱团取暖呀。”

李明勋哈哈一笑,心中对袁时中的评价又提升了几分,在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明末乱世,能活下来,且能做大的,肯定不是普通人,袁时中也是不例外,至少这眼睛毒辣的很。

“既然袁首领明白这一点,我便有话直说了,或许你也已经听说了,如今大明流贼之中出挑的几支中,除了李自成就只剩下逃到四川的张献忠了,无论是罗汝才是贺一龙,都是被李自成所杀,这些还是主动与李自成合营的,像你这类被认定为叛徒的,也肯定是没有一条活路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所以你想劝我受抚?”袁时中笑问道。

李明勋拍拍手,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没错,你唯一的道路就是受抚,我知道你也早有此意了。”

袁时中对受抚并没有多大的抗拒,别说他已经和如日中天的李自成对立了,就算是没有,农民军也倾向于受抚过安生日子,真正制约走到这一步的,是朝廷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大掌柜,您好像不能决断这件事吧?”袁时中问道。

李明勋笑道:“自然,这是朝廷大员要拿捏的,我只是牵线搭桥罢了,当然,我也愿意从中说和,更愿意替朝廷出一些资本。”

“资本?”袁时中有些发愣。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无非是些耕牛牲畜罢了。”

原来,在大清河一战中,社团缴获了大量的牲畜,其中那些战马自然编列到骑兵之中,但是更多的是马骡牛驴这类牲畜,如今西南季风将起,社团和沙船帮的运力大减,运人尚显的不足,这些牲畜更难运走,牵到登莱,无非也是被登莱巡抚拿去安抚灾民,增加社团移民的难度,不如送给袁时中,也算是顺水人情。

听说李明勋手中有几万头大牲畜,袁时中也是动了心,他问道:“若是我们现在向登莱巡抚求抚,不知能给什么条件?”

李明勋连连摆手:“不,不是现在求抚,也不是向登莱巡抚求抚,而是占山为王,屯养兵马,待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向朝廷求抚。”

说着,李明勋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他说道:“如今袁首领占据海州、赣榆一带,完全可以把势力发展到了莱州南部的莒州、日照,这样你的势力横跨两个省,在如今的形势下,朝廷的主要兵力是要防备闯贼的,你大可在黄河北岸好好经营,雄踞一方,在闯逆和朝廷之间虚与委蛇,等待时机成熟,再行受抚。”

“时机成熟?什么时机!”袁时中诧异问道。

李明勋道:“自然是等闯逆与朝廷分出胜负啊,你早知道,如今朝廷的兵马之中,唯有陕西的孙传庭部尚有可战之力,也是闯逆最大绊脚石,这两部之间的胜负决断着朝廷对我等的态度,朝廷赢了,你便顺势受抚,朝廷若是输了,就对你更为倚重啊。”

“你这是让我坐山观虎斗!”袁时中的脸色一时难看起来,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说道:“大掌柜的,在下本以为你是个为民请命替天行道的好汉子,想要与你结交一番,却不曾想你也是这般奸邪之徒,坐视百姓受苦受难而不顾。”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说的好像你袁首领能拯救天下苍生一样,袁首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手中有一千兵就能救一县之民,一万兵就能救一省之众,只有十万精兵,才能救天下,从长计议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如今闯逆军中的一只虎李过正盯着你,你若还去归、亳一带,那就是自寻死路,什么拯救天下苍生的信念都是会变成泡沫。”

“那你们社团也准备坐山观虎斗吗”袁时中看着李明勋,认真的问道。

李明勋道:“我们社团从海外打到海内,从山东打到直隶,早就是强弩之末了,就是想再战也是没有这个能力了,社团只能是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而不是把最后一点老本投入到中原那团烂泥中去。”

“我言尽于此,袁首领自己想想便是,烦请半个月内给我回复,半个月内移师山东,那些牲畜我自会奉上,若是执意去中原,那就恕在下不奉陪了。”李明勋微笑说道,已然起身上马,准备离开。

袁时中愣在当场,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李明勋费心尽力,拿出几万头大牲畜筹划这件事,似乎对他本人的好处并不多,也不强求双方达成什么联盟关系,那这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李掌柜,李掌柜,你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就是来劝说我的吗?”袁时中牵住李明勋的缰绳,执意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就只是想给你指条明路罢了,此次东虏入寇,你是少有几个敢对东虏主动进击的,在大是大非上无缺,我自然想给你指条明路,像你这类好汉子,不应该死在流贼的内斗之中,好汉子,一腔热血还是撒在杀虏的事业上的好。”

“就这么简单?”袁时中满脸不信。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拍拍袁时中的肩膀,说道:“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在这乱世之中,找到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总归不愿意看着他去送死。”

章三九 钱谦益的橄榄枝

-崇祯十六年五月中旬,登州。

刚刚安置完军队的李明勋来到了巡抚衙门,一路进得院中,在回廊下看到了曾淑仪,其穿着一身女儿装,李明勋不由的有些恍神,刚要上前打招呼,曾淑仪在廊下福了福,便是消失在花园的小径之中。

李明勋的手握住了刀柄,在拱门下停顿,他略作思考,道:“情形不对劲!”

“登州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李明勋拉过曾家的老仆,塞过去一锭银子,笑着问道。

那老仆收好银子,低声说道:“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两日前老爷安排了一群人住进了馆舍,说是莱州来的差人,但老奴看的清清楚楚,其中一人正是御虏那段时日常常在老爷身边出现的锦衣卫千户。”

李明勋摆摆手,那老仆离开了,他对乌穆说道:“看来紫禁城的那位开始玩弄把戏了,呵呵,真是无聊。”

李明勋径直进入了曾樱的书房,发现这个老者正在桌前打盹,他的呼吸低沉一手垂落,那只手干枯如木,而曾樱的头发也是苍白无光,李明勋叹息一声,自己在前线打仗不易,巡抚在后面收拾残局更是不易,安顿灾民,救济百姓,劝募纳捐,哪样不是耗费人的心力呢?

曾樱听到声音,醒了过来,看到李明勋先是脸色一喜,继而变的冰寒,他拍了拍桌子,喝道:“明勋啊,你怎么那么冲动,在通州做出那等事情来。”

李明勋笑了笑,端给曾樱一杯茶,随口说道:“您知道的,我对那等奸贼佞臣没有一点耐心的。”李明勋也不愿意与曾樱纠缠,说道:“我听闻登州来了锦衣卫,呵呵,看来天子不仅想要您背起黑锅,还想借着这件事敲打我们社团了。”

曾樱叹息一声说道:“这件事还没有盖棺定论,我大明天子英果,自会辨明忠奸。”

虽然嘴上如此说,但终究是言不由衷,凭借多年为官的政治嗅觉,曾樱也知道自己的结局已定,就是不知道是下狱还是论死了。

“又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论调吗?”李明勋淡淡问道。

曾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哼,你非科途出身,也不曾十年寒窗,自然不懂其中道理,不过老夫刚才并非虚言,朝中尚未有决议,那些锦衣卫是王老公和骆大人私遣来的。”

说着,曾樱从盒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李明勋,李明勋打开之后,看到的是王承恩那俊秀的文字,其上详细介绍了京中的情形,正如曾樱所说,对于他的处置,天子和内阁还没有达成决议,别说他,就连周延儒这个家伙也还在待罪呢,造成如此局面的,除了曾樱在此次御虏之中的殊异表现不好定罪之外,便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代替他成为登莱巡抚,几次庭推都是没有结果,几个被提名的人也是纷纷推辞。

至于派遣锦衣卫来,便是想要告知曾樱王、骆二人的态度,这二人与曾樱共事半年有余,对曾樱极为感佩,生怕曾樱接到消息做出诸如自杀谢罪这类不当的举措,他们二人愿意从中调和,就算是曾樱真的要被论罪,也会想办法照顾一二的。

曾樱倒是有了求仁得仁的觉悟,他看着皱眉看信的李明勋,说道:“明勋啊,这个时候应该是你最不愿意看到我自杀吧。”

李明勋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从事实上来说,曾樱说的没错,他在通州羞辱了一番周延儒已经向大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社团不是好惹的,事实上,朝廷也做出了适当的应对,对那件事当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做出任何对社团不利的决断,但也就把黑锅扣在了曾樱的头上,问罪曾樱换个巡抚,无论是哪一招,都是为了怕李明勋借着御虏把登莱变成自己的独立王国。

而如果曾樱自杀了,朝廷的反应会更大,说不定就直接对社团动手了。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在通州耍了一次横,让大明满朝文武都不敢招惹自己,现在却仍然要求着曾樱了。

李明勋直接双臂高举,说道:“如果您拿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向我提出要求的话,那我没有二话,直接投降,您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明里暗里帮助了我很多,您的要求,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曾樱微微一笑,说道:“昨日,郑森来了。”

李明勋心中一惊,不知道曾樱忽然提及郑森做什么,他问道:“他来做什么,有法子救您?”

曾樱摇摇头:“不,郑家还念着老夫当年救他一门的情分,想安排老夫一家出海避难,聊表寸心。”

李明勋微微点头,当初郑芝龙不得朝廷信任,曾樱是以一家百口的性命为郑芝龙做了担保,郑芝龙才得以出战,剿灭刘香,彻底成为闽海王,可以说,曾樱对郑家有知遇之恩,再造之德。

“老夫一家,或造流贼戕害,或依旧在家乡,只有孙女淑仪和孙子学仁在身边,你可以愿意替老夫操心安置?”曾樱问道。

李明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此乃分内之举,自当遵从。”

曾樱笑了:“你也不问问老夫让你如何安置!”

李明勋道:“自然是好吃好喝好待遇,您要是觉得不妥,让我娶了淑仪,我便娶了便是。”

这下倒是轮到曾樱尴尬了,他不曾想李明勋爽快到了这个地步,对娶亲之事竟如此不在乎,但是曾樱依旧摇头:“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苛求了,随缘吧。”

李明勋微微点头,握住了曾樱的手,说道:“老先生珍重,哪日您起复,在下这婚事,还是由您做主吧。”

“那我孙儿孙女你如何安排?”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道:“自然是跟我一起去台湾,可以安排在大本营做事,避些时日,若是过的下去,便是安顿下来,等待您的消息,若是厌倦了,我可以安排到广州去,我们与沈总督还是有些交情嘛,烦请老先生通知他们,再过两日,我就要返回台湾了。”

“这么快,有什么急事吗?”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东虏是走了,流贼又起,如今的大明就是一个大漩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社团的力量损折太大,已经改变不了局势了,闯逆与朝廷就是两虎相争,社团这只小兽还是躲远些好呢。”

曾樱也知道腾龙商社的实力,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极限了,他连忙说道:“关于海洋岛要塞的事情,我已经和黄蜚交代好了,想来也没有什么问题,黄蜚是个性情中人,定然不会有失的。”

李明勋微微颔首表示感谢,如今的大明朝是铁打的兵头流水的督抚,像是总督、巡抚这类官员,是动不动就要被下狱治罪、被逼自杀的,而手中有兵的兵头军阀却不是朝廷胆敢妄动的,海洋岛要塞的事情托付给了黄蜚,倒是把握多了些。

虞山,绛云楼。

满是书香气的绛云楼中,一明艳少妇正怀抱婴儿出神的看着窗外自由飞翔的鸟儿,手则在一件宝蓝长衫上拂过,长长叹息一声,无奈的摇摇头。

这女子便是后世被称之为秦淮八艳之一的柳如是,柳如是幼年家中贫困,被江南名妓徐佛买去,后为周大学士所喜,收为侍妾,状元郎出身的周大学士每日把柳如是抱在膝上教授诗文,成就了她满腹经纶,后大学士病故,柳如是到了松江重操旧业,虽然是欢场名姬,柳如丝却从不沉醉于秦淮的奢靡,其志向高洁,举动慷慨,在松江那段时日,常常着儒服男装,与东林、复社的‘道德君子’纵论时事,唱诗作辞。在松江南楼,其与江南才子陈子龙感情甚笃,但因为陈家原配闹到了南楼,柳如是敢爱敢恨,悲切离去。

一直到崇祯十一年,柳如是遇到了钱谦益,最终于崇祯十四年嫁给了这位东林文豪,钱谦益对柳如是极为爱恋,在虞山建起了绛云楼,金屋藏娇,柳如是怀中便是为其生的女儿。

然而,相夫教子的日子久了,不甘寂寞的柳如是时常怀念在松江的那段时日,她以男妆相,在江南才子之间流连,纵论古今,讨论国事时局,才子们都以‘河东君’相称,那是她一生中最为辉煌的日子,如今她眷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忧心的时局越发败坏,但河东君已经变成了钱氏夫人,一切都过去了。

柳如是神往着,闭上眼,脑海之中就会闪过往日的画面,风雅高洁的道德文章,秀丽精致的江南风景,还有一个个被她倾倒的江南才子。

忽然,柳如是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她抬头一看,正是钱谦益,柳如是微微一笑,把匣子中的长衫推进去,端起茶杯,钱谦益拦住了柳如是,道:“河东君,这茶凉了。”

柳如是微微含笑,把女儿交给侍女,看到钱谦益手捧一锦盒,问道:“这是哪位挚友赠予的书籍,如此珍重,莫不是宋版的孤本?”

钱谦益微微一笑,打开之后露出了一些精致的玉器,钱谦益说道:“并非是孤本,而是松江友人送来的一些小玩意,还有一张请柬。”

“松江。”柳如是低下头,松江的日子是她一生中的辉煌多彩,却也是她的伤心之地。

钱谦益托起爱人的下巴,温和的说道:“如是,我想和你一起故地重游。”

柳如是听了钱谦益这般说,心中一阵狂喜,两行泪水不由的夺眶而出,钱谦益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擦去,问道:“怎么了,莫非不愿去那伤怀之地。”

“我这是高兴,高兴您如此疼我,惯我。如是得夫如此,夫复何求呢?”柳如是含泪说道。

钱谦益道:“如是愿意就好,只是此次前去也不尽然是游玩,还是要与东林前辈、南京官吏一道,处置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柳如是问道。

钱谦益叹息一声,说道:“如是也应该听说到,周玉绳(周延儒字)被下了诏狱,当然,这本无可厚非,毕竟那厮实在是可恶,丢尽了东林的脸,无论什么结局都不会有人心疼,但我江南士绅可不能坐看国朝沦丧,定要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柳如是从中立刻抓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问道:“您是要起复了吗?”

钱谦益当初被温体仁针对,削籍回乡,若是能重归政治舞台,那就是鱼跃龙门,柳如是心中感慨,她就知道,自己出嫁的这个男人不是池中之物,是经天纬地的大丈夫。

钱谦益道:“起复之事还不好说,总归是要帮着士林和官宦处置一下和东番的关系,如是啊,那东番的社团如今在江南的买卖做的很大,各家士绅都有牵扯其中,此次北上御虏,三战三捷,又博得了极好的声名,而周玉绳愚钝,侯家子孟浪,让东番李氏与江南士林生了嫌隙,由苏州林士章牵头,想要化解这些矛盾。”

“这么说此行我也能见到鼎鼎有名的东番豪杰李明勋了!”柳如是面色欣喜,问道。

钱谦益道:“自然是这样的。”

柳如是微微颔首,道:“那人在登州折辱侯方域不谈,还让香君妹妹痛失爱郎,此次见了面,我倒是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钱谦益道:“我知道河东君的胸襟,自然不会在这小事上纠缠不休,否则,也不会带你去了。”

柳如是道:“那东番社团就如此被江南士林看重?”

钱谦益重重点头,说道:“其实力雄厚,握有海贸之便,可用于制衡郑芝龙,也可为江南士绅开拓贸易之利,其次,李明勋御虏有方,日后必当有用,而东虏也有招抚之意,使者都是被人截获,如此英才,决不能为东虏所获,最好是为我所用,为江南士绅驱使呀。”

柳如是大赞:“您真是一语中的,林士章、沈犹龙、曾樱,屡屡招抚不得,您乃江南士子楷模,受江浙士绅敬仰,又在南京六部威望极高,想定能手到擒来,让那东番岛夷归附王化,凭此功绩,您定可起复回归庙堂,有您出山,涤荡朝堂,大明中兴在望!”

章四十 钱谦益 我教你剃头

松江南楼。

下午时分,灼热的日头已经退散了大半,和缓的阳光从窗间的缝隙之中照射进来,李香君慵懒的睁开双眼,伸手一挑,一只毛色胜雪的波斯猫儿从窗台跑过来,跃入她的怀中,李香君回头一看,柳如是正在榻上揽着女儿睡的香甜,便也没有打搅,秀美的莲足落在精美的波斯地毯上,点点绰绰,走到了窗边。

这是松江府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因为来自南洋的番货越来越多,街道越发比以往忙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李香君想,这松江怕是过不得几年,就会像南京一样繁华,把美酒、佳人、金银和才子汇聚在在一起,成为大明有一处温柔乡。

楼下不时传来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声音低沉雄厚,不时大笑几声,惹的李香君眉头紧皱,她回身看了看未被吵醒的柳如是才稍稍放心下来,自从那日在登州见到了侯方域的无耻,李香君对江南东林的观瞻越来越差,总觉得一张张道貌岸然的嘴脸之下隐藏着私心与罪恶,但她无力反抗,看向柳如是的眼眸多了一些艳羡,虽说她不确定那位钱谦益是否是柳如是所说的高古君子,但想着嫁给这样一位名宦雅士似乎也不错,是不是君子又如何呢,就算不是,谁又能证明,谁又敢证明呢。

窗外传来喧哗之声,李香君低头一看,两辆驴车和十几个童仆出现在了门外,锅碗瓢盆一阵碰撞,终于是把床上小憩的柳如是吵醒了,幸好,那婴儿未醒,柳如是踮脚走来,问道;“是那东番人来了吗?”

李香君低头,没有看到那惹人烦厌的高大声音,说道:“不是,是徽商送来的厨子,今日的宴会他们来操办。”

柳如是拿起象牙的梳子,帮着李香君梳妆打扮,说道:“到底是见过了,妹妹是过目不忘了。”

李香君啐了一口:“姐姐胡说什么呢?”

柳如是呵呵一笑,晃了晃手里的象牙梳子,又在梳妆台上点了几样,说道:“妹妹这些物什都是新添置的,这象牙梳子,鲸油蜡烛,无一不是南洋货物,想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经意间就买了。原本以为妹妹向我诉苦,是想让姐姐替你出口痛失爱郎的恶气,却不曾想妹妹早就心有所属了。”

“休要胡说,休要胡说。”李香君不依不饶的说道。

柳如是笑道:“本想着今日替妹妹操办一下,看看哪位高士可得妹妹芳心,如今看来,怕是用不着我费心咯。”

李香君却是黯然神伤起来,低声呢喃道:“原本以为只是个化外土番,不识礼数,或是满身铜臭气的阔商罢了,却不曾想,仅凭数千精兵,三战而逐东虏于边墙之外,是个忠肝义胆的大豪杰,如果能结识这类英豪,也是不枉此生了。”

柳如是丝毫不感到惊讶,她与李香君相识已久,同样是欢场中人,二人却是意气相投,长久以来,都是凭借着自己出色的容貌和才华参与到江南士林中去,想要博得那么一点影响力,践行自己家国天下的梦想,后来自己嫁了钱谦益,李香君有了侯方域,原本都以为是得偿所愿的,却不曾想侯方域如此不堪,柳如是耳边回响着李香君对李明勋的评价,心中也是热潮涌动,如果自己没有嫁人,面对如此英豪,怕是也有结交的心思吧。

“小姐,小姐,那李大人到了。”一个侍女推门而入,兴奋的叫道。

二人示意她噤声,侍女走到窗边,指了指远处街道上出现的一支骑队,侍女对李香君说道:“小姐请看,那高头大马,定然是那位李大人所有了,那可是罕见的西洋大马呀。”

柳如是顺着侍女的手指看去,果真在街道末端,十余骑兵出现,个个骑着骏马,与之相比,周围商人的马骡都与驴子牛犊差不多,十几个人在楼前下马顷刻间就是占据了周围的方寸之地,人如虎,马似龙,气势极为逼人。

再看人群之中,有一男子如鹤立鸡群,其身材高大,额头宽广,一身圆领短跑,腰间悬挂一柄长刀,腿侧一把火铳,正站在那里打量着这座南楼,顾盼之间颇为豪气。

李明勋却是不知有人在打量着自己,他看了看这座驰名天下的松江南楼,虽然简约,却不失精致,一应陈设颇为雅致,门前有一年轻仆从,李明勋却是见过两面,正是林士章家的仆从。

“你且让人把我这些属下和马匹安顿了。”李明勋对那仆从说道。

那仆从知道眼前这男人在自家主人心中的分量,连忙笑道:“这个好说,烦请大人随小人来。”

李明勋微微点头,上得楼来,只见房间里只是摆了一张圆桌,七八人已经围坐在那里,正说着闲话,看到自己上楼,一下子全都看了过来,李明勋从中只认出了林士章,抱拳说道:“诸位,在下李明勋,有礼了。”

“哎呀,李先生到了!”林士章走了过来,亲密的拉着李明勋的手来到桌前,对众人介绍道:“这便是威名远播的腾龙商社大掌柜李明勋,其在东海、中原御虏,接连斩杀虏酋,解救百姓,于国有功,便只是在这江南,协同我苏松民团驱逐崇明海寇,也是苏松士绅的好朋友啊。”

李明勋呵呵一笑,打量着桌上的几个人,他从座位上就可以看出,林士章在这七八人中地位并不高,心道今日算是见到了大人物了,再看这几人装扮虽然不同,却是气度不凡,难掩贵气,不过李明勋直接认出了钱谦益,毕竟他已经年逾花甲,在众人之中最显苍老。

林士章向李明勋介绍在场众人,除了钱谦益,其他人也就罢了,倒是居首而坐的男人,看起来四十模样,须发乌黑,竟然是总督漕运巡抚凤阳、淮安、扬州等地的史可法,李明勋见礼之后,虽然面色如常,心中却是有了几分警惕,他不明白,这场私人宴会,怎么会来了如此高官。

众人落座,闲聊了一阵,气氛热络了不少,过了一会,史可法微笑问道:“李先生,我听人说,你本寓居南洋,后在东番立足,按理来说,与东虏相隔万里,怎么这么些年,接连杀虏建功呢?”

史可法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尖锐了,说起来,大明与东虏之间的战争,更多的是崛起于东北的满洲威胁到了大明统治核心的京畿地区,在民族意识没有觉醒的十七世纪,这场战争更多的关乎利益,纵然有华夷之辨在其中,但是在这些人眼里,李明勋也属于夷人的行列。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原因很简单,社团的产业不仅在台湾,还有东海之地,特别是那里出产的毛皮,是社团的主要利润点,如今又有其他产业勃发,自然与东虏冲突不断了。”

“至于山东御虏更简单了,社团需要大明的市场和商品,想要和朝廷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其所好解其所忧,东虏乃是大明头等敌人,为朝廷御虏,事半功倍嘛。”李明勋继而说道。

史可法点头不再追问,倒是钱谦益笑道:“这么说,贵社与东虏之间并无根本的矛盾咯。”

“钱先生这是何意?”李明勋不由的警惕起来,他已经感觉今天这些人来者不善了。

钱谦益说道:“李先生,如今贵社在两广和江南都与士绅合作海贸,也被朝廷所容,可以说,大明官绅商人与贵社纠葛不清了,相互都离不开了,那你第二个目的就达到了,如果东虏能容忍你在东海的作为,那是不是说,你与东虏就没有矛盾,可以停战了?”

李明勋却是笑了,东海之地在大明这些官绅眼里永远是贫瘠苦寒之地,再大的地盘也是无用,但是在清国眼里可是不同,那是清国的侧后,也是龙兴之地,社团在东海占据了巨大的地盘,掌握了数十万人口,如今前沿已经顶到了宁古塔,就算日后不再继续前进,也是把东虏核心利益区的一大块切下来,就算不威胁辽东,日后南下也可以剪除朝鲜这个东虏的最重要盟友,东虏如何会容的自己呢?

“许是在下读书不多,不明白钱先生的意思。”李明勋微笑说道。

史可法轻轻拍手,楼下竟然是走上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士卒,押着一个犯人扔在了地板上,那犯人三十余岁,身材魁梧,罗圈腿,双手都是茧子,尤其是拇指,还有扳指印记,一看便是弓马娴熟的精悍猛士。

“此人叫李率泰,李先生可认得?”史可法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无论是社团中人还是打交道过人中,都是没有这人的印象,史可法说道:“这人是大汉奸李永芳的次子,是秘密前往东番与你和谈的。”

李明勋神色凝重起来,他随手提起李率泰脑袋上的瓜皮帽子,露出了一脑袋的短发,看长度不过两寸长,想来也是近期留起来的。对于东虏派遣出和谈使者,李明勋倒也不感到惊奇,社团打疼了东虏,双方交涉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李明勋不明白的是,这人怎么会落在史可法手中。

东虏找自己和谈,要么找去永宁城,要么阴潜登州,都是能联系上社团,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自己来到江南,左思右想,心道可能是登州或者海参崴那边出了问题,或者是登莱巡抚和朝鲜的沈器远有对自己阳奉阴违的。

这倒是也不算什么,毕竟社团发展到了这一步,实力有了,威望也有了,这些一心抗虏的人最担心的就是社团和东虏讲和了。

“哦,是东虏的使者啊,哈哈,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到了这里呢,在下在登州和宁古塔的时候也是遇到了几批,见了也就是随手杀了,怎生东虏如此不知趣,还派遣人来送死。”李明勋笑道。

他又拍了拍李率泰的脸,说道:“原来是李永芳的儿子,就算和阿巴泰联姻的奴才,也到底是奴才,派遣奴才来送死,到底是不心疼。”

说罢,李明勋从腿侧抽出那把燧发手枪,问道:“史大人,这人是您杀,还是我杀!”

“先生不听听他的条件吗?”史可法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用不着,左不过是裂土封疆,封王拜公,若是土地,我有精兵在手,想要哪块自己去取便是了,若是后者,东虏国中的汉人藩王,地位也是不如区区一个贝勒,顶着王爷的帽子,当的却是奴才,哪里似我现在,逍遥自在。”

史可法与钱谦益相互看了看,二人都是有些吃惊,没想到李明勋对东虏那边如此决然,他们以为李明勋这类商贾,应该懂得权衡和两面讨好,在他们的预计中,李明勋应该两面下注才是,这与社团最近从山东大举退兵也是相互印证的。

“好好好,好一位忠义之士!”史可法拍拍手,给李明勋满上一杯,史可法对那士卒说道:“把这汉奸拉下去,拉到南京城,当众处死,告慰那些被东虏所害的大明百姓。”

两个士卒拉着李率泰就是要走,李明勋却是拦住了:“慢着!”

钱谦益笑了笑,心道:李明勋果然是自己猜测的那般,徒有其名!

“李先生还有什么赐教的?”史可法紧张的问道,他不会相信李明勋会当众反悔。

李明勋拔出一把匕首,说道:“史大人,这样一个人你拉到南京城去杀,还说他是东虏,怕是无人会信,东虏嘛,就要有东虏的样子,金钱鼠尾是少不了的。”

说着,李明勋环视一周,说道:“对了,诸位恐怕是没有见过金钱鼠尾是什么样的吧,在下不才,就拿着汉奸为尔等展示一番。”

说着,李明勋手中的匕首跳跃起来,一阵银光闪过,让钱谦益有些睁不开眼,李明勋提起李率泰的头发,笑了笑:“钱先生可是千万不要闭眼,好好看一看东虏如何剃头,这手艺,说不定以后还能用得上呢!”

章四十 一个锅捞肉

“玩笑了,玩笑了。”史可法等人都不知道李明勋这话什么意思,只当是这年轻人在开玩笑,纷纷打起了哈哈,倒是钱谦益脸色微变,没有再接话茬,他已经在宴会上感觉到李明勋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敌意了。

李明勋虽然没有掌握剃头的手艺,但这些年将兵军旅,一把匕首倒是玩出了花活,手起刀落之间,李率泰脑袋四周的头发都是被剃了个精光,独独留下头顶一钱大小的顶发,李明勋把那一绺头发结成小辫,让人取来铜钱,试探了一下,能从铜钱之中穿过,方才作罢,他哈哈一笑,说道:“这便是东虏的金钱鼠尾发式,如今在辽东,各族都是如此,汉人亦不能免。”

史可法一时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如此金钱鼠尾,岂不是遍地腥膻,我泱泱华夏百姓,若是如此剃发为夷,不如一死!”

李明勋拍了拍李率泰的肩膀,示意士卒将其拉下去,而那匕首却在李明勋的手中挑动,他说道:“总有人以为我有可能与东虏媾和,实则是无稽之谈,若让在下剃发,不如杀在下头,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钱谦益道:“先生言语虽然简单,个中却有道理,我华夏百姓峨冠博带,上国衣装之华美,天下无出其右者,如何能剃发易服,屈身侍虏,若老夫不幸落得那天地,唯有一死尔。”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击掌称赞,李明勋笑了笑,把那匕首回鞘,双手托住赠予钱谦益,说道:“钱先生,此刀可剃发屈身,也可自刎明志,今日听先生一席话,实在是振聋发聩,这匕首便是赠予先生了,如果真有那一日,此刀可为见证呀。”

钱谦益接过匕首,问:“李先生难道信不过老夫?”

李明勋笑了:“信得过,也信不过。”

“李先生难道不知道,人不信人枉为人的道理吗?”钱谦益看着李明勋故意针对自己,一把接过那匕首,厉声问道。

李明勋摆摆手:“这话听过却不以为然,我只知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没有经过考验的人是难以相信的。”

“我东林中人,个个言出必践,老夫自是不会落于他人之后的。”钱谦益道。

李明勋依旧是摇头,他随手端起一杯酒水,微笑道:“洪承畴投降前,谁都觉得他要为大明江山死而后已,就连天子都为他建立祠庙,亲临致祭,结果呢,还不是降了满清,而远的不说,在登州,复社四公子可是大言炎炎,要为朝廷百姓死谏,刀架在脖子上,还不是退缩了,冠冕堂皇的话,谁都可以说,到那一步,谁能做到呢。”

眼瞧着钱谦益要发作,林士章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他说道:“明勋喝多了酒了,在这里说这些没边际的话,实在是该罚两杯呀。”

李明勋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该,林老爷说该,便是该罚,我喝便是。”

李明勋喝着酒,林士章对钱谦益轻轻点头,钱谦益拍了拍手掌,楼上下来两名女子,其中怀抱琵琶的一人,李明勋在登州见过,却是那李香君,而另外一人绝美少妇,坐在了钱谦益身边,说话间便是搞清楚了这女子的身份,柳如是。

“原来是河东君在此,不知今日有幸,能听何等雅乐?”史可法微笑问道。

柳如是微微一笑:“我这香君妹妹弹的一手好琵琶,方才听诸位所谈,不是国家大事就是兵戈铁马,不如奏一曲《楚汉》,算是应景儿,如何?”

“妙哉,妙哉!”史可法抚掌大笑。

若是说古乐章《楚汉》,怕是耳闻不多,但有另一名字,李明勋倒是极为熟悉——《十面埋伏》。

说罢,李香君轻轻施礼,坐在椅子上,琵琶在手,已经高奏起来,众人闭耳细听,只听的乐声之中似有两军决战,紧凑之中似有金铁交鸣,曲调转换之间,气势斗转星移,悲壮、慷慨、雄浑,连连不断。

一曲奏罢,众人抚掌称赞,史可法更是说道:“这曲十面埋伏奏的极好,好似百万之军铿锵血战,李小姐在此曲上的造诣,已进入化境了。”

“大人谬赞了,原本也只是弹的熟练,堪堪可闻罢了,只是登州一行,耳闻目见腾龙商社之军势,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身临其境那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再弹此曲,心情已经和以往大为不同了。”李香君含蓄说道。

史可法呵呵一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明勋,笑问:“这心情怎生与以往大不相同,是胸怀意境,还是心有郎君了?”

李明勋却好似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吃着酒菜,顾盼之间,发现众人已经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李明勋问:“何事?”

钱谦益低低喝道:“真是牛嚼牡丹,对牛弹琴!”

史可法却是笑道:“李先生,美人恩重,不可辜负。”

李明勋哪里不知道这些老家伙在拿这个女人在套弄自己,无论李率泰那个下马威还是李香君这个美人计,总归是有所求,在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前,李明勋可不好表态,不过李香君就在一旁眉眼含情的望着自己,李明勋倒是没有拒绝的勇气,他只能岔开话题,问道:“我们的正事谈完了吗?”

听闻此言,李香君双眸通红,已经是坐立难安,李明勋的却是当真没有看到,说道:“儿女情长的事情,我们私下再说,现在还是说正事吧。”

史可法与钱谦益相互看看,都是没了法子,史可法更是心中道:“这厮当真是无懈可击。”

见钱谦益和史可法没了法子,其他人似乎要出言再劝说,林士章微微一笑,说道:“这个黄衫客还是由老夫来做吧,若安排妥当了,自当告知诸位。”

这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听到各人耳朵里有各人的见解,李明勋见李香君退下,林士章又如此说,便是以为这件事圆了过去,而钱谦益和史可法便是另外一种看法了,林士章所言黄衫客之语,分明是为李明勋操办李香君赎身、梳拢之事,那就是替李明勋答应了,形成了既定事实,但是李明勋哪里懂得什么黄衫客,尤自不知。

“酒吃过了,曲子听过了,不知道各位前辈有何赐教?”李明勋生怕这些老家伙再有什么手段,索性直接进入正题,他话锋一转,说道:“若还是招抚一类的老生常谈,便是不要再说了,我与王承恩王老先生已经是说明白了。”

这倒是在场众人都是没有想到的,他们都是知道王承恩的名字,这是老太监还是从潜邸就跟着天子的忠仆,是天子之近臣,既然是与说了,那便是说,天子已经试探过李明勋了,史可法连忙问道:“怎生说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道:“想要让我受抚,其实很简单,只需天子迁都南京便可。”

史可法不由的叹息一声,他身为漕运总督,对大明如今的处境了解的极为深刻,虽然他没有大明很快灭亡的觉悟,但是也已经知道,北方的局势已经不可为了,迁都其实是最好的法子,但史可法也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史可法不由的对李明勋更加看重几分,在他看来,李明勋这个条件可谓是抓住了七寸之要害。

钱谦益倒是与史可法见解不同,他认真问道:“李先生,若是我东林士绅诚心邀请呢?”

在钱谦益看来,这是极为沉重的砝码,足以压倒任何一种政治考量,但是李明勋的回应却让他大感意外。李明勋耸耸肩,若无其事的问道:“有没有东林士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于,你的社团能不能在江南拓展商业利益!”钱谦益完全无法接受李明勋对于东林力量的轻视,他敲了敲桌子,低声喝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道:“现在社团在江南发展的很好啊。”

“那是因为我们东林的默许!”钱谦益提醒道,他问:“如果东林反对呢,你考虑过这个后果吗?”

李明勋脸色如常,说道:“当然考虑过,后果就是社团就地化为海寇,如当初倭寇一样,滋扰东南沿海各地,江南士绅的船出不了海,失去海贸利润,还要募集更多兵马保卫沿海的利益,结果就是,只能靠走私过活的社团会过的艰难,而大明嘛,东南税赋之地再无宁日,流贼、东虏外加东南海盗,啧啧,或许很快就会灭亡吧,然后江南重新洗牌咯。”

“你你这是在威胁老夫吗?”钱谦益气的胡子翘起来,喝道。

李明勋双手抱胸,却显得十分平静,说道:“钱先生,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钱谦益再难说出话来,李明勋却道:“钱先生,你所视为一切的东林一党,在我眼中并不算什么,如果愿意与社团和睦相处,我们可以分割更多的商业利益,但是如果有意为难,那社团也是不惧,鱼死网破的结局并不好,但是社团最多另选一地东山再起,可是东林没了大明,还算什么呢?”

史可法静静的观察着李明勋的一举一动,现在的他不得不承认,李明勋比自己想象的难对付,这个时候,他已经意识到,招抚李明勋,为我所用已经是做不到了,史可法拉住了要爆发的钱谦益,说道:“李先生,江南是大明的财富之源,也是根本所在,抛开招抚之外,是否有一种办法,让你的社团把更多的军事资源投入到江南来呢?”

见李明勋有些犹疑,史可法提醒道:“闯逆和献贼都已经在湖广称王了,江南马上就成为四战之地!”

李明勋恍然明白了过来一件事,作为穿越者,他很清楚,在襄阳称王的李自成会北上夺取陕西后,径直攻取燕京,而张献忠则前往四川,割据蜀地,继而是满清入关的节奏,然而,在史可法这类当权者眼里可不一样,自古以来,凡是占据湖广的政权,无一不是取得对江南的战略优势,顺流而下,占领江浙仅仅是旦夕之间,难怪史可法如此担忧,原来是头上已经高悬利刃,随时可以落下。

“江南似乎也有不少兵马,比如史大人您麾下就有。”李明勋说着,却被史可法打断。

“江南兵马不顶用!挡不住闯逆献贼。”

“江南是首富之区,募捐粮饷。”

“来不及了!”史可法毫不迟疑。

李明勋问:“我们社团的力量就那么必可不少吗?”

“舰队可助江防稳固,精兵能挫东虏,也能败流贼!”史可法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既然社团的力量对江南如此之重要,那就得好好提一下条件了,这个机会,不用白不用。

“我有良策,一策保一时无虞,一策能管长治久安。”李明勋说道。

“请说,请说。”史可法道。

李明勋说:“一时无虞很简单,你们出钱社团出兵,你有多少钱我出多少兵,只要在社团能力所及范围内,全力相助。”

在场众人皆是为难,李明勋要钱向来够狠,让李明勋全力相助,那出兵费可不是小数目,一个士绅问道:“听闻李先生御虏中原,不取分毫,只要山东移民,若是如此。”

“移民已经够了,再多就是累赘了。”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

史可法叹息一声:“那另外一策呢?”

李明勋道:“另外一策很简单,放松在江南对社团的约束,诸位请想,社团目前在江南仅有崇明南沙一处产业,自然不会投入太多力量保护,实在不行,丢了也就丢了,可是如果放开限制,社团在江南大量贸易,产业遍布,那江南便是如台湾那般的核心利益区,江南若受威胁,社团就算是为了自己,也愿意全力相助啊!”

“这么说,贵社团愿意和江南士绅同甘苦共进退了?”史可法问道。

李明勋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成了利益共同体,自然也就是命运共同体,说句不着调的话,现在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你们想招抚我,就是想把我变成好使唤的自家人,但我是个商人,只要买卖合股的多了,也就是一家人了,我也不求过多,只求能一桌子吃饭,一个锅里捞肉。”

章四一 银行

“那你也得有资格上席面才是!”钱谦益在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

李明勋笑看钱谦益,道:“钱先生,若是耍嘴皮写文章,别说上席面,我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可现在可不是靠耍嘴皮说大话能解决问题的时代了,你能把李自成说死吗?不能!现在就是看谁刀把子硬,旁的不说,若是我手里没有这两营兵马,几十艘炮舰,也没有资格和你们同桌共饮不是!”

钱谦益自然听不得这话,但众人知道,李明勋说的有道理,钱谦益身旁人连忙拉住他,史可法与众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说道:“这件事太大,容我等商议一番,再给你答复。”

李明勋笑了笑:“当然好了,不过我要说的是,诸位不要以为这是我在割大家的肉,你们回去问问各家的子侄亲信,和我李明勋做买卖,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我这里有的是法子让大家一起发财,只要你们肯给我空间。”

“满嘴铜臭!”钱谦益怒不可遏,已经是满脸大汗。

李明勋嘿嘿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副篦子,递给钱谦益,说道:“钱先生满头大汗,又心中烦躁,头皮定然瘙痒,快些拿这篦子篦一篦,止止痒。”

钱谦益拨开李明勋的手,斥责道:“哪里用得着你关心!”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关心谈不上,只是有些后悔了,今日教您了如何剃头,怕您头皮痒的厉害,就把头发给剃了,岂不是我李明勋的罪过了。”

这话一出,众人哄笑,倒是钱谦益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拂袖而去。

既然史可法下了逐客令,李明勋自然也不会多呆,他最后敬了几杯水酒,便是起身离开了,因为社团一直被局限在崇明一地,所在在松江一带没有属于自己的房舍宅邸等产业,只不过松江就在崇明左近,与社团有贸易往来的商人实在是太多了,许长兴早就给李明勋安排了一座僻静的小院供其休息。

第二日,初升的阳光穿过院子里的梧桐树,照在石板之上,李明勋已经起床在习练刀术,他的上一世是军官,一应习惯早就是注定了,只不过在这一世的晨练变成了刀矛杀伐之术,虽说动作简单,却都是战阵所用,最是精炼,练了不过一刻钟,就是出了一身汗,这初夏的晨风一吹,说不出的舒畅。

“李先生已经起来了啊,倒真是早。”一个声音从院门处传来,李明勋回身一看,竟然是林士章站在那里,看其模样倒是等了一会了。

“哦,林老爷,快快请进。”李明勋对林士章观瞻还是不错的,一直以来,双方的合作都很顺遂,而林士章虽然也是个高傲的人,但他尊重所有的值得敬佩的人,无论这种敬佩来自于文章、才学还是实力,总好过钱谦益那些人,总以文章功名评断众生。

李明勋命仆人安排林老爷进了院子,自己却是回到卧室里梳洗,换了一身简便的衣服之后,来到了院子里,却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林士章和他的几个仆人,还有柳如是、李香君二女,这二人都带着三五婢女,莺莺燕燕,在院子里说个不停,院落之中还摆放了七八口大箱子,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恭喜李先生,觅得佳人。”林士章微笑打趣道。

李明勋一时愣住:“什么佳人?”

林士章侧过身子,指了指身后含羞不语的李香君,说道:“自然是李香君姑娘了,你忘了,昨晚上你托老夫安排赎身的事情,如今香君姑娘已经脱籍、赎身了。”

李明勋这才明白,昨晚上自己无论怎么小心,终究还是上了贼船,他看了看李香君,又看看柳如是,一时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林士章微微一笑,拉着李明勋在一旁,低声说道:“李先生,这也是江南士绅的条件之一,李香君算是你的妾室了,但可万万不能带离江南,正如史大人所说,先生在江南连家室都没有,怎么谈得上与江南士绅休戚与共呢?”

见李明勋仍在犹疑,林士章说:“左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尝往来江南,身边总是要有个侍奉的人吧。”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心道,这女人是砸在自己手里了,不过一想,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这个时代,三妻四妾实在是普遍,自己为何要当苦行僧呢。

“先安置好了,我自有安排。”李明勋微微点头,对林士章说道。

林士章呵呵一笑,安排了自己的管家去安排事宜,他则说道:“昨晚各位老爷大人商议过了,李先生的策略可行,只是细则上,我等还需在详细议过。”

李明勋点点头,说:“请随我去书房吧。”

李明勋引着林士章进了自己的书房,正准备奉茶,回身一看,柳如是也是走了进来,见她如此模样,李明勋明白,这女人不是来送李香君的,而是来参赞社团在江南之事的。

“怎么,在下不能参与这等机密之事吗?”柳如是微笑问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且不说河东君之名威名远播,就算是仅仅作为钱谦益老先生的代表也足以坐在这里了,想来钱老先生是不屑与我商谈的。”

柳如是的脸色变的难看起来,她与钱谦益一直没有搞清楚为何李明勋会单单针对他,但是钱谦益确实被弄的极为难受,索性不来了。

林士章道:“河东君确实是此次士林代表之一。”

李明勋当然明白,林士章虽然在江南士林有威望,足以代表了,但他有一个缺点,就是与社团过从甚密,并不能被完全取信。

待众人坐定之后,林士章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冠冕堂皇的话就不说了,江南士绅想要知道的是,如果我们双方达成协议,社团能在江南留下多少军事力量。”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道:“从登莱撤下来的两个步营全部留下,骑营留下一半人手,崇明守备队扩编成营,至于海军,崇明地方舰队扩编,双桅护卫舰增加到三艘,单桅通报船到八艘,考虑到协助江防,社团也会适当扩充桨帆船舰队,当然,更重要的是,提供质优价廉的火炮在长江布设炮台。”

林士章与柳如是都是重重点头,在这件事之前,他们对社团的军事力量已经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虽然李明勋留下的舰队不多,连社团海军五分之一的力量都不够,但是长江那复杂的水文条件难以让社团海军发挥出力量,想要深入内陆协防来自湖广的威胁,最值得依靠的是炮台,但是陆军力量足以证明了李明勋的诚意了,社团的机动力量大半留在了江南。

事实上,对于社团来说,这也不算亏,如今台湾无战事,留守的两个守备营加上盟友的力量足够应付局面了,而同样是养兵、练兵,在江南的成本肯定要比台湾要低的多。

养兵需要一切物资之中,台湾相对江南有优势的只有食盐和来自南洋的低价大米,虽说这两样是养兵的大宗,但练兵和养兵可不只需要这些,社团对士卒的待遇特别高,柴米油盐酱醋茶,衣服鞋帽铁器,归根究底还是江南的最为便宜,更重要的是,在江南练兵,社团可以从贫民、难民之中招募充足和低廉的人手,还能把他们的家人移民到台湾去。

更重要的是江南的地理位置,在社团的各个据点之中,江南处于中心的位置,向四周辐射,这里是大明的核心腹地,社团的一切敌人和潜在对手都无法轻易触摸到,相反,在台湾则容易被封锁,大军安顿在台湾,一旦哪个方向有事就可以快速支援。

“李先生很有诚意啊,如此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代表江南士绅表态,我们可以继续下一步的合作了。”林士章开怀说道,昨晚商议的时候,史可法最担心的就是李明勋在军力上敷衍了事,不肯留下足够的军事力量,既然这个目的达到了,剩下的一切都好谈了。

柳如是道:“贵社的力量我们看到了,那您准备在江南拓展多少产业呢,店铺、宅邸、商馆,这一切,江南士绅都愿意支持你。”

这话问的甚是巧妙,这是要李明勋显露一下底牌了,毕竟一旦江南有战事,军队和舰队都可以撤走,但是这里的产业可是没法一时间变卖的,只有社团在江南有足够的产业,才能让江南士绅相信李明勋与他们休戚与共的决心。

李明勋含笑问道:“店铺、宅邸、商馆,呵呵,为什么没有田亩呢?”

林士章和柳如是脸色微变,江南的田地最为肥沃,又出产丝绵这类高价值的商品,但江南也是大明人口最为稠密的地区,这里的每一亩田地都是弥足珍贵的,各家士绅哪家不是当地的豪族大地主,少的几千亩地,多少上千倾,在土地就是根本的时代,李明勋如果大量的购入田亩,那岂不是从众官绅身上割肉,就算昨晚列席的那些人同意,其他的士绅也不会同意,他们如果反对,就会把合作的事情搅黄了。

“哈哈,和你们开个玩笑而已,我可不想犯大家的忌讳,呵呵。”李明勋忽然笑了,他知道,社团购入田亩,不会有任何一个士绅出面支持的。

李明勋站起来,说道:“我说过,只要诸位放开对社团的限制,我就会与诸位达成合作共赢的局面。

“如何合作共赢,具体应该怎么做呢?”林士章问道。

李明勋道:“这件事社团早有计划,具体来说,就是社团与江南士绅联合,成立一家银行!”

“银行,那是什么?”柳如是问道。

李明勋说道:“这是西夷的说法,类似于钱庄。”

“你的意思是,贵社愿意拿出银钱来,在江南放贷?”柳如是问道,这似乎是个法子,只要江南借社团的钱多了,社团就不会轻易离开江南,但是高利贷也算是士绅的核心利益之一,也是兼并土地的重要手段,倒是不好操作。

李明勋说:“没有这么简单,这个银行目前的主营业务是小额商业贷款,我知道,前期大家不会有太多的信心投入窖藏的银子,所有要通过前期的运作迅速赚钱,增强诸位信心,投入更多的资本。”

“请详细说说。”林士章问道。

李明勋连忙说:“目前来说,江南通过海贸向周边提供一切大明的具备竞争力的产品,诸如生丝、丝绸、茶叶、棉布、瓷器,但是说起来,真正具备竞争力的,是生丝和棉布,如果通过银行垄断了这些商品的出口权,那利润将是极为丰厚的。”

“如何垄断?”

“其实很简单,和各家平日所做的一样,利用春荒贷款,两位知道,江南土地亩产是高,但是赋税也最重,那些小民百姓为了生存,只得大量种棉养蚕,这又降低了粮食产量,提高了粮价,每到春荒,粮食价格上涨,便是难以过活,只得向当地士绅借钱粮度日,然后夏秋以生丝、棉布还账,各地缙绅吃相着实难堪,春借三斗秋还一石的事情时有发生,而我们则可以联合起来,约定一个我们和农户都可以接受的利息,在春荒时候出借粮食,夏秋收丝绵,既然减少了中间环节,又降低成本,两头赚钱,岂不美哉!”李明勋微笑说道。

“这可是会触及许多缙绅的利益。”林士章道。

李明勋说:“是许多中小地主罢了,他们的实力和影响力可难以和我们抗衡,对付他们手段多的很,当然,我们也接受他们投入资本到银行啊。这可是利己利民的好事,相信诸位不会不同意的,当然,这只是前期的一种运作方式,只要银行持有大量金银资本,就可以大量投入到其他产业中去,任何一个商铺,任何一家缙绅都无法拥有对抗我们的实力,那么我们可以在更多方面形成垄断。”

章四二 大鱼吃小鱼

李明勋用简单的语言向林士章和柳如是介绍自己的商业宏图,即便是二人也是饱学之士,也是无法完全理解李明勋的构想,事实上,李明勋用的词汇相当简练,浅显易懂,制约他们理解的是信任,他们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叫做银行的机构可以快速成长为庞然大物。

正说着,许长兴敲门而入,以往只是一个掌柜的许长兴因为加入了社团水涨船高,像是林士章这类曾经的大人物对他也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许长兴掌握的不仅是社团的买卖,也是江南士绅与李明勋沟通的最重要渠道。

“好了,许掌柜来了,快些坐下吧,我们正在谈论银行和向丝棉农户贷款的事情,细则上还是由你来解释吧。”李明勋微笑说道。

许长兴早有准备,他取出一个铅封的册子,打开之后说道:“首先,这个银行前期运作规划只用于满足向丝棉农户提供小额度和米粮贷款,按照估算,初始投入的资本是二百万两银子。”

林士章与柳如是相互看看,二百万两,听着像是一大笔钱,如果考虑到这是向江南士绅开放,那就是一笔不大的钱财了,但是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愿意把钱投入到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中去。

“李先生,这二百万两的初始股本,你们社团准备出多少?”柳如是笑着问道。

李明勋道:“现在确定的是四十万两。”

“只有这么多?”柳如是问。

许长兴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大掌柜所说的四十万两中,大掌柜个人拿出三十万两,而许某则负责剩余十万两,但是我们社团还拥有至少八十万的优先持有权,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还未曾向社团的其他高层进行动员,而在两广、日本等地,我们也有一些可能加入的合作伙伴。”

李明勋微微一笑:“在社团成立的三年半的时间里,我们对持有社团股权的高层进行了两次分红,三十万两是我目前私有财产的三分之二多了。”

“那贵社团呢?”柳如是问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不可否认,在过去几年的时间,我们社团的公账上确实积累了数量不菲的财富,但是从去年十二月开始,我们从山东移民了二十七万余,还自费参加了对东虏的大规模战争,在公账上,只剩下了部分应急资金,所以,这个银行社团不会拿出钱来的。”

“好吧,我们不谈长远,只看眼下,这二百万的股本,主要用来向丝棉农户进行贷款,但是如今是五月底了,春荒已经过去了。”林士章道。

许长兴连忙解释:“其实春荒只是针对常平年份,现在不同,闯逆和献贼肆虐湖广,如今南京城的一石米已经到了二两八钱,朝廷根本无力收复湖广,那么今年输入江南的粮食会大规模的减少,粮食的价格还会上升,只要有粮食,就可以掌握今年出产的大部分的生丝和棉布,银行向丝棉农户的贷款并非银钱,而是米粮。”

“好吧,粮食从何而来?”林士章问道。

许长兴道:“南洋。”

林士章捋须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个时候,林士章才明白李明勋大力推动这银行的缘由,虽说通过大规模的垄断今年的棉布和生丝可以大赚一笔,但这个钱可不是李明勋的社团一方在赚,江南士绅也有自己的船队,去日本、朝鲜、北方,甚至下南洋,大赚一笔,但是现在能大规模提供粮食的只有李明勋这一家,当然,这也是社团商业扩张的重要一环。

与大明相比,东南亚的农业环境要好的多,这里有无数肥沃的土地,也没有大明那么稠密的人口,无论是中南半岛上安南、广南、暹罗等文明国度,还是分布在东南亚大大小小的苏丹国,都是拥有出口粮食的能力,小冰河时期对处于亚热带和热带的东南亚影响不大,而这里的百姓也拥有广袤而肥沃的土地,一年三熟的气候,他们甚至不用精耕细作,就可以出产大量的粮食,事实上,在很多国家,大米几乎是唯一能够出口的资源。

这就导致了东南亚的粮食价格极为低廉,位于爪哇的马打兰苏丹国拥有最大宗的大米出口能力,在马六甲陷落之前,其运输到马六甲的大米价格,一石只有不到三钱银子,当然,类似的价格如今不具备参考价值,但是此次社团从山东移民,支持这些移民的粮食大量来自南洋,其中绝大部分是南洋商人和华商运输到香港的,一石的价格一直在六钱左右浮动,即便是运到江南来,米价也不会超过一两,这可是低的不能再低的价格了,从天启年间开始,江南的米价即便在秋季,也从未低落过一两过,这是一条稳定的粮食输入路线。

而在这条路线上,社团无异是唯一的霸主,别的不说,社团拥有一支规模庞大且航行娴熟的运输船队,可以把航运的成本降到最低,而如今通过各种手段的影响、制约,以及社团本身实力的强横,在台湾海峡,郑家已经默认了社团船队的通过权,仅仅是这一条,就足以取得相对其他船队的绝对优势,可以说,一旦银行真的成立,并且向江南大规模米粮贷款,那么赚大头的就是社团,即便是李明勋掌握不了这个银行的大部分股权,但是掌握了粮食来源渠道,一切就要听从李明勋的。

而从长远来看,移民的大量涌入让台湾很快就会成为更加稳固的粮食来源地,那个时候,社团对江南丝棉的控制力会更大。

这个时候,林士章和柳如是已经明白过来了,李明勋和腾龙商社确实是要把江南当成核心区域来拓殖,自然也会不遗余力的与江南士绅在一起保护江南的稳定,但是他们更为深切的认识到,在这个过程中,社团会取得远远超出其他士绅的利益,要说不眼红是假的。可是如今是江南士绅有求于社团,实在是没法谈条件。

“李先生,依着你的意思,那可是江南士绅出银子,帮你的社团赚钱,士绅们只能分红,大头都是让你赚去了,呵呵,打的一手好算盘。”柳如是淡淡说道。

柳如是这话说的倒是丝毫不隐晦,意思很简单,你李明勋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士绅们可不会把窖藏的银子拿出来,李明勋笑了笑:“前期却是如此,但是柳先生,林老爷,这面向丝棉农户的米粮贷款只是银行的前期运作罢了,为的是提振各家士绅对银行的信心,而银行的下一步开拓计划,将会大规模的向江南士绅倾斜。”

“哦,请详细说说。”林士章来了兴致,问道。

许长兴道:“两位有多久没有去过崇明了?”

“去年崇明剿灭海贼之后,老夫去过一次县城,也去过一次南沙,哎,许掌柜,你知道的呀。”林士章当即说道。

许长兴看向柳如是,柳如是道:“怕是三五年没有去过了。”

许长兴哈哈一笑,说道:“莫要说一年两年没有去过,便是一两个月没有去过,也是认不出崇明了。”

“这话如何说?”林士章不解的问道。

许长兴说道:“从两年前开始,崇明的水文变化便是稳固起来,少有沙洲塌陷消失,倒是不断有沙丘出现,航道堵塞,如今崇明北面和中部的沙丘已经逐渐连接,看着趋势,不到半年,长沙到南沙很快就会连接成片,届时崇明就会形成东起高头沙,西到南沙的一整个大岛,那是一个长二百余里,宽四十里的大岛,这意味着什么,两位不会不明白吧!”

“你的意思是,土土地!”林士章一下变的紧张起来。

许长兴大赞道:“林老爷不愧是林老爷,一语中的,您可能知道,目前崇明县人口不过十万,拥有耕地也就四十万亩,其中过半还时常受到水患威胁,等到这次剧烈的水文运动结束,那么崇明就会形成一个大岛,只要在崇明北侧和西侧修筑堤坝,那就能稳固住崇明岛的地形,届时就可以开垦出数十万亩甚至上百万亩的农田。”

李明勋接口说道:“等到米粮贷款取得成功,产生足够多的利润,那么势必会迎来一轮入股的风潮,银行完全可以接手崇明岛的拓殖工作,修筑提拔,排干积水,把崇明岛固定下来,开垦出足够多的农田,这几十万亩的肥田可以种植棉花、桑树,也可以出产稻米,对江南的士绅和富农来说,土地永远是不够的,这些开垦出来的农田很快就会被销售一空,最终落到江南士绅口袋里,而换得的银钱也同样如此,而对我来说几十万亩肥田完全是鸡肋,因为在台湾,我还拥有上千亩的土地亟待开垦,我来取得前期的主要收入,而你们得到的却是可以传家百代的良田,是谁赚了,还用我明说嘛?”

说着,李明勋已经站起身来,说道:“诸位不要以为这就是银行的全部计划,事实上,这只是三年的规划罢了,崇明只是一次尝试,在台湾,有的是土地,那里的气候与江南一样,土地肥沃,气候温暖,稻米可以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更是获利不菲,唯一缺少的就是开发的资本,不光是台湾,还有广袤的奴儿干都司,或许那里不适合种植稻米,但是却可以放牧,肥沃的黑土地也可以用来种植高粱、豆类等杂粮,这些都可以作为银行的开拓项目,没有人会嫌土地多的,大明士绅百姓对土地的需求量几乎是无限的,而这些都可以由银行来牵头开发,那将是流入众人口袋里的银河!”

柳如是听着李明勋的话,开始变得目瞪口呆了,在这些滔滔不绝的话语之中,李明勋提及了无数的地名,很多地方她不熟悉,但是这充满热情的话语让一个宏大到不可思议的计划变的是那么真实,好像唾手可得一样,柳如是虽然年轻,但是见识过无数精擅言谈的文士,却从未有过今日之心潮澎湃,与李明勋相比,她以前见过的人,大部分都是空谈罢了。

林士章听得同样激动难以自制,他感觉自己口干舌燥起来,待房间里安静之后,林士章说道:“好吧,明勋,你的言论亘古未有,至少已经说服了我,我愿意出资二十万两白银成为银行的股东。”

李明勋微微一笑,赞道:“前辈,你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江南士绅那边便是请你去游说了,目前来说,不用要求其出资多少,关键是要拉进来更多在江南有名望,对朝廷有影响力的人物,从根本上来说,这是江南缙绅阶层的一次大洗牌,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游戏,是从中小地主手里争夺利益的事情,在前期我们不仅要扛得住压力,银行本身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协助。”

这些话,李明勋没有说的太透,但是林士章清楚,这件事的压力会非常大,说白了,向丝棉农户在内的百姓提供高利贷,在其还不起的情况下,强占其田亩、宅院,也是缙绅阶层们盘剥乡里的手段之一,如今银行愿意提供低息的米粮贷款,而且可以用棉布、生丝等实物偿还,只要各类实物的价格和利息制定的合理,甚至只稍稍低于各地缙绅的水准,就会获得大量丝棉农户的认可,这是在各地缙绅的身上割肉。

但是林士章更清楚,他们对付这类小地主的手段多的是,特别是在江南之地,只要前期拉扯进来足够多,足够大的头面人物,那么这件事就好办了。

“还是先把拓殖崇明岛的计划拿出来,画饼充饥永远不如实际利益来的实在,你说呢?”林士章问道。

李明勋考量了一下,微笑说道:“可以,不仅如此,我们可以先在苏松一带试点,由您出面领头,南京城里的官宦配合一下也就是了,至于京城,呵呵,朝廷对李自成已经焦头烂额了,哪里有心思管这些事儿呢。”

章四三 开屏孔雀

林士章和柳如是走的时候心情非常复杂,他们看起来全是心事,以至于连必要的礼仪都是忘却了,而许长兴更是激动,回到书房之后,他对李明勋大加赞赏。

“大掌柜,您所创立的这个银行实在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仅仅是一个构想就能从那些铁公鸡的地窖里敲出来一百多万两,实在是令人感叹。”许长兴不住的赞美。

按照许长兴的预计,因为移民告一段落而清闲下来的运输船队很快就会满载着南洋和两广的大米来到江南,然后从银行手中支取大量的白银,迅速解除因为长时间战争和海量移民带来的巨大财政负担,并且低价获得远远超过往年的生丝和棉布,在日本和南洋的市场上大赚而特赚,纵然这个银行经营不下去,也足以弥补自己和李明勋投入其中的个人损失。

当然,如今李明勋创立的这种模式得以持续下去,那么银行必然会因为成功获得更多的资本,开发小小的崇明岛完全满足不了士绅们对土地的巨大胃口,那么台湾也会得到大量的投资而快速的拓殖。

李明勋呵呵一笑,接受了许长兴的称赞,实际上这个银行带来的影响力远远超过许长兴的想象,厚利和土地会让江南乃至大明士绅把他们窖藏了上百年的白银从地窖里拿出来,一开始可能就是二百万两,但是只要吃到甜头,就会有大量的白银流出,两千万两甚至更多,这是一股足以改变天下的力量,而这股力量的源头就在自己手中,只要稍加诱导,足以改天换地。

当然,在表面上,那些摧毁了大明根基的缙绅士大夫阶层分享了超大份额的蛋糕,但是李明勋并不在乎这一点,甚至愿意这样,在他看来,资本是不分善恶的,决定权在使用资本的人手中,可以想见,这样一大批的资源在社团手中转化为保家卫国的力量,还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多的发酵期,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社团无法阻止满清入关、占据江南,但是到了那个时候,缙绅阶层也会做出选择,如果他们选择与李明勋站在华夏与文明这边,那么李明勋会引导他们去做文明与民族的保卫者,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依旧选择投降满清,屈服野蛮,那他们的银行股权,在社团控制地盘拥有的土地、房产等产业只能充公,他们拿出来的金银就再也拿不回去了。

当缙绅们地窖里的‘没奈何’变成了银行里的货币之后,缙绅们就成了社团的一头牛,要么为我所用,挤奶耕地,要么剥皮拆骨,杀了吃肉。

从林士章走后,李明勋和许长兴就一直在书房里,交谈着关于银行的一些细则,二人聊到天色渐晚,依旧是兴趣盎然,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对从缙绅们手中‘骗钱’的行为乐此不疲,对于缙绅们的可能出现的反应进行了预测,且应对的手段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其实那些被动了利益的小地主缙绅的法子也就那些,银行取代了他们对农户的剥削地位,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联名把帖子递到南京去,但是银行的股东都是大缙绅,他们多半是无可奈何,至于打嘴仗,李明勋更是不担心了,银行只要把贷款的利息定的合理,文书齐全,且在还贷期限和方式上多些选择,就是帮助丝棉农户渡灾荒年的大好事,任凭谁也没法挑出不是来,无论银行的怎么去做,都比缙绅们吃相好看多了。

当然,缙绅们除了这些正常的手段,还可能耍一些阴招,左不过就是派遣家奴、打手去捣乱,李明勋对此应对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以暴制暴,那些中小地主也不过是仗着同族人多,顶多养一些闲汉泼皮,与掌握军队这类专业暴力机构的社团完全不可以相提并论。

“只要他们使用暴力,就坚决的镇压,要睚眦必报,要十倍奉还,不要怕杀人,对付那些缙绅子弟,无论是绑架还是敲闷棍,都是可以的,只要不暴露身份就好,至于他们的打手,多杀他几个,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李明勋毫不客气的对许长兴交代着,反正出了事有林士章、史可法他们顶着,若是不闹出点事情来,这些家伙就成了缩头乌龟了。

“我记住了,大掌柜,为了庆祝这件事,我们喝一杯吧。”许长兴微笑说道,他招呼了两声,仆人送来了一瓶好酒。

李明勋给许长兴倒了一杯,自己一饮而尽,他说道:“你知道吗,成立银行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赚多少钱,而是彻底让社团在江南摆脱了后顾之忧。”

李明勋站起身,指了指脑袋顶说:“无论我们对那些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怎么的讨厌,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已经掌握了大明的这片天,其实只要他们联合起来,社团在江南肯定站不住脚,而社团在江南的发展早早晚晚会触及他们的核心利益,有了银行这码子事儿,缙绅阶层直接被分化,我们不用参与,他们就自己狗咬狗起来了,这样一来,我们在江南无论做些什么,都会拥有天然的盟友,不至于独自承担天塌地陷的压力。”

可以说,银行的事情有了眉目,两个人都很兴奋,一瓶瓶的酒水被送进了书房,从缴获自大帆船上的洋酒到许长兴带来的各类白酒,到最后还有水手们最爱的甘蔗酒,一杯杯的酒水进肚,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李明勋的思绪不断翻飞,站在书房当中,挥着着刀鞘,大声的喊叫着。

“我知道,在所有人的眼中,我就是一个无法无天又贪婪成性的商人,他们以为我的目的只是赚钱罢了,可是那群蠢货不知道,如果仅仅是赚钱,我一年赚取的财富就足够他们三代人积累,一辈子挥霍,哈哈哈,金银对我又算的了什么呢,它们只是一个符号不!是工具,是我践行一场改变世界命运的伟大事业的工具。”

“在江南,在大明帝国,在世界的大部分的角落,大部分的财富被一小撮庸碌而不知进取的蠢货掌握,他们用尽各种不知羞耻的手段,毫无底线的攫取资源和利益,将它们转换为金银这类贵金属,然后铸造成银冬瓜、没奈何,埋入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少许的利用也是变成园林、珠宝这类奢侈品,这是浪费,恬不知耻的浪费!几千年了,这块土地都是这么轮回着,一直到大部分人失去土地、财产和妻儿,然后绝望的他们用钢刀和烈火毁灭那些无用的东西,把地窖里的金银拿出来,进入下一个没有前途的轮回之中,唯一改变的是又换了一批蠢货,其实轮流坐庄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当蠢货的位置被异族和野蛮人抢占,让几千年来创造的文明退化的时候,那就是我无法接受的了。”

“毫无疑问,社团不是赚钱的机器,而是伟大事业的承载体,而让人迷醉的金银则是沟通其他的工具,当金河银海流动起来的时候,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无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会践行我的意志,银行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李明勋咆哮着,叫嚷着,他说的可能是醉话,也可能是内心深处长久没有抒发出来的情感,然而许长兴并不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他在第二个酒瓶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满身酒气的躺在了桌子底下。

而那酒瓶在松软的波斯地毯上弹跳了几下,撞在一双白嫩小脚上才是停下来,一只手捡起了它,放在了门后,手的主人拥有美丽的容颜,一袭白色长裙盖不住她倾国倾城的魅力,然而,她并没有妄动,甚至没有劝说李明勋继续往嘴里倒酒,而是靠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李明勋耍酒疯似的发表他的宏篇大论。

夜色已经深了,一直到月亮爬上枝头,照耀在女人的身上,李明勋才迷离着双眼,看着门口的一切。

两个仆人进来,只是搬走了地上的许长兴,他们没有说话,没有收拾,临走的时候关上了门。

女人走向李明勋,望向他的眼睛充满了复杂,她心中涌出了无数的想法,但是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痛恨过李明勋拆散了她与侯方域,也感谢过他让自己在陷入深渊之前看清楚了那人虚伪的面目,也崇拜过这个在北国御虏杀敌的豪杰之士,最终,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从后面抱住李明勋,纤细的手臂费力拉扯着他进了书房里的床,脱掉了他的鞋袜。

迷迷糊糊的李明勋感觉有人在用温热的手绢擦弄自己的脸,污浊的酒气之中多了些芬芳,他迷迷瞪瞪的睁开眼,看清楚了一张娇羞而美丽的脸,直愣愣的看了许久,沙哑的吐出了女人的名字:“李香君?”

接过李香君递过来的一杯温水,李明勋一饮而尽,他无奈的摇摇头,对李香君说道:“你知道吗,你只是那群家伙送给我的一个礼物,一根束缚我的绳索。”

“除此之外呢,没有感情吗?”李香君轻声问道。

李明勋问:“我们似乎才见了两次,嗯算上今天三次。”

“对于我来说,三次够了。”李香君低下头,喃喃说道。

李明勋却是摇头,双手枕在了脑袋下,悠悠说道:“政治联姻,利益输送感情是最当不得真,也是最无关紧要的。”

李香君的脸上写满了清冷和孤傲,她就那么站在那里,静静的看了李明勋好一会,房间里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李香君的双手微微一刹那,纤美的小手优雅的拉开了长裙上的丝带,美丽素雅的长裙滑过白腻的香肩、平坦的腹部,缓缓落下,李香君的向前踏出一步,如果她原本就完美的曲线显的更具诱惑力。

“那就让我先做一个礼物吧。”李香君平淡的说道。

李明勋看着那完美无瑕的身体,有些感觉口干舌燥,他轻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了一下,问道:“你确定你能束缚我?”

李香君低下头,把最精致的身躯展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淡淡的幽香钻进了鼻子,李明勋只感觉身体内有一股炽热火焰在涌动,李香君俯身到了他耳边,呢喃说道:“或许我束缚不住你的心,但是今晚,我能束缚住你的人!”

作为一个男人,李明勋可抗拒不住这种挑逗,一个翻身,娇美的躯体就被压在了身下,这一夜,注定很悠长。

第二天,李明勋醒来的时候,发觉头疼的厉害,本能的想起身,手却触碰到了滑腻和柔软,一时间,酒意全消,他低头一看,李香君正在怀里小猫儿一般蜷缩着,原本白腻的身体之上多了些青紫之色,看起来昨晚大战激烈。

李明勋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努力的回想才找回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计划成功的纵情狂欢,烈酒入腹的灼热,还有温香软玉,直冲云霄。

忽然,李明勋发现李香君醒了,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的脸上表情复杂,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别有深意。

“昨晚。”李明勋欲言又止。

李香君大大方方的环住李明勋的手臂,说道:“昨晚我见识了一个全新的李明勋,旁人根本想象不到。”

李明勋想了想,道:“我很粗鲁吗?”

李香君笑了:“我可不是指床上。”

“那是什么?”这下李明勋来了兴致。

李香君道:“我看到了你昨晚喝醉酒的状态。”

“疯疯癫癫的?”

李香君看着李明勋,忽然笑了:“不,像极了开屏的孔雀!”

等到李明勋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乌穆站在外面,李明勋道:“昨天晚上是你把她放进去的?”

乌穆道:“是的,主子。”

“是谁让你做的?”李明勋问道,对于乌穆他还是信任的,不认为李香君能贿赂他。

乌穆给出的答案让李明勋大吃一惊,乌穆郑重的说道:“元老会的诸位阁下,主子。”乌穆微微停顿一下,说道:“主子,这次来大明之前,林大人曾经专门找到过我,用他的话来说,社团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在于身为最高执政官和首席元老的您没有自己的继承人。”

“所以。”

乌穆郑重其事的说道:“所以香君小姐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李明勋笑了:“我今天就要回台湾了,你不会认为一个晚上她就能怀上吧。”

乌穆耸耸肩:“至少有女人上了的床,这可是一个艰难的开端!”

章一 西班牙必胜秘诀_苟字决

1643年5月,三宝颜。

宽阔的苏禄海面上,无数的舰船在燃烧,点燃了长达二十余里的v海岸线,不时有一声声的爆炸声传来,橘色的火球炸飞船板和桅杆,在蔚蓝的海面上分外扎眼。

海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海船,舷墙高大的盖伦式武装商船,浓郁阿拉伯风格的货运喇叭唬船,更多的则是东南亚各苏丹国常用的卡拉卡拉式桨帆船,各类小船和舢板四散而逃,各式船只因为船桨和帆缆而纠缠在一起,好似形成了巨大的蜘蛛巢,而一支白帆上满是勃艮第大十字旗的重炮舰队航行而来,彻底统治了这片战场,重炮在怒吼,火绳枪在齐射,西班牙的步兵驾驶小船穿梭其中,抓起一船一船的俘虏。

这里发生了一场战争,结局无需多言,西班牙取得了胜利,而失败的不仅是菲律宾的土著,苏禄苏丹和马巾达腦苏丹,还有这些土著背后的主人——荷兰东印度公司。

“这些愚昧的蠢货再次展示了他们的愚蠢,如果他们不长记性的话,这一幕还会再一次的上演。”马尼拉舰队司令塞巴斯蒂洛佩兹放下望远镜,傲慢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事实正如洛佩兹所说,荷兰人又失败了,而且失败的毫无新意,西班牙又胜利了,胜利的毫无激情。

很多人把十七世纪成为荷兰人的世纪,这个时代的荷兰人被称之为海上马车夫,事实上,荷兰人在十七世纪,特别是十七世纪中叶的表现对得起后世人对它的称呼,在欧洲、地中海、加勒比海、南大西洋还是在印度洋,荷兰人都可以压着葡萄牙人和西班牙殴打,但是在东方,在菲律宾都督区,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的则是出于完全翻转的局面,在菲律宾,西班牙人占据上风,屡屡赢的海战的胜利,而赢的海战的战略永远是那一招,如果把这招概括成一个字,那就是‘苟’。

从在东方的各个殖民者的实力来说,荷兰人无异是占据巨大优势的,在攻占马六甲之后,即便是葡萄牙人与西班牙人联合,也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对手,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坚持住了两强原则,即海军力量能战胜果阿和马尼拉的两支敌对舰队,虽然军事力量优势,但海战却不一定取得胜利,特别是在菲律宾海域。

从1600年开始,荷兰人几次挑战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海战打了无数场,荷兰人也取得过许多胜利,但凡是大规模的海战,荷兰人每次都输,除了第三次杭达滩海战之外,荷兰人每次不是损失旗舰,就是海军司令阵亡。

几次大战几乎如出一辙,每次,荷兰人都会出动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直扑菲律宾,然后封锁西班牙的统治核心——马尼拉,寻求和西班牙舰队决战,但是西班牙人每次都会‘苟’在马尼拉湾中不出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增强实力,比如武装大帆船,增加重炮数量,荷兰人经常能够封锁马尼拉湾数个月,但是每次精疲力竭的时候,养精蓄锐的西班牙舰队就会出港应战,然后双方在菲律宾错综复杂的上百个岛屿之间接连不断的进行海战,最终的结果就是荷兰人大败,丢盔弃甲的离去,然后在未来某个时间,再次重复一次上述的行动,单调而乏味。

实际上,在范迪门总督上任之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一度避免的类似局面,原因很简单,范迪门没有发动对西班牙的大规模战争,但是李明勋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在1642年,社团在关岛海域劫持了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队,导致西班牙人损失了那一年来自美洲的金银不说,还损失了两艘马尼拉大帆船,一艘重炮盖伦和一艘巡航舰,不仅如此,为了避免大帆船贸易中断,菲律宾都督区在去年六月不得不派遣一艘去除部分武装的重炮舰担任大帆船前往美洲(损失了大量工匠的情况下,菲律宾制造马尼拉大帆船的能力暂时丧失)。

范迪门敏锐的注意到,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海军力量在下降,而他则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当然,已经决定践行‘安静的贸易’原则的范迪门不会真正的开战,他的计划很简单,除了封锁马尼拉港,就是联合菲律宾的苏丹国发动破袭战,而真正的目的就是今年来自美洲的运银大帆船,范迪门很清楚西班牙的大帆船贸易,如此这一次的运银大帆船再次被劫持,菲律宾都督区将会不攻而破。

但是西班牙人显然不会这么笨,除了一开始的封锁阶段一如既往的顺利之外,从三月份开始,局面就不在范迪门的掌握之下,美洲的大帆船确实到了,但这次来的可不止有运银船,还有一支包括一艘重炮舰和三艘巡航舰在内的主力舰队,而大帆船在关岛也经过了改装,而苟了半年多的马尼拉舰队再次出击,与大帆船舰队一道,在苏禄海一带击溃了荷兰与苏丹国的联军,荷兰人损折了四艘战舰,虽然与前几次大海战的相比,不算大损失,但两个盟友却是损折了大量的海上力量。

一艘小船靠上了洛佩兹所在的旗舰,船上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军官,他的军服看起来一丝不苟,正是艾斯特号巡航舰的指挥官拉斐尔,他指挥小船在旗舰侧舷停下,打量着这艘军舰,昨天的决战之中,正是旗舰突破了荷兰人的战列线,才取得优势,最终促使舰队取得了胜利。

与追随旗舰的其他主力重炮舰一样,旗舰的损失依旧不小,前桅杆齐根断裂,船艏桅直接不见了,整个船艏被打的乱七八糟,而左侧舷墙也是面目全非,有不少十八磅、十二磅加农炮打出的孔洞,靠近水线部位的刚刚进行了堵塞。

从损失情况上来说,旗舰只是受到了中度损失,没有沉没的风向,但是航行速度和便捷会有问题,而且需要进入船坞修理,其他三艘主力舰也是差不多,饶是损失不小,仍然是伟大的胜利,荷兰人损失了一艘主力舰和三艘武装盖伦船,至于那些土著猴子的船只,更是难以计数。

“尊敬的洛佩兹将军,恭喜您获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登上船艉楼的拉斐尔对洛佩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恭谨的说道。

洛佩兹站在那里,手放在栏杆上,微笑打量着海面上的一朵一朵的火炬,许久之后,洛佩兹说道:“拉斐尔,你一定心中充满疑问,为什么我要选择突破荷兰人的战列线,而不是与其堂堂正正的战列决战,对吗?”

事实上,拉斐尔正有此虑,如果是堂堂正正的战列线决战,自己所在的巡航舰舰队也可以参战,那么荷兰人就不只是损失四艘盖伦船那么简单了,像以往那样被击沉、俘获旗舰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拉斐尔清楚,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如果真的那样,土著的船队就会逃跑,而自己的艾斯特号也会受伤,而现在,土著的船队大半被留下,包括艾斯特号在内的四艘巡航舰全然无损。

“力主此次决战的不是科奎拉总督,而是尊贵的特派专员,你明白其中道理吗?”洛佩兹微笑问道。

这是拉斐尔所难以闻听的秘密,属于高层那个小圈子的信息,洛佩兹所说的特派专员属于美洲的新西班牙神圣质询法庭,其隶属于马尼拉大主教,与五大教团构成了一个异端审判庭,在菲律宾孤悬海外的情况下,只有审判庭可以对科奎拉这类都督形成监督,而菲律宾已经被西班牙开拓了近百年,除了前几任因为开拓领地而专横的都督之外,其余均无法对抗天主教会在菲律宾的力量。

如今,天主教会是菲律宾最强大的政治力量,控制土地、经济和信仰,教会的支持是菲律宾都督区想要做任何事的前提,特别是进行战争,更是要教会提供军费和资源。

想来,教会与菲律宾都督科奎拉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特别是在这场战争中,科奎拉只想着保住几个重要据点,维持贸易,但是教会却需要都督区的军事力量保护教会在菲律宾各地的天主教徒,而对这些皈依天主教的土著羔羊来说,最大的威胁可不是荷兰人的舰队,而是那些苏丹国的异端,这些家伙是本区域最大的海盗,除了劫掠商船,每年都要上岸侵袭,掳走那些天主教徒作为奴隶,教会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全歼海盗舰队的机会。

“您的政治智慧令我叹服,阁下。”拉斐尔俯首,认真的说道。

洛佩兹呵呵一笑,说道:“好了,拉斐尔,这次三宝颜海战后,属于教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才是菲律宾都督区的任务,你是一个富有进取心的男人,这件任务将会交给你。”

说着,洛佩兹掀开了华丽的军服,露出被白布捆扎的腹部,那里正在渗出鲜血,显然在昨天的决战中,身为舰队司令的洛佩兹也受了伤,而伤势还不轻。

“是追击荷兰舰队吗?”拉斐尔本能的想到了这种可能,如今能直接参战的只有四艘巡航舰,速度远远快于荷兰舰队,倒是非常适合追击。

洛佩兹微微摇头,让参谋打开了海图,指着上面说道:“是在这里,广东沿海,你的任务是率领巡航舰和纵帆船组成一支破交舰队,去封锁这个名为香港的港口,迫使东番的明国人屈服。”

拉斐尔的呼吸一时沉重起来,这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简单的作战行动了,而是一次梦寐以求的复仇行动,他要报在关岛海战失败的一箭之仇,对他来说,只有腾龙商社是仇人,其余都是对手,如果没有社团,没有关岛海域的那次失败,他早就成为菲律宾都督区主力舰队的指挥官,而不是艾斯特号的舰长,临时的破交舰队司令,如果没有那次失败,他会娶得科奎拉都督的千金,而不是继续在都督麾下效力,接受未来岳父的考察。

“阁下,我会用敌人的鲜血洗刷我的耻辱!”拉斐尔说道。

洛佩兹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膀,带着他走进了指挥室,从文件柜里取出计划书和委任文件交给了拉斐尔,拉斐尔珍而重之的打开计划书,认真的看了起来,计划书是菲律宾都督和陆军、海军司令共同拟定的,在原本的计划中,洛佩兹会在来自美洲的大帆船舰队到来之后,把所有舰只汇合,进入马尼拉军港,不与荷兰舰队纠缠,可以想象,荷兰人在见识了菲律宾舰队的实力,考虑长期围困造成的军心涣散和财政负担之后,很容易选择撤退,那个时候,舰队休整,北上进入广东沿海,寻机和社团的舰队决战,取胜之后,摧毁香港。

这个计划完全就是实力碾压,一旦真的成行,会取得对社团舰队的绝对优势,但是计划随着教会坚持出战而作罢,与荷兰人一战,主力舰队受损,洛佩兹不得不选用降低作战难度和目标的备用计划。

备用计划很简单,利用澳门葡萄牙人的据点,在广东沿海进行破交作战,击沉一切前往香港的船只,迫使社团以更为恭顺的态度回到谈判桌上来,对于社团,西班牙人诉求很多,教会希望社团可以无条件归还在前几次战争中俘虏的西班牙人和天主教徒及其财产,开放其管辖区域的传教权力,而菲律宾都督区的诉求则更为实在,让社团把香港彻底向西班牙开放,并且对其他欧洲国家实行排他性的政策。

拉斐尔看到这些诉求,感觉有些为难,他自负是一位天才的舰队指挥官,但丝毫不认为自己在谈判桌上也可以压倒一切,而洛佩兹看到了他的窘迫说道:“你的舰队会在三天之后出发,这三天会有两位神父来到你的艾斯特号,分别是博纳尔神父和图拉神父,他们会帮你搞定一切。”

拉斐尔对这两位神父并不陌生,博纳尔神父属于耶稣会,而澳门也是耶稣会的教区,与葡萄牙人沟通,博纳尔是不可或缺的桥梁,图拉神父则是大主教的亲信,即便是在圣萨尔多城表现拙劣,在赎回来之后一直备受重用,他也是谈判的重要代表。

“封锁那个港口,打疼我们敌人,然后把谈判交给教会,你在战场上赢的越漂亮,谈判桌上就容易占据优势,所以,你的舰队是关键!”在离开的时候,洛佩兹如此交代他的后辈。

章二 香港危机

福海号是一艘长达十八丈的大福船,船主是琼州大海商海述祖,这位大清官海瑞的后代可没有继承海瑞那般高尚的品德和安于贫寒的精神,从其父开始,就大规模的投入到两广到南洋的走私贸易中去,并且在这一辈迅速成长为琼州有名的大海商。

香港开埠,远在琼州的海述祖很快嗅到金钱的味道,第一批在香港购入产业,当初总督衙门为防止香港军事化,对港口码头的深度进行了限制,海述祖立刻驾驶自己新近建造的一艘长达二十多丈的超级福船到香港,用事实证明了衙门限制码头深度的不合理,联合缙绅要求对其松绑,这才让香港有了停泊虎鲨号这类重炮舰的能力,因此海家也成为了社团重要的合作伙伴。

福海号是海家船队一艘体量适中的船只,去年底满载着从香港采购的生丝、瓷器、茶叶和蔗糖去了巴达维亚,四月西南季风起,福海号从巴达维亚装上了香料、胡椒、苏木,从万丹装上印度硝石,北大年装上大米,一路沿着古老的西洋航线回到了琼州,装上蔗糖,直奔了香港,因为货物实在是太多了,吃水线很深,距离甲板不到两米,福海号没有在老万山岛停留,显然是不准备进入大西航道这条主航道了,而是继续向东行驶,准备进入龙鼓水道进入香港,虽然这条航道狭窄,但是却完全处于腾龙商社的控制之下,非常安全,在风向不对的时候,也可以就近寻找附近的引水员,让那些水手用划桨船牵引福海号入港。

眼瞧着熟悉的岛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船长笑了笑,说道:“龙王爷保佑,咱们终于是胡来了。”

“船长,回去得请咱们吃酒啊。”水手们喊着,这一趟实在是不容易,见到家乡的水手胆子也是大了起来。

船长笑道:“那是自然,这一趟赚了不少,货主们自然高兴,多赏你们些酒钱也在情理之中。”

“要不咱们现在就开两桶酒吧,底舱还有七八桶没喝完的酒呢!”一个年级稍大的建议道。

船长也是动了心思,却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哨音,桅杆上的瞭望手喊道:“二爷,有船靠近。”

“大惊小怪,肯定是腾龙商社的巡船啊。”那建议开酒的老水手懒洋洋的说道。

船长却是警惕起来,他可不想在家门口再出了事儿,船长在珠江口混了十几年了,知道这里的危险,这里原本就有大大小小十几股的海盗,大股的诸如四姓海盗、红旗海盗、白旗海盗,还有疍民海盗,这些海盗势力有大有小,平时为民,乱时为贼,但是船长清楚,他们不是郑芝龙、刘香那类强人,平日里也就是欺软怕硬罢了。

望远镜里,船长看到有两艘船从老万山群岛里钻出来,俱是划桨船,船身修长好似长龙,船体两侧各有八根船桨,起起落落之间,把蔚蓝色的海面搅出了白色的浪花,船上的水手头戴红布巾,身披短打褐衣,打着赤脚,一看便是珠江口海贼八撑贼的打扮。

船长不由的纳闷,这八撑贼原本盘踞在大屿山,打劫商船为生,因为其控制了出入香港的水道,这几年没少被社团舰队打击,早就挪窝了,怎生出现在这种地方?船长大叫道:“把咱船上的佛郎机和碗口铳搬出来,先放两炮,拿出刀矛,准备干他们,八撑贼素来欺软怕硬,只要打死几个,就不敢放肆了。”

福海号上都是老水手,纷纷应和,找来了各类长矛短刀,不住的朝着围上来的八撑贼喊叫,不时打响佛郎机,惹的那群海贼不敢靠近,水手们见状,哈哈大笑起来,大赞自家船长先知先觉,然而船长的脸色很难看,他很清楚,既然吃不下,海贼应该退走才是,围着自己的船做什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在等援军。

果然,从大大小小的岛屿之中不断钻出八桨船,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围着福海号游荡不停,随时可能上来咬一口,船长的脸上的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他的心中转过无数的心思,福海号太大太重了,在狭窄的航道之中根本不是划桨船的对手,如果抛掉船上的粮食、蔗糖等货物还有一线生机,但是船东和货主不会放过自己的,但是奋力一搏又不是对手,难道自己也要束手就擒,最终沦为海贼吗?

忽然,一声炮响从远处的担干岛北侧传来,福海号的右舷忽然腾起一道水柱,一看便知道是炮击产生的,而围绕在周边的八撑贼好似炸了窝的蜜蜂,四散而逃。

四艘快蟹从担干岛北面快速驶出,这四艘船落下了三角帆,但是桅杆顶部的黑底金龙大旗却是迎风招展,船长看到那旗帜,哇哇大叫起来,心道这下有救了。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越来越近,继而是几声颇为有节奏的号角声,四艘快蟹如同离弦之箭各自扑向了自己的猎物,这些快蟹的船艏船尾各自有一门四磅炮,为首一艘快蟹装填了双份的霰弹,微微转向,咬住了一艘八桨船的船尾,一声炮响,数百枚霰弹组成的钢铁暴雨横扫而过,八桨船上的浆手和海贼被打了个稀碎,而那艘快蟹再次转向,修长尖锐的船艏对准了一艘原地转向的海贼船。

快蟹船上的舰长大声命令:“撞过去,撞沉它!”

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越来越快,两侧浆手的节奏也是越来越快,在距离敌船不到二十步的时候,鼓声停止,快蟹两侧数十根船桨纷纷抬高,收回水面,而所有的浆手崩住了身子,迎接剧烈的冲撞!

轰!

巨大的声音响起,快蟹船那包了铜皮的冲角直接刺入了八桨船的腹部,继而锋锐的金属撞角把薄弱的海贼船侧板撕开,那艘八桨船好似被巨人的手掌掰折了一样,砸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恶心的断裂声之后,八桨船直接断裂成两半,上面的海贼被抛飞了出去,落在了水面上。

鼓声再次响起,三分之一的浆手忙着调转船头,准备进行新一轮的冲击,而更多的浆手拿起身边架子上的火绳枪对着周围的八桨船上的海贼不断射击。

快蟹舰队一轮炮击外加一轮沉重的撞击,把八撑贼的船队撕的粉碎,只有两艘距离较远的船只离开,快蟹船上的士兵开始抓捕俘虏,但凡敢反抗的,都是被抡起的船桨拍碎了天灵盖。

福海号死里逃生,顺利进入龙鼓水道,继而在引水船的牵引下进入码头,眼前的一幕却是让船长大吃一惊,港口里依旧停泊着大量的船只,其中不少是大吨位的福船、广船、喇叭唬船,看旗色样式就知道大部分是从南洋来的,其余的也是来自福建、江南,前来香港这个贸易中心采购货物的。

但是这些海船的状况不好,许多船身上有伤,不少舷墙破开大洞,有些桅杆断裂,与之相比,福海号已经算是幸运的,因为船长一眼就看出,这些船只受到的袭击可不是八撑贼那类海盗,至少舷墙上的大洞得是大口径的红夷炮才能打出来的。

“二爷,快些随小人来,大老爷等了您许久了。”一个海家的仆役在码头看到下了船的船长,连声说道。

船长跟着仆役一路小跑,坐上马车出了港口来到了属于海家的商馆,里面来来往往的都是琼州或者粤西的商人,一路进了海述祖的书房,才看到自己这位堂兄正在镜子前穿衣服。

那是一身得体的大袖古服,全身上下没有多少装饰物,但是对襟之上一排碧玉口子透出了隐隐奢华,那一颗颗晶润细腻的玉扣,颗颗价值不菲,而在一旁的桌案上,长条盒子里还有一杆象牙手杖。

船长大惊失色,对着海述祖叫道:“大堂兄,难道说难道说您已经。”

海述祖转过身,露出了一张精明的脸来,他哈哈一笑,说道:“二弟,你猜测的没错,如今我已经是香港地方会议的正式议员了,我终于做到了这一步,你,我,还有我们海家所有的付出都没有白费!”

船长自然明白那象牙手杖的重要性,成为地方议员就意味着完成了商变官的蜕变,意味着海家在香港拥有话语权和远超其他商贾的地位,意味着可以分享腾龙商社带来的更多利润和便利,而海述祖之所以能够成为议员,是因为海家的实力和投入,海家凭借先祖和族中科途的子弟,对两广衙门有些影响力,而且还拥有社团之外规模最大的船队,而海述祖这几年在香港大量购置产业,完成了社团所需的南洋木料份额和移民台湾目标,让他向议员一步一步的迈进。

“原本愚兄以为还需要一年乃至两年的努力,但是前段时日,社团在江南办了一个叫银行的大钱庄,那些蠢货还在犹豫的时候,愚兄认购了十万两的干股,这才一跃成为议员。”海述祖不无得意的说道。

船长点点头,连忙说:“如此,恭喜大堂兄的了,但是港口那些船是怎么回事?”

海述祖没有回答船长的话,而是问道:“你的福海号安全到港了吗?”

船长道:“是的,大堂兄,已经到港了,只是在担干岛一带被八撑贼骚扰,幸好运到了巡船队,但是八撑贼不是被社团赶走了吗?”

海述祖穿好衣服,摆摆手说道:“你不要多问,桌子上有六封信,下午会有一艘通报船离开,你带上信上船,分别按照信封上的名字把信交到大员、台北和松江府的各个合作伙伴手中,具体的情况向船上的人打听就是了,一定要把愚兄成为地方议员的消息告诉他们,详细的解释地方议员的意义,告诉他们,香港的问题只是小问题,货物会如数如约送抵!”

“海大人,马车到了,请大人前往议会吧。”一个干练的年轻人走进了海述祖的书房,微笑说道。

海述祖微微点头,随着那年轻人去了,上了议会的马车,海述祖问道:“小兄弟,今日参加议事的都有什么人?”

那年轻人关上布帘,低声说道:“大人不问,小的也是要说,林河大人交代过了,这次会议非同一般,参加会议的不仅有咱们香港行政长官区地方会议的五位议员,还有两广总督衙门的代表,最重要的是大本营的来了三位元老,所以林大人请您在会议上谨慎发言,慎重表态。”

海述祖略略点头,走进了市政大楼,一路进的会议室中,发现会议室中坐满了人,除了熟悉的李明勋、林河之外,会议室中还有几个将官,而一角落座的书生则是沈犹龙的代表陈邦彦。

“好了,人齐了,西蒙斯,先把局势介绍一下。”李明勋冲落座的海述祖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

西蒙斯站起来,指着挂在墙壁上南中国海的地图说道:“上个月,西班牙人取得了对红毛夷的海战胜利,解除了马尼拉的封锁,其下属的一支巡航舰队和一支分遣舰队在大战之后北上,对香港周边进行破交作战,这支舰队共有四艘主力舰和七艘纵帆船,目前来说,已经导致了八艘商船沉没,五艘搁浅,另有十几艘不同程度的受损,香港已经被这支破交舰队外围封锁了。”

“需要注意的是,对我们和我们的商业伙伴进行袭击的除了西班牙的破交舰队,还有珠江口的海贼,这些海贼袭击成功,除了获得战利品还能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赏金,因此附逆者甚重。”林河接口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诸位看到了,香港开埠以来第一个危机已经出现,所以召开这次会议,解决来自海上的威胁。现在的香港已经不是那个小渔村,它影响着社团和大明帝国的利益,而我们的敌人数次败于社团之手,可以想见,我们会一如既往的取得胜利,区别只是如何取得胜利。”

章三 炮台、护航和保险业务

即便是李明勋的话说的铿锵有力,也有以往的胜绩印证,但会议室里仍然满是喧嚣吵闹,尤其是呈半环状围绕在议员们周边的那些人,尤其情绪激动。

这群人或是书生打扮或者官绅模样,但还是富态翩翩的商人居多,而不少金发碧眼或皮肤黝黑的外国人夹杂其中,荷兰和英国两个东印度公司的代表是少不了的,更多的则是各苏丹国和南洋小国的商人。

这些人无一不是社团的商业伙伴,有些人已经是候补议员,更多的人则是来听证的,这些人没有讨论政务的能力,但却是香港所有商人和官绅的代表。

“静一静,静一静!”林河拿起铜锤,敲响了桌子。

杂乱的争吵声最终停止,林河的手指向了一位身着青色袍服的老者,海述祖看了一眼,便是认出这是广州一位大缙绅,在此次西班牙人的大规模破交中损失了两艘大船,作为苦主的代表最为合适。

“老夫想代表列席会议室的各位观察员问问,香港地方会议如何保证香港的安全,西班牙人如今已经堵住了门,会不会打到岛上来!”那老者中气十足的问道,不断用拐杖敲击着实木地板。

林河正声说道:“从我们与大明朝廷签订的协议上可以看到,社团只负责维护香港岛的安全稳定和龙鼓水道的安定。诸位应该在港口看到了,社团的主力重炮舰队已经赶到,包括白鲨号、鲛鲨号两艘重炮舰,在五日内,两艘拥有六十门重炮,更为强大的重炮舰长须鲸和逆戟鲸号也会赶到,而社团从大本营抽调一个守备队,让香港的士兵增加到了七百人的规模,这足以维护香港的安全了。”

“舰船会开走,八百士兵也铺不满香港岛,我们要更为实实在在的东西,要能让香港所有商人放心的东西!”老者大声喝道。

说着他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拐杖,说道:“香港这么大的一个商埠,有两万多人,上百家店铺,时时刻刻受到海盗和佛郎机人的威胁,如今连吕宋贼也打上门来了,竟然没有一座炮台,一道城墙,这怎么让我们放心!”

林河脸色为难,看向了会议桌一角的陈邦彦,说道:“在我们与大明的协议中,香港要贯彻非军事化,炮台和城堡是不被允许的。”

“此一时彼一时,吕宋贼的炮口都顶在肚皮上了,还墨守成规吗?”那老者喝问道。

“陈大人,您看呢?”林河再次看向陈邦彦,为难的问道。

陈邦彦脸色极为难看,他非常怀疑这是林河和那老者一起唱的双簧,但是却无可奈何,那老者却说:“当初红毛夷和英吉利人打到了澳门,你们两广总督衙门可是默认那佛郎机人建造炮台的,如今佛郎机人在澳门有炮台**座你们都不管,咱们各家在香港建炮台就不行吗?”

“是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若是不让修炮台,就让广东水师出兵,把吕宋贼赶走,要是没那个本事,就别插手香港的事儿!”

一群人叫嚷不断,陈邦彦轻咳一声,说道:“总督大人早有示下,吕宋贼入侵,海贼四起,香港可行便宜之事,我想,这炮台也应该在便宜之内吧。”

林河见陈邦彦松口,稍稍放下心来,对守备官阿姆点点头,阿姆站起身,在身后的地图上划拉了几下说道:“为了保护港口和城镇,我们会修筑五座炮台,用于封锁入港的航道,为了表示对朝廷的恭顺,避免引起误会,暂时不修筑城堡。”

陈邦彦问道:“修筑和武装炮台的费用谁来出?”

林河说道:“由香港地方议会负责,从今年的税收之中截留一部分,作为修筑资金、购买火炮和弹药。”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道:“炮台的建造费用不会很高,所需的材料人手都有香港负责,而火炮则由社团的铸炮厂和海军负责,价格绝不会太高。”

社团如今已经有能力自产火炮,自铸的铁质十八磅加农炮已经开始生产,这意味着会有大量旧炮从舰船上换下来,这些火炮可以作为炮台的要塞炮。

“地方议会也会出资组织一支四百人规模的卫戍部队,专门负责香港的防御。”林河又补充道。

那老者环视身边众人,在没有人再有异议之后,他说道:“有了大舰巨炮士兵,香港的安全倒是不用多虑了,但如何破除眼前的僵局,降低各家的损失,不知你们有什么章程没有?”

会议室里又是要争吵一片,但是刚刚起头,李明勋已经是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让这股喧嚣戛然而止,李明勋道:“对此,社团有二策。”

“哦,愿闻其详!”

李明勋站起身来说道:“第一策,对往来于香港的船只进行武装护航。”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认真听李明勋解释。如今的香港已经成为了大明与南洋之间的贸易中心和中转港口,虽然此次西班牙人来势汹汹,但是真正能威胁的也就是台湾海峡以南的航线,别说只是一支破交舰队,就算菲律宾都督区的所有舰只都是来了,也不敢进入台湾海峡,毕竟这里有荷兰东印度公司、郑芝龙和社团,可谓龙潭虎穴,而与香港有关的贸易航线其实就是西洋航线。

自古下南洋有东西两条航线,东洋航线是沿着第一岛链一路向南,然后进入南洋,这条航线因为荷兰人长久以来的破袭和香港开埠已经越发的凋零,如果不是马尼拉仍有让人无法拒绝的白银,或许这条航线会更加的清闲。

而更加忙碌的是西洋航线,这条航线起于福建的泉州,沿着大陆海岸线一路向西,经过广东沿海,继而从越南继续南下,经过暹罗、北大年、马六甲,抵达巴达维亚,而这条西洋航线正是西班牙人所要封锁的。

已经是六月中旬,第一批也是最集中的一批乘着西南季风起航的南洋船队已经抵达了香港,大部分的船只会选择在香港、澳门和广东采购明国商品然后等待北风季节返回,倒是不用过多忧虑,但是也有一批要继续北上,前往福建、江南、台湾甚至日本,它们和西洋航线上的船只才是真正面临破交舰队威胁,需要护航的。

而李明勋提出的护航计划也是如此,派遣破交舰队不敢招惹的主力舰队,先把北上的船队护送进台湾海峡,然后南下到琼州、上下川岛一带接应想要进入珠江口的商船,当然,后一个任务只能算是尽人事听天命,毕竟谁也不知道南洋的船只什么时候到来,香港目前的商人是担心北上航路的安全和北风季节返航时的安全,但是有主力舰队护航,至少可以解燃眉之急。

“既然腾龙商社肯出军舰护航,那大家心里多少有谱了,那第二策是什么呢?”有人问到。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第二个办法就是社团向所有的商业伙伴开放保险业务!”

“保险业务,那是什么?”当即就有人问到。

李明勋解释道:“简单的说,你们把货物和船只本身加起来的综合价值中的一部分给社团,那么社团将代替你们承担所有风险,一旦你的船只出现问题,那么由社团承担并且赔偿你的一切损失。”

“听起来很好,但如何操作呢?”当即就有人问道。

所有与海贸有关的人都是垂涎于远洋海贸那动辄百分之一二百的高额利润,但是如此高额的利润并非没有代价,特别是在这个时代,每一次远洋航行更像是一场赌博,暴风、大雨、触礁,无数的自然灾难挑战着商船,而更多的威胁来源于大大小小的海盗,每一次的海难都意味着血本无归和妻离子散,远洋贸易是彻底的高危行业,人们赚取高额利润,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现在有人愿意为社团承担风险,大家如何不感兴趣呢?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举个简单的例子,例如新进议员海述祖家船队的福星号大广船,这是一艘四年前建造的新船,状况良好,配备了五十四名水手,船只和商品总计十二万两左右,这艘船会经由布袋港前往台北,而如果海大人为这艘船购买此次航行的保险契约书,就要百中抽五,也就是付给社团六千两银子,那么此次航行过程中,只要船只被劫或者倾覆,那么社团会赔偿海大人十二万两。”

“如果安全到港,那么海大人岂不是白白给你们六千两。”那老者不忿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社团承担了风险,这六千两就是我们应得的,老先生不要眼睛只盯着社团赚了多少钱,您要知道,只要购买了保险,就杜绝了血本无归的可能!”

一直没有说话的海述祖却是来了兴趣,他问道:“其他船只呢,前往江南、布袋港还有长崎,甚至永宁城的。”

李明勋说道:“随着航程的延长,保险费用占比会提升,当然,这个比例与船只新旧、状态,货物储存能力等等有关,风险越低收的费用就越少,风险越高,费用自然就越高了。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您的福星号只购买布袋港到台北的这条航线的保险,那么只是千中抽五,也就是六百两银子,原因很简单,这段航线完全不受海盗威胁,即便是面临天灾,也有据点进行救援,风险实在是太小了。”

人群中有人阴阳怪气的说道:“嚣张如郑芝龙,也不过一艘船要三千两,你们社团胆子大,敢要六千甚至更多,佩服,佩服!”

李明勋哈哈一笑:“哪个家伙在说话,不如站出来,你这话说的简直是狗屁不通,郑芝龙要你三千两能为你做什么?他只是不抢你罢了,你无论出什么事儿,他都不会管,而且你不交那三千两,他就会抢你,但是社团的保险业务却不是强制性的,你愿意自己承担风险谁也不拦着你。”

那人本身就像浑水摸鱼,制造混乱,被李明勋这么一说,自然不敢再有异议,最终还是那老者问道:“李先生这保险业务也算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全凭大家自己的意愿,倒是无可厚非,老夫想问,接下来的护航是否也要上缴保险费用呢?”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诸位也知道,我们社团只负责香港与龙鼓水道的安全,而护航的范围却远远超过了这个范围,其实护航本身并非我们的责任,而是紧急状况下的特殊决断罢了,正因如此,护航并不附带责任,也就是说,社团的舰队会在规定的航程中保护各位的船只,但是能不能护得住却要看天命,毕竟战场上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但是社团愿意为护航船队内的商船发布一种特殊保险,即对商船价值进行百中抽三,那么在护航段,商船如果被劫持,那么由社团全额赔偿,但是这种保险仅仅针对来自西班牙人和海贼的武力威胁,此过程中的天灾和事故则不在范围之内。”

见众人疑惑,李明勋说道:“简单的说,只要上缴了这百分之三的保险,你们就免受这次西班牙人入侵带来的威胁。”

这下在场众人明白了,此次西班牙人入侵,封锁香港,他们随时面临船毁人亡血本无归的结局,但是只要货物价值的百分之三就可以把这类风险转给腾龙商社,如果考虑到利润的话,实际上就是少赚一成左右的利润,相对于西班牙人的来势汹汹和局势的恶化,似乎这一成利润也不是太大的损失。

会议室里交头接耳的了一阵子,他们也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为妥善的法子,只能选择同意,在安静之后,有一人站起来说道:“对我们威胁最大的就是西班牙人的舰队,据我所知,他们已经拥有进出澳门的权限,这意味着只要不消灭这支舰队,我们时时刻刻受到威胁,是战是和,如何消灭这支舰队,你们可有计划!”

李明勋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社团不接受任何的威胁,所以在彻底打服西班牙人之前,我们之间不会进行谈判,至于消灭破交舰队的作战计划,这事关机密,除了相关的将帅,只有香港地方会议的正式议员才能与闻机密,所以,诸位候补议员和观察员的会议时间到此结束了。”

“陈邦彦陈大人请留下,这场战争,两广总督衙门的态度非常重要。”李明勋见陈邦彦站起身,微笑说道。

章四 进攻澳门

不管情愿不情愿,那些候补议员和观察员只能离开,大半人离开了会议室,空间瞬间空旷了许多,陈邦彦站在那里,看过了离开者的不情不愿和留下人的如释重负,他收拾了一下衣襟,重新坐在了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子,脸色冰寒的问道:“李先生,你聚拢商贾官绅,施压于两广衙门,谋划香港炮台、堡垒之事,此乃大罪!”

面对问罪的陈邦彦,李明勋轻笑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施压于两广总督吗?如果真是这样,修筑炮台的事情今天可确定不下来,还需要去肇庆请示沈大人呀。”

陈邦彦脸色微变,长出一口气终究没有怒斥出口,实际上,他在来香港之前,就已经去了肇庆一趟,沈犹龙早就猜到了社团的要求,修筑炮台、留守军队和舰队,沈犹龙一一给予了批示,批示只有一个,那就是答应,原因很简单,两广总督衙门需要社团出马,既不能让海盗肆虐珠江口,也急需来自香港的地租银和税收去支援越发崩溃的北方战事。

“那你们留在下何事,莫不是想让广东水师替你们出手吧!”陈邦彦警惕的问道。

社团的众人相互看看,皆是无语,倒是西蒙斯一直心直口快,竟然嗤笑出声,说道:“广东水师那种鱼腩海军,出战西班牙也只能是丢人现眼!”

这话说的难听却是事实,在嘉靖朝的时候,广东水师因为备倭和对抗来自泰西诸夷的威胁,实力曾经很强,战绩也不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免已经腐朽堕落了,特别是郑芝龙兴起之后,海防仰赖此一人,广东水师实力每况愈下,到了沈犹龙做了总督,广东水师境况更是差了。

原因很简单,忠心的沈犹龙想方设法筹集军饷支援北方的战事,但是财税左不过开源节流罢了,香港开埠算是开源,而沈犹龙也想尽办法节省开支,而有了社团在香港,广东的海防压力为之一减,这几年,社团舰队接连出手清理珠江口的海盗水贼,广东水师越发没了作用,虽说海防卫所沈犹龙暂时没有胆量动,但截留水师修造船只的费用却是手到擒来,如今广东水师原本的那些大船早就没了战斗力,也就靠着桨帆船混混日子,保持存在罢了。

然而,陈邦彦哪里容西蒙斯那么嚣张,他喝道:“兀那洋夷,竟然侮辱大明王师,你可知香港仍是大明之土,仅是你方才之言论,便可治你死罪!”

西蒙斯呵呵一笑,掏出烟斗点上,毫不在意的笑了:“原来阁下还知道香港是你们大明皇帝的土地啊,你说的没错,香港是你大明的,这片海域也是你大明的,当初香港开埠,你们不让修炮台驻军队甚至连舰队都要以巡逻缉私的名义留下,社团一一应下了,那么现在西班牙人打上门来,保护商民的利益应该是谁的责任呢?现在社团一力承担了原本属于你们大明的责任,你不知道感谢,还在这里为难,这叫什么,忘恩负义!”

陈邦彦却似兴奋的斗牛,再也不顾礼仪,挥舞的拳头站起来,喝道:“哈哈,你们这些化外番夷,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野心昭然若揭,哈哈,李明勋,你如何说!”

李明勋双手抱胸,靠在了椅背上,淡淡说道:“西蒙斯话说的难听,却是真理,香港的税收你们拿走,地租银社团一文钱没少过,拿了钱就要办事,现在社团替朝廷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不要功名利禄,如果总督衙门不能谅解和支持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你要知道,去年我们上缴了十四万的地租银和捐税,今年各类税费租银加起来会超过二十万,如果总督衙门还想要这些费用的话,那就请陈大人坐下来吧,最后我要说一句,如果局势不可收拾了,社团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朝廷呢?”

眼瞧着讨论陷入僵局,林河连忙出来打圆场,他对陈邦彦说道:“陈大人,莫要如此,还是以大局为重,相信沈犹龙沈大人也不愿意我们内斗起来。香港的繁荣对社团与朝廷都有利,现在西班牙人打上门来,我们应该携手御敌嘛。”

说着林河走到了陈邦彦身边,这两年,二人打交道许多,已然是朋友了,林河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切勿书生意气啊,争虚名义气何用,较一时长短何为?”

陈邦彦重新落座,李明勋道:“西蒙斯,海军有没有把握消灭这支破交舰队?”

西蒙斯早有腹稿,说道:“并无十足的把握,阁下应该知道,此次西班牙人派遣的破交舰队由巡航舰和纵帆船组成,是一支快速舰队,全速状态下速度超过十节,虽然社团海军拥有兵力优势,十日内可以凑出一支由五艘重炮舰和十二艘护卫舰组成的舰队,但是我主力舰的速度远不及敌破交舰队,您应该清楚,破交舰队无论如何都会避免进行主力决战的。”

林河问道:“可否利用护航?西班牙人的目的是袭击我们的商船,如果我们以商船为诱饵呢?”

西蒙斯摇摇头:“林大人,这很难,您要知道,西班牙人已经得到了澳门的支持,香港的一举一动都在其监视之下,如果商船里不装货物,西班牙人势必不会上当,如果装了货物,那风险就太大了,您要知道,被护航的是各地的商船,不是社团的运输队,一旦受到袭击,船队很容易就会崩溃,即便西班牙人不靠近,损失也会很大。”

李明勋抬起手,制止了二人的讨论,问道:“葡萄牙和荷兰人的态度呢?”

林河轻咳一声,说道:“我们接触了东印度公司的全权代表科隆还有澳门总督,目前来说,大员港已经处于戒严状态,但是荷兰人无意参战,他们在坐山观虎斗,但如果香港被长期封锁,荷兰人肯定会坐不住的。”

李明勋同意这一分析,自从香港对荷兰人开放之后,荷兰人获得了唯一直接在大明沿海接触明国商人的机会,香港迅速成为了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利润点,东印度公司在香港开设了商馆,修筑了仓库和办公楼,投入何止十万,仅仅是去年北风季节,就从香港运走了价值四十万的货物,而在今年四月份,来自巴达维亚和马六甲的商船已经把荷兰人的仓库堆满了,而香港迅速取代了大员港的地位,可以想见,如果北风季节来临时,西班牙人还没有解决,荷兰人肯定会出动舰队的。

“大卫阁下愿意出动两艘盖伦船维护香港的稳定。”西蒙斯插嘴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英国人的力量不值一提,无需考量了。”

大卫确实热心,但是其麾下的船只中大部分已经前往台湾贸易,有的前往了永宁城,如今在香港的只有冒险号重炮舰还有一艘盖伦式武装商船,这两艘船速度与社团主力舰一样,在主力舰只已经取得优势的前提下,意义并不大,相反,如果让英国人加入,社团就要出让大量的商业利益,这根本不成正比。

“澳门总督呢?”李明勋再次问道。

林河从文件里拿出几封信递给所有的与会人员,都是由书记处翻译抄写的信件,而原件和首稿则递给了李明勋,李明勋接过来看了起来,信中,澳门总督表达了自己的无奈,表示澳门方面也是被迫同意了西班牙的入港请求,表示收到了耶稣教会的压力才如此的,而澳门总督也表示,澳门的军事力量不会参与和社团的争端,如果双意谈判的话,澳门愿意居中调停。

对于这封信,李明勋还是愿意去相信的,毕竟澳门的葡萄牙人日子并不好过,在去年荷兰人占领了马六甲后,澳门与果阿的商业往来便是处于危险之中,如今香港开埠,马尼拉大帆船被打劫,澳门的地位每况愈下,其乐意见到社团被西班牙人攻击。

但是归根究底,还是实力的下降,实际上,在欧洲本土,葡萄牙已经从西班牙人的控制下独立,并且迅速和荷兰人签订了和平协议,但是政治关系向来是本土归本土,殖民地归殖民地,特别是东方的殖民地属于东印度公司的情况下,事实上,在荷葡停战之后,东印度公司与葡萄牙人的冲突一直到十几年后攻占锡兰,彻底垄断东方的香料贸易才和平下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葡萄牙和西班牙在本土已经战,但是在东方,这两个国家,特别是澳门和菲律宾之间仍旧需要抱团取暖。而澳门又是耶稣会的教区,有耶稣会从中搭桥,澳门自然选择在这场战争中站在西班牙人一侧。

“呵呵,施罗宝好算计,谁都不想得罪,真是可笑。”西蒙斯鄙夷说道。

陈邦彦看了西蒙斯一眼,道:“你似乎也是佛郎机人,好像也在澳门多年?”

西蒙斯脸色一变,李明勋却是笑了:“西蒙斯如今是社团元老院的元老,与其他元老一样可靠。”

陈邦彦也无意纠结此事,而是问道:“如何解除香港的封锁,李先生可有章程?”

李明勋点点头:“我心中有一策,一劳永逸!”

陈邦彦来了兴趣:“哦,请说一说吧。”

李明勋指了指西面,说道:“攻打澳门!”

“这不可能!沈大人绝对不会允许的。”陈邦彦当即说道。

李明勋摊摊手,没有理会,而是看向其他人,西蒙斯第一个站出来:“确实是一个好计策。”

西蒙斯当即站起来,说道:“从舰队作战的角度讲,这是最好的法子,诸位都知道,西班牙人的军舰向来配属有较多的水手和超量的陆军,所以其比任何一支舰队更需要港口的支持,而在广东沿海,唯一能支持其的只有澳门,如果拔掉这个据点,那么西班牙人的舰船只能往返于马六甲与香港之间,破交作战的效率大降而成本则会升高,更是无法维持此次破交作战这类大规模的舰队了。”

陈邦彦喝问:“你知道攻打澳门造成的后果吗?”

“会有什么后果?”西蒙斯问道。

陈邦彦道:“没了佛郎机人,与之往来贸易的缙绅当如何?珠江口的海贼谁来弹压,佛郎机人报复当如何,另外,广东税收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许多话陈邦彦没有明说,在朝廷那里,澳门是平衡社团的重要力量,如果澳门被攻占,那么社团在珠江口岂不是一家独大了。

林河道:“香港拥有更便利稳定的贸易条件,缙绅们可以来这里贸易,海贼和葡萄牙人的报复也会由社团应对,至于税收嘛,左不过一年两万的税收和五百两的地租银,香港提供也就是了。”

陈邦彦还要说话,李明勋抬起头,提醒道:“您弄错了一件事,我方才所说是攻打澳门,没有说攻占澳门驱逐葡萄牙人。”

“那你是什么意思!”陈邦彦满眼警惕的问道。

李明勋认真说道:“社团与葡萄牙人素无嫌隙,此次无端被挑衅攻击,葡萄牙人助纣为虐,安能独善其身呢,我的意思是,社团派遣陆军,进攻澳门,迫使澳门总督驱逐西班牙舰队离境,好让我主力舰队歼灭之,只要葡萄牙人放弃对西班牙的支持,那么社团自然会退兵。”

林河解释道:“李大人的意思是惩戒葡萄牙人,让西班牙人失去巢穴,无意改变葡萄牙人与朝廷的合作关系。”

“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我做不了主,要请示总督大人。”陈邦彦见李明勋主意已定,当即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我立刻派遣快船和快马送您去肇庆,请速去速回,社团的军队会在二十天内赶到的。”

陈邦彦当即选择告退,待他离开之后,西蒙斯道:“这个明国使者真是迂腐不堪,与那些明国官员一样,那位沈总督怎么会让他作为使者呢?”

“因为他是我最不愿意打交道的那种人,沈大人认为只有这种人才能在我这里维护大明的利益。”李明勋也是无奈,事实上,这也是事实,如果沈犹龙派遣一个贪财的官僚或者无耻的士绅,社团有的是法子,但陈邦彦这人能言善辩又以大明利益为根本,为人刚正不阿,确实难打交道。

“其实香港与澳门不过百里水路,如果突袭的话,更为妥帖,何故要先知会大明朝廷呢?”海述祖小心问道。

李明勋道:“西班牙舰队和澳门地方舰队的力量不容小觑,正面应战恐伤亡巨大,如果能得到沈犹龙大人的支持,那么社团就可以绕到背后,直接从陆地攻击,就凭澳门那点力量,社团必胜!”

章五 澳门防务体系

澳门以南,大横琴岛东。

一支由一艘快蟹和三艘八桨船组成的小船队正张起帆迅速的向着北面的澳门半岛驶去,船长李北极站在快蟹船的船艏,大口的呼吸着,年轻的他不舍的拍了拍自己的坐船,满脸的愧疚。

李北极虽然只有十七岁,却是社团资历最丰厚的老人儿了,当初追随李明勋从马尼拉逃出来的少年之一,与许多人一样,叫猫儿狗儿那类好养活的名字,但是社团的发展改变了他的命运,这个从涌金号上就跟着李明勋学习打水手结的少年,这几年的日子大半在船上渡过,在李明勋亲自教他们学习天文学知识的时候,他就取了现在这个名字,然后从涌金号的瞭望手,到运输船的帆缆长,再到双桅护卫舰的航海长,最终成为了快蟹桨帆舰的舰长,而半个月前在外海救了福海号商船,击败了八撑贼之后,李北极又成为了一支快蟹分舰队的长官。

而现在,他从海军长官那里接到一个新的任务,改装了座舰‘蝮蛇号’,与缴获的道,伪装成走私船进去澳门,侦查西班牙舰队和葡萄牙舰队的实力。

伪装除了取消船艏的四磅炮和两侧的回旋炮,就是把三角帆改成渔民常用的蔑帆,把船身弄脏不说,还在船上装上了十几筐臭鱼烂虾,而这等手段是走私船常用的,那让人作呕的味道是广东和澳门的巡逻船都不爱靠近。

蝮蛇号带着这支小船队绕过横琴岛那崎岖的海岸线,径直向北,进入海峡之中,这里与澳门半岛相望,位于澳门东面,是澳门内港所在,相对于西面直面社团和广东水师的外港,这里应该是安全的,所以葡萄牙人把内港作为军港,想来西班牙的舰船也在这里。

在横琴岛海域,船队遭遇了广东巡逻船的拦截,臭鱼的味道熏的收税的官员没有上船,递过去的一小袋碎银子就得到了放行的许可,很快,蓝色的海面被丢在身后,周围的水面已经成了淡黄色。

澳门越来越近,远远可以看到半岛南面那低矮的城墙,还有后面熙熙攘攘的街道,那就是澳门最繁华的地方澳门街,是澳门开发最为完善的居住区,也处于澳门城之中。

然而,顺利的航行随着一艘划桨船的到来戛然而止,那艘船上悬挂着澳门总督的旗帜,几杆火绳枪和一门回旋炮让李北极被迫把船停下来。

“你们是做什么的?”划桨船上的葡萄牙人用熟练的粤语警惕的问道。

“我们是生意人,来做买卖的。”李北极随口答道。

那葡萄牙人上了船,打量了一下那些鱼筐,捂住了鼻子,问道:“这些臭鱼澳门不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李北极嘿嘿一笑,打开了脚下的木板,露出了里面捆扎好的生丝、棉布还有十几袋大米,说道:“没这些臭鱼,我们的船也没法这么顺利的进去啊。”

那葡萄牙人的脸色立刻好看了许多,自从香港开埠以来,澳门的贸易地位越来越低,往来的商船和走私船都少了,生丝贸易量越来也少,所有运送生丝来的人都会被视为贵宾,葡萄牙人笑了笑:“好吧,生意人,你们会得到王国商人的热情招待的,但是你不能向北了,而是去澳门街,北面是军事区,所有靠近的明国人都会被火绳枪射杀。”

李北极心中一紧,却没有任何违逆的意思,他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众人合力把那些竹筐中的臭鱼烂虾倒进了水里,李北极把几个西班牙银圆递给那个葡萄牙人,笑嘻嘻的说道:“烦劳给找个好一些的泊位。”

“你倒是个慷慨的人。”那葡萄牙人掂量了一下银圆,说道。

李北极满脸贪婪:“我知道,西班牙人打败了红毛夷,大帆船运来了无数的这种银圆,我会赚很多的。”

在葡萄牙船只的引导下,四艘船驶入了澳门街南面的泊位,登岸之后,浆手们欢天喜地的把货舱里的货物搬运上岸,众人挑着生丝和大米上岸,到了南门之后,纷纷把腰间绑着的草鞋穿在脚上,守门的葡萄牙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他们见识过太多贫穷的明国人,知道这群人连鞋子都穿不起,即便是草鞋也只有在进城才会穿,平时都会光着脚丫子。

澳门城中充满了诱惑,两侧的街道是琳琅满目的商品,高大的房子飘荡出酒肉香气,那些狭窄阴暗的小巷子则是水手们钟爱的地方,那里有廉价的酒精和风骚的妓女,挑着货物的浆手们垂涎不已,但是他们的工钱还没有发,只能跟着李北极的脚步声。

众人来到澳门城中的一处商铺,把东西放在了院子里,李北极掏出大量的铜钱和碎银子,挨个分发给近四十个浆手,每个人约么三钱银子,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巨款了。

攥着银子的浆手满脸兴奋就要离开,大部分人把一半的银钱塞进了口袋,这些会留给他们的妻儿,而剩余的将会在澳门城中挥霍,李北极呵呵一笑,按住了一个高大水手的肩膀,看着他留在掌心里的钱,说道:“老七兄弟,这点钱连吃酒都不够,更别说找女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老七舔了舔嘴巴,说道:“我家中除了老婆,还有四个孩子,还是俭省些的好。”

李北极笑了笑,从老七口袋里掏出所有钱都放在他的掌心,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澳门,哪能这般委屈自己,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玩,你们放心,我只给了你们三分之一工钱。”

“真的?”一群人围了过来,个个面色贪婪。

李北极道:“当然,因为在五天之后,还会有一趟活计需要你们做,到时候工钱翻倍,还有赏金,所以这几天你们好好玩儿,五天之后再来这里,我给你们分配活儿!”

众人纷纷拿出所有钱,轰然散去,钻进了妓院、酒馆和赌场,享受澳门城中的一切。

李北极的身边只剩下了四个汉子,个个精明强干,这些原本就是蝮蛇号上的属下,他点点头,低声说道:“你们分两队,一队去看顾蝮蛇号,一队在这店铺了买卖,记着,你们与那些穷汉水手不同,你们是军人,这五天不许喝酒不许玩女人,所有来交易的人,拣选货物量大的买卖,一定要把这个院子装满。”

四个人应下,各自去了。

天色渐暗,李北极进了房门换了一身衣服,一身麻衣打扮,打着赤脚,青布裹头,把酒水泼了一身,提着扁担踉踉跄跄的走出了院门,向西而去,他爬上炮台山,把扁担扭动,中空的里面取出一杆精致的望远镜,他观察着内港,清点里面的船只数量,仔细辨认船上的旗帜,不断在纸上写写画画。

“葡舰有七艘,大型盖伦一艘,中型两艘,其余为武装商船,巡逻船和通报船六艘,炮舰处置靠北,具体以图为准,巡船在南。西舰有五艘在港,其中巡航舰和双桅护卫舰各有一艘,其余为单桅船,处于港口中间位置。”

李北极侦查的情报很快被送达了香港,西蒙斯将情报汇总之后,命参谋把各类信息标注在了地图之上,这是澳门的地图,地形信息之详细,怕是除了葡萄牙人谁也比不上,关于舰队的情报由李北极的战前侦查获得,而炮台、城堡之类早在香港开埠就陆陆续续的汇总而来。

澳门作为葡萄牙人在远东最重要的据点,按理说应该不惜工本大修城堡才是,但澳门的尴尬之处在于,这是大明王朝的土地,葡萄牙人也是有心无力,在澳门开埠的几十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不设防的城市,一直到荷兰东印度公司到来,并且入侵澳门之后,澳门才开始构筑防御体系。

澳门的城墙建造后被大明勒令拆除,只是到了崇祯朝,两广再也无力阻止葡萄牙人修筑城墙,终于在崇祯五年澳门城墙终于成形,周长不过三里余,高不足六米,夯土为基,以石砌筑,但是因为城墙连接外围的诸多炮台,使得澳门城呈扭曲的海星状,这道城墙低矮,澳门真正赖以依仗的是八座炮台。

最大的炮台是位于澳门城北面的大炮台,这里也是澳门总督的官邸所在,拥有大炮三十余门,是澳门防御的核心,除此之外,北面的城墙再无炮台,而大炮台上也没有指向北方的火炮,这是为了表示对大明朝廷的恭顺,实际上这种情况一支持续到十九世纪,一直到清末清政府被列强欺辱,葡萄牙人才知道,原来清王朝软弱可欺,才占领了氹仔、路环,并修筑炮台闸口。

炮台防御的重点是直面珠江口的东面,除了制高点的松山炮台和望洋山炮台,还有圣若奥堡,而为了保护重要的商业中心,也是修筑了加思栏炮台,圣伯多禄炮台,而在西城墙保护内港的只有沙梨头炮台,沙栏仔海炮台,只不过这些都是小炮台,多不过五六门炮,最小的圣伯多禄炮台甚至只有一门八磅炮。

澳门城的防御体系根本谈不上坚固,其城墙低矮薄弱,只有炮台还算设计合理,可以相互掩护支援,但是澳门城最大的弱点在于守备部队的力量实在是薄弱,当年荷兰与英国联军进攻澳门城的时候,澳门只有五十名守军还有两百多个临时武装起来的平民,如果不是一位神父在临时搭建的炮台上,用一门火炮直接命中荷兰军队的火药库,导致荷兰军队大崩溃,那么澳门城早就易主了。

在澳门的历史上,荷兰人曾经五次入侵,以第四次实力最强,当然的荷兰与英国联合,一共派遣了十二艘军舰,士兵也不过千余,最终的结果是,荷兰人火药库爆炸,军队大乱,一百三十名士兵阵亡,过百受伤,还有四十名被俘。

即便是十几年之后的崇祯十六年,澳门守军的力量也不够强,其常备军只有二百多人,唯一值得警惕的是,现在是西南季风季节,从东帝汶和果阿赶来的葡萄牙商船大量入港,这导致城内的葡萄牙人数量激增,达到了五千多人,其中不少是配备武装的商船水手和护卫队,而在澳门港休整的西班牙战船也会极大的增强澳门城的防备力量,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城市也组织不出一支千人规模的军队,如果考虑此次战争只是为了惩戒,以打促和的话,澳门的防御力量几乎不值一提。

“荷兰人进攻澳门失败,除了葡萄牙人好运造成的意外,就是其进攻的位置在于澳门城的西面,那是澳门防御体系火力最强的方向,而社团的军事行动则从北面展开,夺取北面的城门之后,快速掌握整个城市,逼迫澳门守军投降或者谈判。”

章六 进城

莲花关闸。

在葡萄牙人窃据澳门半岛之后,大明一方面许可葡萄牙人在澳门通商,一方面派兵加以监视,不仅在前山设立参将府,派遣水师、陆军两千人,大小船只五十艘分驻澳门周围,还在莲花一带设立关闸,五日一开,限制葡萄牙人与内地往来,莲花关闸拥有三层城楼一座,背靠内河,遏制陆地通道,由前山参将遣人驻守,约有兵力百余,主将为一千总。

六月底,本月的最后一次开闸就在明日,到了夜晚,月亮照亮了从香山通往澳门的石板路,远处有火把亮起,照亮了道路,可以看到有三十多人从一处破庙里走出来,接着,树林、水塘、码头纷纷汇聚而来几股人马,到了关闸门前,足有三百余人。

陈邦彦走下关闸城楼,打量着这群靠近的人,他们多是挑夫、小贩的短打扮,许多人吃着脚提着扁担,但人人手脚粗大,目露凶光,一看便知道是杀惯了人的精悍之人,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问道:“陈大人,我们社团的东西呢?”

“李先生,你竟然亲自来了?”陈邦彦看清楚那张脸,诧异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您都亲自来了,我怎么能在香港睡大觉呢?”

并非李明勋对手下不放心,他真正不放心的是陈邦彦,虽然这个家伙和前山参将、香山县令一道接了两广总督衙门的军令,但李明勋总怕这厮会捣乱,只得亲自前来接洽。

陈邦彦原本心中还有些计较,看到李明勋亲自来了,心中无奈,只得一挥手,从关闸库房里抬出二十多个大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全部是武器,轻便的皮甲、锋锐的钢刀、码放整齐的火绳枪,甚至连靴子这类军需品也是不缺。

李明勋一点头,三百多人上前,纷纷换上了装备,瞬间就是一支杀气腾腾的百战之军,李明勋问道:“总督大人可有章程示下?”

陈邦彦招招手,便有四人上前,这四人中三人是武官打扮,似是三个把总,而另外一人穿长衫,打扮与在香港抽税的市舶司吏员无二,陈邦彦介绍道:“在澳门城中尚有我大明官衙僚属,其中守澳官有提调、备倭、巡缉,另外在妈祖庙附近还有市舶司河舶所,这四人皆在几个衙署工作过,与其官员也是熟悉,李先生带上他们,以免与朝廷起了误会。”

李明勋笑了笑,心道这陈邦彦想的倒是周全,连声道谢,进了关闸,向着澳门城一路而去,澳门城在北面有三巴门沟通内外,在中央则是澳门最为倚重的大炮台,并无火炮防备北方,而关闸今日新关,三巴门守备极为松懈,李明勋带人潜行到距离城门约么半里的位置,便是藏匿起来,等待李北极等内应开门。

城中小院。

院子一半摆满了货物,另外一半站了四十多个汉子,都是当初为李北极划船来的浆手,他们下午便是来了,看到满院子的货物以为是要搬运到码头,却不曾想被人留在厢房住下,说是明日再搬,还管了一顿饭,虽说没有酒,但是肉食充沛,着实让他们好好吃了一顿,只是到了夜半,却是被人轰了起来,来到这院子里。

老七奇怪的看着正在发钱的李北极,他可从未见过不干活先发钱的东家,他收好自己的工钱,问道:“李家东主,您这是作甚,货还没搬运呢?”

李北极笑了笑:“货就不用搬了,我这次召集大家来实际不用干活的,是有一件大事要诸位做,我先把话放在这里,这件大事有杀头的风险,但是做好了三十两纹银到手,如果不想做,今日就呆在这院子里,那里也不许去,如何?”

此言一出,大家脸色都是变了,老七看了看周围,问道:“想来东主爷刚招募咱们这帮子的时候就是想干这杀头买卖的吧。”

李北极呵呵一笑:“那是那是。”

这批人可不是随意招募来的,而是在广州各个码头精挑细选的,各个都是凶狠好斗的不说,也多次来过澳门,其中不少还会些葡萄牙语,下午与这些人饮宴,老七就是发觉了这一点,才有如此一问。

李北极从怀中掏出一面旗子展开,问道:“你们可认得这旗?”

老七道:“这是腾龙商社的旗帜,莫非东主爷是腾龙商社的贵人。”

李北极赞了一句,说道:“你说对了,我是腾龙商社的人,奉我家大掌柜的命令潜入这澳门城中,今晚后半夜接应关闸来的一批人马进城。”

“关闸?敢问是朝廷的人马吗?”老七问道,既然是关闸来,肯定从香山那边过来,朝廷肯定是知道的。

李北极道:“既有朝廷的王师,也有社团的精卒,大家奉命惩戒澳门的葡萄牙不法之徒。”

“那我们做什么?”当即有人问道。

李北极道:“你们对澳门城熟悉,要为士卒带路,并不参与厮杀,若是战中有缴获,那便是你们自己的造化,只要敢去,就给三十两,死了赔一百两。”

“这么多钱,谁出?”老七问道。

“当然是社团出。”李北极道。

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起来,一个汉子说:“你要说朝廷出,我还信不得,那些丘八才不会给咱们这些穷汉,但你说腾龙商社出,我便是相信,我听人说,就是在香港干活的泥瓦匠,都给一月半两银子,嘿嘿,大家伙都知道那腾龙商社在海外有金山银山,最是豪阔了。”

“这么说,你们愿意去了?”李北极问。

当下便是有人叫嚷着要去,老七思索了一会,想到自己家里老母和四个孩子,他一咬牙,问道:“东主爷,我也去,我这几年出入关闸多了,对那里和三巴门都熟悉。”

一行四十余人伪装成挑夫,向着三巴门而去,在小巷子了躲避了澳门评议会的巡逻队,然后迅速向北,李北极这几日侦查过三巴门,见城门后的篝火处只有三个身影,奇怪道:“怎么只有三个人?前天还是五个人呢。”

老七低声说道:“天亮关闸开关,需要人手多,会有近二十个夷丁,现在都在那边的屋子里睡觉呢。”

李北极顺着老七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城墙下有房屋一间,只是掩映在树林之后,自己两次来侦查竟然是不觉,只因为那前来换班的人是从大炮台来的。

李北极留下大部分人,从中挑拣了十二人,除了老七都是社团中的精卒,一行人各自挑起扁担,向着三巴门而去,老七说道:“东主爷莫要出声,夷丁问起,我来支应,管保靠近城门。”

这行人打起火把,老远引起了葡萄牙人的注意,在对方询问之后,老七高声说道:“长官莫要开枪,我们是准备出关闸的商队,想着早一步排队,明日便能早出城门,去关闸了。”

说着,老七对李北极使了一个眼色,老七挑起扁担,李北极扛起布袋,一溜小跑过去,口袋扔在地上,一个士兵俯首检查里面的东西时,李北极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刺进了那士兵的脖颈,继而合身扑向另一名士卒,狠刺他的胸口,却不曾想,那葡萄牙士兵衣服后面穿了甲胄,没有刺入,二人厮打在了一起,最后一士卒提起短矛刺向李北极,老七抄起扁担砸开短矛,忽然扑过去,用扁担勒住那士卒的脖颈,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北极已然从甲叶的缝隙中刺穿了对手的心脏,站起身来的时候,属下已经冲进了城下房屋,里面全然是惨叫和刀斧劈斩骨肉的声音,李北极低头一看,老七勒住的那士卒已然气绝,仍旧被老七死死勒住,他拍了拍老七的肩膀说道:“老七兄弟,这人死透了,放开吧。”

老七撒开手,见那葡萄牙士兵满脸痛苦,喃喃说道:“我这是第一次杀人。”

李北极哈哈一笑,道:“老七兄弟,你第一次杀人手不抖,心不乱,是干这活计的料儿,不如跟着我干了,加入社团,管保你一家活的滋润,如何?”

老七怔怔的看了李北极一眼,讷讷点点头,这时一个汉子跑来,身上全是血,低声说道:“长官,屋里的敌人杀干净了,一个不剩。”

李北极道:“很好,没有惊醒大炮台的敌人,立刻开城门,打信号,葡萄牙人的巡逻队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了。”

很快,三巴门打开,李明勋带着三百余精卒涌入,他对李北极说道:“北极,先取沙梨头和沙栏仔炮台,占领西城门,另外大炮台西营地、大三巴教堂、港口葡萄牙人聚集区都要有人放火、骚扰,向导可已经备齐?”

李北极当即叫来了后面的挑夫,分别叫了二十多个名字,而李明勋也是分列了四五支兵马与向导合兵,向着目标而去,最后只剩下近二百人,分为三队,李北极与李明勋各自带一队,直冲城西两座炮台而去,只要控制了这两座炮台,便是控制了港口内葡萄牙和西班牙舰船。

三队人马绕过主要街道,沿着城墙南下,远远看到沙梨头炮台上有火光,沙梨头炮台原本是一座拥有四十多门火炮的大炮台,建造有城台和围墙,但是因为其火炮威胁到了对岸的明国领土,被勒令拆除,天启五年拆了城墙和高台,到了崇祯十三年的时候,连炮台也是拆除了,后又复建,但是最终也只是与沙梨头小门融为一体,成为保护小门的小炮台。

李明勋见那炮台兵马不多,且地势并不险峻,便是留了李北极,给了他五十人,说道:“你率队夺下炮台,堵住城门,隔绝葡萄牙城内外海陆军联络,勿要发炮袭击港口舰船,这里便是交给你了。”

而李明勋则率队攻击另一座炮台,西望洋山炮台,这炮台拥有五门铜炮,位于望洋山顶部,其射界覆盖大部分的澳门城不说,还能攻击内港,封锁内港出口,通往望洋山炮台的只有一条陡峭嶙峋的小径,其中不少是从石头上开凿出来的,远远可以看到俯瞰山顶的炮台,只是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葡萄牙人发现大军入城的可能性越来越大,李明勋心中不由的有些急躁。

“大人,您看那里!”多亚忽然指向了三巴门方向,只见那里升起了一团火光,那是留守的人在被发现后烧掉城门,这意味着行动暴露,很快,沙梨头炮台传出炮声,而四处骚扰放火的士卒也开始行动起来,澳门城中陷入一片混乱。

李明勋心中急躁,脸色却是如常,对多亚说道:“时间太过紧急了,我给你六十人,进攻这座山顶炮台。”

多亚问道:“大人,您去哪里,还有什么能比炮台更重要呢?”

李明勋指了指西望洋山西北处一处亮起越来越多灯火的地方,说道:“那里是一个小村落,却是坐落着东方最好的铸炮厂,卜加劳铸炮厂,那里每一个人都对社团有重要意义,不能让他们逃进要塞,更不能让他们死于战乱,我要亲自去处理那里的事务。”

多亚自然知道铸炮的重要性,他连忙说道:“大人放心,我一定攻下这座炮台!”

很快,多亚率领自己麾下的士卒来到了西望洋山炮台之下,上面不断响起火绳枪,天色已经大亮,多亚静听枪响,感觉也就三十余人,他一面命令士卒佯攻,一面带着虎尾珑社的武士进入林子,砍树枝藤蔓编织绳梯,精悍的武士攀登了西面的悬崖,搭好了绳梯,多亚带了十几个人冲了进去,被袭击者猝不及防,被武士们砍杀在地,半刻钟的功夫,除了跪地求饶的七八个黑人和印度人,其余都是死在了炮台上。

“脱掉这些死人的衣服,用水打湿了,当狼烟点燃,这样外海的舰队就能得到炮台得手的消息,只要舰队一到,陆战营上岸,澳门就是社团的了!”

章六 抢人抢炮抢船

卜加劳铸炮厂位于望洋山西北的山脚下,占据了一大片的土地,拥有连片的工坊和宿舍区,员工有上千人,当北面的枪声四起的时候,人们从睡梦中惊醒,但是并未有什么慌乱,毕竟西班牙人进驻澳门以来,两个在本土已经开战的国家在澳门的合作貌合神离,葡萄牙人允许其使用港口,但是拒绝西班牙士兵和水手进城。

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经常发生冲突,而与珠江口的海盗合作之后,那群前来澳门销赃的家伙也经常闹事,对于枪声,市民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是枪声越发密集,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接着澳门城中燃起了大火,当西望洋山上的炮台接连开炮之后,人们终于知道了情况不对劲,工坊里的葡萄牙裔的管理、匠人和守卫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向大炮台方向撤退,如果说澳门城中还有安全地方,也只有兼有总督官邸和评议会的大炮台了。

这群人在街口被李明勋率领的人马挡了回来,杀了十几个摩尔人和印度护卫,其余选择了投降,而此时跟在李明勋身边还有六十多人,除了二十个护卫,其余都是香港地方守备队的成员,这群人在去年曾经潜入澳门绑架过一些铸炮匠人,所以对卜加劳铸炮厂一带很熟悉,他们占据了主要街口,驱赶匠人进入铸炮厂的作坊统一看顾,很快就稳定下了局面。

天色亮了,李明勋走进了铸炮厂的库房,这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四十多门火炮,其中可以被视为国之重器的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占据了一半,这也是李明勋这么看重卜加劳铸炮厂的重要原因。

在去年,葡萄牙国王的特使赶到了澳门,澳门评议会和商人阶层宣布对本土取得独立的国王表示了效忠,不仅贡献了二十万两白银,还赠送了二百门各式口径的大炮作为礼物,那个时候社团对卜加劳铸炮厂的能力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而同时,社团的主力舰亟待下水,但是主力舰所用的大口径重炮却是迟迟不能到位,社团铸炮厂的十八磅铸铁炮虽然已经可以生产,但是成功率太低,完全无法满足需求,而视为火力核心的二十四磅寇菲林更是从未铸造成功过。

在这里情况下,社团委托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暹罗等几个商业伙伴向卜加劳铸炮厂采购,才有了库房之中这么些重炮,只是西班牙人忽然搅局让社团连尾款也是不用付了。

“主子,问清楚了,除了库房里的这些重炮,另一个库房还有二十多门炮,多是六磅和九磅炮,此外还有铸炮厂储存的一批火药、硝石和铜、锡材料,光是铜料就有两千多石。”乌穆跑过来,兴奋的说道。

却不曾想,被俘虏的葡萄牙经理懂的汉语,听到了乌穆的话,顿时明白了过来,他大叫道:“你们这是可耻的海盗行径,大法官阁下一定会判处你们绞刑的。”

李明勋却是微微一笑,说道:“我们不是海盗,而是来自腾龙商社,你们铸炮厂对我们的敌人西班牙舰队进行了战争支援,便是犯了战争罪,库房之中的一切火炮和资源都将作为赔偿,而你们都是战争罪犯,在澳门评议会或你们的家人不能提供相应的赎金之前,所有人都要为社团工作赎罪。”

见李明勋动了真格,那葡萄牙经理不敢再逞强,他连忙解释:“我们与西班牙人之间完全是正常的商业往来,无意与你们的社团作对,而且我们并没有卖给他们火炮和弹药,只是提供了炮车修造,铸造铜钟及金属部件的工作。”

李明勋看了这人一眼,示意护卫把他拿下,说到:“辩驳的话,请去向法官说吧,当然,是我们的法官,而不是你们的。”

“主子,社团什么时候有法官这个职位了,我怎么不知道?”乌穆疑惑问道。

“是啊,社团现在还没有法官,所以等到有法官的时候再让这些人申诉辩解吧。”李明勋笑道。

“现在我们做什么?”乌穆问道。

李明勋看了看身后,西望洋山的山顶炮台已经有狼烟升腾,而城南方面也传来了沉闷的号炮声音,他当即说道:“陆战营很快就会登陆,在控制了南门之后,第一时间把这里的铸炮匠人和他们的家人转移到军舰上去。”

平心而论,在大明沿海的所有大江大河入海口中,珠江口拥有最好的水文条件,珠江口拥有充沛的水量,枯水和丰水季节不会有太大差异,这里季风规律,水面宽阔,非常适合发展航运,但是这并不代表珠江口可以随意航行,特别是对盖伦船这类吃水很深的战船来说。

强大的珠江水系造成了沿岸地带多变的暗沙,而在珠江口还有上百座大大小小的岛屿,这些岛屿凌乱三部,不仅让航道之上充斥着各类暗礁,而且把航道切割的如同迷宫一般,旁人暂且不说,澳门的葡萄牙人在这里航行了近一个世纪,也没有完全搞清楚这里的水文条件,他们只是在每年阴历的五月到七月,前往广州进行贸易,在其他月份,他们的商船很容易被吹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然后只能等待当地的渔民、疍民甚至海贼前来救援。

此时正值六月底,西南季风最有规律的阶段,趁着涨潮,社团的舰队进入了最为宽阔的主航道——大西航道,顺利找到了通往澳门的航道标,大横琴岛,在进入澳门港附近,这支由九艘舰船组成的舰队降下了所有的帆,由水手驾驶长艇在前面拖拽,进入了澳门街南面的海面。

虎鲨号和鲛鲨号两艘主力舰在澳门内港出海口下锚停泊,一字排开,火炮对准了航道,彻底堵住了内港葡西两国舰队的出逃的道路,而另外七艘军舰则开始下放小艇,把运载而来的陆战营投放到陆地上。

此时的澳门南城墙还在葡萄牙人的控制之中,只是经历了一个晚上的混乱,葡萄牙人尚未完全回过神来,大炮台派遣的第一波军队选择进攻李北极攻下的沙梨头炮台,因为只有夺下这里,才能确保港口的安全,南城墙除了加思栏炮台,只有临时组织起来的武装平民在守备。

放下陆战队之后,吃水较浅的通报船和双桅护卫舰靠近海岸线进行火力支援,在沙滩没有遭遇任何反抗,陆战队上岸之后列阵徐进射击,压制了城头的火力,工兵用火药炸开了拱形南门,一个陆战大队顺利进入城中,与李明勋合兵一处,押送卜加劳铸炮厂俘获的工匠撤往海滩,同时在城内发动进攻,向北支援沙梨头炮台,打退了葡萄牙人的进攻。

李明勋得以登上南城墙,接手全面的指挥,处于东南角的加思栏炮台依旧在顽抗,攻击着登陆的陆战队,这也是陆战队最大损伤的来源,但是随着一艘小型盖伦船的加入,船上的九磅炮很快凭借射程和威力压制住了只有六门火炮的加思栏炮台。

“真是一艘凶狠的军舰!”李明勋赞叹说道。

“是的阁下,这是我的座舰,蓝色女妖号!”身边响起了熟悉的英语,李明勋收起望远镜,看到了戴着船长帽的皮龙。

这个法国裔的加勒比海盗已经是鸟枪换炮,他穿着得体的亚麻衬衫,修长的马裤,佩刀和手铳一样华丽非凡,对于这个在菲律宾活动的专业海盗能搞到一声像样的西班牙军官行头他丝毫不感到以为,但是李明勋万万没想到,皮龙竟然拥有了一艘盖伦船。

“是吗,就是蓝色女妖号击伤了西班牙的巡航舰吗?”李明勋指了指西面停泊在内港之中无法动弹的西班牙巡航舰,问道。

皮龙骄傲的点点头,去年得到李明勋自助之后,皮龙和加利德迅速在菲律宾沿海打出了局面,海盗船队扩充到了十几艘,此次西南季风一起,皮龙便是率领船队北上,前往香港销赃,但是因为他的货物大部分是菲律宾的土著奴隶,所以目的地被改在了布袋港。

在前往香港的途中,皮龙遇到了拉斐尔的破交舰队,双方爆发了海战,蓝色女妖号贴近击毁了西班牙巡航舰艾德司禄号的船舵,如果不是那支破交舰队有两艘巡航建,皮龙或许就要得手了,因为皮龙想要得到更多更好的军舰,主动请缨参加对澳门的行动,这对于兵力不足的社团无异是雪中送炭。

这艘蓝色女妖号拥有修长的船身,一层火炮甲板,长宽比超过了四,是一艘不错的巡航舰,排水量肯定超过了三百五十吨,在东南亚也算得上主力舰了,在这次支援登陆中表现的尤其抢眼,社团的重炮舰吃水太深无法靠近海岸,而能靠近海岸的纵帆船火力孱弱,不是炮台上火炮的对手,只有蓝色女妖号能靠近海岸用九磅炮压制炮台火力。

隆隆的炮声之中,二人的眼睛盯在了内港中的葡西舰队身上,皮龙的眼神变的炽热,他连忙说道:“是的阁下,我想用战功和仅有的资金购买这艘艾德司禄号,我已经为它想好了名字,血猎犬号。”

当然,他的眼睛可不止看中了那艘巡航舰,除了港口中那艘排水量八百吨级的大盖伦,两艘小型盖伦船和各式的纵帆船都是皮龙的钟爱,他如今拥有一支海盗舰队,但大部分是货船,此次贩奴到布袋港,连船带人一起卖了,此时麾下只有一艘巡航舰和玛丽玫瑰号那艘通报船。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的人正在劝降内港深处的葡萄牙舰队,只要他们投降,西班牙人就处于四面夹击的状态,如果那艘艾德司禄号真的落在我手里,我会让他成为血猎犬的。”

皮龙却似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他连忙说道:“不不不,阁下,您弄错了顺序,不能嫌劝降葡萄牙人,应该先劝降那些西班牙的咸肉,这群咸肉都是疯子,拉斐尔的手下尤其如此,如果处于四面夹击的状态,他们很有可能会自沉船只,然后上岸投降的。”

李明勋问:“那你认为该如何。”

皮龙当即说道:“由我派人出面劝说,给那群咸肉两个选择,要么向阁下投降,要么就把他们交给我,我相信,这群咸肉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这一点他并不怀疑,在遥远的美洲大陆,西班牙人和加勒比海盗就是天敌,双方斗了近两个世纪,不死不休,大部分落在西班牙手中的海盗,白人都会被处于绞刑,有色人种就会变卖为奴隶,同样,西班牙水手和士兵绝对不会愿意落在加勒比海盗手中,毕竟那群家伙有无数的手段去虐杀他们的敌人。

皮龙派遣的使者很快登上了西班牙的军舰,条件很简单,要么向社团投降,所有人都会活命,由菲律宾都督区或者天主教会出面掏赎金,给他们的定价也不会过于苛刻,要么负隅顽抗,战斗结束后,所有人都会交给皮龙。

谈判持续到了下午,沙梨头炮台处的战斗彻底停歇,葡萄牙人收回炮台的两次行动被挫败,被击杀了过百人,尸体就挂在了西城墙上,给内港之中的葡西舰队去看,最终,西班牙人做出了回应,以艾德司禄号为首,选择了投降,只是在投降过程中,发生了小插曲,一艘西班牙通报船上的军官在最后时刻选择了反悔,点燃了火药库,而皮龙也严格执行了谈判规则,属于这艘船的四十二名西班牙人全部被绞死。

到了傍晚时分,南城墙处的加思栏炮台投降,社团大队人马进入澳门城中,包括陆战营、护卫队、台北开拓团一部和皮龙的属下,再加上一批武装水手,人数超过了两千人。

葡萄牙人终于搞清楚了状况,东面城墙上的几座小炮台或者不战而降,或者弃炮逃走,到了晚上的时候,只有城内制高点的松山炮台和大炮台还在顽抗。

第三日,社团控制城中大部,向聚集在澳门街、港口区的汉人局面收取每户一两银子的军税,而城内商贾也要上缴货物价值的五分之一作为军税,凡是缴纳军税的商贾市民,一律免罪,士卒不得侵犯,如此作为,城中迅速安定下来

章八 和平解决 大赚一笔

大炮台。

狭小的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澳门总督施罗宝,已经没有军舰可以指挥的舰队长官,商人代表,大主教和**官,澳门评议会的所有人都是到了,而大主教旁坐着的马尼拉来的博纳尔神父,只是评议会的议员对这位博纳尔神父不再是以往的尊重,反而有些厌恶,在他们看来,正是博纳尔神父才让澳门被大明朝廷抛弃,遭遇了澳门开埠历史上最惨烈的袭击。

“西班牙舰队已经投降,我们的舰队已经完全被封锁,投降也只是时间问题,澳门城区全部沦陷,只有大炮台和松山炮台还在掌握之中,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了。”施罗宝总督告知了所有人现状。

澳门大主教试探说道:“刚才我们用凌厉的火炮阻止了敌人对大炮台的觊觎,据我所知敌人不敢进攻了,那么总督阁下,可否请你派遣士卒夺回我们的教堂,有了教堂的感召,城内上帝的羔羊一定会协助士兵击退异教徒的攻击的。”

“放弃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吧,现在出击只有死路一条,你的教堂重要,我的仓库难道不重要吗,那里盛满了这个季度购入的生丝!”商人代表大声吼道,他很清楚,大主教不是想夺回大三巴教堂,而是藏匿在教堂地下室那些财产,他可不想为了大主教和耶稣会的那些私财就让大炮台失去更多的士卒。

施罗宝敲了敲桌子,说道:“这个时候,我们需要的是团结一心,敌人很快就会派遣使者来谈判了,能答应什么不能答应什么,我们要商议一下。”

“为了维护葡萄牙王国和澳门主教区的利益,我们必须要驱逐西班牙人出境,并且不再为其提供支持,完全彻底的选择中立!”商人代表最先说道。

“你确定这样做异教徒就会放过澳门吗?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固守大炮台,等待来自菲律宾都督区的主力舰队!”博尔纳冷冷问道。

“那些异教徒自然不会,但是明国政府需要澳门来平衡来自异教徒的威胁,我们可以请求明国官员调停,我们商会愿意出资五万两!”那代表当即说道。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军官进来,低声说道:“诸位阁下,图拉神父回来了,带来了敌人的条件。”

图拉走了进来,此时的他满身狼狈,跟在身后的士兵抬进来五六个箱子,打开之后全部是人头,其中有几个是澳门的头面人物,也是有资格出席评议会的,众人纷纷站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异教徒在屠杀吗?”

图拉神父说道:“不,今天早上炮台对敌人的进攻进行炮击,炮火一直延伸到汉人居住的澳门街,总共造成了二十五名汉人死亡和十七人伤残,社团的首领从俘虏的王国士兵、水手和商人群体中,随机抽取了四十二人斩首,并且让我告诉你们,开炮造成任何的伤亡都会有葡萄牙人偿命,任何损失都会加入到条件之中。”

“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进攻我们的炮台吗?”**官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问道。

图拉神父说道:“我被艾德司禄号上的水手胁迫而投降,见到了李明勋和明国官员,李明勋提出了一系列的条件,而这些条件只要得到满足,他们的军队会撤出澳门,让澳门仍旧作为一个由王国控制的自由港口。”

听到这话,评议会中人都是激动起来,只要澳门仍然属于葡萄牙,那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谈及的。

“很好,神父,您真是一位勇敢而伟大的人,快让神父坐下。”施罗宝命令道。

图拉坐在了长条桌的末尾,宽厚的桌子下面,他颤抖的手揉捏着自己的膝盖,他在李明勋面前跪了四个小时才得到回到大炮台的机会,到如今,膝盖仍然隐隐作痛。

待图拉坐下,施罗宝说道:“请您介绍一下敌人的条件吧。”

图拉点点头:“第一,承认支持西班牙对社团的破交行动是错误的,把澳门的一切西班牙人交由社团,保证日后绝不在支持此类行动。”

“这个条件可以接受!”商人代表说道。

“不,绝对不可以,博尔纳神父是我们教会中不可或缺的人,他不能成为俘虏!”大主教当即说道。

图拉从桌上捡起纸笔,把这个条件记录下来,然后郑重说道:“待我们商讨完毕后,我会前往敌营为大家争取更好的条件的,图拉义不容辞。”

众人纷纷赞许,只有博尔纳对图拉怒不可遏,图拉继续说道:“第二,澳门评议会和耶稣教会赔偿社团的战争损失,包括商船、名誉和出兵费用,合计二十五万两,每耽搁一天增加一万两。”

见有人有异议,施罗宝说道:“先安静,听完条件再说。”

图拉继续道:“由评议会和耶稣教会会城中四千六百葡萄牙人和其他各族天主教退七千人提供赎金,总计二十万两,若不同意,社团军队会从普已经控制的上城区、教堂里自取足额赎金。”

“即可命令澳门地方舰队投降,移交战舰,社团解除葡萄牙海军武装之后,所有士兵水手送达大炮台,天黑之前不投降,社团会击沉所有葡属舰只,由此造成的一切损失由评议会承担。”

“评议会要断绝同大明海盗的往来,杜绝任何走私行为。按照香港的平均地租向香山县缴纳足额地租,除了大炮台和松山炮台之外,拆除澳门的一切军事设施,包括炮台、城墙。产生的一切费用由澳门方面承担。”

图拉在那里宣告社团的条件,评议会众人脸色越发难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社团的要求非常苛刻,但是敌强我弱,似乎无法拒绝,施罗宝与大主教交谈几句后,轻咳一声,说道:“烦请图拉神父记录,澳门评议会同意对社团进行赔偿,也同意为葡萄牙人和天主教徒支付赎金,但总额为二十八万两,这需要评议会和耶稣教会进行筹措,还需要向王国商人贷款,已经是澳门能拿出的极限了。”

“评议会同意舰队投降,移交官兵,但考虑澳门需要舰队守备海岸线,且舰队本身所肩负的商业运输任务,希望可以以赎金的形势赎回战舰。澳门为表示对大明恭顺,可以拆毁城墙,断绝与海盗往来,禁止走私,但希望保留沙梨头和加思栏两处炮台,以监视港口,配合缉私。评议会同意修改地租银的变更,愿意就澳门的局势与大明朝廷、社团签订和平协议。”施罗宝认真说着,图拉一丝不苟的记录着。

图拉记录好了一些,径直离开前往西望洋山炮台谈判去了,在其走后,**官说道:“阁下,您同意的实在是太快,这样不利于维护我们的利益,如果我们继续防守,让敌人吃尽苦头,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博尔纳与大主教也是纷纷出言,施罗宝说道:“我的朋友们,局势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大炮台的物资储备原本够四百人使用两年,但是这三日涌入了两千多人,我们无法坚守,而且诸位不要以为大炮台坚不可摧,这只是一个炮台,而不是棱堡,而敌人拥有大口径的重炮,只要肯下决心,一定能在援军抵达之前攻破,我的朋友们,城破之日,就没有任何可以谈的了。”

大三巴教堂。

李明勋在大主教的卧室里翻阅着从密柜之中找到的账本,而图拉毕恭毕敬的说着澳门评议会和教会的条件,他的声音庄重而有力,每个条件说的掷地有声,好像有一种不容妥协的坚定,但是抬起头的李明勋却看到了一张谄媚至极的表情,李明勋不由的陷入沉思。

想起在台北第一次见到这位神父的时候,他表现的神圣而强势,佛若正义的化身,现在又看到他如此作态,不由的感觉惊奇,细细想一想,这是李明勋见过的最会惺惺作态的人,而且他装的如此像,让人分不清楚哪一种才是他的真面目。

“哦,账本上还有你的名字,图拉神父,据我所知,耶稣教会和你们多明我教会水火不容,你怎么还会和澳门的耶稣教会大主教做生意呢?”李明勋问道。

“我对教会的忠诚不容置疑!当然,在不损害教会核心利益的情况下,也不妨碍我的一点点私心。”图拉毫不犹豫的说道,看起来一本正经,他从未见过有人把挖墙脚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李明勋微微点头:“既然如此,那这次谈判,你认为什么条件让我们能达成一致。”

图拉说道:“澳门海军向您投降,您可以留下想要的船,其他的以相对较低的价格让葡萄牙人赎回,所有的赎金、赔偿定在四十五万两,其中三十万要现银,其余的十五万让其分期支付,澳门拆毁城墙,留下施罗宝想要的炮台,但是炮台上的火炮数量要限制,只能使用六磅以下的小炮。您觉得怎么样?”

李明勋微微点头,感觉这些条件是在社团与澳门之间取得了妥协和平衡,双方都可以接受,李明勋问道:“我本只想让你从中传话,却不曾想你能综合双方意见拿出大家都能接受的条件,你这么热心帮助我们谈判和调停,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图拉说道:“这次谈判如果做好了,可以得到您和澳门总督的友谊,对于我来说,无异是一次不错的投资。”

“投资,唔,神父,我喜欢你的直率,也愿意在未来与你进行更深的合作。”李明勋拍拍图拉神父的脸,说道。

说着,李明勋在图拉书写条件的纸上勾勾画画,更改了一些,图拉一看,主要的条件依旧是不便,但巨额的赔偿金的承担主体由澳门评议会变成耶稣教会,李明勋道:“这足以让你赢得施罗宝的友谊,在马尼拉大主教那里也会得到重用吧。”

图拉欣喜若狂,忙问道:“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明勋笑了笑:“你在马尼拉主教区的地位越高,对我的作用就越大,就如你所说,在不损害你们教会的利益下,你可以满足一下小小的私心,不是吗?”

“我明白了,以后我们之间的合作会很多。”图拉说道,他把那些条件记录在心中,当走向门外的时候,便是昂首挺胸起来,那神圣庄重的模样,好似是为了天主教会和澳门评议会而不屈不挠的斗士。

“图拉神父,你忘了这个账本!难道你不想要澳门大主教的友谊了吗?”李明勋叫住了他。

图拉扭过头,脸上肥肉乱颤,恭恭敬敬的拿走账本,乌穆啐了一口,说道:“真是会变脸,我都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的。”

李明勋笑了笑:“这也是一种本事呀,敌人越无耻,越是好对付。”

在澳门海军投降之后,李明勋、陈邦彦和施罗宝分别代表各自的国家和团体在大三巴教堂签署了和平协议。

协议中,澳门承认在支持西班牙上的过失,道歉并且进行了巨额赔偿,而换取的则是社团的撤兵,在协议中,三方都有意维护珠江口的繁荣和稳定,而在这场战争中,大明朝廷所获不菲,解除了澳门的大部分武装,仅仅是提高的地租银和断绝走私,就能每年增收至少三万两。

澳门方面也不是完全吃亏,其与社团达成谅解之后,进行了深入的合作,双方都可以进驻其港口贸易,对于失去广东贸易特权的葡萄牙来说,这无疑是一针强心剂,而真正获得最多的是社团,社团取得了大额的赔偿,让西班牙人失去了最近的一个后勤基地,在达成协议之后,社团就开始撤兵,封锁的舰队率先撤离,但是一直到七月底城墙和炮台拆卸完毕,陆地驻军才真正撤走。

然而,澳门之战只能算是对西班牙入侵的防守,接下来就是反击了。

章九 进击的巡航舰

头疼欲裂!

这是李明勋清醒之后的第一个感觉,澳门一战,社团不仅解决了后顾之忧,还大发横财,一场规模宏大的庆功宴是少不得的,李明勋被灌了太多的酒,以至于昏睡一整天,他睁开眼睛看着西面的窗户投射进来的晚霞,骂道:“该死,该死,浪费了一整天!”

房门被打开,李北极走了进来,端来了醒酒汤,李明勋接过来喝掉,听得门外传来热闹的欢呼声和鞭炮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这么吵?”

“大人,是独角鲸号入港了,人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战舰,港口已经沸腾了。”李北极感慨说道。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李北极不知道李明勋何出此问,木讷站在那里,李明勋忽然骂道:“西蒙斯这个蠢货,又在开这种拙劣的伊比利亚玩笑,他没有告诉你,我已经委任你为独角鲸号的舰长了吗?”

李北极一下愣住了,李明勋穿着靴子,说道:“你也是笨,如果没有这件事,那昨晚他们向你道贺什么呢?”

“是真的吗?”李北极问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快随我去码头,我倒是要看看这艘花费一艘重炮舰的费用建造的巡航舰究竟值不值得这个价格。”

独角鲸号是一艘非常漂亮的军舰,它有着修长的船身,优雅的身躯,向前长长刺出的船艏桅杆与它的舰名相得益彰,它水线以上涂的黄黑条纹,水线以下则是用了昂贵的白料,看起来更是贵气不凡。

与之能媲美的是独角鲸号的造价,这艘船的造价完全可以制造一艘白鲨号同级的重炮舰,要知道,那可是拥有四十多门重炮的主力舰,而独角鲸号仅仅只有三十六门火炮,其中只有主火炮甲板上的拥有六门十八磅加农炮和二十门十二磅长炮能与主力舰媲美,而上甲板上的六门六磅炮和前后各两门九磅炮则根本够不上主力舰的火力。

这艘独角鲸号采用龙骨与六十门重炮舰逆戟鲸号一样的龙骨,肋材、船板、桅杆等标准也是完全向逆戟鲸号看齐,其船身长四十八米,而船宽九点五,让其长宽比超过了五,这也是独角鲸号最快速度可以超过十一节的主要原因,这已经是主力舰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了,这艘船也是三桅全帆装,帆布面积超过了三千平方米,桧木龙骨、柚木船身、松木拼接桅杆,满载排水量达到了七百五十吨,与白鲨号平齐,是仅次于逆戟鲸和长须鲸这两艘一千一百吨级重炮舰的主力舰,代表着社团造船的最高水准。

速度是独角鲸号的灵魂,其设计的核心原则就是打的过我的跑不过我,跑的过我的打不过我,破交和护航是其主要的职责,必要的时候,凭借火炮甲板上的十八磅炮和十二磅长炮的组合,也可以参加战列线对决。

其实,以独角鲸号的排水量,完全可以堆砌更多更重的火炮,但是为了保证持续作战能力,就要适当的减少火力,说起来,无论怎么堆砌,只有一层火炮甲板的独角鲸号都对付不了重炮舰,还不如省出来空间来储存更多的补给品。这艘舰一共拥有二百八十名船员,包括八名军官,六名见习官还有三十名随船陆战队士兵。

“好漂亮的军舰,真想拥有一艘独角鲸号!”皮龙站在码头不住的感慨,李明勋听到了皮龙的话,说道:“不要感慨了,皮龙,随我上船看一看,这艘船与你有关。”

“您是要把这艘船卖给我吗?我愿意拿出八成,不,拿出我所有的钱。”皮龙激动的叫道。

李明勋对于这白日梦似的想法只有摇头,自顾自的走上了独角鲸号,在船上转了一圈,看便了各个角落,独角鲸号是四月下水的,进行了两个多月的试航,澳门之战的时候正在船坞改造,也就没有参战。

皮龙在火炮甲板爱抚着那些重炮,垂涎欲滴的模样让李北极有些看不过去了,在得知了李北极是独角鲸号的舰长之后,皮龙立刻满脸不忿:“怎么可以让这么一个年轻人做舰长呢,他还没有足够的经验,肯定是该死的任人唯亲,我知道你们东方人的名字,阁下与这个年轻人拥有一样的姓氏,看你们的年纪,他肯定是你的兄弟,只是你们两个实在是不像,对了,你们东方男人可以有很多老婆,肯定不是一个母亲生的。”

“好了,皮龙,不要恶意的猜测了,否则我会让人把你扔进海里,让你自己游上岸,李北极不是我的弟弟,如果真的算私人关系的话,他算我半个学生,这个孩子是社团少有的优秀军官,正是因为他经验不足,所以我才把他和这艘独角鲸号托付给你。”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李北极脸色微变:“大人,您要让我和这个法国人去做海盗吗?”

李明勋示意他不要说话,皮龙靠在一边,说道:“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西班牙咸肉实行破交作战。”

李明勋微微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你和加利德在苏禄一带拥有了自己的秘密港口,现在也有了一支舰队,实力已经很强了,但是可惜的是,你又欠了社团一大笔钱,如果你愿意让独角鲸号加入你的舰队的话,我可在利息上给你一半的优惠。”

皮龙对此很无奈,去年前往菲律宾之后,他与加利德只有两艘船,其中只有玛丽玫瑰号是一艘通报船,只能在西班牙人夹缝之中生存,去年抢了许多船但是多是当地的破烂货船,随抢随扔,想要去找西班牙人的麻烦,却苦于实力不济,一直到今年初在万丹遇到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大卫,皮龙也拥有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私掠证,原本只是去销赃的,但是不曾想,大卫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获得了三百五十吨级,拥有十四门九磅炮和六门六磅炮的蓝色女妖号。

这艘巡航舰来自皮龙的母国法国,在战争中被西班牙俘虏,拍卖后落在了英国商人手里,要知道,虽然荷兰英国的东印度公司都拥有本国在东方的垄断贸易权,但这个权利需要实力来保证,荷兰东印度公司可以,但是大卫的公司却没有这个能耐,英国的商人不断前来东方寻找香料和生丝的高利润,而大卫面对这种恶意竞争,选择了下黑水,蓝色女妖号成为了皮龙的座舰。

拥有了蓝色女妖号,皮龙如虎添翼,接连劫掠西班牙的商船,最终在四月西南季风起的时候,率领一支十二艘的船队来到布袋港,载运的粮食和奴隶不仅可以还清债务,还能大赚一笔,但可惜的是他看中了血猎犬号这艘西班牙人的巡航舰,血猎犬号比蓝色女妖还大,四百吨排水量配备了二十四门火炮,其中十六门是八磅炮,而除了血猎犬号,皮龙还购买了另一艘投降的双桅护卫舰,而且借用社团在布袋港的干船坞,对这三艘船进行了大规模的改进,要知道,这是唯一能提供类似服务的机会,皮龙很舍得下本,结果不仅赚的钱全部投入,还欠了社团近两万两。

皮龙对此不在乎,他坚信实力的扩充可以迅速还清债务,但是如今李明勋把一艘大型巡航舰塞给他,皮龙更加高兴了,他故作为难:“如果独角鲸号接受我的全权指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北极加入你的船队是为了学习,当然接受你的指挥,但是有一点,社团船员不会参与陆地战斗,而只要参战,独角鲸号也得公平的得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收益。”李明勋微笑说道。

“当然,这很公平!”皮龙选择了同意。

皮龙见李明勋如此安排,说道:“阁下,我可以感受的到您对西班牙咸肉的恨意,这群家伙差点有破交的手段毁掉您在香港开辟的大好局面,但是,我想要说的是,仅仅靠血猎犬、蓝色女妖和独角鲸号是无法让咸肉自顾不暇的,如果您希望更多的人参与到对咸肉的战争,又不想投入很多的话,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些经验丰富的船长,去年我在马六甲认识了很多欧洲船长,他们正愁没有活计呢。”

正如皮龙所说,李明勋之所以大力资助皮龙的海盗舰队,并且把社团海军的新锐独角鲸号投入其中,目的就是牵扯住菲律宾西班牙舰队的力量,虽然西班牙人没有了澳门这个基地,但也只是降低了效率,如果一直持续不断的派遣巡航舰来珠江口进行破交作战,长此以往造成的损失依旧不可估量,而一直巡航舰组成的海盗舰队前往菲律宾,西班牙人就要动用舰队追剿,与社团一样,他们的重炮舰也追不上巡航舰,只能派遣巡航舰去追,那么最具威胁的力量就解除大半,巡航舰被牵扯,西班牙人无论派遣重炮舰还是纵帆船前来骚扰,社团都有能力应对。

对于皮龙所说的那些欧洲船长,李明勋丝毫不感兴趣,那些家伙他早有耳闻,平日在缅甸、孟加拉沿海出没,袭击那里的商船,荷兰人占据了马六甲,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许多人失业了,但是这些人不时皮龙,皮龙对西班牙人‘情有独钟’,那些家伙则是追逐金钱,一旦自己支持了他们先进的舰船,相对于武力出众的西班牙人,这群家伙更喜欢猎杀那些运载高价值商品的大明货船,在社团急需南洋粮食、木材的现在,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虽然货船都很慢,但是为社团运粮食的船肯定是最慢,最容易劫持的。

李明勋微微摇头,对皮龙说道:“皮龙,你要知道,信任是一种非常滑稽的好感,我相信你并不代表相信其他人。”

皮龙无奈的摇摇头,在苏禄苏丹已经崩溃的情况下,皮龙可是急切的希望有人参与进来帮自己分担压力。

李明勋说道:“虽然我无法接受那些海盗,但是我很荣幸的向你推荐一位伙伴,未来你们将会并肩作战!”

李明勋拍拍手,外面走进来一个壮硕的男人,他有着英格兰人常有的金发碧眼,脸上沟壑一般的皱纹证明了他丰富的航海经验,李北极惊叫出声:“泰勒先生!”

进来的人是泰勒,曾经是金橡木号的大副,大卫的好友和副手,一个四十五岁的老水手,对于海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四十五岁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事实正是如此,在他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合同到期之后,东印度公司没有满足其提出来的高薪要求,泰勒从英国人那里失业了,一开始,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坏事,他想要加入社团,他认为有李明勋在,还有大卫帮腔,自己可以轻易成为社团一艘主力舰的舰长,然后在战争中立下功勋,成为舰队指挥官,继而步步高升。

泰勒在东方确实有很好的人脉关系,但是他的计划败给了政治,身为社团海军提督的西蒙斯并不希望主力舰队拆分,对泰勒的加入并不支持,而元老会对此也有反对声,他们认为西蒙斯这个葡萄牙人已经掌握了社团的海军,不能再让一个外国人身居高位了,元老们更倾向于培养自己人,李北极这个十八岁的巡航舰舰长就是一个例子。

幸好,皮龙来到了布袋港,给了泰勒希望,皮龙在布袋港大举出售香料、苏木等南洋货物,更是一下拿出了一千三百名精壮奴隶,让泰勒看到了海盗这一行业的高利润,不仅是他看到了,社团的高层,大卫以及香港的许多大商人也是看到了,由此,大卫带头,包括海述祖在内的五个商人出资,帮助泰勒建立一支私掠舰队,而舰船也是现成的,从葡萄牙舰队中挑选。

在澳门,社团俘虏了一艘重炮舰,两艘中型盖伦,还有护卫舰、通报船、巡逻船十几艘,原本李明勋对那艘重炮舰寄以厚望,毕竟每一艘重炮舰队社团都弥足珍贵,但是事实让人倍感失望,这艘排水量超过八百吨,拥有五十二门重炮的主力舰已经拥有高达十五年的舰龄,想要利用起来,就要拆了重建,而费这个功夫和资源,还不如建造自己的主力舰。

另外两艘中型盖伦倒是不错,这两艘排水量都在四百五十吨左右,火炮数量在三十五门,三桅全帆,舰龄也是不高,其中一艘被命名为鲸鲨号,加入了社团海军当做训练舰,而另一艘则命名为决心号被泰勒买下,其余的葡萄牙军舰,舰况良好的加入了海军或者运输团,而舰况不好的,诸如那艘重炮舰,把上面使用寿命高的火炮和所有铜炮拆下,然后低价让葡萄牙人赎回了。

拥有了决心号的泰勒在招募足够的水手之后,也成为了一股不弱的实力,社团和英国东印度公司为其颁发了私掠证,准许其在东南亚合法劫掠任何一艘西班牙船只,还可以劫掠任何出入马尼拉湾的船只,破交意味十足。

章十 结论——社团是个怪物

泰勒出现之后,皮龙虽然对这个英格兰人并不感冒,但还是表现的极为热情,他很清楚,能得到大商人资助而进行私掠活动的船长都不是好惹的,不管怎么说,泰勒的决心号都是己方中仅次于独角鲸号的战舰。

“按照我的估算,我们现在具备的实力,完全可以打下除了马尼拉、三宝颜之外的任何一个菲律宾城市了,到时候完全可以干一票大的,好好收拾一下那些咸肉!”皮龙笑着说道。

李北极和泰勒都是微微一笑,泰勒道:“皮龙船长,您还是带我们先在菲律宾沿海热热身吧,等搞清楚状况后,我们肯定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的。”

皮龙嘿嘿一笑,没有再坚持,无论李北极和泰勒的船多强,都有一个缺憾,那就是对菲律宾的西班牙人不了解,这这种情况下,他们只能仰仗自己,听自己的指挥,但这二人显然各有想法。

如今三方的各自有优势,想要捏合在一起,还是要一点一点的来,而对所有的船长来说,联络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喝酒,几个人下了船,涌入了香港的一个小酒馆,商讨起自己的宏图大业来。

李明勋没有参与这场讨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下了船,来到了市中心的商务大楼,与社团有关的商业活动都在这里进行,在一楼,李明勋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正捧着一大本契约书走出来,这个男人他自然认得,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达杨,当然,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楚尼斯手下的书记官了,而是香港的荷兰商馆的总干事。

“李先生,许久不见了。”达杨见到李明勋,微笑说道,躬身一礼,尽显贵族风范。

李明勋笑了笑,问:“您这是来做什么呢?”

达杨把手中的一张契约书递给李明勋,说道:“当然是来办保险业务,您看!”

李明勋接过来一看,这是一张保险单据,是为一艘名为东方贸易号的荷兰武装商船办理的,这艘亚哈特船船龄很新,水手业务能力很强,在是从巴达维亚赶来,而在七月到十二月间,它要执行从香港到大员港,然后到日本长崎,并且原路返回的航线,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则准备为东方贸易号购买这四条航路上的保险,考虑到东方贸易号的武装,和航路上的航行环境,保险费用只有货物和船舶总价的百分之三,这也就是说,保险部门不担心这艘船被劫持,只担心台湾海峡的恶劣航行环境和七月份常常出现的风暴。

当然,在香港仅仅上缴了香港到大员的保险费,在购买大员到长崎的,还需要大员那边的社团管事办理,但是对船舶的评断工作已经做完,到时候仅仅是清点货物价值,计算出保险费用就可以了。

“我想,即便是范迪门总督大人也不曾想到,您有如此的商业头脑,我们公司的所有欧洲雇员都以为,保险业务应该只有在欧洲出现才是。”达杨赞叹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我们社团也有不少的欧洲人,自然了解这是一门非常赚钱的买卖。”

嘴上虽然这么说,李明勋却是知道,除了几个合作关系很深的合作伙伴,大家对社团推出的保险业务还在观望之中,原因很多,除了对新生事物的不信任之外,就是社团对大明商人的保险费用要求很高,目前办理保险的大明船只,最少的费用比例也是百分之七,最高的到百分之十五,主要是在于船舶,大明商船没有太多的武装,对付普通海盗的能力太差,而远海航行的船只质量都太差,许多远航日本、巴达维亚的船只,使用的都是最低劣的松杉木料,运输到了目的地之后,才货带船都卖了,这样的船只应对各类风险的能力自然低。

当然有荷兰东印度公司做榜样,一旦保险业务真正的显露出其作用,就会有更多人涌入,结果不仅是社团获得大量的现金流,而且还会有人订购社团的船只,以降低费用。

达杨微笑离去,李明勋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点头,忽然他意识到一件事,道:“达杨仅仅是香港地区的总干事,有资格替大员和长崎那边的航运购买保险吗?”

“不,没有,能在这三个据点中运作的,只有科隆这个范迪门的全权特殊,乌穆,让人查一下,科隆在哪里,他和这些保险的关系。”李明勋低声对乌穆吩咐道。

到了晚上,李明勋就得到了消息,科隆之所以为所有从香港前往北方港口,包括大员、长崎、台北、布袋港的船只购买保险,除了确信这有利于荷兰的商业安全,最重要的是这与科隆的个人利益有关,科隆在从中吃回扣。

李明勋对此并不惊讶,至少比那些私自夹带货物商船的公司商务员的手段要高明许多,而且李明勋一直主张对荷兰东印度公司高层的渗透。

但是对科隆的去向,没有人知道,荷兰商馆的人说他去了大员,但是达杨却说他去了日本长崎,想要印证就很难了。

“科隆肯定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我们在珠江口的战事无论以何种结局落幕,都需要科隆出面重新界定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其中的角色,科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仍旧选择离开,只能证明他正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对于没有找到科隆,李明勋如此定义。

然而,李明勋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科隆此时正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金橡木号上担当船需长的角色,当然,此时的他已经改了名字,他自称来自奥地利的奥拉尔,某位侯爵抛弃的私生子,如今的游吟诗人、旅行家和动物学家。

金橡木号曾经是大卫的座舰,原本假装了十八磅炮伪装成重炮舰,但是现在它已经拆卸了那些无用的东西,正式回归了自己武装商船的本职工作,金橡木号从苏拉特起航,遭遇过西班牙人的破交舰,但好在那艘纵帆船没有把握吃下拥有十四门六磅炮的金橡木号。金橡木号得以进入香港。

而这艘要前往永宁城的商船被科隆所看中,他要伪装之后,搭乘这艘商船,前往社团的各个港口,评估社团的实力,以判断其对东印度公司的威胁。

科隆渊博的知识和能言善道成功吸引了金橡木号的船长,在注定遥远的航行之中,高高在上的船长比水手更为寂寞,因为船长必须在水手面前保持绝对的威严,以至于无法和其他人交流,而科隆则被邀请上船,担任船需长,但最重要的工作还是陪船长聊天,科隆并不知道,在近两百年后,一个叫做达尔文的生物学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成功登上贝格尔号,完成了环球航行考察,著书《进化论》。

七月份中旬,金橡木号已经正在穿越对马海峡,在向那个憧憬上流社会生活的船长讲述了贵族家的小姐和妓院里的女郎的区别后,科隆来到了他的小房间,打开了一本薄子,开始记录起来。

这本簿子记录着关于社团的所有见闻,第一页一直空着,那是范迪门总督喜欢的汇报方式,那就是用第一句话总结出工作的结论,原本科隆准备在考察结束后填补上,但是透过小小的舷窗,看到了在金橡木号侧舷缓慢航行的那支拥有十二艘戎克船和四艘纵帆运输船的大船队,科隆毫不犹豫的写下了结论——尊贵的范迪门总督阁下,毫无疑问,我们的合作伙伴是一只快速成长的怪兽。

写完这句话,科隆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看着簿子上的记录,回忆着自己这两个月的经历。

“从英国船长杰克逊对我的崇拜来看,我的伪装成功了,成功登上了金橡木号,并且参观了这艘船,船很臭,因为上面运载了许多牲口,我原本以为是明国人最重视的耕牛,但看到那高大优雅的身躯和有些滑稽的折耳,我就知道了,这是来自印度的马瓦里战马,而且是最珍贵的种马。”

“在香港仅仅停留三天,我们前往了布袋港,这个港口如今仍旧对荷兰商船禁止,好在金橡木号是一艘英国船,而且是社团熟悉的船只。灌醉了杰克逊之后,我观察着码头的卸货,马瓦里种马十八匹,其中至少十二匹是公马,这意味着社团要这种优良战马和明国本地战马杂交,成捆的水牛角被卸下,不要以为这是明国人的工艺品原料,我已经打听清楚,这是制造明国弓的必要材料,除此之外,还有五吨左右的硝石,四十多个契约工,不少于十二门的重炮以及同样来自果阿兵工厂的火绳枪,这足以回答总督阁下的疑问了,英国人在没有稳定的贵金属来源的情况下,是如何承担起如此大宗的东方贸易,答案就是军火,金橡木号完全就是一艘军火船。”

“再次庆幸选择了金橡木,这艘船上资历老的水手和社团的许多人认识,航行了长达三个月它得以进入社团的造船厂干船坞维护,以备北上贸易,而我得以进入社团的造船厂考察,我看到了十四个船坞,其中十个是军用船坞,或许没有那么多,我听闻三艘纵帆船是商人订购的捕鲸船,但毫无疑问,那四个恐怖的身影是主力舰,从肋材的高度应该可以得出结论,两艘是重炮舰,一艘是巡航舰,吨位都在八百吨以上,而最深处的那个船坞里的怪兽是一艘三层火炮甲板船,上帝,这种船不是应该是欧洲海洋强国海军才拥有的旗舰吗?”

“我们在布袋港呆二十二天,因为我是西方面孔,所有很多重要的工厂和机构无法进入,但是我可以确定,这里有完整的棱堡防御体系,一支数量不低于千人的军队,还有军工厂,铸炮车间,从工业角度来看,这里已经超过马尼拉和巴达维亚,至少我们和西班牙人在东方没有如此强大的造船工业,我做了一个梦,当这个港口属于了东印度公司,我们就是东方最强的力量,西班牙咸肉、葡萄牙蠢货还有背叛者郑芝龙,算的了什么呢?”

“杰克逊告诉我,等到冬季回来,起航返回苏拉特的时候,金橡木号上会有六百担的生丝,我没有掩饰住自己的震撼,风暴过了,我们起航,在台北停留了两天,金橡木的船舱被塞满,烈酒和盐巴是主要货物,另外就是各类铁器,金橡木的速度降低到了六节。”

“我们与社团的戎克船一样的速度,对方有两支八艘大船前往了日本,那里对英国人持拒绝态度,我们与其分开,另外一支前往了琉球方向,我不由的感叹,这就是社团的优势之一,他们的组织大部分是明国人,可以很容易的伪装成明国船只前往东方的各个国家,据我所知,所有的国家对明国商人都是欢迎的。”

看到了这里,科隆重新拿起了鹅毛笔,他再次书写道:“阁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冲动了,现在我就可以确信,社团是一个怪物,一个快速扩充的怪物,您肯定不会相信我眼前这一幕,我们遇到了一直船队,十二艘大吨位的戎克船,四艘纵帆船,这十六艘船上或许有货物,但是我更确认上面是移民,前往社团北方据点的移民,十六艘船,移民的数量肯定超过了五千。我用望远镜看到了移民中有许多的孩子和女人,您肯定不相信这一点,但由此我推断出,北方的据点已经处于完全的控制之下,那是一个资源富饶的殖民地。”

“今天我作为代表前去了一艘移民船,这是英国人和社团的友好行为之一,我询问了几位移民,才知道社团在明国腹地击败了鞑靼人皇帝的兄长,才获得了这些人的新任,而我只觉得可恨,我们的公司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社团明国扩充的政治影响力,总是盯着他们的战船数量和贸易额度,这是一个失误,而我会终结这个失误。”

章十一 暗潮涌动

“我在移民船上渡过了六个夜晚,一直到郁陵岛之前才返回了金橡木号,我与船上的移民和水手相谈甚欢,因此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这些移民船完全由社团打造,非常坚固,而船上的移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船长告诉我,这支船队总共只有三千五百人左右的移民,而货舱里则是各类铁器和棉花、松江布,这些物资全部用于移民的安置,而之所以只塞进去这些移民,是社团希望更多的人活着赶到,移民船上有严格的卫生制度,至少在抵达郁陵岛的时候,大部分人还很健康,只是因为晕船和呕吐,看起来脸色不好看。”

“移民船队只有三千五百人,我有些幸灾乐祸,但是很快另外一个消息让我如被雷击,这样的移民船队有五支,而这已经是今年第二趟运送移民了,事实上根本无需我猜测,喝了酒的船长告诉我,今年他需要跑三趟,而计划中最少五万,实际可能更多,这正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我离开移民船,回到了金橡木号,临走的时候船长赠送了我一种明国的烈酒,名为闷倒驴,大意是可以让蠢驴喝醉,看到依旧倔强称呼我为奥拉尔阁下的杰克逊船长,我感觉这种烈酒非常适合他,这个夜晚他成为了喝醉的驴子,我也终于有机会翻看他的航海日志,而看完之后,我终于明白,我才是那头蠢驴,这个杰克逊也肩负着考察社团的任务,而且他得到的数据比我的详实,当然,现在这些数据是我的了。”

“我们抵达了北地的第一个港口郁陵岛,这个港口很忙碌,但并非良港,不能避南风,但却是社团唯一一座不冻港,港口小镇至少有三千人,但却拥有密密麻麻的仓库和房屋,在寒冷的冬季,这里的设施用来周转北地需要的物资,而现在它还肩负移民周转任务,移民船队在这里稍作休整维护就离开了,他们要赶在冬季来临前运送最后一次移民,出人意料,城市、港口、军队、商务,这里的大部分长官是日本人,而行政长官也是如此,他向我们提供了清酒和日本女人,在五年前离开长崎后,这是我第一次遇到日本女人,然而,我却发现,在后半夜这个女人偷走了我的一些书籍,而在郁陵岛的三天时间,我发现有人在监视我,那个日本人好厉害,他肯定察觉了什么,我要小心了。”

“海参崴是一个军民两用的港口,也是北方领地分舰队的驻扎地,但是我只见到了一些桨帆船和两艘通报船,据说大部分的船都投入到移民中去了,金橡木号开始卸货,卸下的是烈酒和铁器,而许多移民也被小船运送到这里,我们在这里没有休整,让我没有机会去测绘那座巨大的棱堡,但是我发现,有几艘长崎来的船只,卸下来的是铠甲、长矛和硫磺,港口的人说,他们在一个叫做宁古塔的地方正在和鞑靼人作战,但是我发现,这里的士卒和市民许多也是鞑靼人,当我问他们与鞑靼人的区别时,这些人认定他们属于文明社会,而敌对的鞑靼人是野蛮人。”

“七月二十日,我们抵达了最北面的港口,永宁城,阁下,你肯定难以相信,这是一座拥有四万人口的城市,建立在一条名为黑龙江的巨大河流的岸边,如此规模的城市,在我们欧洲历史上,也应该是殖民时间超过十年才拥有的规模,但是永宁城只拥有两年的生命,在入海口,我们遇到一艘搁浅的移民船,救援了他们,由此得到了永宁城那位独臂长官的厚待,他带领我们观赏了很多节目,其中就有士卒猎虎,一个年轻土著用一杆长矛刺杀了老虎,然后获准成为了军官。”

“杰克逊说,我们要在这个城市待至少一个月,等待北风季节来临,我得以申请了狩猎证,并持证书考察了周围,城市周围已经被开垦出来很多农田,工作的农夫是四个月前才来的,而这个城市赖以发展的产业除了毛皮、中药就是木材行业,我在城市上游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木材堆放中心,这里除了加工木材,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砍伐的木材晾干,其中最被重视的是长度超过二十米的百年橡木,这里至少有上万根,被单独码放晾干,有严格的管理制度,想来,这些超级船材最终会被用作主力舰的建造,不出五年,它们就会变成强壮的肋材和厚重的舷墙,我真的希望,公司的火炮不会被它们为难。”

“发生了英国水手闹事的案件,杰克逊被罚没了近四百金杜卡特,而所有的外国人都被勒令住在城市中,我也不例外,我失去了考察造船厂的机会,据说造船厂目前能制造的最好军舰就是排水量在二百吨左右的大型通报船。

不能离开城市和港口,我放弃了在城市寻欢作乐的机会,呆在金橡木号上钓鱼,钓鱼只是伪装,更多的是观察,因为是丰水期,现在是河运最繁忙的季节,我观察着入港的货物,最主要的是毛皮,貂皮、狐皮、鹿皮居多,数量难以计数,但是听说去年有十万张各类毛皮南下,然后是中药材,人参鹿茸是最珍贵的,而还有不少是各类动物的**,公鹿的最普遍,但是海兽的也不少,海豹海狮海象都有,真不知道明国人为何对此情有独钟。

原本以为钓鱼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但在八月中旬,一支有内河战舰护送的船队抵达,他们运送来的货物除了常见的参茸毛皮,就是十几个沉重的箱子,从港务官的口中得知,那里面是金锭,来自于黑龙江上游的一处金矿,是的阁下,迷人的金矿,可惜的是我无法得知具体的数目,这可真是一个资源富饶的殖民地啊。”

“北风起,金橡木号离开,船上四分之一的空间被东印度公司采购的毛皮中药和各类‘鞭’占据,其余都是水手们入股买卖的杂货,而我们南下的第一站是东方港,金橡木号唯一没有去过的北地港口,而永宁城中的人更愿意称这个港口为钢铁城。

面对越来越冷的天气,船上的印度水手总是抱怨,而前往东方港的目的是为了鲸油还有一些珍稀海产,那里是一个重要的捕鲸港口,而枯燥的航行中,水手们讨论起一个有意思的话题,他们迫切的想知道,那里有没有鲸鞭,

可恶的是,鲸油是稀缺资源,所以价格很高,利润被压低了,港口的那些商人却不在乎,因为他们来自大明最富庶的江南,那里对于鲸油蜡烛的需求量非常高,而社团是唯一的货源,但是杰克逊却无法接受这么高的价格,广东有自己的鲸油出产,在香港鲸油卖不上价格,杰克逊很不高兴,因为他预留了大量的货舱空间,好在这里的行政长官曾经与金橡木号并肩作战过,杰克逊得到了一批鲸油和珍稀海产,但条件是,这艘船不能直接返回南方,而是要去海参崴一趟,为其运输铁锭和腌肉。

因为大量的货物商船,吃水更深了,炮门被关上,一路缓慢向海参崴前进,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坏主意,但是却好运的发现了社团的一个大秘密,订购这批铁锭和腌肉的是一个朝鲜诸侯,而用来交易的货物则是铜锭!用铁能交易到铜锭,实在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是社团做到了。

杰克逊抓住了这次机会,他借着转运货物的空档联系上了那个朝鲜诸侯的代表,最终的结果是,他用金橡木上的九门火炮交易到了近八吨的粗炼铜,这足以证明那个铜矿的出产能力了,但是我想社团肯定不会乐得这种交易。金橡木号耽搁近二十天的时间。”

“十月一日,我们终于返航,预计强烈的北风吹拂下,金橡木号的平均速度达到了七节,我们只在郁陵岛补给了食物和饮水,下一站就是布袋港,预计需要十八到二十二天抵达目的地,这段航路会非常枯燥,但是从一个水手嘴里我得到了一个消息,这个家伙趁着补给的空档还偷跑到妓院找了个日本女人,由此得到一个消息,社团最主要的敌人,鞑靼人的皇帝死了,我的心再难平静,这个消息肯定会影响社团的战略,也会对公司产生影响,但我们对北方的那个鞑靼人政权了解太少了,我必须尽快的返回香港。”

十月底的时候,金橡木号抵达了布袋港,这艘船只会休整五天就会前往万丹,然后返回印度,杰克逊原本还想为他的挚友奥拉尔在英国东印度公司谋个差使,但已经恢复身份的科隆在港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科隆去了大员,找了一艘船前往了香港,当他出现在荷兰商馆的时候,达杨几乎没有认出这位被海风和咸肉摧残五个月的上官,科隆回到了久违的办公室,没有选择休息,就把达杨叫进来秘议。

达杨站在那里,一丝不苟的汇报着荷兰商馆的工作,科隆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说道:“达杨,我不要听这些收支报表的问题,我知道,香港就是金山银窝,公司肯定赚钱了,只是多少的问题,我要知道的是大事,我发现这个港口非常的繁忙,西班牙人的破交舰队呢,它们被击败了吗?”

达杨微微一愣,他才想起来,科隆离开的时候,正是西班牙破交舰队最猖獗的时候,达杨连忙说道:“不,腾龙商社和巡航舰队没有发生海战,他们直接进攻了澳门,得到了大笔的赔偿金,迫使澳门结束了对西班牙人的支持,您知道,在南中国海,藤壶与船蛆猖獗,在夏季,两个月不清理船底,船蛆就可能钻进龙骨里,澳门之战后,那支巡航舰队返回了马尼拉,然后分批进行骚扰,但在广东沿海也只能维持一艘巡航舰加不到三艘纵帆船的规模了,而最新的消息是,腾龙商社用盖伦船和巡航舰武装了海盗和私掠船,上个月他们刚刚袭击了宿务,西班牙人需要巡航舰也追剿,所以现如今的广东海面只有纵帆船了。”

“真是一个聪明人,一招就抓住了要害!”科隆咬牙说道,当初三宝颜海战东印度公司失败之后,他与范迪门就认定西班牙人会北上进行破交作战,在他们原本预估中,这要等到社团的海军扩充后才能妥善解决,至少要到明年的下半年,但是没想到,社团用了半年就解决了。

达杨笑了笑,说道:“可是这个聪明人却有求于您,在您离开的这五个月的时间里,李明勋来了商馆三次,希望可以和您见面,我得到的消息是,他们在江南的合作伙伴似乎对李明勋有很大的诉求,希望他能去江南,而李明勋则想要在走之前与您会面,或者说,与我们的公司达成更深入的合作,我想,可能是明国国内的形势在变动,需要李明勋亲自出面。”

科隆微微点头,赞赏道:“你猜测的不错,而最新的消息是鞑靼人的皇帝死在了宁古塔,这件事非常重要,你立刻去找几个对明国北方战事了解的人来,如果找不到,直接去福建找郑芝龙,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

“鞑靼人,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达杨诧异问道。

科隆冷声说道:“鞑靼人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是和腾龙商社有关系,你懂吗?”

“另外安排一下,嗯五天后,我想和社团的那位执政官阁下见一面。”科隆微笑说道。

达杨为难的说:“阁下,我必须提醒您,李明勋已经离开香港了,十天前去了布袋港,现在或许去江南了。”

科隆微微摇头,信心十足的说道:“你放心,他肯定会见我,而且主动来香港见我的,另外,把金鹿号留下来,货物调配到其他的船只上,作为香港和巴达维亚之间的通报船,这个冬季,我和总督阁下有许多事要商议啊。”

欠的太多,先补一更,周六了,不多码就说不过去了

章十二 战略调整

大本营。

“皇太极死了。”李明勋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这个消息,一直到这个时候,诸位元老才是相信了。

阿海问:“我听闻是死于宁古塔的城放炮,说是连脑袋都打碎了。”

李明勋摇摇头:“不,皇太极死于宁古塔的围城战,据说松锦之战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很不好,而宸妃,哦,皇太极最心爱的女人,宸妃死造成了巨大的打击,接下来是阿巴泰的死,让皇太极很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我们在奴儿干都司的事业,选择了亲征,病亡在了军营之中。”

“那炮击。”

李明勋道:“那是老宋的小手段,事实上从今日开始,这是社团对外统一口径,我们的社团击杀了虏酋皇太极!”

林诚笑了笑,点燃了自己的烟斗,说道:“我觉得这没什么,宁远之战后七个月,努尔哈赤死了,现在大明也不是在讹传他死于红夷大炮吗?我们的消息至少更有可信度,再者说了,从郡王到奉命大将军,爱新觉罗杀了好多个,多一个皇太极似乎也顺理成章。”

这半开玩笑的话惹的元老院中许多人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皇太极死在宁古塔下,那社团在北方的事业就再无重大威胁了。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脸色冷淡说道:“皇太极死不算什么,我们也找不到人领赏,但是诸位,由此造成的影响却是重大的,关乎着社团的战略,到底要不要坚持北上。”

见李明勋如此认真,众人选择了闭嘴,李明勋对专程赶回来的许长兴的点点头,道:“介绍一下皇太极之死的影响和大明内部的局面。”

许长兴站起来说道:“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目前来说,大明的官僚对此是乐观的,诸位都知道,皇太极虽然有长子,但威信不足,又有多尔衮兄弟,即便是最悲观的明国官员也认定,清国内部会出现动荡,在动荡结束前,不会再有大规模入寇劫掠的行为,而乐观者认为天佑大明,清国可能会分裂,然后分崩离析。”

“哼,白日做梦。”李明勋不屑的说道。

许长兴笑了笑,没有去评判,他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官对大明的局面是无比悲观的,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明亡国就在旦夕之间,许长兴无法反驳,只得说:“清国的颓势已经显现,而大明的另一个敌人却在飞快的发展,八月和九月,李自成击败了孙传庭的陕西兵,最新的消息是,闯军进入潼关了,这意味着,整个北方都在这股军队的威胁之下,但是我们在江南的伙伴却是长出一口气,闯军没有沿着长江南下,江南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结果就是,我们在江南的商业扩张取得了爆发式的进展,我们的联合银行效果非常显著,今年我们可以获得去年两倍的生丝,至少三倍的棉布,崇明岛大堤已经在修筑中了,诸位元老,高额的利润已经出现,那些缙绅比谁都精,他们正在疯狂的往联合银行里注入股本,现在股本已经超过了三百五十万了。”

“可是利润没有达到我们的预估!”李明勋一针见血的说道。

其实原因很简单,是西班牙人的破交行动导致了利润的降低,原本今年社团要从南洋进口一百五十万石的粮食,但是真正到香港的只有七十万,不足一半,其中只有十万石损失西班牙人的破交行动,其余的损失是因为航线受到威胁,许多海商选择了取消贸易,这导致八十万粮食的缺口,缺八十万就要补充八十万石,为了保证联合银行的利润,运往江南的南洋大米份额不能动,只能从两广购买粮食到台湾,从日本购买大米到永宁,可是这两地的粮食价格倍于南洋,如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南洋的低价粮食无法用在移民安置上,导致原本就高企不下的移民成本更是高涨。

“其实利润已经很高了,只是。”许长兴说道。

“这不是利润高低的问题,而是粮食来源是否安全,我说一个原本在要年底才会通报的消息,社团明年的粮食缺口会超过一百万石!”林诚说道。

“怎么会这么多!”阿海差点跳起来。

林诚抱胸说道:“阿海,我们的社团不是一个普通的商社,大本营、香港和永宁城都会在明年发展成五万人规模的城市,算是其他大大小小的据点以及社团的军队、水手,社团不从事农业生产的人丁会超过二十万,仅仅是这二十万人的口粮就超过五十万石,更何况不断有移民加入,我们还有超过六万的奴隶,难以计数的大牲口,这些可都是也都是要粮食,在台湾的还好说,前往永宁城的五万移民中,至少一半在秋粮下来前还需要社团提供口粮,值得庆幸的是,大部分的据点都不缺鱼虾家禽,否则没有油水的人需要的粮食更多。”

“一百万石只是社团自用粮食缺口,江南的丝棉贷款、修筑大堤,作为商品出售给北方的部落,朝鲜沈藩,加起来会在二百五十万石到三百万石之间。明年的西南季风季节,我们要获得至少二百万石南洋粮食,是社团最主要的工作,如果做不到,影响的就不仅是社团的利润了。”林诚淡淡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造成粮食缺口如此大的原因很多,社团农业人口过少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关键是大量的移民涌入,虽然在台湾和永宁区,社团提前准备,大量使用奴隶开垦了一些土地,使得许多移民来了之后就能开始种植,但到底不是熟田,刚刚垦殖的土地肥力不够,前几年的粮食产量肯定不多。

而台湾大量的土地没有用来种植稻米,而是投入到甘蔗这类经济作物的种植中去,特别是那些由江南、两广士绅牵头建立的种植园,几乎一水的甘蔗田,新移民赶到之后,他们又开始大量种桑养蚕,山东来的移民大量加入这些种植园,自己种植的也是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交叉。

根据元老院的估计,社团的粮食三年内无法自给自足,但是李明勋知道,十年内都做不到了,未来大明崩溃,会有海量的移民来,那些增产的粮食也满足不了。

“南洋粮食主要来自爪哇、暹罗、安南,关键就在于西洋航线的安全,而目前来说,除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海盗,能够威胁这条航线的只有西班牙咸肉!”

“说的没错,与其在西洋航线上追逐那些西班牙纵帆船,不如主动进攻,现在是北风季节,顺航南下,给西班牙人雷霆一击!”

林诚听着这些话,却是看到了李明勋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拍了拍桌子,说道:“安静吧,诸位元老,社团的资源就那些,大部分被移民和开拓事业所占有,用于战争的资源并不多,既然资源不多,更不能分散,只能有一个重点,而社团的一贯策略是北上!”

高锋道:“北上?现在北面还有什么值得投入的吗,我们在奴儿干都司的扩张几乎抵达了极限,皇太极是死了,东虏撤离宁古塔,但是在吉林乌拉和呼兰修筑了城堡,我们进攻也只是虚耗实力罢了,而兵力投入到中原,我们那几千兵马还不要被流贼给淹没了。”

西蒙斯呵呵一笑,说道:“关键是让陆军去打流贼有什么意义,我们得不到土地,明国政府已经破产,给不了我们足额的佣金,我们能得到的只有移民,可是我们现在安置不了那么多移民,再说我们要那么多移民做什么,如果能拿来做奴隶卖钱,我倒是同意出兵。”

“闭嘴西蒙斯!我们与北方的汉人同根同源,只要有条件,我们无法坐视他们被屠戮,这是社团所有汉人元老和议员的共同意志!”阿海对西蒙斯怒目而视。

西蒙斯见自己惹了众怒,当即赔笑:“很抱歉诸位,我收回刚才的话。”

元老院安静下来,所有人看向李明勋,李明勋思索许久,无奈的摇摇头:“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给我安排一艘船,我要去香港,和平解决西班牙的威胁是上上之选。”

元老们一个个起身离开,最后只剩下林诚,他滑动着轮椅,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银酒壶,放在了李明勋面前,李明勋拿起来喝了一点,发现辛辣异常。

“这是当初我们从大员运来甘蔗渣酿造的朗姆酒,虽然味道不怎样,但每当喝起来,我都会想起当年我们的起步阶段。”林诚感慨说道。

“那时候我们一心扑在赚钱上,不会自不量力的考虑国家大事民族衰亡。”李明勋又喝了一口,说道。

林诚笑了笑:“位置不同,心境也就不同了,就像你对那些孩子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们总是鄙视郑芝龙,总归不能成为他吧。”

李明勋的矛盾就在这里,现在南洋来的粮食是社团发展的关键,那么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就是最大威胁,但是要想对付他,就要把资源投入到舰队,投入到菲律宾去,如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在明年李自成称帝,清军入关等改变中华民族命运的大变革中,社团根本无力去参与,从无论从民族情感还是社团利益考量,李明勋是最不希望这么早改朝换代的,但这是天下大事,社团的力量终究有限。

但是身为穿越者,李明勋又无法就这个问题和其他人讨论,只能闷在心中。

林诚拍了拍李明勋的肩膀,转身离开,最后留下一句话:“正如你所说,最好的结局是不战而解决西班牙,但世间不如意事十有**,若是不能尽善尽美,也不要做错选择呀。”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理论上,不战而定西班牙有两种法子,一是与西班牙人和谈,二是让荷兰人去缠住西班牙人。

表面上看,社团与西班牙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甚至西班牙可以为社团提供贵金属,社团为其提供优质的明国商品,但从大局考虑,和谈完全不具备操作性,社团高层与西班牙的仇恨带来的阻挠暂且不提,关键是西班牙和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不会选择和谈的,在宗教、商业和领地上,社团动了西班牙的蛋糕,而西班牙处于相对强势的位置,自然不会选择谈判,双方的谈判只能是在一方大输的前提下。

而荷兰人也不会坐视社团与西班牙的和平,从权谋术来说,两个势力的对耗才是最好的局面。

如果不能和谈,那只能让荷兰人出手,就像今年初那样,打上门去,打到西班牙人自顾不暇,无力去骚扰西洋航线,但这就需要社团出让利益,还是能让荷兰人动心的利益。

两天后,李明勋在荷兰商馆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范迪门的全权代表科隆,这个傲慢而不失礼仪的男人表现的极为得体,他认真倾听了李明勋的条件,并且忠实的记录下来,然后就只是报以微笑,欣然表示,再次出兵马尼拉,需要范迪门总督的首肯,他能做的只有把李明勋的条件告知范迪门总督。

李明勋的条件很丰厚,首先向荷兰出让日本市场的生丝份额,其次向荷兰人开放江南市场,接着就是让荷兰东印度公司成为社团的主要粮食提供商,每年给予一百万石的份额,粗粗计算下来,东印度公司每年可以从社团获得至少四十万的利润。而丰厚的条件换取的是荷兰出动一支舰队再战马尼拉,而社团也愿意出两艘重炮舰,接受荷兰人的指挥。

“两天后,我会前往巴达维亚,您的条件我会如实告知的。”科隆脸上挂着职业的假笑,说道。

“两个月内我要得到准确的答案,否则条件作废。”李明勋如是说道,离开的荷兰商馆。

等候在办公室外的西蒙斯见到李明勋,热切问道:“阁下,结果如何?”

李明勋微笑说道:“我不会有幻想了,我的朋友,西蒙斯提督,准备战争吧。”

章十三 总督的决断

从科隆的态度,李明勋就知道结果已经注定了,荷兰人的态度在转变,无论是科隆还是远在巴达维亚的范迪门总督都不是目光短浅的人,利益只是他们考量的一个方面,却不是最重要的。

“向伟大而忠诚的探险家科隆先生致敬!”

巴达维亚总督官署,范迪门向东印度群岛的所有成员如此介绍归来的科隆,在这个办公室里,包括科隆在内只有八个人,是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权力委员会,除了范迪门这位总部,还有亚洲事务总干事、首席簿记员、军队司令、司法评议会主席等人。

众人对科隆的归来报以热烈的欢迎,至少从这一刻起,东印度公司对社团的实力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虽然细节仍然不充分。

待科隆落座,范迪门指了指放在每个人面前的报告说道:“这是科隆先生近半年工作取得的成果,相信每个人都看过了,正如科隆所言,那个社团是一个正在膨胀的怪物,在其膨胀到对公司的核心利益构成威胁之前,我们必须做出决策。”

在去年与社团达成和平协议之前,所有的委员会成员都认为,可以先行与社团合作,进入香港,然后想方设法取代社团在大明政府的地位,然后在未来某个时段攻占台湾,摘取社团的果实。

但是科隆的报告足以让人清醒,社团在遥远的北方拥有一块完全不亚于的台湾的殖民地,那个殖民富饶而广袤,除了在农产品出产上的缺失,完全没有任何弱点,这意味着,公司即便真的击败并且攻占了社团在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也无法消灭这个组织,他们只需要前往北地,就能积蓄力量,然后把公司拖入无休止的战争中去。

“我并不认为发动战争是好的选择,总督阁下。”总干事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虽然强势的范迪门总督的存在,总干事的权限被极大压缩,但他仍旧是七人委员会中的重要一员,更值得注意的是,总干事是去年底从本土赶来,是十七位绅士的心腹,他的到来就是监督过于强势的总督践行绅士们‘安静的贸易’战略,让范迪门把公司的资源投入到赚取利润中去,而不是无休止的争夺殖民地的战争。

总干事道:“我们在香港的商业规模正在急速的扩张,香港已经是日本之外第二个利润点,毫无疑问,明年会是第一利润点,也是明国商品的主要来源地,如果出现与社团的争端,香港的局面就会崩溃,十七位绅士肯定不会乐意看到这一点。”

一个尴尬的局面摆在了众人面前,社团已经不是东印度公司能一口吞下的,而公司又对社团依赖性极大,即便是知道社团未来的威胁很大,也不能发动战争。

范迪门无奈的摇摇头,无论他的威望和权力有多大,终究不是独断一切的君王。

司法评议会主席也说道:“阁下说的没错,与社团开战,需要集中过量的资源,影响我们原本的收益,而同样的资源,我们可以攻占整个锡兰,或者解决邪恶的马打蓝苏丹,彻底解除巴达维亚的威胁,甚至可以投入到菲律宾方向,把西班牙人逐出香料群岛,为什么要自己跳进泥沼式的战争呢?”

科隆冷眼旁观,他没有发言权,他知道,几位委员的发言都很有道理,但又是鼠目寸光的,难道任由社团成长起来,就不会威胁东印度公司的权益吗?饶是心中有坚定的意念,科隆也只能安静的坐在那里,他已经清楚,自己想要推销的计划不会成功了,东印度公司无法在社团尚未完全崛起前,扼杀这只怪兽。

范迪门微笑倾听来自各个委员的意见,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毕竟今年在三宝颜,公司输给了菲律宾,虽然与以往的战败动辄损失旗舰、司令相比,此次战损不大,并不影响公司实力和东印度群岛的局面,但按照东印度公司一贯的规律,在近两年,公司不会轻言战争。

“好了诸位,看一看李明勋提出的条件吧。”范迪门示意科隆把条件分发给诸位。

范迪门说道:“这位阁下希望我们与他组织一支足够强力的联合舰队,继续对西班牙人施压,好解除西班牙人对香港的威胁。”

“这似乎不错,如果他能承担我们的军费,并且出让足够的商业利益,那么。”总干事还没有看完,就开始评判,但是当他边说边看完的时候,总干事的话锋一转:“这些条件可不够。”

“是啊,远远不够!”司法评议会主席说道,他笑着问:“诸位,由我们承担他的粮食进口份额有什么利益可言,马打蓝苏丹国虽然是东印度群岛最大的粮食出口地,但它是我们的敌人,如今的形势是,巴达维亚的身边就是粮仓,但我们的市民却要忍受暹罗大米的高昂价格,我们自己的粮食都解决不了,怎么为他提供粮食呢?”

众人深以为然,虽说公司在今年成为了社团最大的粮食供应商,但那是航行导致的,巴达维亚起航的公司商船一路沿着西洋航线北上,获得商品根本装不满货舱,与其塞进去南洋木材,倒是大米更有利润。

“日本生丝贸易呢,这不是公司最大的利润点吗?”一直没有说话的司令问道。

总干事微微摇头:“日本的利润在萎缩,社团加入之后,明国商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生丝无论在成本还是品质都远高于我们,但日本政府限制金银铜等贵金属的输出,拿到更多的生丝也得不到更多的金银,那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运过去换取什么?日本工艺品,还是大米?”

说着,总干事把那张纸在手中团了团,仍在桌面上,说道:“这些条件完全不具备诱惑力,不足以让我们的舰队再去菲律宾那片伤心之海,诸位,公司在马尼拉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了,为了公司的利益,士兵应该去奋战,但是为了一个连盟友算不上的商业伙伴,我们就要虫咬审视这件事了。”

科隆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一些,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委员贪图小利,而为社团火中取栗,如今看来,委员会的每一个绅士还是有足够的判断力的。

“那面对李明勋提出的条件,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是这样的,诸位阁下,李明勋在等我的答复。”科隆忍不住问道。

总干事笑了,他没有计较科隆不该发言,而是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我们坐山观虎斗!”

几个委员都是附和的笑了几声,拿起桌上的报告离开了,科隆看着坐在那里的范迪门总督,失声问道:“阁下,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范迪门抱胸而笑,说道:“科隆,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做不了,刚才的会议情形你都看到了,委员们选择了保守的策略,难道我还要动用发动表决的权力吗,那是自取其辱。”

“科隆,这是政治,你太年轻了。”范迪门拍了拍科隆的肩膀。

见眼前这个青年人仍旧执迷,范迪门示意他坐下,说道:“就目前来说,我们的公司和社团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从你的情报就可以看出,社团的战略方向是北上的大陆策略,他们拓展北地的殖民,介入明国与清国的战争都是如此,而我们则是海洋战略,别说明国那样的庞然大物,就算是暹罗这样的国家我们也是无可奈何,我们在大陆上最大的利益就是获得通商权力,更多更大的通商权力,在香港我们做到了。

你不要以为李明勋的所做的一切为的是商业利益,这个人拥有天才的政治头脑,他在大陆得到的不光是市场和移民,还有政治影响力,也就是说,这个人对大陆是有政治诉求的,如果我们擅动,就会逼迫他把资源投入到东印度群岛,这何必呢,让东南亚多一个敌我难明的家伙。”

“可是阁下没有亲眼目睹社团的各个殖民地,那实在是太可怕了,他们的发展速度太快了,快到我们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科隆努力辩解着。

范迪门微微点头,说道:“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阻挡它崛起的不应该是我们,而是西班牙人。”

“您是不是已经有计策了?”科隆的眼神变的热切。

范迪门点点头:“是的,但这件事不能在委员会上说。我的计策很简单,那就是帮助西班牙人去对付社团,在西班牙仍旧是共和国和公司敌人的情况下,这件事自然不能明说。”

“您准备怎么做?”科隆压低了声音。

范迪门道:“很简单,首先把公司的主力舰队投入到对锡兰的争夺去,十七位绅士对进入印度很感兴趣。然后是减少对苏禄苏丹的支持,解除西班牙在菲律宾最大的陆地威胁,最后是在香料群岛,西班牙现在只有蒂多雷岛了,我们只要减少在那里的武装船只,双方在香料群岛的对峙力量就会减少。总之,我们就是要帮助西班牙人聚拢更多的海军力量,这些力量最终都会投入到西洋航线和香港去,截断社团的粮食来源,就可以限制那个怪兽的扩张,不是吗?”

“可是西洋航线也是我们所倚重的。”科隆有些后怕。

范迪门笑了:“你错了科隆,仅仅是调离我们的主力舰队,就足够让西班牙有胆量扑向香港了,社团想要保住对东印度地区的贸易和香港这个自由港口,就要战胜西班牙的大舰队,你觉得可能吗?社团不过只有五到六艘主力舰,而菲律宾都督区至少有十四艘,明年初马尼拉大帆船归航,还可能增加,西班牙大舰队的实力有目共睹。”

“只要社团输了,就必须更加仰仗我们,无论是我们协助他们保住香港,还是从西班牙手中收复那个港口,对于公司的利益都是一次巨大的扩张,或许我们也能拥有一块类似于澳门的殖民地。”范迪门憧憬一般的说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形势对公司就太有利了,至少五年内,社团都不会再威胁我们的公司。”科隆有些激动的说道。

范迪门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但是我们也不能不警惕,在你提交的报告中,我最看重的还是社团的造船能力,这正是我们缺失的,葡萄牙的果阿,西班牙的马尼拉,社团的大本营,都有能力制造重型主力舰,而我们却没有这个能力,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现在东方海面上的强力玩家越来越多,为了公司的利益,我们也要拥有主力舰的制造能力。”

“这对伟大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来说不算什么,我们拥有东印度地区优良的热带硬木,只需要从阿姆斯特丹移民一些船匠即可。”科隆笑着说道,毕竟荷兰才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强最先进的造船水准。

范迪门摇摇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操心造船的事情,而是要提醒你,社团已经入局,不要抱有一劳永逸消灭它的想法,眼光要放长远,这是一场持久的斗争,未来的东印度群岛,不,未来的东方都会很热闹的。科隆,你很年轻,那是你的舞台呀。”

章十四 实力与计划

如果讨论十七世纪东方最强的海上力量,拥有七十艘盖伦帆船(大部分是武装商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当之无愧的,但是如果要讨论海军力量的排名,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舰队则是其中翘楚。

发生崇祯十六年五月份的三宝颜海战就足以证明西班牙海军的力量,西班牙海军以近乎无损的状态击败了荷兰和菲律宾土著的联军,而那个时候的西班牙海军力量可是被社团削弱过的,在社团与菲律宾都督区的争斗中,西班牙一共损失了多达五艘的主力舰。

(虎鲨号的前身是圣胡安号,鲛鲨号前身是菲律宾都督区的圣伊德方索号,蓝鲸号重型武装运输船是圣帕德罗号马尼拉大帆船,此外,伊博利托号大帆船在关岛海战被击沉,澳门一战缴获并且出售给了皮龙那艘艾德司禄号。一共两艘主力舰,两艘大帆船和一艘巡航舰。)

当然,菲律宾都督区也得到了来自西班牙总督区的支持,这些支持的军舰中,依旧在菲律宾都督区服役的还有三艘巡航舰和一艘大帆船。

而社团对于菲律宾都督区海军力量的了解非常全面,毕竟社团不光有西蒙斯这样曾经的西班牙舰队的军官,还有在战争中获得俘虏,而在海军部整理的资料中,菲律宾都督区拥有九艘主力舰,与荷兰人资料中的十四艘不同,其实并不是情报有问题,而是社团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主力舰的定义不同。

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主力舰的定义更东方化,以吨位来定义,四百吨以上的就算是主力舰了,所以在其统计中,一些中型盖伦战舰、大型武装商船和巡航舰都算在里面,而社团对主力舰的定义则更加贴近现实,有资格参加战列线对决的军舰才能被称之为主力舰。

在十七世纪的中叶,战列线战术已经是舰队作战的主要战术了,也被许多欧洲国家视为铁律,而有没有资格参加战列线,就要看火炮数量,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形成条例,但是主要国家的海军将领都有一个模糊的认识,那就是如果一艘战舰的火炮数量不足对手的三分之二的话,那么就没有能力进行战列线对决,其实更科学的定义应该是火力的三分之二。

打一个比较极端的比方,一艘拥有一百门六磅炮的战舰也不是虎鲨号这类四十门级重炮舰的对手,因为六磅炮对主力舰根本达不到破防的效果,在社团主力舰普遍采用二十四磅寇菲林和十八磅加农炮为主力火炮的情况下,对手拥有三分之二数量以上的十二磅炮及更大威力火炮,才有资格与社团主力舰进行战列线对轰。

(这就是为什么74炮三级战列舰是风帆战舰时代各国海军主力战舰的原因,再小就没法和一级战列舰打了。)

具体到西班牙与社团来说,社团的主力舰队有五艘重炮舰,包括虎鲨、白鲨和鲛鲨这三艘八百吨级拥有四十五门左右重炮的军舰,还有逆戟鲸和长须鲸这两艘超重舰,排水量一千一百吨左右,拥有六十门重炮。这五艘重炮舰平均每舰拥有五十门的重炮,也就是说,至少西班牙战舰拥有三十四门重炮才能与之对抗。

西班牙舰队中拥有三十四门火炮以上的军舰不少,但是一些中型盖伦和巡航舰往往装配主力火炮是八磅炮,这类军舰自然就不被社团列在主力舰中了。

在社团海军部向元老院提供的情报之中,菲律宾都督区拥有九艘主力舰,其中只有圣玛利亚号吨位和一艘大帆船超过千吨,其余都是虎鲨号这类排水量在七百五十吨左右的重炮舰,除此之外,还有五艘巡航舰,其中两艘是艾斯特号那类拥有十八磅炮的大型巡航舰,三艘巡航舰排水量在三百五十吨左右,就连荷兰人都没有列为主力舰,除了重炮舰、巡航舰,菲律宾都督区还有四艘中型盖伦和三艘大型武装商船值得重视,但这些舰船的火力没有能超过艾斯特号的。

之所以把这些军舰归类出来,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些都是社团护卫舰所无法对付的,毕竟即便是专门那些专门制造出来配合主力舰的大型双桅护卫舰,也只有十二门的六磅炮,在火力上没有优势。

虽然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舰队拥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但并不妨碍李明勋主动出击的决心,因为社团拥有西班牙人难以企及的优势,那就是可以集中兵力,在社团的各个据点中只有台湾和香港需要面对比较大的威胁,但如今荷兰东印度公司与社团处于蜜月期,而澳门的葡萄牙人刚受挫折,所以社团把所有的主力舰都编列进去也无妨。

西班牙人却没有这么好的条件,情报显示,他们的舰队被拆分成了四个部分,马尼拉拥有一支主力舰队,五艘重炮舰独霸一方,也是菲律宾都督区的总预备队,而另一支舰队则是三宝颜舰队,两艘重炮舰两艘中型盖伦船,毕竟这里的皮拉尔堡是面对南方土著的主要阵地,需要一支强大的舰队配合,而由一艘主力舰和三艘二十六门火炮的战舰(情报不明)的舰队驻扎在和乐港,这里曾经是苏禄苏丹的首都,也是土著海盗巢穴所在。

而第四支有四艘巡航舰和若干护卫舰组成的舰队则由拉斐尔率领,这是一支新近组建的舰队,原本澳门之间后返回马尼拉,准备继续对珠江口进行破袭战,但皮龙率领的海盗和私掠船队在扫荡了菲律宾西部城市黎牙实比,巡航舰队已经前去追剿,至于其他的大型炮舰或驻扎在各个据点、城市或者作为武装商船来往。

从汇总的情报来看,西班牙拥有对社团的绝对实力优势,但也可以看出一点,四支主要的舰队中,只有马尼拉主力舰队是社团无法吃下的,其他三支舰队则不具备与大舰队对抗的能力。而只要社团突袭得手,就可以消灭另外三支舰队的任何一支,无论哪支舰队的损失,对菲律宾都督区来说都是一次重大的损失。

“荷兰人拒绝了我们的善意!”

李明勋在大本营的书房里大发雷霆,虽然他猜到了这个结局,却仍然无法接受,如此导致的局面就是,未来三年甚至更久的时间,社团的资源和精力都要被西班牙人牵扯,无法阻止满清入关了,那么大陆局势也就完全失控了。

“阁下,明知做不到,为什么还要强求呢?”书房之中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蒙斯。

西蒙斯微微一笑:“您总是认为大陆局势即将崩溃,想要扶大厦于将倾,可这是需要实力的,我不认为您有这个实力,我听闻鞑靼人有十几万精锐的陆军,帝国的叛乱者也有几十万的军队,而大皇帝陛下对您戒备,而江南的那些贵族和官员呢,他们似乎都不关系大陆的局势,我不明白您为什么比明国的统治者还关心,更不明白,一向睿智而冷静的您,在大陆局势的判断上就失去了水准呢?”

“失去水准?”李明勋回身看了西蒙斯一眼,问道。

西蒙斯耸耸肩,说道:“逐鹿中原,你们中国政治家的梦想,而这需要实力的,即便是社团的陆军,也需要大约五万才有这个资格,五万军队,建立和武装这么一支军队,即便是财政充裕的前提下,也需要五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见李明勋眉头皱起,西蒙斯收起了少许的玩味,认真说道:“我是个葡萄牙人,对你们的民族和文明没有归属感,我也认为这些东西影响了阁下的正常判断,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您还没有资格逐鹿中原,不如做好眼前的事,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李明勋沉默了许久,说道:“只有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西蒙斯笑了笑,没有答话,李明勋关上门,说道:“罢了,不要管大陆战场了,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

西蒙斯来了兴致,摊开了随身带来的一张地图,地图的范围从福建一直向南延伸到新荷兰(澳大利亚西北角),地图非常详细,主要的岛屿已经标注完毕,尤其是菲律宾一带,更是如此。

“目标,三宝颜舰队!”西蒙斯的手点在了菲律宾南部的棉兰老岛的一个角落,郑重其事的说道。

“理由!”李明勋坐下来,问道。

西蒙斯当即回答:“其实很简单,马尼拉主力舰队打不过,拉斐尔的巡航舰队找不到,和乐岛驻留舰队不值当,唯一的选择就是三宝颜分舰队了。”

“三宝颜舰队有两大两小四艘盖伦船,如果能成功歼灭这支舰队,那对西班牙人是一次重大打击,等到明年西南季风起,西班牙人报复的时候,也不会拿出一支让我们无法应对的舰队了。”西蒙斯非常有信心的说道。

李明勋简单计算了一下,确实如此,毕竟明年西南季风起的时候,社团会多三艘主力舰,而西班牙舰队规模虽然大,却要留下足够的力量防备荷兰人、菲律宾土著和海盗舰队,出动舰队的规模肯定要降低,一升一降,己方的把握会大很多。

“航线呢。”

李明勋把鲸油灯放在了地图上,照亮了大片区域,西蒙斯说道:“我们从基隆出发,不走台湾海峡,而是从外海南下,沿着吕宋岛东岸外海一路南下,这条航线我们去年袭击大帆船队的时候走过,菲律宾东岸是西班牙人开发的落后区域,除了黎牙实比和萨马岛,罕有西班牙人的船只、城镇,被发现的可能性低,越过萨马岛只有,我们从棉兰老岛和萨马岛之间的海域穿行过去,直抵三宝颜半岛的北面,占据优势位置,而后半段是西班牙人统治的核心宿务岛一带,我们也可以进行破交作战,而西班牙人发现我们,马尼拉舰队也无法赶到,只有和乐岛驻留舰队可能救援,但也来不及,或许我们歼灭了三宝颜舰队,还能反过身来干掉和乐岛的舰队。”

“如果马尼拉舰队赶到,或者说拉斐尔舰队在周边,我们不敌,当如何?”李明勋问道。

西蒙斯笑了笑:“当然是撤退了,但不会北撤,而是继续向南撤,去香料群岛,去安汶港。”

“那可是荷兰人的地盘!”李明勋提醒道。

西蒙斯道:“荷兰人不是坐山观虎斗吗,我们就是要把他们拉进来,他们让我们不舒服,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安稳,不是吗?”

“什么时候出发呢?”

西蒙斯道:“年前就出发,所有人都知道春节对你们汉人的意义的,没有人会想到春节也会有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的!”

李明勋思索片刻,微微摇头:“不,太早了,我们一月中旬出发。”

“为什么?”西蒙斯诧异问道。

李明勋道:“西蒙斯,我们出战的目的是为了削弱西班牙人的实力,但是也要保存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大舰队损失过大的话,在三宝颜取得多大的战果都没有意义。”

“这和出兵的时间有关系吗?”西蒙斯满脸不解。

李明勋笑了:“当然有关系,东印度群岛的东北季风会持续到三月,我们一月中旬出发,如果一切顺利也就罢了,如果不顺利,等到我们作战结束,就可以西南航行,然后折返向西,进入巴达维亚躲避,等到四月西南季风起,我们就可以沿着西洋航线返回香港了,这样我们永远处于顺风位置,只要不犯大错,那么主要战舰就不会损失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西蒙斯拿着油灯,在地图上按照李明勋设定的路线,回思着东印度群岛的洋流、风向,一一与之印证,发现李明勋所规划的路线确实让社团占尽天时,如此操作的话,可以保证大舰队不会遭遇重大损失。

章十五 意外频发

崇祯十七年一月二十。

在大陆战场上,李自成的顺军与大明朝廷的军队打的如火如荼,社团的大舰队却已经出发,来到了兰屿海域,这里位于台湾岛和吕宋之间的巴士海峡,来自台湾的舰队正汇入基隆港出发的舰队,海上礼炮声不断,正在向社团最高执政官,首席元老,大舰队指挥官李明勋阁下致敬。

海上长旒旗猎猎,桅杆如林,香港来的分舰队打出了信号旗服从您的指挥。

一直到现在,大舰队五艘主力舰,八艘双桅纵帆护卫舰,两艘亚哈特武装商船组成的十五艘军舰战斗群才算集合完毕,大舰队指挥官从旗舰白鲨号发布了作战命令目标,菲律宾都督区,西班牙三宝颜分舰队。

一直到这个时候,大舰队两千五百名军官、陆战队士兵和水手才知道大舰队出战的真正目的,在此之前,从香港出发的舰队以为他们要迎击西班牙破交舰队,而基隆港出击的主力舰队则以为他们要北上去辽海。

大舰队用了一个半时辰完成了重新编组,以旗舰白鲨号为首,逆戟鲸号、长须鲸号、虎鲨号和鲛鲨号组成了主力舰队,其后跟随着两艘亚哈特型补给舰,而分舰队则列阵于主力舰队与菲律宾之间的海域,大舰队分两列齐头并进,海面上桅杆如林,风帆蔽,一面面黑底金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强劲的东北季风推动着大舰队驶向萨马岛海域。

“正月二十,东北风偏北,航向正南,航行距离七十五海里,只要是在兰屿海域编列舰队耗费的时,水手和士兵得到了远征菲律宾三宝颜的命令,大部分人的心很沉闷,因为他们原本以为这是一场短距离的航行,也不会有重大战役。

舰队的厨师为大家带来了元宵,每个人两个,作为最高指挥官的我有四个,可惜被西蒙斯抢走了一个。之所以有这类美食,是因为从基隆出发的舰队是十四号出发的,而香港的分舰队是十六号出发的。”航海志是由大舰队司令部中的航海参谋书写,而每天睡觉之前,李明勋也会写下自己的志。

“大舰队所有的军官都践行了我制定的训练计划,从出征开始,每艘舰船上都忙碌不停,cāo)船训练,轻重武器训练,消防演练,战斗编队演习,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忙碌不停,船上的卫生条例没有丝毫的松懈,每个角落都必须清理干净。水手很充足,两班倒,每当休息时间到,吊上都是鼾声大作,如这个时节的滚滚雷。”

“二月一,我们抵达了萨马岛北部海域,在黎牙实比一带,我们的航线向东偏转了许多,距离海岸线之上二十海里,岸上的人绝对看不到,但仍然遇到了一艘西班牙商船,这是一艘排水量超过五百吨的广船,来自马尼拉,审讯得知,船长参加过五年前的那场大屠杀,也抢夺了这艘船,船长最终被绞死,没有人有异议,五年前的仇恨没有一点化解的迹象。

可恶的是,装满船舱的不是高价值的香料白银,也不是大米烈酒,而是切割好的石块,烧制的砖头,还有各类铁钉之类的东西,这艘船是前往黎牙实比的,想来是去年皮龙他们袭击的结果,西班牙水手说,除了黎牙实比的小要塞和一座炮台,皮龙的海盗船队把城区和港口扫dàng)一空,光是被抓走的西班牙人就有四百余。临走还烧掉了所有能烧掉的东西。”

“二月五,令人高兴的是,已经出航二十天了,没有坏血病爆发的症状,这与水手们的饮食有关,能量的是大米和咸,而腌制的蔬菜,混杂了下水、蔬菜的乱炖,必须吃下的柠檬为水手们了维生素,这种饮食结构是社团综合了大本营和永宁城之间的长距离航行总结出来的,事实证明很有用,只是柠檬和乱炖的味道很差,导致用餐的时候,必须相互监督,今天,逆戟鲸号的水手长对四个丢掉柠檬的水手施以了鞭刑,每人十二鞭子,之后他们被勒令去清理厕所。

可悲的是,其中一个水手在船艏厕所不慎十足,白鲨号没有停船,也没有放下小艇,原因很简单,水手是从船艏落下的,肯定被卷入船底,虽然他肯定不愿,但终究死在了最残忍的海上酷刑拖龙骨之下,可悲的水手,没有留下尸体,听说他家里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儿子。”

“二月十四,我们进入保和海,这里位于宿务和棉兰老岛之间,在经过狭窄的海峡的时候,爆发了四次战斗,敌人是棉兰老岛上的土著海盗,他们袭击了我们的舰队,损失不大,我们捕获了一百四十多个奴隶,可惜的是一艘亚哈特的帆被点燃,不得已动用了备用帆。

逆戟鲸号受到了嘉奖,因为在五艘主力舰的cāo)炮比赛中,逆戟鲸号的速度是最快的,他们达到了两分钟三次的效率,水手们得到了更多的酒水奖励。”

“二月十七到二月十九,三天的浓雾天气,我们只航行了五十海里,我很担心,因为这里的北面就是宿务岛,那是除马尼拉之外,西班牙的第二个统治核心,在占领马尼拉之前,宿务也是菲律宾总督所在地,谁知道那个鬼地方有什么舰队

十九的傍晚,爆发了大舰队出征以来的一次真正海战,大舰队后卫,武装亚哈特商船抹香鲸号和灰鲸号遭遇了袭击,因为大雾,主力舰队的航行序列被打破,难以形成队列阵型,而分舰队的因为要侦查,索散落一地,处于主力舰队最后方的虎鲨号还能看到抹香鲸号与敌人炮战的炮火闪光,但旗舰白鲨号上什么也看不到,我立刻命令白鲨号和逆戟鲸号、长须鲸号转向迎战,而虎鲨号和鲛鲨号则沿着降速停船,让交战舰队进入其火力之内。

转向的舰队还有参加战斗,虎鲨号和鲛鲨号已经控制了局面,等旗舰赶到的时候,海面上已经被打残了三艘船,鲛鲨号用灯号告知有两艘船跑了,灰鲸号则说有三艘。

抹香鲸号损失严重,主桅杆被打断,吃水线处被打出两个洞,勉强堵住了破洞,但是两副水泵排水速度赶不上入水速度,正在缓慢下沉,这艘船最终被放弃,只转移了船上的柠檬、火药等物资,然后被纵火点燃,为了避免被围攻,我们没有登上失去动力的敌舰,只是从海面上抓了七十多个俘虏,就编列离开了。”

西蒙斯匆匆走进指挥室,他刚刚从鲛鲨号上回来,见李明勋的眼睛还盯着被点燃的抹香鲸号,连忙说道“阁下,况搞清楚了。”

“袭击后卫的是一支武装运输船队,从萨马岛前往宿务的,他们是在十七号的晚上发现了抹香鲸号和灰鲸号,因为那时浓雾起了,没有发现主力舰,他们以为这是荷兰人的破交舰队,而敌舰队有一艘四百吨级别的盖伦船,一艘盖伦武装商船和两艘通报船,他们以为可以吃下抹香鲸号。”西蒙斯郑重说道。

“我们击沉了敌人大型船,两艘通报船跑掉了,这是极大的战果”一个参谋说道,毕竟这两艘船都是西班牙人的主力军舰,是护卫舰及以下无法应对的那种。

李明勋抬起手说道“不,最大的战果是,至少从今天开始,菲律宾的西班牙人都不知道大舰队的行踪,现在我们全速驶向三宝颜,那么敌人定然没有准备,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消灭三宝颜驻留舰队了。”

李明勋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随着舰队距离北面的莱特岛越来越远,雾气也越来越淡,风速在提高,李明勋当即命令道“传令各舰队,升起翼帆和所有的支索帆,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三宝颜。”

与此同时,宿务岛南部沙滩。

沙滩上停泊这三艘舰船,被绞盘拉起了船正在修补侧面的大洞,其中有一艘巡航舰和两艘通报船,而在外面海域则有三艘巡航舰和两艘通报船在游dàng),这支舰队便是社团海军部命名的拉斐尔舰队。

五前,拉斐尔舰队在保和岛与宿务岛之间的海域追上了皮龙的舰队,双方爆发了一场海战,皮龙的舰队虽然拥有四艘大舰,且独角鲸号一枝独秀,但其只有两艘护卫舰,舰队数量远不是拉斐尔舰队,拉斐尔舰队利用数量优势压着皮龙舰队打,因为泰勒的决心号盖伦船速度太慢,以至于失去主动,还是战列线末尾的独角鲸号,忽然转变航向,先是贴靠上一艘西班牙大型通报船,一轮齐将其击沉,继而在对中把拉斐尔舰队中一艘巡航舰击成重伤,为了避免主力舰沉没,拉斐尔只要脱离接触,眼瞧着皮龙舰队向北绕过宿务岛,不知去向。

按照拉斐尔的计划,他的巡航舰队在简单的修理后前往宿务港维护补给,等到皮龙舰队出现的消息,但一艘通报船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这艘通报船被打碎了舵叶,只能用斜衍帆控制航向,步履蹒跚,正是被大舰队击溃的武装运输船队中的一艘。

通报船的舰长被打断了大腿,奄奄一息,对拉斐尔说道“肯定是东番社团的主力舰队,阁下,我们对阵了两艘主力舰,都是四十门火炮级别的重炮舰,我还见到了一艘更大的舰船,我感觉它能比得上圣玛利亚号。”

“他们的航向呢”拉斐尔问道。

“接触的时候向正西航行,雾气太大,实在难以辨别,我们一开始以为那是荷兰人的破交舰。”船长努力思索着,在生命的最后阶段给了拉斐尔一点有用的信息。

拉斐尔看到船长死去,对士兵说“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吧。”

“吩咐舰队起航,我们追击东番舰队”拉斐尔对副手说道。

“阁下,我们还有三艘船没有修好,另外,东番舰队有三艘主力舰,我们可能不是对手。”副手尽可能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拉斐尔道“以东番舰队的航向,目的地肯定是三宝颜或者和乐港,这两地的舰队都没有处于临战状态,而且没有一支是东番的对手,只有我们加入,才有对抗的实力,尚在修理的舰队就地休整,其余舰只编队前进。”

“巴洛克号通报船最快,让其先行出发,前往和乐港。”拉斐尔接着说道。

副手问道“那三宝颜呢”

拉斐尔瞪了副手一眼“东番舰队先于我们二十七个小时出发,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大舰队终于在二月二十五号进入了苏禄海,越靠近赤道,东北季风的影响就越小,自太平洋进入菲律宾的内海之后,东北季风越发微弱,主力舰的航速也就从来没有超过五节,即便是最快的护卫舰,也只有七节不到的航速。

原本按照计划,大舰队出海峡会向西行驶一段,主力舰在三宝颜半岛的目视距离之外,由护卫舰在内侧负责侦查,但是刚出海峡,就遇到了一场海战,是西班牙的通报船在追杀几艘卡拉卡拉桨帆船,看旗色是西班牙人和苏禄海盗的战斗,西班牙的通报船发现大舰队后,立刻转向离开,既然已经被发现,大舰队转向,紧贴三宝颜半岛前进,距离三宝颜尚有上百海里,半岛海岸线便是有一根根的浓烟升腾,显然是陆地上的西班牙人也发现了大舰队,他们传递消息的速度可比通报船还要快。

大舰队行踪再难隐藏,索全速南下,准备与三宝颜驻留舰队决战,航海长预计需要一天之后接触,所以李明勋传令向舰队所有人发放酒水和食物,进入战备状态,然而,一天之后,当三宝颜舰队的帆影出现在苏禄海海面上的时候,李明勋才发现,三宝颜驻留舰队并非报中两大两中四艘大舰。

章十六 强强对垒

菲律宾驻留舰队的司令官恰维斯将军在骑兵嘴里得知一支规模巨大的舰队正在向三宝颜港口前进的时候,他立刻下达了两个命令,一是全舰队升帆起航,离开港口向西航行进入苏禄海,然后折返向西北,进入苏禄海深处,二是派遣通报船赶往和乐港,告知那里的舰队做好准备。

二月的最后一天早上,恰维斯的舰队集结完毕,这个时候,与大舰队接触的通报船赶到,恰维斯得到了更为详尽的情报,除了大舰队的规模之外,最重要的是那支舰队属于菲律宾的新敌人,东番社团,而不是都督区的老对手荷兰人,他一开始以为那是荷兰舰队。

然而,敌舰队的实力让恰维斯加快了离港的速度,甚至连一些必要的补给都没有携带,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三宝颜这个港口的特殊地形。

在这个时候,重要的港口一般会选择天然海湾之中,一来躲避风暴,二来可以设立炮台封锁航道,在不敌的时候,可以依靠炮台对抗敌人的舰队,等待救援。

但是三宝颜没有这个条件,这个港口就位于半岛的末端,原本没有港口,仅仅是皮拉尔要塞,这个要塞堵住了苏禄人和拉腦人北上的航道,平时的舰队只有小规模,协防要塞而已,但是去年刚刚击溃了苏禄人,但拉腦人经常发动袭击,这些海盗经常袭击香料群岛北上马尼拉的航线,这才驻留了一支由圣何塞号、圣奥古斯丁号重炮舰和加利西亚、克鲁斯号两艘中型盖伦船为主的三宝颜舰队,除了这些船,还有两艘通报船。

皮拉尔要塞如今拥有四百名西班牙士兵和上千土著军,固若金汤,恰维斯根本不担心要塞的安全,恰维斯从一开始就判断,自己的舰队是敌人的目标,而三宝颜舰队有一个固有的缺憾,那就是速度太慢了,因为舰队之中临时编列了一艘马尼拉大帆船圣克拉拉号,虽然这艘大帆船在去年迎战荷兰舰队之前经过了改造,临时改装了一层火炮甲板,让载炮数量一跃达到七十门的水准,成为了三宝颜舰队的最强存在,但速度也是缓慢的可怕。

圣克拉拉号属于马尼拉舰队,这次作为运兵船为皮拉尔要塞补充兵员,无意加入了这场海战。

三宝颜舰队出港之后,立刻以旗舰圣何塞号为首,编列的战列线,继而向西偏北方向驶入了苏禄海深处,在早上九点,社团大舰队与三宝颜舰队确立了目视接触,然而此时大舰队的航向却是朝向西南,是准备直抵三宝颜港的,确认敌舰队身份之后,白鲨号立刻转向,与三宝颜舰队保持同一航向。

航向保持,确认航速四又三分之二节,而三宝颜舰队速度勉强达到四节,双方距约五海里,也就是说需要九个小时之后才能进入战列线交战,这个时代的海战节奏就是这么缓慢,所以每一个舰队指挥官都是有名的好耐性,李明勋控制着舰队的航向,照这样航行下去,九个小时后,大舰队会出现在三宝颜舰队的北面一海里,占据上风向。

但是李明勋知道航向不会一直这么保持,原因很简单,西班牙舰队纵然比预计中多了一艘马尼拉大帆船,也不是大舰队的对手,且不说其分舰队实力远逊色于大舰队,就算是主力舰队中,那两艘中型盖伦舰也是巨大的短板。

李明勋预计,敌舰队指挥官如此航行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其最终还是前往和乐港,与那里的舰队汇合,再行决战之事,下午两点一刻,旗舰白鲨号追上了敌舰队后卫大帆船圣克拉拉号,白鲨号的火炮甲板开始射击,使用的是链弹,目的是破坏敌人帆装,因为白鲨号速度较快,火炮要不断调整射角,水手们要用撬棍调整两吨半的火炮转向,所以射击效率很低,五分钟才能打一轮,但是效果很好,圣克拉拉号的后桅三角帆被撕碎,高大的船艉楼被打的一片狼藉。

两点三刻,恰维斯命令转向,航向由西偏北三个罗经点转向为南偏西两个罗经点,直指和乐港方向,大舰队由此获得优势。

从社团海军成立之初,就一直注重技术的提升,每一次新船的下水都是技术的快速飞跃,有李明勋这个穿越者指导,社团的技术提升总是能避开弯路,社团的造船技术与当世航海强国没有什么技术优势,甚至在机械的使用上远远不如欧洲本土的那些知名造船厂,但是在船舶设计建造上的优势就很大。

社团的主力舰中,虎鲨号和鲛鲨号是改造自西班牙的大型盖伦船,改造并不彻底,只是去除了碍事的船艏楼,锯掉了部分船艉楼,取消了部分船艏炮和船尾炮,增加了航行性能,但是在新舰制造上,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至少三十年,去掉了船艏楼,采用了直通火炮甲板,规范了火炮口径,增加了长宽比的白鲨号、长须鲸号和逆戟鲸号已经符合十七世纪后期出现的战列舰概念了,当然,与十八十九的世纪的真正战列舰相比差距仍然很大,但可以说,已经进入了前战列舰时代了。

而社团舰船中最值得称道的改造还是帆装,在这个时代的军舰和商船还在摸索支索帆的时候,社团的所有舰船已经大规模的装配了,而帆装面积也大大超过了盖伦船,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因为‘空气舵’的增加,社团主力舰的转向性能远远超过了西班牙战舰,西班牙战舰原本转向就差,处于后卫的圣克拉拉号尤其如此,它的四根桅杆中的中后桅和后桅帆装还被损毁,转向更是笨拙,由此三宝颜舰队的转向角度极大,而大舰队则获得较小的转向角度。

大舰队以旗舰白鲨号为引导开始转向,白鲨号先是微微向北偏离航线,躲避开转向航线上的圣克拉拉号,然后以最大转向角度偏转向南。

海面上顿时形成了两个‘镜面阿拉伯数字7’(即7的那一横朝另一侧),如此转向最倒霉的还是三宝颜舰队后卫舰圣克拉拉号,因为它要跟着旗舰转向,所以航迹与旗舰重合,前面的舰船开始向南的时候,它还在向西行驶,而屁股后面的大舰队相当于切了三宝颜舰队的队尾,由此,完成转向的白鲨号和逆戟鲸号都能够抓住空档对圣克拉拉号完成一次右舷齐射。

白鲨号表现不佳,因为水手在前面的炮击中消耗了太多来的体力,齐射有些杂乱不堪,早有准备的逆戟鲸号则打出了一次漂亮的齐射,命中了圣克拉拉号四枚炮弹,考虑到这是高速侧倾转向,这种命中率已经是很高了。

三点一刻,转向完成,成功切了内角的大舰队快速拉进了和三宝颜舰队的距离,而且成功占据了上风向。

转向完成后,风从左舷后方吹来,完成顺风换舷之后,两支舰队对风的利用提升了许多,速度提高,大舰队的速度超过了五节,由此拉开了与三宝颜舰队的相对距离,如此航行是为了在形成战列对阵之前,双方的不至于发生炮战,李明勋选择稳妥是不想损失太多的船帆,毕竟这是在敌对海域。

半个小时后,白鲨号终于和敌旗舰圣何塞号保持齐头并进,双方侧舷相距超过了一公里,这个距离上,任何战舰的火炮都没有准头,也不一定能打穿舷墙,接下来就是贴近敌舰,进入效力射击距离(四百米左右),但是这个过程是,谁主动谁倒霉,因为贴近敌舰会让火炮失去射击角度,而敌舰火炮则可以不断齐射。

显然,一心想逃命的恰维斯不会选择靠近,而李明勋则选择了主动,毕竟这是苏禄海,和乐港距离三宝颜只有八十海里,一天的航程,也就是说,李明勋必须在一天内打败三宝颜舰队,否则就会遭遇敌舰支援。

李明勋没有犹豫,迅速升起了信号旗,选择以斜形阵列贴近敌舰队,而且是前斜阵列,这个阵列的就是由后卫舰开始向敌人贴靠,处于引导舰位置的白鲨号旗舰最后一个接敌,这是极为复杂的战术,社团为此演练了无数遍,它的好处很多,即便是后卫舰鲛鲨号贴靠过程中被击溃,也不会影响前舰,如果白鲨号第一个靠近敌舰,一旦被齐射火力打坏,整个战列线就崩溃了。但是这个战术的劣势很明显,除了因为复杂对船员素质要求高以外,最大的坏处就是耗费时间。

四点过,后卫鲛鲨号在顶了两轮纵射之后成功完成转向,对圣克拉拉号打出了一轮齐射,接着是虎鲨号,继而是长须鲸号、逆戟鲸号,最后是旗舰白鲨号。

当圣克拉拉号对后卫鲛鲨号打出了第一轮火炮之后,李明勋对身边人说道:“航海日志如下:崇祯十七年二月二十八日,寅时四刻许,大舰队与敌火力接触,上天保佑,诸君奋勇,这必是一场光荣而伟大的胜利!”

下午四点二十分钟,大舰队与三宝颜舰队正式形成战列线,双方各有五艘舰船,捉对厮杀,俱是旗舰在前,白鲨号对阵圣何塞号,这两艘都是八百吨级别的重炮舰,下层火炮甲板装配二十四磅寇菲林炮,上层火炮甲板装配十八磅加农炮,火力等级上相同,但是圣何塞号拥有更多的火炮,其具有火炮五十六门,比白鲨号超出了十门,但这并不算什么,原因很简单,双方的主火炮甲板数量一样,超出的火炮是圣何塞号船艉楼的轻甲板上的,这两艘舰势均力敌。

而二号舰逆戟鲸号,三号舰长须鲸号,四号舰虎鲨号则对敌舰拥有优势,特别是三四号舰,逆戟鲸号比其对手圣奥古斯丁号重了三百多吨,理论上火炮超出了六门,但是实际战力比这悬殊,原因很简单,战列线四百米效力对射,圣姑奥斯丁号只有二十二门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能击穿对手,其船艏船尾火炮根本没有作用,轻甲板上那三门六磅炮也就是隔靴搔痒罢了。

而长须鲸号和虎鲨号的优势则更大,他们的对手是中型盖伦战舰,这两艘船的排水量在四百五十吨左右,拥有三十六门火炮,其中侧舷火炮只有十六门,远远逊色于长须鲸号和虎鲨号的二十六门和二十二门,而且其火炮是十二磅和八磅的组合,甚至还有六磅炮、三磅炮,四百米的效力射击,实际上火炮对垒八比二十六和八比二十二。

大舰队位于处于劣势的五号后卫舰鲛鲨号,这艘船与敌旗舰火力相同,但是它的对手却是一尊大家伙,排水量超过一千五百吨的圣克拉拉号大帆船,这艘大帆船原本就有四十多门火炮,去年从美洲驶来正好遭遇荷兰围攻三宝颜,在关岛就进行了改造,临时在货舱支起了火炮甲板,装配了三十门火炮,一跃火力超过了鲛鲨号,但因为是临时改装,即便是后期加固支撑肘,但重心过高之下也难以承载重型火炮,其火炮甲板用的是十二磅炮,露天甲板和船艏船尾轻甲板用的八磅炮,虽然火力不强,但是单侧三十四门侧舷火炮,而鲛鲨号只有二十而门,一时间打的鲛鲨号狼狈不堪,打穿的炮弹不多,但是桅杆、帆索、横珩被打的七零八落,露天甲板的水手死伤惨重。

苏禄海广阔的海面上,两支舰队对垒轰击,一时间硝烟如龙,炮声隆隆,一轮轮的纵射响彻不休,在蔚蓝的海面上点燃了无数橘色火光。

主力战舰的战列线对轰可不是护卫舰能够参与的,大舰队还拥有八艘护卫舰和一艘亚哈特补给船,而三宝颜舰队只有两艘通报船,如此战场被社团所控制,四艘护卫舰追着敌人通报船打,还有两艘向两翼拉开,戒备战场,而分舰队指挥官则带领两艘护卫舰则利用速度优势,不断横切敌后卫舰,用六磅炮轰击敌舰的船艉楼和船舵。

战场上打的不亦乐乎,只有灰鲸号补给船乐得自在,其火力不足加入不进战列线,速度太慢追不上通报船,按照旗舰要求,在己方战列线左舷保持目视接触,控制战场视野。

四百米的效力射击可以让大舰队尽可能的减少风险,因为知道如此打下去,就一定会胜利,而且损失主力舰的可能性很低,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但如此长的射击距离让战斗很难快速分出胜负,即便是长须鲸和虎鲨这两艘占据绝对优势的主力舰也不能快速取胜,枯燥的战斗持续到下午五点,一个新的意外打破了战场上的单调。

灰鲸号补给船升起信号旗,左舷遇敌!

章十七 同归于尽

这个时代的信号旗系统还不完善,也没有系统的旗语,瞭望手从灰鲸号升起的信号旗也只是得出一个简单的情报,灰鲸号左舷有一支主力舰队快速靠近,具体的罗经点,敌舰队数量、舰种和速度一律不知道。

消息传递到了李明勋那里,李明勋正在指挥室和航海参谋一起进行图上作业,计算与和乐舰队的遭遇时间,当他听到有一支主力舰队从东面驶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马尼拉舰队,但是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和乐港的舰队也不会这么早反应过来,那么敌人只能有两种可能,飘忽不定的拉斐尔舰队和可能出现的荷兰舰队。

一刻钟后,灰鲸号确认敌舰队身份,升起的信号旗显示是西班牙舰队,但这仍然让李明勋感觉不安,拉斐尔舰队有四艘巡航舰,其中两艘是拥有十八磅炮的巡航舰,其若是加入战场,一定会影响战局,大舰队会处于劣势,歼灭三宝颜舰队将会成为妄想。

李明勋立刻下达了命令:护卫舰队前去阻拦拉斐尔舰队,会主力舰队争取时间。

主力舰队速战速决!

命令下达的时候,拉斐尔舰队已经进入了白鲨号上瞭望手的目视范围内,李明勋得到了确切消息,三艘巡航舰和一艘纵帆船,考虑到桅盘高度,意味着双方的距离在十海里左右,而此时大舰队向南运动,而拉斐尔舰队由东向西而来,而拉斐尔舰队的速度超过六节,可能达到七节(太远,判断不准确),那么其可能在一个半小时内对大舰队产生威胁。

值得庆幸的是,大舰队在三宝颜舰队和拉斐尔舰队之间,这意味,三宝颜舰队不能转向,如果向西转向脱离,三宝颜舰队距离最近的拉斐尔越来越远,过于危险了,而如果向东靠近拉斐尔舰队,那就是主动靠近社团主力舰队战列线,只能是找死。

五艘主力舰接到了速战速决的命令,意味着不用再维持严正的战列线,可以进行小范围的机动作战,毕竟各舰对付的敌人不尽相同,旗舰白鲨号航向依旧,四百米效力射击,枯燥而单调,而逆戟鲸、长须鲸和虎鲨号则是扑向了对手,拉进距离进行决战。

率先改变战局的是西蒙斯所在的备用旗舰长须鲸号,这艘排水量达到一千一百吨的重炮舰先是加快的速度,猛地向右舷转舵,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直接扑向了对手加利西亚号,西蒙斯在舵盘旁哇哇大叫着,一脚踹翻舵手,亲自操船,一边对着火控官大吼:“管住你的炮手,必须顶到咸肉的肚皮上再开火,谁敢早开火,老子掰断他的大腿,塞进他的**里!”

长须鲸号两层火炮甲板上寂静无声,水手和炮手已经装填完了火炮,静静等待着开火的命令,他们的**着沾染了硝烟的上半身,踩在满是沙土的甲板上,好似一座座雕塑,只有敌炮打在舷墙发出沉闷的声音,偶尔有一枚十二磅炮击穿,溅起的木屑打到成片的人,长须鲸号百分之七十的水手已经在火炮甲板上了,大家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长须鲸号扑向了加利西亚号,加利西亚号甲板上的水手以为敌人疯了要撞击,哇哇大叫起来,有些胆小的直接跳海,西蒙斯哈哈大笑,嘲笑道:“哈哈,胆小的咸肉,愚蠢的西班克!等待你们西蒙斯大爷的制裁吧!”

长长的船艏斜桅差点挂住加利西亚前桅杆的帆索,似乎下一刻就要撞在起来,但是西蒙斯手里的舵盘已经飞快的旋转起来了,长须鲸号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嘎声音,继而修长厚重的身躯向左舷扭转,高大的舷墙激起的浪涛直接扑进了加利西亚号的下层火炮甲板,两艘船终于再次平行,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四百米的效力射击距离,而是五十米,手枪都可以发挥威力的距离!

“开火,全力开火!”西蒙斯终于怒吼出声。

火控官立刻下达了命令,二十四磅寇菲林和十八磅加农炮全都面准了加利西亚号的船身,积蓄已久的力量顷刻间释放。

轰轰轰!

炮火声连续不断,二十六枚重型炮弹激射而出,穿透了加利西亚号那不过四十公分的舷墙,横扫遇到一切,无论是**还是支撑柱,从另一个方向透射而出,炮弹上已经沾染了无数的血肉。

五十米的距离,只要火炮开火,就肯定能够射中,加利西亚号盖伦船的左舷被打的面目全非,里面更是一片狼藉,船身吃水线处出现了几个大洞,想来是寇菲林火炮的杰作,加利西亚号似乎打了个趔趄,然后快速的右转向,驶离了战列线。

这是战列线主力舰受到重创后的最佳选择,转向离开战列线,以免减速或者沉没阻挡后面的战舰航行,而转向离开后,战舰驶离战场可以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补给。

虎鲨号虽然战力比长须鲸号稍弱,但作为大舰队中资历最老的战舰,自然也是不甘落后,其紧随长须鲸号猛扑了对手克鲁斯号,贴近之后,用两轮齐射将克鲁斯号打成重伤,克鲁斯号也是脱离了战列线。

如此,三宝颜舰队失去了三号四号阵位,其二号舰圣奥古斯丁号与后卫舰圣克拉拉号之间出现了长达二十五链(一节等于一海里等于十链)的巨大空档,这个空档李明勋看到了,西蒙斯更是看到了,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双列战术。

所谓双列战术就是从两侧夹击敌舰,西蒙斯率领长须鲸号和虎鲨号借助空档,升帆加速,从敌战列线之中穿过,快速来到了圣何塞号和圣奥古斯丁号的右舷,任凭鲛鲨号和圣克拉拉号自由决斗,实际上,这两艘舰已经维持不了战列线了,圣克拉拉号侧舷进水,速度大降,而鲛鲨号遭遇了大量链弹和霰弹的打击,水手损失严重,更严重的是桅杆和帆索系统几乎被打秃了,速度难以维持,两舰都是缓慢前进,对轰决战。

对于恰维斯来说,败局已定,他唯一的指望是拉斐尔舰队,但此时拉斐尔舰队尽力了,社团分舰队同样拼命,从一开始,分舰队的阻拦就不顺利,因为阵列实在是太分散了,第一批机动阻拦的是打击三宝颜通报船的四艘护卫舰,有两艘护卫舰距离太远,也不知道具体哪个方向有敌人,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加入战斗,而协助鲛鲨号的两艘护卫舰被前面的战列线挡住了视野,一直到友军与拉斐尔舰队接触才转向应战。

拉斐尔舰队五艘舰遭遇了第一批四艘护卫舰的阻拦,双方的阵线交错而过,相对速度太快,虽然炮火连天,却伤亡不大,拉斐尔根本无意与护卫舰纠缠,而是径直扑向了主力舰队战列舰的后卫,拉斐尔此举有两个原因,鲛鲨号桅杆和帆索损失严重,是最好的目标,袭击此舰战果最大,而前面的战列线想要救援,就必须转向,这意味着三宝颜舰队可以逃脱。

两艘护卫舰发现了拉斐尔舰队,进行了大角度转向,想要与拉斐尔舰队进行战列线对决,但拉斐尔无意如此,他假意转向追击对决的战列线,忽然扑向鲛鲨号,护卫舰虽然没有被甩开,却也失去了阵位,没有护住鲛鲨号的左舷。

圣何塞号指挥台。

炮火横飞之中,一身华丽戎装的恰维斯闲庭信步的在众人面前走过,他知道败局已定,但是作为西班牙王国的将军,恰维斯依旧保持着镇定,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眼前中主帆上的勃艮第大十字已经破烂不堪,随着主桅上半部分断裂,哈布斯堡双头鹰和西班牙国旗也是落入海中,恰维斯最后一次观察战场。

拉斐尔舰队抓住了机会,扑向了敌后卫舰。敌人正进行双列战术,夹击自己的座舰和圣奥古斯丁号,败局已定,拉斐尔救不了自己,现在只希望在战沉之前作出最后一点贡献。

早在年前的一次军事会议上,包括科奎拉总督和海军司令洛佩兹向菲律宾都督区的所有舰长发布了命令,绝对不允许任何一艘战舰再落在敌人手中,西班牙国王的荣耀不许再被玷污,恰维斯支持这项命令,现在是践行的时候了。

恰维斯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白鲨号,上面的水手正在忙碌,指挥台上,几个军官聚在一起商讨着什么,炮声隆隆,弹丸横飞之间也不见他们有一丝的紧张,恰维斯讨厌那群人,他忽然下达了命令:同归于尽!

圣何塞号忽然左舷满舵,猛的向白鲨号冲撞而去,紧接着是圣奥古斯丁号,两艘船上的士兵和水手齐声高呼着:“圣地亚哥,圣地亚哥!”

白鲨号上,李明勋看到这一幕,骂道:“这群混蛋疯了,舵手,注意规避,火炮狠狠的打,击沉敌舰!”

确实,恰维斯已经疯了,他想要在落败之前再做些什么,无论是撞击还是近距离火炮齐射,都能重创甚至击沉敌舰,在这片海域,敌舰重创就是灭亡。

白鲨号火炮甲板开火不断,炮弹不断射向圣何塞号,圣何塞的左舷早就被打的面目全非,靠近的过程中接连被火炮命中,而白鲨号则快速升起全帆,躲避开了圣何塞的冲撞,然后有转舵,侧舷射击圣何塞的船艏,一直将其击沉。

圣奥古斯丁号就倒霉了,如果一直和逆戟鲸号对射,这艘船还有些机会,然而转向靠近就是自取灭亡了,其跟在圣何塞号后满舵转向,一个趔趄,完全失去了速度,继而快速左倾,沉没了。

之所以发生如此戏剧性的一幕,是因为奥古斯丁号处于下风劣势,要知道,从战列线对轰一开始,风就从圣奥古斯丁号左舷侧后吹来,处于下风向的它迎敌,船体不由的向右舷侧倾,如此左舷对敌面抬高,造成的结果可不是火炮作战效率低下(一般会提升十度以上,这意味着想要把火炮复位就要炮车爬十度的陡坡,相反上风向则有十度的下坡,下风向费力,上风向省力,自然上风向炮击速度快。)

最关键的是圣奥古斯丁号左舷迎敌面的水线以下位置露出来,而水线上下又是二十四磅重炮炮击的重点区域,战列线对轰,这里被打穿了十几个洞,在对轰阶段,这些洞还在水线以上,自然不会进水,但圣奥古斯丁号忽然左转,导致左舷的大洞沉入水线以下,继而发生海量的进水,迅速的进水导致船体下沉,一直沉到下层火炮甲板(距离水面一米五左右),炮窗开始进水,再也控制不住,圣奥古斯丁号也就沉没了。

战斗在这个时候接近尾声,依旧在战的是鲛鲨号,此时的它单挑圣克拉拉号和两艘巡航舰,完全落入下风,鲛鲨号的船长也是暴脾气,他做出了和恰维斯一样的选择,临死拉个垫背的。

只是鲛鲨号选择的不是老对手圣克拉拉号,因为鲛鲨号船长很清楚,大舰队已经赢定了,圣克拉拉号已经断了桅杆,舵面受损,跑不脱了,鲛鲨号选择了一艘最大的巡航舰,正是拉斐尔的旗舰艾斯特号,当初在关岛海域,鲛鲨号还是艾斯特号的友舰,现在却是不死不休了,鲛鲨号猛扑过去,一副拼命的模样。

拉斐尔哪里舍得损失自己的座舰,毕竟三宝颜舰队已经完蛋了,再搭上自己也是不值当,拉斐尔解散了战列线,艾斯特号迅速躲避,一时间和鲛鲨号脱离接触,这个时候,护卫舰们已经赶到,护送重创的鲛鲨号靠近大舰队,艾斯特号随即直接转向,与舰队汇合向着三宝颜半岛方向驶去。

当天的傍晚,大舰队与拉斐尔舰队脱离目视接触,大舰队重新控制了战场,开始打捞俘虏,修补船只,重新编队,整个夜晚,大舰队都停泊在原地收拾残局。

章十八 拉斐尔造成的重大损失

大舰队大获全胜,损失有两艘护卫舰被击沉,三艘被重创,但是主力舰无一沉没,而西班牙的三宝颜舰队则是全军覆灭,通报船暂且不算,战列线中五艘主力舰中,虽然加利西亚号和克鲁斯号是最先落败的,但是第一艘沉没的主力舰却是圣奥古斯丁号,毕竟它属于自取灭亡,接下来是加利西亚号。

圣何塞号被三艘主力舰围攻致死,但却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大帆船圣克拉拉号,这艘马尼拉大帆船桅杆断了三根,只剩下主桅杆。(马尼拉大帆船四根桅杆),但船体没有进水,一直没有投降,李明勋给了大帆船全体官兵一个夜晚考虑,如果天亮不投降就全部处死。

下半夜的时候,圣克拉拉号发生了水手暴动,但是却被船上的陆战队和军官镇压,第二天一早,提出条件,要求给他们两艘长艇返回和乐港,而他们则把圣克拉拉号移交给社团,但是李明勋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四艘主力舰击沉了这艘马尼拉大帆船,然后救援了落水的水手,并由水手出面,处死了镇压他们的军官和陆战队。

天亮之后,大海又一次回归了光明,苏禄海上被燃烧的战舰残骸所充满,夹杂着的尸体在其中起起伏伏,大舰队把这些全都扔在身后,选择离开,向西航行半日后向南转向。

之所以不快速脱离战场的原因很简单,大舰队的情况并不好,鲛鲨号受损严重,右舷水线附近有两个大洞,稍微有风浪就进水,而战斗中,肋骨屡受炮击,船板错位,水线以下一直在进水,水手们无法找到。最关键的是,鲛鲨号的帆索系统完全崩溃,只有临时修补的主桅杆下帆和前桅中帆和上帆可以张开,其余全部损失,这样的损失,如果不修不好,很难撑回大本营,更关键的是,完全无法应战,这在东印度群岛可以说是不可接受的。

同样,有三艘护卫舰也需要大规模修理,如此,在没有港口的情况下,只能就近找个合适的地方整修战舰。

苏禄群岛绵延数百里,大大小小拥有八百多个岛屿,是海盗的天堂,也是隐蔽战舰的天然迷宫,李明勋选择了距离和乐港至少两天航程的一个无名小岛作为临时港口,小岛的北侧拥有一片长达几公里的平坦海滩,细沙铺满了海滩,是极好的修船地。

大舰队先派出长艇和小艇探索周围,确定岛上没有人,探测了航道深度,确认大舰队可以停泊,两艘护卫舰前出,在最危险的东方和东北方向警戒,趁着涨潮,鲛鲨号、克鲁斯号和三艘护卫舰搁浅在了沙滩上。

克鲁斯号和加利西亚号是三宝颜舰队中唯二选择投降的,但是加利西亚号沉没,克鲁斯号成了唯一的战利船,但也仅仅是临时的,因为这艘船也是受损严重,会在锚泊地就地拆毁,船材用来修理其他受损的船只。

西蒙斯负责了锚泊地的所有工作,多达七百二十人的俘虏将会作为工作的主力,他让俘虏搬运下克鲁斯号上的火炮,在锚泊地用沙袋和木头构筑了临时的炮垒,鲛鲨号作为主力舰,备用的帆布优先供它使用,而水手们把坏掉的帆布铺在沙滩上,剪裁出有用的,拼接在一起,做成护卫舰用的样式,铁匠们架起锻铁炉子,用木炭锻造出不够用的铁件,滑轮、铁钉、百折环,如果不是在保和海损失那艘亚哈特,或许他们也能清闲。

李明勋与几个懂的西班牙语的参谋审讯了俘虏中的军官,得到的消息很有用,拉斐尔的舰队也不是提前得知社团的行动,只是他们偶遇了保和海战中逃离的通报船,这算是一个意外罢了,和乐港驻守舰队拥有一艘重炮舰,侧舷二十门火炮,舰龄较老,不适合大战了,除了这艘重炮舰,和乐港只有武装商船和通报船,其中三艘武装商船都是拥有二十六到三十门火炮,多不过是八磅炮。

综合情报,李明勋放心下来,等马尼拉舰队赶到,至少还有十五天的时间,而在这个时间段内,拉斐尔舰队和和乐港舰队加起来也不是大舰队的对手,这也是李明勋放心让鲛鲨号等在这里修船的主要原因。

到了战后的第三天中午的时候,工匠们已经把情况汇总了过来,鲛鲨号的漏水点找到了,修补不是问题,只是回去之后仍然要上船坞,修补这四艘战舰仅仅需要八天的时间,时间充裕到可以让所有的战舰挨个搁浅,然后重新对船底进行涂料。

这个消息让李明勋非常满意,毕竟大舰队的作战范围在热带,船蛆和藤壶的危害巨大,当鲛鲨号的侧舷被拉起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长满的藤壶,还有船蛆,那些船蛆已经钻进了船板,幸好没有伤及龙骨。

水手们在小岛周围找到了许多海龟,补了不少鱼,网了海鸟,虽然味道都不是很好,但也是难得的新鲜食材,让士兵尝了尝鲜,唯一遗憾的是,东北方向警戒的护卫舰发现一艘靠近的独木舟,放出长艇追赶,没有追上,原本李明勋打算找到那个部落,交换一些水果和蔬菜,但李明勋没有想到,就是这艘独木舟为其带来了灾祸。

苏禄苏丹国是东印度群岛的无数民族和苏丹国之中少有具备反抗精神的,他们的抵抗一直持续到了十九世纪,即便是后世菲律宾南部的暴乱也和他们有关,但这并不意味着苏禄苏丹国人都是反抗者,特别是其首都和乐丢失之后,实力一蹶不振,许多百姓改信了天主教,而巧合的是,那艘独木舟上的土著就是。

当天晚上,熟悉航道的土著再次返回,藏在林子里看到了海滩上的正在维修的军舰,并且在两天后赶到和乐港,把一切通知了那里的西班牙人,得到了赏钱。

在是否袭击大舰队的问题上,拉斐尔与和乐港舰队的指挥官科尔多瓦发生了争执,科尔多瓦主张等待马尼拉大舰队赶来后再行动,一举歼灭大舰队,拉斐尔却知道他这是在避战,在拉斐尔看来,大舰队再蠢也能判断出马尼拉舰队的赶来的时间,肯定会跑的,拉斐尔主张立即出战,他麾下有三艘巡航舰,和乐港也有一艘重炮舰,三艘武装商船,只要操作得当,就可以把大舰队缠住,等待己方的主力舰队到来。

拉斐尔与科尔多瓦争执不断,最后双方达成妥协,由拉斐尔率领舰队出战,勾引大舰队进入苏禄群岛,科尔多瓦则率领土著盟友的桨帆船舰队伏击,由此可见科尔多瓦的怯懦,拉斐尔当然也明白,他也清楚,除非李明勋疯了,否则他绝对不会进入那个岛礁密布的伏击区的,但是拉斐尔有自己的安排,他确信,只要自己操作得当,就可以重创大舰队。

一天后,拉斐尔率领的混编舰队出发,三艘巡航舰一艘重炮舰和两艘武装商船,这支混编舰队抵达锚泊地二十海里,就被警戒护卫舰发现,护卫舰迅速返回,通知了大舰队,此时的大舰队中三艘在外海下锚停泊,逆戟鲸号和一艘护卫舰正搁浅在岸边清理藤壶,修补船底涂料,而在鲛鲨号已经修理大半,亟待完工,但已经参加不了这场海战了。

大舰队迅速起航,三艘重炮舰和三艘护卫舰编列成队,快速北上,挡在了航路上,原先向西南航行的混编舰队开始转向西北方向,驶入苏禄海深处,李明勋率领大舰队追击,他确信这是西班牙人的诱敌行动,目的就是拖住大舰队,双方速度差不多,虽然护卫舰可以追上,但是巡航舰殿后,一时倒也占不了便宜,大舰队没有深入,在锚泊地岛屿出目视范围之前选择转向返回,虽然他选择了稳妥的办法,却也放了一条毒蛇进了锚泊地。

食人鱼号盖伦武装商船,排水量超过四百五十吨,原本隶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去年的三宝颜海战被俘虏,商船原本拥有二十六门火炮,其中六门九磅炮,但是在参战前临时被改装,所有的甲板火炮被拆下,在火炮甲板增添了六门八磅炮,船体内不必要的货物全都被移除,保证了其速度。

这艘武装商船早于混编舰队出发,绕苏禄外海,潜伏到了锚泊地西北海域,在大舰队被引开之后,迅速进入锚泊地,一艘护卫舰进行阻拦,但食人鱼号却没有丝毫交战的意思,一炮未发,冲进了锚泊地,此时的锚泊地海滩,在东侧有鲛鲨号,西侧有逆戟鲸号,都搁浅在海滩上一动不动,成为了待宰羔羊,食人鱼号果断选择鲛鲨号,不管不顾的冲上了海滩。

火炮甲板上的西班牙炮手从甲板上爬起来,招呼水手快速装填,火药被装进火炮,但是装入的炮弹却不是普通的炮弹,而是被烧红的炮弹,炮手瞄准了锚泊地中的鲛鲨号,距离不到二百米,因为搁浅,只有五门火炮可以使用,全部使用烧熔弹,第一轮炮击集中了鲛鲨号的侧舷,但是没有击穿,滚落的炮弹点燃了鲛鲨号旁边的帐篷和物资,食人鱼号继续炮击,索性直接瞄准锚泊地的营地。

处于倾斜状态的鲛鲨号上没有水手,被炮击的营地中,水手与战俘四处乱窜,只有保护锚泊地的炮台不断炮击食人鱼号,两个炮垒只有一个可以射到,炮垒里是从西班牙战舰上拆卸下来的十二磅炮和八磅炮,对食人鱼号可以说是炮炮击穿,但食人鱼号丝毫不反击,就是用烧红的炮弹攻击鲛鲨号、克鲁斯号和营地。

漫天的大火已经燃起,最终蔓延到了鲛鲨号右舷的支撑杆,点燃了刚刚涂抹了黑料的船底,还未来得及烧毁,不知是炮弹还是火星点燃了堆砌在鲛鲨号左近的火药桶,几十桶火药爆炸,瞬间摧毁了鲛鲨号的船艏部分,船艏桅杆和船艏喙直接消失不见了,露出了里面的火炮甲板,这意味着这艘舰船彻底损毁。

食人鱼号一直打完了烧红的炮弹,才一把火点燃自己的战舰,水手和士兵跳下船,淌水上岸,直接跑进了小岛上的椰林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舰队赶回的时候,鲛鲨号已经燃烧成了一团火炬,再无救援的必要了,营地也是毁损,俘虏逃走了很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食人鱼号进入锚泊地的时候,看到了逆戟鲸号,但是在其和鲛鲨号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他选择了鲛鲨号,食人鱼号船长发生了误判,他以为克鲁斯号也是一艘主力舰,感觉选择鲛鲨号可以选择两艘主力舰,实际上,克鲁斯号已经被拆的不成样子。

被人耍了一道的李明勋心情大坏,但是他依旧拒绝了西蒙斯报复和乐港的建议,他可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和马尼拉主力舰队再大战一场,李明勋命令协助锚泊地的逆戟鲸号和护卫舰下水,收拢物资,抓捕逃犯,第二天天亮离开。

清点损失发现,鲛鲨号被烧毁,有四十多个水手和匠人在混乱中被杀,俘虏有超过四分之一逃进了椰子林深处没有抓回来,但大舰队不能多呆,启程离开,在这场出征中,大舰队一共损失了一艘主力舰,两艘护卫舰,一艘亚哈特补给船,击沉了三艘主力舰,中型盖伦帆船三艘,大型武装商船一艘,通报船四艘,总共俘获了六百二十名俘虏,击毙人数应该上千,而己方阵亡三百有余,重伤一百三十多人,可谓大胜,只是因为损失了鲛鲨号,李明勋有些不甘。

“我们的指挥官阁下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很难想象在这种大胜面前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们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应该庆祝才是,我们需要的是烈酒,而不是难以下咽的柠檬。”西蒙斯在自己的航海日志中如此写道。

章十九 天下惊变

鲛鲨号的毁损确实是大舰队的一次重大损失,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讲,也可以提高大舰队的效率,毕竟鲛鲨号的断裂的桅杆是难以修复的,加入大舰队只会降低速度。

大舰队离开锚泊地,向西偏北方向行驶,进入苏禄海深处,从返航一开始就遭遇了西班牙通报船和护卫舰的监视,大舰队护卫舰轮番上阵驱赶,但双方实力差不多,你来我往也难以取得决定性优势,尔后,拉斐尔舰队再次出现,大舰队护卫舰被迫撤离,已经是三月上旬,正是热带地区风力最和缓的时候,东北季风消失,西南季风未起,入夜之后,大舰队周围弥漫起了大雾。

李明勋命令舰队转向,向南航行,利用大雾天气,摆脱了拉斐尔的监视,然后重新回到原本的航线上,只不过航行目的地再次被修改,不是巴达维亚也不是香料群岛,而是北大年。

原因其实很简单,在锚泊地修理的时候已经看出船蛆的侵害的严重性,而白鲨号、长须鲸号和两艘护卫舰都因为骚扰没有清理船底,如果前往巴达维亚,航行时间太长,可能会损害龙骨,而前往北大年则只需要穿越苏禄海、巴拉望与婆罗洲之间海峡和南中国海,十五天就可以赶到。

北大年是一个相当开放的城市,而社团在那里有很多商业伙伴,士兵可以上岸休整,战船能够得到维修,在北大年休整一个月,就可以趁着西南季风北上,返回大本营了。

大舰队离开锚泊地时,食物充足,只是没有足够的新鲜蔬菜和水果,连柠檬数量都少的可怜,但人手倒是充足,阵亡加重伤不到五百,也就是一艘主力舰加一艘护卫舰的人手,而社团损失了四艘船,相对来说人手还充裕了一些,李明勋唯一担心的就是马尼拉舰队,所有一直让大舰队处于戒备状态。

实际上这完全属于多余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社团在苏禄海浓雾天气中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机动让拉斐尔产生的误判,但是的西班牙通报船发现社团向南机动进入浓雾区,便是追进去,结果没有寻得踪迹,只能如实告知拉斐尔,拉斐尔误判大舰队穿越了苏禄群岛,进入了更为广阔的苏拉威西海。

在拉斐尔眼中,大舰队依旧具备足够的实力,他因为在锚泊地大舰队得到了修理,状态极佳,所以肯定还会寻机再战,拉斐尔考虑,有‘前科’的大舰队肯定会借助西南季风前往萨马岛海域,拦截美洲来的马尼拉运银船,如此,拉斐尔一边追击进入苏拉威西海,一面向三宝颜报告。

这也是马尼拉舰队指挥官洛佩兹将军所担心的,让大舰队逃掉不算什么,如果马尼拉大帆船再次被劫持,那就是菲律宾都督区的重大损失了。

所以洛佩兹立刻返航前往了萨马岛护航大帆船队,为此次大舰队远征彻底画上了休止符。

穿过了巴拉巴克海峡之后,进入了南中国海,虽然风力微弱,但苏禄海的表层海水进入南中国海形成了比较稳定的海流,若非如此,大舰队的航速不会超过三节,整个航行过程中,大舰队满帆前进,最快时的速度也就不到五节,一千多海里的航程用了十七天才赶到,这还是横穿南中国海的结果。

除了速度慢和南沙岛礁遇到了小麻烦,一路倒也顺遂。

进入泰国湾海域,来往的船只明显增多了,只不过不是季风季节,多是桨帆船和渔船在航行,到了三月底的时候,大舰队哨舰遇到了一艘中型的加列船,这类地中海式的桨帆船拥有数百年的历史了,也是中南半岛和苏门答腊岛一带大大小小的苏丹国的主力战舰。

这艘加列船属于北大年苏丹国女王,李明勋向其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但是却不被允许进入北大年港,李明勋对此毫不意外,毕竟大舰队实力太强了,对北大年拥有灭国优势,好在,随着加列船赶到的还有一艘中型广船,正是社团的商业伙伴所拥有,李明勋在向北大年女王表达了强硬态度之后,双方达成妥协,大舰队进入北大年休整,但是不允许进入北大年港口及其周围二十海里。

这倒也不算什么问题,大舰队追随那北大年华商的船只而去,来到了北大年港东南约么三十海里的一处私港。

私港的来源很简单,南洋这些大大小小的苏丹国,打仗、商业、农业没有一样是优秀的,在做买卖方便被华商完虐,又被欧洲各国蹂躏,其主要统治方式就是利用天方教瞎忽悠,然后把控制的土地承包给华商,让其开发,无论是开矿、种植还是做买卖,只要缴纳税款就可以了。

类似的方式在十九世纪形成了完成的制度,被称作港主制度。

从一条溪流到另外一条溪流之间的土地被称之为港脚,华商承包之后,就是这篇土地的土皇帝,农垦、开矿、定局,干什么都行,只要缴税,这类情况在这一带盛行,但一般规模不大,但是在香港开埠之后,这一现象发生了变化。

农集港是港主李为经的私港,李为经不到三十岁,幼年便是在南洋闯荡,二十多岁便是成为了马六甲的华人甲必丹(华人自治首领),但是如今马六甲被荷兰人占据,荷兰人强迫部分华人迁往了巴达维亚,如果没有社团,李为经依旧会在马六甲担任失去了自治权利的甲必丹,但香港开埠让其找到了新的事业。

李明勋在农集港上岸,身边只跟了二十人左右的卫队,而大舰队则在外海锚泊,找到了一片沙滩挨个搁浅休整,李为经非常积极,不仅提供了部分工匠,还低价提供修船用的木料等物资,之所以这般积极,是因为李为经一直在谋求成为香港的议员。

农集港已经形成了一个小镇,华人有四百多人,更多的是土著,在小酒馆里,李明勋品尝着鲜汤、米团、炒菜带来的爽口感觉,听着李为经讲述自己的计划。

“香港一开埠,我们南洋的华商就是去了,这几年赚了不少钱,在下与北大年、暹罗和巴达维亚的几个华商领袖一商量,集中力量在北大年立下基业,这里土地肥沃,适合垦殖,北大年是荷兰人的准盟友,国力也不强大,在这里开拓,不容易遭遇大难。从去年开始,农集港脚就是我的了,我们开拓了不少种植园,但主要还是从万丹、吉达、彭亨和暹罗购入粮食,西南季风一起就运送到香港。

我们第一年就是输送了八万石粮食,前年十二万石,去年即便有西班牙人作怪,到港的粮食也是达到了十八万石,从去年起,我们在暹罗、广东和社团订购大广船,今年计划运送三十万石粮食。林河元老已经答应,等到我们运送到香港的粮食总计超过一百万石的时候,就会向香港地方议会提议由在下出任议员。”

李明勋笑了笑:“只要香港议会投票通过,元老会肯定会同意的。”

“多谢大人栽培!”李为经兴奋的说道。

他不由的感慨:“看大人年龄与在下相仿,也是南洋华商出身,早几年还不如在下,如今才不过四五年,已然独霸一方了,那外海的大舰队,是在下想也不敢想的,如今只想着在南洋好好为社团筹划粮草,附大人骥尾。”

“李兄何故如此自谦,李兄在南洋素有豪侠之名,我也有所耳闻,如今在北大年立下根脚,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李明勋放下筷子,微笑说道。

李为经道:“在下在商途一道蹉跎十数年,积蓄不过些许薄财,一无大人将兵之勇,二无大人开拓之能,如何能称得上事业呢,只想着在南洋为华人开拓一片容身之所,我华人在南洋屡受洋夷、土佬欺辱,盖因一团散沙,于武力无有建树,如今大人大势已成,在南洋亦威名赫赫,将来必当开国定鼎,南洋华人终有依附。”

李明勋停顿了一会,最后说道:“李兄这话也不为错,只是社团实力上不足成就大业,下不够震慑宵小,此言尚早啊。”

说着,李明勋站起身,看着外面阡陌连绵的农田,微笑说道:“南洋地域之广大,土地之肥沃,物产之丰富,不亚于江南两广,倒真是一片龙兴之地呀。”

当李明勋在北大年享受大战后的平静祥和的时候,遥远的东方大陆上已经是天翻地覆。

崇祯十七年四月。

单薄的衣衫裹着曾樱的身子在海风之中猎猎作响,他的恋恋不舍的看着远处的天津卫,海边,无数的百姓在奔跑,他们倾尽全力想要登上海边的任何一艘海船,推搡着,嚎叫着,然后无论登上与否都是无用,原因很简单,西南季风已起,天津的海船多难以逆风航行。

曾樱闭上眼睛,却挡不住泪水流下,他看了看身边的人,发现正是都督同知黄蜚,曾樱叹息一声:“黄将军,你怎知道老夫出了诏狱?”

黄蜚道:“卑职哪里知道啊,是腾龙商社人,把您的信息告知于我,要求我接您来,只要看到您,他们便愿意支援登州米粮。”

黄蜚与曾樱同为天涯沦落人,二月的时候,闯逆已经围了京城,当时黄蜚便感觉不妙,趁着北风还在,便是从宁远撤回了登州,而曾樱则是在京城被困的时候,崇祯皇帝纳谏,释系禁诸臣纳赎,因为登莱之战失地入狱的曾樱出狱,此后便是被人接走,一直到了海船上。

曾樱拉着黄蜚,问道:“黄将军,天子天子此时如何了?”

黄蜚叹息一声,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煤山之上,崇祯在悬首于老歪脖子树,右脚穿着红鞋,身边仅有太监王承恩陪伴,煤山与紫禁城之间还回荡着皇帝的最后一句话:诸臣误朕,诸臣误朕!

山海关外,多尔衮跃马扬鞭,肆意驰骋,皇太极死了之后,因为实力有限,宗室掣肘,多尔衮没有得到皇位,但是却成为了摄政王,总揽了大权,另一位摄政王济尔哈朗被他留在了盛京,把防备东番的任务扔给了他,然后率领大清三分之二的军队,进击山海关,挡在开国之功面前的只有大顺的农民军,他们孱弱的像是挡在皇位与自己之间的小福临一样。

多尔衮骑马走进了皇太极毕生想要打进的关门,身边是一颗颗新近剃发的脑袋,吴三桂剃的尤为光亮,他夹了夹马肚子,甩下一溜灰尘,吴三桂抬起头,拍了拍脑袋,看着远去的多尔衮,道:“倒是不怕弄脏头发了。”

嘴上如此说,眼睛里却隐藏了一丝恨意。

崇祯十七年五月中旬,大舰队回归,其分别停靠香港、基隆和布袋港,李明勋下船,遇到的不是庆祝胜利的人群,而是一张张急迫的脸。

“两广总督沈犹龙几次送来书信,希望您能去一趟肇庆。”

“江南士绅派遣了使者来,邀请您去江南共商大事。”

“朝鲜沈藩惊闻中原大变,派遣使者前来,想要和您密谈。”

“曾樱老大人到了登州,想要见您一面,黄蜚也有此意。”

“沈廷扬想与您商议接济北方粮草的大事。”

“明勋啊,闯逆攻入京城,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满清入关了,现在中原打成了一锅粥,福王在南京继位了,正如你猜测的,大陆已经天崩地裂了。”

李明勋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元老,把他们的担忧和不知所措收归眼底,忽然吼道:“够了,都安静下来!”

众人皆是不敢说话,李明勋道:“社团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如今虎踞台湾,龙盘东海,天下惊变,我自岿然不动,急有何用?无论是官方的还是私人的,所有想要见我的人让他们去松江府,告诉他们,六月之前我会赶到那里,我没有时间也没有意愿挨个向他们解释社团的立场和计划,就这样吧。”

走进了元老院,面对诸多元老,李明勋说道:“诸位,天下大变,存亡之秋,实乃社团崛起之良机,诸位都是社团元老,更是不能慌乱,更不要胡思乱想,你们只需知道,社团有力量,华夏有希望,我们做好自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章二十 社团应对

元老们的脸色都很难看,去年在确定南下战略之前,李明勋询问过大家的意见,那个时候虽然大家认为大陆的战局会恶化,但是没想到会恶化到这种程度,京城陷落,天子自杀,满清入关,整个北方如今都在满清的铁蹄之下,现在回忆起来,当初只有李明勋对大陆战局悲观,如今看来,他是对的。

林诚率先说道:“社团的军队投入到大陆战场是杯水车薪的,可以说,无论是社团发展需要和支援大明战事,粮食都是根本,我们必须要保证南洋粮食的输入通道,所有必须对菲律宾的西班牙人保持高压,让其无力骚扰。”

李明勋郑重点头,说道:“老哥这话说的极是,这才是社团应该做的,而不是听那些大明高官的威逼利诱,投入力量去大陆战场。”

众人相互看看,最后还是林诚轻咳一声,说道:“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事权不一必当大祸临头,我建议,大陆之事由明勋一人全权负责,无需向元老报备,无需表决。”

“我同意。”

“附议!”

元老院中除了大本营五大元老,台北、香港的元老也是赶到,纵然还有三位元老没有与会,但足够表决了,七位与会元老同意,李明勋获得独断大权,虽然一直以来,李明勋的决策都会得到元老会的支持,但那是向元老院剖析利害,解释报备之后,如今大陆局势风云变幻,只有李明勋前往,才能在保证社团利益的基础上,尽可能的援助盟友,救助百姓。

李明勋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说道:“诸位与我一体同心,此番大变,社团不仅会安然度过,必将更上一层楼。”

李明勋坐回座位,说道:“我去江南之间,要把南下之事定下章程,首先有一点要申明,今年东北季风起,大舰队还要南征菲律宾,钱锦汇报主力舰修造情况。”

钱锦清了清嗓子说道:“大舰队损失了两艘护卫舰,这对社团来说无可厚非,大本营有五个船台,台北有两个,永宁城有三个,都可以制造护卫舰,大舰队此次归来的四艘主力舰中,只有白鲨号需要更换后桅杆,其余都是小问题。

在建的主力舰中,座头鲸号和领航鲸号已经于上个月下水,现在正在基隆附近试航,龙王鲸号大型巡航舰这个月也会下水,只是船台上的瑞兽级战列舰依旧在建造,目前不知何时可以下水。”

李明勋微微点头,瑞兽级是一种真正的双层火炮甲板战列舰,满载排水量可能会达到两千吨,拥有七十四门重炮,其采用的平甲板、无船弧、椭圆形肋材、拼接桅杆、铆接龙骨,都是划时代的新技术,虽然这艘战列舰在船台上已经两年了,依旧没有要完工的迹象,其采用的技术过高,工艺复杂,对船材和工匠的要求很高,目前来说,是指望不上了。

“皮龙到香港了吗?”李明勋看向了林河。

林河连忙说道:“到了,但是只带来了血猎犬号和独角鲸号巡航舰,泰勒的盖伦船和蓝色女妖号没有来。两艘船正在台北修理,很快会下水。”

“马尼拉那边有消息传来吗?”李明勋又看向了林诚。

林诚轻咳一声:“消息有,但没有多少价值,现在确定的有两个,西班牙人重开了甲米地的造船厂,制造的除了马尼拉大帆船还有重炮舰,马尼拉舰队今年三月初南下追击大舰队,四月护航大帆船回到了马尼拉,大部分船在修理,现在不确定这个西南季风季,西班牙人会不会北上围攻香港。”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李明勋说道:“好了,现在可以确定到了下个月,海军加上盟友拥有九艘主力舰,与西班牙舰队的实力基本持平。”

“阁下,新下水的主力舰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形成战斗力。”西蒙斯提醒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这不重要,我们要把我们舰队的实力告知世人,让西班牙人知道,他们北上就要掂量一二了,西蒙斯,大舰队交给你,从下个月开始,在香港外海进行战斗值班,把巡航舰单独编列,防备西班牙人破交舰队,一定要保证西洋航线上的粮食通道,最迟十一月我会赶回,今年,我们再战菲律宾!”

“何良焘在哪里,还在永宁城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连忙说:“不,他就在大本营,上个月刚从崇明考察回来,正在绘制崇明要塞的设计图。”

李明勋取出一份文件,说道:“把这份计划交给他,让多亚配合他,今年能不能在菲律宾打开局面,就要看他二人的了。”

阿海收好那计划,李明勋又说:“好了,社团今年的南下战略安排完了,接下来是大陆局势有关的。社团不会陷入大陆战场的泥沼,但是并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无论关乎道义、民族情感还是社团的利益,都不会允许我们袖手旁观。”

“此次北上,我有三件事要做,其一,向我们在大陆方向的商业伙伴和潜在盟友说明社团在此次国难中的立场和对策,并尽可能取得他们的谅解和支持。其二,北上登莱,支援那里的军队特别是舰队坚持到北风季节,协助他们南撤江南。其三就是移民。”

听完李明勋的话,众人微微点头,他已经向大家告知计划,是让元老院知道如何配合,其实说白了,就两样,粮食和船只,当然,一切都是在不影响社团正常运转的前提下。

“大本营需要做什么?”林诚问道。

李明勋道:“除了接纳和安置移民,大本营最重要的工作是完成两白一黑战略储备工作,鉴于大本营布袋港的较低的吞吐量,战略储备基地定在台北行政长官区,因此,这件事由阿海总责。”

“什么是两白一黑?”阿海问道。

李明勋道:“两白是指棉布和粮食,一黑是指茶叶。粮食和茶叶就不用说了,多多益善,最重要的是棉布,从今天开始,告知社团各个据点,暂停一切棉布外销,不论价格质量,棉布及棉质品有多少购入多少。”

众人听着,阿海忽然叫道:“师傅,不,阁下,您的意思是,江南也守不住?”

阿海一语惊醒梦中人,大家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在社团经营的所有产品中,只有江南,特别是松江出产的棉布具有不可代替性,又是社团发展的必须品,其他的商品要么社团能够自产,要么品质和价格问题。

说起来,棉花传入中国不过四百年,在朱元璋的强行推行下才在全国各地种植,但因为气候原因,只有亚热带和温带地区才能大规模的种植,在社团控制下的所有土地中,永宁行政区太冷,台湾太热都不适合,而社团的棉布除了英国人带来的印度棉布,就是松江布了,而英国人就那几条船,能带来多少棉布呢?

反过来说,李明勋要求不惜代价的存储棉布,那就意味着他判断江南守不住,如果在半年前,众人肯定会与之辩驳,但现在大家选择了闭嘴,当初李明勋说大明大厦将倾的时候,又有谁信呢,可就在这半年,中原已经丢了。

“阿海,不要争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一切从最坏处考虑也就是了。”林诚轻咳一声,提醒道。

六月,崇明。

史可法一身儒生打扮,从船上踏上了码头,码头上熙熙攘攘,来往的到处都是商贾和脚夫,走过了繁忙的街道,来到了一处白色四层楼前,这里已经成了巨大的工地,挖掘的壕沟又深又宽,青砖、石块、木方堆积如山,上千人正在忙碌修筑计划着的崇明要塞。

四层小楼原本是腾龙商社的商馆,建成的时候,当地人呼之以白楼,后来联合银行成立,这里的地下室兼做联合银行的钱库,白楼之名便是换作了银楼,饶是一开始剿灭崇明海贼时,社团应允不会武装崇明,但如今联合银行成立,数百万两银子存储于此,便是社团不提,联合银行的股东也是不允,崇明要塞便是列在计划之中。

史可法还记得,上次见到李明勋的时候,他还只是漕运总督,与钱谦益等人想通过给李明勋塞女人的法子,把他的军力和资源吸引到江南来,虽然目的达到了,但原本要防备的闯逆却没有进攻江南,现在他已经是弘光朝的首辅,虽然官职升,但国家破,实难言幸与不幸。

银楼门口站着四个皮肤黝黑面容古拙的男人,他们穿着合身袍服,手持长刀,腰挎短铳,站在那里便是半截铁塔,让人不敢近身,如此精卒在银楼还有三百,若无此精兵,江南士绅安敢放心社团看顾钱库。

史可法走进了银楼,一路上得顶层,偌大的会议室中,李明勋正和七八个匠人热烈讨论着什么,其中过半是洋夷打扮,李明勋没有看到史可法进来,只消在那里说着,他嘴里一会是汉语,一会是洋夷语言,而且不止一种,而众人围着的圆桌上,放着精巧的模型,看得出来那便是崇明要塞缩小后的模样,高三层,中间是巨大的圆堡,中层是五角棱堡,外围则是八角,而脚下这座红楼也被融入其中,变成中层的一座建筑。

李明勋眼角瞥到了史可法,拍了拍身边的匠人说道:“暂时就这么办,记着,需要什么材料,需要多少人力,需要多少银钱,只管开口朝许长兴要,不要顾忌,但有一点,一年半的时间要完成主体修筑,工期拖延,全部治罪!”

匠人们起身离开,史可法问道:“李先生在崇明之地修筑如此规模堡垒,不免让人遐想啊。”

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大明中原沦丧,谁又能说江南不失呢?史大人,我若是用来对付大明,就不需如此麻烦了,这要塞完完全全是为了对付清军的。”

说着,李明勋示意史可法落座,他拍拍手,一个年迈书吏走了进来,把端进来的茶杯放在了二人面前,往角落的桌前一坐,面前摊开白纸,手边放着鹅毛笔和墨水,一言不发,静心等待。

史可法在那书吏身上扫过,问道:“李先生,今日老夫前来是与你秘议!”

李明勋点点头:“史大人,关心时局的不止你一人,如今天下大变,想要借社团之力的更是多若繁星,许多人在等待社团的决策,更多人在观望社团的态度,我可没有时间一一回复他们,今日你我秘议,此人会记录在岸,待结束之后,整理出来,你我若无异议,则传阅各方,少了许多麻烦。”

李明勋把茶杯往史可法面前一推,说道:“今日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开诚布公,觉无半点虚言,希望史大人也是如此,莫要书生意气。”

史可法脸色微变,没有动那茶杯,他知道,如今的主动权已经不在自己的手上了,大明王朝局势败坏至此,虽然自己是首辅,但当初拥立天子的时候站错了队,朝中东林和马、阮势成水火,江北四镇个个以天子恩人、定策之功自诩,虽然朝堂每日必喊光复、中兴之口号,但史可法知道,国事艰难,如今南京朝廷定下联虏平寇之策,但朝廷一无精兵二乏钱粮,虽然他知道,李明勋不可能供给,但其雄踞东南,北地击敌,中原御虏,史可法极想得到社团襄助。

“先生,听闻当初你曾对天子近侍说,若朝廷迁都南京,便会无条件受抚,为国效力,如今弘光天子继承大统。”史可法温言问道,却是被李明勋即可打断。

李明勋道:“此一时彼一时,史大人既然听说了,自然也知道的真切,我说的是崇祯天子南迁,或者太子监国,弘光天子极为虽然合乎礼法血脉,但终究与我所言不合,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大人应该知道。”

史可法叹息一声,如果是崇祯南迁或者太子监国继而登基,江南还能团结御虏,如今福王继位,但已经是内斗不休,江北四镇桀骜不驯,朝中党争不断,江南一盘散沙。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史大人,我在这里开诚布公,您就不要耍弄手段了,我们还是谈些有意义的事情吧,我很清楚,现在南京朝廷对我最大的制约就是把社团逐出明国境内,但史大人,您自己想想,这话能说,但是能做吗?”

史可法自然明白李明勋的话,社团在大明境内就两个重心,江南和广东,广东自然不必说,那里的士绅和社团纠葛深太复杂,而且天高皇帝远,南京朝廷初立,如何能动,至于江南,联合银行已经把上百家缙绅的四百万两银子卷进了这银楼之中,闹僵了,李明勋卷走存银,直接远遁,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如李明勋所说,威胁威胁也就罢了,真玩真的则是弄巧成拙,如此,史可法手里就没有牌了,总不能向李明勋宣扬王化,以期打动吧。

“好吧,老夫全听李先生所言,李先生,你东番与我大明同根同源,同属华夏,万望出手相助,老夫感激不尽!”史可法恳切说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即便是到了最**最黑暗最无药可救的明末,大明也不乏忠臣义士,从北京城中追随崇祯皇帝自杀的那些官员就可以看出,但可惜的是,大明的奸臣、佞臣更多。

“社团有三策襄助朝廷,也算是在民族存亡之际,尽自己的一份心力。”李明勋郑重说道。

章二一 无愧于心

史可法眼睛里满是期许,问道:“是何三策,请细细说说。”

李明勋道:“三策自然是钱、粮、军队!”

史可法身体不由的前倾,虽说朝中公议联虏平寇,但都知道,现在南京根本无力北上,所谓联虏平寇更多是想利用满清消灭顺军,然后尽可能的通过谈判等手段收回中原,这个计划充满了一厢情愿,既是被满清提出的为崇祯报仇的口号蒙蔽,又想给那些投降满清的军队一个台阶下,史可法很清楚,成功也就罢了,失败就意味着要固守江淮,那钱粮军队一样也缺不得。

“先说说钱,如今联合银行存银达到四百二十万两,如今为丝棉农户提供的米粮贷款已经产生厚利,崇明大坝修筑过半,江南士绅入股越来越多,便是达到千万两也不无可能,只要史大人说服其中三分之二份额的股东,便能从联合银行贷款,因为社团也掌握部分股份,所以只需大人说服一半江南士绅即可。”李明勋说道。

史可法脸色为难,说服那么多江南士绅岂是那般简单的,他们若是公忠体国,大明局势何以落得这份田地,再者说,银行贷款,以什么名义来贷款,朝廷吗?那可是亘古未有之事,贷款总要有抵押,那又以何物为抵押,那位弘光天子虽然和他爹老福王是一样的庞大,但是一身烂肉又值几个钱?既然是贷款就要有利息,贷款给朝廷需要多少利息,这谁又能说清楚呢?

想了许久,史可法轻咳一声:“此事老夫自然尽力而为,烦请说另外两策吧。”

李明勋微微点头,联合银行贷款之事他也只是说一说,因为他知道,那些铁公鸡是不会同意的,之所以这么办就是做出个姿态来,告诉天下人,李明勋和腾龙商社是支持御虏的,拿不出钱来是因为江南士绅不管国家死活。

“第二策,粮食,社团如今已经解除了西洋航线的威胁,粮食在源源不断的运来,无论是米粮贷款还是安置移民都需要很多,目前来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剩下,等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就会有了结果,但我现在可以承诺给朝廷留二十万石的份额。”李明勋说道。

史可法问:“这是免费赠予的吗?”

李明勋摇摇头:“非也,社团处处需要用钱,哪里有钱送粮食给别人,但价格绝对公道,便以江南秋粮市价出售,如何?”

史可法微微点头,秋粮上市,是一年中粮价最低的时候,但也是有限,毕竟现在朝廷失去了湖广,去年秋粮上市,一石糙米就达到了一两八钱的价格,今年满清入关,战乱四起,肯定是更高的。

“那第三策呢,东番愿出兵相助我朝?若如此,烦请出动水师助战,协守江淮,如何?”史可法迫不及待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史可法连忙说道:“此次与上次登莱御虏不同,我朝定然以重金相筹!”

李明勋见史可法说的诚恳,解释道:“史大人,并非在下故意为难,实在是社团海军军舰多不适合内河作战,社团重炮舰,吃水动辄一丈五尺,护卫舰之属采用尖底,吃水甚深,除风帆之外,并无动力,长江多险滩暗丘,不敢深入,淮河更不适合啊。

不仅如此,社团海军出战耗费极大,此次南征吕宋,不过出征四月,舰船十余,便是耗费军饷近百万,只恐朝廷力所不逮呀。”

史可法还要分说,李明勋道:“请听在下说完。”

“朝廷并非没有水师,如今登莱尚有四镇水师,兵丁数万,战船上前,黄蜚将军剽悍耐战,这才是大明江淮防御倚重之所在呀。”李明勋道。

史可法问:“只是如今这些战船困在了登莱,东虏定然不会放过的,听闻东虏已经派遣大军进入山东了,登州水师凶多吉少呀。”

李明勋当即道:“不会,其一,满清首要敌人在李闯,如今李闯退入陕西、滋扰中原,其麾下尚有兵马数十万,满清当全力以赴。其二,社团已经准备了钱粮,不日会北上救援。方才在下所说第三策,便是救助登莱四镇水师返回江南,稳固江防。”

“李先生当真有把握?”史可法问道。

李明勋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在历史上,进攻山东的东虏被作乱中原的闯军主力吸引过去了,黄蜚自己都支撑到了北风起,有自己相助,不光能逃回来,还能多带些船来,当然,社团也可以接近收拢一批难民。

“把握是有的,可是也希望得到史大人的相助,毕竟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没有督抚一类高官是无法安定人心的曾樱大人已经在登莱,在下以为他最合适。”李明勋简略的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史可法倒是对此没有异议,现在南京朝廷连部分降闯的官员都用了,曾樱那类蒙冤受屈的自然更有资格,就算众人有异议,但是只要能带回来那上千战船,数万兵马,给曾樱一个官职又如何呢?

“既然如此,一切都摆脱李先生了,朝廷一定不会亏待了先生的。”史可法热切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说道:“在下与社团所为,只是想无愧于心罢了,历史和人民总会给出合理的评价。”

二人商讨了一些细节,李明勋对那老书吏招招手,那人走了过来,把二人交谈的记录放在了桌子上,史可法拿起来看了起来,发现其中已经总结出了社团对大陆变局的原则。

不藩,不臣,不战!

可信,可援,可盟!

简单说,社团不会成为大明藩属,更不会受抚称臣,也不会自不量力的把那点兵力投入到大陆战场,但是在御虏问题上,社团是大明最信赖的伙伴,会力所能及的提供援助,在军械、米粮和舰船等问题上愿意以成本价或者低利润向大明提供协助,如果南京朝廷愿意,社团也愿意在平等的条件与大明结盟御虏。

史可法对这些原则上没有异议,但在一些用词上进行了修改,主要是让朝廷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窘迫和无力,而会议记录拟定好的时候,李明勋又给了史可法一份元老会会议的备忘录文书。

文书是元老会与海陆军联合进行的一次社团战略讨论,主要是对资源分配进行了分析,可以说,把社团的实力抖搂了个清楚,最终的结果就是,社团即便全力以赴,也难以拿出一支改变大陆战局的兵力,不具备改变大陆局势的能力,而勉为其难的话,就会导致南洋方向的崩溃,意味着香港的沦丧和失去粮食来源,所以,社团目前主要的任务在南洋,精确的说是菲律宾方向打出优势,保证西洋航线的安全,以南洋低价的米粮扩张社团的实力,安置难民,援助大明。

文书内容并不多,但数据详实,论证清晰,除了几种必要的财务情况,社团的实力一一罗列,可以说诚意十足。

史可法看后,李明勋接过那文书在油灯上点燃,他说道:“史大人,今日的会谈纪要和您看到的文书都会由我的亲卫送达各方,其中包括两广、登莱、朝鲜等地方,当然,也包括社团的各个据点,但是这份文书阅后即焚。”

“你的诚意,老夫心中了然,在朝中也会为你说项。”史可法微微颔首,继而离去了。

李明勋俯首,在碧绿的茶汤之中看到了自己晃动而扭曲的面容,他怔在了那里,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知道,无论何时,看到流离失所的难民,听闻悲惨凄凉的故事,他都会后悔今日的选择,但理性和事实告诉他这样做是正确的。

“大人,既然您认为江南也守不住,何必在支持朝廷呢,那些钱粮都是要打水漂的啊。”许长兴走了进来,问道。

李明勋看了他一眼说道:“民族为难之际,你我身为华夏后裔,总归要做些什么,而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有利的,于公来说,南京朝廷多抵抗一天,社团就能多获得一天发展的时间,一个我们这样迅速崛起的组织来说,每一天都是弥足珍贵的。于私,也算是满足一下我小小的私心吧,我并不希望百年之后,史书上说我驱虎吞狼,见死不救!”

许长兴诧异的看着李明勋,他可从未想过如此长远的事情,李明勋把眼前茶盏推到一边,道:“算了,不提这些吧,社团要做的就是着眼现在,做好自己。我们议一议联合银行的事情,在江南真正陷落之前,把联合银行的规模做大,好好想想法子,把银冬瓜动那些铁公鸡的地窖里挖出来,塞进银行的钱库之中。”

提及这件事,许长兴早有计划,他说道:“我已经想过了,首先是出售土地,米粮贷款确实是赚钱的买卖,但有一点,这也动了许多缙绅的利益,甚至连东林与马阮的党争都牵扯进来,许多缙绅畏首畏尾,但是土地不同,这是缙绅们的命门所在。

由联合银行出资,崇明县出面,一共发动了十二万百姓修筑大坝,如今建成过半,特别是南沙与本岛之前的大坝已经建成,这意味着崇明岛再也不会断裂下沉,仅仅拓殖出来的田亩已经超过了十二万亩,只不过都是新田,但是我们可以把这些田亩与未来开垦的良田捆绑在一起,按照占比份额分配,先把土地销售出去,收回成本,只要有缙绅拿到了土地,就会吸引更多人来。

其次是降低入股门槛,把单人入股十万两降低到一万,小股东不具备决策。投票的权力,但可以参加土地分配和正常分红,吸引更多小地主和缙绅参与进来。

最后,我建议向联合银行开放台湾和永宁行政区,由联合银行出资,开垦这两地的土地,同样向入股银行的股东出售。”

李明勋微微点头,借鸡下蛋的事情他早就想干了,毕竟台湾和永宁城就在自己手中,只要开垦出来土地,无论属于谁,都要向社团交税。但是有一点,在现在江南仍旧对江淮防线有信心的情况下,他们对台湾的土地有兴趣吗?

“大人,这些人对台湾和永宁的兴趣并不大,但是对社团可是有的是兴趣,对社团的实力,他们更加有信心,我们换个角度,让社团以在台湾和永宁的产业作为抵押,大规模向联合银行贷款,那些产出丰厚的种植园、矿山和作坊在那些家伙眼里可都是下蛋的公鸡,他们可都是眼红的很呀。”许长兴的眼睛里可是在放光。

李明勋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了许久,最终说道:“好!就这么办,既然做就要做最好,把金银矿和种植园抵押,向联合银行贷款!”

许长兴大惊失色,继而大声叫道:“金银矿!天呐,江南的这些老家伙肯定会疯掉的。”

“那贷款多少呢?”许长兴问。

李明勋笑了笑:“两百万两起步,上不封顶,能贷多少贷多少!”

而在心里,李明勋却道:“反正老子也不打算还,等江南陷落,老子把你们这些贪婪的蠢货打成汉奸,股份充公,看你们找谁要去,有本事就让你们满清主子来打老子!”

许长兴简单心算了一下,社团在台湾现在拥有七十万亩种植园,加上金瓜石、呼玛尔金矿,贷款两百万轻轻松松,而李明勋只有一个要求,贷款时间至少两年,尽可能延长,至于利息那就随意了,反正也不准备还。

与许长兴商议完这件事,李明勋乘坐纵帆船前往了登莱,如今大明惊变,实际上社团能为天下百姓做的就是为他们尽可能保留住精锐的军队,饶是李明勋知道,这些军队将来会损失殆尽,但是现在天下百姓和南京朝廷需要的就是希望。

然而,无论李明勋怎么做,都不过是惊涛骇浪之中的一点点涟漪,在如今的江南,南京的一张揭帖,一段党争言论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历史会证明谁才是民族的脊梁和文明的守护者,天下万民必将会选择那些选择他们的人。

章二二 登莱大撤退

虽然东虏的兵锋尚未再抵登莱,可是山东半岛上已经乱作一团。

京师陷落天子殉国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辽东半岛周边岛屿很多明军选择了向他们的敌人投降,而更多人选择回到登莱,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么投降,要么前往江南,登莱是肯定守不住了,所以四处抢掠,一直到曾樱的到来才稍稍好转。

当初接替曾樱的登莱巡抚挂印而去,诸将承蒙曾樱恩德,自然以其为首,南京的圣旨到了,承认了这一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如今的登莱巡抚和各镇将军能做的只有约束士卒不要侵略百姓,他们往登州集结,等待北风到来,乘船南下。

反倒是社团在山东各地出没,这些加入社团一年多人的雇员操着地道的山东口音在山东各各府各县招募移民,其实有无数的难民涌入了登州,但此次移民运力有限,社团注定只能挑选技术人才,铁匠、木匠、匠户、郎中、水手,凡是证明自己有一技之长,就可以和家人一起获得前往永宁和台湾的船票,除了家人,他们还得到一部分空间存放财务、工具。

登州巡抚衙门。

曾樱的面前坐了十几个将军,都是参将以上,有几个人光着脑袋,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并非他们喜欢这类发型,而是在满清入关,无法离开的时候,他们选择了向清国投降,在得知福王继位,登莱尚在的情况下,他们又选择反叛。

李明勋坐在曾樱身边,一言不发,不过他坐在这里,众人就安心许多,社团运输舰队带来的粮食让登莱军心大定,而中原的消息传来,清军主力从蒙古和潼关两个方向围攻李闯去了,虽然满清向山东派遣了山东、登莱两位巡抚,但兵力不济,原本攻掠山东的满洲正蓝旗和汉军旗也是加入了多铎麾下的主力,登莱暂时没有压力。

曾樱轻咳一声:“有东番社团襄助,诸位的心总算大定了,如今李先生都是来了,各家定然无恙,再过两日,南京天子的使臣将会赶到,诸位都会获得新的官职,继续为朝廷效力。”

说罢,曾樱对黄蜚微微点头,黄蜚说道:“按照咱们和社团的约定,此次南撤,所有舰只的使用和编队都是由社团统一命令,诸位将军回去之后,尽快把南撤的士卒、家属和携带的物资数量统计出来,另外,想尽办法维修舰船,本官知道,材料并不充足,倒也无妨,拆小船修大船,诸位知道了吧。”

诸将起身称是,继而离开了衙门。

黄蜚和曾樱二人留下,黄蜚说道:“虽说具体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但我心里还是有数,听闻要去江南,很多营伍散了,特别是天津、辽东水师,跟水师南下的士兵约有一万五,加上家属总共五万,各镇水师的舰船虽然加起来上千,但多是小船,能远海航行的也就两百左右,原本答应为社团转移部分移民,细心一算,顶多运送五千人了。”

李明勋笑了笑,他本对此就没有报多大的希望,事实上此次运输移民的主力还是社团和沈廷扬家的大沙船,社团的运输船队挤出了沙船、广船三十五艘,还有亚哈特、双桅纵帆船二十四艘,沈廷扬的沙船帮虽然船只不少,但很多都被调遣去守备淮河去了,只抽调了四十艘,但因为都是大船,运力倒是不差,一次性运送四万人不是问题。

“倒是无妨,只是最后走的时候,定要坚壁清野,特别是船只,不能只是凿沉,一定要烧毁。”李明勋提醒道。

黄蜚重重点头:“放心吧,寸板也不会留给东虏的。”

“李先生,国事艰难,就不要讲究礼数了,若是以往,朝廷对社团移民还有担忧,但现在庙堂内外都以为,移民到海外总好过被鞑虏荼毒,先生救登莱官兵,保存大明军力,也是恩德,若还有需要我等要做的,还请明示吧。”眼瞧着没有外人,曾樱直截了当的说道。

李明勋也不客气,说道:“有两件事还需要二位配合,先把水城航道让出来,社团运输船队都有戗风能力,已经编列一快一慢两支舰队,我准备先运送一批难民去台北。”

见二人迟疑,李明勋到:“二位大人,明勋会随你们最后一批撤退的。”

黄蜚重重点头,李明勋说:“另外一件事则需曾大人配合,登莱左近百姓许多也愿意南下,只是船舶不够,难以接纳罢了,不妨陆地迁徙,先组织他们南下,进入南直隶,当然,一应米粮支出由社团配合。”

“只恐南直隶那边不接纳呀。”黄蜚说道。

李明勋道:“无妨,小袁营大人还记得吗,去年其向总督漕运的史可法大人受抚,麾下有万把人,封了个海州总兵,这大半年,其军粮不少是社团接济的,又掌握海州、赣榆、日照等州县实权,有他配合,自然无碍,待协助登莱各镇水师撤离完,那里的百姓自然由社团接走,不会惹出乱子的。”

曾樱道:“李先生一心救民,原本老夫不该多说,但有一点要提醒于你,若是那些百姓吃你的米粮到了南直隶,又反悔不移民海外了,你可是做赔本买卖的。”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社团早有章程,先在山东用船运走其家中妻、子,让男丁携带父母幼儿南下,不怕其反悔,若是其反悔,社团亦不会怪罪,总归是施舍钱粮救人性命的善心事儿,便是图个福报吧。”

曾樱扭过头,老泪纵横。

李明勋拍了拍曾樱的肩头,叹息一声,问:“黄将军,海洋岛形势如何了?”

黄蜚道:“京城陷落后,长山岛一带的守军,以都司徐标为首,岛上守军近两千人向满清投降,后来有人又反正了。当时投降的时候,海洋岛游击武行没有投降,本官派了十几艘船给他送去了军资,但岛上社团士卒和工匠拒不撤退,以大匠吴阿九为首,如今还在岛上,武行听闻你来,便是来了登州,但其家中妻小都在海洋岛,这是要死守保土了。”

“我果然没看错人。”李明勋叹息道。

不多时,武行走了进来,看起来他瘦了很多,一双眼睛却是充满斗志,武行跪下行礼,叉手站在了一侧,李明勋道:“武将军,北风一起,登莱的所有王师都是要撤退了,你也随他们一起走吧。”

武行看了一眼曾樱,说道:“当初先生和老大人把海洋岛交于末将,末将接任之后,一日不敢放松,修圆堡,筑炮台,练兵马,存物资,若有过失,请老大人明言,武行身为山东人,决然不会走的,便是死,也要死在山东最后一块土地上。”

(在明朝,辽宁大部分地区属于辽东都司,而辽东都司属于山东辖制。)

曾樱叹息一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武将军,你乃忠勇之辈,随本官和黄将军去南京,他日收复国土,必有你一展宏图之地啊。”

武行倔强的摇摇头,他说道:“末将没有读过书,但也看过戏文,从古至今,除了太祖皇帝,何人北伐而得天下,又有谁能从偏安江南而复得中原的?以岳武穆、祖逖之威能,尚且不能,我辈又奈何?”

若是在平日,武行这等言论定然要以藐视上官,妄议朝政而被治罪的,但曾樱知他忠心,也知他说的是实情,如何能加罪,武行跪在地上,说道:“末将愿与海洋岛共存亡!”

曾樱看向李明勋问:“明勋,你看呢?”

李明勋道:“武将军,朝廷为保江淮,已经尽弃山东,你若一意孤行,朝廷不会承认你的官职,也不会接济你粮饷,你当如何?”

武行听了这话,却是无话可说,在岛上尚有他属下二百余人,若是没有粮饷,该如何支持,空谈大义可是不能当饭吃的,要么饿死,要么投降,别无他途。

武行想了许久,问:“李先生,当初你出资构筑海洋岛要塞,留精卒上百协守,肯定不会轻易抛弃的,对吗?”

黄蜚轻咳一声,说道:“那便是社团的事儿了,你若还想驻守,唯有两个办法,一是成为义勇,自费钱粮,二是加入东番社团,由社团接济。”

曾樱道:“明勋,黄将军,还是由老夫和武行私下谈谈吧。”

李明勋自然没有异议,武行便跟着曾樱进了后堂,曾樱道:“坐下吧,武将军,你我虽有上下尊卑,但如今国难当头,便不要管这些虚礼了。”

武行怅然落座,曾樱道:“武将军,你加入社团吧。”

武行猛地抬起头,道:“老大人,末将是大明之将守大明之土,为何要加入东番社团?虽然末将对李先生也是敬佩有加,但大明何故弃我。”

曾樱无奈摇头:“你呀,真是一头倔驴啊。武行,你没得选,你想守备山东的最后一块土,就要加入社团,老夫知你忠心,但也要知道变通,如今社团如日中天,纵然一时难以改变大陆局势,但你也要知道,这个组织仅仅只有不到五年的光景啊,再五年,十年呢?大明日后仰仗社团的地方多了,你加入社团,也多一条大明和社团的沟通渠道,你在社团地位越高,越能影响社团与大明为善,这何尝不是一种忠诚呢。

再者,东番社团虽然被迂腐之人呼之为岛夷,但组织中掌权之人多半是汉人,与我大明同根同源,你又有什么担心的呢?”

许久之后,武行跪在地上,说道:“他日光复山东,武行只求叶落归根。”

最终,武行被李明勋任命为海洋岛要塞守备长官,其麾下士卒凡是愿意留守的,尽按社团标准安置,不愿意者随船南下。

李明勋送走了武行,正要返回登州,林谦来到李明勋身边,问道:“大人,不外乎是三五百人,社团接济他们驻守海洋岛又如何,您非逼着武行与朝廷断了关系,曾大人和武将军都是心中有了症结。”

“从民族和文明的角度上,社团与大明割不断,但从政治隶属上,一定要切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来历史书上也要如此记载,是大明朝廷丢弃了北方所有岛屿,而社团保存了北方唯一的据点。”李明勋认真的回答道。

“好了,你也别纠结这件事了,陆地迁民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你了,另外,你对山东熟悉,从这里找一批对登莱、朝鲜、辽东熟悉的水手,加入海洋岛要塞。”李明勋吩咐道。

林谦不解的问道:“这是何故?”

“当然是做买卖了,海洋岛要塞花费了社团十二万两白银,维持这个要塞每年花费也是不少,其处于山东到朝鲜的必经之地上,若不做些走私买卖,岂不是暴殄天物,要知道,当年东江镇毛文龙,就是靠着这条航路,养活了几十万军民的。”

从七月开始,山东半岛上出现了南迁的人流,小股不过三五百人,大股成千上万,他们的目的地是海州云台山,这些难民人流中多是男人和老人、幼儿,罕有年轻女人和孩子,他们衣衫褴褛,少有行李,怀揣干饼、窝窝头,一路南下,人人脖颈里挂着一个木板,上面刻着一串苏州码子,这木板便是他们的身份号码,南下路上,领取食物必有号码板,日后去了海外,也要靠这号码板找到自己的家人。

到了十月,东北季风终于出现,登州左近完全沸腾了,士兵和家属、难民分队登上船只,登州及其周边村镇十室九空,等到三百多艘大船离开登州之后,海岸线被烧船的火焰烧红了,小船、木料、帐篷、没有吃完的粮食,能烧的全部烧掉。

轰隆!

一声爆炸声,拿不走的火药把登莱巡抚衙门炸上了天。

曾樱站在官厅之上,看着越来越远的登州,暗暗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章二三 吕宋谋划

马尼拉。

灼热的太阳照的地面散发出炫目的光晕,马东来毕恭毕敬的踏着木屐走在前往圣地亚城堡的道路上,路边的椰子林下,三三两两的西班牙贵族在侍女们的侍奉下乘凉,他们喝着榨甘蔗汁或者柠檬汁,对着远处树林下渡过正午的各色人等指指点点。

躺在树荫下的摩洛人(皈依天主教的土著)被他们称之为懒散的野猪,而在屋檐下阴凉里编制竹器和草鞋的华人不知休息的蠢蛋,马东来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踏着碎步走进了圣地亚哥城堡的大门,来到了科奎拉的办公室。

马东来的日本式礼仪无可挑剔,至少城堡之中的很多人以为他就是一位日本切支丹,科奎拉一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过了好一会,才从一旁拿起一份报告说道:“皮拉尔神父说,这份报告中,你出了很大的力。”

“如果是关于东番岛夷海军实力报告的话,是这样的,阁下。”马东来抬头看了一眼,恭谨的说道。

科奎拉微微点头,在马尼拉舰队护送两艘大帆船返回马尼拉后,菲律宾都督区就在筹划对社团的报复计划,毕竟损失了三宝颜舰队之后,都督区不能没有一点行动,最直接的计划就是趁着西南季风北上,捣毁香港,寻机歼灭敌人的主力舰队,重新树立西班牙王国在东方的威望。

但因为都督区的主要舰只需要维修,特别是清除船蛆和藤壶,所以计划定在了七月北上,在这旗舰,自然是做些情报工作,经常出入澳门的皮拉尔神父是最好的选择,他不仅是传教士,还是资深的工程师,三宝颜半岛上的皮拉尔堡就是他的杰作。

七月时候,舰队准备妥当,科奎拉为洛佩兹上将和拉斐尔将军准备了五艘主力舰和三艘巡航舰,四艘大型武装商船还有各类辅助舰艇,可谓精锐尽出,但还未成行,皮拉尔送回来第一份情报,王国的敌人拥有八艘,甚至更多的主力舰。

随即,报告递到了科奎拉的手中,上面不仅包含了社团主力舰的名字,还有配置的火力,甚至每艘重炮舰还有简略的图画,方便进行分辨,皮拉尔神父在给科奎拉的信件中明确提出,这么详细的情报是与马东来有关,而科奎拉只记得自己安排马东来的走私船送神父去了大员港。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科奎拉问道。

马东来笑了笑,仰起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阁下,我是一个华人,和他们说一样的语言,吃一样的饭菜,我可以潜入东番造船厂内侦查,皮拉尔神父却不能,他只能伪装成商人远远窥视。”

“很好,你与神父让西班牙避开了一场无意义的战争,我会奖励你的。”科奎拉微笑说道,这个时候,马东来应该离开,但科奎拉见他仍旧站在那里,似有话说。

马东来说道:“阁下,我想得到您的帮助。”

“哦,年轻人,说来听听。”科奎拉心情大好,问道。

马东来想了想,说道:“费丽莎小姐驱逐了贝阿丽丝,阁下。”

科奎拉眉头微皱,他不知道马东来说的贝阿丽丝是谁,他看向了身边的侍从,侍从在他耳边解释了一句,科奎拉明白,那位贝阿丽丝是一个妓女,随商船从果阿而来,在马尼拉风头正劲。

“那位贝阿丽丝与你何干?”科奎拉问道。

马东来道:“您知道,我刚刚从东番的魔窟里回来,喝酒的时候认识了贝阿丽丝,然后与她共度良宵。”

科奎拉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他当然不是因为马东来的不检点,而是因为这件事背后的意味,马东来和妓女上了床,自己的女儿就让人驱逐了那个妓女,其中意味不言而明。

马东来说道:“阁下,我希望得到您的帮助,我不想在死在某个肮脏的下水道,更不要被阉割后成为仆从。”

科奎拉很清楚,如果自己女儿喜欢马东来的事情曝光,那么马东来所言便是他的结局,前者来自未婚夫拉斐尔,后者则是自己的方式,科奎拉道:“你想怎么做。”

“离开马尼拉,去一个费丽莎小姐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的事业,阁下,凭借我这些您为您辛苦工作和这次情报上的功劳,我希望得到封君地位。”马东来说道。

马东来所说的封君地位源于西班牙殖民者对其所属殖民地实行的土地制度,简单的说,就是把向土著居民征税的权力分封给对殖民地有功的人员,虽然理论上,封君只有收税权力,没有土地所有权,但因为封君一般不世袭,所以对自己封地都是进行残酷的剥削,强制土著服徭役,故意低估商品价格。

科奎拉说道:“你虽然有功,但得不到王家赐封土地。”

马东来自然明白,王家赐封土地是菲律宾人口稠密的港口区,比如马尼拉、宿务等地,别说功劳不够,就是功劳够了,他也得不到类似的赐封地,只能求取总督私人赐封地,那就是偏远地区了。

“当然,阁下,我更希望远离马尼拉,去一个偏僻一点的地方,比如,林加延。”马东来说道。

科奎拉听到林加延三个字,脸上满是微笑,那里位于马尼拉的北方,林加延海湾之中,那是一个直面北方的海湾,也是菲律宾都督区下一个开发重心,其位于吕宋中央平原的最北端,不仅具有开发价值,而且可以发展为对东番岛夷的防御前线。

“看来皮拉尔神父对你和钟爱啊。”科奎拉说道,如果不是皮拉尔,马东来也不知道林加延的地位。

马东来抱歉式的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神父对我很照顾,而教会也是如此,所以想让我去林加延一带进行拓殖,如果阁下能赐予我那里的巴朗圭的话,我将感激不尽。”

科奎拉此时完全明白了马东来的计划,他走的路和菲律宾都督区乃至美洲的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贵族、将领和官僚的道路一样,就是大庄园经济,而巴朗圭是菲律宾的一种村社组织,来源于马来人迁徙至菲律宾的方式,当时是家族血缘为依托,乘坐一种巴朗圭的大船来到菲律宾,千百年之后,发展成了村社,每个巴朗圭有几百户。

而马东来先成为巴朗圭的封君,继而兼并土地开办种植园,继而发展成大庄园,这类种大庄园是大地产制度,很快会发展成自给自足的形势,大庄园内人们使用的重要生活物资全部自行制造,经济作物出口,庄园内有自己的村社、商店、教堂、医院,可以说是相对独立的政治、经济和宗教的结合体,而通过债役雇农制度把土著变成农奴,先给土著预付工资,赊取货物,然后要求以工偿还,土著便成了债农,大庄园却给债农发极低的公子,而且不是金银和粮食,而是只能在本庄园购买东西的代金券,这样土著呆的越久,越难偿还债务,继而父债子偿,世世代代成为农奴。

事实上,在菲律宾都督区,玩弄如此制度最娴熟的正是教会,他们在菲律宾拥有数十万的农奴,大多数的土地也属于了教会。

科奎拉对此并无异议,任何对菲律宾的开发都有他这位长官的一份功劳,科奎拉甚至想,或许十年二十年后,马东来成为大庄园主,还能成为自己女儿的情人,这也算是弥补自己这个父亲的一点愧疚。

(大庄园主一般是在外地主,即他们住在都市之中,雇人管理自己的大庄园。而在欧洲,情人文化是非常盛行的,特别是上流社会,一致认为,婚姻是义务,情人才是激情所在)

科奎拉从取出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委任封君的委任状,他签署了自己的姓名,说道:“年轻人,你非常有自知之明,在费丽莎的问题上,你为了省去了很多麻烦,所以我给你三个巴朗圭的封君,你去林加延自己挑选吧。”

“多谢您的厚爱与恩赐,东来感激不尽!”马东来俯首说道,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科奎拉对身边的侍从说:“你跟着他,看看这几天他做了什么,回来告诉我。”

两天之后,侍从回到了科奎拉的身边,说道:“那个马东来变卖在了马尼拉的全部产业,然后去了教堂,据说给了皮拉尔神父一大笔钱,他购买一艘破旧的戎克船,加上他自己的船,一共两艘,然后招募了三十二个切支丹,近百个邦板牙人,购买了大量的粮食、铁器和部分武器。”

科奎拉微微点头,给皮拉尔送钱说明马东来真的得到了皮拉尔的支持,切支丹武士是因为这几年他一直在与日本人打交道,至于邦板牙人,那是菲律宾土著中最好的兵源,即便是科奎拉属下也有一支精锐的邦板牙人军队。

“据说有几位阁下支持了他的拓殖,而在他的开拓团中,还有六个梅斯蒂索人,三个克里奥尔人。”侍从低声说道。

科奎拉听了这话,无奈的摇摇头:“相信是教会的几位神父的做法,看来,马东来是成为拉磨的驴子。”

侍从所说的梅斯蒂索人是指西班牙白人和土著的混血儿,在马尼拉是中坚力量,而克里奥尔人则是土生西班牙人,即父母在菲律宾生下的孩子,他们的地位仅次于科奎拉这类从西班牙派遣来的本国人,有这两种人在,意味着将来马东来的大庄园形成规模的时候,就会非自然的死亡,然后大庄园成为教会的财产。

但是,科奎拉不知道的是,马东来一点没有开拓大庄园的意思,他要做的就是感到林加延,为社团今年的远征打好基础,因为与上一次不同,最高执政官阁下已经决定登陆吕宋岛,攻略菲律宾了,战争不再只发生在海上,陆地上也会起厮杀!

而当马东来离开马尼拉的时候,最后一份情报也随即被走私船带到了香港,这是马东来作为情报人员的最后一点工作。

基隆,八斗子。

八斗子就在基隆河边,原本只有少数土著居住,但随着煤矿的发现采掘,这里迅速成为了一个小镇,八斗子地标性建筑就是那高高矮矮十几根烟筒,最高的一根,已经不亚于社寮岛上的海军灯塔。

这里是台湾少有的煤矿,迅速因为煤矿发展起来,最大的产业就是采煤、炼焦和烧砖。

挖掘出来的煤炭海运到金瓜石炼金,而优质的煤炭炼成焦炭之后,则运往大本营、台北和香港,成为那里铁匠和锻造作坊的能源,而依靠丰富的煤炭,烧砖也是八斗子的主要产业,烧制的砖瓦为整个台湾提供建筑材料。

最大的砖瓦窑拥有最高的烟筒,砖窑的东主属于山东来的移民,其本身在山东就是士绅财主,来到台湾之后,发现当即城镇迅速崛起,但建筑材料却要从大陆运来,索性开办砖窑场、石灰厂和采石场,八斗子的这砖窑便是与海军合办的,若非如此,也没有如此高的效率。

砖窑从天空俯瞰犹如八卦一般,因为也被称之为八卦窑,这本是十九世纪才有的技术,但是被心切的李明勋传授给了海军,海军不愿意出资,索性官督商办,成了私人的买卖。

与传统的砖窑不同,八卦窑可以一边烧砖一边取砖,效率快了数倍。

何良焘骑着一头毛驴来到了砖窑场,身上挂着的铜牌就显示他是社团高层的身份,管事连忙找来了东主,何良焘也不客套,直接问道:“海军订购的两万块砖可已经烧制好了?”

那东主作了作揖,连忙说道:“社团交给的活儿,自然是优先完成。”

二人来到码放砖瓦的空地,看到堆积成片的砖块,何良焘随手捡起一块,用刀柄用力敲了敲,也没有敲断,那东主找来瓦刀,敲断之后,露出了里面漆黑的内部,说道:“您看,都是黑心好砖啊。”

加更一章月末了求票票和打赏!错了,应该是补更一章,哎,我还欠大家五更呢。

章二四 荣耀远征

何良焘点点头,从中查验了一遍,发现数目都对,也多了一些,其中四种规格的砖块无一缺少,这才放心下来,他对递给东主一个册子,说道:“今天下午,我的人会送来二百个汉子和三十辆货车,你让你的工人协助他们,按照册子上的要求,把不同种类的砖块装进标定号的箱子里,记着,你亲自查验,装箱的数量不能少,种类不能错,箱子一定要要结实,到了港口,我会亲自查看,若有错处,休要怪我扣你尾款了。”

“您放心,一定照此办理。”东主高声应和,何良焘骑上驴子,转身去了。

“真是怪哉,不过是些砖块,这么详细做什么,还分门别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运的是古籍善本呢。”东主嘟囔道。

身边那管事却是个消息灵通的,他说道:“咱们这还算好的,您不知道,齐家那采石场,海军订购了上千石块,大大小小,奇形怪状一共六十多种规格,还要求每一块都要刻上独一无二的苏州码子,海军的人亲自测量,石块必须合乎规格,误差不能超过一寸,可把齐老爷祸害惨了,这三个月了,就没消停过,这是把石匠当木匠用啊。”

东主瞪了管事一眼,说道:“你知道也就罢了,不可出去乱说!”

何良焘骑着毛驴一路小跑去了基隆,基隆港口已经成型,内港之中停了三艘重炮舰,海军大楼也已经修建好,何良焘栓了驴子,扑打了几下身上的尘土,跑了进去,上了二楼的战略室,看到房间内已经坐满了人,包括李明勋、西蒙斯还有分舰队长官和主力舰长,另外惹眼的就是多亚。

“何大匠,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辛劳成了这个样子,听说驴子都被你类似了两头,真是让我过意不去啊。”李明勋半开玩笑的说道。

何良焘道:“大人说笑了,您交代的事情,我怎敢怠慢。”

说着,他打开册子,看了看,说:“所有的建筑材料、工具全部已经准备妥当,正在打包装运,工匠、图纸也已经调配到位了,五日内可以出发,一切静等您的命令了。”

“我这边也已经准备妥当,八百人的要塞守备营,武器、弹药、补给已经到位了。”多亚沉稳的声音传进了李明勋的耳朵里。

李明勋点点头:“很好,那只剩下海军了,西蒙斯,接下来是你的舞台了。”

西蒙斯面向众人,说道:“我很遗憾的告知各位,海军虽然在今年入役了两艘主力舰和一艘大型巡航舰,但在纸面上,我们主力舰依旧不如西班牙人。”

“这不可能吧,今年初,我们已经击沉了他们三艘主力舰了!”当即就有人表示了疑问。

西蒙斯无奈的耸耸肩,说道:“菲律宾都督科奎拉是一个滑头,他动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把主力舰的数量恢复到了九艘,而且比以往更加强大。”

其实科奎拉那些不光彩的主意全部打在了马尼拉大帆船上,今年初,苏禄海海战,社团击沉西班牙人主力舰三艘,让原本只有九艘主力舰的菲律宾都督区一下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中坚力量,很快科奎拉就知道社团拥有八艘主力舰(在西班牙人眼里,大型巡航舰也是主力舰,但够不上社团标准。),如此,他只能疯狂扩充海军力量,其最主要的手段就是武装马尼拉大帆船。

今年四月初来的两艘马尼拉大帆船原本是要在六月返航的,但是科奎拉找了个理由,说马尼拉存储的明国货物不足,从都督区找了两艘六百吨左右的武装商船作为大帆船前往了美洲,这样直接扣下了两艘大帆船,而去年开始,马尼拉造船厂下水了一艘大帆船,科奎拉便是对这三艘大帆船进行改造。

从苏禄海一战可以看出,虽然大帆船在速度和敏捷上完全无法和主力舰相比,甚至限制战列线机动,但从炮战上来说,却是拥有极大的优势,特别是载炮量上,只是与以往的改造不同,这次的改造更为彻底。

以往大帆船改造是对付荷兰人的武装商船,十二磅炮足矣,但社团的重炮舰一艘强过一艘,十二磅炮已经吃不消了,必须采用十八磅炮,所以科奎拉安排三艘大帆船上船台,先是拆掉了部分船艉楼,继而增加一层火炮甲板,只是这次进行了重点加固,使得其可以承受十八磅炮的后坐力,而付出的结果就是,这些船再难改回大帆船,进行跨洲际运输了。

改造之后的大帆船拥有超过逆戟鲸级的火力,三十门十八磅炮,二十二门十二磅炮,加上六磅和八磅炮,火炮数量超过了七十门,侧舷火炮数量达到三十二门,其中重炮二十六门,与逆戟鲸级持平。

“不光如此,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在我们与西班牙的对决中,荷兰人把砝码压在了西班牙人那边。”李明勋对众人说道,他敲了敲桌上的情报,说:“这是我们的苏禄盟友加利德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大卫送来的情报。”

众人打开传阅,脸色都是凝重起来,情报显示,荷兰人与西班牙人在其争夺的香料群岛达成默契,以实际控制区域为准,皆不向对方海域派遣军舰,而进入香料群岛也多采用武装船甚至非武装船。

另外,荷兰人的舰队出现在了印度洋加入了对锡兰(斯里兰卡)的进攻中,而荷兰人也对英国在东方的贸易船进行了限定,不允许拥有十八磅炮的船只通过马六甲海峡,这不仅意味着英国人参战的可能性被杜绝,还意味着社团与英国人之间的重炮军火贸易告一段落。

“是否暂缓今年冬季的南下行动,明年我们可以多两艘甚至三艘的主力舰。”李北极小心的问道。

“那会让我们的劣势更大,我们明年入役的战舰肯定会在下半年,形成战斗力要在十月之后了,但是四月份,新的大帆船就会来,即便西班牙人不再造新的大帆船,明年四月份他们又可以获得至少一艘大帆船,而我们的主力舰则没有变化。”西蒙斯不等李北极说完,便是反驳道。

“我们可以在这个冬季改装我们的主力舰,增加一层火炮甲板,使用九磅甚至十二磅炮,这样主力舰的火炮数量就相对咸肉的大部分主力舰有优势,配合我们军舰的防御力,依旧可以取得单舰优势。”李北极毫不示弱的提出了自己的第二套方案。

战略室中安静了下来,一些主力舰长的脸色有些难看,李北极如此说话是明显海盗风格,与大部分人的印象不同,海盗,特别是美洲、欧洲的海盗‘民主’程度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海盗船长一般来源于选举,在海盗聚居地,海盗首领也是由船长们选举,所以海盗舰队中,每一位舰长都拥有话语权,这与社团官僚化有些不同,事实上,在如今的社团海军中,话语权最高的毫无疑问是李明勋,其次是西蒙斯,二人都是独断专行的风格。

西蒙斯没有再反驳,而是看向李明勋,李明勋双手抱胸,笑了:“如果投票的话,北极,你会输的很惨的。”

众人会心一笑,深以为然,究其原因,社团海军的主要军官对改装军舰,甚至军舰上船台都是极为忌讳的,所以,在休整旗舰,他们会把船停靠在台北,也不去大本营,台北港口有淡水河的淡水码头,不生船蛆。

其实很简单,现在海军上下对造船厂的要求是主力舰,更快的提供更多更大的主力舰,若是对帆索配置进行改装,军官们很乐意,如果是上船台改造船体,军官们全都反对。原因很简单,现在的社团处于多事之秋,随时可能爆发海战,上了船台,无法参战怎么行?

“改造蓝鲸号怎么样?”李北极似乎永远有想法。

依旧是西蒙斯反对,他说道:“那种臃肿跛脚的大家伙,还是出现在敌人的战列线上比较好。”

几位舰长哈哈大笑起来,社团的海军历来是是火力与机动并重,像是马尼拉大帆船那样速度奇慢,转向笨拙的大舰,可不是他们喜欢的战友。

“好了,不要吵了,大舰队就这样吧,我们只是在主力舰的数量上有劣势,但战力上基本持平,除了主力舰,独角鲸号和龙王鲸号大型巡航舰,血猎犬海盗船也加入大舰队,具体队列编列还是由西蒙斯负责,大舰队与运输船队改组为远征舰队,‘荣耀远征’计划,半个月之后开始!”李明勋拍了拍桌子,郑重说道。

西蒙斯分发给众人一份计划书,说道:“这是‘荣耀远征’计划的作战书,诸位看过!”

计划书的封面右上角有鲜红色的绝密二字,众人纷纷坐下,认真研读起来。

这份‘荣耀远征’计划是南下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主要目的是把战争完全控制在敌境,让西班牙人无暇他顾,彻底断绝西班牙人对西洋航线的威胁,而‘荣耀远征’的主要部分并非是舰队决战。

现实摆在那里,菲律宾都督区的主力舰队实力不弱于社团,对菲律宾附近海域更熟悉,社团海军没有实力优势,无法保证必胜,这个西南季风季,西班牙人因为改装大帆船而错过了进攻时机,下一个季风季节肯定会进攻,未免失去主动权,所以‘荣耀远征’计划的最核心部分就是‘敌境建堡’。

敌境建堡并不是什么新战术,欧洲的殖民者都这么干过,一个半世纪以前,葡萄牙人在里斯本设计好了堡垒,切割好每一块石头,用卡拉克大帆船运送到了几内亚湾,仅仅只用了五周的时间就建立了雄伟的圣乔治达米纳堡,在黄金海岸迅速扎根,很快控制了这片富饶的殖民地。而近的来说,三宝颜半岛上的皮拉尔堡,也是皮拉尔神父设计之后,在耶稣教会和都督区的支持下,在马尼拉准备好了大部分的建材,在三宝颜半岛上迅速建堡。

而社团的敌境建堡选择在了林加延湾的林加延地区,而建筑棱堡所需要的建材,包括条石、砖块、木料、石灰,以及建筑堡垒必须的监工、工匠和劳力都已经准备妥当。

林加延位于吕宋中央平原的最北端的海边,即便社团日后全面占领菲律宾,这里仍然具备开发价值,从长远考虑,也不是过于浪费的选择,而且那里虽然被西班牙殖民者征服,但仍然是土著部落的世界,只要大本营这边不泄密,那么时间很充裕,而大舰队的此次作战的主要目标就是掩护这座被命名为荣耀堡的要塞建立,让社团在吕宋岛上彻底扎根。

崇祯十七年十一月初。

当大陆战事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远征舰队出发,此次远征舰队分为两部分,大舰队是作战舰队,拥有虎鲨、白鲨、逆戟鲸、长须鲸、座头鲸、领航鲸等六艘主力重炮舰,独角鲸和龙王鲸两艘大型巡航舰,血猎犬号海盗巡航舰,此外还有八艘护卫舰,两艘通报船。

而另一部分则是运输舰队,由十二艘五百吨级的大沙船,六艘大型纵帆快速运输船,四艘护卫舰和四艘通报船组成,运载了全部的建材和工匠。

两支舰队出征的作法完全不同,大舰队的出征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临行前,舰长们都是告诉船员,他们此次的目的是围攻马尼拉湾,消灭菲律宾主力舰队,而运输船队则一直处于保密状态,无论水手还是工匠,在离开基隆军港的时候,还一直以为他们是要北上崇明,支援崇明要塞的建设,而护卫舰队更是从崇明、永宁分舰队之中调遣,事前一无所知。

运输舰队从台湾外海航行,而大舰队大张旗鼓的走台湾海峡,甚至骚扰劫掠了一批趁着北风季前往马尼拉贸易的走私船,很快,大舰队南下的情报通过通报船抵达了马尼拉,从澳门、香港和大员三个渠道提供了这个消息,菲律宾都督区最高长官科奎拉下令备战!

章二五 立足吕宋

林加延已经变成了巨大的工地。

里亚尔是一位克里奥尔人,是一个酗酒的西班牙水手和一个沦落到马尼拉的妓女所生,好在里亚尔侍奉过皮拉尔神父,凭借这层关系,他成为林加延所有白人和混血儿的领袖。

早上,里亚尔醒来,船上自己神气的军服,肩抗火绳枪,手持一把弯刀,带着三角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而他的身后则是六个混血儿护卫,而原本一起来林加延的克里奥尔人,一个死于痢疾,一个被土著杀死,里亚尔成为了领袖,他是林加延地区的收税官,仅次于封君马东来。

然而里亚尔根本无税可收,在选择了巴朗圭封地之后,马东来立刻宣布两个巴朗圭的税赋由他一人承担,而土著们则需要出徭役来偿还,这立刻获得了当地土著的支持,很快,马东来选择了阿格诺河三角洲上的一个高地作为大本营,展开了开拓计划。

除了监工中的小冲突,马东来的开拓队没有与周围的部落冲突,他选择的是银弹开路的策略,用西班牙银币、铁器、盐巴、布匹等一些小商品从周围土著那里交换大米和鱼获,还以此雇佣许多土著男人做劳工,里亚尔完全不能接受,他感觉,开拓队有切支丹武士和邦板牙士兵一百多人,配合自己神勇无敌的指挥,完全可以攻打几个部落,特别是矮黑人部落,抓那些猴子来干活。

但马东来拒绝了这个建议,里亚尔无力否决,他虽然是皮拉尔神父派来监视的,但却不是股东,作为接受马东来雇佣的雇员,他只能服从。

三个月来,林加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格诺河边出现了一个码头,可以容纳两艘戎克船停泊,平坦的高地上,灌木很砍伐光,野草被清理,土地已经平整,高地上堆满了木头,有些是施工用的木料,而大部分则已经晾干,可以做燃料。

高地上出现了两排木屋,一排是开拓团的营房,一排则是仓库,里面堆满了粮食。

里亚尔走出了营房,发现马东来不在这里,他抓过一个邦板牙士兵,问道:“那个华人呢,他去了哪里?”

“东来阁下正在那边给土著们发工钱,那些土著运来了很多牡蛎壳,东来阁下很高兴!”邦板牙士兵说道。

“这个蠢货!”里亚尔骂了一句,立刻去找马东来。

海边的牡蛎壳堆积如山,这可是烧石灰的好材料,马东来估量了一下,有这些牡蛎壳,荣耀堡就不会缺少石灰了,而牡蛎壳烧制的石灰肯定要比石灰石烧制的要好,否则荷兰人、西班牙人就不会都选用这类材料了。

“东来阁下,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里亚尔赶来兴师问罪:“难道皮拉尔神父给你的四千比索就用来买这些没能吃喝买卖的东西吗?”

马东来笑了笑,说道:“当然不只有这些,四千比索中的一半还雇佣了土著挖掘河沙,您知道,海沙是不能当建筑材料的,就在那片红树林之后。”

当初之所以让里亚尔加入开拓团,主要是为了博得科奎拉和皮拉尔的信任,否则那些家伙可不放心一个华人在菲律宾开拓,雇佣那些邦板牙人也是如此,马东来能相信的只有手下这三十几个切支丹。

来到林加延后,这些白人和混血对荣耀堡的预先工作造成了巨大的阻碍,其中一个白人还准备向马尼拉报告,那个可比里亚尔聪明多了,无奈之下,马东来杀了那人,嫁祸给了土著。

里亚尔怒道:“我要向皮拉尔神父报告这件事,你拿着神父的钱来到林加延只在挖土伐木,根本没有拓殖土地!”

马东来心中不屑的笑了笑,按照计划,远征舰队还有两天就要来了,但这个时候消息传回马尼拉,会让西班牙人提前准备,这可不是马东来愿意看到的,现在看来,要把里亚尔和他的手下一网打尽了。

“嘿,里亚尔阁下,不要生气,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真的以为种植园对皮拉尔神父很重要吗?你错了,你看这是什么!”马东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口袋扔给里亚尔。

里亚尔掂量了一下,发现很重,他打开之后,看到了金光灿灿的金沙,里亚尔的呼吸变的粗重起来:“金沙!”

马东来笑了笑:“是的,金沙!这是一个来工作的土著告诉我的,在北面,也就是进入海湾处的那个尖角,有一个矮黑人的部落,那里有一条小河可以淘金。”

“那我们应该出兵,占领那里!”里亚尔兴奋的叫道。

马东来道:“可是你看到,这里离不开我,皮拉尔神父要求这里有一座宏伟的教堂。”

“我可以去,里亚尔是最勇敢智慧的战士!”里亚尔拍着胸脯说道。

马东来道:“好吧,但是抢来的金沙我要三分之一,剩下的才是你和参战士兵的,那戎克船给你,切支丹留下协助我,邦板牙士兵随你挑选。”

“那个部落有多少人?”里亚尔问道。

“一个大型巴朗圭。”马东来说道。

里亚尔说:“那我要带走所有的邦板牙士兵。”

说罢,里亚尔对身后的两个混血儿说道:“你们留在这里,协助东来阁下。”

马东来耸耸肩,没有异议,当天里亚尔带着邦板牙士兵坐上了那艘戎克船,在华人水手的操纵下戗风北上,第二天的下午赶到了土著所说的地方。

里亚尔从官厅里穿上了一件半身甲,加上披风,甚是威武,他走出官厅,站在船艉楼,准备发表一场早已准备好的征服演说的时候,忽然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几个邦板牙人跑上来,说道:“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里亚尔看了看船上的人,发现都是土著,没有华人了,他心中一紧,跑到船舷一看,那些华人在海面上游泳,已经游出火绳枪的射击范围了,里亚尔心道不好,他想起船上还有回旋炮和佛郎机,大声说道:“开炮,炸死那些华人。”

几个土著掀开包裹火炮的帆布,却发现炮门已经被铁钉钉死了,里亚尔气的哇哇大叫的时候,忽然船身猛的倾斜,里亚尔差点摔倒,很快就有人来说,那些水手临走前落下了船锚。

“快,收起船锚,是那些华人叛变了,他们要把我们饿死在这海面上,可惜,那些蠢货失算了,我也会操纵这种戎克船,等我回到马尼拉,一定用刀斩下所有华人的脑袋,就像五年前一样!”里亚尔站在船艉楼大喊大叫。

更多的叫嚷声出现,但不是里亚尔希望的欢呼和崇拜,而是尖利的哭嚎,里亚尔扭头看去,宽阔的海面上,驶来了两艘纵帆护卫舰,十几门火炮从上甲板推出来,对准了这艘戎克船。

一天后,马东来在林加延等到了运输船队,何良焘、多亚从船上下来,成为了五年之后,第一批重新登陆吕宋岛的人,只不过这次身份变了,他们是征服者!

林加延一时沸腾了,快速运输船上的不断放下小船,把士兵、火炮和工匠依次运送上岸,而两艘大沙船进了码头,他们卸下来的是一些木质构件,组成成了码头上的吊车,随后才是运载建材的沙船靠近。

“一个半月内,我们会组建一座荣耀堡!”何良焘看着林加延已经做好的准备工作,豪情万丈的说道。

荣耀堡放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候,大舰队也顺着东洋航线南下,只不过没有直接去马尼拉湾,而是去了整个菲律宾地区最好的港口,苏比克湾。

苏比克湾呈现西南东北方向,长十四公里,宽八到十公里,三面被山峦环抱,夏秋季节的台风,冬季的狂风都影响不到这里,只不过因为苏比克湾周边全是山峦,也没有裸露的矿产,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开发。

作为后世可以出入航空母舰的港湾,这里的锚泊条件自然是很好的,大舰队抵达之后,从各个舰抽调了总共一百五十名陆战队和部分工匠上岸,砍伐树木,用沙袋和木料修筑了两座炮台,却是对准了内陆地区,然后就是修筑临时码头,大舰队进入苏比克湾后,派遣护卫舰在外侦查警戒。

第二天,一艘西班牙通报船出现在了苏比克湾外,与护卫舰发生了战斗,很快脱离南下而两艘护卫舰紧跟南下,执行对马尼拉湾的侦查任务。

海陆两个方向来的情报传递到了马尼拉,圣地亚哥城堡中的总督官署,一场小规模的宴会随即举办。

各色的肉排和生菜送达了餐桌,侍女们穿梭其中传递着各类美酒,宴会中的人们都是菲律宾都督区高官,大部分是海军的舰长和军官,而最尊贵的无疑是菲律宾都督区的最高长官科奎拉了。

人们喝了酒,让气氛变的火热起来,他们相互吹嘘自己的功绩,畅想不久之后的胜利,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兴奋,似乎大舰队就是来送死的,他们对胜利毫不怀疑。

马尼拉主力舰队的司令洛佩兹已经喝的有些忘形了,他跳上了桌子,拔出华丽的佩剑,踢开碍事的餐具,在灯火之下纵情高歌,放浪起舞。

“愚蠢的东番人再来送死,他们的舰队就在港外。

他们消磨时光,我们养精蓄锐。

船蛆钻进龙骨,藤壶长满船底,饮水骚臭难忍,食物千篇一律。

军官的精神崩溃,士卒暴躁难耐,一切都在伟大阁下的掌握之中。

那个时刻终于到来,我们冲出了海港,冲破了敌阵,高呼:圣地亚哥!

东番人的战船成为火炬,他们落在水手,鲜血染红了海面,我们再次高呼:圣地亚哥!”

这是一艘菲律宾都督区脍炙人口的西班牙歌曲,水手们尤为喜爱,但洛佩兹改动了少许,把荷兰人改成了东番人,但是无人有意见,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胆敢进犯马尼拉的敌人,无论是谁都会只有失败一个结局。

当得知大舰队进入苏比克湾,窥视马尼拉的时候,科奎拉麾下的将领们就已经认为此战必胜了,才有了今日的宴会,而命令下达,依旧是大家最熟悉的战术——苟!

在座的众人已经熟悉了这个战术,事实上,在两年前他们刚刚成功了一次,敌人的舰队封锁的马尼拉湾,菲律宾都督区的舰队在港口养精蓄锐,等待几个月,等到敌人耗尽了精力和补给,马尼拉舰队冲出港口,重创乃至全歼敌人。

拉斐尔坐在宴会厅外面的平台上,听着里面叫嚷声音,满脸的厌恶,他高傲的脸上扬,看着星空,回思着接到的情报,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不愿意相信屡屡战胜自己的敌人是这么的愚蠢,但他们的一切作法和都与荷兰人一样,这二十天来,社团舰队一直在苏比克湾消磨时光和补给,只派遣了一些纵帆船在港口外拦截商船,和进行有限的侦查,似乎一切也都按照马尼拉舰队喜欢的节奏在前进。

(荷兰人进攻马尼拉的时候,曾经短暂占领过甲米地,所以对社团进驻苏比克湾,西班牙人不感到意外。)

酒宴已经到了**,里面想起了女人的尖叫声,不断有喝醉酒的军官摔倒,拉斐尔正想着要不要离开,去拜访一下费丽莎的时候,忽然看到官署之外卫兵正在和一个人在争吵。

门口的灯火照亮了那个人的脸,虽然胡子拉碴,虽然一身粗麻衣服,但拉斐尔还是认出了这是一位神父,自己曾经在教堂祷告的时候接受不过他的训诫,与那些一手握着圣经一手攥着钱袋的神父不同,这位神父是一位虔诚的牧羊犬,他是一位苦修士,也是一位传教士,平日最喜欢穿行于危险的土著部落之间,向他们传递上帝的福音,这是拉斐尔尊重的人。

“住手,你们这些蠢货!”拉斐尔跑到门口,叫住了卫兵。

卫兵停下手,对于总督大人的准女婿,他们没有敢于分辨,而那位神父却是说道:“拉斐尔阁下,请快快带我去见总督大人,我们中计了!”

章二六 顶风作战

对于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人来说,他们对社团的态度一贯是以打促谈,和平为上,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菲律宾都督区对西班牙王国的意义,那就是向北获得明国商品,向南得到南洋香料,科奎拉身为总督,对这一点认识尤为清楚。

现在已经不是西班牙如日中天的时代了,科奎拉也不是那个以为两千人就能征服中国的疯子,即便是被骗走了造船厂的匠人、劫掠运银船以及被攻占了基隆据点,又接连海战失败,谈判的大门都没有关上,双方也一直进行接触,只不过条件一变再变。

一开始,菲律宾都督区很强势,要求开放香港、开发传教、交还白银和巨额赔偿,当然,社团的条件也很苛刻,光是交出马尼拉大屠杀的战犯就让西班牙接受不了,科奎拉总不会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吧,但随着海军接连不断的失败和对社团实力的了解,条件也越来越妥协,不光白银和赔偿没有了,甚至有人提出,既然社团对发生在五年前的事如此在意,不如把那个怂恿屠杀华人的内湖省高官交出去当替罪羊。

特别是今年了解了社团海军的实力后,菲律宾都督区和五大教会都迫切的希望尽快达成和平协议。

原因很简单,王国敌人的海军正在迅速扩张,每年都能增加两到三艘主力舰,今年都督区还有优势,明年这个时候双方实力会持平,后年就会处于劣势。毕竟敌人可以扩张,菲律宾都督区却没有这个机会。

马尼拉的造船厂还处于建造和改进马尼拉大帆船的阶段,制造主力舰的条件还不具备,而新西班牙总督区不可能再支援主力舰了,五年前的唐斯海战让王国精锐尽丧,而葡萄牙又从国王分裂出去,菲律宾都督区可没有支援本土重要。

但是要想得到想要的,就要展现足够的实力,都督区都希望一场辉煌的海战胜利后结束和社团的战争,如今机会出现,社团大舰队像荷兰人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到了马尼拉湾,陷入泥沼之中,给了都督区最好的机会。

“再有四个月,不,三个月,就有一场伟大的胜利摆在我的面前!”科奎拉看着桌子上纵情跳舞的洛佩兹司令,心中满意的说道。

拉斐尔走了进来,在科奎拉耳边说了几句,咣当一声,科奎拉手里的酒杯落地,很快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看了过来,宴会厅里很快安静下来,正在跳舞的洛佩兹停了下来,尴尬的跳下餐桌!

“该死的华人,全部该死!”科奎拉脸色变了变,忽然大吼道,他一脚踹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对惊呆的军官们喊道:“都回到战舰上去,我们要开战了!”

洛佩兹的额头一阵冷汗冒出,他的酒意散去大半,科奎拉说道:“洛佩兹和拉斐尔留下,你们都去岗位吧”

餐桌上的狼藉被简单收拾了,拉斐尔铺上了一张地图,他在林加延指了指说道:“神父说的是这里,东番人正在这里建造城堡!”

科奎拉脸色变得刷白,因为他认出那是马东来当初要求的封地,如果让人知道是自己给了东番机会的话,那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科奎拉选择避而不谈,说道:“东番人建造多久了?”

拉斐尔说道:“听说早在三个月前,那里就可开始有人平整土地,说是要建造教堂,看来是敌人的阴谋,而建设堡垒却是在二十二天前,但敌人有现成的地基和部分建材,而神父说,敌人还运来了石头砖块,显然早有预谋,如今已经完成第一层四角堡垒的建造,正在修造第二层,看起来应该是三层!”

“这是插在我们心口的一把刀,绝对不能让它建造完成!”科奎拉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林加延所在的吕宋中央平原北方没有开拓,但是往南几十公里就是教会的种植园,从林加延到马尼拉,一路坦途毫无障碍,如果让敌人立足,那么和马尼拉只能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了。

拉斐尔说道:“神父说,东番招募了至少十个巴朗圭的劳工,还有一支规模超过五百人的军队,已经在要塞周围修筑了大小六个炮垒,实力很强!”

科奎拉点点头,这么一支力量意味着短期内马尼拉没有陆地取胜的可能,马尼拉如今兵力有一千余,但多是战斗力不强的部队,包围圣地亚哥城堡还好,千里远征就不可能了,而大量的兵源派遣去了南方对付土著了,等把他们召集回来,这个要塞恐怕就起来了。

“这个时候,只有从海上进攻了,看来东番人的大舰队南下苏比克湾就是为了阻挡我们去攻击这要塞啊。”洛佩兹忧心忡忡,这个时候可不是出战的好时机啊。

三个人都是安静下来,拉斐尔却说道:“我知道,我们的敌人没有像愚蠢的荷兰人那样把精神消磨殆尽,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仍然具备舰队实力上的优势,只要战术合理,就能破局。”

“你详细说说!”洛佩兹欣慰的看了看拉斐尔。

拉斐尔道:“我们现在拥有八艘主力舰和三艘巡航舰,大舰数量是十一艘,而东番人只有六艘主力舰和三艘巡航舰,比中坚力量,我们多了两艘。

(三宝颜舰队的旗舰舰龄过老,而且南方也需要主力舰,所以和一些不适合战列线决战的中型盖伦和武装商船留下了。)

战术很简单,我们想办法尽可能避开敌人耳目,舰队离港进入外海,如果运气好,我们可以把东番大舰队堵在苏比克湾里,当然,不能奢求如此优势,更大的可能则是,敌人发现我们的意图,出港应战,我们舰队则北上,做出冲击林加延的态势,迫使敌人随我们一道机动,然后巡航舰队北上,主力舰队转向南下,敌人如果不分兵,我的巡航舰队就可以摧毁林加延湾的锚泊地,放缓他们的速度,如果敌人分兵,主力舰队的优势更大,完全可以与大舰队决战,只要重创敌人大舰队,制海权就是我们的,敌人要塞自然也建造不起来。”

科奎拉看向了洛佩兹,毕竟他对海战并不擅长,而洛佩兹是菲律宾都督区战功彪炳的海军上将。

洛佩兹道:“拉斐尔的战术很好,我同意。”

科奎拉重重点头:“很好,既然二位都有把握,那就这么办吧,畏首畏尾可不是我们西班牙人的风格。”

接下来的三天里,西班牙舰队一直处于待命状态,全舰队战备,所有的士兵和水手都在船上,不时有舰船调动调配,一时间,苏比克湾的大舰队司令部警讯不断,无论是派遣在马尼拉的间谍还是港外的侦查舰,连番送来敌人要出战的消息。

虽然多是假警报,但是大舰队上下已经确定一点,荣耀堡已经暴露了,一场大战在即。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凌晨。

冬日的菲律宾虽然温度仍然很高,但海面温度和无风的天气相互作用,很容易起雾,这类浓雾天气一般要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会散去,而这也正给了马尼拉舰队出港的机会。

凌晨,舰队以拉斐尔的艾斯特号巡航舰为首开始顺风出港,只不过舰队没有走宽阔的南航道,而是选择了科雷西多岛与陆地之间的北航道,北航道只有三公里宽,又是落潮时节,水流湍急,却也让舰队速度加快。

全舰队包括主力舰、巡航舰和通报船在内一共十七艘舰船,全部熄灭灯火,控制声音,依次出港,而社团的侦查舰一直呆在主航道,又有夜幕浓雾掩护,马尼拉舰队出港之后一直驶入南海深处集结,所以也就没有发现。

其实,社团最正确的战术应该是大舰队直接横亘在港口之外,堵住马尼拉舰队出击,一直到荣耀堡建立,但是有一点,马尼拉湾是世界上最大海湾之一,海湾出口太宽,大舰队无法才有密集战列线封锁,一旦敌人采用火攻船或者横队冲击(肩并肩),那大舰队要么处于下风向应战,要么战线被冲散,这也就是大舰队为何在苏比克湾落脚的原因。

一直到了中午,港口外的两艘护卫舰都没有发现异样,还是马尼拉的间谍看到港口已经没了舰船,才向苏比克湾方向报警。

二十日早上十点,大舰队接到敌舰已经出港警报,迅速离开苏比克湾,同时把护卫舰和巡航舰派遣出去,形成警戒链,搜寻敌舰队踪迹,十一点半,皮龙的血猎犬号在苏比克湾正西偏北一个罗经点与西班牙舰队目视接触,确认敌人舰队规模和行进方向。

此时的大舰队还未完全出港,李明勋接到信号旗报告之后,发现西班牙舰队正在向北不断的逆风换舷,做顶风航行机动。

显然,西班牙舰队意图有两个,或冲击林加延湾,或向北机动,占据上风向,南下与大舰队决战,这两个结局都是大舰队都不能接受的,于是旗舰白鲨号出苏比克湾之后,也是迅速向北做逆风换舷,与西班牙舰队同向机动,这个时候就要看两支舰队的航行能力了,谁能力高超谁就占据上风位,谁就有主动权。

而李明勋对大舰队信心十足!

大舰队因为出港耽误了时间,让西班牙舰队暂时取得优势,但是完成战列线编组之后,双方都进行大范围的逆风换舷机动,大舰队的技术优势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顶风航行并不意味着朝着风眼顶着风前进,而是不断的左右转向,转动船帆角度,达到向风眼前进的目的。

从技术角度来说,使用斜衍帆等纵帆的护卫舰和通报船拥有逆风航行优势,它们的船帆转动角度很大,船身就特别低矮,风阻小很多,可以做到船身与风向呈三十到四十度夹角前进,速度快,而且走的‘冤枉路’也少,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到蒸汽船投入使用之前,纵帆船都是货运船主力的原因。

相比来说,主力舰这类横帆船就要倒霉的多,其使用的横帆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转动角度,毕竟主力舰都有高大的桅杆,而为了稳固这些桅杆就要有静支索(就是桅杆两边那绳网,起到固定作用,电影上经常看到有人在上面爬来爬去),挡住了横珩的转动。而逆风航行的时候,高大的侧舷就是一面完全无法收起的船帆,不断推动舰船往下风跑。

相对来说,大舰队在横帆转向角度上劣势更大,因为大舰队主力舰在桅杆之间装有支索帆,那些支索把横帆的转动角度限制在五十度出头,而西班牙舰队只有前桅和船艏桅之间有支索帆,他们横帆的转动角度可以达到六十度。

但这个劣势被其他方面所弥补,那就是社团主力舰更为科学合理的帆索布局,主力舰上那多达十一面的支索帆在逆风航行的时候都可以作为纵帆使用,更为有利,而社团主力舰没有船艏楼,船艉楼也低矮,风阻要小很多,所以不仅密布了横帆转向的劣势,在逆风航向上很快取得了优势。

战列舰要想逆风航向,船身和风向要形成六十到七十度的夹角才行,大舰队在两次逆风换舷之后,大体是以六十二度的夹角航行,速度五节,而西班牙舰队中的马尼拉大帆船拖累了整支舰队,在前几次的逆风换舷之中,差点让战列线崩溃,最终要以七十度的角度航行,而且速度没有达到四节。

由此大舰队彻底取得优势,西班牙舰队不仅冤枉路走的多,而且速度慢,注定抢不到上风向。

但是李明勋所不知道的是,在没有把大舰队堵在苏比克湾之后,洛佩兹就完全放弃了抢占上风向的念头,北上只是为巡航舰队机动取得空间罢了,中午之后,西班牙大舰队开始分离,为首的三艘巡航舰和侧面的四艘通报船、护卫舰继续逆风换舷,北上林加延湾,而马尼拉舰队则在一次向右前方逆风换舷之后,顺势左满舵,转向顺风,航向正西偏南,驶入了南中国海深处。

(逆风换舷这个战术利用的是伯努利原理,十七世纪还不知道其科学原理,但水手摸索出了使用办法,中国同样有如此手段,叫戗风,而且因为没有静支索又使用硬骨帆,所以逆风航行能力更好一些。

需要说明的是,因为十八十九世纪的三层火炮甲板战列舰船舷太高,所以无法做出逆风航行动作,另外纵帆虽然逆风航行性能更佳,但是因为推力太小,所以只能用于小型帆船,战列舰不能用纵帆。)

章二七 陷入劣势

随着马尼拉舰队转向,而拉斐尔舰队继续北上,李明勋立刻判断出了敌人的意图,他也吩咐皮龙率领三艘巡航舰和两艘护卫舰北上,前往保护荣耀堡。

而大舰队转向,顺势抢占了上风位,与马尼拉舰队拉开距离,根据护卫舰送达的消息开始在战场调整战列线阵位,之所以做出如此冒险的决策,是因为巡航舰们离开之后,大舰队的劣势反而更大了。

仅从数量上来讲,双方都有三艘巡航舰,在全部离开后,主力舰数量的差距仍然是两艘,但战力差距就完全是天壤地别了。

从战列线对决来说,洛佩兹在主力舰数量有优势的前提下,肯定会让战列线末尾最后两艘主力舰驶入大舰队主力舰的另一侧,夹击敌舰。

(主力舰数量不足,劣势一方肯定会让最后的位置空出来,因为如果前面阵位缺失,优势方会让前卫舰只转向,以侧舷对劣势方前卫船艏,形成t字有利,而中间阵位缺失,会被斜切战列线,导致战列线崩溃,所以只能是劣势方后卫倒霉)

如果双方的巡航舰都在,那么多余出来的两艘舰队肯定是巡航舰(西班牙巡航舰实力弱,除了皮龙的血猎犬,对阵任何一艘都是巨大劣势,只能空出来),即便这两艘巡航舰全部是艾斯特号那种拥有十八磅炮的重火力巡航舰,在社团大舰队都拥有主力舰的防护力的情况下,也不过在另一侧受到十门十八磅炮攻击的劣势,但巡航舰离开,这个劣势就大了。

没了巡航舰,马尼拉大舰队多出来的都是主力舰,而这些主力舰最好的侧舷都拥有二十二门十八磅以上的重炮,那被夹击的大舰队主力舰就危险了,如果把大舰队被夹击的主力舰比作拳击手,其中区别便是,是面对两个拳击手还是一个拳击手加一个普通人的区别。

事实上,洛佩兹早有此意,从其战列线排兵布阵就可以看出,洛佩兹如今手下有五艘重炮舰和三艘改装的马尼拉大帆船,按照一般原则,应该是三艘大帆船在后,但洛佩兹为了优势更明显,从出港的时候就改变了阵位,旗舰圣玛利亚号,也是马尼拉最强战舰,拥有二十六门十八磅炮,二十六门二十四磅炮和十二门八磅侧舷火炮,火力在敌我双方处于第一位,排水量超过一千二百吨,独占鳌头,自然处于前卫位置。

其身后是两艘重炮舰,然后是三艘大帆船,最后两艘也是重炮舰,如此配置就是为了更好发挥重炮舰的机动优势,更迅速的夹击大舰队。(主要是大帆船太笨了)

而正是看到了如此排兵布阵,李明勋也在交战前,冒险调整阵位,大舰队如今有六艘重炮舰,白鲨号是旗舰居于前卫,后面分别是虎鲨、长须鲸、逆戟鲸、座头鲸和领航鲸。之所以在拥有四艘千吨重炮舰的情况下依旧选择白鲨号作为旗舰,是因为逆戟鲸级的战舰全部是标准化建造,要是改造旗舰就要修改主体结构,在社团急迫需要主力舰的情况下,任何延误工期的行为都不被接受,而海军认为,白鲨号只是过渡,真正的旗舰便是船台上那艘三级战列线,但无人想到它竟然还没有下水。

不管怎么说,旗舰白鲨号称为了社团大舰队的最弱一环,也为后面的作战结果埋下了伏笔,而虎鲨号在获得调整阵位的命令之后,迅速左转向脱离了战列线,然后满帆,前桅杆和主桅杆上的横帆快速转动,方向则是相背,向前形成了一个喇叭状,巨大的阻力让虎鲨号速度降低,四艘重炮舰从它身边驶过,虎鲨号降帆,转向,成为了战列线上的后卫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敌人任何机会,无愧于大舰队资历最深的主力舰。

阵位变更之后,唯一的缺憾就是出于战列线中间的副旗舰,西蒙斯所在的长须鲸号成为了二号舰,但大舰队在局部取得了优势,因为长须鲸号和逆戟鲸号的对手都是八百吨级的重炮舰,而阵位变更之前,只有长须鲸号有类似优势。

对于李明勋来说,无论是旗舰的劣势还是长须鲸、逆戟鲸的优势,他都是不愿意变成现实的,因为大舰队的作战目的很明确,就是给荣耀堡争取时间,皮龙去追拉斐尔了,荣耀堡肯定无恙,只要大舰队拖住马尼拉舰队,荣耀堡就彻底没了威胁。

所以大舰队的是谨慎作战,最好就是在广袤的南中国海和马尼拉舰队兜圈子,兜到双方都忍受不住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就是了,李明勋可不希望大舰队再有任何一艘主力舰损失了。

洛佩兹也正是清楚大舰队的意图,才主动让出了上风位,与大舰队不同,洛佩兹求战心切,他至少要重创大舰队夺取制海权才行,按理说,求战心切的洛佩兹应该抢占上风位,才能获得主动权,但那是在两支舰队机动能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而现实是,社团大舰队不仅速度快,转向也出众,一旦让其处于下风位,一心避战的大舰队可以凭借机动优势不断转向,跟洛佩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拖延时间,现在洛佩兹抢了下风位,就是废掉了社团的转向优势,更容易取得战果。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未时,南中国海,风向东北偏北,航向西南偏西,敌舰队转向迫近,大舰队应战!”

航海日志有了大舰队迎战的记录,在此之前双方在向南中国海深处航行,大舰队一直与马尼拉舰队保持一海里左右的距离,速度在六节左右,航行的优哉游哉,这样下去,双方要么会一直航行到越南海域,要么在碰上南中国海深处那些岛礁群之后转向,但洛佩兹显然等不及了。

一旦转向,就是往左转向,继而航向要么向南,要么向东南,如果是前者,大舰队就有速度优势,马尼拉舰队追不上,自然打不着,如果是后者,那就更无法接受了,大转向之后,大舰队就处于更利于逃跑的下风向,洛佩兹再无主动权。

中午一点,圣玛利亚号开始右舵转向,贴近大舰队,其转向角度不大,一直用了一个小时才接近到四百米左右的距离,双方的侧舷火炮开始进行效力射击,一轮轮的纵射看起来非常华丽,硝烟如龙,炮火如花,李明勋就站在船艉楼的甲板上,用望远镜盯着对面的圣玛利亚号。

上风位的优势显现的淋漓尽致,纵然因为交战,白鲨号只升起了用于抬船艏的船艏支索帆、前桅主帆,和提供动力的主桅上帆和后桅上帆,但宽达的帆布和密密麻麻的支索、横珩依旧造成了巨大的紊流区,这紊流区长达四百米,导致圣玛利亚号的帆索哗啦啦的响动,从而引起圣玛利亚号船体的晃动,给圣玛利亚号右舷炮手瞄准造成了困难。

双方炮击几轮之后,圣玛利亚号的火炮射击速度明显低于白鲨号,毕竟他们要把主炮复位需要让沉重的火炮爬上十几度的陡坡,而白鲨号火炮复位是在下坡,每次一轮射击之后,刺激的人睁不开眼张不开嘴的硝烟就会吹向圣玛利亚号,让黑暗的火炮甲板更如地域一般。

圣玛利亚号依旧在接近,只不过现在的转向幅度很大,以至于让只有二十五度射角的火炮,大部分无法瞄准白鲨号,而白鲨号却在猛烈射击,特别是露天甲板上新近增添的六磅炮,把链弹和杆状扩张弹打的又快又准,撕扯着圣玛利亚号的帆索和横珩,如今开火的六磅炮有六门,而逆戟鲸级主力舰则在出征前大量在露天甲板布设九磅炮,为此,大舰队主力舰把占地最大的长艇和小艇挂在了船尾,但此时看来,一切是值得的,圣玛利亚号的帆索结构受损严重。

“报告,敌后卫动了!”桅楼上的瞭望手高声喊道。

“密切监视,注意敌人动向!”军官回应道。

半个小时之后,瞭望手高声汇报:“敌后卫舰两艘,右转向机动,在战列线右侧五链行驶,满帆前进!”

李明勋回到指挥舱,参谋已经把模型摆在了准确的位置上,两艘重炮舰在距离五链的位置上快速前进,五链至少有九百米,这可不是能进行炮战的距离,显然,敌人重炮舰不打算夹击大舰队的后卫,领航鲸号和虎鲨号,而是选择了一个更激进的战术,夹击旗舰和长须鲸号。

这样的选择可真是野心勃勃,如果其夹击大舰队后卫,处于上风的大舰队还真不好机动,左转会被战列线打击,右转会被夹击舰打击,后卫形势就危险了,但那也仅仅可以留下大舰队两艘主力舰,洛佩兹选择让两艘夹击舰满帆追击,目的就是夹击旗舰,这样如果旗舰和长须鲸号崩溃,那大舰队全部都危险了。

这个时候,艰难的选择摆在了李明勋的面前,他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满帆前进,凭借速度优势脱离战场,但敌人也会追击,夹击舰配合的好,甚至可以从中截断大舰队,留下部分舰船,而另一个选择更危险,那就是发挥上风位优势,主动贴上去,和马尼拉舰队肉搏,利用长须鲸号和逆戟鲸号的火力优势,在夹击舰没有到达位置之前,在马尼拉舰队的战列线上打开缺口。

李明勋还在考虑,身边的参谋全部在建议第一个选项,原因很简单,第二个选择对旗舰来说太危险了,不光是参谋们自私,他们不希望李明勋冒险,第一个选择可以保证前三艘舰船可以撤离。

正在犹豫之际,旗舰舰长跑进来,对李明勋说道:“阁下,西蒙斯阁下的座舰打出第九号信号旗!”

李明勋跑出指挥室,向后看去,果然,长须鲸号的主桅顶部飘扬着九号信号旗,那是一个请求:请允许我带头冲锋!

这意味着,旗舰仍然可以和圣玛利亚号保持距离,而长须鲸号则带领后面的四艘舰船贴近应战,这样旗舰就不会有危险了。

“同意西蒙斯的请求!”李明勋当机立断。

长须鲸号上,西蒙斯穿着华丽的戎装,高举这佩刀在船艏楼上兴奋的大叫:“哈哈哈,指挥官阁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西班牙咸肉的机会,传令火炮甲板,全部装填双份实心弹,九磅炮装填双份霰弹,一旦开火,就用最快的速度开炮!一轮齐射,老子要打的咸肉尿裤子!”

整条船上都响起杀猪一般的号角声,无论水手还是士兵,眼睛里都放出了光芒,看向对手的眼神就像看到**的色狼一样,哇哇大叫之中,全舰上下已经准备好了。

逆戟鲸号则选择了另外一种战术,舰长命令火药猴尽可能多的把弹药从弹药库里提到炮位上去,舰长的命令很简单,发挥逆戟鲸号最引以为傲的快速射击速度,贴近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倾泻炮弹。

无论是西蒙斯还是逆戟鲸号的舰长,都知道,大舰队的希望在自己身上,想要全身而退,想要取胜,就要这两艘舰打开缺口,他们责无旁贷,他们义无反顾!

很快,随着西蒙斯命令下达,五艘主力舰脱离旗舰的航迹,利用风向又是,快速贴近敌舰,一时间,南中国海面沸腾了,炮声隆隆,硝烟漫天,无数的惨叫声和碎裂声在海面上喧嚣,这片海域已经比十八层地狱还可怕。

忽然,李明勋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因为圣玛利亚号上的炮击停止了,就算其转向角度过大,也有部分火炮可以射击,为何一炮不发了呢?他用望远镜观察着圣玛利亚号,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是耳朵里的听到的炮击声却让李明勋越发感觉情况不对。

他观察侧后的战列线,忽然发现,整条战列线上,西蒙斯的雷霆一击没有奏效,原因很简单,敌舰队也在快速靠近,导致节奏大乱,炮手们没有得到命令就擅自开炮了,李明勋心中一紧,脑袋里出现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快,舰长,转向规避,西班牙人要拼命了!”李明勋大声吼道。

船长迅速下达命令:“落下支索帆,右满舵!”

然而,白鲨号还是反应慢了一些,圣玛利亚号正右满舵,疯狂贴靠过来,圣玛丽号以最快的速度升起了能升起的全部船帆,冲近了白鲨号,高大而厚重的船身激起了巨浪竟然直接扑在了白鲨号的船身上,圣玛利亚号贴近到了三十米,终于选择了开火。

炮弹从李明勋身边飞过,尖锐的啸音让他本能的蹲在地上抱头,但脑海深处李明勋是清醒的:圣玛利亚号不仅要近战炮击而且还要进行接舷战!

章二八 碎敌军胆

西蒙斯会拼命,洛佩兹同样也会,而且比西蒙斯更激进,他最后传达的命令是,所有火炮装填双份实心弹,一轮射击后继续靠近,进行接舷战,擒杀东番指挥官。

显然,洛佩兹不仅要发挥圣玛利亚号的火力优势,还要发挥人力优势,毕竟,西班牙军舰上的人数一直超过其他国家的人数,这是也是倡导接舷战的西班牙海军的必然选择。

(举个例子,十八世纪末期的一级战列舰,英国一般额定船员八百五十人左右,而西班牙则是一千零五十人。虎鲨号在还是圣胡安号的时候,拥有四百船员,在社团手中只有三百二十人。)

洛佩兹如此选择的原因不光是他对圣玛利亚号有信心,更是因为他清楚,东番舰队的指挥官就是东番社团的首领,无论擒住还是击杀,对于菲律宾都督区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胜利,为未来的谈判获得最有利的地位。

轰轰轰!

西班牙重炮的炮击声不断,李明勋蹲在那里,耳边全是嗡嗡的鸣叫,再也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眼前是被切断的帆索,搅碎的船帆,还有击成粉末的木屑,一枚炮弹从身旁飞过,把舵盘和两个舵手一起打碎,脚下震动声不断,旗舰白鲨号在痛苦的呻吟。

李明勋感觉有些摇晃自己,他抬起头看到舰长嘶吼着什么,却一点也听不清,身边不断有炮弹激射而过,他用力甩甩脑袋,拍了拍耳朵,终于听清楚了舰长的声音。

“阁下,请您弃舰吧!”船长大吼道。

刚刚从生死边缘走过来的李明勋如何能听这种话,他抓着船长的领口喝问道:“你是让我抛弃血战的士兵逃跑吗?这不可能,我宁可战死!”

“圣地亚哥!”

“圣地亚哥!”

侧舷传来西班牙人的齐呼声,李明勋拔出手枪,定睛一看,圣玛利亚号上,穿着板甲的陆战队士兵和手持水手斧的水手从全舰各处涌了出来,有些人正在抛抓钩,显然是准备登舰了。

李明勋知道,此时万不可乱,他喝道:“快,传令下去,所有活着的人去火炮甲板,准备反登舰!”

接舷战,人数就是王道,现在上甲板上人已经不多了,被重点打击的火炮甲板死伤更重,他可不会和西班牙人硬拼。

活着的水手快速撤往了舱门,李明勋在乌穆的保护下走过去的时候,却听到嘎嘎的声音不断,那是木材断裂的声音,李明勋回身一看,粗壮的主桅底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那肯定是二十四磅寇菲林大炮才能打出来的效果。

嗖嗖!

断裂越来越大,静支索已经牵扯不住高达四十八米的主桅杆的重量,纷纷断裂飞舞,处于上风向的主桅杆被风吹着向圣玛利亚号倒去,轰隆一声,砸在了下去。

圣玛利亚号此时距离白鲨号不过二十多米,那巨大的桅杆加上展开的上帆像极了一个巨大的苍蝇拍,直接把露天甲板上最骁勇善战的西班牙士兵拍在了下面,但主桅杆由此也成了沟通两船的跳板,洛佩兹制止了慌乱,重新组织进攻。

旗舰忽然爆发的战斗让西蒙斯大吃一惊,他的最强一波没有打在关键位置上,目标舰虽然重创,但依旧在航行,而大舰队的旗舰先是被强大火力重创,继而是主桅杆断裂,西蒙斯顿时感觉不妙,这个时候就不是胜负的问题里,而是一定要保护李明勋的安全,如果他死了,就算全歼西班牙舰队又有什么意义呢?

西蒙斯只愣了一会,立刻命令:“旗舰重创,由我接手指挥权,升起司令旗!命令全舰队再次随我机动!”

司令旗升起,西蒙斯亲自操舵机动,他直接左满舵,更加逼近了马尼拉舰队的二号舰,而马尼拉舰队也已经陷入混乱之中,原因很简单,圣玛利亚号挡住了他们的航路,而马尼拉大舰队的副旗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后证明,副旗舰是一艘大帆船,在序列第四个位置上,前面有两艘船,没有看到旗舰受创)。

被逼迫的二号舰本就受创,如今面对来势汹汹的长须鲸号,无奈继续左转舵,此时二号舰不只是想想躲避长须鲸号,更是要避免撞上已经停止前进的旗舰!

而长须鲸号却直接把西班牙人的战列线继续向下风向挤压,一直到确定长须鲸号可以穿行到二号舰与圣玛利亚号之间后,才把舵盘交给舵手。

“传令下去,去右舷炮位,准备开火,我们把敌人旗舰打成碎末!”西蒙斯兴奋的哇哇大叫起来!

长须鲸号上的人纷纷发出了兴奋的吼叫,西蒙斯一次战术转向,直接让整条战列线来到了圣玛利亚号的下风向,这意味着,大舰队的战列线都可以从圣玛利亚号身边驶过,也意味着无艘船全部可以对圣玛利亚号来一次齐射!

“哈哈,圣玛利亚号完了!至少一百五十枚炮弹,没有什么船能承受的!”当长须鲸号的右舷的齐射打出去,西蒙斯就如此定论。

事实上,圣玛利亚号比西蒙斯想象的还要惨烈十倍,长须鲸号上的炮手射击窗口时间很小,只能是把炮膛里预先装配的炮弹射出,露天甲板上右舷的六门八磅炮原本装填的是对付帆索的链弹,此时也来不及更换,直接打出去,把圣玛利亚号上那些想要跳帮的水手拦腰打断,打了个血肉横飞,而火炮甲板也遭遇了重炮打击。

从逆戟鲸号开始,准备时间就充足了,炮手们来不及更换弹药,所有露天甲板还是链弹,但火炮甲板上的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就不同了,水手们把炮身拉回来,紧急往里面塞了一枚炮弹,又推出去,所以战列线从圣玛利亚号旁驶过的时候,击中圣玛利亚号的炮弹绝对超过了两百枚,这还是虎鲨号没有参与的情况下。

虎鲨号舰长从得知长须鲸号升起司令旗的时候,心中忐忑万分,以为旗舰战沉了,随后的大范围机动让视野陡然开阔,当座头鲸号对圣玛利亚号开火的时候,虎鲨号就看到了两艘纠结在一起的旗舰,但作为大舰队资历最老的舰长,虎鲨号的舰长看清楚一切之后,没有按照西蒙斯的命令随战列线机动,对圣玛利亚号喷炮弹,而是选择脱离战列线,向右满舵机动,来到了白鲨号的右后方。

之所以如此做法,原因很简单,纠结在一起的两艘旗舰已经成了了战场风暴的风暴眼,所有的舰船都会凑过来的,包括那两艘夹击而来的重炮舰,西蒙斯能带着战列线对圣玛利亚号齐射,两艘夹击舰同样可以在上风向干一样的事情。

虎鲨号机动到了白鲨号的右舷侧后,低速航行,关注着夹击舰的动向,只要他们敢靠近白鲨号,虎鲨号就会加速机动,护住两艘敌舰可能攻击的船艏或船尾,有虎鲨号这个忠诚的卫士在,两艘夹击舰没有占领优势阵位,未免与西蒙斯纠缠,他们选择斜切白鲨号的船尾,但是虎鲨号直接用侧舷护住了那里,远远打了几轮齐射,也就南下了。

左满舵转向的马尼拉主力舰队没有回归战列线,这个时候,第一艘马尼拉大帆船重新升起了司令旗,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圣玛利亚号被包围,而且正在沉没。

纵然双方各自损失一艘船,而且都是旗舰,马尼拉舰队已经失去了再战的勇气,毕竟他们失去了海军上将洛佩兹,而且战列线已经完全散乱了,舰队之中多艘军舰受到重创,马尼拉舰队选择了撤退。

被两百枚重型炮弹轮番轰炸之后,别说圣玛利亚号这种千吨规模的军舰,就算是风帆战列舰的巅峰,满载排水量超过五千吨级别的一级战列舰也受不住,当领航鲸号开始喷射炮弹的时候,圣玛利亚号的左舷已经破烂不堪,快速进水了。

虎鲨号舰长派遣的陆战队登上了旗舰,看到的却是李明勋正在上甲板奔跑,指挥人用水手斧砍断主桅杆和绳索,圣玛利亚号正在沉没,如果不快点砍断的话,可能会拉着白鲨号一起下地狱。

“阁下,请您快速升起司令旗,大舰队需要知道您的确切信息!”虎鲨号的上陆战队队长对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在主桅杆砍断之后,李明勋立刻让人在前桅升起了司令旗,用旗语想周围的主力舰通知司令官安全的消息,李明勋还船上华丽的戎装,站在了船艉楼的最高处,向所有经过的主力舰致意。

乌穆带着一个摩洛人走上了白鲨号的船艉楼,他手里捧着一把华丽的战刀,还有洛佩兹的司令旗,那个摩洛人跪在地上,说道:“尊贵的阁下,我的主人洛佩兹阁下在临死之前,希望我把这把刀交给您。”

说着,乌穆让开身子,甲板上被拖上一具尸体,或者说半具尸体,洛佩兹的双腿和一只手臂已经不翼而飞,看断裂的骨茬,应该是被链弹打断的,他的脸上全是不甘,想来感觉不心服口服。

确实,如果白鲨号的主桅杆不断裂,并且把两艘船牵扯在一起的话,那么圣玛利亚号回横切到白鲨号的船艏发动接舷战,不会影响战列线继续交战,那么洛佩兹的赢面肯定要大一些。

李明勋接过那把刀,说道:“你的主人是想投降吗?”

摩洛人说道:“不,他只是觉得这把刀不应该沉沦在深海,他想把这刀赠送给您,并且希望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情?”李明勋疑惑问。

摩洛人说:“主人想告诉您,他的儿子小洛佩兹虽然在马尼拉,但没有参与到五年前的那场大屠杀。”

“小洛佩兹?他也是海军军官吗?”李明勋警惕起来。

摩洛人道:“不,并不是,小主人只是一个追求艺术和数学的绅士罢了。”

李明勋点点头:“好吧,我知道了,如果有洛佩兹担心的那一天,我会给他儿子一条活路的。”

“来人,找一面西班牙的国旗,把洛佩兹的尸体包裹了,给这个摩洛人一艘小船,让他送回去吧,对待差点干掉我的男人,我应该给予一些尊重。”李明勋吩咐道。

乌穆领人照做了,李明勋留下足够的人手,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随着小船前往了长须鲸号,在那里重新升起了司令旗,又一次接手了大舰队的指挥权。

“西蒙斯,我的朋友,你做的实在是太出色了!”李明勋见到西蒙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如果不是这个家伙拼死冲击马尼拉战列线,强行插入圣玛利亚号的左舷,那自己或许就要死于接舷战了。

“阁下,这是我的荣耀,我们击沉了敌人的旗舰,而大舰队只损失了一条桅杆,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西蒙斯说道。

“不,我们损失了一根苍蝇拍,你们实在运气不好,没有看到主桅杆倒下的时候把上百个咸肉拍成烂肉的画面,实在是太华丽了。”劫后余生又大战得胜的李明勋心情大好,和西蒙斯开起了玩笑。

西蒙斯给李明勋倒了一杯掺了朗姆酒的温水,说道:“阁下,我们损失了四百多个棒小伙子,您的旗舰只活下了一百二十人,实在是太可怕,好消息是,敌人肯定比我们损失的多,据我所知,洛佩兹的旗舰上,人数总是超过五百五十人,而我们只捞起了十七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西班牙人的损失至少会在七百人以上,因为逃走的几艘军舰上也肯定会有损失,但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次击毙了菲律宾都督区的海军上将洛佩兹,直接击碎了敌人的军胆,相信未来一段时间,菲律宾都督区不敢再和社团海军进行大决战了。

“西蒙斯,就在长须鲸号这艘光荣的军舰上,我们举行一次庆祝晚宴,乌穆,你准备些烟草和酒水,我们先去看一看受伤的士兵。”李明勋站起身来,吩咐说道。

章二九 荣耀堡的意义

苏比克湾海战,双方的损失都不小,马尼拉舰队返航途中,几艘主力舰都有进水的情况,幸亏大舰队没有追击,大舰队损失同样惨重,船体被大量击穿,损失最大的是帆索,不得已前往最近的苏比克湾进行修理。

损失最大的还是白鲨号,这艘舰上的人手损失了三分之二,船体上出现了大量的破洞,好在白鲨号处于上风向,被击穿的地方大部分是水线以上,在扔掉了大量的压舱物之后,紧急对炮弹震裂的的舱壁进行堵漏,白鲨号脱离了沉没的危险,但是这艘船肯定是要上船台进行修理的,至少四个月内无法加入舰队作战了。

在苏比克湾休整了三天,李明勋收到了马尼拉方向的情报,至少有两艘遭遇重创的重炮舰已经进了船坞修理,这意味着,西班牙人不会再行出战了。

大舰队前往了林加延,锚泊在了林加延湾里,大舰队的士兵和水手上岸休整,巡航舰队也进入了林加延湾,他们追击拉斐尔舰队到了巴士海峡,在复杂的岛礁群和大雾天气中失去了拉斐尔舰队的踪迹。

李明勋命令巡航舰队护航白鲨号返回大本营,并且把大舰队取胜的消息带回去,而在崇祯十七年的最后一天,来自大本营的快速运输船送来了诸多物资,让大舰队在异国他乡过了年。

荣耀堡与其说是在建造,不如说是组装,其建造速度很快,仅仅用了四十天就完成了主要建筑砌筑工作,这是一座占地规模在十五亩左右的小型要塞,呈现出较为规则的四边形,每面城墙约有一百米长,四个尖角各有一个炮台,特别是对准海面的棱堡,拥有四门二十四磅大炮,封锁住了港口和码头,而第二层也是四角棱堡,最高层则是厚重的圆堡。

荣耀堡一共三层,一共拥有二十六门大小火炮,堡内拥有医院、兵营、弹药库等一应设施,还有两口井,一个足以让八百人饮用一年半的蓄水池,由多亚出任荣耀堡的守备长官,其麾下拥有八百名精锐士兵,也拥有招募土著作战的权力。

潮湿的海洋风吹拂过荣耀堡,把多亚的长长的头发打湿,他走上棱堡炮台,看着李明勋正站在那里闲适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走过去,恭敬的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阁下,荣耀堡守备长官多亚向您报道。”多亚郑重说道。

李明勋回头看了多亚一眼,这个曾经有些桀骜不驯的土著首领如今已经变了模样,原本野蛮的发式凶戾的脸部颜料已经完全不见了,他穿着合身的军服,腰配长刀和手枪,戴着干净笔挺的三角帽子,看起来干练而从容。

几年下来,多亚已经学会了一口流利的汉语,形容打扮已经与汉人没有什么两样,他的皮肤稍显黝黑粗糙,但被亚热带地区紫外线灼过的水手也是如此,多亚的肤色在社团中并不显得突兀,而李明勋从他提交的守备计划中可以看出,多亚的鹅毛笔字写得顺畅而优雅,而签名则是华丽的花体字,可以说,多亚已经完全融入了社团的文明社会,从虎尾珑社的首领成长为社团陆军的中坚。

李明勋坐在了沉重粗长的二十四磅炮的炮尾,问多亚:“关于荣耀堡守备工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多亚看了看城堡外面,协助建设城堡的工匠已经在登上快速运输船,城外壕沟的挖掘工作是廉价的土著在施工,显然,社团布置在这里的非战争力量在撤退,很快,战火会点燃这里。

“阁下,荣耀堡要守卫到什么时候,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多亚低声问道。

李明勋道:“当然,身为最高指挥官,你得做到心中有数,这么说吧,至少到下个北风季来之前,社团不会在这里投入陆地力量。”

多亚眉头一挑,心中已经了然,那就是说,荣耀堡在八个月内处于孤军奋战的状态,虽然荣耀堡这类要塞原本就是设计来进行这样战斗的,但多亚仍然有些担心。

“马东来会留下,处理一些外交和贸易的事情,你们二人可以商议一下,不要死扛硬打,我授权你们可以耍弄任何阴谋诡计,只要守住荣耀堡就可以了。”李明勋笑了笑。

多亚点点头:“那海军呢,会配合我们吗?”

李明勋呵呵一笑:“当然,大舰队虽然会离开,但是海军一直会支持你们的行动,今年,独角鲸号和龙王鲸号两艘巡航舰就不会加入破交舰队了,我会为这支舰队编列进去一部分护卫舰,用于对马尼拉舰队的骚扰行动。”

多亚连忙道谢,但心中知道,这并不是在配合荣耀堡,而是践行社团的整体战略,事实上,荣耀堡也只是其中的一环,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环,荣耀堡的存在就是作为一块巨大的吸铁石,把西班牙人的资源吸引过来。

事实上正如多亚所想,计划本就是如此,从马尼拉到荣耀堡的直线距离就达到了两百公里,吕宋中央大平原还处于蒙昧状态,原始丛林和沼泽遍布,还有诸多未曾征服的部落,从马尼拉发动大军围攻荣耀堡实在是不方便,兵力加上后勤,足以让菲律宾都督区不堪重负。

在陆地进攻困难重重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还是从海面进攻,而很快到来的西南季风会给西班牙人提供便利,而巡航舰队就可以骚扰西班牙舰队,在菲律宾都督区护卫舰一类中小舰船数量减少,巡航舰战力不足的情况下,为了避免运输兵力和物资的舰队在海上出现意外,就必须动用马尼拉主力舰队进行护航,如此,菲律宾的海上力量也要牵扯住了。

目前来说,西班牙的海军依旧具备优势,特别是主力舰数量的优势,但这种优势只能维持到西南季风结束,随着大本营造船厂新一批主力舰的下水,社团至少会得到两艘主力舰和一艘大型巡航舰,如果不出意外,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战列舰也会入列,那么社团的主力舰数量和质量都会超过西班牙人。

1645年是中国历史上年号混乱的一年,这一年大陆上出现了四个政权,分别是南明的弘光元年,清朝的顺治二年,张献忠大西政权的大顺二年,李自成大顺政权的永昌二年,东方大陆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即便是在荣耀堡,李明勋也是不断收到来自大陆的情报,先是李自成在陕西大败精锐尽丧,继而逃到湖广,继而多铎率军横扫中原、山东,而南京朝廷依旧沉溺在党争之中不可自拔,在东林-复社的推波助澜下,大悲案、假太子案和童妃案接连发生,整个南京的政局都变的乌烟瘴气。

大陆局势依旧顺着原来的历史轨迹在走,南京的弘光政权依旧像历史上一样腐朽无能,江南崩溃局势日渐显现,李明勋很清楚,南明的内战很快会爆发,加上满清大军的南下,这个政权会在半年内完全终结,社团要做的依旧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迁徙难民。

二月中旬,李明勋乘坐皮龙的血猎犬号返回了香港,血猎犬号将会在香港进行修理,然后继续加入李北极的巡航舰队参战,而皮龙对这类正规化的军事行动不感兴趣,他会在北风季节没有结束前,率领两艘大型护卫舰南下,继续自己肆意纵情的海盗生涯。

这两艘大型护卫舰一半算是此次皮龙参战的军费,一半是对其的贷款,其实,两艘船并非安全社团军舰的标准打造的,而是用大型捕鲸船改造的,使用的都是最常见的松杉木料,吨位达到了三百二十吨,因此帆装进行了改进,前桅采用了横帆,保持住了九节的高速。

而李明勋在北上主持江南崩溃的大事之前,要先解决两件事情。

香港。

施罗宝走在繁忙的商业街道上,身后跟着四个卫兵,只不过四个卫兵手中不是武器,而是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繁忙的街道上各色人种都有,汉人、白人、南洋土著甚至不少的印度和阿拉伯商人夹杂其中,人们讨价还价,高声喧嚣。

在一栋三层小楼前,施罗宝停顿了一会,但是没有进去,这座小楼属于全体葡萄牙商人,里面的人来往不断,但施罗宝不是为他而来,而是为了香港和澳门仓库里那堆积如山的明国商品。

澳门一战,葡萄牙大败,解除武装、巨额赔偿、传教受限,但当一切结束的时候,葡萄牙人发现事情并不全是坏的,在谈判中,香港与澳门之间相互开放,葡萄牙人终于再次获得了大规模接触明国商品的机会,要知道,从崇祯十三年开始,葡萄牙人就不允许进入广州了。

但现在,施罗宝要为所有的葡萄牙商人寻找一个更为合适的市场。

因为早就有了预约,所以施罗宝得以进入李明勋的办公室,他走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个青年人正在办公桌上认真的摆弄着各类零件,用胶水拼接一艘军舰的模型,那模型很大,足有一米长,已经组装了大半,看得出来,是一艘典型的盖伦式大帆船,看一些细节,似乎是西班牙人的战舰。

李明勋抬头看了一眼施罗宝,抱歉说道:“实在抱歉,施罗宝阁下,这是我难得的放松时间,所以没有在更为正式的场合会见您。”

施罗宝微微一笑:“不,阁下,这是我的荣耀,我也不喜欢呆板无趣的外交辞令,如果有机会,我更想成为您的私人密友。”

李明勋笑了笑,走到水盆边洗手,说道:“社团的海军部大楼已经完成建造,海军有个想法,要在大堂做一个展台,把为社团牺牲的战舰模型全部摆在那里供人瞻仰,而这艘鲛鲨号是社团第一艘战损的主力舰,所以由我亲自完成。”

施罗宝自然知道这是一年前三宝颜海战的结局,正是那一战之后,社团获得了对菲律宾都督区的主动权。

“您要喝咖啡吗,我这里英国人送来的咖啡。”李明勋说道。

施罗宝连连摇头:“不,我在东方久了,懂的了东方的礼仪,也习惯了东方的口味,我希望是茶。”

说着,施罗宝指了指那堆礼品,李明勋笑了笑:“好吧,上两杯龙井吧。”

“总督阁下亲自来香港,肯定不是为讨一杯茶喝的,说说您的来意吧。”李明勋直接说道。

施罗宝也没有再客套,说道:“阁下,我想代表葡萄牙商人向您申请恢复澳门-马尼拉航线的贸易,您知道,这对我们澳门商界来说,至关重要。”

李明勋微微点头,这对澳门和菲律宾都很重要,澳门-马尼拉航线巅峰时期每年的贸易量达到一百万两白银,虽然现在有所减少,但利润仍然不菲,关键是,社团在菲律宾地区取得了海上力量的主动权,并且大力发放私掠船授权书,导致马尼拉进出的商船数量锐减,别说马尼拉,就连东洋航线现在也只有荷兰船敢走了。

现在的情况是,葡萄牙商人拥有了获得大量而低廉的明国商品的渠道,而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市场,马六甲海峡被荷兰人控制,而如今葡萄牙还在锡兰与荷兰人血战,澳门到果阿的贸易几乎断绝,而马尼拉却有大量来自美洲的白银。

不光施罗宝对美洲白银垂涎欲滴,社团同样如此,现在社团的白银主要来自两个渠道,一个是对日贸易,在日本限制白银出口的情况下,一时得不到大规模的扩张,另一个渠道则是联合银行,但贷款得到的白银也只是通过社团采购渠道向外发散,终究是不利于经济的发展,任何一种白银输入渠道对社团构筑的商业体系的运转都是至关重要的。

社团与西班牙人处于战争状态,而社团的合作伙伴都不具备足够的实力,或者不被信任,葡萄牙人似乎是一个做好的选择了,而答应这件事的好处也不仅仅在赚钱。

章三十 葡萄牙人的算计

“我当然知道这条航线的重要意义,关键是社团与你们澳门商界如何分这块蛋糕。”李明勋笑着说道。

施罗宝瞬间来了兴致,因为李明勋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施罗宝说道:“我们澳门商人协会愿意向社团贡献百分之三十的利润!”

李明勋摇摇头,说道:“不,社团要其中一半的份额!”

施罗宝脸色微变,他心中计算了一下,感觉其中的利润仍然很大,毕竟这相当于澳门商会和社团垄断了对西班牙人的贸易,葡萄牙人需要付出的仅仅是为社团的商品打掩护。

“好吧,阁下,我可以答应您。”施罗宝无奈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总督先生,条件可没有那么简单!”

施罗宝的脸色一下紧张起来,李明勋道:“社团要对贸易商品的种类和比例做出要求,其中至少要有四成的商品是胡椒和瓷器。”

“这这是为什么呢,瓷器也就罢了,您知道,胡椒的利润是很低的,我并不是认为这符合社团的商业利益。”施罗宝满脸的为难。

见李明勋依旧坚持,施罗宝说道:“您知道,商人们恨不得把所有卖给西班牙人的商品都变成利润最高的生丝,但是我也知道,香港不会卖给我们那么多的生丝,但是也不应该把胡椒作为主要商品,据我所知,在您的治下,暂时没有大量的胡椒产出地,您的胡椒完全是荷兰人和南洋商人提供的对吗?”

李明勋道:“社团是一个由商人建立的团体,但追逐的却不仅是商业利润,总督先生,我如此要求的目的是把对马尼拉的贸易变成大宗货物贸易,而不是小范围的走私活动,这个贸易量要大到必须要有两艘马尼拉大帆船运输的程度,您明白了吗?”

施罗宝的眼睛看向了办公桌上那未完成的模型,恍然明白了,如此规定,还是为了社团的战略利益考量。

可以说,几次大战之后,马尼拉方面仍然占据着海上力量的优势,就是科奎拉对马尼拉大帆船的改造计划,他的理由很充分,马尼拉得不到足够的明国商品,还面临着重大的海上威胁,就必须把大帆船改造成战舰,但如果得到足够的明国商品了呢?

面对大帆船贸易带来的高额利润,无论是西班牙本土,还是大量参与走私的新西班牙总督区高官、各个天主教会,都会对科奎拉施加压力,至少像去年那样,用两艘普通的商船凑合过去的行为就遭遇阻力了。

胡椒的利润低,数量大,占据船舱空间,瓷器重量大,需要更大的载重吨,一旦这两种商品成为主流,想要继续大帆船贸易,那就必须用真正的马尼拉大帆船来运输,而且是两艘。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就必然会减少菲律宾都督区主力舰的数量,即便不成功,也会给都督区带来分裂。

“好吧阁下,您的智慧真是令人赞叹,我会告知商人团体的。”施罗宝有些不情愿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当然这需要您的配合,但社团可以承担其中的大部分,至于总督先生您自己的贸易份额,就不再这分配之中了。”

施罗宝微微颔首,这意味着对自己的走私行为,就没有任何限制了。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阁下,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让这些商品安全的抵达马尼拉。您知道,您的舰队和私掠船已经封锁了那个港口。”施罗宝诚恳的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道:“其实很简单,舰队和私掠船都会遵循社团制定的严格规章制度,我可以向你们葡萄牙商船颁发秘密的贸易证书,出示证书就会免受骚扰,当然,私掠船和破交舰队我也会另行通知的。”

“可是这仍然无法保证足够的安全。”施罗宝微笑说道。

李明勋见他神色,自然知道他有法子,于是说道:“您似乎早有计划,请说一说。”

施罗宝轻咳一声:“我希望您能让您的保险部门为我们前往马尼拉的商船颁发秘密的保险契约,担保所有的贸易船不受海盗的威胁。”

“那保险费用可不会很低。”李明勋直接说道。

菲律宾区域一直是海盗猖獗的地区,不仅是社团的私掠船,还有大量的荷兰人或者那些苏丹国支持的海盗,有海盗的地区,保险费用都是出奇的高,以至于很多航线根本不能设立保险,而且横穿整个南中国海还面临着风暴的威胁,保险费用超过总价的百分之二十很正常。

“我们希望保险费用是总价的百分之七。”施罗宝认真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这不可能,总督先生,社团的保险不是公益事业。”

施罗宝笑道:“请您听我解释,再做定论。”

施罗宝站起身,从礼物之中找到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是一艘船的模型,这艘船三桅全帆的亚哈特帆船,制造的颇为精美,而下面还有一个小册子,介绍了这种船型的数据,从大小、载重量到结构、船材都有介绍,最后是价格,看得出来,这是社团的手笔,而从册子的最后一页,写着台北造船厂的字样。

台北造船厂是社团第二大造船厂,从一开始只有修船能力,逐渐可以建造快蟹、长龙这类桨帆船,然后是通报船、护卫舰,继而是快速运输船,随着江南商人的大量涌入,台北造船厂迅速涌入了来自大明的资本力量,继而变成了官商合办的造船厂,海军军舰份额迅速被压缩,主要制造的是各类商船,社团航运部门那些装配了欧式舵改造的大沙船就是台北造船厂的杰作。

如今台北造船厂最成熟的船型有两种,一种是七丈的沙船或者福船,这类船造价低廉,而且二十四个水手就能操控,是许多大明商人的挚爱,另一种就是亚哈特船。

随着香港开埠和永宁城向商业伙伴开放,远洋航运逐渐兴起,中国传统的船型需要大量的港口支持,对抗风暴的能力也差,所以不太适合,而纵帆船这类逐渐发展出的捕鲸船和快速货运船运力太低,经过对比和分析,现在所有的船型之中,亚哈特船在运载能力,成本和远洋性能长做到了最佳的平衡,在欧洲,类似的船只已经作为向美洲运送移民的主力。

社团也从台北订购了大量的亚哈特,用于对永宁的移民行动,同样,这类亚哈特船也向许多关系密切的商业伙伴开放,英国东印度公司,南洋华商和对南洋贸易的商人成为了订购主力。

从介绍的小册子可以看出,这类改进版本的亚哈特船拥有排水量达到四百吨,龙骨长二十米,船身则近三十米,吃水在三点五米左右,除了拥有超过二百五十吨的载货能力,而且配有火炮,可以装配多达六门的六磅炮,或者八门四磅炮,当然,回旋炮也是酌情装配。

依旧采用软帆,帆装也可以根据财力进行选配,最高的配置全帆状态下速度达到了八节,火力也足够让那些只有桨帆船的南洋海盗胆寒,也是护卫舰及以下军舰难啃的硬骨头。

李明勋摆弄着这个船模,无奈的摇摇头,施罗宝果然是个谈判高手,不经意间就要让社团向其提供武装船只,施罗宝说道:“澳门商会想要从您的造船厂购买三艘或者四艘这类船只,用以对马尼拉的贸易活动,而社团提供的保险不需要承担西班牙人带来的风险,那么保险费用就可以适当的降低,百分之七已经是非常合算的了。”

正如施罗宝所说,亚哈特船组成的武装船队拥有对付一般海盗的能力,其远海航行能力也不差,对待各类风险的能力自然降低了不少,如果不负责西班牙人带来的意外,那百分之七的份额似乎也是可以承受的。

李明勋把那船模放在了桌子上,微笑说道:“总督先生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有一点,我并不是专业的保险专员,无法对马尼拉航线的风险作出评估,而且不同时节的保险费用也不同,这样吧,我会告诉保险部,对葡萄牙商人用亚哈特船进行澳门-马尼拉航线的贸易进行审批,保险费用最高不会超过百分之十,您如果想要降低保险费用,那就请在商船质量、出航时节、水手选配等方面下功夫吧。”

施罗宝微微点头,这已经在葡萄牙商人愿意承担的范围内了,李明勋走到办公桌上,写了一个条子,盖上印章,说道:“总督先生可以让人拿这个条子去台北,他们会优先向你们提供已经制造好的亚哈特船,一共三艘,当然,如果没有的话,那里的行政长官会帮您从航运部门调配现成的亚哈特船,当然,产生的违约金或者改装费需要你们的商人承担了。”

“多谢阁下的好意,非常感谢!”施罗宝连忙说道。

葡萄牙商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展开对马尼拉的贸易了,原因很简单,马尼拉已经两年没有正常的进行贸易了,如果今年还没有一定规模,或许明年来的美洲白银份额会降低,至少那个走私商人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必须赶在六月马尼拉大帆船返回之前完成贸易,而李明勋也支持这样,他倒是要看看,六月大帆船起航的时候,科奎拉还能不能顶住压力,派遣武装商船糊弄!

李明勋客气的留下施罗宝吃晚餐,但是施罗宝一心要把好消息通知那些葡萄牙商人,离开了办公室后直达葡萄牙商驻澳门的商社大楼,而李明勋招来乌穆,对他说道:“乌穆,你找几个仆人来,把我的办公室收拾干净,告诉大楼的每个人,今天下班之前一定要把自己的岗位打扫的一尘不染,把我的命令通知阿姆,告诉他,带上守备队和治安官,今天晚上巡逻每一条街道,把那些喝醉的酒鬼扔远一些。”

乌穆笑了笑,说道:“主子,不就是沈大人要来嘛,何必搞得这么隆重,跟小媳妇回娘家似的。”

李明勋道:“你懂什么,社团的重心现在菲律宾,无力满足沈犹龙对我们的要求,我只能在这些表面功夫上做做文章,至少让他知道,我没有闲着。”

乌穆脸色一紧,说道:“主子,您本来就没有闲着,谁若敢说您的不是,我非得把他劈成两半!”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做好了里子,更要做足面子,让人无可挑剔才是。”

乌穆应了一声,连忙去做了。

李明勋原本以为沈犹龙会摆开总督仪仗前来香港,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沈犹龙只带了儿子沈达春一起来,二人穿着朴素,从广东上了一艘小型的平底货船,便是南下了香港。

这艘船是沈犹龙随意挑选的,交了几个铜板就上了船,期间船主还管了一顿饭,不过是些青菜豆腐,沈犹龙倒也乐得闲在,与船主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老夫看你船上也就五六个人,还有女人,这么一船货物,也不怕海贼打劫?”沈犹龙问道。

那船主也是健谈的,打开一旁的货舱盖子,说道:“您瞅瞅,都是些萝卜白菜之类的玩意,谁劫?再者说了,从这里到香港,海贼都被东番那社团收拾的差不多了,就连那些疍民都有了活计,很少遇到贼人了。”

“你运这么些菜去香港作甚?”沈犹龙问道。

沈达春道:“父亲有所不知,如今香港有五六万人,却不产出粮食肉菜,平日都是新安左近来供给,而如今北风要停,那些南洋船要返航,正是菜价最高的时候。”

“这位小先生知道的不少,显然是在香港呆过的。”船主笑呵呵的说道。

“遇到海贼也不怕,他们要船给船,要货给货,只要别祸害我们就行了。”船娘笑呵呵端来一盘豆腐拌菜,笑道。

“这倒是奇了,没有了船,你们如何营生?”沈犹龙满脸不解。

船主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了沈犹龙,说道:“您看看,这叫保险单,我这一船货也就值一百二十两,和船、人一起作价五百两,这一趟只向广东那边的保险社交十两,这船货就有人作保了,无论是被海盗劫了,还是遇风沉了,只要有人证明,就能按照成本赔,嘿嘿,这样我们就能安心买卖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亏本!”

沈犹龙接过来看了看,眉头微皱,说:“这岂不是向你们收了百中抽二的税款吗?岂有此理。”

章三一 扩大香港租界

“这和收税不一样,咱这艘船去香港,广东衙门要百中抽五,但出了事他们可不管,就只管要钱,人家腾龙商社是真管事,平日抓海盗,出了事儿还赔钱,我都见识过好几回了,不然我也不买这保险单啊。”船主嘟囔道。

沈达春道:“父亲,这倒也不是全无坏处,想要买这单子,就得如实报告船上货物价值,倒是让朝廷海关少了许多麻烦,按照这单子上货物价值直接抽税便是。”

“小先生就是明白人,我这里早就准备好了六两银子,嘿嘿,入关速度很快的,有些的生意人就是笨,总觉得交保险吃亏,实际上占便宜不少,光是不和市舶司那些家伙扯皮就省了多少心思,我这些菜早早赶到码头,还能多赚一些呢。”船主掂量着一个小袋子,说道。

正如船主所说,到了香港入关的时候,一些船主正在扯皮,这船主把保险单一递,税吏称了称银子,也就放行了。

到了码头,沈氏父子便是上了岸,正走在街道上,却听到那船主的声音,只见他坐在一辆货运马车上,高喊:“老先生,小先生,你们去哪里,顺路的话我捎着你们。”

沈达春抱拳说道:“我们去市政大楼见个朋友。”

船主笑呵呵的说:“好巧,我也去那里办回去的保险单,一同去吧。”

船主把车上的一个马扎让给了沈犹龙,沈犹龙道谢之后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马车,莫不是在这里有许多产业,倒也看不出来。”

“呵呵,您开我玩笑,这是从车行租来的,等办完保险,我得去仓库取货。”船主笑道。

“取货,你在这里也有买卖吗?”沈犹龙不解问道,他越发看这个船主也就是个小商人。

船主道:“不是,我是取旁人的货。这香港的地都租给了社团,很多地方因为无人承租,便是建了许多大货仓,那些自己建不起货仓的小商人就租借货仓临时存贮,我手里有取货单子,凭借这单子就能取到货,也方便办保险。”

正说着,船主让人停车,抱歉说道:“去方便一下,请稍等。”

沈犹龙看着他钻进了路边角落里一个用竹席围起来的棚子,棚子分了两边,在远处有一个开口,上面各自挂着一个牌子,一边写男一边写女,女的那边还排有十几个人的长队,不断有人过来。

很快,船主回来,手湿哒哒的,沈犹龙问:“那是什么地方,莫不是粥棚,怎么那么多人排队?”

船主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老先生真是风趣,那可不是粥棚,肯定也没人在那里吃饭,那是公共厕所,撒尿拉屎的地方,哈哈哈。”

“为何设立这等地方?”沈犹龙满脸不解。

船主道:“这就是香港,谁要是敢在公共区域撒尿拉屎,就得罚钱,抓住一次,罚一钱银子,没钱就要受二十鞭子!我听治安官说,社团的大人物觉得,越干净就越不容易生病呢。”

说着,船主指了指前面的马屁股:“您看,这马都戴着个口袋,拉屎要拉在里面,不然就得罚马夫的钱。”

马夫也搭话凑趣,说道:“其实这些厕所是有人管的,特别是尿桶,每个晚上都有人专门打理,把一天积攒的尿液运到作坊里去用!”

“那腌臜物什做什么?”沈达春诧异问道。

马夫说道:“用来泡羊毛,听说工坊区新开了纺织厂,纺的却不是棉纱,而是羊毛,但是一些洋匠人说,羊毛油脂太多,而且不够白,用尿泡过就能变白,还有利于纺织呢。听说那纺织厂现在有四百多人,里面的女工每天去上工,一手提着自己的水壶一手提着尿桶咧。”

“真是斯文扫地!”沈犹龙气呼呼的说道。

马夫却道:“那咋了,又不犯王法,提着尿桶每月发薪还能多发几文钱呢,告诉你,现在还好,过段日子,怕是连粪尿都要从附近的县买进来呢。”

“他们要这么多粪尿做什么?”

马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别外传,我可是听说,社团好像要用粪尿来制硝,那可是用来打仗的玩意。”

见沈氏父子脸色都难看起来,船主笑道:“也不一定是干这营生,我听码头那些洋夷水手说,在欧罗巴,有贵妇人有尿液敷脸呢,还有人用尿液漱口,有个家伙还说,别看那些洋夷都长的差不多,但是欧罗巴的贵人觉得,还是西班牙人的尿液最好,漱口之后,牙齿美白。”

沈达春连忙阻止:“你莫要再说,再说我吃的东西就要吐出来了。”

他闻言欲呕,沈犹龙可是没经受这等粗俗之言的轰炸,已经吐了起来。

船主看了这父子二人,心中道:“让你们瞎打听,这下爽快了吧。打听这么多,肯定不安好心。”

李明勋在市政大楼见到沈犹龙的时候,发现这父子二人脸色都是不好,以为是晕船了,连忙让进办公室,让人送来姜汤。

“老大人,您怎么就这样来了,也不怕遇到麻烦。”李明勋见这父子二人一身寻常服饰,不解的问道。

“老夫也是不欲张扬罢了,若是老夫以两广总督的身份来,你这香港的许多东西就不能当看不到了。”沈犹龙淡淡说道,他瞥了李明勋一眼,又道:“三番五次请你去广州,都是请不到,只得老夫亲自来一趟了。”

李明勋笑了笑,道:“不是不想去,实在是不敢,如今朝局不稳,社团雄踞海外却不为大明倾尽全力,我若是去了广州,就怕有人动了心思,再来一场鸿门宴,社团和朝廷的关系就不那么好处了。”

话都说的这么明朗了,沈犹龙虽然不乐意听,但也不得不承认李明勋的担心有些道理,至少他的几个幕僚屡屡提及要把社团收为己用了,至于手段,鸿门宴似乎是一个成本较低的选择。

“好了,既然老夫来了,自然是有要事与你商议。”沈犹龙正色说道。

李明勋一摆手,房间内的侍女护卫都是出去了,李明勋道:“什么商议不商议的,您老吩咐便是,明勋怎敢有异议。”

“你似乎知道老夫的来意。”沈犹龙问道。

李明勋道:“明勋不知道老大人所为何事,但归根究底还是一个字,钱!当初您支持香港开埠不就是为了增加税收嘛,而且您定然是收到了南京史大人的信件,知晓了社团对大陆战局的态度,社团之于大明,不就是钱粮兵马四个字吗,您知道我们不动兵马,自然是为了钱粮之事。”

被人说中了心思,沈犹龙脸色微变,说道:“老夫准备在两广筹划兵马北上抗虏,新军之事,这需要筹措大量的饷银。”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中却是叹息,沈犹龙终于开窍了,不过为时已晚,等他练出新军,满清的铁蹄早就踏进两广了。

不过这话李明勋可不会说,说出来沈犹龙也肯定不信。

“您准备如何筹措新军饷银呢?”李明勋当即问道。

沈犹龙道:“财源之事,无外乎开源节流,老夫准备把原定递解南京的部分银两截留,整顿一下兵备,倒也有百十万两。”

从这个态度上就能看出,沈犹龙对南京朝廷的黑暗和腐朽已经失望透顶,但百十万两又能做什么呢。

“你似乎对此颇为不屑?”沈犹龙看到李明勋脸上闪过的一点不屑,问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还是老法子,治标不治本罢了,无法改变大局。”

“那你有什么好建议?”沈犹龙压制住心中怒火,问道。

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简单,首先清理军屯,把缙绅和卫所官将、藩王豪强侵占的土地全部收回来,留作分赏官兵,其次是清理欠税,特别是那些士绅官宦的欠税,一概责令其限期缴纳,双管齐下,怎么也能落得四五百万两,若是使用得当,两三年便能训练出五万强军,足以北上御虏了。”

“这根本不可能!”沈达春当即叫道。

李明勋道:“老大人,沈兄,我就明说了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好事,您既不想动缙绅的利益,也不想加税来祸害百姓,更不愿意切卫所的蛋糕,那就练不出强兵,也无法做到扶大厦于将倾。”

“放肆,国朝大事,岂容你来置喙!”沈犹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

李明勋耸耸肩,说道:“好吧,请容许我说最后一句,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我对您说,截留税银练新军,有备无患,您没有听进去,现在后悔了,今天我说的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立刻办,大明还有几分希望,不办,好吧,我闭嘴!”

见沈氏父子脸色都难看,李明勋选择了闭嘴,沈犹龙坐在那里神思一会,说道:“你也莫要着恼,新军饷银一事,还需要你多多帮忙。”

李明勋耸耸肩,道:“我知道您的来意,左不过是觉得社团好说话,想要提高海关税率和地租银子,我要是不同意,您要么以大义道德来游说,要么以收回香港做威胁,我的回应很简单,您是两广总督,香港开埠全仰仗您的仁德,可谓有恩于我,有恩于社团,您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但是。”

“但是老夫需要让那些和你有牵扯,在社团有利益的缙绅同意,对吗?”沈犹龙抢先说道。

李明勋笑了:“原来您都明白。”

忽然,笑声戛然而止,沈犹龙是谁,他有着几十年的官宦生涯,对缙绅的德行实在是太了解了,想来早已明白其中关窍,既然明白,为何还要来呢,李明勋脸色微变:“您既然对一切了然于胸,为何还要来这里呢,您肯定还有其他的想法,对吗?”

李明勋的脑袋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沈犹龙的办法,沈犹龙笑了笑,说道:“聪慧如你也是想不到吗?”

“想不到。”李明勋的回答很老实。

沈犹龙道:“其实很简单,目前香港对两广财政的贡献有两点,地租银和税收,税收每年都在增长,去年达到了十一万两还多,已经超过了地租银,但想要继续增长,除了提高税率就是加大贸易量,但这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所以,老夫的法子还是着落在地租银上。”

李明勋一脸警惕,说道:“您老不会是想杀鸡取卵,把未来几十年的地租银子都收了吧。我还是那个态度,只要缙绅们和商人不反对,我也没有意见。”

沈犹龙却是摆摆手:“当然不是。”

“那您还有什么法子?”李明勋却是茫然了,地租银子已经定好了的,如果不进行预收,那还有什么法子多收呢。

李明勋的脑袋里闪过一道亮光,忽然问:“您老莫不是要。”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沈犹龙赞了一句。

“父亲,您和李兄在打什么哑谜。”沈达春一脸茫然。

李明勋道:“哎呀,沈兄,老大人这是要给社团一个大大的恩典啊。”

说罢,李明勋从墙上摘下地图,展开之后说道:“其实很简单啊,地租银地租银,就是出租土地的银子,土地租出去的越多,收的银子不就也越多吗?”

沈达春恍然大悟,道:“父亲的意思是扩大租界!”

沈犹龙点点头,指了指香港岛正北,也就是后世的新界,说道:“香港的港口码头和一切贸易核心都在岛屿北侧,这就导致在北面的陆地上有许多走私港,严重影响了朝廷的税收,所以一直在打击,索性把北面陆地也一并租给明勋,断绝走私的空间,这样不仅税收更有保证,而且还能收取新租界的地租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明勋非常同意这种说法,香港北面的海湾面积就那么大,好地段也就那么多,而随着大量商人的涌入,越发安置不开了,如果有了新界,那就意味着香港多了一倍还多的海岸线,对于港口建设和市政发展带来了巨大的空间。

搞清楚了沈犹龙的意图,李明勋瞬间回归了商人本色——讨价还价,说道:“老大人,您说的没错,可是现在香港才五六万人,暂时还用不了那么多的土地。”

沈犹龙听到这话,把地图一卷,说道:“如此,便当老夫未曾提及此事,告辞了!”

章三二 最后一策

这下李明勋可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连忙道歉,躬身说道:“老大人莫要往心里去,明勋这商人的臭毛病一时半会还改不了,让您笑话了,呵呵,来坐下,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沈犹龙含笑说道:“你这孙猴儿,整日的有这些心思,老夫又不是为了自身,是为了朝廷,哪里容你这般讨价还价。”

李明勋连忙赔笑,说道:“是是是,大人公忠体国,明勋望尘莫及,定然以大人为榜样。”

地图重新被摊开,李明勋指了指其中一条河流,说道:“老大人,便以这深圳河为界吧,往南俱归社团,依旧是三十年租期,如何?”

“这里有官富盐场。”沈犹龙为难说道。

李明勋心道:“你不让我讨价还价,自己却这般拿捏!”

“一个盐场而已,出产不丰,当不得什么价值。”李明勋道。

沈犹龙问:“那当地百姓呢?”

李明勋笑了:“愿意迁走的,自然由官府分资安置,不愿意迁走的,便是香港之民了。”

“总督衙门要预收三年租金!”沈犹龙道。

李明勋自然不在意,预收几年租金并不算什么,关键是多少:“您要多少?”

沈犹龙毫不迟疑:“一百万两!”

“什么?一百万两!这里又没有金矿!”李明勋差点跳起来。

沈犹龙道:“老夫编练新军,缺银如此。”

李明勋算是明白了,沈犹龙这个家伙是宰定自己了,他站在那里,仔细看着地图,心中不断考量,虽然社团也可以通过预收租金的方式从缙绅那里得到银两,但断然没有一百万这么多,毕竟香港目前还用不了这么大的土地,新界也就沿海地段值钱,其余怕是一文不名。

“当真一百万两,一点不能少?”李明勋郑重问道。

“一分不能少。”沈犹龙回答的也干脆。

李明勋想了想,说:“好,我答应了!”

“就这么干脆,不再讨价还价了?”沈犹龙有些不敢相信。

李明勋道:“您缺一百万两,在银子上我不还价,但有几个要求需要您答应,答应了,这事儿就结了,不答应,也就算了。”

沈犹龙道:“你说!”

“第一个条件,一百万两作为五年的租金!与每年香港本岛的地租银一样,由香港行政长官上缴广东布政使司衙门。”

沈犹龙犹豫片刻,说道:“好吧,就算五年!”

李明勋见他答应,亲自取来纸笔,开始拟定条约,条文写的极为清晰。

“第二个条件,深圳河以南的新租界可不值这个价格,一百万两还需要把大屿山、果洲等岛屿一并租给社团。”李明勋在地图上指了指香港周边的几个岛屿。

沈犹龙看了看都是些小岛,也就大屿山大了些,实际上,这些岛屿也处于社团的实际控制下,上面也有灯塔等航海设施,沈犹龙自然答应。

“第三个条件,不能像当初租香港那样,设立各种条件,在社团控制的租界,社团想要做什么,朝廷都不得干预。”李明勋说道。

这下沈犹龙警惕起来,他问:“你想要做什么?”

李明勋道:“挖壕沟,修炮台,筑要塞,建兵营,总之,想干什么干什么!”

“你这是要抗拒王师,割据自立吗?”沈犹龙脱口而出。

李明勋没有回应他,只是认真看着沈犹龙的眼睛,一句话不曾说。

沈犹龙与其四目相对,见李明勋眼神诚恳,也不作辩解,已然明白了一切,他问:“明勋,你就对老夫,对大明朝廷如此没有信心吗,以为满清可以打到这两广之地来?”

“我一向悲观,您是知道的。”李明勋没有解释,而是不咸不淡的回应了一句。

“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李明勋见沈犹龙不说话,问道。

沈犹龙许久不答,过了好久,他问道:“你什么时候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

李明勋道:“两个月内,我会把银子送达广州的。”

沈犹龙好似被点燃炸药一般,站起来把桌子上的茶盏横扫在地,怒道:“你有那么多银子,为什么就不能扩编一支新军,帮助大明保卫疆土呢,你不是常常以华夏后裔自居,总说自己与大明百姓同根同源吗?老夫看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商议的好好的,想不到沈犹龙会突然爆发,李明勋却也不是吃气的,他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桌子,喝道:“你骂我做什么,大明的缙绅千千万,哪个不是万贯家财,哪个不是华夏后裔,哪个不是炎黄子孙,他们为什么不拿钱去保卫疆土,偏偏让我来做,他们还是大明之民,万民之表率,为何不去做!

你好好想一想,大明朝,从天子公卿到贩夫走卒,在杀虏保土这方面,有谁比的上我做的多!你们大明如今连中原都丢了,而我呢,收复了奴儿干都司大部,你们杀过几个东虏,我呢,贝子、郡王、大将军,甚至连皇太极都死在了我手里,凭什么要求我做更多,而你们却可以坐在衙门里想清福!

是你们贪婪愚蠢,守不住这大好河山,保不住万千百姓,我一心一意,想方设法的在帮助你们,何曾做过对你们不利的事情!我若是沽名钓誉,直接去北京去找福临,海陆并进瓜分了你们大明朝,岂不是更好,什么狗屁土地值得一百万两白银,我若不择手段,这种地,想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办公室里的争吵声,乌穆带着几个侍卫冲进来,李明勋愣了愣,喝道:“都给我滚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进来!”

沈达春见李明勋如此暴怒,连忙拦住自己父亲,说道:“父亲,您糊涂啊!”

沈犹龙被李明勋大吼了一阵,早已清醒,知道自己冲动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李明勋捡起地上的纸笔,把方才想好的条件一应写上,放在了沈犹龙面前:“条件就是这般,一字不改,您若签了,一百万两松江平库纹银两个月内送抵广州,若是不签,何时离开,我李明勋以礼相送!”

“李兄切勿着恼,父亲别无他意,只是如今国难当头,只想着有钱出钱。”沈达春接过那条约,小心劝慰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老大人,沈兄,我实话说了,社团公账上,现在连二十万两都拿不出来了,我承认海贸是赚钱,但是也没到一船货物出去半船银子回来的地步,社团没有金山银山。从崇祯十五年末到现在,社团安置了五十多万难民,购买了上千万石的粮食,战事更是从未止歇。”

“那一百万地租银。”沈达春犹豫了。

李明勋道:“简单,以社团的名义向联合银行借贷便是,反正已经借了三百多万,再借一百万又如何。”

沈犹龙听了这话,眼角湿润,沈达春更是感慨说道:“古人云,毁家纾难,如今李兄借贷御虏,实在是。”

李明勋摆摆手,诚恳说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般伟大,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我是个商人,无利可图的事情我不会去做,但也不会到不择手段的地步,我只是个寻常人罢了。”

话未曾说完,李明勋站起来,把桌子扶起来,他走到一边的酒架,取来一壶酒,给自己和沈犹龙倒了一杯,然后一口喝光,道:“今日明勋没了形状,在老大人面前失礼,在这里赔罪了。”

沈犹龙看了看那杯酒,就要伸手去端,李明勋按住沈犹龙的手:“老大人慢饮此杯,听明勋把话说完。”

李明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之后,说道:“今日之言乃是发自肺腑,觉悟半点虚假,定然也有得罪之处,你们也只当是明勋醉酒之言,这是最后的建议,自此之后,明勋自当从善如流,再不置喙国朝大事!”

听了这话,沈犹龙脸色凝重,知道李明勋必然有惊世言论,他深吸一口气,道:“你且说吧,出你之口,入我父子之耳罢了。”

李明勋直接说:“如今东虏大军南下,我以为江南必当守不住,老大人想练新军保家国,心思是极好的,但我觉的不过是杯水车薪,想救大明,二百万做不到,两千万还差不多,呵呵,不谈钱了,反正我也没钱,如今我不能献银献军,那就献策吧。”

“你有何计策?”沈犹龙问。

“老大人,江南若失,不知您当如何?”李明勋问。

“自然是北上勤王,护卫天子了。”沈犹龙毫不迟疑。

李明勋又问:“若天子被俘或者殉国了呢?”

沈犹龙一把拉住想要怒斥李明勋大逆不道的沈达春,说道:“自当按照长幼序齿,亲疏远近而拥立新皇!”

李明勋大赞一声好,说道:“按照大明嫡亲血缘,南京天子之后,便是神宗之孙继承,如今大明之中,神宗血脉最近的,莫不不是广西梧州桂王一脉。”

“明勋对我大明之事倒是了解极深。”沈犹龙淡淡说道,他也就是和李明勋说说,和任何一个人说,这都算是大逆不道的言论。

李明勋道:“梧州在两广辖地,一旦南京那位有失,大人凭借两广总督之权位,在大明余脉之中算得最强,一旦迎立,便是从龙功勋,必可大权独揽,到时候两广之地,老大人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便如你所说,老夫也不能一手遮天。”沈犹龙道。

李明勋无奈叹气,说道:“老大人误会明勋的意思了,明勋不是让您坐首辅之位,居百官之首,那根本无用,明勋希望的是大人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放肆!”沈犹龙喝道。

李明勋摊摊手,继续说道:“我说了,这是最后一次,索性一吐为快,实际上,最好的办法是老大人自立为王,专擅两广一切事物,以天下为己任,以保文明复华夏为目标,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筹措粮饷编练新军,以铁血无情治国,以严刑峻法施政,凡是阻挡违逆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够了,你怎么有如此狂悖想法,莫不是失心疯了!”沈达春大声劝说。

李明勋一摆手,挡住了他,继续说道:“若老大人有意如此,我愿意担保,社团必当为老大人驱使,鞍前马后,同心一体,共赴国难。”

“你真是疯了!”沈犹龙站起来,喝道。

李明勋道:“这是唯一的办法,老大人,我可以保证,东南任意一省齐心,盖过满清倾国之力!”

沈犹龙不愿再听,他走到桌前,从怀中掏出大印盖在了那李明勋亲笔书写的文书上,取走其中一份,对李明勋说道:“今日你妄言狂悖,老夫只当是醉酒胡说,日后若再敢如此,休要怪老夫无情了!”

说罢,沈犹龙带着儿子,摔门而去。

“愚忠夫子,若无霍光、曹操之气魄,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你若如此迂腐,谁也救不了大明了!”李明勋追出房门吼道。

沈氏父子走出了市政大楼,上了一辆马车,直奔码头而去,沈达春见沈犹龙胸膛起伏不定,连忙轻拍他的后背,说道:“父亲万万不可往心里去,只当是狂犬吠日,万不可动气啊。”

“达春。”沈犹龙一时哽咽,许久之后说道:“为父只怕李明勋说的是真的!从识得此人开始,他料中了太多事情,为父担心,担心真有那一日啊。”

“那父亲真的信他?”沈达春下意识问道。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沈犹龙长叹一声,摇头说道,他指了指自己满头的白发,说道:“为父就算是有心也是无力,已是耳顺之年了,虽有保国之心,却无匡扶之能,便是如他说的那般做了,又能做的了吗?若是为父失败,那得利者又是谁呢,是他李明勋还是东虏孽障?怕是都没有大明了吧。”

章三二 布局江南

沈达春无奈叹息,在他心中,李明勋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匡扶天下这等大事,可不是有此野心魄力就可以成的,时运和能力都是必须的,强迫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去背叛他效忠了一辈子的国家,这可能吗?

但转念一想,沈达春却是恍然,他摇摇头,叹息道:“原来如此啊!”

“怎么了?”沈犹龙不解问道。

沈达春看了一眼父亲,说道:“今日李明勋言论狂悖,却又发自肺腑,只因这是他心中所思所想所谋划,此人早有逐鹿中原的心思,只是以商贾身份伪装罢了,父亲,李明勋有野心有魄力有实力又年轻,实在是不可小觑啊。”

“可惜此子不能为大明所用!”沈犹龙一拍大腿,低声喝道。

弘光元年,三月初,泗礁山。

江南的局势风云诡谲,在南京,东林党们借着北面来的假太子,要在南京朝廷中攫取更多的权力,武昌的左良玉号称百万大军东去,要清君侧诛马阮,而中原已经为满清所得,磨刀霍霍直指江南,而南京朝廷的江北四镇此时在淮河两岸争夺地盘,殊不知其中最强的一镇高杰已经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南京文恬武嬉,前线醉生梦死,江南岌岌可危,而泗礁山却是太平如常,顾三麻子自从与社团和解之后,过的风生水起,如今已经成了一方势力了。

当初社团去登莱御虏,因为要移民南下,与顾三麻子和解,随着双方合作的深入,顾三麻子也逐渐摆脱了海盗形象逐渐有了些海商的色彩,他会用手下的海盗船帮着社团运送难民,还把泗礁山一带岛屿出让给社团,让其移民船休整避风,去浙江一带做些生丝、茶叶买卖,这几年,不打不恼,顾三麻子一股倒是活的比往日滋润许多。

只是今日,顾三麻子没法像以前那般悠闲自在了,风平浪静的马迹山港如今是帆影蔽日,舷墙覆海,一望过去,甚是壮观。以往顾三麻子也见识过社团规模巨大的移民船队,但他知道,眼前这些船身修长,体态优雅的海船可不是看起来的那般无害,它们每一艘都能推出大量的火炮,把自己的那支海盗船队炸成灰烬。

一整个白天,快速运输船上不断有士卒下船,登上了对面的马迹山岛,而南面来的那四十多艘大沙船则不断往岛屿上卸载粮袋子,每一艘沙船卸完,船身都会涨起七八尺。

“三爷,情况不对啊,东番人似乎对咱的地盘有想法呀。”一个海盗有些惊恐的对顾三麻子问道。

顾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先看看再说!”

不多时,赵三刀从山下走了进了海盗的寨子,他只带了七八人,见到顾三麻子,欠了欠身子,道:“三爷,别来无恙。”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顾三指了指马迹山港那重重叠叠的大船,问道。

“三爷,我家大掌柜来了,想请您去谈谈。”赵三刀微笑说道。

顾三麻子冷冷一笑,问道:“你们大掌柜不会想摆鸿门宴吧。”

赵三刀笑了笑,指了指马迹山一带的舰队和军营,问道:“三爷,您认为需要吗?”

顾三麻子脸色微变,眼前这支舰队足够灭自己十次了,而从船上下来的士兵有至少有一千人,虽说与自己人数差不多,但战力差距就是天渊之别了,如果李明勋想玩狠的,自己这股人马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半个时辰后,基湖沙滩。

这是泗礁山岛上最美的地方,长达数里的沙滩拥有细软的海沙,如柔软毛毯一样平铺,春日的空气清新,分外惬意。

李明勋的护卫队在沙滩上搭起帐篷,坐在舒适的藤椅之上,惬意的享受着舟山群岛的午餐,鲜美菌菇龙虾汤,烤制的生蚝,片如蝉翼的鱼片,还有放了各类蔬菜的乱炖,一杯放了柠檬汁的甘蔗酒,让人舒适无比。

看到顾三麻子来,李明勋盘腿收起了脚丫,哈哈说道:“顾三爷,这里可真是一片好地方呀。”

顾三麻子冷冷说道:“这是我的地盘!”

李明勋笑了笑:“崇明曾经也是嘛。”

顾三脸色大变看向了赵三刀,赵三刀无奈的俯首,相对来说,他对顾三是有感情的,但李明勋没有,如果不是自己求情,加上顾三本身就侠义之名,怕是李明勋早就下令攻岛了,赵三刀现在唯有后悔,为什么自己这几年就没有说服顾三加入社团呢?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放过我了?”顾三坐在了那里,问道。

李明勋道:“不能这么说,如果你和那些无恶不作的海贼一样,那你早就已经死了,但是你不是,许长兴和三刀向我说过关于你的很多事情,你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所以才有这场会面。”

“你究竟想怎么样,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面对强大的军事压力,顾三没有任何一点耐心。

李明勋毫不犹豫,与顾三对视着,说:“我这个岛!”

“你想赶我走?”顾三警惕的问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在未来的几年或者十几年里,大陆的乱局都会深切的影响着所有江浙沿岸的岛屿,海盗只有受抚一条出路,否则就会被消灭,而未来的这场乱局之中,社团也要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但深入大陆的崇明不是个好地方,社团需要一个安全稳定的前线支援基地。

舟山在朝廷的控制之下,相对来说,说服你比说服那些老爷大人更简单。”

“如果说不服,你还可以打服,对吗?”

李明勋耸耸肩,道:“那只是最后的选择。”

“你要这个岛做什么?”顾三迟疑片刻,问道。

李明勋道:“我要修筑炮台、要塞,建设港口码头,立下军营、难民营,在未来的几年,这里要存储上百万的粮食,安置转移几十万的百姓,服务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大规模的船队和舰队,所以,我要提前下手。”

“至于顾三爷,我希望你能看清楚现实,不要做出螳臂当车的举动来,最好的办法是,加入社团,或者求抚朝廷。”李明勋认真的对顾三说道。

“如果我都不选呢?”顾三问道。

李明勋想了想,说道:“你可以暂时不选,但是很快就会有人逼你做出选择,舟山群岛实在是太小了,当龙王水鬼都钻进来的时候,他们可不在乎踩死几只小虾米。在他们眼里,虾米就是虾米,嘴里的一块肉,只有我,还有三刀才在乎这虾米是不是弯腰屈膝。”

顾三喝道:“你休要吓唬我,我顾三不是吓大的。”

李明勋耸耸肩,不再言语。

顾三坐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指了指山上的寨子和北面港湾里的小码头,说道:“寨子和码头是我的,其余你们随便吧,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要跟我顾三玩硬的,就算是死,我也得崩下你几颗牙齿来。”

说罢,顾三转身离去,李明勋笑了笑:“可真是一个聪明人啊,这个时候还等着看局势发展,想借着朝廷把咱们赶走,可惜了,局势已经不是朝廷能掌控的了。”

赵三刀低声说道:“顾三这人执拗的很,怕是一时不会屈服,请容属下几日时间,去劝说一番。”

李明勋摆摆手:“不,在这人身上不要再浪费精力了,你还有重要的任务,接下来我们再江南会有一些军事行动,我需要经验丰富的舰队指挥官。”

赵三刀重重点头,这几年听着海军在外攻城略地,而自己只能做些护航之类的小事,终于抓住机会,他如何不欣喜,但赵三刀也有疑虑:“阁下,一直以来,朝廷都不允许我们的军用船只深入道崇明岛以西的内河航道,而且,您在这泗礁山大兴土木,如果被朝廷得知,会不会有所忌讳。”

“朝廷?也得还有朝廷才行啊!”李明勋毫不在乎的说道。

李明勋给林谦留下了松江府撤出来的一个营,还有从大本营带来的工兵营,合计三千多人马,还有一支由三艘重炮舰、六艘护卫舰组成的舰队驻扎,可保无虞。

如今大明在沿海的水师力量并不强大,只有舟山参将黄斌卿和台州石浦参将张名振有些失礼,但如今精锐的舰船和军队也都参与到江防中去了,特别是黄斌卿,麾下舰船士卒抽调一空,舟山暂时由定海总兵王之仁管理。

李明勋在岛上只待了五日,确认周围的明军水师没有动向之后,继续北上前往了崇明,如今的崇明已经不是往日那个商业繁华的海贸城市了,要塞周围有八个难民营,大部分来自江北之地,等待社团转运,其中一个有兵丁把守,环境也好的多,安置的都是一些逃难的士绅富商,他们以重金购买社团的船位,逃离江南,但少有去台湾的,大部分想去的是福建和广东,毕竟如今西南季风已起,只有社团那些纵帆船拥有最好的戗风能力。

一支由单桅纵帆船组成的舰队随着李明勋出发,一共有十二艘,其中四艘原本就属于江南分舰队,而另外八艘则是来自永宁和台北行政长官区的支援,这十二艘通报船与海军并不相同,其排水量达到了一百八十吨,比寻常的通报船大了一些,所以可以承载更多的士卒,而装配的武备也不尽相同,六门四磅炮倒是一样,但舷墙安设了大量的回旋炮,最大的改变是船底,这些通报船是平底结构,导致其破浪性和速度都远远逊色于真正的通报船,但是却把它的吃水控制在了两米半,这样就可以深入内河作战。

在社团之中辖地之中,也只有台北、永宁和江南舰队拥有这类舰船,作为深入内河航道清缴的主力,而此时聚集在了江南,成为了社团在长江作战的主要力量。

李明勋直接进入要塞之中,崇明要塞已经完成大半,第一层是一座宏伟的八角棱堡,占地超过了二百亩,上层则是五角棱堡,最高是圆堡炮台,这是社团所有的要塞之中最大的,就连大本营也难以比拟,为了这个要塞,社团投入了三十多万两白银,最多的时候近十万人参与修筑,所有经过崇明转运的难民都会参与其中。

这座要塞需要两千到两千五百人驻守,是社团楔进江南腹心之地的一颗钉子,也是社团必不可失的地方,只要有它在,无论江南属于大明还是满清,社团对江南局势都有无可争议的影响力,这座要塞需要近百门火炮,海军那些退役的火炮几乎都运抵了这里,光是二十四磅的寇菲林长炮就有近二十门,而李明勋也为这个要塞找到了一个值得信任的守备官。

“塔克图,击杀虏酋皇太极的英雄,许久不见了!”在银楼,李明勋见到了一声雄武将袍的塔克图,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塔克图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阁下,您知道,那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罢了。”

李明勋笑了笑,带着他走进了办公室,正如塔克图所说,那只是误会罢了,在他的身上误会还不止这一个,当初沈器远杀了清国使者,未免被诘难,社团放出消息说是塔克图的功劳,而皇太极病死在宁古塔要塞的军营里,社团宣传的是塔克图麾下炮兵一发入魂,旁人都是为自己的上官背黑锅,好运气的塔克图一直是背白锅。

即便是有那么多的不属于塔克图的光辉照耀在他身上,但李明勋对塔克图的能耐依旧信心十足,这个年轻的索伦男人确实没有击杀皇太极,但他在宁古塔困守一年多,挡住了皇太极亲率的两万大军的围攻,宁古塔要塞岿然不动,是社团目前经验最丰富的要塞守备官。

“塔克图,你这次带来了多少兵马?”李明勋直接问道。

“宋长官交给了我一千人,其中五百是从宁古塔守军中挑选出来的,另外,我的祖父支援了三百精锐。”塔克图如实说道。

章三三 不得不战的理由

八百人,相对于崇明要塞的面积来说,就是在太少了,李明勋道:“目前来说,江南的情况还算稳定,你立刻接手防务,我会责令陆军从各地抽调人马前来,会在五月之前给你编列一支两千二百人左右的守备营,现在我需要你做的是,五月之前完成要塞的全部构筑工作,并且存储一切要塞防御需要的东西,所有的物资储备要以最高标准制定,食物要储存三年以上,明白了吗?”

“是的阁下!”塔克图肃然说道,他虽然对目前江南的形势还不甚了解,但是从要储备三年食物这个细节来看,这个要塞面临的危险就不是那么简单。

李明勋给塔克图纸笔,示意他做好记录,说道:“从五月开始,崇明要塞就要进入战备状态,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要塞及周边一里视为军事禁区,一切对要塞产生威胁的队伍,无论属于满清、明国还是义军,甚至于难民,你都有权利开炮,记着,崇明要塞只有军事作用,不承担任何接受难民、走私贸易等政治或者经济活动,与社团有关的来往都必须持有我、元老院或者许长兴的手令才可以进行,无论是谁进入要塞之中,数量都不能超过十人。”

塔克图快速记录着,他问道:“阁下,我发现这个要塞处于明国的核心位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李明勋的脚跺了跺地板,说道:“在这座小楼的地下室内,存储着联合银行将近四百万两的白银,此地绝不容有失!”

“四百万两!我的天,请在进入戒备状态之前把它转移走吧。”塔克图激动的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目前来说,这些银两并不属于社团,转移需要其他股东的同意,但是我保证,在守城战开始之前,不会再有这么多银两在这里了。”

“是的,阁下,我这就安排接手防务!”正在此时,许长兴走了进来,塔克图连忙说道。

“怎么样,长兴,崇明行政长官区的撤离工作准备妥当了吗?”李明勋问道。

许长兴道:“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除了联合银行这块的人,其余都已经做好准备撤往泗礁山,所有雇员的直系亲属都转移到了台北。”

说着,许长兴有些失落说道:“很遗憾,我没有阻止那些人,浪费了大量的粮食。”

李明勋明白许长兴说的是米粮贷款的事情,作为元老院的一员,许长兴知道李明勋对江南局势的判断,所以按照他的计划,今年就暂停春荒米粮贷款,因为在李明勋的判断中,江南根本支撑不到今年收获生丝和棉花的时节,但类似的判断联合银行的股东们是不会相信的,导致依旧有近七十万石的粮食被贷了出去,当然,联合银行已经向社团支付了款项,但在银行之中,社团的元老、议员也拥有大量的股份,这些人的利益却是受损了。

“不用担心,长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件事会由我来背书,事实上,元老院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李明勋诚恳的说道。

实际上,从今年初,清军南下,联合银行就出现了动荡,一些对局势悲观的股东要求撤股,一时间闹的沸沸扬扬,许长兴从中虚与委蛇,一方面要求全体股东投票决定,另一方面告知,股本金已经借贷出去,只能按比例退,可能退不到一半。而大部分股东也有了退出的念头,最后还是许长兴联合林士章,利用东林和复社造势,公开指责那些想要退股的士绅,说他们想要拿钱回家,准备投降,要做汉奸,实际上,这也是那些人的真实想法,但是被人这么道德绑架之后,一时间无人再敢提退股的事情。

只是经此一闹,联合银行一时无人再入股,业务陷入了停滞状态,但是对李明勋来说,保住股本金就已经不错了。

“好了,不说这件事了,还是谈一下最新的江南局势吧。”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

崇明位于长江入海口,来往的消息极为复杂,需要经验丰富的人才能从驳杂之中选取有用的讯息,而如今的局势是,多铎已经率领大军南下,而左良玉则以清君侧的名义顺流东下,南京朝廷面临两面夹击之中,如今江北是由史可法总督一切军务,抵抗力量之中除了高杰余部和刘泽清,就只剩下了从登莱撤回的部分天津兵、东江兵和辽兵,而南京朝廷把大部分的力量投入到了芜湖,用来抵抗来自左良玉的威胁。

左良玉自称清君侧,麾下兵马十余万,还裹挟了几十万丁壮百姓,号称百万顺流而下,要诛杀马、阮,自然为南京朝廷所重视,不仅江北四镇中的黄得功和刘良佐在抵抗,还把京营调集了过去,而水师更是规模宏大,其中不少是老熟人,统帅北方水师兵力的黄蜚,一起打过崇明海贼的舟山参将,现在的九江总兵黄斌卿和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还有从湖广撤下来的各部,而其中作为李明勋重视的是福建的郑芝龙部。

一直以来,在李明勋的印象里,郑芝龙都是贪财怕事的形象,但是此次支援江南,郑芝龙派遣郑鸿逵和郑彩这两员麾下最能打的大将,各类兵马五千余,战船上百艘,可以说是诚意十足。

“郑芝龙真的出了这么多人?”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是的,阁下,我在崇明要塞亲眼看到的,浩浩荡荡的一支船队,不愧是闽海王啊。”许长兴无奈说道。

见李明勋无动于衷,许长兴道:“郑家船队逆流而上的时候,两岸百姓欢声雷动,其船队多为海船,在长江之中航行不便,不少长江火长、艄公为其免费导航,皆言郑氏忠义。”

李明勋听着许长兴对郑家人如此大赞,心中起起伏伏,忽然他意识到一件事,问道:“你似乎在鼓动我参加江南的战事,对吗?”

许长兴眼睛瞪大,他没有正面回答:“不,阁下,您已经获得元老院的全部授权,大陆的一切决策由您专擅!”

李明勋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微微摇头:“长兴,我是在询问你的意见。”

许长兴脸色微变,道:“是的,如果您问我的想法,我会建议社团参与江南的战事。”

“明知必败?”李明勋当即问道。

许长兴却非常郑重的点头:“是的,即便知道必败,也应该参与一下,这也是大本营元老院的意思。”

李明勋却是不理解了,诧异问道:“为什么呢?”

许长兴长叹一声:“阁下,得民心者得天下啊,您要知道,社团目前控制的近百万的人口之中,绝大部分来自大明的百姓,华人和土著只占据了极少的部分,他们就代表着民心,如果社团治下百姓知道我们在江南崩溃之时作壁上观,舆情汹汹啊!”

李明勋微微点头:“我此次北上,就是为了参战的,我明白了,你们要的是国难当头,放下成见,协同御虏,对吗?”

“不光是我们,江南百姓也在翘首以盼。”许长兴小心解释道,他忽然想起一句话,说道:“用某位元老的话来说,就连郑芝龙都出兵了,我们不会连他都不如吧。”

“郑芝龙。”李明勋忽然笑了,从社团崛起开始,郑芝龙就是社团最鄙视的对象,朝廷也常拿着社团来敲打郑芝龙,以至于社团内外,一致认为,社团总归要郑芝龙做的好才行,如今郑家的精锐已经入了芜湖大营,成为抵抗左良玉的先锋,社团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李明勋安静下来,细细琢磨这件事,以社团目前在江南的兵力和可供利用的军费来看,确实难以改变江南的崩溃局势,即便是参战,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李明勋也一直想,既然改变不了局势,就不要去改变,留下那些资源去做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迁徙难民,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不尽然全对,或许参战带不来金钱收益,但带来的政治影响力就是不可估量的。

“或许我们做不到,但这不是我们不去做的理由。”许长兴意味深长的对李明勋说道。

“看来我的计划要改变了。”李明勋耸耸肩,说道。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明勋会亲率一支分舰队深入到江阴一带,暂时护住苏松,以来转移更多的百姓,二来为将要崩溃的南京朝廷收拾局面,接应那些溃退的兵马。但是现在看来,发生在上游地区的重要战役,社团是绝对不能缺席了。

“如果您为军饷发愁的话,我可以从联合银行贷款。”许长兴对李明勋的改变展现了极大的兴趣,连忙表态说道。

李明勋连忙摇头:“不,长兴,千万不要!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战争贷款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绝对不能为没有把握的战争贷款,这不仅有损失社团的信誉,更会打击天下人对社团实力的信心,只有不断取得胜利的社团才会步步崛起!”

“那军饷。”许长兴有些迟疑了。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放心啊,长兴,既然我已经选择加入这场战争,就绝对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破船还有三千钉,更何况还是积累了几百年财富的江南之地了。”

见李明勋不愿意多说,许长兴也不会去问,李明勋从办公桌中拿出纸笔,开始签署社团执政官命令,从台北和大本营大规模的向江南调集兵力,李明勋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手里如果没有砝码,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调集兵马钱粮需要一段时日,李明勋定下了三月底出兵的日期,便是忙碌其他事情去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技术移民,这一次,社团可不管自愿不自愿的了,与其留给满清,还不如自己带走。

南京,善工坊。

吉坦然坐在桌前,金丝叆叇挂在耳朵上,正用小铁锤敲打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铜线,叮叮当当的声音分外动听。在吉坦然的身边的架子上,摆了七八个钟表,那钟表多是以紫檀木料为底座,细腻的工雕在上面呈现出琳琅多变的浮色,许多还以象牙镶嵌,而上了弦的钟表正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如果细看,就能看出钟表上的浮雕多以帆船、海浪为图案,底座之上还写着华丽的汉字,多是舰名,其多以海鱼水兽为主,自然就是社团的一贯作风,而这位吉坦然就是苏钟的创始人。

“师傅,杨管事来了,还带来了许多。”门外学徒有些害怕的说道。

吉坦然不耐烦的喊道:“让他进来,聒噪什么!”

杨莽推门而去,他的身躯堵住了半扇房门,杨莽早年跟着李明勋去了台湾,是大本营船厂的工匠之一,随着越来越多匠人的涌入,杨莽的那点手艺就不拔尖了,好在他资历仅次于从马尼拉逃出来的人,又在船厂学会写字,所以回到江南帮助许长兴处理一些买卖事宜。

吉坦然看到杨莽,脸色微变:“你怎生如此不守信用,说了三月中旬定然来,怎么晚了四天,你看看,没有你带来的鲸油蜡烛,我做坏了多少配件。”

杨莽笑了笑,说道:“老师傅,给您赔不是啦,呵呵,别往心里去。”

吉坦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弄坏配件也就罢了,你看看,因为光亮不够,我的叆叇也是坏了,真是可恶。”

“我定然赔您一件最好的,苏州薄先生亲自制造的。”杨莽说道。

吉坦然眼睛瞪大:“真的吗?”

他自然知道苏州薄先生就是大明鼎鼎有名的光学专家,早年曾经为朝廷打造望远镜,击败农民军,现在隐居在苏州,其制造的眼睛和望远镜一样精致好用。

“那是自然!”杨莽笑道。

“好吧,那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把蜡烛和余款留下,那些钟表你带走吧。”吉坦然心情畅快了许多,说道。

杨莽一挥手,进来四个人,把桌上的钟表装了箱子带走,但却拿进来箱子十余口,显然用不了那么多,眼瞧着他们要动自己的工作台,吉坦然问道:“你这是何意?”

“老师傅,东虏要来了,江南不太平了,您跟我们去台湾吧。”杨莽说道。

吉坦然道:“不去,不去,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去台湾。”

“不去台湾也罢,那去广州总好吧。”杨莽道。

“也不去,我就要在这南京!”吉坦然胡子竖起,坐在椅子上大叫。

杨莽呵呵一笑:“这次由不得您了,您要跟我走,也就走了,不跟我走,我就让他们把你装箱子里带走!”

“您放心吧,您养在八斗胡同的外宅夫人和您的小儿子也一并带走,您喜欢的那只波斯猫也装进笼子里了,您若是死也不去,就请便吧,我也少安排几个,说实话,薄先生现在已经在香港了。”杨莽把一把刀放在了吉坦然面前。

吉坦然胸脯起起伏伏,连看也不看那把刀,最后央求道:“把邻居家的杨寡妇给带走吧,我那个。”

杨莽哈哈一笑,道:“明白了,她的浴盆也一同带走!”

吉坦然只得跟着离开,不多时,一个汉子走了进来,掏出一个册子,说道:“管事,名单上的人都带走了,咱们也上船吧。”

杨莽摇摇头,说道:“不,我们要留下来,你在南京雇四十个游手闲汉,把这个名字单上的住址搞清楚,然后安顿在城门附近的客栈里,等待备用!”

章三四 偶遇郑森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江南的乱局有无数的人失踪,有些死于战乱有些死于逃难,但国手大匠大批量的消失就是社团早有计划的事情了,这些人无一例外被全家带往了台湾,有些人对社团感恩戴德,有些人不情不愿,有些人半推半就,甚至少数人死也不离开自己的家乡,对于这些誓死不走的人,社团选择的是强硬态度,直接绑架,其中多数人也只是说说,但真有性格刚烈的,选择一死,派去的人也只是看着他们上吊。

不为我所用,亦不能为敌所用,这就是社团对这些人的态度。

南京苏州的钟表、光学匠人,他们精湛的技艺不仅给社团带来军国利器——望远镜、钟表的自产的能力,还会加快燧发机、齿轮这些精密构件的发展速度,前者意味着燧发枪,后者则对社团正在改良的水力机械和规划中的常压蒸汽机带来更多的便利。

江西铜陵的铜匠,会加快金瓜石金铜矿的生产效率,增产社团急需的战略资源,而景德镇核心御器厂直接被社团雇佣的溃兵突袭,溃兵们得到了银钱,把御器厂数百工匠连同家属近两千人以两万两卖给了社团,这批人被组织一路南下,进入广东境内,而其中最看重的风火窑大匠则被专门护送先一步前往了南京,他们会和芜湖劫夺来的匠人一道,前往北方的东方港,参与到炼铁厂的工作之中。

十七世纪,中国最懂铁的芜湖铁匠加上最懂火和耐火砖的景德镇作头,配合社团在东方港的高炉,足够打破通往炼钢之路的壁垒。

而更大批量被转移走的是南直隶城镇之中技艺精熟的织户和染匠,台湾的桑园已经广布,养蚕缫丝染织都急需这些人的手艺。

一直到浙江陷落,社团一共移民超过三十万,这一次,既是社团移民最多的一次,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一次。

弘光元年四月初,特混舰队出征。

崇明港口人山人海,人们聚拢在水边,为即将出征的社团舰队欢呼称颂着,每个人都知道这支来自东番的舰队要去上游抵抗左良逆,防备满清,百姓以最大的热情欢送这些保护他们家园的精兵。

特混舰队拥有船只上百艘,其中十二艘平底通报船是其中核心,三十五艘沙船则运载了精兵和粮食,除此之外,就是由五十多艘快蟹组成的桨帆船舰队了,这是特混舰队的主力,为此,台北和大本营的内河舰队全数赶到。

尚未到长江丰水期,长江的水位较低,并不利于特混舰队行动,但好在,枯水集结的潮水更具有威力,从长江口一直到镇江一带都被海潮所影响,一直到了潮涌最高的时候,社团特混舰队以快蟹舰队为先导,进入长江之中,而李明勋选择了通报船响尾蛇号为旗舰,特混舰队按照长江航道的水深分布,靠近较深的南航道行驶。

长江下游地区,江面宽阔,远看是一望无际,犹如汪洋大海,实则沙线缕结,沙洲与沙梁密布,其中航道深洪仅有一线,曲折迂回,千变莫测,便是本地之人也难保万全,从崇明到江阴鹅鼻嘴,特混舰队花费了三天时间,期间舰船搁浅数十次,都是由吃水一米多的快蟹船拖拽出来,好在长江水面,礁石少而沙洲多,纵然搁浅也不会毁损船只,只是原本涂在水线一下,用以防备藤壶、船蛆等海洋生物的涂层已然遭殃,不过这些生物在淡水之中无法生存,倒也不用过分担心。

到了江阴鹅鼻嘴,这里山势险峻,突入江中,江水磅礴,依山东去,湍流阵阵,好在社团雇佣了大量本地的艄公、火长,许多来往船只听闻特混舰队要去上游作战,纷纷让开航路,也有出手相助,拖拽搁浅船只的。

特混舰队踽踽难行,航道平缓之处必有沙梁沙洲,搁浅是寻常事,而航道收窄之处,水流湍急,动辄四节的流速让特混舰队中的通报船和沙船束手无策,风力大些,还可以靠快蟹的拖拽前行,风力小些只得下锚候风。

一直到了镇江段,特混舰队终于遭遇了南京朝廷的拦截,但是来的不是江南的水师,而是福建郑家的战船,李明勋派遣了使者前去接洽,又让人上岸打听,才知道,郑家的郑鸿逵已经长江天险之地的焦山门留下了营寨,驻守上前兵马,在这下游最狭窄之处、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地设立江防,防止北面崩溃之后,满清渡江。

派遣去的使者还没有带来的消息,向前侦查的战船却是带来的情报,焦山门一带航道极为复杂,不仅水流湍急,而且有漩涡存在,危险异常。

李明勋想过此次入援江南会有许多困难,但是不曾想仅仅是长江航道就如此让人无奈,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英国那排水量数千吨的三级战列舰都能抵达南京城,特混舰队最大的沙船排水量也不过三百五十吨,怎么就那么困难呢?

“看来没有蒸汽机就是不行啊。”李明勋心中无奈的感慨。

半日之后,使者回来,还带来了一个老熟人,郑芝龙的长子郑森,李明勋诧异问道:“郑兄此时不应该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吗?”

郑森冷冷一笑,道:“南京听闻东番社团再提义旅如长江助战,恩师特派在下前来查验,以防趁火打劫!”

李明勋微微一愣,继而笑了,他本以为郑森是郑家主帅郑鸿逵派遣来联络的,没有想到这个家伙是替自己的老师出气的,要知道,弘光朝廷成立以后,面临顺军、军阀和满清的威胁,最着重的就是长江防御,对郑芝龙自然也拉拢极大,让郑森入了国子监不说,还给他找了一个江南名儒当老师,那就是钱谦益,自己当初在松江南楼羞辱过钱谦益,郑森自然不悦。

“要是趁火打劫,苏州岂不是更好的目标,我社团舰队为何要到这里来呢?”李明勋笑着解释。

“你这支舰队可是要去南京?”郑森看了看李明勋手中近百艘战船,问道。

李明勋笑了:“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尔父郑芝龙也是东南沿海一代枭雄,你自小耳濡目染,就没有学得几分本事吗?”

“你这话何意?”郑森怒目而视!

李明勋道:“特混舰队去南京作甚,趁火打劫吗?如今江南更需舰队支援的地方自然是芜湖,左镇逆贼兵马百万,战船数千南下,我社团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呀。”

郑森脸色舒缓了许多,他和他身后的钱谦益就怕特混舰队去南京,如今南京朝廷的政策是北拒西战,就是北面收缩兵力,以空间换时间,而江淮、长江乃至浙江的所有水师精锐全部去上游,先击败左良玉,再利用长江机动,防备北面的满清,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实际上,南京朝廷也做到了前半部分,只是谁也没想到江南会崩溃如此之快!

“当真去芜湖?”郑森迟疑问道。

李明勋指了指身后的大沙船,说道:“船上有甘蔗酒千桶,咸肉三千石,糙米三万石,这些东西运到南京,那些高官勋贵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这是给丘八吃的,如今丘八最多的地方,莫过于是芜湖!”

“李兄做的一手好买卖呀。”郑森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这些都是社团捐赠于卫国兵士的,何来买卖之说,如今国难当头,我李明勋怎生再发国难之财!”

“郑公子为何在这里为难社团?难道是怕我们抢了你们郑家的风头,你们郑家出兵,朝廷还是给了粮饷的,就算如此,你们也在江南抢掠不少,社团出兵,自备粮饷不说,还要赠送你们补给,你郑公子心眼如此小,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不顾天下安危了。”赵三刀抱刀在一侧,冷冷说道。

郑森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赵三刀说的可算是实情,郑家出兵,朝廷是发了粮饷,可郑家军队军纪实在不咋地,不仅抢掠百姓,连南京朝廷发给其他军镇的军饷都敢抢,即便是如此,朝廷和江南士绅仍然是颇为感激,但现在社团来了,那种行为就成了骄纵跋扈了。

“我郑大木光明磊落,哪是那等奸邪小人!你们东番外夷能做得如此,我郑家自然做得更好,此次我便随你们去芜湖,约束军纪,倒是让江南百姓看看,到底谁才是忠义之辈!”郑森抽出倭刀,一刀斩在船舷之上,冷冷说道。

郑森说罢,收刀而去,不多时,焦山门方向传来郑鸿逵消息,说是郑森会亲率一支小舰队随社团舰队西去芜湖,而焦山门的郑家船队也会协助社团渡过最危险的焦山航线。

郑鸿逵如今是长江防御的最高的军事统帅,也是如今南京左近最强的一支舰队,有郑家相助,特混舰队得以近乎无损的通过焦山门,只不过,郑森率领的小舰队也加入其中,监视着特混舰队渡过南京段,一同前往了芜湖大营。

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特混舰队和郑森督领的船队终于抵达了芜湖。

此时的芜湖可谓是群英荟萃,南京的京营、郑家的兵马,江西撤下来的水师,黄得功与刘良佐二镇,再加上社团特混舰队,总督一切军务的是兵部尚书朱大典,而水师统帅则是李明勋的老熟人黄蜚,陆上力量自然以黄得功和刘良佐为主。

虽然说李明勋算得上外人,但在芜湖却是根基很深,社团与朱大典牵扯很深,当初社团崛起,购买的第一批粮食就是朱大典贪墨的漕粮,又有黄蜚的关系在,自然如鱼得水,原本黄、刘二镇对社团不熟悉,还有些戒备,但特混舰队带来的粮食和酒水却让众人熟络起来。

特混舰队倒是没有来晚,赶到的时候,左镇兵马已经到了铜陵,芜湖大营之中一片欢腾,盖是感觉会有一场大胜,原因很简单,左镇原本就不懂水师作战,此次陆军被皖南的山脉阻隔,水师突前,己方已经取得了优势,而处于下游,战术优势也很明显,更令人兴奋的是,左镇的首领左良玉死在了九江,而营中主事的是其子左梦庚,军心涣散,战意低下,是矣,诸将都是以为此战必胜。

“探子前来回报,铜陵的左镇水师大小船只怕是有上千艘,但多是临时抓来的民船,夹杂在一起,一窝蜂似的顺流而下,完全没有章法,王师在荻港有石城炮台,可为依仗,此战出击,胜算颇大,不知诸位何人肯为先锋?”朱大典在军议之中,朗声问道。

诸将尚未表态,郑森却道:“当然是我福建水师为先锋了!”

郑森如此莽撞,颇让大家意外,说起来,郑森并非勋贵,也无官职,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毕竟他是郑芝龙的儿子,又有南京朝廷的授意,坐在这里也就罢了,但福建水师参战的事情也轮不到他表态,毕竟在芜湖前线,负责的是副总兵郑彩。

郑彩虽然与郑森同辈,但如今也是四十余岁,少年事便是跟着郑芝龙出海经商,见惯了生生死死,做事素来稳重,即便是郑氏一脉中,郑彩部也有较大独立性,他原本不想挑头,却被郑森抢了先。

眼瞧着诸将看向自己,郑彩抱拳道:“全凭督师大人吩咐,黄大帅差遣!”

朱大典道:“哈哈,大木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郑森到底只有二十出头,又在郑芝龙羽翼下一帆风顺,心气自然高,被朱大典如此夸赞,心中颇有豪气,他话锋一转,看向李明勋,说道:“督师大人,我福建水师愿为先锋讨逆,只是兵少船寡,希望其他水师多多支援,舢板、快蟹多些才好,但也不能缺了大船,听闻东番义旅舰船强横,铳炮犀利,水上作战战无不胜,能不能请东番义旅出战,以为后继!”

朱大典只得看向李明勋和黄蜚,说到底,他对特混舰队的命令还需要李明勋同意,李明勋笑了笑:“区区左镇杂鱼,大木战得,我自然战得!”

“好,便以两部为先锋,出击荻港!”

章三五 无用的胜利

回到自家的船队,郑彩脸色不悦,斥责道:“大木,你怎么和李明勋杠上了,年轻气盛呀!”

郑森昂首说道:“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父亲就是年纪大了,没有冲劲,才让我郑氏一门上上下下暮气沉沉,若是父亲早听我的,早早北上御虏,大明也不一定落得这般田地,如何能让东番岛夷跳梁啊!”

郑彩无奈的摇摇头:“罢了,我说不过你,但大木,无论怎么说,李明勋都是义旅领袖,抗虏英雄,在这个时候,可万万不可内斗啊,哎,李明勋也不是好惹的,就算在这长江之上让其吃亏,到了海上争雄呢?大木啊,你应该听说了,连菲律宾的西班牙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啊,日后咱们郑家少不得和他来往呢。”

郑森脸色微变,站起身来,傲然说道:“堂兄你说什么呢,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大木确实对李明勋不忿,但万万不是卑劣小人,我就是要让大明群豪看看,谁才是保卫大明的中流砥柱,大明朝靠的是我堂堂明国男儿,不是那些连认祖归宗都不愿意的岛夷奸商!”

郑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他就怕来日水战自己这位堂弟给李明勋使绊子,导致局面大坏,如今看来,郑森芮然年轻气盛,但却是有原则的人,郑彩倒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带着自己下南洋闯日本的闽海王的影子。

“来日水战,你且坐镇中军,战斗之事便由我负责就是了,伯父虽然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但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在我身边,万万不可有失。”郑彩板着脸,吩咐道。

郑森脸色大怒:“你就是瞧不起我,总以为我未曾上过战阵,便是无有军略。”

“我是主帅,由我总责,你只需听令即可!”郑彩喝道。

南风正盛。

响尾蛇号借助南风逆流而上,许是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的缘故,长江的水面宽阔了许多,浑浊的江水之中夹杂着尸体和浮木,撞的船体咚咚作响,清晨的细雨吹打在了李明勋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头,藏在了鹿皮斗篷下来。

特混舰队编列成了三支,以通报船为核心,延展开一里有余,这些通报船纤细的船身加上宽大的斜衍帆,远远看上去像是鲨鱼在水面上游动,船艏斜桅直刺苍穹,宛若挺枪冲锋的骑士一般气势汹汹,在崇明的时候,特混舰队临时进行了换装,在船尾位置开了一个炮门,让四磅炮的数量达到了八门,而且全部换装了铸铁炮。

而两支由快蟹组成的舰队则翼护在两侧,这些快蟹大小不一,大部分只有二十四桨,有些有橹有些则没有,但每一艘船艏都配备有一门四磅或者三磅炮,如今社团铸炮厂的小口径铁炮已经铸造非常熟练,出产量很多,自然不缺,而缴获的许多西班牙商船或者战船上的小口径火炮也多交给这些小船使用,如此,特混舰队的火炮数量很充足,整个舰队拥有一百五十多门小口径火炮,战力异常强横。

除了快蟹和通报船外,作为运输船的沙船队没有参战,而是留在了芜湖,但是随船而来的却有一个整编陆战大队,与执政官护卫队一起,共有八百人,全部增强到了各艘船上,如此,特混舰队的水手、士卒加在一起超过了三千二百人,是一支极为强横的力量了。

而在特混舰队之前航行的是郑家的船队,此次郑家的大船只来了四十多艘,但东拼西凑来的桨帆船和划桨船却是极多,其中快蟹很少,更多的是舢板,那是一种很少的战船,配有桨手十人,加上士卒和炮手,也不过二十人,但在江面上行驶快捷入飞,转向极为灵便。

社团舰队成立以来,也打过内河水战,但对手都是土著,与长江水面上的大规模水战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从郑彩的舰船配置来看,就知道他是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帅,李明勋对历代战史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历代长江水战,都是以小船致胜,类似快蟹这类划桨战船已经有些过大了。

李明勋站在船尾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不时拿起望远镜观察,视野所及范围内,许多村社镇子已经沦为了废墟,少有人烟,看到的人也是骨瘦如柴,陆地上的活物不多,最活跃的还属野狗和乌鸦,战争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食物。

这只是大明内陆的一个角落,事实上也可以管中窥豹,不光是满清、顺军,大股小股的流贼也掺杂其中,芜湖驻屯的王师更是抢掠周边,眼前的血债可以追究到任何一支的军队头上,这就是明末操蛋的世界,老实人的结局只能是死。

正当李明勋感慨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轮炮声,李明勋用望远镜看去,正是荻港石城上的炮火在开火,其中夹杂着红夷大炮、八磅炮和九磅炮的声音,许多还是社团卖到这里的,当初这些炮台的建设是为了防备李自成,但是却被左良玉看做了南京对自己的不信任。

郑军的船帆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看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很快,郑彩乘坐的大海船上挂起了信号旗,示意特混舰队按照约定的战术展开兵力。

按照约定,在遇敌之后,由郑军小船接战诱敌,特混舰队暂时分两列展开,超过郑军的大船,以火炮抵挡左逆船只,乱其阵型,动其军心,郑军小船再行包抄。

接到信号之后,李明勋按照约定展开兵力,特混舰队分为两支,自己和赵三刀各自指挥一支,快速前进,很快超越了郑军的大船,绕过炮台之后,进入铜陵境内,这里的长江水道较为狭窄,仅有六里宽度,只见郑军舢板和快蟹船队大半藏匿进了两岸的芦苇荡和河汊沟中,快蟹船则突出在前,向前诱敌。

特混舰队如白鹤亮翅,向两翼展开摆出一个倒八字阵列,通报船侧舷迎敌,下锚落帆,快蟹船翼护在两侧,船头迎敌,过了不足半个时辰,左镇水师终于抵达。

起先是郑军的七八艘快蟹顺流仓皇撤退,继而一支规模巨大的船队从后面追袭而来,这支船队规模巨大,船身遮蔽了江面,乌泱泱一大片,宛若蜂群一般,李明勋想过左镇船会很多,却不曾想会这么多。

“铳手和长矛手,侧舷迎敌,水手配合炮手装填炮弹。”李明勋高声吼道,当他看清楚一马当先的都是一些桨帆船之后,李明勋当即喝道:“第一发,双份大号霰弹,接到命令再开火!”

特混舰队迅速忙碌起来,侧翼的赵三刀下达了几乎一样的命令,持有火绳枪和长矛的士兵来到了侧舷,以船舷为工事,准备迎敌,而水手们把泼水的帆布盖在了船上,不足之处撒上了沙子以免出现流血滑倒的情况。

左镇桨帆船蜂拥而来,可以看到上面号角的士卒,李明勋拔出自己的佩刀,小心观察着敌人与己方的距离,确认进入火绳枪的射击距离之后,他对身边的舰长点点头,舰长把哨子塞进嘴里,用力吹了起来。

尖锐的哨音彻底点燃了整个江面,炮火和硝烟覆盖了一切,响尾蛇号的侧舷喷射出了四道火光,可以清楚的看到霰弹和铅弹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射向左镇的战船,炽热的炮弹把遇到的一切撕碎,甲板成为木屑,船桨化为齑粉,躯体被搅碎,至少有上百门火炮喷洒出了弹雨,然后炮手快速装填,不断的射击着。

左镇的前锋直接被打蒙,有些脆弱的桨帆船甚至沉没搁浅,有些疯狂的撞了上来,两侧的快蟹响起了隆隆的鼓声,浆手们奋力划动船桨,快蟹船如离弦之箭顶了上面,与要撞上通报船的敌船撞在一起,护住了通报船的侧舷,撞击的瞬间,很多人被掀飞出去,当一切平静之后,浆手们抓起短矛对着左镇逆贼一阵乱刺,确认无活口之后,才脱离敌船,让那些小船顺流而下。

左镇哪里见过如此多的火炮,当时前锋就崩溃,躲过一劫的战船开始原地转向,江面之上一片混乱,这个时候,社团的地利优势就显露无余。

与海战要占据上风向抢夺速度优势不同,内河水战最忌讳的就是顺风顺水,顺风顺水之下,船只的速度快,冲劲足,如果能够利用好,便是冲破敌阵的优势,但这是一锤子买卖,如果冲不破,就是混战一片,想要逃回,就要逆流行驶,那可是要费劲了,而左镇的中军船队显然没想到前锋败的如此之快,顺流航行一时止不住,直接与撤退的前锋纠结在了一起,江面之上一片混乱。

正此时,长江两岸之中忽然一片红色,原来是郑军的桨帆船队出击,郑军个个头包红布,持有冷热兵刃,在江面之上纵横驰骋,轻便的舢板在他们手中运转自如,他们或靠近敌人船队,射几轮箭矢铅子,或是一拥而上,接舷登船,把大船上的左镇兵马杀的大败。

左镇水师虽然不擅长水战,但到底是掌握着战船优势,其水师之中不少沙船和民船,那高大的船艉楼此时已经成了水中碉堡,可以看到弓箭手和铳手在上面不断向底下穿行的舢板发动袭击,偶尔也会有佛郎机之类火炮打响,郑军损失不小。

“传令下去,通报船斩断锚链,快蟹出击,用船艏炮攻击左逆大船,协助友军!”李明勋快速下达了命令。

快蟹船迅速出击,但是却不靠近,就在左镇水师百米之外,也船艏火炮攻击,实心炮弹每次轰击都能在敌船身上留下一个脑袋大小的洞,里面的一切都会被搅成碎肉,很快,通报船也是加入其中,一轮轮的齐射为左镇奏响了死亡的乐章。

郑森率领的大船从后面而来,加入了船队,郑森一身戎装,站在沙船的船艉楼上,对着李明勋喊道:“东番李明勋,今日我郑大木让你看看,什么是海中蛟龙!”

郑家船队加入战船,勇猛的穿插进入,与左镇爆发了接舷战,郑森身着山文甲,一身白色披风分外扎眼,他手持抱刀,跳帮到敌船之上,左右冲杀,刀插入敌军身体,拔不出啦,又捡起长矛应战,一时之间,郑军士气如虹,连夺了左镇几十艘大船,但船只相互纠结,断了的桅杆,四散的帆索把大船们绕在了一起,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左镇余孽逃走。

李明勋无奈的耸耸肩,道:“咱们这位郑公子勇是勇了些,就是喜欢帮倒忙。”

“我也见过几次郑森,其也算是智勇兼备,只是太要强了,一心想要超过阁下,所以有些乱了分寸。”赵三刀一身是血,出现在了李明勋的身边,有些无奈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见郑彩再次升起令旗,示意可以追击,他对赵三刀说:“三刀,追击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可不想再刺激这位郑公子,万一他愣头青自己作死,再怪我脑袋上。”

追击不光有郑军、特混舰队,还有九江总兵黄斌卿和黄蜚的下属支援而来,而在陆地黄得功和方国安部也开始了追杀,一直到铜陵城下,陆军收复了铜陵,而水师一路接阵四次,郑森一马当先,听闻坐船都换了三艘,四战四捷,左镇逆贼仓皇逃往九江,逃回的水师十不存一。

很快,荻港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南京,南京朝廷嘉奖优渥,官将升官只是等闲,李明勋非大明官将,自然无法封官拜相,南京朝廷要朱大典赏赐白银五万两,但朱大典哪里能拿的出这么多钱,只得让李明勋退兵的时候自行去南京领取。

朱大典拿不出钱来,李明勋也在乎,他去了铜陵,在这个矿业城市大肆搜刮工匠,朱大典也只是当看不到,而让李明勋无法接受的是,荻港大捷没有让南京朝廷认清现状,反而让其过于自信了,按照皇帝的命令,芜湖大营应该水陆并进,要收复九江,光复安庆。

李明勋对此嗤之以鼻,这是真的把失去左良玉的左镇当软柿子捏,要知道,九江可是有左镇十余万兵马,精兵也是不少,黄得功虽然勇武,但是一身是铁能碾碎几个钉?

而且李明勋还受到消息,满清大军已经围困扬州城,而在瓜州一带,负责江防的郑鸿逵接到了皇帝的军令,其麾下炮台和兵船要拦截一切从江北撤来的船只,一场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水战结束,郑军大胜,数万兵民葬身鱼腹,也让高杰的余部诸将看清楚了南京朝廷的态度。

提督李本深、总兵李成栋、胡国祯、杨承祖、郭虎,后退无门,心灰意冷,投降了满清,成为攻打扬州的先锋,杀戮百姓的屠刀。

章三六 江南崩局

铜陵,大营。

巨大的帐篷里弥漫着酒水和肉香,桌上摆满了大量的烤肉和炖菜,诸多将领喝成一团,如今黄得功和刘良佐部已经沿岸追击去了九江方向,倒是水师的将领清闲下来,在铜陵就着好酒烂肉闹成一团。

“哈哈,旁人都说东番李大人与众不同,我还不相信,这段时日算是见识了,水战犀利不说,做派与众人也是不同,旁人进了铜陵是抢钱抢银子,你李大人是抢人,我还以为是抢漂亮娘们呢,去了他营里一看,男女老幼,乌泱泱上千人,呵呵全是匠人和家属,哈哈。不一样,和咱这些丘八就是不一样!”喝了过多酒水的郑彩正坐在几个将领面前,大吹大擂,好不欢快,回头一看,李明勋却是与黄蜚在咬耳朵,浑似没有听见自己的话。

郑彩哈哈一笑,说道:“李大人,说什么好事儿呢,也跟咱哥几个说说!”

一群水师将领都是看了过来,李明勋笑了笑,看到对面脸色不悦的郑森,心道,这厮纵然勇武过人,立下大功,但还是抓不住众人眼球,只得看着自己出风头,李明勋尴尬一笑,道:“郑大人说笑了,怕是说出来诸位说我脑壳有问题啊。”

“说说,说说,说出来听听。”几个水师将领更有兴致了。

李明勋道:“泗礁山,大家伙儿应该知道吧。”

九江总兵黄斌卿道:“自然知道,那原来是我的地盘,好像一直被顾三麻子占着,当初你我把他从崇明打跑,便是占据那里了。”

李明勋道:“这话说的没错,可如今是社团控制那里,如今泗礁山上建造了仓库码头和炮台,存储了四十万石粮食!”

“你存储那么多粮食,总归不是为了移民吧。”郑森问道。

社团从大明大规模移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在座都是丘八,这些也危害不到他们的利益,自然也不在乎,李明勋笑了笑,说:“是为了移民,但也不全是。”

李明勋道:“方才我与黄大人说,如今江南形势大变,谁也说不好是恶化还是还转,但对咱们来说,倒也无什么危险,大家有船有兵,就算局面大溃,直接顺流而下,出海便是。”

众人心照不宣,相互笑笑,没有说话,李明勋道:“真有那么一天,怕是朝廷也没有能力为诸位提供粮饷了,我跟黄大人说了,到时直接出海去泗礁山,我与他是老交情,自然能接济一二。”

“哦,那咱们这些新交情的呢?”郑彩笑呵呵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多个朋友多条路,自然也不会亏待的,但我社团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诸位若是想要粮食,却也不能白送,我会给出一个好价钱,愿意用钱买的掏钱就是,不想掏腰包的也简单,一旦江南有变,诸位作为保境安民的王师,若是不能力敌,也该掩护百姓撤退便是,若能用兵船救出些百姓给我,那社团自然是感恩不尽了。”

这话没有说透,但意思很明确了,拿钱来换粮,本质上算是买卖人口了。

“哼,你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郑森一口喝光杯中美酒,冷冷说道。

李明勋笑笑,不与他争执,正此时,朱大典从帐外走进来,诸将立刻起身,朱大典见众人喝酒饮宴,虽说是默许的,此时也脸色不好看,他冷冷说道:“诸位国朝不幸,出了那许多奸贼。”

说着,竟然是泪流满脸,黄蜚一把搀扶住朱大典问:“督师大人,究竟怎么了?”

朱大典挥袖擦泪,道:“高杰余部尽降鞑虏,反戈一击,围攻扬州,史大人史大人殉国了!”

哗啦一下,帐中大乱。

史可法可是朝廷首辅,竟然殉国,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长江以北尽皆沦丧,那南京岂不是岌岌可危。

“督师大人,此时万望振作起来啊。”李明勋小心说道。

朱大典深吸一口气,说道:“诸位,为今之计,唯有死守长江,才可保住江南,郑将军,如今你战船皆在铜陵,战备最好,请你速速率军西去,协助守江,其余各部,随本官先去芜湖集结,再行处置。”

朱大典领着一群幕僚离开,诸将也是散去,黄蜚拉住李明勋,问道:“明勋,你跟老哥说句实话,这江南能不能守住!”

“老哥,你信我?”李明勋诧异问道。

黄蜚重重点头,说道:“你料事如神,自我认识你以来,郭朝大事,你无不料定,如今我不信你还信谁呢?”

李明勋叹息一声:“江南守不住的!”

黄蜚虽然早有预测,但听到李明勋这般说,好似被抽了脊梁骨一样,颓然倒地,悲戚说道:“方才你告诉我泗礁山的事情,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啊。”

李明勋半跪在旁边,道:“老哥,听我一句劝,随我离开吧,不去芜湖了,直接冲出长江口。”

“我黄蜚一家世代受大明厚恩,岂可抛国弃家,万万不可!”黄蜚坚定的说道,他想了想又说:“听闻东虏南下不过万人,如今左镇无忧,以我芜湖军势,必然可以抵挡,保卫南京。”

李明勋长叹一声,知道劝说不得,他说:“老哥,听我一句劝,芜湖之事尚有可能,若芜湖要是败了,你万不可冲动,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了长江口,直接去泗礁山,记着,谁的话也别听,谁的计谋也别信!”

黄蜚正在犹豫,李明勋道:“你得应我我才离开!”

黄蜚道:“好,老哥应你便是!”

李明勋摇摇头:“嘴上答应不算,我知你妻儿老小俱在军中,你立刻送达我坐船之上,我让他们去泗礁山等你!”

“好吧。”黄蜚这才答应下来。

李明勋稍稍放心,走出帐篷,让乌穆传令收拢兵力,这几日特混舰队派遣士卒四处寻找工匠,铜陵的铜匠,芜湖的铁匠,各村镇城市中的郎中大夫,总之,只要是社团需要的,有一技之长的全部请来,请不来就绑来!只是队伍散的太广,怕是需要四五天才能收拢完毕。

传令兵一队一队的离开,郑彩与郑森却是来了李明勋坐船上,郑森满脸不情愿,站在一边一句话不说,郑彩说道:“李大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李明勋看了看郑森,道:“看孩子的事儿我可不干。”

郑森大怒:“你说谁是孩子!”

李明勋呵呵一笑:“谁气说谁。”

郑彩拦住郑森,道:“李大人,这段时日你我并肩作战,算得上同袍了,可如今江防危难,需要我去下游协助,但儿郎们随我出征,朝廷恩赏许多财货,甚是笨重,怕是一时带不走,但军令如山,我又需要即可出发。”

郑彩的意思很简单,这次出征江南,朝廷恩赏不算,连抢夺带缴获,全军上下积攒的财货足有三十多船,一时跟不上战船,他安排郑森押解,却生怕有失,但如今各水师都在芜湖集结,等待命令,唯一自由的就是李明勋了,希望特混舰队与郑森的宝船队一起出发,相互照应。

李明勋对郑彩倒是有几分好感,对郑森印象也不差,方才也只是想逗弄一下他,便是答应下来,他说:“只一样,船队必须听我的命令,郑公子同样如此。”

郑彩为难的看了郑森一眼,这种事他可无法让郑森答应,李明勋笑了笑:“你放心便是,郑公子若是不答应,我便让人抢了你们的宝船队,反正郑公子视我为东番蛮夷,海寇之属,我便做做海寇的事情。”

“李大人,拜托了。”郑彩抱拳说道。

郑森见郑彩走了,冷冷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四日之后!”李明勋道。

“我们去哪里,泗礁山吗?”郑森又问。

李明勋微笑摇头:“不,我们的第一站,南京!我还有些账要和那里的人算一算。”

弘光元年,五月初,瓜州。

浓雾弥漫了长江,江面一片白茫,看不清船只帆影,偶尔只有一抹亮色,一声叫喊传来,而江北岸边,数万士兵齐声欢呼,营中喧嚣不断。

士兵们已经全部剃发,对于脑袋后面的这根辫子,士兵们倒是颇为喜欢,有了它之后,自己就不是人人喊打,满清追杀,大明堵截的过街老鼠了,投降了新朝,再次变成了王师,有了它之后,原先颠沛流离的日子结束,扬州城破,好好抢掠了一把,逍遥快活了一段时日,如今满清主子给了机会,让他们打过江南,这让士卒们如何不欢心。

对,去江南,去抢更多的银子女子,去找断自己粮饷,炮击自己渡江的郑军水师和南京朝廷算账,去立下大功,封妻荫子。

浓雾盖江,给了新降汉奸们机会,他们很清楚,对面守备的主力就是福建的郑芝龙,也不过战船二百多艘罢了,而己方战船和兵马更多,长江和运河上的漕粮船实在是太多了,加上抢掠来的民船,李成栋等人凑了战船四百多艘,如今大雾弥漫,江面风力很小,郑军那些依靠风力的海船运转不便,机会已经来了。

多铎也愿意给汉奸们机会,反正这些绿营兵损失他也不心疼,而且人家比自己更擅长打水战,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南京的陆师还在芜湖一带呢,至少送到岸上三五千人,就能稳住阵脚。

到了五月八日夜晚,江面无风,大雾弥漫,清军水师开始出发,他们从上游起航,借助水流快速向南岸而去,一直接近到郑军大船不到百米才被发现,一时之间炮声大作,无数的炮弹和铅子从郑军火炮辎重喷射出来,把清军水师的前锋打的血肉模糊。

但也就如此了,清军划桨船和漕运船如同飞蝗扑来,用抓钩抓住郑军的大船,攀爬上去,以福建水师杀做一团,喊杀声响了一夜,江面船只一艘艘的点燃,一直到半个江面被大火照亮。

第二天一早,损失大半的郑军选择用小船撤退,撤退毫无章法,郑鸿逵带人上岸逃窜,郑彩则顺流而下,焦山之上,城寨之中上千福建水师守军无人传令,抵抗之中被杀了个精光,长江南岸,甘露寺顶,仅剩的几千陆师在临时提拔的巡抚杨文骢的指挥下进行最后的抵抗,然而满清绿营兵杀到,大将蒋云台倒戈,大营崩溃。

五月九日,镇江府失陷,第二天,消息传到南京,南京朝廷瞬间崩溃,弘光天子率领城中仅剩的一营兵马西去逃往芜湖,寻求黄得功的保护,而马士英则率领仅剩的几百亲自逃往了杭州,南京的勋戚和重臣多半没逃,纷纷等着剃发投降,倒是南京百姓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冲破南京监牢,把狱中的假太子找出来,拥入皇宫登基,弘光元年又变成了崇祯十八年。

无论是弘光元年的五月十日,还是崇祯十八年的五月十日,都无法改变江南崩溃的局面,但这个时候,一支水师从上游赶到,来到南京城下,它属于东番义旅,只不过这次,李明勋可不是来支援的,他要替大明百姓,替华夏文明找那些蠹虫缙绅出口气,让其得到应有有的惩罚!

弘光元年五月十日夜晚,城中投降派的首领,勋贵赵之龙控制了城中官衙,守住了城门,准备献城投降,一彪人马从东面而至,打眼看去有骑兵数十,俱是着白甲,骑好马,金钱鼠尾,分外显眼。

赵之龙站在城头,高声问道:“请问是上国天使到了吗?”

骑兵首领正是乌穆,他冷冷一笑,高声喝道:“本官乃大清豫亲王,定国大将军麾下巴雅喇章京,受王命来此告知,给尔等一夜时间,全城官、绅、勋贵尽然剃发请降,百姓无需剃发,若大军明日抵达,尚未剃发之官绅勋贵,一律全家问斩!”

“再有,打开所有城门,若有违逆,扬州便是前车之鉴!”

乌穆又用满语喊了一遍,策马离去,却是向西去了。

弘光元年五月十一日,特混舰队停泊秦淮河,一队队人马下船,陆战队、护卫队、水手、桨手,所有战斗人员一共三千余人,留下二百人看守船只和移民,其余全部编列,五十人一组,向南京进发!

“执政官阁下有令,进城之后控制城门,五十人一组,跟随向导前往目标家中,无需客气,只要官宦勋贵已经剃发,一概捉拿,继而抄家,全军注意,有发为忠民,无发为叛逆,只诛叛逆,不扰忠民!”

章三七 盛宴中的插曲

当社团的大军来到南京城外的时候,杨莽带了几十个人跑了过来,看到李明勋,激动的说道:“阁下,终于等到您了,真是菩萨保佑。”

李明勋问:“杨莽,城中如何?”

杨莽说:“昨日来了一股子鞑子白甲,说是要城中官绅剃发,百姓不剃,惹的南京大乱,许多人听说扬州被屠的事情,携家带口的逃走,不少人在城中抢掠闹事,皇宫的假太子和那些剃发的勋戚都是不管,闹腾了一个晚上,城中跑了大半人,不跑的,不管官绅百姓,多是已经剃发了。”

李明勋重重点头,如此的话就能辨明忠奸了,他的目的就是趁着南京处于‘无政府’状态,且没有大军守护,来好好的抢一把,纵然社团素来军纪严明,但是一旦放开禁令,也难以约束那些杀红眼抢动了心的士卒,如今不愿意剃发的已经跑了,再纵兵抢掠,便是出了问题,那些死难者也冤枉不到哪里去。

“好,把向导分配得当,我们进城去。”李明勋当即命令道。

杨莽说:“是的,快些进城,城中那些剃发的家伙,听闻社团义旅赶到,要清算汉奸,许多人都是跑了,其中不少勋贵也是如此。”

不消多时,一声号炮从城门响起,继而南京周边炮声大作,显然诸军已经抵达位置,李明勋让人连发三声号炮,趁着凌晨,冲进了南京城中。

精锐的陆战队和护卫队按照向导的指示,找到一个个目标,一看屋宇华贵,朱紫华贵,便知道不是勋贵就是官绅,直接踹门而去,看到满门男丁都已经剃发,首领当即喊道:“此乃剃发官绅,卖国汉奸,民族罪人,速速缉拿,按照执政官法令,抄家!”

“老夫乃是大明礼部侍郎。”为首一老朽愤慨喊道,却被一士兵用枪托砸碎了下巴,喝道:“兀那奸贼,休要与老子胡扯,快快说出银库所在,若有不实,老子用刺刀在你身上捅几个血窟窿!”

“把他儿孙妻妾拉来,实话实说的,饶了狗命,胆敢胡说,一律诛杀!”

南京城中的混乱又是增添了几分,到处都是男女老弱的喊叫之声,一个个剃发男人被从家中拉出,询问藏银所在,稍微犹豫的就是被切手切脚,实话实说的,取出银子,才饶得性命,但是也有不同,凡是在朝中为官,拿朝廷俸禄粮米的,便是实话实说,是落得被斩首的命运,其家中女眷,无论妻妾丫头,全是一律绑缚,押到船上去。

“杨莽,这里的事情你莫要参与,我给你一百人,速速去找船,凡是能在长江航行的船只一律找来,莫问手段,此番定然有大收获!”李明勋吩咐着。

杨莽领命而去,郑森在一旁看的真切,约束住那些也想参与抢掠的郑军士兵,喝问道:“李明勋,你果然狼子野心,竟然趁国难当头,抢掠国都,祸害朝廷,其罪当诛!”

李明勋看了看他拔出一半的佩刀,呵呵一笑:“你郑家军队抢掠百姓就行,我抢那些作威作福的蠹虫大奸就不行了吗,你郑公子倒真是好算计啊。你随我一起来,看看我麾下士卒是如何做事的!”

二人在几十个护卫护从下进入城中,只见社团精兵和武装水手在街道之中来回奔驰,遇门就踹,进去之后,抓住男人看其头发仍在,便是喝道:“尔乃忠民顺民,没有剃发,但鞑虏不日将至,定然要尔等剃发易服,若是要保住这华夏衣冠,便是找船去泗礁山,去台湾,出海保发去吧!”

然而,更多的时候则是看到诸多官绅勋贵被成串的牵到街道之上,拷掠钱财,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郑森看的全身颤抖,他随意抓起一人,看清那张脸,竟然是国子监中的一位老师,郑森喝问:“我在国子监求学,你日日以道德文章相教,如今东虏将至,你的忠心哪里去了,为何剃发,为何剃发!”

那人看清郑森,道:“大势已去,朱明不得民心,我何必为其殉葬,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也是早早剃发。”

“是啊,良禽择木而栖,我等寒窗苦读数十载,不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如今明朝腐朽堕落,大清如日中天,我等当。”另一人出言说到,说到一半,却是见寒光一闪,郑森手中倭刀已经劈斩下他的脑袋。

郑森恍若疯了一般,在街道之上,见到剃发之人便是连连砍杀,嘴里大吼:“尔等士绅勋贵,国朝待尔等优渥,旁人能降,尔等不可降,如今剃发,尽是该死,该死。”

郑森连连砍杀几十人,砍全身没了力气,刀也卷刃,方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李明勋对士卒们说道:“去做事吧,注意分寸!”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大明何曾有一丝一毫对不起他们怎么会这样,怎会这样。”郑森坐在地上,兀自呢喃。

李明勋蹲在那里,道:“郑公子,这就受不住了,文人的无耻你还没有见识呢。”

“你想怎么样?”郑森怒目而视。

李明勋道:“郑公子,钱谦益还在城中呢。”

郑森翻身而起,看着满街的尸身,他道:“我倒是忘记此事,城中大乱,我当护从恩师撤离。”

李明勋指了指那满是豁口的倭刀说道:“郑公子,我就怕你见了他,非得用这把刀活劈了他呀。”

钱府。

大明礼部尚书钱谦益坐在正堂,柳如是侍立在一旁,听得奴仆在那里禀告。

“清军如今已经占了镇江,正一路烧杀往南京而来,天子率军逃往芜湖,却不曾想遭遇地方乡绅阻碍,八千兵马损折大半,首辅马大人去了杭州,昨日清军使者前来宣剃发令,如今勋贵大臣多是已经剃发,徐国公,赵伯爷也是如此,只不过不知哪里来了一飚人马,正在城中抢掠,贵人们或潜藏,或逃离,如今城中无人主事。”

“好了,你去吧。”柳如是淡淡说道,对钱谦益道:“老爷,我们快些收拾东西,去芜湖,只要天子在,大明就有希望。”

那奴仆却是未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赵伯爷昨日下午派人送来的,但那送信人受阻,方才送来。”

柳如是接过拆看一看,冷冷笑道:“勋贵当真无耻,王朝恩养其三百载,宠渥优荣,如今竟然在国难之时做叛逆之人,呵呵,当真是禽兽不如,还敢邀请老爷为东林之首,百官代表,出城迎接鞑酋,当真是痴人说梦。”

柳如是慷慨激昂的说着,却见钱谦益一言不发,叹气一声,不敢看柳如是的眼睛。

“老爷,你。”柳如是忽然变了脸色,失声问道。

钱谦益闭着眼,老泪溢出,道:“河东君,大明可亡,天下不能亡,若我等都不侍奉新朝,何人去传承周礼,何人看顾天下士子。”

柳如是双眼流泪,后退几步,一直被墙壁挡住,无法相信这话是从钱谦益嘴里说出来的,她问:“昨日旁人剃发,独你不剃,我还心中自豪,能有你相伴。”

钱谦益道:“清国大人早有命令,剃兵不剃民,剃将不剃官,我自然不用剃发!”

柳如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小事儿:“枉我一直认为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铮铮铁骨的真君子,想不到,衣冠禽兽!”

柳如是转身出门,跑到花园,直接跃身进入小湖之中,钱谦益那里会让柳如是死,带着仆从赶到把她捞起来,柳如是满身是水,跪在那里:“老爷,你是东林楷模,文坛泰斗,又是天下士子之表率,如何能投降满清,你若是降了,那天下还有哪个读书人可以不降呢,老爷,随我一起殉国吧,保全钱家几代忠义名声。”

钱谦益看着柳如是,听得她如此真诚,心中想到日后在大明与满清之间两头不讨好,想到日后要与腥膻为伍,与犬羊夷狄为伴,倒是也有一丝想要解脱的心思,他走到湖边,缓缓步入,柳如是在一旁鼓励:“如是愿与您同生共死。”

脚踏进水中,一股凉气让钱谦益心中清明,他想到了高官厚禄和这花花世界,心道:“不,我不能殉国,我留有一条性命,对我华夏才更有用处。”

“为什么?”柳如是呼喊道。

钱谦益脑袋一扭,咬牙道:“水太凉了,不能下!”

“啊哈哈,好一个水太凉,真是殉国但恐水太凉,剃发只因头皮痒啊!”李明勋的笑声从院子一侧传来,只见他带来兵丁数十人冲进院中,控制了钱谦益的府邸。

“李李明勋,你为何在此!”钱谦益此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李明勋,他惊叫出声。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来看戏啊,我就是想看看国难之时,平日里满口道德文章,一脸道貌岸然的礼部尚书钱谦益大人是如何抉择的,哟,您没有剃发,倒是出乎我的想象。”

“剃发不剃发有什么区别呢,他心中早已是奴颜婢膝,只想着代表满城奸贼,去找虏酋请降,博得一个好前程呢。”柳如是心灰意冷,在一旁冷冷说道。

郑森诧异问道:“当真?”

柳如是道:“书信还在堂中,你自行去看便是。”

钱谦益拦住郑森,道:“这是老夫之事,与尔等无关,我心中自然有难言之隐,也有不可言说之秘策,尔等才疏学浅,经验不足,定然是不理解的。速速离开老夫府邸,你我本就道不同,各走各的就是了,他日史书工笔,万民舆情,自有公论!”

李明勋笑了笑:“那么久远的事情我可等不及,也不在乎,钱谦益,你身为大明朝廷明国,汉人之属,如今背叛国家和民族,我宣布你为国贼叛逆,民族罪人,历朝历代,古今中外,对待叛逆唯有一条,抄家!灭族!”

钱谦益后退两步,惊恐问道:“你你敢杀我!”

“你这汉奸国贼,为何不敢!”李明勋喝道,已经长刀在手。

郑森忽然从堂中跑来,喝道:“慢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为钱谦益之徒,就不能坐视你杀他!”郑森挡在了李明勋面前,回头问道:“钱大人,你跟我走吧,天子尚在,大明亦有机会收拾河山。”

钱谦益本就想投降,如今又有李明勋在侧,更是不肯屈服,说道:“我意已决,不可转尔!”

“郑森,如今大明崩溃,满清定鼎天下不过旦夕之间,我何尝不想收复山河,可如今形势已经不由人了,老夫已经决意屈身侍虏,忍辱负重,所想所做,俱是为了大明,为了华夏,尔等如何知老夫苦心,他日大明恢复江山,一切自有公断。”钱谦益见郑森犹自坚持,当即说道。

郑森呵呵一笑:“哈哈,我不知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我郑森大好男儿,却是瞎了眼睛,拜你为师,当初你赐字大木于我,今日便是全然还你,从今往后,吾乃大明忠臣郑森,而非你钱谦益之徒郑大木了,今日割袍断义,彻底断了这师徒名分!他日再见你,自当亲手斩下你的脑袋!”

说罢,郑森挥刀隔断袍服,扔在地上。

李明勋在一旁看着,耸耸肩:“你非要亲手斩他脑袋,倒是让我不能杀他了。”

郑森看着李明勋,抱拳道:“往日是郑森多有得罪,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郑森今日是不能看你杀他的。”

李明勋略略点头,心道钱谦益这等奸贼,此时杀了,旁人还误以为自己有私心,这等文人对日后大局影响也不大,留着满清也是无用,留着也就留着吧,他道:“那就饶这老贼一条狗命,但杀人不行,抄家却是不能放过,来人,抄家!”

士卒蜂拥而入,砸墙拆屋,寻找银两,一时之间,钱府鸡飞狗跳,半日功夫便是抄得家财三十多万,还有不少珍贵古玩文物,想来这并非钱谦益全部家财,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李明勋从中搬出一个箱子,放在柳如是面前,说道:“钱谦益该死,你河东君却是无罪,看在香君的面子上,这些银子就做你嫁妆留下,他日我收拾山河,若再见你与钱谦益这奸贼在一起,那是要当罪臣亲属论处的!”

柳如是看着李明勋离开的背影,道:“我曾笑,如是夫文豪,香君侍蛮夫,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

从五月十日开始,抢掠一直持续到十三日的晚间,派遣出的斥候报告,满清大军已经向南京而来,仅仅是李成栋的绿营前锋就有两万余人,李明勋当即下令收兵,把抄家所得的钱财货物全部装上船只,货运沙船和夺来的大船共计七十余艘全部装满,金银等贵重物品多是装在了通报船上。

五月十五日,多铎赶到,看到的是洪武门外,跪地请降的文臣勋戚,看到一个个光亮的脑袋,一根根纤细的老鼠尾巴,已经得到南京情况的多铎气不打一处来。

多铎抄起马鞭,对着地上跪着的家伙就是一阵猛抽,骂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谁让你们剃发的,你们也配我上国衣冠,该死,该死!”

章三八 江南失陷

这些勋贵官绅全都被社团抄家,许多人为了逃命,装成难民,或者藏匿邋遢之地,但家中财货却是不保,许多人女眷也是被抓走,还有一小半没有赶到,已经被杀死在了城中,他们本想让满清主子为自己做主,出兵夺回自己的财产,却不曾想多铎如此凶戾,连表面功夫也不作,待自己如奴仆一般。

钱谦益虽然没有剃发,但夹杂其中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三五鞭子,瑟瑟发抖不敢动弹,他预想的以礼相待却是如此结局,或许这一刻,钱谦益后悔了,但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传令下去,水师拦着东番战船,凡是缴获,但归自己,决不能让东番水师出海!”多铎发泄完了,高声对身边诸将说道。

诸将皆是得令而去,他们也知道李明勋在南京抢了四日,心道当初李自成在北京抢了七千万,李明勋虽然没有那么多时间,抢个两三千万应该不难,自己若是劫夺其船只,那就是一夜暴富,个个皆是拼命。

长江,镇江段。

响尾蛇号的甲板已经是一片混乱,水手们用沾满了醋水的刷子清理着四磅炮的炮膛,把两枚实心弹一股脑的塞进去,然后瞄准侧面不过二十米处一艘满载士卒的漕粮船开火。

实心弹撞开漕船那单薄的船壳,撕碎里面的一切,在船身上炸出两个大洞,但清军水师也在反抗,佛郎机、鸟铳、弓箭不断袭来,社团的铳手在枪林弹雨之中装填子药,然后发出一轮轮的齐射,不断有人中弹倒下,鲜血浸染了甲板上的沙子。

“站起来,和敌人拼了,上刺刀!”

李明勋高声喊道,他一脚踹翻一个瑟瑟发抖的水手,抓起一根长矛刺入攀爬上来的清军咽喉,直接刺穿,他挑起那人的铁盔,大声喊道:“社团的勇士们,你我在南京城中收获甚多,这些奸贼蠢货却来抢夺我们的果实,保护那些该死之人的财产,全是十恶不赦之人,握紧你们的长矛,杀光他们!”

李明勋的怒吼之中,不断有炮声和枪声响起,射向两边的水师船只,一枚枚炮弹射过,清军那些拼凑起来的杂牌水师已经溃不成军,炮弹撕扯了他们的船只,一枚枚手榴弹抛投上去,火光与爆炸不断出现,绝望的士卒甩动着辫子扎进江水之中,企图寻找一条活路,但社团士卒已经接到命令,铳手瞄准落水之人,接连射击。

郑森站在船头,麾下的船队行驶过方才的战场,宽大的船体碾过漂浮的木板和尸骸,把还活着的贼人卷入水底,顺流而下。

这已经是离开南京之后的第四战了,船队接连被堵截,但是李明勋却是沉着应战,无论是快蟹的绝命突击还是通报船的大角度迂回,都发挥出了极强的战斗力,郑森终于见识了社团舰队的实力,勇猛的陆战队和水手,精湛娴熟的炮手,还有火炮齐射那毁天灭地的威力。

“这才是真正的水师,海上蛟龙啊,我郑家必须要有这样的水师,才能光复大明,纵横四海!”郑森忍不住感慨说道。

忽然有人大叫起来,郑森看向尖叫之人所指的方向,看到一朵朵火光绽放,一艘艘划桨船着着大火向着李明勋所在的通报船舰队扑去,郑森脸色大变:“是火攻船,升帆,准备战斗,一定要拦住它们!”

“公子爷,这船上都是咱们士卒好不容易得来的财货啊!”一个将军低声说道,在南京之时,郑森不让上岸抢掠,已经让水师官兵不满了,若是要把到手的财货再拿去冒险,这还如何是好。

郑森喝道:“你懂什么,我等身为大明臣子,难道在御虏一事尚不及东番有作为吗?纵然我水师铳炮舰船皆是不如,但这不能成为不战之理由,冲上去,挡住那些火攻船!”

郑森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郑家船队纷纷升帆顺流冲击,把一艘艘火攻船撞沉,可是己方也有许多船只受损甚至被点燃,好在赵三刀率领快蟹船队赶到,快蟹们在火攻船之中纵横驰骋,靠近便是用回旋炮和火铳齐射,清洗火攻船上的桨手,打死大半,火攻船失去动力,转向也出了问题,不是停下就是乱跑,一时之间威胁大减。

“升帆,快速通过,决不能让执政官阁下身处险境!”响尾蛇号的船长大喊着,响尾蛇号升起全部的船帆,避免和敌船接触,快速向着下游而去。

李明勋看到赵三刀的蝮蛇号接过指挥权,拄刀坐在了椅子上,响尾蛇号从战场之中穿行而过,他可以听到伤者痛苦的哀嚎,火焰烧出的噼啪声音,铳炮轰鸣,火铳脆响,长江已经被血与火所弥漫,到处是死亡,到处是杀戮,李明勋站起身,说道:“真是一场激烈的水战啊,等下次再来长江,我可不会打的这么惨!”

到了下午,船队终于冲破了封锁,进入长江下游河段,这里还处于明国的控制之下,特混舰队浴火重生,用了三日功夫抵达了崇明,略微一清点,特混舰队损失通报船三艘,快蟹十五艘,阵亡、失踪人数达到了七百人,加上轻重伤员,损折超过一千四百人,近半失去了战斗力,好在运载移民和财货的船只远离战场,损失不大,大多到达了崇明岛。

舰队接连遭到堵截,又前进缓慢,转战十余日,到达崇明的时候,已经进入六月,崇明的形势也是不好,因为距离南京较近,岛上已经得到消息,因为刘良佐投降,芜湖大营被破,黄得功率领八位总兵血战殉国,弘光天子被俘虏,已经被押解到了南京。

在此之前,刘泽清部在江北战败,漕运总督田仰尊奉义阳王,从淮北撤到了崇明,崇明如今有近两万大明军队,主力是刘泽清余部和一些原本属于黄蜚的兵马,其中一支精锐却是李明勋的老熟人,小袁营的袁时中,此时他麾下还有千余精兵,而这群人都是被沈廷扬的沙船队帮助下撤离,除此之外,还有原本的崇明海贼顾忠部,下江兵备荆本初部,几人举起抗清大旗,控制了长江的出海口。

李明勋让赵三刀押送船队去了泗礁山,只留下全部的桨帆船和两艘通报船,陆战队和护卫队加起来六百多人扎营在了要塞城下,主持社团在江南的事务。

如今社团已经成了香饽饽,大量的明军顺着长江撤到舟山,或者运河、陆路撤到浙东,这些人马都需要粮饷,如今手中有粮食的只有社团,纷纷找上门来,社团也是来者不拒,有钱要钱,没钱要人,在泗礁山一带经营的风生水起。

崇明原本只有十几万人,后来联合银行开建大坝,垦殖农田,人数达到了二十万,但这个江中县城从来俱不是产粮区,土地种植的全部是棉花,涌入这么多人,哪里承受的起,不仅是崇明,江南之地全部乱作一团,溃兵无人供给,索性抢掠城镇,一时根本无人管制,整个江南变成混乱之地。

野心家和阴谋论者纷纷窜了出来,希望借着弘光被俘打出自己的文章,溃兵都在积蓄力量,然而抢掠导致江南百姓对明军越发痛恨,满清占领南京之后,周围城市几乎是传檄而定,江南士绅百姓反抗不多,这让许多溃兵失去了信心,纷纷投降,而亟需一杆抗清大旗的文官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登基或者监国的人,原因很简单,很多宗室都不敢在满清最强的时候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直到剃发令下达。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纸剃发令从北京传递到南京,立刻引发了整个江南的反抗浪潮,原本要返回北京的多铎被迫留下来了。

多尔衮原本只是想给顺从受降的大明百姓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但是剃发令对大明百姓的意义却超乎了他的想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剃发,如何为人?

而对于李明勋和诸多图谋光复的文官武将来说,剃发令改变了这场战争的意义,原本只是两个封建王朝之间的更替,变成了文明决战,民族之争!

原本只是大明亡国,如今却是要灭国灭种亡天下了!

南京陷落之后,第一个抗清**出现,一股股溃兵从舟山、浙东、江西出发,与各地起义的百姓联合在一起,杀满清官吏,复大明城池,一路高歌猛进,大有收复南京之势,但是明军依旧改不了抢掠成性的毛病,清军的实力也因为大量降兵的出现而大增,抗清的热潮仅仅是昙花一现。

而更加不安分的是朱明藩王,得知剃发令之后,个个感觉有利可图,鲁王、潞王、唐王、义阳王、桂王、靖江王,一时之间,大明土地上出现了难以计数的监国和摄政,闰六月初九,鲁王监国浙东,第二天,唐王在福建称帝,改元隆武,让原本就不团结的抗清力量更加分散,扬州十日之后,继而嘉定三屠,江阴纵然抵抗八十一日,也难逃覆灭之厄运。

如今混乱危局,社团再无力量应对,即便是特混舰队也是损折大半,明国朝廷更是乱作一团,原本势弱更是力量分散,江南陷落已成定局。

隆武元年,七月一日,崇明。

帐篷之中文官武将聚拢了一大堆,除了李明勋,其余都是老朋友,黄蜚、林士章和袁时中都在其中,但是郑家诸将和沈廷扬等已经是离去了。

林士章道:“诸位将军,如今形势明朗了,唐王在福建称帝,鲁王在浙江监国,双方是互不相让,咱们夹在中间,着实难受啊。”

黄蜚叹息一声:“明勋,当日从芜湖撤到松江,听了你的话才没有跟着义军去太湖,如今看来,真是做对了,俗话说,旁观者清,唐鲁之争,你怎么看?”

李明勋笑了笑:“诸位有什么打算!”

黄蜚道:“便是死,也要御虏而死,誓与大明与华夏共存亡!”

“我也是这般想的,若非手中只有千把人,又要照顾家属,怕是早就上岸找那些汉奸鞑虏拼命去了。”袁时中不甘心的喝道。

林士章久久不语,叹息几次,才是说道:“国朝局势败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心灰意冷,这次从苏州遁出,准备把家人亲族安置到台湾去,老夫愿意舍得这旧皮囊,就当是报效朱明天恩了吧。”

“老先生若是听我的,便莫要如此。”李明勋道。

“哦,你有何计较?”众人问道。

李明勋说:“方才诸位问我唐鲁之争看好谁,我却要说句肺腑之言,这二位我谁也不看好,一无精兵二无钱粮,又相互内斗,怕是希望不大。但福建毕竟完好无损,又有关山阻碍,怕是能多撑一段时日,如今看来,大明各地支持隆武天子的多些,我建议诸位投福建。”

“老夫也是这般想的,待收拾好这里的事情,烦请明勋派船送老夫去福建。”林士章微微点头。

李明勋连忙说:“几位,我只是说投福建,可没说去福建!”

“这又是何意?”三人皆是不解。

李明勋道:“其实很简单,福建守不住,三位去了也是不改变大局,如今林老爷子手下有民团千余,黄大人只有战船二十多艘,袁大人也不过千把人,能改变什么呢,不如选择一稳固之地,好好打理,认真经营,待实力强大,再行御虏。”

“何处?”

李明勋道:“琼州!”

三人自然知道琼州就是广东的海南,但听闻此地已然明白,李明勋认定福建守不住也守不久,才提议从长计议,而李明勋之所以这么建议,更多的是为了社团考虑,如今社团实力太多,根本无力阻挡满清南下,浙江、福建沦陷只是时间问题,现在他谋划着是守住两广,之前给沈犹龙一百万银子就是如此。

但大明朝廷的党争从来不断,他也不知道沈犹龙有没有这个本事,但无论如何,琼州是不能失去的,因为社团太过于依赖西洋航线了,如果此计不能成功,若两广大变,社团肯定是要自己出兵,控制琼州的。

章三六 八百万银子

三个人相互看看,越想越是感觉李明勋说的有理,三人虽然如今多少有些实力,但是去了福建也未必捞到什么好处,袁时中最惨,他本就是流贼出身,受抚朝廷也晚,在朝中根本没有什么根基,去哪里都是一样不被重视,黄蜚的身份也很尴尬,论官职,无论在崇祯年还是弘光朝,他都是大明当之无愧的水师统帅,但如今福建可是郑芝龙的地盘,去了那里也是要被架空闲置。

林士章更是难以言说,他本致仕多年,一直在家,想要还朝参政并没有那么简单,如今福建的政局被郑家把控,隆武皇帝为了夺权和筹饷,大肆卖官鬻爵,光是大学士就有了二十多位,根本不值钱,以林士章的资历,顶多混个侍郎,也就是在朝中蹉跎,于大局无益。

但是若是去琼州就简单了,海南在后世是一个省,但在大明朝仅仅是广东布政使司下辖的一个府,而且是粤西一个比较贫穷的府,算不得什么紧要地方,以林士章之资历,稍微筹谋落得一个知府不过等闲,黄蜚和袁时中两位武将,一海一陆,加上林士章麾下的民团,控制琼州绰绰有余,有社团在背后支持,经营几年,必当为卫国之护盾,抗虏之后方。

“话虽如此,但怕是不好筹谋呀。”袁时中有些为难说道。

他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都是笑了,林士章道:“袁将军这话差了,如今福建的天子为了筹饷,税赋收到了隆武三年去了,买卖官职更是等闲,只要你有钱,中央的实缺都能拿到,更何况是外放一府了!那九江总兵黄斌卿从芜湖逃出海,不过剩下战船十余,兵马近千,去了福建,花了几千两也就换了个舟山总兵的差使,袁将军麾下兵马精强,还怕隆武天子不重视吗?”

黄蜚也道:“门路咱们也是有的,本官老上级,曾樱大人如今在隆武朝中为大学士,任工部尚书,虽说权柄不彰,但终究是郑芝龙的恩人,当初若无曾老大人以全家性命为他郑芝龙作保,郑芝龙哪有今日呢,我们找曾大人筹谋,辅以银钱,倒是也不难。”

李明勋更是说道:“袁将军多虑了,三位手中握有兵马,社团也会支应钱粮,此事倒是不难,如今鲁监国和隆武帝为正统争执不休,对握有兵马的实权人物极尽拉拢,三位只消流露出去投鲁监国的意思,害怕隆武朝廷不放粤西一府吗?”

“此事老夫倒是不担心,只是粤西实在偏僻,两位将军是北方人,老夫是南直士绅,到了那里却是不好伸展呀。”林士章颇为担心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不用担心,两广总督沈犹龙与社团交情甚厚,社团在琼州也多有臂助,自当能为诸位稳定局面。”

最终,黄蜚代表三人前往福州去为三人谋取官位,林士章与袁时中驻扎在泗礁山等待,而各类好好坏坏的消息接踵而至。

剃发令的下达激发了江南百姓的民族主义和文明归属感,但这种不当吃不当喝的精神力量很快随着满清清军的屠杀和南明军队的肆无忌惮而消停下来,起义的**很快结束,满清再次控制了局面,只是一时无法分兵进讨浙东的鲁监国和福建的隆武政权,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大汉奸洪承畴到来主导江南的局势。

鲁监国和隆武帝互不相让,以至于出现了互杀使者的局面,双方都在争夺正统,也都明白只有兵强马壮才能生存下去,两地接收的明军溃兵都是不少,但能拿出来的粮饷根本难以支持如此规模的军队,无奈之下,卖官鬻爵和预收赋税就成了少有的手段,区别则是隆武朝廷只预支大户赋税,处境更艰难的鲁监国政权则是一视同仁,明军控制区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官府逼迫,乱兵掳掠,两个政权都不得民心。

七月中旬,元老院终于送来了对南京抄家的清点结果,在南京持续四天的大规模抄家一共让社团获得了多达四百五十万两的现银和难以计数的珍惜古玩,这极大缓解了社团巨大的财政压力,最主要的是,社团的财政状况终于从负债变成了盈收,实际上,情况比元老院想象的还要好。

许长兴提交的报告显示,联合银行超过七成的股东如今身处沦陷区,除了林士章、程璧和社团的元老、议员之外,有表决权的大股东几乎都成了汉奸,汉奸股份占据了百分之八十还多,这意味着,五分之四的欠款无需归还了,社团仅仅需要支付不到一百万的债务,而原本江南士绅持有大部分股份的联合银行,如今由社团绝对控股。

而从崇明要塞之中撤出的银库之中还有三百二十多万两的白银,在元老和议员取得绝对控股的前提下,这笔钱也相当于由社团掌握。

而坏消息则是,鲁监国和隆武朝廷都盯上了这笔钱,特别是联合银行中的汉奸股份,双方都派来了使者追讨,面对两个政权想要虎口夺食的想法,李明勋的作法非常强硬,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也不给!

其实,李明勋对着多达八百万两的白银已经有了详细的使用计划,其中绝大多数的份额用于战争经费,实际上,元老院在得知社团掌控这么一大笔‘不义之财’后,态度也有所软化,他们意图通过支用其中部分来援助鲁监国和隆武两个政权,也获得两个南明政权对社团拥有这笔财富的承认,顺便增强南明朝廷的抵抗力量,但是李明勋以最高执政官所拥有的对大陆局势的绝对掌控特权一票否决了这个提案。

按照李明勋向元老院做出的解释,两个国难当头还要内斗的政权是完全没有希望的,给他们援助完全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最终,为了顾及社团的民族情绪,元老院通过了一项援助法案,法案同意对两个政权进行粮食援助,目标有二,提高其政权的稳定性和减少对沿海百姓的祸害。

粮食援助是有限额的,两个政权每年各自十万石粮食的无偿援助,隆武朝廷和鲁监国每年各三十万石和二十万石的零利润粮食出售额度,要想再从社团手中获得更多的粮食,那就只能以相对合理的价格购买了,社团把对两个政权的粮食贸易的利润定在了百分之三十,但所有的粮食贸易都必须在满足社团移民需求之后,才能进行。

事实上,援助法案公布之后,两个政权在‘追讨赃款’上的态度都缓和了许多,至少他们已经认识到,社团从崇祯朝的可有可无,到弘光时代的不可或缺,已经转变成了现在的庞然大物,每一支抗清的力量都需要社团的支持,而社团也终于成为朝廷惹不起的存在。

而那八百万的巨款,李明勋进行了详细的规划,让其用到合理的地方,实际上,也就是用到社团自身武装力量的建设上,他之所以不遗余力的向元老院宣告隆武与鲁监国的不可靠,除了早就知道这两个政权会在外敌和内斗之中分崩离析,就是要求必须自己掌握足够的军事力量,特别是加快陆军的建设!

联合银行剩余的存银依旧不动,股份分配一如往常,汉奸们占据的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完全收为社团公有,而社团计划中对菲律宾西班牙人的军事行动将选择从联合银行贷款进行。

联合银行依旧是社团进行融资一杆大旗,虽然说江南变局之后,剃发投降的股东直接没收了一切股份,但对于没有投降,而是前往台湾、广东、福建甚至台湾避难的股东则依旧保有其合法股份,依旧对其支出分红,而在未来,联合银行依旧会向大明所有人开放募股和储蓄,虽然很难在福建和两广重复江南那种一本万利的模式,但毫无疑问,这会为社团争取一大批的利益共同体和政见相同的人,发生了江南之变后,依旧入股联合银行或者存储现金的人必然是支持抗清事业,站在社团这一方的。

而从南京抄家所得的另四百五十万中,留下一百万作为社团储备资金用做备用和支付贷款利息,其余三百五十万按照二比五的比例在海陆两军之中进行分配,也就是说,陆军一下获得了二百五十万的军费。

海军获得一百万的军费除了对规划中的下一年度的海军舰艇建造数量进行扩大之外,最主要的是扩建造船厂和船坞,其中重中之重是在海参崴建设社团第二个海军造船厂,利用永宁行政长官区丰富的橡木资源建造军舰,要求海参崴造船厂尽快获得制造巡航舰和主力舰的建造能力。

而陆军的二百五十万军费虽然很多,却更为紧缺,目前社团陆军仅仅拥有四个新军营,泗礁山、香港、大本营和永宁各有一个,一个骑兵营和两个炮兵营在大本营,这就是社团全部的野战力量,除此之外,就是各地的守备联队和守备大队等地方部队,而得到军费之后,陆军迅速进行扩张,筹划之中建立两个骑兵营和六个新军营、两个炮兵营。

因为社团对陆军的急需,所以对陆军的支持更大,除了提供更多的军费,还有由社团提供一应的配套支持,比如兵工厂的扩建,火炮份额的分配等事务,完全都有大本营和各行政长官区财政负责。

当然,陆军扩军这不仅需要二百五十万两白银,更需要一年半到三年的时间,这也与社团的战略规划相得益彰——社团不能在没有希望的福建和浙东投入力量,但是绝对不能坐视满清占领两广。

但是有一点需要指出,两广之地的守备是靠社团无法单独承担的,毕竟扩军之后社团仍然只拥有不到三万人规模的野战力量,难以独立支撑,想要守住两广,还需要两广之地,特别是由沈犹龙控制的两广全力支持。

隆武元年八月,社团率先与鲁监国政权达成协议。

鲁监国政权不再坚持追讨赃款,并且接受社团的粮食援助计划,只是鲁监国政权在泗礁山的问题上发难,最终双方达成一致,社团以白银五万两和精米八万石获得泗礁山、马迹山等嵊泗列岛二十年的租界权,并且有义务与鲁监国政权一道参与对舟山群岛的防御。社团可以在泗礁山进行任何经济和军事行动,而无需向鲁监国政权报备,而鲁监国政权则不允许在嵊泗列岛驻军,但允许派驻税务人员,收缴关税。

实际上,嵊泗列岛成为了继香港之外的第二个租界,社团也获得统治和使用泗礁山的法理基础,由此,顾三麻子选择正式加入社团。

可以说,缺兵少粮没饷,又乏人支持的鲁监国政权已经没有多少资格进行谈判,所以条件非常现实,倒是隆武政权,因为得到了明国其他省份的支持,而显得颇为强势。

章四十 隆武联姻

福州。

因为隆武政权在这里成立,这里已经改名为福京,作为隆武政权的政治核心,皇宫之中,隆武天子看过一封书信之后,猛地拍了拍御座,震落了御案上的砚台和笔墨,惹的墨水四溅,他略显疲态的脸上也沾染了几点墨水。

“真是该死,东番竟然选择了鲁王叛逆,他李明勋常以华夏后裔自居,难道看不出何为正统,何为大势吗?”隆武天子怒吼道。

说着,他又展开信纸,细细的看了一遍,仍旧难以相信,说道:“这只是一封私信,算不得什么,这个消息还需要印证!”

“陛下,无需如此,老臣以为信中内容定然是真的。”曾樱侍立在一旁,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隆武知道曾樱对李明勋对东番最为了解,他既然这般说,可信度那就很高了,但是他依旧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内心深处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隆武怒道:“那又如何,莫非离了他李明勋,我大明江山就守不住吗?”

这话一出,殿内诸多官将瞬间乱做一团,他们纷纷谏言劝说,虽然各自的理由不尽然相同,但态度都是一样的,这眼瞧着社团无偿援助的十万石粮食要到港了,这个时候得罪东番做什么,哪有放着到手的粮食不要的。

其实众人也是心虚,现在的隆武政权既没有表面上那么强大,也没有天子说的那么正统,旁额不说,眼前这位天子属于唐王一脉,距离皇位血统实在是过远,万历皇帝的子孙还有好多在世,他根本没有登基的资格,好在隆武皇帝一登基就宣称,自己没有子嗣,将来会传位给永明王这一神宗血脉,算是得到了文人们的谅解。

当然,这只是一个手段,隆武登基之后就开始收集高级文官,其中江浙出身占了绝大多数,能得到未沦陷区的大规模承认,这些文官的门生故旧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现实依旧是非常困难,福建的军政大权被郑芝龙一手掌握,虽然隆武有超过弘光的手腕,也是一位能力不错的天子,在得到士大夫的支持下,从郑氏手中夺取政权还需要时间,如今隆武朝廷零零散散有十万兵马,但是卖官鬻爵和预收赋税,给文官们发废纸一样的宝钞,粮饷也是支持不住,任何的支持对这个新生的政权都是弥足珍贵的。

殿内争吵成一团,二十多个大学士相互之间都是不忿,弄的这里像是菜市场一样,隆武天子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知道这般争吵是不会有结果的,抬头看了看,说道:“此事朕还需再思索一番,曾大人留下,诸位先生都去歇息吧。”

在所有的大学士中,曾樱是炙手可热的,他对郑氏有恩,与社团有旧,对大明忠心耿耿,如今最得隆武天子信重。

“曾先生,再无可能让东番社团归化了吗?”隆武天子声音沙哑,极不情愿的问道。

曾樱听了这话,双眼通红,他身为老臣,见识过崇祯朝的党争和弘光的无能,眼前这位天子虽然是‘疏宗’但文韬武略远胜其他宗室,在这个时候,还有招抚李明勋的心思,虽说是奢望,但总归能证明他是个卧薪尝胆的明君。

“陛下,若能实封两广之地给李明勋,或许还有几分可能。”曾樱讷讷说道,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隆武天子叹息一声,这个建议他根本不做考量,两广实在是太重要了,没了两广,政权就没有了稳固的后方,如何能行呢?

“不管李氏如何跋扈,终究是大明中兴之臂助,万不可被鲁逆争取了去,曾先生可有计较。”隆武恳切问道。

曾樱道:“陛下,东番对朝廷和鲁逆的态度并无区别,都承认也都不承认,实际上不光是朝廷与鲁逆,在江南反抗满清鞑子的义军民团都得到了社团各种支援,只是其实力有限,无法面面俱到罢了,而臣也听李明勋说过,凡抗清者皆为社团之盟友,其定然不会为了朝廷而放弃对其他势力的支持,实际上,东番社团并不接受正统的概念,其更希望建立一个超越民族、政治的抗清统一阵线。”

“朕何尝不想文臣不再党争,武勋不再跋扈,同心协力,一起匡扶大明江山,保我三百年的社稷啊。”隆武感慨说道。

曾樱心中叹息一声,他清楚,天子仍然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李明勋的政治主张,他天子眼里,这依旧是明清两个政权之间的斗争,顶多还有一些满汉民族争端夹杂其中,但在李明勋眼里,这是文明与野蛮之间的战争,先进与落后间的比拼,只要朝廷坚持老旧的那一套,所有的抗清力量不会真正的联合在一起。

无论是江南抗清义勇,还是隆武朝、鲁监国的文臣武将,有几个是为了朱明天下而斗争呢?

“不管怎么说,朕为天下之主,华夏正统,断然不能让万民百姓以为抗清力量汇聚于鲁逆手中,此番鲁逆阴险,与东番达成协议,夺了头筹,朝廷当如何,才能让东番显的对朝廷更为亲顺呢?”隆武天子认真问道。

曾樱很清楚,天子对东番是极为重视的,如今以东番社团的实力,足以改变天下大事,若东番对朝廷亲顺,可以证明朝廷是天下正统,得到更多粮饷方便的援助,这在于鲁监国的政治斗争之中尤为重要,比任何大学士和武将的投靠都重要,而东番作为海外势力,也能更好的平衡郑氏对朝局的把持。

现在郑芝龙对朝中的文官武将统统不忌讳,独独怕东番社团,前几日提议招抚社团,明知道可能性不大,郑芝龙的反应仍然极为激烈。

“东番李氏以海贸起家,以精兵护持,在海外领地无算,既是持剑经商,有已为素封之君,寻常封赏恩义根本不为所动,以老夫看来,唯有两策可让李氏意动,亲顺朝廷。”曾樱沉声说道。

隆武脸色大悦,他最讨厌侃侃而谈却无有实策的大臣,曾樱这般可以出谋献策的人才是他喜欢的,当即问道:“请先生赐教。”

“策一,结为姻亲。”曾樱道。

“先生所说是和亲?”隆武问道。

曾樱连连解释:“不不不,并非和亲!和亲为笼络敌对之国,东番素来对大明亲顺,虽拒绝受抚,但何来敌对之说,且和亲动辄需要对方乞亲求缘,常以臣属之礼待之,以东番之傲,如何愿意,再者,我大明一朝三百载,哪有和亲之天子呢?”

“那先生意思是?”隆武深感有理,再次问道。

曾樱道:“老臣所言,是联姻!”

“联姻对双方俱是平等,亦为友好举措,是为秦晋之好,天子若以公主赐婚,那李氏纵然不以臣礼奉天子,也当有翁婿和睦,女婿对待岳父,岂可不敬?”曾樱笑着解释道。

隆武重重点头,忽然叹息:“哎,恨无一女配之!”

原来隆武皇帝根本没有女儿,当初拉拢郑芝龙,也是对郑森如此说的,只得赐予国姓作罢。

曾樱道:“可从宗室之中挑选。”

曾樱的话还没有说完,隆武身边的太监俯身在天子耳边说了一句,隆武大悦,问道:“曾先生,听闻你在登莱为巡抚时,曾意图与李氏结亲,只是阴差阳错,尚未成行,既然如此,不如朕以先生孙女配之。”

“陛下,不可。”曾樱连忙劝阻,他继而解释:“虽说淑仪与李明勋也算是旧识,当日李明勋也并没有反对,但时移世易,大明不是崇祯朝的大明了,社团也是今非昔比了。”

隆武瞬间明白了曾樱的意思,崇祯之时,国朝仍在,巡抚孙女配东番岛夷是绰绰有余,如今山河破碎,国不将国,曾淑仪已经配不上如日中天的社团执政官了。

“朕膝下无女,若论宗室之女,还是唐王长女最为亲近。”隆武天子说道。

曾樱不等其说完,便急忙说道:“老臣以为,安化郡主作为妥当。”

隆武天子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明白了曾樱的意思,隆武所说的唐王便是他的弟弟(绍武天子),虽说侄女已经够亲了,但还不能代表天子的看重,因为隆武早就说过,继承皇位的应该是桂王一脉永明王(即永历皇帝),既然如此,还是未来皇帝家的女儿最合适,只是永明王现在没有闺女,桂王一脉中最尊贵的莫过于老桂王的长女,永明王的妹妹安化郡主最合适。

按照辈分,安化郡主是隆武的侄孙女,曾樱建议由由隆武收为自己的孙女,这样安化郡主就是当今大明天子的孙女,下一代大明皇帝的亲妹妹,地位再尊崇不过。

“老先生老成谋国,朕答应了。”隆武略作犹豫便是说道。

曾樱连忙跪下谢恩,因为这不仅是答应和李明勋联姻,还从侧面印证天子会践行传位于永明王的诺言。

“只是有一样,安化郡主如今不过十岁。”曾樱说道。

隆武微微点头:“那只有先养在宫中,待成年再行正式联姻,但一定要让李明勋同意才是,另外先生的掌上明珠尚未婚配,既然先生早有联姻的意思,不如先行配予东番李氏,代安化侍奉,待安化年长,再行婚配,只一样,有安化珠玉在前,令爱就。”

曾樱自然知道,有郡主在,自己的孙女是成不了正室的,他当即说道:“老臣为大明尽忠,不惜满门性命,这等小事,哪需陛下挂怀!”

隆武抚掌大悦,道:“先生当真是我大明忠臣,朕心甚慰,不知先生说的第二策是什么?”

曾樱道:“这第二策便是支持那联合银行!”

“这联合银行朕早有耳闻,不知支持这银行有何作用呢?”隆武不解问道。

曾樱当即说道:“陛下,这联合银行为李明勋所看重,而联姻之事其意倒在模棱两可之间,若不以厚利诱之,联姻之事恐有困难。”

见隆武不悦,曾樱又道:“陛下,联合银行虽为李氏控制,但若是壮大,对我大明中兴亦有臂助啊。”

隆武听了这话,神情稍稍舒缓了下来,问:“有何臂助,请老先生不吝相告。”

曾樱道:“臂助有三,其一,辨明忠奸,那些对朝廷阳奉阴违,表面忠顺,暗地想要投降满清的臣子,自然不会拿大量钱财入股、储蓄,而对大明忠诚之官将,自然不会担心,入股者,忠臣也,拒不入股,奸贼尔!

其二,有益粮饷,联合银行有三大业务,米粮贷款、垦殖土地和对东番拆贷,如果联合银行继续在大明进行米粮贷款,福建、两广等地的丝棉麻等农户自然可以安然度过冬春荒季,便是不会拖欠税赋,而若是垦殖土地业务在大明展开,土地增多,税赋也是增多。然而前两者是长远之略,但第三业务则是可以解近忧。

陛下请想,联合银行当初股东多为江南士绅,为何愿意对社团大量贷款,以至于有四五百万之巨,盖因社团在海外握有金矿、良田,其垦殖扩张又多有胜绩。社团贷得,我朝廷为何贷款不得,只要忠臣入股,自然在联合银行权柄日涨,他日朝廷贷款,我朝忠勇之人振臂一呼,何愁不能贷得巨款用以光复大明!只要朝廷有一二胜绩,自然越得股东信重,再行拆借款项更是便宜啊!

其三,借番平虏。东番为联合银行主要客户,贷款简便易行,只要朝廷能让更多人入股,那岂不是说联合银行能借贷更多款项予东番,东番一向积极抗虏,财多而军强,而东番对大明素来亲顺,其在大明领土上贸易来往,从不瞒报税款,无论香港还是嵊泗列岛,都是重金租用,如此可见,其必不会占据我大明领土,若东番收复土地,自然为朝廷所有,那东番兵戈之成果,自然为大明所有啊。”

隆武皇帝听了这些话,一脸神往,他仿佛看到自己不花一钱一两,驱使东番上岸抗虏,收复河山,自己中兴大明的未来了。

“好好好,曾先生果然是朕之肱骨,大明柱石,很好,很好!”隆武大笑之余,身边太监再次俯身,隆武微微点头,平声说道:“曾先生前几日上书起复苏州士绅林士章任琼州知府一事,朕以为此政大善,姑念原海州总兵袁时中抗虏有功,黄蜚忠心耿耿,朕以为,可由林士章巡抚雷州、琼州地方,赞理军务,黄蜚为广东水师总兵,袁时中为琼州总兵。”

曾樱听了这话,当即下跪:“陛下英明,老臣这便前往东番,势必要让东番亲顺朝廷,为朝廷分担御虏压力。”

隆武起身,躬身说道:“一切拜托曾先生了。”

曾樱转身离去,隆武怔怔许久,问身边太监:“你说曾先生是忠臣还是奸臣?”

“老奴不知。”那太监俯首,不敢言语。

“你不是说,南安侯有筹二百万饷银之策吗,你去请他来吧。”隆武无奈摇头,继而说道。

太监起身离开,隆武叹息一声:“若真有两百万饷银,总可保福建偏安了吧。”

章四一 同意

隆武元年,十月。

血色的夕阳照耀在海天交接之处,那里正是江南,血红色好像在江南大地上撕裂了一个巨大伤口,正在咕咕的流血,李明勋站在飞鱼号通报船的船艏,静静凝视着越来越远的大陆,心中的思绪已经飞扬。

大陆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了,六个月的时间(这一年闰六月)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满清入主江南已成定局,剃发令引发的大反抗运动确实给大明一些希望,但是满清的血腥镇压和明**队同样血腥的抢掠让这点希望破碎了。

从根本上来说,剃发令让满清失了一分,让大明剩余省份的传檄而定成为奢望,但大明朝廷也没有得到这一分,在未来的华夏故土上,同样不得民心的满清和大明将会获得相对公平的竞争环境,但胜利的天平必将偏向满清。

山河破碎,大明仍旧在党争内斗,虚耗了太多的力量,而满清则在江南得到士绅官宦的支持,唯一欠缺的是,剃发令让中原和江南反抗不断,当血与火让百姓冷静下来,考虑生存的时候,满清的最后一些顾虑也会消失。

李明勋心里很清楚,社团目前握有海量的财富和一支数量较少但是极为精锐的军队,但是社团不能大规模的参与到大陆的战事之中,海量的财富也难以灌满军费这个无底洞,不如用来扩军备战谋划将来,李明勋更是明白,社团正在急剧变化之中,终有一日,它会成为华夏文明的希望,李明勋可不希望那一日,社团手中没有像样的军队。

大陆局势已经暂时稳固,满清的主要力量在巩固占领区,鲁监国和隆武朝廷在抢地盘,想尽一切办法加强实力,唯一进行大战的地方就是崇明要塞,满清政府正驱赶着那些他们毫不在乎的绿营兵去撞东方大陆上最坚固最科学的要塞工事,那里早就血流成河,要塞不断怒吼的火炮在清晰的向天下人宣告,社团对满清从不屈服!

“主子,天实在太冷了,您去船舱歇息一下吧。”乌穆给李明勋披上披风,小心的说道。

李明勋裹紧披风,说道:“告诉船长,先不去大本营,我们去台北,看看社团治下的移民。”

三日之后,台北。

李明勋在阿海的陪同下乘坐一艘快蟹沿着淡水河逆流而上,从淡水河口的港口一直到艋舺都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台北港占地最广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排排砖石砌筑的巨大的仓房,那就是社团的战略储备仓库,储存有上百万石的粮食,三十万匹以上的棉布,还有大量的铁器。

而再往上游,氛围陡然一变,淡水河的水流缓慢,河道却很宽阔,李明勋可以清楚的看到附近的丘陵上的桑树林、茶园和果林,山下是长满稻子的肥沃田野,田埂河边耕牛正在有限的吃草,低沉悠远的哞哞叫声引动着李明勋心中少有的一丝宁静。

淡水河上,各式帆船和划桨船来来往往,船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货物,粮食、桑叶、生丝、木材、鹿皮,忙碌的河道到处是号子声,吵闹之中透露着繁荣。

李明勋深吸一口充满泥土和稻香的空气,闭眼说道:“阿海,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我肯定以为我到了江南。”

“是的,师傅,这里就是我们的江南,一个祥和富裕的地方,来自于您的德政。”阿海微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坐在了凳子上,笑道:“这是社团所有人努力的结果,好了,阿海,说一下移民的成果吧,从崇祯十五年到现在已经四年了,社团不仅投入了所有的财政盈余,还负债累累,就是为了获得足够的人口,现在的社团拥有多少人了呢?”

阿海笑了笑,说道:“包括奴隶在内,人口已经超过了两百万了,仅仅是登莱御虏、登州大撤退和江南崩溃三次大规模的移民,我们就获得了一百三十万的人口,其中三十五万所有安置去了永宁城,其余都在台湾,永宁那边的移民安置有些分散,台湾主要安置在了台北和台中地区,除了部分工匠,没有往大本营安置太多的移民,但是移民局拿出的资料显示,大规模成组织的移民暂时没有条件了。”

“为什么?”李明勋诧异问道。

阿海说道:“安置这些移民已经把台湾几乎所有开垦的土地消耗殆尽,如果再行大规模的移民,那么就要承受巨大的死亡率了,事实上,现在移民的死亡率就已经很高了。”

说着,二人上岸,前往了台北市政府,为了不影响移民的积极性,也为了维护社会稳定,移民的死亡率一直处于保密状态,至少元老院和移民局有资格知晓,而在市政府,李明勋看到了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数字,在移民局建立之后的四年间,至少有三十万人死在了移民的路上,移民的死亡率超过了百分之十五。

永宁行政长官区的移民,除了自然死亡之后,造成死亡的原因排序是海难、营养不良和疾病,而前往北方的移民死亡率不到百分之十,究其原因就是北方患病死亡的概率较低,但北方的移民成本很高,路途遥远不说,安置移民也需要海量的棉衣和粮食,至少五年之内,永宁行政长官区也无法完成粮食自给自足的任务,所以那里的移民一直不是首选。

而在台湾,移民死亡原因占比最大的是疾病,尤其是疟疾、寄生虫感染等疾病,夺走了海量移民的性命,实际上,移民局已经采取了各种方式降低疟疾等疾病的发病率,但关键是没有效果显著的药物进行医治,社团在大本营的金鸡纳树种植园,第一批金鸡纳树成熟还有两年的时间。

台湾能够进行开垦的土地很充足,即便以目前的生产效率,养活四百万人也是绰绰有余,但是台湾的湿热气候让很多人无法适应,目前安置移民的主要地点是台北和台中,处于小冰河时代的台北冬季还会下雪,可以冻死疟原虫在内的寄生虫卵,台中有较多的开垦熟地,海拔较高,较为干燥,也比较适合移民,但是诸如宜兰平原等就完全不适合了。

移民局曾经向宜兰平原进行过移民,但是疟疾发病率实在是太高,不得已完全撤出,那里依旧是奴隶开垦土地的种植园模式。

但是台湾的移民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事实证明,台湾肥沃的土地和适宜的气候能够让移民很快完成自给自足,即便是台北,稻米也可以一年两熟,开垦出来的土地配合农具、种子和耕牛,移民甚至可以用半年就可以摆脱对南洋粮食的依赖,一年就有商品粮产出用来还债,即便是荒地,移民也可以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依赖社团到提供商品粮的转变,台湾虽然从崇祯十五年开始陆陆续续来了近百万的移民,但是真正完全由社团供给衣食用度的不超过四十万,如果计算仰仗南洋粮食的移民,那么只有二十万左右。如果台湾不再接受移民,那么一年就可以完成粮食自给。

但永宁行政区的情况就差很多,主要的问题是粮食作物无法完成自产,永宁虽然拥有广袤而肥沃的黑土地,但气候条件实在不适合种植稻米和小麦这类主要粮食作物,现在种植的主粮或者准主粮是玉米、土豆、大麦和燕麦,也只能一年一熟,而且也没有开垦出来的土地利用。

事实上,永宁行政区对台湾这类开垦土地安置移民的方式选择了放弃,目前来说主要手段是尽快的让移民获得经济来源,来换购粮食和生活用品,放牧和捕猎成为了其主要的生存手段,对于粮食自给自足,永宁行政区已经放弃了这个目标。

第二日清晨,李明勋起床之后去吃早餐,他的日程安排的很紧凑,今天还要前往基隆视察舰队和陆战队,所以早餐的时候处置一些简单的事情,正吃着,阿海走了进来,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尝尝昨日带来的绍兴黄酒,大陆一乱,这类好酒可是不多见了。”

阿海没有碰那酒水,而是含笑拜了拜,说道:“恭喜师父,贺喜师傅。”

李明勋笑道:“你个臭小子这是怎么了,我何喜之有?”

阿海道:“曾樱曾大人已经到了大本营了。”

李明勋一边往薄饼里面卷上酱菜,一边随口问道:“老先生来做什么,求财求兵还是求粮?”

“师父都猜错了,曾老先生是来求亲的!”阿海笑着说道,坐在了李明勋的对面。

李明勋微微一愣,一伸手,阿海把大本营发来的文件递上来,李明勋浏览一遍,明白了隆武朝廷的意思,他把那文件放在一边,略带失落的吃着早餐。

阿海摸了摸胸口,那里还藏着一封老舅林诚让人送来的密信,上面说明了几个元老的意思,想要阿海尽可能劝一劝李明勋答应曾樱的要求。

“师父,其实我觉的您应该答应这门婚事。”阿海小心翼翼的说道,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不是密信之中有重托,他才不愿意置喙李明勋的事情,这个年轻人终究对李明勋太过崇拜,何时对李明勋有过异议,又是在娶亲这种大事上,他是以下谋上,又隔着辈分,实在是为难。

“这应该是林老哥的意思吧。”李明勋吃着卷饼,平静的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阿海不敢隐瞒,轻轻点头,李明勋笑了:“理由呢?”

“不光是老舅,几个元老也以为,满清实力实在是太强了,隆武朝廷再废物,也是社团的重要盟友。”阿海低声说道。

李明勋咬了一口卷饼,微微点头,不知是赞同元老们的意见还是称赞美味的卷饼,他道:“继续说,我在听。”

阿海又道:“从社团成立,如今已经有六年,您一直未曾婚配,更无子嗣延绵,社团上下颇有微词,人心不安啊,虽说您已经有一外室,但您富有国土百万,无冕之王,那李氏出身卑贱,实在是配不上您的身份,元老院也一直担心您以李氏香君为正室。”

“安化郡主是大明神宗之后,朱明宗室嫡亲之女,血脉高贵,唯有此女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纵然其年幼,但曾氏也比李氏要妥帖些,到底是名门之后,曾大人又是工部尚书,门当户对,社团已经雄踞东方,不再只是商贾之流,也只有朱明宗室之女身份能与您匹配,若是联姻成功,便是朱明承认与社团对等之地位,以姻亲为纽带,将来纵然光复中原,朱明与社团也可以共同对大明朝进行支配。”阿海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李明勋的神色变化,但是让他无法相信的是,李明勋依旧是那副表情,偶尔的神色变化,也是因为口中食物甜咸变化所致。

“只有这些理由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迟疑片刻,一咬牙,索性直白的说道:“师父,曾樱的条件太诱人了,您现在还不知道联合银行对社团造成的巨大影响,现在社团上下一致认为,日后就算要如常还债,只要有联合银行在,社团就可以迅速的崛起,师父,在元老和议员们眼中,有联合银行,就有一切可能啊,所以。”

“所以,为了得到大明朝廷对联合银行的支持,牺牲一下执政官的幸福也是可以的嘛。”李明勋不咸不淡的说道。

阿海一愣,当即说道:“师父,您不同意的话,阿海是绝对支持你的!”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大明送两个女人给我,还送这么大的一个蛋糕,我为什么不同意,阿海,你要记住,身处我这个位置的人娶亲,真心最不重要,这是政治联姻,利益结合,一切只看利益罢了。”

“我听说,您并不是特别喜欢曾家小姐。”阿海迟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喜欢不喜欢根本无所谓,元老院只是让我娶她,又没有逼我和她举案齐眉。”

“那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阿海有些激动的问道。

章四二 处置郑芝龙

“我说了,这要看利益,曾老先生精明的很,他给出这么好的条件,定然有所图,你老舅没有说他的意图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一拍脑袋,说道:“提了,隆武皇帝的意思很简单,他们认为明年的时候,东虏会对鲁监国和隆武政权发动进攻,他们希望社团不要支持鲁监国,而全力支持他们,必要的时候,社团要派遣全部兵力,至少要帮助他们守住福建!”

李明勋无奈摇头:“这个时候了,还玩内斗的把戏,不可救药。”

“如何答复?”阿海问道。

李明勋道:“隆武朝廷的一大症结在于他们控制了政权和财税,却控制不了军权,如果是这样的话,社团全力以赴也无把握保住福建。”

“所以。”

李明勋笑了:“所以,社团与隆武朝廷联合作战的必要条件是除掉郑芝龙,至少朝廷要从郑芝龙手中夺取军权,这一点,对朝廷对社团都是有利的,阿海,这件事交给你。”

“我?”阿海脸色微变,不敢相信。

李明勋点点头:“当然是你,这个冬季,社团必须在菲律宾打开局面,彻底解决后顾之忧,这样才能完全介入大陆的战争,所以只能交给你,当然,这需要隆武皇帝支持,如果他真的有意愿的话,社团可以出动海陆军队支持这个行动,由你负责。”

阿海微微点头,恍然间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李明勋似乎不想去大本营见曾樱,他连忙问:“师父,联姻的事情呢?”

李明勋道:“我在大本营有处别院,香君很快会去那里住,至于联姻,不是说安化郡主要先养在福建几年吗,有郡主在,曾氏只能是侧室,是不用办婚礼的,让人接到别院就可以了,联姻只是个姿态,想要昭告天下之类的,还是等那位小郡主长大再说吧。”

“怎么,你不愿意去做?”李明勋在阿海的脸上看到的一丝犹疑,正色问道。

阿海连忙摇头,说道:“不,师父,我只是有些惋惜,您一下娶两个女人,却没有一个自己喜欢的。”

李明勋笑了,他走到窗边,看城市安详静谧,看天空云卷云舒,淡淡说道:“如果我身处一个普通的时代,就会去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生活,娶个不美不丑的普通女人做妻子,安安稳稳的生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儿成家儿子立业就可以退休,住在普通的乡下老屋,下棋钓鱼,然后在古稀之年,安静的死在床上,死在妻子之前。可惜啊,阿海,我们身处一个操蛋的时代,肩负着历史的责任,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爱情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爱情。”

阿海低下头,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这群人是被李明勋一步一步拉扯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只有李明勋从一开始就肩负着民族和文明的命运,他或许是时代的宠儿,亦或者想要创造一个新时代。

“只是可惜,您不能亲自去拜会曾老先生,相信老先生很希望喝到孙女婿的一杯茶。”阿海惋惜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他走到桌前,开始用鹅毛笔在纸上书写什么,一边写一边说:“阿海,你不了解曾老先生,如果他真的在乎我这个孙女婿的话,就不会去大本营,而是到泗礁山或者台北来找我了,事实上,他根本不想见到我,因为他知道,我肯定会提出很多条件,那种总是能触碰他底线,老先生是文官中少有的经权达便的,但到底还是大明王朝的忠臣呀。”

说着,那张纸被李明勋折叠好交给了阿海:“这封信交给曾老先生,我与他有些私人交情,这算是一点心意吧。”

阿海看了一眼,然后折叠放好,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李明勋接受隆武朝廷联姻的要求,对曾樱一力促成此事表达了感谢,他会给予曾淑仪平妻的地位,算是替曾樱对曾淑仪的弥补。

收好了信件,阿海坐在了椅子上,他已经无心吃饭,而是问道:“师父,关于郑芝龙,您还有没有章程留下。”

归根究底,郑芝龙闽海王的身份实在是有些唬人,以至于阿海有些信心不足,李明勋笑了笑,说道:“阿海,你要记着,我们此次针对的是不是郑家,也不是闽海王,而是以郑芝龙为首的野心家和消极派,他们把持了隆武朝廷的军权,控制军队,却没有任何御虏的军事行动,目的是为了把持朝政,这对社团和朝廷都是无益的,但这不能成为我们消灭郑家的理由,你要知道,如今抗清的力量并不少,团结起来,清军自然无法南下,可是目前党争和正统之争不断,他们可以不团结,我们却不能做出有损团结的事情,你知道我们直接对郑家动手的代价吗?”

阿海重重点头:“当然,我们对郑家动手,无论成败都会与大明朝廷决裂,那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便宜了满清。”

李明勋赞许的看了看他,道:“你说的没错,无论是鲁监国还是隆武朝廷,他们的核心利益就在于维护至高无上的皇权,之所以积极御虏,那是因为满清威胁了他们的皇权,但如果我们公然对郑家动手,我们也是他们皇权的威胁者,那我们也会成为敌人。”

“所以我们应该争取隆武皇帝的支持,获得一个大义名分,再来处置郑芝龙。”阿海笑着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阿海,你说的没错,大义名分确实需要,但不仅限于如此,还是那句话,我们针对的是野心家和消极派,不是郑家更不是闽海王,我们的意图只是和隆武朝廷联合起来,把郑氏家族的资源和力量投入到御虏大业中去,所以最好的结局是,对朝廷忠心的郑家人掌握这股力量,毫无疑问,郑氏家族中,郑森是最适合的。”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阿海倒是有些不解了,他感觉,灭了郑芝龙,夺了福建沿海才是最有利的。

“当然是为了维护团结,如果没有郑芝龙,我们就成为了隆武朝廷内部最大威胁,依旧不能团结御虏。我们对付郑芝龙不是出于私利,而是为了御虏大业,乃是公心,我们不会去抢占福建的地盘,不会垄断那里的贸易,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更多人的支持。”李明勋耐心的对阿海解释。

阿海思索了许久,认真点头,他郑重说道:“社团代表着正义和文明,对吧,师父。”

李明勋微微一笑,很是欣慰,阿海又问道:“目前来说,我最担心的是隆武皇帝不会支持对郑芝龙动手,他还需要郑芝龙来平衡社团的力量。”

“不,他会支持的,首先,我们帮他处置郑芝龙,不是为了私利,将来郑家的力量会交给郑森这一皇帝信任的人,如此,处置结束之后,隆武皇帝就拥有了军队,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实权皇帝,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其次,隆武皇帝只能依靠我们,实际上,从他登基以来,一直没有放弃对郑芝龙削权的动作,纵然郑家很多人封了爵位,但都被派往了前线,皇帝在剪除郑芝龙的羽翼,只是有一点,他没有一支忠诚于他的军队,所以做事有些畏首畏尾。目前来说,隆武政权的税赋维持眼前的军队就很困难,短时间内没有军饷就建立一支忠诚皇权的军队,他只能依赖我们。”李明勋认真的向阿海解释。

现在的隆武朝廷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足够的税赋作为军饷,要知道,其控制的地盘只有福建、广东算是富庶地区,湖南也算富庶,但已经打成一锅粥了,至于广西、云南则几乎不用考虑,广西一个省,其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府的一半,根本于大局无益。

但广东处于沈犹龙的管辖下,截留赋税编练新军是他的主要工作,对隆武朝廷的支援有限,可以说,隆武朝廷就是靠着福建一省税收养着全部的兵马,除了郑芝龙这个大军阀,就是何腾蛟麾下的那些受抚顺军,已经是力所不逮了。

没钱就没有兵,没有兵要想夺权就只能仰仗社团了。

“你可以告诉曾樱,只要郑家变成一支积极的御虏力量,那福建必然能守住,反之,就要看造化了。”李明勋对阿海说道。

当天下午,李明勋坐上通报船前往了基隆军港,视察那里将要出征菲律宾的远征军,此次远征是海陆联合行动,不仅编列有大舰队,还有规模巨大的陆战力量,原因很简单,社团的目的不再仅仅是打败西班牙人,而是要攻占马尼拉,迫使西班牙人进行谈判,彻底解决南方的威胁,好抽身出来应对大陆的变局。

十天后,李明勋正在香港为远征军出征筹措军费的时候,一艘通报船带来了来自隆武朝廷的消息,原本其与曾樱商讨处置郑芝龙是得到了曾樱认可的,那位老先生认为这件事很有必要,也有操作空间,但是隆武皇帝对曾樱密折的回馈则直接了当的拒绝了这个建议,拒绝的没有一丝犹豫。

“阁下,隆武皇帝拒绝了我们的提议,毫不犹豫,好像他根本不需要社团的力量,这让我感到费解,我有两种猜想,一是郑芝龙已经完全控制了朝堂,皇帝成为了傀儡。二是隆武皇帝并没有阁下预料的那般雄才大略,他只想在我们和郑芝龙之间玩平衡,安稳的做一个偏安皇帝。

需要指出的是,这两种猜想都被曾老先生否决,他认为福建一如往常,并没有发生政变夺权,皇帝仍然是那个锐意进取的好皇帝。如果曾樱说的没错的话,那就是隆武皇帝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可是他无兵无饷,何来信心呢,难道他像我们一样,骤然得到巨款,还是另有一支强军相助?”

阿海在信中把事态分析的很详细,但依旧难解李明勋心头之惑,在处置郑芝龙这件事上,隆武皇帝对社团的需求来源于他没有可以信赖的力量,但此时他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社团的援助,那么说明皇帝认为他有这种力量,或者说,他很快拥有这种力量。

是什么呢?李明勋猜不透,但他不会为此改变行程,北风已起,是时候解决西班牙人的威胁,满清南下,是时候全力应对了。

“机动待命,审慎处置!”在无法猜到隆武皇帝心思的情况下,他只能给阿海留下八字真言。

当天,李明勋走进了香港的市政大楼,面对来自大明、南洋诸强、泰西各国的豪商,他面带信心,慷慨激昂的发表自己的演说,明确的告诉在场的所有人,社团将会为菲律宾的战争发布战争公债,总计一百五十万两!

章四三 战争公债

香港市政大楼是香港最宏伟的建筑,是香港行政长官区举办全体会议的地方,平日里,议员们会从侧门出入,每当极为重大的决议推行,或者有重要人物到场的时候,才会打开那两扇大门。

巨大的会议室原本可以容纳二百人,但是今天临时增加了许多座位,座位的位置进行了稍稍调整,环形座位最外层拥有两百个座位,此刻坐的是来自万国八方的豪商们,而内侧一层则有二十余个座位,这是后备议员的位置,再往里,则只有十二个座位,这些座位华丽而不失优雅,属于现在香港的十二位议员,而最核心则是一个面向众人的巨大平台,那原本是发言的位置,此刻安放了一个面朝众人的座位,今天,他属于社团的最高执政官李明勋。

待所有议员、后备议员和豪商们落座之后,李明勋从正门而入,红毯从正门一直铺到他演讲的平台,李明勋缓步慢行,一步一步,发出清亮的声音,会议室中在一刻是绝对安静,而安静和注视则是众人对李明勋最高的敬意。

李明勋走到平台之上,抬头看了一眼注视着他的人们,不出他的所料,今天坐在这里的人有近三分之二属于异族的面孔,金发碧眼的泰西人,白袍罩身的天方教商人,裹着头巾的印度商贾,他们属于不同的种族和文明,如今聚集在了这里,只为追逐权柄和利益。

当李明勋站在那里的时候,林河率先站起身,继而议员、后备议员和豪商们纷纷起立,以受抚胸,俯身低首,以表敬意。

会议开始。

首先是对大陆局势进行简明扼要的介绍,及表明社团对野蛮入侵的态度,让众人对大陆局势有一个全面的认识,继而是一个巨大的利好消息,那就是隆武朝廷内阁之中的二十七位大学士全部入股联合银行。

虽然,这些大学士一共拿出了不到三十万两的白银,平均到每个人身上只有一万两多一点,完全不符合众人的身价,但这是一种政治态度,那就是隆武朝廷对联合银行是绝对支持的。

这个消息立刻引起了热议,会议室中的豪商们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纷纷表示要入股到联合银行之中,而李明勋适时公布,将联合银行的股本金由现在的八百万两提升到一千五百万两,面向所有的人募股,但是在大明或者社团控制下的土地没有足额不动产的,会限制占股的比例。

第二个消息则是,香港行政长官区地方议会以香港本地的税收为抵押,向联合银行贷款一百二十万,用以完善香港城市的防御和市政工作,包括在新界修筑要塞、炮台和壕沟,建立一支专门用来保护香港的守备营,还有建设道路、桥梁和港口等费用也包含其中。

“现在公布第三个消息,也是让大家百忙之中聚拢到这里的原因。”李明勋环视一周,郑重的说道:“社团计划像所有的商业伙伴发行战争公债。”

“公债,我喜欢公债!”人群之中爆发了一群欢呼之声,尤其以一群印度人最为兴奋。

这群印度人多是印度各个土邦的特权商人,他们依附在印度的王公贵族那里,进行垄断贸易,高利贷也是其获利的主要方式,这群人是东南亚地区最有权也是最豪富的一群人,东南亚的商人经常靠他们提供的高利贷拆借货款渡过难关,利息动辄超过百分之百,即便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有时也仰仗他们,也是荷兰人少有的不敢惹的存在。

香港在开埠的初期,为了加快市政建设,也发行过公债,持有债务的人不仅获得了高额的利息,还在香港获得了更高的商业地位,甚至打开了进入地方会议的大门,这也是商人们对公债发行感觉到兴奋的原因,香港的公债大部分被两广的士绅和南洋华人吃掉了,让外商极为不甘心。

“请问,是以社团的名义借款还是以香港行政区呢?”商人们选出了三个代表,分别是印度商人、丹麦商人(来自丹麦东印度公司)和天方教商人,印度商人率先问道。

这些人的提问可谓一针见血,如今的社团已经和一个国家没有什么区别了,如果以社团的名义借贷,自然要抵押社团的税收,比如海关税,土地税,人头税之类的,现在社团的主要地盘局势稳定,税收合理,自然更具公信力。香港行政区同样如此,只是其海关税收是交给大明朝的,所以只能用商业税、人头税之类的税收来作为抵押,但香港的繁荣和安全同样具备极高的信用。

李明勋摇摇头,说道:“不,是以吕宋行政长官区的名义借贷。”

“吕宋?菲律宾!阁下,据我们所知,那里是西班牙人的地盘,您的社团在吕宋仅仅只有一个堡垒,还处于战争之中,在吕宋,社团没有任何的税收或者其他收益,相反,还要不断拿出财政去支持战争,对吗?”丹麦商人问道。

“所以,这是一笔特别公债,共计一百五十万白银,一共两年期限,年息百分之十二,每半年支付一次利息,第四次支付的手,本金和利息一次性付清!”李明勋解释道。

那印度商人微微颔首,说道:“阁下,我们毫不怀疑社团在利息上的支付能力,但是两年之后,您用什么来归还本金呢,要知道,您这是战争借贷,而军队就像是你们中国文化之中的饕餮,只吃不拉,军队可是不会创造任何价值的。”

众人附和的笑了笑,但是脸上还是疑惑居多,李明勋当即说道:“不,军队是可以创造价值的,战争的胜利会带来领地,而我们则以领地或者领地拍卖所得来偿还本金。”

此言一出,会议室中一片哗然,争吵声和议论声不绝于耳,人实在是太多了,用了足足一刻钟才让他们彻底安静下来,最后还是那个丹麦商人问道:“也就是说,您此次在菲律宾的战争行动,不仅是要取胜,还要夺取领地,对吗?”

李明勋微笑点头,丹麦商人急迫问道:“可是,您的军队如果打败了呢?”

李明勋笑了:“如果是打败了,那就血本无归呗,我们承担伤亡,公债持有人承担经济损失。”

这也是李明勋坚持发行公债,而不是向银行贷款的原因,现在向银行的任何一笔贷款都要有足够的抵押,而且利息和本金都要还,无论战争胜利还是失败,都是归还,但是战争公债就不存在了,胜利了自然有的是东西归还,如果失败了,那就更简单了,不用还钱。

商人笑了,他说道:“您还真是一个诚实的人,但这种高贵的品德可对您发行公债无益。”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问道:“诸位,你们是商人,我本质上也是商人,在我们身处的国家,商人都是处于弱势的地位,受当权者盘剥,百姓憎恨,没有刀兵保护自己,面对暴力只能妥协,好运者依附于权贵,大多数只能虚与委蛇,忍辱负重,正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合法利益,社团拥有了军队和舰队,也为诸位构建了香港这样一个自由而拥有法度的港口城市,既然我们拥有了第一个商人统御的城市,为什么不能拥有第二个呢?”

正如李明勋所说,在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国家的商人都拥有极为尴尬的社会地位,一方面他们拥有丰厚的财富,许多人富可敌国,但财富上的巨人却是政治上的诸如,占据统治地位的王公贵族往往在舆论上攻击他们,这在中华文明圈尤为明显,商人被攻击为不耕作不做工的奸邪之徒,只靠坑蒙拐骗和敲诈勒索获得巨大财富,士农工商,商人永远是最低贱的,没有武力和权柄保护的商人在战乱时候永远是被敲诈和勒索的对象。

这一点,所有人感同身受,而香港就是他们喜欢的避风港,这是一个以贸易为生的城市,商人是其中的主要力量,社团也以法令而非暴力进行管理,商人可以自由的贸易,拥有和当权者平等对话的地位,只要在香港拥有足够的数量的不动产,就能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拥有选举议员的资格,当税收达到一定程度,就拥有竞选议员的资格,有资格成为这个城市的当权者。

香港已经是各国商人的天堂,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李明勋的演说勾起了众人对自己过往黑暗生活的回忆,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感伤,一个天方教商人问道:“阁下,您的话非常有道理,我们也感谢您对香港自由国度的恩赐,但请问这和吕宋的战争有什么关系呢?”

“呵呵,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大有关系!”李明勋拍了拍桌子,让众人安静下来,他说道:“未来的吕宋行政长官区会采取香港目前成熟的政治体制,所有的议员由拥有足额财产的公民选举产生,而被选举者也要在吕宋拥有足够的财产才行,而此次战争公债的一百五十万两,凡是购买超过十万两的,自动获得议员的参选资格,这意味着,购买战争公债,获得可不只是利益,还有真真切切的权力!”

如此,会议室中的气氛再次被点燃,正如李明勋所说,公债所得不仅是金钱,还有权柄,就算不能够获得议员职位,也可以在未来的吕宋的行政系统内获得实权职位,就算再不济,本金和利息也能让人大赚一笔。

“那好吧,执政官阁下,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这场战争,社团有多大的把握取得胜利呢?”印度商人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这个我无法回答,但是我可以提供两个事实让诸位对战争的结果进行判断。”

“什么事实?”

“第一,此次的战争公债其实一共有二百万两,但其中五十万两面向社团内部人员发行,目前来说,已经发售完毕。

纵观我们与菲律宾的西班牙人战争,我们何时输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确实值得信任了。”

“是啊,社团的实力还是有目共睹的,不然西班牙人不会称之为恶龙公司了。”

一群人窃窃私语,讨论着战争公债的得失,丹麦商人起身,高声问道:“执政官阁下,恕我冒昧,请问在军事方面,您是否有切实的消息向我们透露?您知道,无论对社团还是对西班牙人,我们这些人都有渠道进行了解,我也相信,军事力量上的优势会提升战争的胜率,更为增强诸位对战争公债的信心,对吗,诸位!”

“是的,是的!”一群人纷纷叫嚷起来。

“这涉及到军事行动和机密!”林河起身,敲了敲桌子,呵斥道。

李明勋示意他无需争执,而是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大家,此次远征军征伐西班牙人的军事行动可以用全力以赴来形容,海军将会出动全部的主力舰,包括五艘八百吨级别,六艘一千二百吨级别和一艘两千五百吨级别,共计十二艘主力舰,远征军合计兵力超过两万人,而我们的敌人呢,他们现在的主力舰一共九艘,其中多数是八百吨级别的重炮舰和五百吨左右的巡航舰,至于兵力,暂时没有准确的消息公布。”

这其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社团一直仰仗于海军,前面几次海军实力不如西班牙人都取得了胜利,现在实力远胜西班牙人,取胜的概率极高,只要海军能胜利,就能登陆夺取领地。

“事实上,战争最快半年结束,顶多一年,这是我个人的估计。”李明勋再次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嘴上这么说,李明勋实际上在远征军的实力上耍了一些滑头,听起来,社团的远征军包括一支拥有十二艘主力舰的大舰队和两万陆军,实际上并非如此,十二艘主力舰中有三艘是巡航舰,而两万军队中只有五千人的陆军和陆战队,其余是大舰队、护卫舰队和运输船队的船员和水手,但是狂热的商人们并不懂得这些,他们已经开始争抢公债的份额了。

章四四 郑芝龙的阴招

战争公债的发行便的非常顺利,由林谦负责,香港行政长官区提供财务和行政人员辅助,因为在移民局做出的重大贡献,林谦正式成为了社团的第十一位元老,顺理成章的获得了吕宋行政长官区行政长官的职位。

五日的时间,战争公债销售一空,豪商们的热情依旧没有控制住的意思,林谦按照李明勋的指示,除了向豪商们推荐入股联合银行,只能告知等待第二批战争公债的发行,第一批二百万两的公债仅仅用于对西班牙人的战争和夺取吕宋岛,如果战局继续推进,那么还会发行第二批公债,即便会出现停战,那么吕宋行政区也会组织拓殖营,对吕宋岛全岛进行征服,而那个时候同样需要发行公债募集军饷。

李明勋没有管战争公债的事情,这个战争公债的目的绝对不是为第二次荣耀远征提供军费那般简单,战争公债是在纷繁复杂的南洋诸多势力之中为社团拉拢属于自己的那一批,如果公债发行失败或者不足,社团也会向联合银行借贷,或者直接动用装备费,反正无论如何第二次荣耀远征是必须要打的,一仗而定南洋,这是战略。

元老院或者一些年轻的将军也质疑过战争公债,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战争公债与吕宋行政区的议员挂钩,会导致大权旁落,当然他们不担心社团会失去对吕宋的统治,毕竟社团拥有这些人难以企及的军事力量,他们担心的这第三块土地会被异族统治,毕竟从公债发行就可以看出,最积极的是天方教和印度商人,继而是南洋华商,社团在大陆的合作伙伴不想把家财扔到海外,他们更喜欢入股联合银行。

但李明勋丝毫不担心,吕宋会和刚刚经历变革的香港一样,最终的结局会引入选举制度,只是对拥有选举权的公民资产进行了限定,而希望拥有被选举权的人资产要求更高,可以想见,当吕宋进入社团控制之下,成为议员的异域商人会大量涌入,带来自己的家人,投身种植园和开矿,为吕宋的发展投入第一桶金,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迁徙到吕宋的将是华人,即便他们人数不如土著,但土著多是没有选举权的奴隶,华人掌握了选举权,他们会更加倾向于自己的民族和文明。

短期内通知吕宋靠的是军事和威权,长期却是制度和文明,所以吕宋只能属于社团,属于华夏。

李明勋么有理会自己人和外人是怎么想的,整个十月他一直在忙碌第二次荣耀远征的事情,时间在情报分析和兵棋推演之中渡过,沙漏中的沙子每掉落一颗,钟声每响起一次,他都对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多一些理解,对这次远征多一分把握。

不断有人从从社团的各个行政区赶到香港,士兵、军饷、物资、武器和舰队,一一汇聚而来,当北风呼啸而来的时候,第二次荣耀远征终于开始。

这两个月,围绕着社团远征的话题正在快速增加和扩张,越来越多的人把社团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相提并论,南洋、泰西和印度洋周边的商人对这样一个崛起的庞然大物形成了自己的定义,腾龙商社这个名字更多出现在正式的会谈和政治文书之中,商人们更喜欢用恶龙公司来称呼社团。

每个人都知道,此次远征是恶龙要与西班牙人决一雌雄,这是一场改变南洋政治格局的战争,一直到十一月初,社团发出消息,荣耀远征军中的大舰队会经过香港,从香港岛和新界之间的海峡穿过,向支持此次远征的公债持有人。

这是招摇过市!旁观者如此想。

不,这是**裸的炫耀武力!社团的对手和敌人如此认定。

一时间,无数的目光落在了香港,更多得到消息的有心人匆匆赶来,他们属于公债持有人,两广的大缙绅,南洋诸国的特权商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代表,葡萄牙商会,还有来自菲律宾的密探。

林林总总,无数人注视着香港,一直到远征军大舰队从海峡驶过,大舰队的第一艘军舰就是远征军的旗舰,刚刚下水的青龙号,拥有两千二百吨的巨大体量,多达七十四门十二磅以上的巨炮,高大厚重的舷墙,笔直刺天的桅杆,带来了让人窒息的压迫气势,如泰山压顶,引的岸边的人们惊叫起来:“是战列舰,真真正正的战列舰!”

对海军战舰熟悉的人知道,这艘青龙号在这个时代的海军之中算不得最强,毕竟它的武备最强也不过是二十四磅炮,而在欧洲,英国的旗舰海上主权号拥有超过它的排水量,一百多门的火炮,其中还有足够让山崩地裂的四十二磅重炮,那才是真正的巨舰,让荷兰人不敢安眠的‘金色魔鬼’。

但他们更加清楚,这是整个东方最强的军舰,没有之一,在东印度地区,没有任何一艘军舰、武装商船能够及的上它的体量,西班牙人的马尼拉大帆船不行,荷兰人的归国东印度帆船也不行。但是人们也知道,一艘巨舰改变不了什么,真正的问题是,社团究竟有多少军舰。

号角声响彻香港,人们欢呼不断,一艘一艘的主力舰从码头边行驶而过,青龙号之后便是社团主力舰中的中坚,逆戟鲸级主力舰,逆戟鲸、长须鲸、座头鲸。当主力舰的数量超过五艘的时候,一些人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勉强,也有一些人保持着不出所料的表情。

六艘千吨主力舰航行而过,继而是虎鲨和白鲨两艘主力舰,那些不出所料的人也笑的勉强,原本笑容勉强的人根本笑不出来了。

继而是三艘大型巡航舰,体型和武备已经达到了主力舰的级别,人群开始骚动,看热闹的百姓在大声欢呼,公债持有人知道社团主力舰数量远胜西班牙人,更是激动的载歌载舞,而少数人脸色苍白,还有人偷偷攥紧了拳头,居心叵测的人不再醉心于战舰数量,他们挤到前面,细细观察上的火炮数量和等级,准备把情报做的更详实一些。

当大舰队的主力舰们耀武扬威完毕,人们得到消息,更多的军舰从外海驶过,香港一片沸腾,消息以香港为中心,在夜幕的掩护下,通过传骑、斥候和通报船向四面八方传递,很快送达东方的各个角落,很多实权人物会得到一份相差不多的情报,让李明勋成为东方海域的焦点,畏惧、钦佩有之,憎恨、谩骂居多,几乎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是腾龙商社在向旧有的东方秩序和格局发起挑战,是真正的恶龙咆哮。

福建,安平。

郑鸿逵从马上下来,走进了郑家的宅院,年关将近,处于前线的他总要回去交代一些私事,顺便去看望郑芝龙。

在半路上,郑鸿逵就接到了来自香港的消息,他感慨了许久,终究是无能为力,他走到郑芝龙的书房外,还未曾进入,便是发现虚掩的门内满是狼藉,低声是瓷器碎片和各类书籍,里面不断传来郑芝龙和郑森父子的咆哮争吵。

“我早就说过,父亲过于故步自封了,我郑家独霸中国沿海二十多年了,但还是暮气沉沉的老样子,若是父亲有那李明勋一半的野心,郑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闽海王有名无实,国朝败坏至此!就算是现在,您依旧是争权夺利,自保为上,父亲,若是大明亡了,您要这南安侯的爵位有什么用!”郑森的声音极大,说话也是不客气,自从他得知香港的事情之后,受了极大的刺激,已经和郑芝龙争吵了一个早上。

郑芝龙喝道:“你莫要以为读了几年圣贤书就知天下事,天下大事哪有你说的那般简单,我们不争,旁人就会争,等旁人争到了,郑家还有好吗?最终还不是看谁的刀把子硬!”

“你看看你这些年做了什么,对朝廷阳奉阴违,对下属纵容放松,你再看看李明勋,短短几年功夫,有了那么大阵仗。”

咣当一声,郑芝龙踹翻了桌子,喝骂道:“枉你读了这些年的书,怎么一点没有学到忠孝之道,对为父为何无一丝敬意,谁给你在为父面前大呼小叫的胆量,你滚出去,滚出去!”

郑森怒气冲冲的走出了书房,看到郑鸿逵,重重哼了一声,甩袖离开。

郑鸿逵叹息一声,进了房门,满地狼藉,竟无一处可以下脚,郑芝龙看到郑鸿逵来了,深感脸上无光,怒道:“这个小畜生,读书都读迂了,满脑袋都是忠孝仁义,他朱家有什么好的,天子嘴上恨无一女嫁阿森,但怎么就能从宗室里选一嫡女去联姻东番李氏!这般亲疏有别,阿森这个小畜生,还整日要匡扶大明,大明和大清有什么区别,谁当皇帝也轮不到我郑家当!”

“大哥,别说气话了,让旁人听到不好!”郑鸿逵关上书房的门,忙劝解道。

郑芝龙长出一口气,也觉的自己说话不妥,摆摆手:“罢了罢了,到底是自己的生的,我就不和他计较了。”

郑鸿逵找遍书房,找了两个没坏的杯子,各自倒了一杯茶,问道:“大哥一定要让我来一趟,是为了什么事儿?”

郑芝龙脸色忽然凝重,说道:“东番的实力你在江南见识过,此次香港的事情你也听说了,你觉得如何?”

“哎,东番实力强劲,夹板巨舰强横,铳炮犀利,如今实力怕是超过了吕宋的西班牙人了。”郑鸿逵说道。

郑芝龙道:“如今我郑家是大明第一强藩,海陆兼备,原也不必怯他东番,只是最近风头有些不对,先是朝廷引导入股那联合银行,继而皇帝要和东番姻亲,想来南洋的战事一完,东番怕是要上岸了吧,那个时候,我郑家可就不是大明不可或缺的强藩了。”

“大哥的意思是,皇帝有意让东番分我郑家的势?”郑鸿逵脸色微变,认真起来。

“左右平衡,内外相制,这不就是帝王之术吗?咱们这位天子,只是生不逢时罢了。”郑芝龙淡淡说道,忽然又提及一事:“陈兄弟的事儿,我怕是无能为力了!”

“大哥,天子这是铁了心要对付您啊。”郑鸿逵说道。

二人所说的陈兄弟是前任广东总兵陈谦,这人是郑芝龙的好友,算是郑藩在广东的亲密盟友,隆武登基之后,便是借着御史弹劾,把陈谦抓住下狱,实际上,陈谦那点事不算什么,特别是山河破碎的时候,皇帝有些小题大做了,但皇帝的本意就是小题大做,敲打一些把持军权的郑芝龙,看看这个家伙究竟能为自己的亲信做到哪一步,说白了就是政治试探。

“咱们弟兄握着军权,连皇帝都在咱们身边,也不怕他玩出什么幺蛾子,但为兄担心的是东番!”郑芝龙压低了声音,说道。

“东番?他们不是一直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吗?”郑鸿逵却是不明白了。

郑芝龙摆摆手,说道:“以往东番的注意力在咱们顾及不到的地儿,但南洋的事儿一了,怕是要把重心放在大陆了,咱们郑家在福建是树大根深,但是在其他地方呢?”

郑鸿逵眼睛忽然瞪大,说:“大哥的意思是,两广!”

郑芝龙重重点头:“正是两广,两广总督沈犹龙与李明勋关系匪浅,两广的士绅因为香港的事儿也是他的依仗,只要东番布局大陆,两广便是其根基啊,那个时候,咱们郑家还有好儿吗?”

郑鸿逵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说道:“大哥,大敌当前,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再内斗了,若是没了广东,咱怎么支持?”

“不,不用弄没广东,只需要换个两广总督,废了两广的新军就行。两广没有新军,郑藩就是朝廷唯一的依仗,无论皇帝还是东番,都不敢对咱轻举妄动!”郑芝龙低声说道。

郑鸿逵深感有理,他与郑芝龙出身草莽,受抚之后也是经常受制于缙绅权贵,如今在福建挟天子以令诸侯,着实过上了呼风唤雨的好日子,这种好日子一旦过上,就再难抽身。

“那您的意思?”

郑芝龙道:“不用干别的,你和郑彩在前线的关键位置,只需要干一件事儿,闹饷!”

“闹饷?”郑鸿逵有些疑惑了。

郑芝龙呵呵一笑:“就是闹饷,向朝廷伸手,朝廷自然没钱,但是两广有钱,他沈犹龙光是租那新界就从东番得了一百万两银子,截留税赋,挤出军饷,手里少说有两百万,让他练出新军,咱们郑家就是自掘坟墓,一定要把这些钱弄到手,充实咱们的军队。”

“可是皇帝会同意吗?”郑鸿逵有些不敢相信。

郑芝龙道:“当然,皇帝也缺军饷,他对曾樱和沈犹龙这类和东番过从甚密的官员也不信任,皇帝想有一支忠于自己的亲军,大不了咱和皇帝二一添作五!”

“那沈犹龙会答应?那李明勋怕是他不会看着沈犹龙从两广总督的位置上下来吧!”郑鸿逵脸上有些犹豫!

章四五 广东生变

“关键就在于这个李明勋身上,他看起来循规蹈矩,但谁也把不准他的脉,万一弄僵了,可是不好。”郑鸿逵小心翼翼的说着。

郑芝龙虽然颇为不服,但是内心深处还是发怵的,虽然此时的郑芝龙暮气沉沉,一心只想着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但终究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他知道郑家的真实实力,他虽然号称闽海王,但麾下那些海船大舰哪里是东番夹板巨舰的对手,往日几次三番击败荷兰人,那是靠着大明朝廷支持,在近海用围攻和火攻船的战术,真惹急了李明勋,派遣炮舰封锁福建,郑家的海外贸易也就完蛋了。

“李明勋确实不好对付,但如今也不成威胁了,他铁了心要南征吕宋,一时也顾及不到大陆的事情,便是有心阻止也是无力行事,这事的关键还是在沈犹龙的身上,只要他在两广总督上一日,那二百万两银子怕是要不过来。”郑芝龙道。

郑鸿逵不敢相信:“不会吧,两广不是已经奉隆武为正统了吗,他敢抗旨不成?”

郑芝龙道:“沈犹龙是只老狐狸,拒绝的法子有很多,未必一定要抗旨,这段时日你也看到了,他似乎受那李明勋影响,对咱们福建很没有信心,一心扑在编练新军之上,连原本支持中央的税赋都截留大半,也不来福建面见天子,颇有些无懈可击。”

“是啊,若非有他不可拒绝的法子,这厮万万是不会离开两广总督位置的。”郑鸿逵叹息一声,说道。

郑芝龙咂摸着郑鸿逵说出的话,忽然眼睛瞪大,说道:“这厮握有两广军政大权,地位之煊赫,便是皇帝也拿他没有办法,但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怕,这老倔头不怕咱们郑家,不惧当今天子,但怕一种人!”

“什么人?”

郑芝龙道:“当然是清流御史了。”

“大哥这话没错,大头巾就怕这些笔杆子,但也得分什么时候,现在也找不出沈犹龙的不是来,弄的不当的话,他顶多把截留来的赋税送福京来,那二三十万,能顶什么用?”郑鸿逵道。

郑芝龙哈哈一笑:“那咱们就给笔杆子们找个无懈可击的理由!皇帝其实也只是需要这么个理由罢了。”

郑芝龙一招手,郑鸿逵附耳过来,郑芝龙在他耳边说道说了几句,郑鸿逵听后,略略点头,问:“若是沈犹龙执拗着不肯呢?”

“那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不忠不孝、恋栈不去就不是他能承受的了,若是再加上枉顾天子,意图自立这一条,我就不信他沈犹龙能顶得住!”郑芝龙冷笑道。

隆武元年,十二月中旬,福州。

位于城北的一座精致的别院内,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正被一个妇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坐下,岁月仿佛在老夫人的身上凝固,老夫人眉眼慈祥,笑呵呵的看着周边的人,拍了拍那妇人的手,说道:“哎呀,你们倭国人我也见过一些,忒也的懂规矩,你更是如此,好呀,好呀,郑家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这时,堂中进来几个人,老夫人往人群中瞄了瞄,随机笑了笑,冲着郑森招招手:“来,来,是阿森来了,快来,让我看看。”

郑森规规矩矩的冲老人行礼,老夫人拉着郑森的手,说道:“我见识了那么多的少年郎,独独觉得阿森最有出息,生的好,才学好,本事好,忠肝义胆,是咱们大明朝的好儿郎,难怪天子赐你国姓,当真是好孩子呀。”

众人纷纷称是,老夫人把拇指上的玉扳指脱下来,塞进郑森的手里,说道:“跟了我几十年的老物件了,送给你,拿去给你夫人。”

“老夫人抬爱了。”郑森颇为不好意思的收下。

这老夫人并非郑家的老夫人,而是沈犹龙的母亲,江南陷落的时候,从松江华亭接了出来,原本是要送往肇庆,但沈犹龙为了表示忠诚,将母亲安置在了福州,沈犹龙位高权重,握有两省,隆武皇帝自然对老夫人尊崇有加,郑家也是多有孝敬,这居住的院子便是郑家的产业。

“老夫人,过了年,晚辈就要领军出战了,年前来看看您老,沈大人不在您身边,晚辈替沈大人尽尽孝。”郑森恭敬的说道。

“好好好,阿森有心了,郑家有心了,阿森放心出征便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我有的都给,阿森好好杀鞑子,为国尽忠就是尽孝了。”老夫人笑呵呵的劝说道。

这时仆人摆开宴席,郑森与其母田川氏扶着老夫人坐下,一起吃饭,倒也是其乐融融,吃过午饭,郑森和田川氏才不舍的离开。

下午时分,老夫人坐在花园之中侍弄着花草,颤颤巍巍的迈着小步子,不时差遣身边的丫鬟去拿水或者铲子,忽然听到房间内有动静,继而有几声鸣禽尖叫,老夫人忙说:“去看看,看看阿森送我的那只鹦鹉,可不能出事儿,我还要教它说话呢。”

丫鬟连忙去了,老夫人小心的为盆中的花草培土,忽然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老夫人看清那张脸,认了出来,说道:“我见过你,你是阿森身边的施琅,施将军,为何折返回来,是阿森还是郑夫人有话交代?”

施琅微微摇头,说道:“沈老夫人,朝局不稳,我家大人让我向您来借一样东西!”

老夫人笑了笑,坐在石墩上,说道:“借什么都行,我都答应阿森了,他可是个好孩子。”

施琅道:“非郑森大人,是我家老爷。”

“郑芝龙,他要借什么?直说便是。”老夫人道。

施琅叹息一声,咬牙道:“我家老爷要借的要借的是您老的命啊。”

话音落地,施琅从怀中取出一湿布,捂住了沈老夫人的口鼻,老夫人一时喘不过气来,终究气绝,施琅让尸首趴在桌上,捏了捏那张脸,让表情变的和缓了一些,听闻有脚步声传来,施琅翻墙跃出院外。

只听得院子中传来丫鬟的大叫:“老夫人不好了,老夫人不好。”

小院中乱作一团,叫管家的叫管家,请大夫的请大夫,终于,沈老夫人还是去了。八十有五的老夫人神态安详的死在了花圃之中,没有人怀疑是他杀,罪恶在这一刻被掩盖,然而,这位老夫人的死,必将改变本就脆弱的大明朝局。

消息传到了广东肇庆,按照规矩,两广总督沈犹龙身为老夫人亲子,应该辞官回祖籍,为母丁忧守制二十七个月。沈犹龙哪里知道这是郑芝龙的诡计,纵然母亲亡故,沈犹龙悲痛欲绝,但他知道,国朝局势败坏,此时此刻,私情事小,练兵事大,如今两广有粮有饷,只需再给他两年时间,必然有三万精兵,到时进可御东虏、保福建,退亦可保两广无逾。

深思熟虑之后,沈犹龙主动上书隆武天子,请旨夺情。所谓夺情,便是未免丁忧三年影响国家大事,皇帝可以下旨,让失去至亲的臣子不必去职回祖籍,可以素服办公,不参加吉礼即可,明朝亦有夺情的传统,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父丧,因在改革关键时候,皇帝年幼,未免大权旁落,张居正便被皇帝夺情,继续主持朝政,崇祯朝的时候,兵部尚书杨嗣昌父丧,也是夺情继续督师剿贼,沈犹龙也以这两个例子请求,却是惹来的大麻烦。

大明明文规定‘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沈犹龙上书请求夺情可是犯了法,而提及张居正更是犯了大忌讳,张居正以夺情为名,行揽权之实,由忠臣变成了权臣,当时便是有很多人反对张居正夺情,后来万历皇帝反攻倒算,此也是张居正一大罪状。

沈犹龙请旨在隆武朝廷引起了轩然大波,众多清流官宦纷纷上书指责沈犹龙不忠不孝的举动,攻讦其恋栈不去,有谋权自立的嫌疑,如曾樱等人却知道两广不能乱,请求准了沈犹龙所奏。

朝局骤然不稳起来,清流们纷纷上阵,口诛笔伐,朝中那些泛滥如狗的大学士们也是上下其手,希望沈犹龙丁忧之后,让出两广总督的实权,自己可以接任,郑芝龙更是从中兴风作浪,这个时候,前线再次传来闹饷的消息,手中无饷的隆武皇帝陷入两难之中。

一边是忠孝不两全,一边是百善孝为先。

一边说沈是国之柱石,一边说是谋求自立。

一边是乱兵要饷的威胁,一边是两百万两白银的诱惑。

一边是对沈犹龙和东番过从甚密的怀疑,一边是谋求建立天子亲军的希望。

两难之际,隆武皇帝做出了妥协,他密旨要求沈犹龙解运两广所有粮饷前往福京,以其为兵部尚书,专管练兵之事,只是练兵的地点从广东变成了福建,沈犹龙不必丁忧,而且升官入阁。

但是这道旨意被沈犹龙拒绝了,沈犹龙的理由很简单,新军编练不能有大战,福建是四战之地,如何能安稳的让新军编练成功呢,怕是到了福建,新军就要被派往前线,粮饷也要挪作他用了。

沈犹龙的拒绝彻底让隆武皇帝放弃了对他的支持,其在福建明令,沈犹龙来福建丁忧守制,两广总督职权向大学士丁魁楚交卸。

苏比克湾。

李明勋坐在青龙号的指挥室内,焦急的等待着消息,他在房间内不停的踱步,周围无人敢于劝阻。

按照原定计划,远征军分为大舰队和登陆舰队两支,包括青龙号在内所有的主力舰编列为大舰队,一共有主力舰九艘,驻扎苏比克湾,随时准备与西班牙舰队决战,而李北极率领的三艘巡航舰和皮龙率领的私掠船舰队则护送陆军前往林加延湾登陆。

陆军要先解荣耀堡之围,然后击败西班牙人陆军主力,这对高锋来说并不困难,此次陆军有两个新军营和一个炮兵营,合计兵力五千人,而西班牙围困荣耀堡的也不过这个数,其中真正的西班牙人只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其余都是土著兵,只要陆军上岸,击败西班牙人并不难。

击败西班牙人之后,陆军要沿西班牙人开辟的道路直接南下马尼拉,逼迫西班牙舰队出港决战,海军全歼或者击败西班牙舰队之后,再协助陆军攻占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城堡。

整体计划就是以势压人,可谓天衣无缝,只要不骄傲自满,胜率极高,但是远征军刚刚抵达苏比克湾,就传来了两广有变的消息,李明勋不得已暂缓了军事行动,等待消息。

“主子,沈公子到了!”李明勋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看到沈达春进来,李明勋道:“你们都出去!”

“快与我说说朝中之事,还有老大人的想法!”李明勋拉着沈达春坐下,当即问道。

沈达春忙解释起来,关于朝局,与社团得到的情报差不多,只是隆武皇帝给沈犹龙的密旨社团并未得到情报。

“看来丁忧是假,夺权是真,两广有钱,惹了别人红眼了!”李明勋一拳砸在掌心,喝道。

“家父也是如此想,但家父说,那两百万是两广千方百计筹措的军饷,万万不可挪作他用,若大明没有这支新军,怕是要全境沦丧,福建可失,广东可失去,但新军绝对不能失,这是大明王朝的希望!”沈达春恳切的说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说道:“老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挡不住满清进攻,就是没有一支强力的抵抗力量,社团也在编列新军之中,只需两年便可成军,届时老大人与我麾下新军加起来至少五万之数,保住广东是绰绰有余!”

“可是皇帝下令让家父丁忧去福建,并派遣了丁魁楚来接替,父亲没有主意,特派我前来朝你要个主意,那丁魁楚。”沈达春忙说道。

李明勋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说道:“你不用说了,丁魁楚是什么东西我心里很清楚,你要问我主意,我便直说,我有两策,只要老大人答应任意一策,我麾下远征军立刻回师相助!”

“当当真?”沈达春不敢相信。

李明勋道:“如果广东都丢了,社团独木难支,我绝对不允许这个局面发生!”

章四六 命运捉弄

“那李兄有何良策?”沈达春急忙问道。

李明勋道:“第一策,学成祖,清君侧,靖国难!此次天子要夺权,定然是有人在其后大做文章,要么是郑芝龙,要么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党争官员,这些人不除,大明迟早要完,索性与社团一道,北上福建,把这些人杀的干干净净,迎隆武皇帝入两广,拿福建去换时间!”

沈达春脸色大变:“这万万不可,如今这个光景,怎生还能内斗啊。”

“内斗,难道只许他皇帝残害忠臣,只许他郑氏专权误国吗?只要我们赢了,就不算内斗,行动只要够快够果决,满清也反应不过来,实际上,我倒是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至少福建那边的人绝对想不到两广会清君侧!”李明勋认真的劝说道。

“不可,不可,那是以下犯上,必然引发大乱的,就算家父肯做,但此事哪有你说的那般简单,若是天子殒命,若是郑氏挟君,当如何?不妥,极为不妥!”沈达春摇头不止,让李明勋无奈的长叹。

“第二策更简单,拥立新帝,隆武皇帝虽算得明君,但终究被那些蠢货架空,此次夺权,无论是其本意还是被官员胁迫,都已经是不可救药之举,万万不可为他断送了大明朝的最后一点希望!无论是拥立鲁监国还是拥立永明王,都可再辟一方新土,只要老大人执掌两广,继续编练新军。”李明勋认真解说着,却被沈达春打断了。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沈达春站起身,打断了李明勋的话,他喝道:“你怎么尽是出这种大逆不道图谋不轨的主意!我沈家世受皇恩,几代忠臣,安能去做这等背叛之事!”

李明勋拳头攥的嘎嘎作响,终究没有一拳砸在沈达春那张迂腐的脸上,他骂道:“收起你那迂腐至极的论调吧,大明都要亡了,你父亲若还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就是民族的罪人,这是仅有的一次机会,抓不住,大陆的局势就完全崩溃了!

你这个蠢货,隆武皇帝敢夺你父亲的权,为何不敢去夺郑芝龙的权!还不是看透了你们这些酸儒的德性,满脑袋的愚忠思想,不敢造反起兵,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告诉你,大明局势到了现在这不可救药的地步,你们大明朝廷的每个人都该死,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变通,你们这是要让中国亿兆黎民和华夏五千年的文明为你们殉葬吗?”

沈达春一时愣住了,他从未见过李明勋如此暴怒,自己认识李明勋四五年了,虽然这个人没有平日见过的那些文人那般谦逊有礼,但也是以笑脸相迎的,何时有过这般无礼举动,骂自己不说,连自己父亲也一道骂了,甚至连大明朝廷上上下下全部骂了便,这已经不能用狂妄来代替了。

“你狂悖至极,真是狂悖至极。”沈达春气的喘不过气来,他拉开房门,说道:“我不会再听你的异端邪说了,既然你没有法子,那就当我没有来过!”

李明勋追出去,一把抓住沈达春,把他拽回屋子来,他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深深出了一口气,说道:“好,你们父子都是忠臣,不让你们担恶名,这个恶人老子来做行了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达春问道。

李明勋竖起一根手指,说道:“我最后一个计策,成不成全看老大人的意思了!”

“若是置家父于不忠不孝境地的计策,便是不要说了。”沈达春扭过头,说道。

李明勋道:“你们不想当恶人,那我们一起来做恶人,最后一个法子,让老大人配合社团,由社团从出兵,占领广东,老大人不用做其他,战前命令两广士兵不要抵抗,战后出面安抚两广的士绅百姓,如何!”

“你这是让家父做卖国之贼!好啊,李明勋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你处心积虑,还不是要谋夺我大明江山!”沈达春咬牙骂道。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你骂什么我不和你计较,但是有一句话希望你告诉老大人,广东是御虏的希望,是大局是一切,希望老大人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以上三策,老大人无论同意哪一策,我立刻还师广东,如果老大人丢权,丢饷,丢兵,那对不起,日后你大明朝廷与我社团只谈利益,莫谈恩义!”

“来人,送客,沈公子,我会派遣最快的船送你,十二天的时间,我等你的消息,十二天之后,我大军登陆,一切就都晚了!”李明勋最后交代道,扭头不再理会沈达春。

众人鱼贯而入,沈达春却是并未离开,他看了看周围的人,忽然跪在地上,这着实出乎了李明勋的预料,李明勋连忙拉他,劝说:“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我有一策,请李兄成全!”沈达春双膝好似扎根,执着跪在那里,认真说道。

李明勋忽然一愣,继而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却也不用说了,因为答案是不可能!”

李明勋很清楚,沈达春还是老一套的办法,让社团受抚,沈达春道:“如何不可能,如今李兄与天子联姻,已是勋戚,受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贵社团在南洋商贾之中威信日重,此次南征吕宋,李兄一席话语,画饼之术,便是筹措军饷二百万,受抚之后,故技重施,再为朝廷筹饷,发行公债,银行贷款,便是三五百万亦是等闲,如此,把广东那二百万饷银给朝廷又如何?”

“放屁,凭什么让我们贷款给你们花,当我们是凯子啊!”

“痴心妄想,真他妈的蠢货,你他妈太自以为是了,真当你大明朝是天上的太阳,老子们上赶着去帮你们啊!”

“莫不是失心疯了,大白天的说梦话!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呢,在这里胡言乱语。”李明勋身边诸将纷纷叱责出声,若不是李明勋在场,早就饱以老拳了。

李明勋轻咳一声,诸将不再敢言语,李明勋道:“沈兄,你也看到了,受抚是不可能了,我知道,以前大明招抚过我们,我也知道,以前我们中许多人也有意受抚,但是沈兄,今时不同往日,社团不是原来的社团了,大明也不是原来的大明了。

放在三年前,便是大明给个把总千总,我身边这些人会去争去抢,但现在呢,大争之世,实力才是王道,郑氏一族侯爵伯爵封了一大堆,可是改变什么了吗?什么也没有改变,莫要再提这件事了。”

沈达春听了这话,挣扎站起身,环视一周,发现众人脸上全然是不屑,是啊,大明不是以前的大明王朝了,山河破碎,危在旦夕,谁会愿意上一艘行将沉没的破船呢,就算李明勋能同意,社团的其他人也不会同意的。

社团也不是以前的社团,不是那个对大明委曲求全,亲顺恭敬的小商社了,现在大明朝需要社团的兵马,社团的粮食,甚至社团的道义支持,而社团需要大明的什么呢,市场还有商品,但大明有胆量拒绝与社团的贸易和合作吗?就算有那个胆量,又有那个资格吗?

此消彼长,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

“我明白了明白了。”沈达春失魂落魄的离开了房间,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快船,李明勋使了个眼色,乌穆跟在了他的身后。

林谦走进来,问道:“阁下,您说沈大人会同意哪一策?”

“我不知道。”李明勋说道,但是叹息一声道:“我不知道是因为我不想知道,理性告诉我,沈犹龙可能哪一策都不会选。”

林谦诧异道:“那岂不是说广东要完!”

李明勋闭上眼:“沈犹龙这个人是个忠臣,也是个能臣,但他也就能在盛世添砖加瓦,却不能在乱世匡扶社稷,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力挽狂澜的枭雄,可惜,沈大人不是。”

“若是广东陷落,那岂不是说大明朝就要完了。”林谦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李明勋睁开眼睛,说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社团当扛起御虏大旗,为民族和文明,撑起一片天!若沈犹龙不抓住机会,则华夏希望在我,不在大明了。”

“来人,传令登陆舰队北上,暂时锚泊林加延湾,候命行事。”李明勋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广东,肇庆。

书房的门关着,光线透入昏暗的房间之中,被幕帘挡住了大半,书房的大半埋在阴影之中,房间里没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模糊可见书桌后面那个垂垂老矣的身影。

沈达春在一旁低声说着,把李明勋当日所言据实相告,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我大明一朝近三百载,人才辈出,为何最终命运落在老夫手中,老夫何德何能,能承载亿兆黎民之气运?”沈犹龙坐在那里,枯枝一般的手掌从孝服下伸出,放在自己的面前,无法言信的说道。

“父亲为何这样说,如今大明江山可都指望着您呢。”沈达春跪在地上,哭着说道。

沈犹龙冷笑几声,道:“你让我如何抉择?我若不听李明勋的,福建不保,两广不保,仅凭西南滇黔桂三省,能支应多久呢,大明必亡于满清,我若听了李明勋的,两广之地,早晚为其所有,大明当亡于东番!我当如何抉择,当如何抉择!”

沈达春听着,咬牙说道:“那就听李明勋的!这江山是我汉家江山,就算送给李明勋,也不能给满清!”

“可我是大明之臣啊,世受皇恩。”沈犹龙终究是哭将出来,干枯的双手也捂不住憔悴的脸,他只得把脸埋在双臂之间,恸哭不止。

沈达春不敢打搅,从情感上讲,大明亡于满清不如亡于东番,但从利益上讲,却是亡于东番不如亡于满清,毕竟东番社团这个政治实体,真正占据主导享有权柄的是被士绅们嗤之以鼻的商贾,而满清却是号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达春听不到沈犹龙的声音了,他左思右想,还是想再劝一劝自己的父亲,综合李明勋三策,沈达春感觉还是第二策拥立新帝靠谱一些,也让父亲更容易接受一些,他轻拍父亲的脊背,却是没有得到一丝反应,而薄薄的孝服之下传递来的是冰凉和僵硬。

沈达春吓了一跳,忙扶起沈犹龙,却是看到他瞪大眼睛,右手死死抓住胸口,已然没了气息,那张憔悴苍老的脸上有不甘,有痛苦,还有再也抹不去的泪痕。

“父亲父亲。”沈达春恍若没了魂魄,他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房间,在门前,乌穆与几个社团的卫士抱刀而立,静静等待着。

“沈公子,老大人如何选择,请示下!”乌穆沉声说道。

沈达春行尸走肉一般走下台阶,喃喃自语:“我爹我爹他去了,去了。”

五日之后,苏比克湾。

李明勋吃饭的时候从乌穆那里得到了沈犹龙的死讯,他手中的饼落在碗里,眼睛眨了眨,两行泪水留了出来,啪叽,啪叽敲打着碗里的菜汤。

“是我逼死了他,是我逼死了他!”李明勋喃喃自语,却是没有痛哭。

林谦握住李明勋的手,跪在地上,恳切说道:“阁下万万不可这般想,不是您的过错,是沈大人的过错。”

林谦咬咬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时代选择沈犹龙,沈犹龙却无法引领时代,这就是错!”

李明勋听了这话,双手支起脑袋,许久不语,沉默良久,才说道:“罢了,人终究只是人,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命运捉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吧,吩咐下去,海陆联合行动,水陆并进,这次一定要攻占吕宋!”

诸将得令而去,房间里只剩下李明勋孤独一人,眼睑再也包裹不住泪水,终究是泪流满面。

对于李明勋来说,沈犹龙既是他的恩人也是一位长者,却不曾想这般去了,如果可以后悔的话,他宁可没有一条计策,至少沈犹龙还能活着。

章四七 陆军登陆

吕宋,荣耀堡。

天色灰暗,雾气蒙蒙,海风席卷着湿气钻进了多亚的脖颈之中,透过清晨的薄雾,他还能看到远处西班牙人的炮垒,还有城墙下纵横交错的壕沟,还有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士卒。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随着风传来,多亚静下心辨认了一下,确认那是对面的敌人正在做弥撒,音乐有些神圣的意味,多亚靠在女墙,坐在了那里,点燃了自己的烟斗,烟丝早就在长达十个月的围城战之中抽光了,里面是一点烟叶沫子加上晒干的茶叶梗。

“多亚将军,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很陶醉这种宗教仪式。”马东来的声音传来。

多亚呵呵一笑:“我陶醉的是烟叶,而不是他们的宗教,这群蠢货总希望用一些奇怪的仪式来沟通天上的神仙,我感觉烟草和美酒更加容易。”

马东来笑了笑,没有再问,多亚也没有把话说的难听,毕竟城堡之中有十几个泰西炮手和马东来手中那几十个切支丹也是信仰天主教的。

抽完了烟草,多亚与马东来一起在荣耀堡所有的地方巡视着,粮库、水井、炮台、火药库,每个角落都没有落下,他用粗糙的语言鼓舞着伤员,偶尔开几个不咸不淡的玩笑,他的威胁同样真实有力,无人敢质疑多亚的权威。

马东来跟在多亚身后,他虽然有些瞧不起土著,但不得不承认多亚是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不是他荣耀堡也坚守不到现在,也不会只死一百多人就坚守这么长时间。

但随着时间推移,城堡之中还是暗潮涌动,这里的环境越发恶劣,外面的进攻却更加疯狂,劝降的条件也越来越诱人,荣耀堡中储存的蔬菜和水果早就吃光了,只有伤员和少数的军官可以饮用开水,其他人只能喝掺杂了朗姆酒的井水,食物是长满虫子的干饼,和可以砸死人的咸肉,如果能抓到一只老鼠就是难得的新鲜食物了。

士兵们开始得病,他们牙齿松动,皮肤肮脏,每个人都像是猪圈的猪,持续十个月的围城战对于围困者还是被围困者都是一种残酷的煎熬,忠诚开始像阳光下的露水,快速消失,已经出现了十几次逃亡事件了,而且频率越来越高。

好在,敌人也不好受,他们的食物或许好些,但是要忍受壕沟里的臭水烂泥,随时射过去的子弹,每次进攻都要冲击荣耀堡那坚实的城墙,顶着枪林弹雨。

“嘿,我没有看错吧,一大杯的朗姆酒,不是四分之一,也没有掺水,油水佬,你今儿喝高了吧。”早餐的时间,第一个领到食物的士兵高声叫起来。

“不光有酒,还有肉,足够堵上你的臭嘴!”发饭的火头军骂咧咧的说道。

士兵们哗啦啦的吃着,享受最近一个月来最美味的一餐,吃完的士兵问道:“为什么给这么好的饭食,难道油水佬你怀孕了,还是你让你养的那只老鼠怀孕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多亚敲了敲佩刀,解释道:“原因很简单,让你们这些渣滓吃饱饭,好出城打那些咸肉!”

士兵们先是愣住,继而欢呼起来,高声问道:“是援军到了吗,是援军到了吗?”

马东来振臂一呼:“是的,今天,或者是明天!收拾好你们武器,立功受赏的日子来临了!”

士兵们咆哮起来,这几个月来他们受够了困守的日子,荣耀堡那堆满尸体的壕沟已经证明,西班牙人根本无法攻破这个城堡,但是士兵们受到的折磨可一点没有少过,夜深人静时忽然炸响的炮声,土著们的嚎叫和敲锣打鼓让人彻夜不眠,西班牙人的火炮拿巨石砌筑,护有土基的城堡没有办法,但是却可以不断往城堡投掷装着硫磺、巴豆和砒霜的发烟弹,痛苦的日子真是煎熬,疯了的士兵和自杀的士兵不断出现,许多人绝望,有些甚至过上了行尸走肉的日子。

援军到了,反攻的机会,或许士兵们不在乎胜利了,他们只是不想烂在城堡之中。

荣耀堡外,菲律宾都督区的陆军司令乌列韦将军正站在战壕之中观察着荣耀堡,城堡之中的生存条件恶劣,城外同样如此,围城的战壕里积满了臭水,铺在上的木板又湿又滑,士兵饱受苦楚,与进攻造成的伤亡相比,死于疾病的人更多,巅峰时刻,围攻荣耀堡的士兵有四千多人,但是现在只有三千出头,围城战中,马尼拉至少增援了三次兵马,但其中有一千两百人死在了荣耀堡城下。

在这个时代,围攻要塞本就是一种极为煎熬的战争,乌列韦实际上已经做的很好了,至少相比他的同行是这样,要知道,就在几年,荷兰人围攻马六甲城,士卒死了两千多不说,光是司令都阵亡了三位,围城战的残酷可见一斑。

荣耀堡垒的选址和设计极为合理,城堡本身位于高台之上,河流从一旁经过,护住了城堡一侧,没有河堤的两岸到处是沼泽和湿地,西班牙陆军的第一次进攻就让上千人陷进湿地之中动弹不得,成为了对面火炮和火绳枪手的活靶子。

一个夏季过去,通往高地的道路上满是湿滑的草皮,砖石砌筑的城墙上满是青苔,士卒根本攀爬不得,而堡垒之中还有难以计数的火力,大大小小的火炮,精悍的火绳枪,还有不要钱似的的手榴弹。

十个月的围城战,乌列韦想过也尝试了很多办法,蚁附攻城只是不得已的手段,先是劝降无果,继而是臼炮和炸药爆破,修筑炮垒,布设重炮,但用处不大,最后是坑道挖掘,但这片土地含水量实在是太高了,坑道时常坍塌,积水控制不住,从两个月前,乌列韦就打消了攻下荣耀堡的念头,他选择了劝降和饥饿两种策略。

只要敌人支援不到,敌人的物资早晚会消耗光,只要敌人支援不到,敌人的军心早晚会崩溃。

但事实让人绝望,一个月前,乌列韦收到了来自马尼拉的信件,得知恶龙公司组建了规模庞大的远征军,要与菲律宾都督区决战,据说这支远征军有两万人,乌列韦毫不相信,如果敌人真有这个实力,自己现在应该在防守圣地亚哥城堡而不是围攻这个堡垒。

乌列韦很清楚,兵力是可以骗人,古今中外,夸大自身兵力几乎是一种传统,但主力舰的数量是不会骗人的,恶龙公司十二艘主力舰可是真真切切的被西班牙间谍看在眼里,乌列韦不由的担心起战事,这不是如今的马尼拉舰队可以对抗的力量,别说马尼拉舰队被击败,就是龟缩在马尼拉湾,自己的战场也会崩溃,因为敌人会封锁马尼拉湾后在林加延登陆,击败自己麾下这支疲惫之师。

然而,菲律宾总督科奎拉的态度让却乌列韦失望,自己请求撤退的命令被拒绝,科奎拉命令乌列韦不惜一切代价攻下荣耀堡,然后回援马尼拉,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乌列韦不得不重新考量科奎拉的命令了,事实上,作为陆军司令这类高官,乌列韦很清楚,科奎拉的总督生涯已经快要结束,当今年的马尼拉大帆船到来,新西班牙总督区会派遣来信任总督,还会对科奎拉开启终任审查机制。当然,这是在马尼拉泛滥的传言,但乌列韦越发倾向这是事实。

前年,科奎拉用两艘武装商船替代马尼拉大帆船前往了美洲,极大损害了新西班牙总督去商人和官僚的利益,但那个时候菲律宾都督区危在旦夕,又得到天主教会的支持,本没有什么,但是去年,葡萄牙人和福建郑氏运来了大量的明国商品,而荷兰人对香料群岛的放松也让都督区的香料获得丰收,那些贵重的商品只有马尼拉大帆船才能运往美洲,而且必须是两艘。

科奎拉不仅不想派遣大帆船,还想把美洲来的那艘大帆船扣下,如此,菲律宾都督区彻底分裂,商人和教会联合起来反对科奎拉,归根究底这是西班牙的王权和天主教的教权之间的争端,科奎拉可是不顾贸易利益,但不能得罪五大教会,因为都督区需要教会的财政和人力支持,最终,美洲来的大帆船和一艘新建造的大帆船运载着商品离开,都督区的海军力量遭遇了重大损失。

实际上,乌列韦不觉得科奎拉做错了什么,但终任审查评议会可不会那般认为,这个评议会原本是为了杜绝菲律宾和新西班牙的走私贸易,对离任的菲律宾总督进行审查,很多总督返回本土之后便是被扔进监狱。

科奎拉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区别只是死刑还是监狱,科奎拉本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在进行最后一搏,希望用胜利掩盖自己的过失和违法行为,但乌列韦可不会为科奎拉殉葬,他不会再下令攻城了,事实上,不光是他,都督区的很多人在尽可能的与科奎拉断绝关系,比如新任的海军司令拉斐尔,他在今年初拒绝了科奎拉的要求,没有与费丽莎小姐结婚。

“司令阁下,海面出现敌舰队,侦骑报告,敌人意图在达古潘地区登陆!”一个少校跑了过来,对乌列韦说道。

乌列韦脸色微变,问:“敌舰队有多少船只?”

“海面上有薄雾,侦骑没有看清楚,但总归不少于二十艘,其中至少四艘巡航舰,另外亚哈特船、戎克船有十几艘,后面可能更多!”少校如实介绍已知道的情况。

乌列韦微微点头,对少校说道:“很好,我给你留下两个连队和一千土著兵,你收拢之后,准备迎战,其余由我率领前去阻敌登陆,少校,战争要结束了,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王国士兵的生命。”

少校微微点头,他知道乌列韦的意思,打一仗就撤退,罪过什么的,让总督大人去承担吧。

不多时,乌列韦率领一支两千人规模的军队出营,这支军队是菲律宾都督区的精锐,其中有一支四百人左右的骑兵,还有四个白人加强连队约么六百人,另外一千也是邦板牙土著中的精锐,使用的全是欧式的火器。

达古潘。

高锋站在独角鲸号的船艉楼,用望远镜观察着登陆场的局势,这次他带来了两个营的陆军,其中一个营是参加过登莱御虏的新军营,全是老兵,而另外一个则是今年在台北新近组建的,但士卒都是从台北、大本营几个开拓队、守备营之中招募来的,武艺娴熟,器械精良,只是阵列方面稍逊。

登陆舰队分为护航舰队和运输舰队,李北极的三艘巡航舰和皮龙、泰勒的私掠船组成了护航舰队,运输士兵、军械和补给的运输船一共有四十艘,其中十二艘是大型的亚哈特船,六艘快速运输船,其余都是经过欧式舵改造的福船和沙船。

第一波上岸是一个步兵大队,一共五百人,来源于台北开拓营,指挥官是台北守备长官李山,开拓营的装备与野战营不同,其中三百人装配的八尺的长矛,两百人装备的是重型火绳枪,还有二十四磅臼炮作为火力支援,之所以派遣他们率先登岸,是因为情报显示,西班牙人的军队之中有一支骑兵。

套上刺刀的火绳枪兵方阵确实拥有了对抗骑兵的能力,但归根究底还是不如长矛丛林那般有威慑力。

登陆舰队几乎每艘船上都有长艇和小艇,全部用来运送登陆部队,近六十艘小艇和长艇一起输送,可以保证这个步兵大队任何装备可以一波上岸,在海岸线立足。

第一波登陆很顺利,李山率领自己的大队上岸,只看到了一些西班牙人的侦骑在周边晃动,毕竟登陆点距离荣耀堡至少十公里,西班牙人至少还要跨过两条河流。

考虑到西班牙人的第一波反击是骑兵,李山命令士卒列成方阵,火绳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如同刺猬一般,阵型完成,西班牙人的骑兵也是到了。

乌列韦指挥的骑兵看到那刺猬一般的方阵顿时感觉束手无策,他们可不是来拼命的,让骑兵往长矛丛林上去撞,成功不成功两说,光是伤亡就无法接受,乌列韦命令骑兵不得靠近,而是用火枪攻击。

西班牙骑兵用的火枪除了燧发手枪之外,多是簧轮枪和燧发枪,相对于步兵使用的枪械,骑兵用的火枪长度就短了很多,颇有些卡宾枪的意味,但在马上驰骋,准确率实在是不高,相反,方阵中的火绳枪手不断用重型火绳枪齐射,敲打着左右驰骋的西班牙骑兵。

乌列韦没有必死之心,自然无法撼动方阵分毫,登陆依旧在继续,等到第二个步兵大队上岸之后,乌列韦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西班牙步兵用了四个小时赶到战场,但此时社团已经有三个大队在岸上,其中一个新军营的燧发枪大队,五百人,齐装满员,全部是燧发枪,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章四八 一锤定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四九 以势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五十 以死相拼

圣地亚哥城堡,总督官邸。

菲律宾都督区的官僚们鱼贯而入,他们看向科奎拉的神色非常复杂,有不屑,有怨怼甚至有些愤怒,都督区的将军、法官、商人代表和各位主教都是到了,参加这次最高等级的军事会议,原本,其中大部分人不会来,他们可不想分担科奎拉的责任,但科奎拉给每个人的口信中说的很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会议,作为菲律宾的总督,他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了。

众人落座,仆人们打开地图走了出去,科奎拉站起身,施礼之后,指了指马尼拉北面不到七十里的地方,说道:“恶龙的利爪已经伸到了这里,从达古潘战役开始,这十二天来陆军进行了六次努力,但都失败了,毫无疑问,艰难的时刻来了,我们要做守城准备了,等待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救援。”

这不算什么秘密,五大教派都已经开始收拾金银细软,从陆路撤往八打雁、黎牙实比,然后坐船去宿务,但大家的心里不甘心,毕竟马尼拉是菲律宾都督区的核心,这里的每个人都在马尼拉周边拥有很多利益,种植园、商铺、房产、奴隶和信徒,这些东西可带不走,也没法带进圣地亚哥城堡,他们很希望陆军能击败敌人,但现在明白,这不可能了。

“阁下,冒昧问一句,马尼拉舰队怎么办,我们可没法把那些主力舰拉进城堡!”耶稣教派的博尔纳神父试探问道。

事实上,众人最关心的就是舰队,如果没有了舰队,那菲律宾都督区的其他任何港口、城堡都守不住,现在马尼拉有事他们可以撤往宿务,但如果没有了舰队,宿务也守不住,那个时候能撤到哪里呢?

“这正是我召开这次会议的原因。”科奎拉环视一周说道。

图拉问道:“也就是说,您有办法保住马尼拉舰队!”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重燃希望,有舰队就有一切,科奎拉摇摇头:“我没有办法保住它们,但却可以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

见众人疑惑,科奎拉道:“可以拉着至少同等数量的敌人主力舰下地狱!”

这也是一个大家可以接受的局面,那意味着社团的大舰队重创,至少两年内不会有任何威胁了。众人忽然想起,眼前的科奎拉,这个肥胖、贪婪而又奸诈的官僚,年轻的时候在新西班牙总督区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海军指挥官,让那里的海盗和私掠船闻风丧胆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教会是肯定支持您的,请问您准备如何做?”图拉神父急迫的问道。

如果科奎拉的计划真有可行性,他也不准备向社团报信,如果没有,那只有用这个情报向李明勋交换一些利益了,算是物尽其用。

科奎拉道:“这涉及到军事机密,只有参与的海军将领才能知晓!”

商务代表抱拳说道:“阁下,我们怎么知道,您会不会把私财放在一艘快船上,然后让海军为您打开一条血路呢!”

科奎拉的眉头鼓起了青筋,嘴角颤抖着,如果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的处置了这个商务代表,维护自己作为总督的尊严,但是他的权威已经失去,科奎拉强忍怒火说道:“首先,拉斐尔阁下也会参与这项军事行动!”

拉斐尔诧异的看了看周围的人,他也不知道科奎拉的计划是什么,但他现在是海军司令,自然跑不脱,拉斐尔与社团公仇私恨都用,当即说道:“责无旁贷,诸位阁下,即便拉斐尔死,也会从地狱中伸出手掐住敌人的喉咙!”

有拉斐尔参与,众人倒是有些放心了,科奎拉又说:“我的财产会全部留在官邸,只是请留守的诸位同僚,照顾好我的女儿费丽莎,如果我死了,请把她带回塞维利亚,如果我活着,我会亲自回来接她回家的。”

“我收回刚才的话,很抱歉,阁下!”商务代表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歉意说道。

科奎拉道:“我犯了太多的错,不想去西班牙被法官们侮辱,也不想死在肮脏的监狱里,既然必死无疑,我也应该死在战场上。”

听了这话,众人低头不语,科奎拉道:“诸位可以撤离,但是圣地亚哥不能拱手让人,这里的人要坚持到新西班牙的舰队或者宿务的援军到来,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两年,士兵们不仅需要弹药和食物,还需要睿智而坚定的指挥官,更需要上帝的福音,谁愿意留守呢?”

科奎拉说的话很巧妙,显然,圣地亚哥城堡需要一个有分量的守备官,更需要一位有分量的神父,乌列韦低下头,缩了缩脑袋,他原本以为科奎拉会留守的却不曾想科奎拉有了必死的觉悟,而其余的军官中,他的职衔最高。

众人的眼睛都盯在了乌列韦的身上,乌列韦却咬紧牙关不说话,他身边的图拉神父站起来,说道:“诸位,乌列韦将军自然是最适合守备司令,而我,愿意留下看守上帝的羔羊!”

“图拉你。”众人万万没想到图拉会有如此的勇气。

图拉的脸上满是虔诚,他说道:“这个时候,我怎么会抛弃信徒而离开呢?”

“神父,请接收我最高的敬意!”

不少人起身,对图拉说道,图拉笑了笑,心中却想到:“圣地亚哥堡,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社团海陆并进,兵锋直指圣地亚哥,众人再不愿意多留,纷纷准备撤退,待所有人离开,科奎拉对拉斐尔说道:“拉斐尔阁下,把海军司令部的军官叫来吧,我要公布我的计划。”

拉斐尔双眼通红,歉意说道:“阁下,很抱歉,我拒绝了您的好意,现在。”

科奎拉摆摆手,一副大度的模样说道:“拉斐尔,让一切都过去吧,你也无需悔恨,这次行动九死一生,我不希望费丽莎一结婚就成为寡妇。”

一张马尼拉湾周边的地图摊放在了桌子上,几个军官围在了桌前,科奎拉把一个个战舰模型摆在了相应的位置上,然后说道:“恶龙的舰队白日会在外海盘旋,而在晚上,未免大舰队撤退,他们会分为三支,堵住南北航道,巡航舰则在外作为预备队,而凌晨就是我们突袭的最好时间!”

“阁下的意思是火攻?”拉斐尔问道。

军官们则一脸无光,大舰队在下风向,发现火攻直接转舵南下就能避开。

科奎拉摇摇头,说道:“是有火攻,但火攻只是辅助,我们也把马尼拉舰队分为两支,你与我各自统帅五艘,分别突袭敌人的两支舰队,采用横阵突击的阵型,这样敌人必然会维持战列线的低速状态,占据t字优势,无论突击舰队成败,都可以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这个时候再以火攻船突击,火攻加接舷战,王国的勇士定然可以取得胜利!”

拉斐尔考虑科奎拉的计划,发现成功率很高,毕竟从马尼拉湾突击出去,占据上风向的己方速度快,敌人除非从一开始就躲闪,否则肯定会进入接舷战,过往的战绩已经证明,正经的战列线炮战,马尼拉舰队并非社团的对手,但是接舷战,西班牙王国从未怕过任何一支海军!

“这个计划很好,我们会取得很大的战果,只是。”拉斐尔脸上全是为难,因为这个战术实行后,马尼拉舰队很有可能全军覆灭,虽然西班牙海军的军官一向武勇甚至有宗教的狂热,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执行近乎自杀的人物。

科奎拉道:“所以,只需要司令部知道具体计划就可以了,舰长们只需要紧随旗舰行动即可。”

拉斐尔点点头,坐下来与科奎拉仔细推演,最终二人决定重点的攻击目标是西蒙斯舰队,因为这支舰队处于最贴近的出海口的位置,即便是其发现马尼拉舰队突击,立刻逃窜,也会被主航道出来的第二支舰队堵截住,而且,社团的快速舰队距离西蒙斯舰队较近,可以吸引来更多的船只。

一群人推演到了半夜,决定把现有的马尼拉舰队进行拆分,现在的马尼拉舰队还有十艘主力舰,包括五艘八百吨级的重炮舰,两艘大帆船和三艘巡航舰,在菲律宾都督区所有的主力舰中,只有一艘马尼拉大帆船在宿务港,就连原先在和乐港那艘舰况不好的重炮舰都前来参战了。

经过拆分,两艘大帆船和三艘情况不太好重炮舰队组成了拉斐尔舰队,从北航道出击,直冲西蒙斯舰队,而三艘巡航舰和两艘舰况较好的重炮舰则组成科奎拉舰队,负责阻拦社团的主力舰队,可以说,拉斐尔的任务最重也最危险,要迎着敌人的优势火力突击,接触之后要进行最惨烈的接舷战,身后则由火攻船夹击,几无幸存的可能,而科奎拉舰队的虽然要面对社团四艘最新锐的主力舰,但总归是正常的作战模式。

二人计划妥当之后,命令马尼拉舰队进入备战状态,还从陆军中挑选了二百人加强到拉斐尔舰队之中,同时把港口内的一切船只组织起来,改装成火攻船,无论是通报船、三角帆船还是桨帆船,全部装上沥青油脂。

准备妥当之后,马尼拉舰队没有立刻出击,而是等待更好的天气,科奎拉和拉斐尔希望在一个风力在二十五节到三十五节的凌晨出击,这样可以让舰队的速度达到最快,给社团的反应时间最短,而如此风速之下,菲律宾西部海域的风浪会超过一米半,这样社团主力舰的下层下层火炮甲板就无法打开。

时间在一天一天的推移,一方面是不断迫近的社团陆军,一方面是不合适的天气,终于在隆武二年,正月二十八日的凌晨,马尼拉舰队选择出击,前一天的下午,社团陆军的骑兵斥候已经出现在了马尼拉的下城区,但这个夜晚的天气依旧不是特别合适,因为风速超过了四十二节,海面浪高两米多,让许多桨帆船改造出来的火攻船无法出击,但时不我待,科奎拉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正月二十八日凌晨四点半,铅色的天空笼罩吕宋周边的这片世界,狂烈的东北风吹过长须鲸号的船体,在吊索和横桁的震动下发出呜呜的啸音,宛若鬼哭狼嚎,极为凄厉,主桅桅盘上的瞭望手把身子绑在桅杆上,小心的观察着北面海湾的状况,忽然看到几点亮光从眼前出现,继而又消失了,他擦了擦遮住眼睛的海水,又看过去,但那里已经一片安详,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

一刻钟后,西蒙斯从睡梦中被侍从官叫醒,听闻灯塔亮起,西蒙斯的睡意完全消失了,自从大舰队封锁之后,灯塔许久不用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亮起,他走到船艉楼,长须鲸号在巨大的风暴之中摇晃不止,船体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船舱之中不断有东西摔倒的声音。

船上所有的舱门都已经关闭了,但是依旧不能完全控制船体进水,好在只是狂风,没有下雨,所以只需要一套排水泵就能保持底舱的水位。

“阁下,风太大了,要不要把顶桅降下来!”舰长走过来,在狂风之中怒吼道,好让西蒙斯听到。

西蒙斯摇摇头:“不,我们在战备状态,除非要返回苏比克湾避风,否则要随时参战!”

西蒙斯擦了擦望远镜的镜片,向北面看去,天越来越亮,东方升起的太阳被吕宋岛的山脊线挡住,马尼拉湾中一片昏暗,狂风席卷起来的海水拍打在舷墙,让船体被水幕遮挡,西蒙斯的视野之中一片杂乱,什么也看不到。

“海面上什么也没有,航道里也很安静,这么恶劣的天气,西班牙的破船若是出港,怕是要散架了吧,他们不可能进攻的!”舰长劝说道。

西蒙斯冷冷一笑,说道:“困兽犹斗,咸肉被逼急了什么都干的出来,恶劣的天气中,他们的机会更大,哦,我的上帝,果然有船,是敌主力舰,快,升起信号旗,舰队备战,派遣通报船去告知主力舰队,我可不希望他们没有看到信号旗!”

章五一 火攻

西蒙斯舰队的慌乱仅仅持续了片刻,火炮甲板上休息的水手刚刚钻出船舱,还没有登上危险的横桁的时候,西蒙斯就得到了准确消息,西班牙人的舰队只有五艘军舰,包括三艘重炮舰和两艘大帆船,并非马尼拉舰队的全部主力,与此同时,主力舰队也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升起信号旗,通报战场信息,告知马尼拉主航道也发现一支舰队。

信号旗能够告知的消息并不充分,西蒙斯只能依靠仅有的一些信息判断,西班牙人是把舰队拆分成了两支,分别冲击己方阵列,但这完全不合理,明明实力不如,却还要分兵,这是自取灭亡,而更蹊跷的是,眼前这支升起了拉斐尔纹章旗的拉斐尔舰队并没有依靠科雷希多岛的掩护靠近,而是选择了顺风全速前进。

虽然顺风全速前进让拉斐尔舰队的速度达到了七节的高速,但因为没有利用地形掩护,导致其在十海里以外就被发现了,如果从科雷希多岛北侧冲出,发现距离应该不到三海里才对。

西蒙斯仔细观察着拉斐尔舰队的状况,一共五艘战舰,横队并排突击己方阵列,看起来气势汹汹,实际上全无压力,因为敌舰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冲击到面前,这根本算不上偷袭,更像是拼命。

随着舰长的命令下达,长须鲸号进入了战备状态,帆缆组开始升帆,风速实在是太快了,又是从侧舷吹来,暂时只张开了前桅和主桅的上帆,让舰船恢复了动力,而更多的水手则开始协助炮手收拾火炮甲板。

吊床收了起来,捆扎好塞进了舷墙的铁架子上增加防御力,地上撒上沙子,或者铺上打湿的旧帆布,火药库取出来火药和炮弹放在一边,武器官开始向水手发放各类武器,军官的休息室被清理出来,成为了医生的手术间,今天这里注定会锯掉很多人的大腿和手臂。

仅仅一刻钟的功夫,长须鲸号就进入战备状态,大部分的水手聚拢在上层火炮甲板和露天甲板的炮位,毕竟浪高两米,下层火炮甲板已经完全不能打开了,水手和炮手在潮湿阴暗的火炮甲板静静等待着,敌人越来越近,外面响起了炮声,气氛有些紧张,但是外面西蒙斯长官的怒吼和叫骂压倒了狂风的卷起的啸音。

在西蒙斯的嘴里,西班牙咸肉就是上来送命的蠢货,砧板上的猪肉,士兵们听着欧洲腔调的脏话连篇,反而是心中安定了下来,厨子送上来的早餐,还有一小杯的朗姆酒,吃喝之后,士兵们更是气势如虹,哇哇叫着要和西班牙人玩命!

主力舰队的通报船带给了西蒙斯更为清晰的情报和来自最高司令官的命令,西班牙舰队是分两支突击主力舰队和西蒙斯舰队,但没有发现护卫舰一类船只,李明勋要求西蒙斯小心应战,并且告知李北极的快速舰队已经全速刚来支援。

西蒙斯接到命令,兴奋异常,他已经看出了李明勋的决心,这次不和马尼拉舰队玩战列线炮战了,自己所在的舰队就是一个诱饵,与快速舰队一起消灭北航道的这支舰队,而主力舰队则更多的是和主航道上的那支舰队纠缠,争取时间。

五点三刻,长须鲸号的上层甲板打出了第一轮的齐射。

目标舰距离长须鲸号至少还有一千五百米,这几乎是十八磅炮的极限射程,所有的火炮都把炮口抬到最高,但效果依旧不好,第一次齐射仅仅在目标舰那张开的前桅横帆上撕开了几个大洞,目标舰依旧在继续快速靠近,按照其速度,七分钟左右就能撞进西蒙斯战舰的战列线。

齐射一轮快不过一轮,进入一千二百米,露天甲板上的九磅炮也开始加入射击阵列,西蒙斯舰队已经火力全开,从一千五百米打到了八百米左右,一共打出了五轮齐射,但西蒙斯舰队的主力舰数量与敌人相同,因为风暴,各舰船之间距离较大,无法进行协同炮击,只能自己打近前的目标,下层甲板的重炮还不能使用,所以拉斐尔舰队的损失并不大,只有偶尔打中船艏,实心炮弹在火炮甲板上造成了巨大伤亡。

如果靠的越近,西蒙斯舰队的炮击命中率会提高,但是敌舰进入八百米左右,西蒙斯也就下令转向,原因很简单,八百米的距离,舰队可以打出五轮炮击,但能不能击毁敌舰根本没有把握,如果让敌舰插入己方阵列,那就是敌人占据了t字头,可以在近乎零距离上轰击己方的船艏和船尾,结局必然自己自己落败,别说西班牙人的五艘船突击成功,就算只有三艘,也不是西蒙斯舰队能承受起的。

随着转向的信号旗升起,西蒙斯舰队开始全员右转舵,尽可能的升起支索帆和船艏三角帆,已有的战列线规则被打破,五艘舰船各自转向,向南撤退。

就在此时,拉斐尔舰队也开始转向,其全员进行左转向,似乎要形成战列线,如果是这样的话,西蒙斯再进行转向那就危险了,意味着拉斐尔不仅占据上风向还拥有t字优势,其实这只是拉斐尔虚晃一枪罢了,目的就是阻止西蒙斯舰队转向,以便突击进其战列线。

但西蒙斯完全有上当的意思,他很清楚,南面还有主力舰队,而快速舰队也在驶来,拉斐尔舰队速度慢,即便形成战列线也逃不走,只是让战场变的复杂而已,反倒是拉斐尔舰队的忽然转向,速度降低给己方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拉斐尔看到西蒙斯舰队不为所动,当即下令停止转向,继续突击,虽然说他没有达到目的,但西蒙斯舰队的战列线失去阵列,t字优势也不再了,拉斐尔的五艘战舰得以安全的通过最危险的一段路。

接近六点,拉斐尔舰队已经以横阵突入了西蒙斯舰队行列之中,两支舰队好似十指相握,完全交叉在了一起,每艘舰船距离最远不过百米,最近几乎擦身而过,炮战一触即发!。

炮火的齐射仅仅持续了两轮,双方的火炮都能击穿对手,在火炮甲板上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而西班牙则更为狂热,他们仅仅齐射一轮火炮,便是蜂拥到甲板之上,抛出抓钩和绳索,搭上跳板进行接舷战。

穿着板甲的西班牙士兵冲上了社团的战舰,双方混战在了一起,实际上,西蒙斯舰队接舷战并没有劣势,西班牙舰船人数是多,而且临战进行了加强,但西蒙斯舰队同样如此,因为考虑到登陆战,他的舰队里分散了一整个陆战大队,五百人,即便算上安置上护卫舰上的人数,也相当于临时增加了三百多精锐陆战队士兵。

这也是西蒙斯下决心进行接舷战的主要依仗,然而,混战刚一开始,战场立刻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支混杂了护卫舰、通报船、福船等各类船只的舰队从科雷希多岛一侧冲出,如离弦之箭直刺混乱的战场,这支舰队拥有近二十艘战船,船上堆砌着油桶、沥青,一看便知道是科奎拉准备的火攻船,此时的西蒙斯舰队和拉斐尔舰队已经混战在了一起,双方的船只被绳索、抓钩和被击断的桅杆、横桁纠缠在一起,就像巨大的蜘蛛巢,根本分不开,而远处赶来助战的快速舰队则根本不知道战场上的情况,硝烟遮住了它们的视野。

六点半,一艘由通报船改装的火攻船撞击到了虎鲨号的船尾,很快发生爆燃,巨大的橘色火球腾空而起,点燃了大半夜空,成为了这片战场上最吸引人的角落,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大舰队所有的舰船都知道这里出现了火攻船。

李北极立刻下令三艘巡航舰贴近战场南侧,用绳索与西蒙斯舰队的舰船勾连,拖拽己方的战船出战场,已经被火攻船攻击的虎鲨号直接被放弃,第一艘被拖拽的是位于战场角落里的白鲨号,它只有绳索和对面的一艘重炮舰牵连,白鲨号上的水手正用斧子斩断西班牙人抛射来的绳索,一边尽可能的张开前桅和主桅的横帆,以获得更多动力。

另外的两艘巡航舰各自救援主力舰,除了虎鲨号,西蒙斯的旗舰长须鲸号也处于被放弃的状态,李北极仅仅命令自己船上的陆战队员乘坐小艇上船参战,而没有进行牵引拖拽,原因很简单,在脸贴脸的炮战中,长须鲸号和拉斐尔的座舰的桅杆都被打断,长须鲸的主桅杆砸在了西班牙战舰上,而西班牙战舰的前桅则挂在了长须鲸号的支索上,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开。

火攻船的加入让战场一片混乱,那些由通报船和护卫舰改造的火攻船速度快,已经撞击到了长须鲸和虎鲨号,但也只有五艘罢了,更多的土著船和戎克船因为速度慢,还在靠近着。

而在战场的北面,隶属于西蒙斯舰队的护卫舰已经赶到,一共有四艘双桅护卫舰,领舰是夜枭号,夜枭号拥有一位传奇的舰长,高明义,他的外号更是惊悚,被人叫做半人,原因很简单,高明义左臂全失,右腿截肢,而且半个耳朵没有了,左眼瞎了,他本是社团的老资历,从涌金号上下来的,也是第一代夜枭号护卫舰的大副。

但是在关岛海战中,夜枭号被拉斐尔的艾斯特号巡航舰两轮齐射击沉,高明义受了重伤,截肢手术之后,用来三个月才清醒过来,但是已经被海军退役。

高明义如果选择平淡的人生,完全可以在地方行政部门担当重要职位,但是这个从死亡线上走出来的铁血男人可没有那么服输,他几次三番找到元老,想要重归海军服役,但身体条件却不允许,索性四处借钱筹款,买了一艘护卫舰当了私掠船长,用战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重归海军的高明义成为了一支护卫舰队的指挥官,此时编列在了西蒙斯舰队之中,他的护卫舰对原本在苏比克湾,此刻是来接替西蒙斯舰队在白天执行封锁任务的,却正好遇到大战。

高明义赶到战场的时候,西蒙斯已经和拉斐尔缠战在了一起,而第一艘火攻船已经烧着了虎鲨号,处于内线的高明义立刻抓住了大舰队最大的威胁,火攻船,他当即命令护卫舰去拦截那些慢吞吞的福船和喇叭唬船,他的命令很简单,即便是撞击,用身子挡,也不能让其再撞上主力舰。

夜枭号的甲板,高明义的木腿敲击着,他指着一艘装满沥青、油脂甚至朗姆酒的福船喊道:“就是它,靠过去,打他的吃水线,不能让它撞到主力舰,冲过去,刺刀见红!”

夜枭号依靠敏捷的性能,贴的很近,一轮六磅炮的齐射就在那艘福船的侧舷打出了四五个大洞,船身开始进水,继而夜枭号减速,继续炮击,一直把福船的侧舷打成了马蜂窝,凌厉的炮弹还把船艏那些绑着的橡木桶打着了,夜枭号一个满舵绕开了福船,扑向下一个目标。

那是一艘破旧的通报船,船艏绑满了橡木桶,桅杆只有半截,只临时改装了横帆,显然是靠战损船改造来的,它的速度虽然不如原先快,但却快过了福船,眼瞧着它转了个圈,要去撞击正在拖拽主力舰的独角鲸号,高明义哈哈一笑,把烟斗塞进嘴里,对身边的水手喊道:“升帆,全速前进,我们撞沉它!”

高明义单手把持住了舵盘,夜枭号如离弦之箭直扑那艘通报船,夜枭号锋锐的船艏直接撞击到了通报船的侧舷,这艘船快速的侧倾,竟然没有翻覆,而是直挺挺的在海面上晃悠起来,上面的西班牙水手纷纷被甩飞出去,高明义看到这一幕,吐了一口浓痰,把船交给大副,说道:“这艘船交给你,弟兄们,随我跳帮,咱们抢了敌人的船,去撞西班牙人的主力舰!”

高明义咬着烟斗,单手单脚爬上了那艘通报船,他手下士兵手脚麻利,早就把撞的七荤八素的西班牙人扔进了海里,高明义哈哈一笑,到了控制台,看到那粗糙的舵盘,左满舵就是脱离了夜枭号的纠结,一个士兵问道:“头儿,咱们撞哪一艘?”

“当然是它!”高明义眼睛喷火,盯着正在和长须鲸缠斗的一艘西班牙重炮舰,那桅杆上的拉斐尔的纹章旗猎猎作响,高明义道:“老子想宰那个家伙很久了!”

章五二 不遂人愿

高明义在‘公报私仇’的时候,李明勋的主力舰队也处于接敌的状态,马尼拉湾的主航道宽达几十里,视野宽阔,根本不担心敌人利用科雷希多岛或者海岬隐藏火攻船,所以主力舰队一开始的状态就比较从容。

事实上,科奎拉所在的舰队原本是有火攻船的配合的,毕竟当初科奎拉组织了多达六十艘的火攻船,但其中大部分是桨帆船,而今天的风浪根本让桨帆船不能航行,就此,所有的火攻船加强给了拉斐尔舰队。

按照最新修改的计划,科奎拉舰队应该依靠在马尼拉湾中积攒的速度优势,不顾一切的切入主力舰队和西蒙斯舰队之中,逼迫转向救援的主力舰队向南,为拉斐尔舰队争取时间,而快速舰队支援的话,则由科奎拉舰队阻挡,可以说,科奎拉舰队的压力一点也不比拉斐尔的小,但遗憾的是,科奎拉根本没有赴死的觉悟,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保住自己的性命,带更多的主力舰去巴达维亚,换取自己的荣华富贵。

当火攻船撞上虎鲨号绽放出巨大火球的时候,李明勋正在指挥主力舰队向科奎拉舰队进行齐射,但李明勋比西蒙斯更加保守,他没有选择继续占据t字优势,在齐射了两轮之后,就张开战斗帆,让主力舰队提速,只要船只就用速度,舵效应就充足,转圜起来更加敏捷。

在发现西蒙斯舰队与拉斐尔舰队缠斗,且敌人动用火攻船之后,李明勋就知道,西蒙斯舰队肯定会陷入苦战,但有快速舰队的支持,胜利并不困难,区别只是受多大损失,而己方这边,主力舰队四艘军舰完全可以压倒科奎拉舰队,所以说,即便是西蒙斯舰队全军覆灭,对社团来说仍然可以接受。

用西蒙斯的五艘船去换马尼拉全部的主力舰,虽然比期待的要差很多,但也不是什么赔本的买卖,所以李明勋一直要求保持着战列线,要以最严正的阵型来对付科奎拉,但科奎拉既不想完成他和拉斐尔的约定,也不想和李明勋进行炮战,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拉斐尔陷入苦战之后,科奎拉命令他麾下舰队进行右转向,在拉斐尔那边看来,那是科奎拉在践行约定,插入战场与敌主力舰队之间,而在李明勋的眼里,科奎拉这是要拼命,直扑北航道的战场,未免李北极的快速舰队也陷入苦战,李明勋立刻下令解散战列线,各舰分别满舵进行一百八十度转向,让后卫舰担任前卫舰队,去援助北方的战场。

但是,科奎拉的下一个动作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科奎拉舰队的转向很慢,并未满舵,毕竟如今风高浪急,科奎拉舰队的速度达到了八节还要多,如果满舵顺风转向,当风吹向侧舷的时候,很容易翻船,所以他的转舵没有引起任何怀疑,因此,只需要进行九十度转向的它还不如主力舰队原地转向一百八十度的快。不过科奎拉故意降低转向速度,真实原因是他根本不想转向参战,在诱导主力舰队进行了一百八十度转向,舰首迎风向北之后,科奎拉舰队再次转舵,只不过这次向左转向。

两次转向好像是篮球运动员一次过人上篮,不仅让主力舰队战列线解散,更是让其航向相背,科奎拉的第二次转向结束之后,其航向南偏西一个罗经点,以最快的速度向南逃窜,脱离战场。

一直到这个时候,李明勋才明白过来,自己被科奎拉这个老家伙给耍了,但是他没有发怒,心中却是有些庆幸,甚至于后怕,在李明勋看来,幸亏科奎拉这个老东西一心想跑,如果其趁着主力舰队转向后,横队插入主力舰队的战列线,用侧舷火炮射击主力舰的船艏船尾,那主力舰队可就危险了!

可惜科奎拉没有,他只想逃命。

“主子,我们好像被科奎拉耍了!”乌穆气呼呼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或许吧,好在不只是我们,拉斐尔的那个蠢货也是,我们是同病相怜,却结局不同。”

“传令,主力舰队转向,追击科奎拉,让李北极解决完敌人之后,追上来。”李明勋传令下去,主力舰队在疾风巨浪之中转向、编组、提速,然后追击,等到正式南下的时候,科奎拉舰队已经处于十海里之外,而且速度达到肯定超过了八节。

主力舰队也全速追击,此时风速在三十到三十五节之间,风浪稍小,但仍旧可以让主力舰队全速前进,主力舰队比科奎拉舰队快了一节,这意味着,主力舰队需要十个小时的航行才能追上科奎拉舰队。

风速太快,主力舰队不能全帆前进,只升起了前桅上帆和顶帆,船艏三角帆和主桅上帆和下帆,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太阳升起,风越来越小,双方可以升起的帆越来越多,追击战持续了三个小时候,风速已经降低到了十节了,这个时候,即便全帆装前进,还升起了极顶帆,主力舰队的速度也只有四节多一点,但是优势更大了,因为西班牙人在帆装上的落后,重炮舰的速度只有不到三节,双方的速度差达到了一节半,李明勋可以确定,至少那两艘重炮舰是跑不掉了。

马尼拉入海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战场上一片狼藉,赤裸着上身的水手与陆战队员正在收拾战场,西蒙斯走过狼狈的水手之中,看到了满是船只残骸的战场,入眼所及全是火焰和烟雾,不时会有残存的火药从船只上发生爆炸,到处是燃烧的桅杆、帆布,海面上的残片之间,漂浮着无数的尸体,几个水手划着小艇把西蒙斯的司令旗和纹章旗打捞起来,送达他的身边,西蒙斯抚摸着它们,脸上全是冷峻。

西班牙的五艘舰船已经全部燃烧、沉没或者爆炸了,但是大舰队也损失了七艘船,其中五艘是为了阻挡火攻船而战损的护卫舰和通报船,真正让人遗憾的是西蒙斯的旗舰长须鲸号和虎鲨号的损失,虎鲨号已经燃烧成了火堆,不具备救援价值了,长须鲸号同样如此,一艘火攻船上的火药把它船艏炸开了大口子,如今船尾已经高高翘起。

西蒙斯站在白鲨号上,看着自己的旗舰,形容悲戚,一旁的参谋说道:“阁下,拉斐尔依旧不投降。”

这个时候,西蒙斯才看到站在长须鲸号船艉楼上的拉斐尔,他那华丽的戎装已经被战火和硝烟弄的脏乱,但这个男人手持一把剑,孤傲的站在船艉楼,似乎要为正在沉默的长须鲸号陪葬,拉斐尔的座舰被高明义抢来的火攻船烧毁,爆炸成了碎片,拉斐尔活下来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率队攻上了长须鲸号。

“拉斐尔阁下,您是一位令人尊重的对手,投降吧!”西蒙斯高声喊道。

拉斐尔冷冷一笑,说道:“如果不是因为科奎拉的无耻,我不会败,至少我会拉着你陪葬!”

西蒙斯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如果科奎拉按照原计划迫近,快速舰队就无法救援主力舰,自己的五艘主力舰都会沉没在这片海域。

“是啊,可惜的是,科奎拉已经离开了,不然的话,我会亲手割下他的脑袋!”西蒙斯道。

这话一出,拉斐尔忽然扔下了手中的武器,他看着周围无数的死尸还有正在起火爆炸的西班牙军舰,拉斐尔道:“我投降!”

西蒙斯微微点头:“我会让人善待您的,只要活着,才能找真正的仇人复仇!”

“我余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亲手杀了科奎拉!”这话几乎是从拉斐尔的牙缝之中钻出来。

民都洛岛东部海域,艾斯特号。

科奎拉站在船艉楼,指着拴在主桅杆上的一个年轻男人,命令道:“割开他的喉咙,让他知道向长官咆哮的代价,还有那七个人,全部绞刑,就挂在桅杆上!”

陆战队员坚定的执行了科奎拉的命令,这八个人刚才策动的一场未成功的暴乱,而被歌喉的男人甚至还是一位来自塞维利亚的年轻贵族,科奎拉司令部中的一位重要参谋。

杀了八个人,艾斯特号上的水手眼睛了全是畏惧,但是当他们转过身、低下头之后,眼睛里却是怨毒和痛恨,有些人甚至满是瞧不起,他们瞧不起懦夫,背叛战友的懦夫。

科奎拉知道,他的权威已经降低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一个年轻军官都可以煽动暴乱,逃出马尼拉湾之后,科奎拉就受到了司令部中参谋的质疑,其中三个人是一起策划此次突击行动的,他们知道科奎拉做了什么,所以这三个人从一开始就被科奎拉锁进了底舱之中,但其他军官也猜出了些什么,至少他们知道,拉斐尔不可能牺牲自己和五艘主力舰,为科奎拉逃跑创造机会!

八个小时的奔逃走,科奎拉舰队刚刚进入佛得岛水域,大舰队就追了上来,当青龙号的侧舷火炮齐射一轮,科奎拉就命令三艘巡航舰抛弃重炮舰,提速撤离,先是被抛弃,又遭遇了四艘主力舰围攻,两艘西班牙战舰很自然的选择了投降,而李明勋留下两艘船,率领青龙号和逆戟鲸号继续追击。

海峡之内风力很弱,双方都只能达到三节左右的速度,速度差几乎不可见,如果持续下去,青龙号和逆戟鲸号或许追上几天也追不上,但同样,科奎拉的巡航舰们也摆脱不了,科奎拉原本想借助卡拉棉群岛一带的岛群掩护,摆脱敌方舰队,但双方靠的太近,实在是做不到,只得继续沿着民都洛岛东岸南下,等待更大的风速。

按照科奎拉的设想,自己可以在塔布拉斯海峡进入苏禄海,穿过巴拉望群岛进入东洋航线,然后一直前往巴达维亚或者荷兰人控制的其他港口,丢掉了重炮舰之后,科奎拉知道敌人追不上自己,他只是担心再次发生暴乱。

李明勋也不奢望追上科奎拉,也不知道科奎拉想逃往荷兰人的地盘,他知道它们是巡航舰,速度天生就比自己的船快,能得到两艘重炮舰已经很难得了,李明勋只想跟在这些巡航舰后面,把他们逼到港口里,无论是宿务港或者其他什么港口,只要把它们关在港口里,社团在吕宋的一切海上行动都不会遇到威胁,毕竟巡航舰是海运的最大威胁。

但一支舰队打破了双方的安静游戏,那就是皮龙的私掠舰队,这支拥有两艘巡航舰、一艘中型盖伦船外加三艘护卫舰的舰队,实力已经不弱于科奎拉的舰队,这支舰队只是偶然出现的,皮龙率领它们从吕宋东部南下后,发现黎牙实比几乎成了空城,而宿务港防御太强,他们只袭击了怡朗港,却所获不丰,从商人那里知道,很多西班牙的富人正集结在八打雁,在那里找船前往宿务,于是北上去八打雁,正好遇到了刚从那个方向跑出来的巡航舰!

皮龙第一时间下达了备战的命令,因为按照他和李明勋的约定,自己夺占的任何一艘西班牙船只都会属于自己,如果在战斗中击沉或者俘获西班牙的巡航舰、盖伦船甚至主力舰,都会得到奖励,他可不会放过充实自己的好机会,更何况,他已经看到追击在后面的青龙号!

看到皮龙的海盗旗,科奎拉变的狂躁起来,他疯了一般杀死一切胆敢劝阻他的人,要求舰队不惜一切冲过去击败皮龙舰队,出身海军的科奎拉很清楚,有皮龙的巡航舰在,自己这支小舰队绝对坚持不到巴达维亚。而无论落在李明勋手里还是落在自己人手里,自己的结局都是死。

但手下绝对不会同意这类与自杀没两样的命令,先是其他两艘巡航舰拒绝执行命令,转向去了宿务方向,然后艾斯特号上的水手发动了暴乱,抓住了科奎拉,把他关在底舱中的参谋军官放出来,参谋军官向众人宣布了科奎拉的一切罪状,要求把他带到宿务交给马尼拉大主教的异端审判庭审讯。

艾斯特号改变航向,穿越了卡拉棉群岛直奔宿务港,如此航线,包括皮龙在内谁也追击不上了,皮龙加入李明勋的舰队,组成了一支特混舰队,跟随艾斯特号来到了宿务港,完成了对这个港口的封锁!

章五三 征服与统治

实际上,战争已经结束了,其后军事行动就是劝降或者攻占占领区内的西班牙据点,吕宋岛上的据点不少,最大的自然是马尼拉的圣地亚哥城堡,但马尼拉湾周边不仅只有这么一个据点,还有巴丹半岛上的阿布凯城、甲米地造船厂的安东尼奥城堡、八打雁和黎牙实比。

当然,大部分的西班牙城堡防守人数都很少,除了圣地亚哥城堡,最强的阿布凯城也只有六百守军,其中西班牙人只有不到百人,其余城堡也都包括几十个西班牙士兵在内的二百到四百的守军。

宿务港外,皮龙登上了青龙号旗舰,他的手贪婪的抚摸着栏杆上那些华丽的雕塑,仔细看着这艘无敌的巨无霸,艳羡的模样与刘姥姥进大观园极为相似,皮龙不住的赞叹,或许他心里也畅想着日后自己也能拥有这样一艘战舰。

“阁下,请接收皮龙由衷的赞美,您取得了一场伟大的胜利!”皮龙虽然不知道马尼拉湾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把三艘巡航舰赶进宿务港,皮龙就知道社团肯定胜利了。

“是的,除了这三艘巡航舰和和乐港的一艘大帆船,西班牙人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船只了。”李明勋微笑接受皮龙的恭贺,他指了指远处航行而来的快速舰队,说道:“这个消息你很快就在李北极那里得到验证。”

李北极带来的消息让李明勋颇为兴奋,他原本以为西蒙斯舰队会全军覆没,但是没想到只损失了两艘主力舰,西蒙斯不仅毫发无损,还抓到了拉斐尔。

皮龙听后大为兴奋,挥舞着手臂说道:“太好了,既然马尼拉舰队主力尽没,参与的主力舰又被你堵在港口,那岂不是说整个菲律宾都督区都变成了脱光衣服的女人,任由我们收拾了,哈哈!”

李明勋的回应却让皮龙失望:“不,皮龙,我们不会联合起来去打劫菲律宾都督区的村镇城市,相反你舰队之中的两艘隶属社团海军的军舰也要抽调回来。”

“为什么?”皮龙不敢相信,他感觉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李明勋道:“我们陆地上的行动需要帮手,陆军实力不够,我需要武装水手上岸,所以很抱歉。”

皮龙失望的离开了,他决定去寻找自己最亲密的盟友加利德,一起合作打劫,只是加利德没有像样的船只,行动也只能限制在苏禄海一带。

“阁下,您似乎想和他撇清关系?”李北极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确实如此,我们已经取胜,接下来就是完成对整个吕宋岛的占领,然后进行谈判,我们的兵力不足,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事实正如李明勋所说,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经营了整整八十年,四代人的努力在菲律宾建立了相对稳固的统治,在整个菲律宾地区,西班牙人拥有七十到八十万人的天主教信徒,即便其中多数是农奴或者亲顺部落,但已经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势力,特别是在吕宋岛这一西班牙人统治核心,至少有四十万天主教徒,还有更多未开化的部落,想要完成对吕宋岛的占领和对岛上所有百姓的统治,绝非容易的事情。

如果按照计划,社团只在吕宋留有少数的兵力,尽可能少的投入资源,那么最优先的办法就是和西班牙人达成和平协议,让其默认社团对吕宋岛的统治,否则,仅仅是那些天主教神父整日撺掇天主教徒造反就得让社团在吕宋留下上万兵力,那吕宋岛就要成为包袱,而不是新的生存空间、利润点。

李明勋拍拍李北极的肩膀,说道:“我把逆戟鲸、座头鲸两艘主力舰加强到你的快速舰队,再给你四艘护卫舰,你的任务是封锁宿务港,一艘船也不能出入,另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攻!”

“是,阁下,我明白了。”李北极当即说道,他笑了笑,指了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宿务港,说道:“就算西班牙人把金子摆在沙滩上,我也不会让士兵上岸去取的,我的任务是封锁!”

李明勋欣慰的点点头,这正是他欣赏李北极的地方,年轻而不失冲劲,但在关键问题上又能年少老成。

李明勋让青龙号和领航鲸号押送两艘战利船前往马尼拉,自己则乘坐速度更快的护卫舰返航,到了马尼拉的时候,海陆两军已经控制了局面,陆军包围了圣地亚哥城堡控制了下城区,而海军陆战营围住了阿布凯城、武装水手则把圣安东尼奥堡围的水泄不通,还控制了甲米地及周围所有的土著村落,防止重要的造船工人逃离。

高锋走到李明勋身边,行礼之后把他带到了马尼拉下城区的一个小教堂,远征军指挥部和吕宋行政长官区的官署都暂时设立在这里,教堂距离圣地亚哥城堡有一公里左右,中间有椰林掩映,倒也是很安全。

“战果我们已经清点出来了,一共抓到了一千二百多个白人和梅斯蒂索人,大部分人西班牙富人和官僚提前逃离了马尼拉,去了宿务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巴海率领骑兵队和三百步卒去了八打雁,我们对敌人所有的城堡完成了包围,但是没有一个城堡投降。”高锋说着,几个士兵抬进来两个箱子,打开之后里面全部是各类文件,上面多数有总督或者教会的印章,高锋说道:“陆军进驻下城区的时候,一个华人送给我的,说这是您的朋友给您留下的。”

李明勋随意打开看了一眼,他的西班牙文并不好,能听懂但看不太懂,林谦却是因为被任命为吕宋行政长官而下了苦功夫,看过之后说道:“这是委托书或者契约书,是各地的种植园和重要城镇的产业,有这些东西,我们接手吕宋岛上西班牙人的产业就事半功倍了,至少我们知道每个村镇有什么,种植园的面积,有多少农奴,这真是一份厚礼啊。”

李明勋笑了笑,他知道这是图拉命人留下的,他拍拍林谦的手臂,说道:“好了,我的林长官,就依据这些东西,先接手马尼拉周边的村镇吧,我会派遣士兵配合你的。”

高锋眉头微皱:“阁下,我们的兵力并不充足!”

李明勋笑了笑,问:“你认为打下圣地亚哥城堡需要多久,三个月还是五个月?”

高锋为难起来:“圣地亚哥城堡里至少还有八千人,其中一千五百人的士兵,许多平民也有武装,火炮很多,而且去年的时候,马尼拉地震震垮了城堡,刚刚进行了维修,很坚固,即便我的两个步兵营全部进攻,短期内也难以拿下。”

李明勋笑了笑,说:“我是不会再增兵的,既然打不下就不要打了,你给我留下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队,我另行组织武装水手、组建邦板牙营,加上我的护卫队,足够围困圣地亚哥城堡了,里率领其他部队,再去西班牙人的仓库调取一些重炮,先把阿布凯城和圣安东尼奥堡打下来,注意,圣安东尼奥堡中有许多重要的造船匠人和船舶工程师、设计师,尽可能的劝降。”

“那我呢?”西蒙斯有些惭愧的问道,毕竟在他的指挥下,海军受创严重,如果当时西蒙斯选择更稳重的策略,或许不会有什么损失。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你的任务是黎牙实比和整个巴科半岛,那里也是富裕的地方,海军和陆战队随你调配吧。”

西蒙斯领命而去,高锋随机也去准备攻城的事情了,林谦问道:“您不是在圣地亚哥城堡之中有身份高贵的线人吗,能否劝降呢?您知道,圣地亚哥城堡又被叫做马尼拉王城,不能占据它,很多本地的土著,特别是那些天主教土著会有二心的。”

“我的那个线人也是三心二意的人,至于劝降,我们的很多条件是里面的西班牙人所不能答应的。”李明勋略带为难的说道。

林谦选择了沉默,与西班牙人的战斗,最摆脱不过去的就是元老们与西班牙人的血仇,崇祯十二年的那场血腥大屠杀是元老们难以越过的坎儿,其实社团对西班牙俘虏还算仁慈,可以通过缴纳赎金的方式赎身,但对于所有可能参与大屠杀的西班牙人都会被判刑,当然,没有人在被俘之后愿意承认自己屠杀过华人,但社团对大屠杀时所有在马尼拉的西班牙人都会进行宣判,所有的军官、官僚大多会判处死刑,即便是普通士兵,也会进行长达十年以上的劳动改造,与奴隶无异。

这次进攻吕宋,这个原则依旧会被践行,想来,圣地亚哥城中有很多洗脱不了嫌疑的人,他们绝对不会选择投降,更何况,在宗教、个人财产等问题上,社团的原则也很苛刻。

让圣地亚哥城堡投降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里面的人绝望,绝望的人要求特别低,只需要保住性命即可,什么宗教、财产、刑罚,都是可以接受的,而让其绝望的方式很多,比如长时间的围困,或者是都督区的抛弃。

李明勋更倾向于第二种绝望,其实他和城中的西班牙人都很清楚,四月份,新的菲律宾总督会赶到,那是谈判的重要契机,那些西班牙人很清楚,新的总督带不来救援他们的兵力,但是却有资格与李明勋谈判,或许圣地亚哥城堡支撑不到王国的援军到来,但是足够支撑到谈判的结束。

在李明勋和林谦接管马尼拉地区之后,炮声响彻了马尼拉湾,不仅是阿布凯城和甲米地,圣地亚哥城堡也一样,陆军缴获了大量的西班牙的重炮,从二十四磅到十八磅的都有,而且有大量的火药和炮弹,这些弹药火器与社团兵工厂提供的并不一样,不好混杂使用,索性用于对城市的炮击。

圣地亚哥城堡每天都在炮击中渡过,但是社团从未发动过真正的进攻,除了构筑炮垒运送弹药之外,陆军最重要的就是通过挖掘之字形壕沟到城堡附近,用臼炮轰击维修城堡的西班牙人。

隆武二年二月中旬,在得到了全部的赦免之后,圣安东尼奥堡投降,甲米地再无战事,造船厂可以为社团军舰提供修理服务,五日后,黎牙实比投降,二月的最后一天,八打雁投降,只有阿布凯城爆发了惨烈的围城战,高锋用十二门二十四磅重炮轰塌了阿布凯城的城墙,攻入其中,城中大部分人被杀死,成为了社团在吕宋岛最惨烈的一战,这一战持续到了三月的中旬。

而在二月初吕宋岛大部分的种植园和庄园都接受了行政长官区的派遣官员,西班牙奴隶主已经逃走,种植园中的奴隶和庄园其他财产被社团派遣的官员接收,而对西班牙人聚集的村镇,则是直接进攻,唯一例外的是偏远地区的巴朗圭,社团仅仅派遣使者要求他们交出西班牙人委任的封君,便没有其他动作,既没有承认各个巴朗圭的相对独立的自治地位,也没有要求他们效忠或者提供赋税,毕竟在社团的规划中,这些巴朗圭都是种植园奴隶的主要来源地。

吕宋行政区在海陆两军的配合下,用两个月的时间控制了吕宋岛上所有的重要城市、城堡和村镇,抓捕、驱逐了所有的西班牙人,而对摩洛人和野蛮土著部落则采取放任自流的政策,等战争彻底结束再进行处置。

而只有两种人得到了善待甚至重用,首先是马尼拉本地的华人,大屠杀过去了七年,马尼拉又有许多华人定居,只是人数增长太慢,毕竟出洋谋生的华人拥有台湾这个最好的谋生地,马尼拉只有不到两千人的华人,他们迅速充斥了行政长官区的重要的行政岗位,而另外一种人则是华人混血,比如荣耀堡附近的乙峨罗地族人,他们就是曾经攻击马尼拉的大海盗,林凤率领的华人后裔,林凤失败后,部分人逃往海外,而很多人逃进山林,与本地土著结合,形成了乙峨罗地族人,这些华人混血土著迅速成为本地募兵的优先选择。

这为后来的吕宋社会阶层的划分奠定了基础,华族、华族混血、土著、宗教土著便是未来吕宋由上而下的四大阶层,分别承担的不同的税收和权力标准。这也给社团以及后来的联邦对外拓殖构筑了一个范本,在殖民时代一直被推行,并且影响深远。

隆武元年三月中旬,一艘马尼拉大帆船停泊在了三宝颜,船上下来一位身着华丽戎装的青年男人,他只有三十多岁,得体的衣服配合华丽的假发让他看起来颇为高贵,但脸上挂着的笑容有些玩世不恭。

“嗯,与美洲一样,依旧是殖民地的气息,血腥、硝烟、腐臭和奴隶身上的臭味,看来我们的菲律宾都督区正在沉沦,那好吧,在我的手中,这里只有生丝的柔光和金币碰撞的脆响!”男人微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

“您肯定能如愿,尊贵的法哈多总督,我们诚挚的希望,您能带领菲律宾都督区走向新生!”一群人躬身行礼,恭谨的说道。

章五四 吃货式的谈判

“恭喜你,拉斐尔阁下,你很快会获得自由了。”马尼拉的小教堂,李明勋把一封信放在了拉斐尔的面前,微笑说道。

拉斐尔接过信件,发现那来自于新西班牙总督派遣来的新任菲律宾都督法哈多,书写的文字华丽的有些奢华,语言也是极尽浮夸之能,长长的信件的大半部分在在赞美李明勋的伟大和对腾龙商社表示尊重,丝毫不掩饰对中国生丝和瓷器的喜爱,而在最后,法哈多提出愿意进行一场友好的谈判,以解决目前战争给双方带来的不幸局面,法哈多仅仅在书信中提出了一个必要条件,那是要求对拉斐尔进行立刻赎买并且在会谈的时候见到他,价格是两万两白银。而且随着书信送来了一万两的定金。

“如果不是我知道法哈多只比你大两岁的话,我几乎以为他是你的父亲,为什么这位阁下对你这么热心,你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李明勋微笑问道,甚至有些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一下拉斐尔,如果拉斐尔回答二人有隐秘的‘哲学’关系,李明勋也不会意外。

拉斐尔摇摇头:“如果说我们真的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话,应该算是情敌吧,我曾经追求过法哈多阁下现在的夫人,仅此而已。”

李明勋笑了笑,那这个法哈多就是一个有趣的人了,李明勋打了个响指,说道:“我想,这两万两的赎金最近会落在你的头上,对吗,对一个男人来说,让情敌欠下救命之恩和大笔债务,是一种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拉斐尔点点头,李明勋踹了踹旁边的箱子,又说:“好吧,拉斐尔阁下,作为法哈多的情敌,你应该对他了解很深,向我介绍一下吧,如果我能满意的话,这一万两银子就够了。”

拉斐尔毫无迟疑,说道:“这其实算不得什么泄密,法哈多在新西班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人物,他很有名。”

按照拉斐尔的介绍,法哈多在新西班牙总督区非常有名,他的名声来源于智谋、风流、性格,但这些都只是点缀罢了,法哈多最出名的莫过于他与新西班牙权贵的关系,他与天主教会的关系非常恶劣,在走私和贸易上争执很多,但法哈多与新西班牙总督却有着很深的渊源,很多人传言他是总督大人的私生子,这也促成了他在总督区和国内都拥有很深的背景。

李明勋听后,有些疑惑:“这样一个背景深厚又前途无量的人为什么会来菲律宾都督区呢,我很疑惑,难道法哈多有信心可以力挽狂澜?”

拉斐尔摇摇头:“虽然去年大帆船贸易送去的信息远远没有今日时局那么危险,但那个时候,我们预估海军会陷入劣势,你们会在吕宋甚至马尼拉控制较大的地盘,而新西班牙总督区是不可能派遣舰队和士兵增援的,我想法哈多可能是招惹了什么人,毕竟他过于风流,而且和教会冲突很多。”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当然还存在一种可能,这位法哈多总督得到了极大的自主权,让他有信心可以把我喂饱,以达到和平的目的。”

拉斐尔低下头,他不希望会如此。

“你认为我把谈判地点设立在哪里合适,既能保证我的安全,又让法哈多愿意来。”李明勋问道。

拉斐尔直言不讳问道:“您不用过多考虑安全问题,法哈多是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他才不会为了谈判而冒险,您可以随意选择地点,哪怕是在这里!”

说到最后,拉斐尔敲了敲桌子,又补充道:“阁下,我很冒昧的说一句,法哈多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应该看出来,虽然您占据了上风,但是比他更想快点解决争端。”

李明勋点点头,他自然不希望战争继续下去,一来,社团要把更多的资源投入到大陆去,二来,也不想把吕宋所有的产业都抵押给那些异国商人,现在为了归还战争公债,就要出售吕宋岛上三分之一的产业了。

“好吧,请随我去我的旗舰,我们去宿务,就在船上谈判。”李明勋说道。

拉斐尔早就想见识一下真正的战列舰了,他躬身施礼后,跟着李明勋一起去了旗舰。

五天后,宿务岛外海。

法哈多仅仅带了三个人上了青龙号,仆人、翻译和书记员,他见到李明勋,直接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好像两个人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李明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预备好的礼仪和程序直接被打断。

走进了指挥室,长条桌子两侧摆上了椅子,桌上是纸笔,两边站着的都是翻译、记录员或者其他工作人员,法哈多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叫道:“不,明勋阁下,这完全不对!”

“怎么不对?”李明勋随口问道,他心中有个感觉,这个法哈多似乎不是来谈判的,他的一举一动像极了富亲戚家来做客的熊孩子,任性而好奇。

“完全不对,我在美洲就听说了,你们中国人喜欢在餐桌上谈事情,而且你们中国人的美食独步天下,为什么你这里只有冰凉的谈判桌和一本正经的书记官呢,美食呢?美酒呢?”法哈多夸张的挥舞着手臂,进行最大限度的抗议。

李明勋皱了皱眉,说道:“谈判结束后,会有庆祝宴的。”

法哈多当即说道:“千万不要这样,还是先吃饭再谈判,如果谈判成功才有宴会,那不成功呢,岂不是什么都没有,而且如果谈判中起了争执,还有什么心情享受美食呢,上帝啊,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秘密,为了宴会,我今天早上只喝了一杯燕麦粥,你听到我的肚子在哀嚎了吗?”

“这哪里像个总督!”林谦在一边嘟囔道。

西蒙斯也抱怨:“我们不是生死仇敌吗?”

“好吧,宴会,嗯先吃饭!”李明勋无奈的选择妥协。

纸笔被撤走,铺上了桌布,一盘盘的美味佳肴端了上来,烤野鸭外酥里嫩,豆腐文蛤汤清淡爽口,葱姜爆鲜鱿美味垂涎,宫爆虾球爽脆多汁,清蒸龙虾软嫩清香。

在第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法哈多就有些受不住了,他刀叉在手,不时敲打一些精美的瓷器,不断踮脚,希望菜品快点上完,好不容易上完菜,法哈多喊了一声:“我要开动了。”

话没有说完,两个虾球已经塞进了他的嘴里,继而就是风卷残云一般的吃喝,李明勋看的呆住了,而且看的自己都饿了,耳朵里全是法哈多对东方菜品的赞美之声,在一开始填饱肚子之后,他叫来了厨师询问自己喜爱的菜是如何制作用了什么佐料,然后让仆人记录下来,认真的好像在记录谈判协议的条款,让人目瞪口呆。

一顿饭吃到了下午,但谈判依旧不能进行,原因很简单,法哈多总督已经撑的站不起来,需要休息,一直到了傍晚,法哈多总督才重新出现在了谈判桌前,而第一句话则是问:“晚餐为我们准备了什么呢,我希望那道烤野鸭仍然会出现!”

“阁下,还是进入正题吧,我们今天的谈判关乎很多人的生命!”李明勋再也忍不住了,说道。

法哈多微微点头,说道:“好吧,可以谈判了。第一件事,交换和赎买俘虏。”

双方进入了正题,李明勋发现法哈多虽然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谈判的时候却显的很从容,每个条件都要进行商讨、论证,最后双方都要进行妥协。

关于俘虏是社团占据上风,在以往的战争中,社团一共俘虏过超过四千名的西班牙士兵、水手其中三分之一是白人或者梅斯蒂索人,另外多是摩洛人,而西班牙人则俘虏了大约三百人左右的社团俘虏,主要是破交、反破交的海战中被击沉的护卫舰、通报船水手,另外就是间谍。

在进行的俘虏交换之后,社团手中依然有大把的俘虏在劳改营中进行强制劳动,如果想全部赎回这些士兵,按照社团的标准需要大约一百三十万两白银,法哈多没有这个财力也没有这个意愿,对于俘虏中的神父、军官则全部赎回,此外还愿意为白人士兵和梅斯蒂索的军官、士官提供赎金,至于大量的士兵,法哈多不提供赎金,只是希望建立一个沟通机构,让这些士兵的家属有机会自行赎回。

出人意料的是,法哈多没有要求教会作为中间人操作,一般来说,俘虏的交换和赎买都有教会插手,但法哈多没有提,社团并不在乎这个过程,只要赎金到位即可,俘虏的赎金一共入帐四十二万两。

俘虏问题只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毕竟这个时代,无论谈判成功不成功,俘虏都是要解决的,这是文明国度的通行准则,只有野蛮人才会残杀俘虏。

进入正式谈判,社团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发生在崇祯十二年末到崇祯十三年初的马尼拉大屠杀,社团的要求很多,要求西班牙人承认屠杀的错误、道歉、赔偿并且交出所有的战犯,法哈多自然不会完全同意,双方就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最终的妥协是,法哈多代表菲律宾都督区承认屠杀的错误,并进行道歉,接受社团处置战犯,无论是战俘营、劳改营中认定的战犯,还是未投降的圣地亚哥城中的战犯,但是菲律宾都督区控制的土地上参与过屠杀的人不会交出,但为了双方谈判的成功,法哈多同意交出两个人,一个是原菲律宾都督区总督科奎拉,另一个则是制定卡兰巴计划,唆使屠杀的内湖省高官。

当然,社团也进行的妥协,为了西班牙王国的颜面,这两个人只交出尸首,确保社团不会对西班牙的贵族进行公开死刑,而社团必须答应不会出现辱尸等现象的出现。

除此之外,法哈多要求社团对参与、疑似参与马尼拉大屠杀的轻罪战犯施以宽松的政策,这些被判处十年到三十年劳动改造的人可以由其亲属赎回。

既然能解决大屠杀的血海深仇,那么剩下的只剩下利益了,而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李明勋终于明白法哈多为什么如此从容了,因为他只代表,也只愿意代表菲律宾都督区进行谈判,并不过多考虑五大教会的利益,甚至愿意为都督区的利益和而且五大教会。

首先,法哈多承认社团对吕宋岛的占领和统治权,吕宋岛上所有的西班牙人都全部撤离,其在吕宋的不动产,包括土地、矿山、房产作为所有西班牙人的赎金,除了已经控制的城镇和战犯之外,所有的西班牙人可以携带自己的私人财产离开,但奴隶不在其中。

从黎牙实比到八打雁的海岸线,社团不能驻扎主力舰、巡航舰,同样,西班牙的大吨位舰船也不能到达这个位置。

而至于社团关心的宗教问题,特别是信奉天主教的土著的问题,法哈多的态度很开放,那些土著如果是契约奴则是社团的合法财产,如果是自由身则是社团治下百姓,与都督区没有任何关系,其宗教信仰应该受到社团宗教局的管理,菲律宾都督区不会反对社团的宗教政策,也不会支持教会或者其他势力反对这个政策。

简单的说,法哈多认为,那是你们自己的内政,和我没有关系,如果抓到有西班牙神父在吕宋搞事儿,按你们的法律处置就行,只要给都督区知情、赎买的待遇就行。

法哈多仅仅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对摩洛人进行定价,可以由教会进行赎买其前往菲律宾都督区。

“好了,阁下,我们的争端已经解决完了,最沉闷的阶段过去了,现在谈合作吧,你们需要美洲的白银,我们则喜欢中国的货物,贸易才是我们之间永恒的主体,不是吗?”法哈多愉悦的说道,他在第一阶段谈判的协议上签字之后,说道:“实际上,我更想来一场中国式的谈判,嗯可以进行晚餐了,我们边吃边谈!”

你们以为早上是点错了吗,不,那是加更!

章五五 金币的碰撞

对于法哈多这类活宝一样的对手,李明勋实在是无所是从,但好在,法哈多虽然话多而且经常乱开玩笑,但是谈判的效率很高,他已经掌握了谈判的要义,原则与妥协,可以从第一轮的谈判中就可以看出,他保住了菲律宾都督区除去吕宋之外的其他领地,尽可能保护了西班牙这只迟暮之虎的尊严,牺牲的是教会的利益,或者说借这个机会打压了教会实力。

而关于双方的合作,法哈多显然更有期待,也很有准备,他拿出了一张清单,上面全是美洲比较有优势的产品,他迫切的希望改变目前美洲与东方之间的贸易逆差,在过去的七八十年来,大部分时候都是新西班牙总督区用白银来换取东方的商品,以至于西班牙的国王限制了这类贸易,每年的大帆船不能超过两艘,而且每艘的载重吨不得超过三百吨,每次运来的白银不能超过二十万两。

随着在高利润、官僚的参与和默认之下,国王的训令宛若白纸,但他们也只敢在不惹眼的地方动手脚,比如大帆船的载重吨,但每年两艘船的来回是绝对不敢乱来的。

大帆船没有限制的是美洲产品的出口,但对东方来说,除了白银,美洲商品几乎没有什么竞争力,毕竟大帆船贸易每年只有一次,万里远来,带来的商品价格都很高,之所以依旧会有大量的美洲商品带来,除了不空着仓位之外,最主要的原因依旧是国王的训令,国王要求菲律宾都督区每年从美洲进口至少六十万比索的货物,而每年采购什么样的货物能在东方卖出去,且有的赚,就是菲律宾都督区最头疼的事情。

而法哈多就是看中了社团对美洲货物的需求,这是一个以海贸为生的政治实体,没有大明等东方国家的傲慢和自给自足,也没有商人的挑挑拣拣,法哈多相信,除了白银,社团依旧有需要的东西。

“首先是智利硝石,您知道,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智利硝石都是高品质的代表,我见过印度硝石的样品,品质差的很远!”法哈多用薄饼卷上酥脆的鸭肉和葱,蘸着鲜美的酱料塞进嘴里,高兴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看来您对我们了解还是很深的。”

其实法哈多说的没错,硝石是社团最紧缺的资源,天然的硝石必须在干燥的地方才会产生,社团控制的地方,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现硝石矿,社团的硝石有三种来源,一种是从明国采购,主要来自云南、贵州和广西一带,那里有些土司地盘有天然硝石洞穴。但是随着大明的战争日益激烈,越来越多的硝石被明军使用。第二种是最稳定的来源,英国人及印度商人带来的印度硝石,这也是社团品质最好的硝石,专供军队使用。第三种则是从北方走私,北方冬季可以大规模扫硝,但数量少,品质低,而且极为不稳定。

而占领吕宋也是有一个迫切的需要,那就是把吕宋作为硝石的来源地,当然,吕宋也没有天然硝石矿,但是深山丛林之中,有非常多的蝙蝠洞,千万年来积攒的蝠粪就优质的熬硝原料,但这还需要大规模的投入,日后自然是社团硝石的主产区,但有一点,熬硝得来的硝石依旧比不上智利硝石。

随着社团军队的发展,对高品质硝石的需求越来越高,多一个硝石来源自然是好的,法哈多趁着手上的油脂,在桌子上划拉一个数字表示价格,李明勋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那个价格仅仅比印度硝石高半成,但是品质要高很多。

除了硝石这个刚需,铜和铅、锡也只主要需求,但是除了铜之外,法哈多给出的其他两种商品的价格就不那么尽如人意,李明勋只能摇头。

然而,法哈多还是从现有的大帆船贸易商品中考虑具备贸易价值的东西,实际上,社团对美洲商品的需求已经超过了现有的大帆船贸易体系,而迫在眉睫的商品就是金鸡纳树,社团目前掌握的土地中,台湾的宜兰平原、台东纵谷平原以及吕宋岛都是高温且海陆交汇的地方,疟疾的发病率很高,金鸡纳树皮这类抗疟特效药的紧缺已经制约了社团的发展。

金鸡纳树必须要生长六年之后,树皮才有医药功能,而当初大卫赠送的金鸡纳树要到明年才能成熟使用,而且数量极为稀少,社团的金鸡纳树皮的出产,满足军队需要也至少需要两年时间,而为大规模移民使用,更需要三年以上,这个空档期,金鸡纳树的需求量近乎是无限的,而从李明勋的角度考量,现有的金鸡纳树种植体系存在着巨大的风险,最主要的是,台湾大本营的种植园里的金鸡纳树,都是采用种子、扦插等方式扩张的,毫无疑问,所有的金鸡纳树所拥有类似的基因图谱,一旦爆发与之相关的疾病,那么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了。

(后世的香蕉就面临这个问题,一旦爆发基因病,那就是大规模的死亡)

而除了金鸡纳树这个特殊商品,社团需要的美洲或者说欧洲商品仍然有许多,最重要的就是美洲出产的各类高价值的经济作物,比如能制造出最佳品质的帆索的美洲剑麻,要知道,随着海贸的兴盛,绳索的需求量与日俱增,特别是军舰,主力舰动辄就需要几十公里长的绳索,以至于在麻绳不够的情况下,大量采用椰子壳纤维制作的绳索,但这类绳索的品质依旧不如剑麻制作的绳索。

而社团最紧缺的棉制品资源,也可以使用南美洲的棉花品种巴西棉,这样就可以在吕宋、台湾等热带亚热带离去种植棉花,恢复棉布的正常供应。

当然,西班牙人不仅可以带来美洲的商品,还有诸多欧洲的商品,各类精密仪器,比如钟表、望远镜可以补足军队的空缺,而欧洲还有更多社团发展需要的动物资源,比如种畜。

战马是社团紧缺的,高大的安达卢西亚战马目前也只有元老和议员级别的高官才能享用,社团的马场目前使用的是印度马与南方马匹杂交,出产的混血马无法组建重骑兵,而挽马更是没有合适的来源,不管是重载货运马车还是拖拽炮车的军队挽马,都只能用不够资格的马匹甚至骡子代替。

而社团目前重点发展的毛纺织业,也需要西班牙的美利奴细毛羊,正是这种羊出产的羊毛催生了英国的圈地运动,促成了羊吃人,最终带动出了伟大的工业革命。

法哈多万万没想到,东方竟然需要这么多的美洲和欧洲商品,这意味着,日后的大帆船贸易两头都可以赚钱,甚至可以促使西班牙国王对大帆船解禁,毕竟当初限制大帆船贸易,目的就是减少美洲的白银流失,使其更多的返回本土而不是东方。

当然,以上一切的贸易都还在长远的规划之中,而当前却有一块法哈多迫切想要去切一块的大蛋糕,那就是南洋的粮食贸易,大陆的战争让粮食成为紧缺商品,而社团的移民也需要大量的粮食,直接让每年超过四百万石的粮食输入到大陆,其实,社团与菲律宾都督区的战争本身就是为了粮食安全。

现在战争结束了,是时候谈合作了。菲律宾也是产粮区,后世的菲律宾拥有超过一亿的人口,其中大部分不是在吕宋岛而是南部群岛地区,也就是现在菲律宾都督区控制的宿务一带,那里密布的火山为土地带来了大量火山灰,让土地变的更加肥沃,稻米产量很高,这还是当地土著的种植技术低下的缘故,而不光是菲律宾,南面的苏拉威西、爪哇都是产量区,特别是爪哇,虽然地盘不大,却是南洋最大的粮食供应地,而且价格极低。

在过去几年,爪哇地区的马打蓝苏丹国因为与荷兰处于敌对状态,所以其国内的粮食只能通过走私才能进入西洋航线运到香港,成本大大提高,现在社团与西班牙的人战争结束,东洋航线再次畅通,完全可以直接北上穿过望加锡海峡沿着婆罗洲北上,进入东洋航线,直达台湾,而这条航线上,唯一威胁商船的只有苏禄海盗,而这也是社团和西班牙人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

以往苏禄海盗是分摊西班牙人力量的重要臂助,现在已经成为了威胁社团贸易线路的威胁,但李明勋不能把苏禄人当成用过的手纸那样扔掉,更何况,社团只是与苏禄人中的一支,加利德王子有关系,包括苏禄苏丹在内,大部分的苏禄人是社团的敌人。

而双方讨论的就是被称为‘恶龙公司两条恶犬’的皮龙海盗团伙和加利德集团,社团与西班牙人的仇恨告一段落,但皮龙的仇恨却没有结束,但是在与西班牙人停战的情况下,社团不能再支持皮龙对西班牙的攻击,但也不能完全舍弃。

最终,李明勋与法哈多总督达成一致,社团取消对皮龙的私掠证书而且不再向任何一方海盗购买天主教奴隶,不再向皮龙提供船只、火炮在内的军火,但也仅此而已,毕竟皮龙并非是一个彻底的海盗,拥有舰队的他不光从事海盗行径,捕捉奴隶、粮食贸易也是皮龙的重要活动,目前来说,东洋航线上能给社团带来粮食的只有葡萄牙人、皮龙和加利德。

相对皮龙,社团对加利德控制更低,这个苏禄王子虽然在社团的备忘录是中持有私掠证的海盗,但加利德显然没有把海盗当成真正的事业,加利德所有行动都围绕着苏禄苏丹来进行,他希望杀掉现在的苏禄苏丹,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权柄,所有加利德近些年一直在苏禄群岛一带活动,抢占地盘招募流民收服部落,寻求那些小苏丹的支持,建设自己的力量,他更像是忍辱负重的君主,与社团的联系也仅仅是用粮食、奴隶等来换取军械,他劫掠过西班牙人,但更多的时候是在与苏禄苏丹开战。

对于这样一个特殊的角色,李明勋和法哈多都有些无所适从,最终,李明勋只答应不再向苏禄苏丹提供战舰,其余条件只能是爱莫能助了。

第二天的早上,法哈多总督品尝了东方的油条,捏着鼻子喝下豆浆之后,双方终于签署了具有十年法律效力的条约《宿务条约》。

条约除了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和解除战争状态之外,最大篇幅的是关于贸易的问题,核心的就是大帆船贸易,其中核心条款是,每年菲律宾都督区要从社团那里采购四十万比索的货物,这意味着,每年大帆船带来的白银,包括国王训令认可和走私货物的款项,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白银落在了社团的手里,而社团提供的商品中,生丝、糖和瓷器占据大多数,特别是糖,东番出产的高品质白糖和冰糖,在欧洲市场上很受欢迎,这也是社团的优势产业。

这份条约一直没有天主教会的人出席,这也是双方乐意看到的,社团对任何的宗教都抱有警惕,无论是西方的天主教、新教、南洋来的天方教,还是大陆传来的白莲教。而法哈多已经受够了菲律宾都督区教会的猖獗,他试图恢复前几任菲律宾都督的铁血统治,压制教会的势力。

在条约签订之后,法哈多代表都督区向社团的吕宋行政区提交了第一批订单,出人意料的不是生丝、糖,而是马尼拉大帆船,毕竟现在的菲律宾总督区虽然拥有两艘大帆船,但在和乐港的那艘改造成了军舰,而且在苏比克湾一战中受创,难以胜任大帆船贸易,而在甲米地的船台上,一艘大帆船已经近乎建造完毕,法哈多希望买下这艘船,加入到大帆船贸易中,李明勋欣然同意,只要了两万两。

站在青龙号的船尾,法哈多看着忙碌的宿务港,说道:“明勋阁下,显然,您绝对没有想到这次谈判会这么顺利吧。”

李明勋倒是不否认,他如实说道:“是的,至少我认为教会会参与其中,那些神父,嘴里念着圣经,心里却是金币,会把谈判变成拉锯战,我以为还得再打一仗,比如打下怡朗,或者登陆宿务才行。”

法哈多笑了笑:“既然如此,我想向阁下要求一件礼物作为答谢,如何?”

李明勋道:“当然可以,毕竟你赠送了我这个,我也应该有所回馈。”

说着,李明勋拍了拍腰间的手枪,那把华丽的手枪来自塞维利亚兵工厂,真正的贵族品质,很得李明勋欢心。

法哈多道:“我想要一个在交换俘虏名单上没有见到的人,费丽莎小姐。”

李明勋看了看在小艇上等待的拉斐尔,问道:“是为了拉斐尔吗?”

法哈多笑了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很想尝一尝拉斐尔未婚妻的味道。”

李明勋摇摇头:“抱歉阁下,现在费丽莎小姐已经不是拉斐尔的未婚妻了,她现在属于另外一个男人,我忠诚的下属。”

法哈多摘下帽子,施以无可指摘的贵族礼仪:“请接受我的道歉阁下,另外,我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结局,拉斐尔的内心肯定糟透了。”

章五六 群英荟萃

菲律宾,马尼拉。

一条小船行驶在邦板牙河的支流上,这艘快蟹船后面是十几艘各式小船,上面绑缚着的全是奴隶,船队停靠在了断崖下的临时码头上,奴隶们全部卸下来,李明勋脱下身上的亚麻衫和短裤,换上棉绒裤子和呢绒大衣,招呼着卫兵押送奴隶走进了一处巨大的山洞。

山洞越往下越是阴冷,只有两侧崖壁上挂着的油灯照亮了部分道路,空气中弥漫着臭气,回荡着奴隶们粗重的喘息声和监工的皮鞭。

奴隶们正在山洞里面挖掘土,然后用背篓把那些土背出洞穴,说是土,实际上这些都是蝙蝠和海鸟的粪便,山洞里已经汇聚了上千个奴隶。

“阁下,您您怎么来了?”负责这里的长官是马东来,他一脸污渍,很惊讶的看着李明勋。

李明勋掏出手绢,擦了擦他的脸,说道:“怎生如此邋遢模样?”

马东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我干的就是邋遢的事儿,天天和粪便打交道,还能多干净了。”

李明勋无奈笑了笑,问:“熬硝如何了?”

马东来拍了拍胸脯,说道:“绝对没有问题,这里的蝠粪效果很好,出产的硝石虽然赶不到智利和印度货,但能够供应军队了。”

说着,马东来引导李明勋走出了山洞,看到新来的奴隶,马东来问道:“阁下,仗打完了吗?”

李明勋笑了笑:“你负责这里的事儿后,就没有再打过,我们与西班牙人签订了条约,吕宋已经是社团的了!”

“恭喜阁下。”马东来的恭喜有些心不在焉。

李明勋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他跟着马东来返回了地面,进入了作坊,这里的在一个月前还是阴冷潮湿的山谷,现在已经初见规模了,建造了巨大的工坊,木炭场,来来往往有了两千多人。

进入作坊之后,李明勋看到奴隶正把背篓里的粪土倒进一个巨大的瓦缸,加入清水,不断搅拌均匀,这个过程大约需要两到三个小时,结束之后,瓦缸底部的洞会流出淡huáng sè的尾水,尾水顺着木质的水槽流入一个更大更新的瓦缸,继续加入粪土进行搅拌,然后再得到尾水,如此反复几次,一直到取出的尾水达到标准——放入一个新鲜鸡蛋,半浮上面为准。若是大半浸泡则再加入粪土搅拌,若是浮出太多,则加入清水中和。

合乎标准的液体加入草木灰,用力搅拌,再次取出尾水之后,则加入铁锅之中进行加热,待锅底出现白色结晶,则滤出液体,再行加入草木灰搅拌,几次之后,液体清亮,然后露天晾晒,就可以得到硝。

“匠人是大本营送来的,都是山东来的移民,他们以前在家乡扫硝、熬硝,虽说熬制的是硝土不是鸟粪,但手艺和过程都大同小异,有这些人做师傅,加上奴隶,现在已经日产七石左右的硝石,但品质有好有坏,好的自然供军队使用,差一些的则在市场上售卖,虽说差一些,但永宁那边的商人却是有多少要多少。”马东来颇为自豪的说道。

李明勋颔首微笑,这硝石不光是军用,制皮革和造纸也是不可或缺的,在欧洲,从粪尿中提取硝石也是主要的手段,这也是西方认为子弹是从尿道中射出的原因。

李明勋道:“目前,战争越来越频繁,硝石是紧缺的,有没有法子提升产量呢?”

“法子倒是有,匠人正在尝试不同的草木灰,想要提取质量更好的硝石,我让奴隶加快伐木,等到这里的木炭可以自给了,那产量也会提升,现在xiàn zhi产量的是把粪土运送上来,我已经让人去大本营订购吊车,只要用上滑轮吊车,效率就能提升上来了。”马东来早有腹稿,所以回答起来是丝毫不乱。

李明勋点点头:“这里有能够代替你的人吗?”

马东来不知道李明勋会何出这么一问,他愣了片刻,当即说:“当然有!”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就好,你交接一下工作,然后跟我走吧。”

硝石场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李明勋没有在这里用餐,而是坐船前往了马尼拉,而马东来就坐在李明勋的身边,李明勋不说话,他也不敢开口,就这么静静的坐着,许久之后,李明勋忽然问道:“负责硝石场的事儿,你感觉很委屈吧。”

马东来低下头,没有说话,这无疑是默认了,在他自己看来,自己卧底菲律宾这么些年,又在荣耀堡坚守,理应算得大功,在最春风得意的时候,马东来甚至认为自己可以担当吕宋行政长官区的行政长官,一直到林谦的到来,他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

行政长官是社团最高的职位,拥有元老的地位,quán bing与总督无异,这可不仅是功劳就能够当上的,社团已经不是当初他卧底时候的简单组织了,现在的社团充斥着官僚主义,关系、人脉、实力和功劳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卧底,大部分时间只与李明勋和林诚单线联系,何来的人脉关系呢,而且,马东来终究是太年轻了,他只阿海稍大,却没有阿海那么重要的地位。

马东来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一生的重要时刻都在菲律宾,自然想在吕宋行政区任职,但是林谦构筑的吕宋行政机构中,重要的岗位,例如市政、航运、开拓、经贸等,要么被大本营的空降官僚担当,要么由马尼拉的华人领袖就任,甚至连那些持有战争公债的准权贵都占有一定比例,却没有轮到他,当马东来向林谦申请岗位的时候,就被安置在了硝石场,虽然这是社团重要的产业,但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什么体面的职业。

“其实,发配你到硝石场,是我的安排。”李明勋微笑说道。

马东来诧异的看向李明勋,因为他以为是林谦刻意的针对,李明勋解释道:“东来,你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但我不知道的你的野心是否与能力相配,其实你也不知道,安排你到这里来,就想通过这两个月,让你清醒清醒,而你的表现我很满意。”

“阁下,您您对我另有安排?”马东来举一反三,他理解的更为透彻,这次算是一次考察,自己已经通过了考察。

李明勋微微一笑,说:“不错,我会交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而且是一个秘密任务,去开拓一个新的领地,而当成功的那天,你会成为这片领地的行政长官,而元老院也会有你的一席之地!但是这会很危险,也会很艰苦。”

“我愿意,阁下,我很愿意!”马东来急迫的去表态,他最想要的就是类似的任务,开拓出的领地是谁也无法漠视的功勋,而在这个过程中,会建立自己的班底,增加资历,在社团获得话语权,这是成为行政长官的必由之路。

“很好,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处理一下个人的问题,大约一个月后,你就会出发,那个时候我再向你交代一切,你这一去,最少一年,可能是两三年,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李明勋交代道。

“个人问题?”马东来很疑惑。

二人到了马尼拉,进了圣地亚哥城堡,李明勋指了指一栋二层小楼说道:“这段时间你住在这里,一切已经安排好了。”

马东来看向小楼,一楼的院子里,两个摩洛人nu nu正在晾晒衣服,看到那晒在绳索上的欧式直通式连衣裙,以及二楼阳台那个孤单寂寥的背影,马东来自然知道那就是科奎拉的女儿,费丽莎xiao jie。

“阁下,我与费丽莎xiao jie仅仅算是。”马东来赶忙解释道,他不想李明勋误会或者有其他的想法。

李明勋笑了笑:“我只是让人把她放在这座小楼里,没有任何意思,也不会逼迫你与她建立什么关系,我只是希望她由你来处置,不管怎么处置,都比其他人处置来的恰当。”

永宁行政区,勘察加半岛,温泉港。

一艘大型双桅帆船停靠在码头上,水手和奴隶正在往上面装运货物,干面饼、咸肉、备用的帆布、绳索,武器包含了一百五十把燧发枪,备用的燧石、甲胄、刺刀,还有二十条爱斯基摩犬以及相应的雪橇,一个男人站在主桅的静支索上,用粗豪的嗓门喊叫着,催促着尽快完成装运,一直到一个踩着金质假腿的热那亚人来到码头,这个男人才下来。

“biǎo zi养的桑巴尔,你肯定又去泡温泉了,混账东西,你再泡,也泡不白你的黑腚!”男人恶狠狠的骂道。

桑巴尔指了指自己的金假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现在已经是永宁行政长官区的议员了,即便是你要骂我,也得称呼我为biǎo zi养的桑巴尔阁下,铁手,你懂了吗?”

“是吗?biǎo zi养的桑巴尔阁下!”铁手那足以捏碎核桃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捏住了桑巴尔的肩膀,声音从牙缝之中钻出来。

“开个玩笑,铁手老哥,我只是去洗洗澡罢了。”感觉到剧烈的疼痛,桑巴尔谄媚说道。

周围人都不以为意,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宋铁寿外号铁手,是永宁行政长官区的一位传奇船长,桑巴尔的老朋友,如果没有这二人,就没有温泉港。

宋铁寿是行政长官区的军官,任职于开拓营,开拓营的主要任务是征服所有处于蒙昧状态下的部落,如果臣服,就是建立商贸联系,纳入亲藩体系,如果不服,开拓营就是捕奴队,开拓营陆军沿着黑龙江或者其他水系寻找部落,而宋铁寿则沿着海岸线一路北上,征服不平。

很显然,宋铁寿的海上开拓船和桑巴尔的探矿队有着天然的合作基础,二人的第一次合作就发现了海参崴以北的野猪河,那个峡谷简直就是个矿窝子,金银铜铁全都具备,矿产资源丰富引来了大量来自大明的资本,由此,李明勋践行承诺,用野猪河出产的第一批黄金给桑巴尔打制了一个纯金的假腿。

而随着探险地点的北上,二人几年来探查了鲸海(鄂霍次克海,中国古代叫鲸海。)周边,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纳入永宁城的版图,而在探索勘察加半岛东面部海岸线的时候,船只失事,bèi po在北方过冬,意外的发现勘察加半岛上的不冻港,因为这个港口岸边有很多温泉,所以被命名为温泉港。

温泉港受到日本暖流的影响,常年不冻,迅速成为了冬季捕鲸船的补给点,继而发展成了一个小城镇,而桑巴尔和宋铁寿也以此为据点,继续向东北方向探索,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可以抵达美洲,但是李明勋此刻需要他们前往另一个地方。

准备妥当的探险船鵟号正准备出发,永宁行政长官区的通报船到了。

“宋长官、桑巴尔阁下,大本营执政官阁下密令,让你二人改变探险计划,迅速前往吕宋行政区待命,此命令,十万火急,若有违反,军法从事!”说罢,通报官递上命令。

宋铁寿看了一眼,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紧急?”

“永宁城的宋长官让我给您捎来口信,让您立刻出发,他让我告诉您,现在您二位是社团经验最丰富的探险家,也有最好的探险队员,而最高执政官阁下需要您二位去探查一个黄金遍地的地方。”通报官压低声音说道。

“黄金还遍地!”桑巴尔大笑起来,他说道:“我喜欢黄金!”

与此同时,科隆抵达了巴达维亚,前往总督官邸的路上,科隆看到广场上的治安官正在对几个土著施以绞刑,他随口问身边接待的助理官员:“发生什么事情,如此兴师动众的?”

“这几个土著前日偷窃了图书馆,还纵火焚烧,让海图馆里的部分资料受损!”助理随口说道。

“真是怪事,图书馆有什么能偷窃的。”科隆随口说道,继而走进了官邸。9

章五七 荷兰人的判断

“阁下,科隆向您报道!”科隆走进了总督范迪门的办公室,恭敬的施礼。

他抬起头看到范迪门正坐在高背椅子,一只手摊放在了桌子,一个长胡子老者身着长袍,正坐在那里,手搭在范迪门的手腕,闭眼沉思,过了一会,才说道:“总督大人先按照前面开的几服药吃着,老夫再稍微调整一下方子,明日送新药。”

范迪门微笑点头,让侍从送那老先生离开了,科隆目送那人离开,这才发现范迪门脸色有些苍白,气色也很不好,他明白,范迪门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否则也不会连华人医生都找来了。

“华人医生有个好处,那是说实话,至少这个医生看得出我是水土不服。这真是一个美妙的国词汇,隐晦的告诉我,我到了不该到的地方,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范迪门身体崩直坐好,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强势模样。

科隆当然知道水土不服的意义,事实,东印度群岛对所有的欧洲人都不友好,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会有一半死在恶劣的环境。

范迪门笑了笑,说道:“科隆,你再次让我刮目相看,昨天我们召开会议,看了你的报告,我们的法官开玩笑说,应该在你每次回来之前,为你提前准备凯旋仪式。”

科隆低下头,道:“阁下,可惜的是,我最终还是失败了,没有组织菲律宾发生的一切。”

范迪门说道:“有胆量去策反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最高长官,而且已经成功,这已经说明了一切,有时候,要看运气的,年轻人。”

说着,范迪门请科隆入座,他说道:“好了,不提这件事了,还是说一说恶龙公司吧。我很意外,为什么他们与西班牙人会这么快签署条约。”

科隆解释道:“恶龙公司想抽身参与大陆的局势,而西班牙的新任总督则想尽快的结束战争,而唯一纠结条件的天主教会,已经被排斥在外了,法哈多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

范迪门轻轻摇头,说道:“不,科隆,法哈多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智者,他的放荡不羁成功掩饰了这一点,你要知道,他在美洲和西班牙都有很深厚的政治资源,本身与天主教会关系也不好,自然不愿意被那些异教徒所牵绊,算天主教会事后报复,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你看了他们的《宿务条约》美洲和菲律宾的商人在其获得巨额利润,也给一直以来制约大帆船贸易提供了解决方案,他会得到官僚和商人的支持,不得不说,战争结束的太快了,快的我有些措手不及。”

科隆坐定之后,低声说道:“我在宿务,曾经私下接触了法哈多。”

“哦,他怎么说?”范迪门问道。

科隆道:“他不惧公司的武力威胁,似乎不怕我们攻占他们的剩余领土,但他对与公司之间进行秘密贸易很感兴趣,也希望与我们共同面对来自恶龙公司的威胁,用法哈多的话来说,欧洲本土已经进行了两代人的战争,早晚会休战的,殖民地应该有殖民地的政策zi you。”

范迪门无奈的说道:“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人,罢了,无论他的智谋如何出众,但没有实力都无济于事,缺少海军的菲律宾都督区已经暂时被驱逐出了东印度群岛的舞台,我们还是只看恶龙公司吧,诚如你我当日所担心的那样,无论是委员会还是远在本土的十七位尊贵绅士,都有些担心恶龙公司的扩张了,你知道的,如果继续容忍他们扩张下去,五年后,这条恶龙的海军会威胁到我们伟大的公司。”

科隆郑重说道:“我认为不会。”

“理由呢?”范迪门正襟危坐,认真问道。

科隆说道:“绅士只是看到了恶龙在海的扩张,但是没有看到它的脑袋朝向何方,这是一个由国人占据主导地位的公司,其重要的权力人员很在乎大陆的局势,事实,我得到的消息,恶龙公司在菲律宾所做的一切是解放出资源来投入大陆的战场。

阁下,大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野蛮的鞑靼人zhèng fu已经占据了东方最富庶广袤的土地,而根据我们的观察,今年和明年,他们的兵锋会直指东南沿海地区,您要知道,鞑靼人控制了几千万的人口,拥有两千万白银以的财政可供支配,他们的军队至少有五十万,其大部分是鞑靼人精锐和投降过去的明国zhèng fu军,这样一股洪流如当年的帝之鞭,只是这鞭子抽打在了国人的身,按照我的估计,两三年内东南沿海会沦陷,而贸然参与这场战争的恶龙肯定会遍体鳞伤,最关键的是,失去那片市场的他们有什么资格再去扩充海力量呢?”

范迪门微笑点头,这是足以说服任何人的理由,别说与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作战,算是其他对手,战争也是一个无底洞,恶龙公司的底蕴太浅,根本经不起消耗,算是他们有金融手段进行贷款,但是失败和还贷困难会让贷款的困难度越来越高,一直到信用完全消失。

最乐观的估计,恶龙公司会在这场战争被扒皮抽筋,而公司则可以去吃尸体,并且以此和大陆的新国家建立合作关系。

“你说的没错,这也是我所考虑的,希望你能提供一些详尽的数据来支持我写给十七位绅士的报告,我与委员会的几位阁下商议后,定下的结论是,我们仍然进行美妙的‘安静贸易’继续抢占葡萄牙人的地盘。至于恶龙公司,我们还是持观望态度,继续加深我们的合作。”范迪门微笑说道。

这几年和社团的合作让东印度公司的利润增长的很快,特别是归国大帆船贸易,带回去的高品质生丝、瓷器让本土非常满意。

“可是我听闻,我们在印度和日本两大市场损失惨重。”科隆提醒道。

范迪门叹息一声,说道:“确实,那很遗憾,可是从大局考虑,我们仍然是赚的。”

在香港开埠之后,最大的损失是日本和印度市场,社团船舶技术的提升加与大明商人合作的深入,让日贸易变的越发繁荣,但随着到长崎的商人增多,带去的商品也在增多,导致利润大为降低,特别是国出产的糖、生丝、瓷器,价格低品质好,荷兰竞争力越来越小,贸易量在萎缩,而印度方面,莫卧儿王朝的特权商人用贷款威胁,迫使荷兰人放弃了对马六甲海峡的垄断,印度出产的商品交税之后,可以直接前往香港,而不用必须在巴达维亚出售,对于印度商人,荷兰人根本惹不起。

好在,欧洲与东方的归国大帆船贸易彻底兴盛,生丝、丝绸、瓷器这些奢侈品不算,国出产的冰糖、白糖,在欧洲大受欢迎,而社团也会从欧洲采购许多精密仪器、工业制品,双方的来往非常密切。

“你知道的,科隆,大陆的局势在崩坏,绅士们最喜爱的生丝价格在飞涨,江南的生丝出产量在下降,而且被沿海失败的明军垄断,货源不稳定,而唯一稳定提供货源的是tái wān,恶龙公司的桑园成片,他们去年交易给我们的tái wān生丝有四百担,今年会提升到六百,tái wān会成为新的生丝来源地,而且无可取代,你见过孟加拉出产的黄丝吗,绅士们对此很不满意!”范迪门微笑说道。

科隆无奈:“是啊,恶龙公司不再是那个靠海贸的小势力了,他们已经开始出产紧俏的商品,高品质的白糖、冰糖,越来越多的生丝,他们的竞争力在提升!阁下,我真的担心,有一天他们会像挤压西班牙人一样,去挤压我们的地盘,切割我们的蛋糕。”

范迪门笑了,他起身拍了拍科隆的肩膀,说道:“那是十年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年轻人,那个时候你我是否活着还不知道呢。”

科隆悲观问道:“真的会需要那么久吗?”

范迪门笑了:“所以,我的全权事务代表,我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在适当的时候,接触一下鞑靼人的zhèng quán,其实占据东方大陆的原王朝才是所有欧洲人最想合作的伙伴,不是吗?”

科隆颔首,其实他早有此意,如今被范迪门亲口说出,心更是对自己的判断而自豪,科隆又说道:“还有法哈多,我认为他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接受现实,您知道,人的野心会随着实力的增长而扩张,我想,早晚法哈多会重新对吕宋抱有幻想的。”

“当然,科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任何在不破坏我们和恶龙公司关系基础,打击恶龙公司的行为都是值得赞赏的,恶龙的敌人不仅只有法哈多,如愤怒的天主教会,如苏禄苏丹。”范迪门微笑说道。

科隆脸色微变,范迪门提及的这两个势力,全部是异教徒,天主教会在欧洲本土与荷兰人信仰的新教水火不容,苏禄苏丹典型的天方教,全体欧洲的敌人,科隆本能的不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科隆警惕问道。

范迪门微微一笑:“有备无患嘛,我的年轻人。”

马尼拉,圣地亚哥堡。

醉醺醺的佛雷斯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手里还提着一个锡制的酒壶,醉眼朦胧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被称之为恶龙主人的李明勋。

“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性格怪异长相特殊的东方巫师,却不曾想和那些华人没有什么两样,huáng sè的皮肤,黑色的头发,眯眯眼,还有滑稽的小胡子,嘿嘿。”佛雷斯咧嘴毫不客气的说道。

乌穆拔刀在手,喝道:“无那蛮子,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

李明勋按住了乌穆的手臂,说道:“不要和一个醉鬼计较,他的脑袋里已经一半是朗姆酒了。”

“佛雷斯,你知道的,当我的手下替你还了苏丹的gāo li dài,把你从北大年的酒馆之带来的时候,你没有选择了,要么你答应我的条件,要么是去死,懂了吗?”李明勋平淡说道。

佛雷斯丝毫不害怕,说道:“能被您这样的大人物bǎng jià,我想我肯定有很高的价值,纵观我佛雷斯糟糕的一生,似乎只有跟着塔斯曼阁下的探险经历还值些钱,你的事情肯定和这个有关系,而我想,我并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但却是你唯一能得到的,对吗?”

李明勋双手抱胸,眉毛一挑,没有说话,他很难相信一个喝了那么多酒的醉汉竟有如此缜密的推断,几句话无限的接近事实了,佛雷斯见李明勋不说话,他扔掉酒壶,踉跄站起,有满是臭气的嘴巴,恶狠狠的喊道:“我要一千金杜卡特!”

“是的,一千金杜卡特!”佛雷斯挥舞着手臂,一直到摔倒在地。

李明勋微微一笑:“可以,但是佛雷斯,据我所知,你在东方没有亲人,你想怎么拿这些钱呢,让我寄给你本土的妻子?”

“那个陪别人床的biǎo zi!我一个金币也不会给她,我要自己拿着那些钱,放在怀里!”佛雷斯恶狠狠的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他打开抽屉,拿出一大袋钱扔给佛雷斯,说道:“这是二百枚金币,算是定金,等你回来再给你其余八百,怎么样!”

佛雷斯抓紧钱袋,用力点头,他说道:“很好,很好,我同意,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在马尼拉的任何一个酒馆和妓院都可能找到我。”

李明勋一挥手,乌穆带进了两个亲卫,把佛雷斯架起来,李明勋说:“很遗憾,出发之前,你要在城堡之渡过了,没有酒和女人,如果你愿意,数钱玩吧。我知道你的爱好,但是我不希望一个经验丰富的导航员死于醉酒或者性病,这样吧。”

佛雷斯尖叫着被拉走了,李明勋拍拍手,一边的卧室走出了五个男人,马东来、杨莽、桑巴尔、宋铁寿还有一个卷发蓝眼的男人,李明勋无奈的耸耸肩,说道:“很遗憾,我给你们找了这么个导航员,但他毕竟是跟塔斯曼探险过澳洲大陆,除非要惊动荷兰人,这是唯一的选择。”14

章五八 澳洲开拓计划

<content&gt;

“澳洲大陆,那是我们的目的地吗?”宋铁寿第一个站出来问道。

李明勋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道:“还是先相互认识一下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马东来,我的学生,社团的功臣,此次行动的指挥官。”

“杨莽,社团的老资历,负责此次行动的前期物资准备和人员配置,他还是一个手艺娴熟的造船工人。”

“桑巴尔,永宁行政区的议员,拥有纯金假腿的男人,梦想用纯金铸造一个老婆的怪人,矿物专家。”

“宋铁寿,社团最好的探险船长,他对付大海的能力和对付土著一样娴熟。”

“摩根船长,捕奴船长,我们的新伙伴,他曾经在皮龙阁下那里效力他对东印度群岛,特别是你们前半段的航线很熟悉。”

李明勋重点介绍了摩根,他是一个英格兰人,皮龙的手下,在《宿务条约》签订之后,社团与皮龙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李明勋本想让皮龙加入社团效力,但是小看了皮龙与西班牙人的仇恨,这个男人最大的理想是成立一支舰队返回加勒比海,消灭所有的西班牙咸肉,但皮龙的理想并非是所有人的理想,事实上,海盗是目前世界上最min zhu的团体,面对社团伸出的橄榄枝,皮龙团伙发生了fēn liè,摩根加入了社团。

摩根最大的理想在于金币,只有二十六岁的他希望能在三十六岁的时候拿着大笔的金钱返回英格兰老家,过上体面的绅士生活,最好娶个没落贵族家的xiao jie,所以摩根只为了钱,即便是在皮龙手下,摩根也主要负责捕捉奴隶的事情。

因此,摩根足迹遍布了东印度群岛,也是为了金币,他加入了这次行动。

“你们五个就是此次行动的话事人,你们会有一个五人的权力委员会,重大决策要进行投票。”李明勋说道。

在加入这项行动之前,几个人都不知道具体的计划,但是他们明白,三年内的zi you被买断,如果听完了计划而不参加,未来三年就会在呼玛尔金矿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矿监。

“现在说一下具体行动,你们此次会组织一支探险队,目的地是澳洲,目标是金矿和占据那里的土地。”李明勋郑重说道。

金矿点燃了所有人的野心,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拒绝金矿的you huo,李明勋也不例外。

李明勋的示意下,所有人一起,把桌子上的东西移开,铺上了几张地图,地图上清晰的标注着经纬度和一条条的航线,关键的地点还有几行备注,当然,更多的信息收录在那厚重的航海日志中,而这一切都是从巴达维亚的图书馆中盗取的,但很遗憾的是,所有的东西都会副本,塔斯曼亲手制作的地图,探险船上的航海日志已经被送往了荷兰本土。

这完全是盗取别人探险成功的行为,但李明勋将其理解和定义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摘取果实,放着已经存在的路线不使用,而让手下去盲目的探险是完全愚蠢的行为,事实上,社团早就在巴达维亚接触过塔斯曼,提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如果他同意,李明勋甚至可以告诉他一些穿越者才知道的信息,让他避免走弯路,可惜的是,那位伟大的探险家对于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他的伯乐,范迪门总督有着坚定的忠诚信念,李明勋只得选择盗取航海资料和雇佣佛雷斯这个贪婪鬼的办法来应对。

在荷兰人的资料里,澳洲大陆被称之为新荷兰,但在塔斯曼之前,他们也只是登陆了澳大利亚的西北部,毫无疑问,上千里的贫瘠土地、恶劣的气候和凶狠好斗的土人让他们望而却步,一直到范迪门支持塔斯曼的探险活动才有了紧张。

塔斯曼分别在1642和1644年进行了探险,第一次探险队社团的澳洲开发计划最有用,其航线是从印度洋开始,沿着南纬四十七度线航行,如果贯彻这个计划,塔斯曼会一无所获,甚至有去无回,好在,南纬四十七度的严寒天气让水手们难以接受,塔斯曼向北了几个纬度,南纬四十四度,成功发现了“范迪门之地”,也就是后世的塔斯马尼亚岛(澳大利亚最大的岛屿,北面就是澳洲最富庶气候最好的地区),然而,塔斯曼么有发现澳洲,而是继续前进,抵达了新西兰,绕开澳大利亚东部的岛礁群和广袤海洋,向北进入了太平洋,发现了汤加、斐济岛,后抵达新几内亚岛,成功的绕过了整个澳洲大陆,返回了巴达维亚。

而第二次探险发生在1644年,其从巴达维亚出发,想要沿着新几内亚岛南部航行,越过了托雷斯海峡,但是却折向南方,沿着同样贫瘠、恶劣的澳大利亚北部、西北海岸线,返回了巴达维亚。

从探险角度讲,这无疑是伟大的旅途,但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只有发现的新西兰适合开发,但过于遥远了,对澳洲大陆完全没有探明。

事实上,在十七世纪,最喜欢探险的是西班牙人,为了拯救迷途的羔羊,有些疯狂的西班牙人可以横跨整个太平洋,就知道他们什么都愿意干了,而东印度公司说到底是一个商业公司,成本和收益才是其考虑的,很多时候,许多公司的派遣的探险家因为擅自行动,导致成本大增,被送进了监狱,如果没有范迪门这位强人的支持,也不会有塔斯曼的两次探险。

按照李明勋的要求,此次马东来领导的探险队会从马尼拉出发,沿着塔斯曼第一次探险的航线逆向行驶,当然,李明勋很清楚,会有更便利更短的航程,但是在他无法亲自参与的情况下,李明勋坚定的要求探险必须按照塔斯曼路线再走一遍,一直到发现范迪门之地!

发现范迪门之地之后才是改变路线,北上前往澳洲大陆富庶美丽的东南部分,开拓那里,成为社团一块新的殖民地。

当然,除了塔斯曼的肩膀,此次探险队的资料还有许多来自西班牙人方面,西班牙人拥有从南美洲寻找澳洲的探险经历,几乎走遍了南太平洋那些群岛,事实上,最近的时候,他们距离澳洲只有几十里的距离,几乎是目视距离,但西班牙人依旧被命运捉弄,两种不同的资料对比,能够让探险队找到李明勋要求的目标。

而李明勋的第一个目标并不是澳洲大陆的东南端,而是新几内亚群岛附近的一个岛屿,后世的利希尔岛,但是现在已经被李明勋命名为金城。

毫无疑问那就是李明勋支持此项探险的第一动力,金矿!利希尔岛是当今世界最大的金矿之一,而且是露天金矿,在十七世纪,还没有被发现,其处于塔斯曼探险的航线上,与摩根捕捉奴隶的新几内亚岛相距并不是很远,当然,在塔斯曼的海图上没有标识,但是李明勋看到了塔斯曼标注的几个较大的岛屿,大体标注了金城的所在位置。

“阁下怎么会知道这个金矿岛的大ti wèi置呢,如果是来源于土著的传说大可不必相信。”摩根微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不,这是西班牙人探险得到的结果,只是因为菲律宾的战争,很多当事人死去了,我没有找到当事人,但在科奎拉留在这座城堡中的信件中看到了关于金城的事情,得到相对具体的位置。”

显然,这是一个死无对证,又相对合理的解释。

“你们如果找到了金城,那么就让杨莽和桑巴尔留下来,给他们足够的军队、武器和匠人开发这里的金矿,如果没有发现,又需要赶时间,可以继续前进,返程的时候再行寻找也就是了,但毫无疑问,一个金矿对说服元老院向这里和澳洲大陆投入资源开发是极为重要的,所以我更希望你们返航的时候能带回来一批黄金,而不仅仅是动植物标本。”李明勋恳切的说道。

“那您说的,澳洲东南大陆有金矿吗?”摩根问道。

李明勋道:“那是一个巨大的大陆,肯定也有,但你们此次的探险却不一定能找到,从塔斯曼记录的范迪门之地的气候来考量,东南区域肯定适合农业和畜牧业,而且其所在的纬度不是湿热地区,更加类似于江淮纬度,所以是比吕宋更适合移民,实际上,黄金只是具备说服力罢了,适合居住和生产的土地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正因如此,你们要携带亚洲的一些动植物,比如粮食作物,经济作物,牛羊马兔子,我也会配备足够的农民和牧民随你们出发,当你们返回的时候,也可以带回来第一手的资料,坚定社团开发澳洲的决心。”

“诸位,我希望此次探险能给社团带来的不仅是金矿,还有一块澳洲行政长官区,毫无疑问,诸位将来都是这个行政区的元老、议员。”李明勋含笑看着众人,惹的这几个男人越发的冲动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宋铁寿问道。

李明勋道:“一个月之后出发,我们北半球的夏季是南半球的冬季,并不适合进入澳洲大陆,所以这个夏季你们可以尽情的寻找金城岛,而在冬季可以南下前往澳洲大陆,并且在明年的冬季返回,当然如果遇到困难,后年也是可以的。”

宋铁寿对比塔斯曼的资料,略作点头,又问:“阁下会为我们准备多少人和船?”

“我为你们准备四艘船,人数嘛,大约六百人左右。”李明勋说道。

宋铁寿眉头微皱,他当然有意见,但有些不敢说,而摩根则是个直肠子,他叫道:“哦,上帝啊,这完全不行,太多了,船太多了,人也太多了,这是探险不是移民,我的阁下。”

“摩根船长说的没错,事实上,最好是三百人以下,两艘船即可。”宋铁寿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我明白,但是我必须要考虑金城的开发,如果发现了金城,你们可以把一半人的留下,当然,如果发现不了,你们可以安排部分人返航,毕竟新几内亚岛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海域。”

宋铁寿微微点点头,如此的话,算不上外行指挥内行,宋铁寿问道:“您准备给我们哪四艘船?”

李明勋道:“你的鵟号探险船,摩根的玛丽夫人号,一艘江豚号,还有一艘护卫舰,这是这四艘船的资料,你们可以看一下。”

鵟号探险船是一艘由台北造船厂制造的捕鲸船,排水量三百吨左右,用于探险有些太大了,毕竟过重的船吃水深,很容易搁浅或者去不了想去的地方,但鵟号是一艘很成熟的船,虽然是捕鲸船的设计,但采用的建造标准却是军用的,台北出产的橡木打造的肋材和船板,只有四年的使用期,正当壮年,而到了马尼拉后,直接上了船台,更换所有的外部船材,使其性能达到最佳。

玛丽夫人号是一艘大型的通报船,帆装进行了改造,主桅杆顶部加装了横帆,排水量在一百明的一块基地,那是我们最后的依仗,你明白了吗?”李明勋郑重的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尽一切努力的!”马东来认真说道。</content&gt;

3

章五九 家事与国事

阁下,大本营送来的消息,满清派遣了博洛作为定南大将军,这厮正在江南整训兵马,预计五月就是攻掠浙东和福建了,隆武皇帝和鲁监国都送来的求援信件,大本营需要您坐镇决策。”乌穆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忧心忡忡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多尔衮还真是会选人啊,咱们杀了博洛的父兄,多尔衮就派博洛来送死吗?哈哈,也对,一家人就应该整整齐齐的嘛。”

“可惜了,东来,我不能给你们这些社团的勇士践行,实在是抱歉呀。”李明勋无奈说道。

马东来摇摇头,说道:“阁下,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您身上的担子如此之重,东来心中愧疚不能为您分担一二。”

李明勋笑了笑,没有劝他,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放在了马东来的面前,说道:“东来,这是金鸡纳树皮,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这几年从英国人那里搞到一些,我记得当初阿海作为台北行政长官去开拓台北的时候,我送了他一些,现在也送你一些吧,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总归不能偏心于他。东来,很遗憾,我现在不能委任你为澳洲行政长官,但是等你王者归来,我会亲自给你戴上冠冕的。”

“师傅信托,东来誓死不忘!”马东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起身离开了。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亲自带队进行这项冒险!”李明勋看着马东来的背影,有些神往的说道。

乌穆咧嘴笑了笑:“元老院是不可能同意您去冒险的,但或许过上几年,您可以去您神往的澳洲,用金杯品尝那里出产的美酒,阁下。”

“你说的没错乌穆,我们注定要做旁人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但也注定去享受旁人一辈子享受不到的东西,跟我走吧,乌穆,我们要做的还有很多!”李明勋微笑说道。

下午,李明勋登上座头鲸号巡航舰,出发之前,林谦赶到了码头,他歉意说道:“很抱歉阁下,我忙的脚不沾地,没法给您举办一次欢送宴会。”

李明勋笑了笑:“林谦,我不需要欢送宴会之类的东西,好好去做自己的事情,友情的给你一个提示,如果你讨厌一个人的话,可以让他去做你做不到的事情,不要故意整治他人,比如把威胁到自己地位的功臣发配到硝石场这类事情,我可不想再听说了,也不会再帮你背黑锅了。”

“我记住了阁下,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林谦脸色有些难看,歉意说道,他身体靠向一边,身边的仆人抬进来一个小箱子,放在了李明勋面前。

李明勋打开了箱子,里面并非他想象的黄金、账册一类的东西,而是一些漂亮的盒子,里面是珠宝首饰、胭脂水粉,还有几件欧洲贵族xiao jie妇人喜欢的华丽衣服,李明勋问:“这是何意?”

“阁下,您远征吕宋,大胜而归,怎么能不为家里的两位夫人买一些东西呢,她们可是很惦念您呢,自然也希望您惦念着她们。”林谦微笑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收下了这些礼物。

说实话,李明勋不太喜欢凯旋仪式,欢迎宴会这样的场合,因为会看到过多虚伪的笑容和谄媚的奉承,但他更不喜欢面对讨债一般的明国官员,每个都大义凌然,个个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伸出油腻的手朝他要兵、要粮、要钱。

鲁监国代表想要邀请社团精兵北上抗虏,隆武皇帝对自己的孙女婿毫不客气,张口就要五十万石粮食,新任的两广总督丁魁楚一直在试探社团要不要租借更多的土地,想从这上面分一杯羹,还有琼州的林士章,想知道李明勋准备给琼州什么特殊利益,让李明勋烦不胜烦,索性一个不见,在欢迎宴会后躲进了自己的别院之中,传令外面,十日之后再行分说。

别院里,李明勋趴在浴桶上,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忽然听到轻缓缓的脚步声袭来,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就感觉有纤纤玉手放在了自己的后背上,轻轻的擦拭起来,李明勋满意的抬起头,看到的是却是李香君。

李香君一袭紫色长裙垂及地面,窈窕的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走动之间,玉峰晃动,分外动人,诱人的长发被一根玉簪轻挽,简单而优雅,美丽的脸上挂着似有非有的笑意,妩媚动情。

“怎么是你啊?”李明勋重新趴在了那里,有些失望的问道。

李香君笑吟吟的问:“为什么不能是妾身呢?”

李明勋没有说话,李香君笑道:“老爷真是有意思,这种事情还得让淑仪妹妹主动呢。”

被人说中了心事,李明勋随口答道:“当然不是,但两个人在一起,总得你情我愿吧,我可不是强迫别人的那种人。”

李香君笑吟吟的斜靠在了李明勋的肩头,bái nèn滑腻的玉峰轻轻滑动,青丝披散,脸上隐含羞云怯雨,她柔柔说道:“那老爷怎生知道妹妹不愿意呢?”

李明勋含笑搂住了李香君的腰肢,顺势俯身就要含住那诱人的香唇,李香君却是嘻嘻一笑,花颜一扭,纤手一抬,一杯美酒递到了李明勋的嘴边,李明勋饮了美酒,看着李香君因为躲避而露出的冰肌玉肤,更是心潮热涌,他一只手顺着滑柔的腰肢攀上高峰,笑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愿意。”

不管李香君如何反抗,李明勋用了力道,拉到自己面前,用力含住那朱红樱唇,拥吻一番,弄的没人几乎窒息,才是放开。

李香君好不容易挣脱,白腻如玉的肌肤上浮起淡淡的桃色,她的身子轻轻扭动,媚态万千,她拿起另外一只酒杯,倒入嘴中,却是主动攀住李明勋的脖颈,将嘴中浓烈的酒浆与之分享,李明勋被撩拨的心中火器,站起身来,把李香君揽入怀中,解开了她身上的衣衫,李香君贴住李明勋的身子,让衣衫不至于滑落,看着爱郎的眼睛,you huo道:“不能在这里,去床上。”

李明勋轻轻点头,走出浴桶,想要抱起李香君,许是刚才泡的久了,又饮了一些美酒,却没了几分力道,李香君一手扶住衣衫,搀扶着李明勋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香君的房间还是以粉色为主,让人看着暖心,李明勋躺在床上,只感觉李香君趴在身上,在耳边呢喃道:“好好呆着,我去拿些东西,一会好好表现哟,老爷。”

李明勋闭着眼睛,微微点头,不多时,就感觉有人拽去了自己的鞋袜,继而拉扯掉了身上的浴巾,李明勋听的那喘息粗重,又嗅到芝兰香气,感觉不对,睁开眼睛,却见曾淑仪脸色红润站在床前,似乎在犹豫什么。

李明勋眼睛眯成一条缝,偷瞧着,只见曾淑仪褪去自己的衣服呢,青丝飘散,白肌如雪,玉山高隆,娇小玲珑的躯体满是倾国倾城之色,收拾大半,却又是犹豫起来,抱着衣服,似要离开,李明勋再也装不下去,伸手抓住曾淑仪手腕,拉入怀中,笑道:“这个时候,跑是跑不脱了。”

闺房之中,夜色深深,灯光月影之中,锦帐暖被之间,乍泄春光。

第二日清晨,院中的树上鸟儿在喳喳叫个不停,李明勋醒了过来,扭头看到缩在自己的怀里的曾淑仪,颇有些成就感,李明勋感觉到两人身体紧贴之间的滑腻,但也发现,那bái nèn的眼皮之下,眼珠在慢慢的滚动,她肯定是醒了。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这话真是有理啊,这温柔乡到底是英雄冢啊。”李明勋故意感叹说道。

曾淑仪再也装睡不得,推开李明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既醒了,为何不起床梳洗,处理政务?”

李明勋道:“社团之中,我最大,我说放假就放假,再者说,咱们上面也没有公婆管着,起床做什么?”

“你难道一点就不担心大陆的局势吗,就连我都听说了,满清正筹划着大举南下,浙江、福建危在旦夕。”曾淑仪怒气冲冲的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你担心吗?”

曾淑仪直接道:“当然担心!”

“有用吗?因为你担心,大明多一分力量了吗,满清死一个兵丁了吗?担心有用吗?”李明勋淡淡的问道。

“那总好过你一回来就钻进别院不问世事的好!”曾淑仪怒目而视。

李明勋无奈的摇摇头,说道:“是啊,我不应该一回tái wān就休息,我应该去大陆,带着社团的精兵去抵抗满清南下,我应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最好要把社团的每一个铜板,每一个男丁都拉上战场,如果不那样做,我就是沽名钓誉,我就是民族罪人,对吧?”

曾淑仪听得李明勋那半真半假的话,不知道该如何说,李明勋想了想,又道:“我最好该死在战场上,然后把社团交给朝廷,对不对啊?”

“你你强词夺理,我可没有那么想!”曾淑仪眼睛通红,说道。

李明勋躺在那里,丝毫不以为意,曾淑仪起身,穿上衣服,就要离开,李明勋道:“希望你不是为了劝我上战场才和我shàng chuáng,因为那是白费心思,我有我的打算,我有我的计划,你理解不了也就罢了,我也不需要你理解。”

“你无情无义!”曾淑仪扔下一句,转身离开了。

李明勋冷哼一声,随口说道:“真他娘的晦气!”

“老爷怎么说话那么难听,什么叫为了劝你才和你shàng chuáng。”李香君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怒色。

李明勋想了想,无奈摇摇头,说:“真是麻烦。”

“淑仪妹妹也是担心你,你一回来就钻进别院,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呢。”李香君也不欲与李明勋争吵,小声说道。

李明勋道:“我需要休息,仅此而已。”

“那老爷当真不见那些人,也不担心大陆的局势吗?”李香君又问。

李明勋长出一口气:“担心是没有用的,所有的事情要从长计议,我去了前线就能阻止博洛吗,他可是拥有上万八旗,数万绿营兵啊,难道非得把社团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精锐送葬,把社团全部的财政赔上,才能显示我们的决心,才能让那些蠢货知道满清的实力吗?”

“别生气,别生气,妾身不说就是了,不说了。”李香君拍拍李明勋的后背,温柔的说道。

李明勋道:“这必将是一场持久的战争,谁也不能保证哪块土地哪个城市不会丢失,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贸然投入力量都是无比愚蠢的行为,即便是社团要加入大陆战局,也必须是处理好内部的事务,做好长远布局的情况下,我们面临的敌人仅仅是满清吗,我们的敌人还有视皇权为根本的皇帝,大明王朝的腐朽内斗,文官党争痼疾,武将跋扈抢掠,软弱的投降派,还有那些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我可不会和一群三心二意的家伙绑在一起,因为我很清楚,社团经不起任何一次的大失败!”

“淑仪妹妹也仅仅是不想看到浙江百姓遭东虏荼毒罢了。”李香君劝慰道。

李明勋看到窗边那静立不动的身影,他喊道:“该为此负责的朱明朝廷,是共治天下的士绅大夫,不应该把这些罪过强加到我的头上,朱家的天子刚刚有了儿子,就连那女人的爷爷也把近十万白银存进银行,这两个人都不义无反顾,不顾一切,我凭什么连进家门休息一天的资格都没有?她真的以为我去了浙江就能寸土不失,就能护住百姓平安吗?我不是神,社团也没有那种实力!”

窗边的身影忽然动了,曾淑仪在外面喊道:“鲁监国殿下有十万兵马!”

李明勋怒道:“我他妈宁愿他有十万头猪!十万头猪是不会投降的,让满清抓也得抓许久,可是鲁监国麾下那十万兵大多是些鱼肉乡里盘剥绅民的畜生,面对东虏的时候,大部分都会投降,然而转而攻打我们。就算社团把资源投入到浙江,和鲁监国挡住博洛那三四万兵马又如何,明年会有十万兵马来攻,还能挡住吗,我呕心沥血创立的事业和组建的军队不是为了去和满清拼消耗的!如果和门外那个蠢女人想象的那样,我最多在临死之前喊一句问心无愧,有什么用吗?”

李香君赶忙跑出去,劝走了曾淑仪,李明勋气呼呼的起身穿好衣服,对李香君说道:“把那个女人给我看管起来,禁足,不许她和任何人见面!她敢踏出这个别院,我会立刻休了她,胆大妄为的蠢货!”9

章六零 海军长远规划

李明勋到底还是没有如愿休息几天,很快,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人无有片刻安宁。

三天后,李明勋在大本营召开了一次海军高层会议,出席会议的人数并不多,除了西蒙斯这个海军提督,海军部的官员就是造船厂的钱锦和潘学忠,会议的内容很简单,如何既能保持海军的扩张与发展,又能尽可能的节约资源投入到战场上去。

毫无疑问,在解决了西班牙人的威胁之后,在亚洲的海面上,社团一时没有什么紧要的海上威胁,荷兰人依旧在观望和加深合作,葡萄牙人、英国人力量皆是不足以产生威胁,而其他海军,或者说水师,都是浅海力量,现有的海军力量,特别是占据绝对核心的战列舰们很难完全发挥出战斗力。

社团需要限制海军,以得到更多的战争资源,但是海军却不想做冷板凳,而荷兰人仍然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元老院与海军之间必须达成一致,毕竟海军在元老院中权柄很重,很多社团的重要行政、军事官员都是从海军走出去的。

这个时候,海军上下很庆幸他们有一个洋人提督,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反对投入过多资源到大陆战场,否认会被那些占了道德制高点的人骂的体无完肤,只有西蒙斯这个洋人无需担此骂名。

毫无疑问,这是官僚体系固有的毛病,会影响团结,也会影响发展,但这就是事实,谁也解决不了,换一个提督也是如此,当然,还没有到把军种争端和战略争执摆在明面上的地步,这次会议也是为海军发展做一个中长期规划。

首先是舰队的拆分,现在的海军有两个用兵的方向,一个是马尼拉,必须在这个新的领地留下足够的舰队力量,另外一个是泗礁山,支援崇明要塞、海洋岛要塞,协防舟山,任务极重,当然还需要给大本营留下一定的力量,作为总预备队。

目前来说,社团仍旧只有九艘主力舰和三艘巡航舰,今年会有两艘主力舰和一艘巡航舰下水,但是在年底,服役要到明年了,但从绝对力量上讲,实力在下降,首先在马尼拉,社团折损了虎鲨和长须鲸号,虽然缴获了两艘重炮舰,被重新命名为虎鲨和鲛鲨号,但远不及两艘战损舰,而且这两艘也需要修理和改进。

除此之外,白鲨号和逆戟鲸号两艘船的状态也很不好。

一提到风帆战列舰,大部分人想到的是美国服役两百多年的宪法号,和英国那艘时间更久的胜利号,当然,大部分人也知道,这两艘船还能漂浮在海面上,是因为不断的维护,真正的风帆战舰没有那么长的使用期,不过很多人认为不少著名的风帆战舰拥有四十年甚至五十年的服役期,实际上,那是木质军舰的特殊所在——重建。

所谓重建,那就是把一艘船彻底拆掉,然后把堪用的材料挑选出来,更换坏了的材料,继而组装到一起,许多风帆战列舰的一生经历过数次重建,建造的时候用的木材在最后几乎全都被淘汰了,舰体大小和布局也有变化,很难说是一艘船了,重建大部分时候是海军为了获批军费的手段。

正是因为有重建这类操作,所以英国海军习惯给新造的军舰用上一根便宜且质量不太好的龙骨,然后尽快的让其达到重建资格,再换上一根好的龙骨。

实际上,大部分的风帆战舰,在不考虑战损或者失事的情况下,只有十五到二十年左右的服役期,这并不是说,这十五年风帆战舰都可以在海上执行任务,事实上,十五年中至少有一半时间要处于封存状态,要拆掉所有的火炮,把顶桅、上桅全部降落下来,即便是服役的七八年来,每次执行任务也不能超过一年,每次执行完任务就要进入到船厂进行大修,一艘服役十五年的军舰,真正执行任务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年。

显然,社团目前所有的主力舰都处于超负荷服役状态,这意味着,少则五六年,多则七八年,这些主力舰就会全部报废。也正因为如此,风帆战列舰才被称之为强国的玩具,中小型国家根本玩不起,就连荷兰这样的国家,进入十八世纪后,也逐渐被淘汰出局。

社团主力舰不仅超负荷服役,还带伤服役,逆戟鲸号和白鲨号参与了社团每一次的海战,对抗的目标无一不是装配有十八磅重炮的对手,被击穿的次数难以计算,面对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的重炮,别说被击穿,就是被击中也会给肋材造成巨大的负荷,肋材错位、折断后修补、裂缝这都是必须重建才能修好的。

然而,以前与西班牙人战事不断,根本没有机会重建,毕竟重建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而重建的费用也很高,至少是原造价的三分之一,战损舰的重建费用可能会超过一半,更重要的是,社团的几个造船厂,船台有限,能对主力舰进行重建工作的船台更有限,重建旧船就影响造新船。

按照海军提交的方案,先不进行重建,把船台让出来给新的虎鲨号、鲛鲨号进行改进,然后再谈重建的事情。

李明勋看过这个方案,摇摇头:“你们这样搁置重建,就要留有足够的预算冗余,现在大陆的战事很吃紧,没有明确用途的财政冗余会引起元老们的反感,所以你们必须制定出切实的方案来。”

“可是,海军造船厂的船台还在占用中,最快要等到十月份那艘巡航舰下水之后。”钱锦小心的解释道。

李明勋道:“很简单,把两艘战利船的改造和战舰的重建工作承包给台北的造船厂!”

“可是台北造船厂从未接触过主力舰,他们造的最大的军舰就是快速运输船。”钱锦说道。

李明勋道:“正是因为没有接触过,才给他们机会,而海军造船厂派遣匠人支持,海军派遣军官监督,未来海军舰船也会向私有造船厂开放,这样可以增加制造主力舰的船台,增强我们的战争潜力。”

“海军部会配合的,阁下,不过为了不让海军实力快速滑坡,白鲨号就不要重建了,这艘船在苏比克湾海战中受损太重,重建花费时间长,而且它的技术已经落后了。”西蒙斯提醒道。

“好,先将就用着,记着,如果有一天它退役,一定为这艘船举办退役仪式。”李明勋敲了敲桌子。

最终,李明勋对舰队完成了拆分,给马尼拉的李北极留两艘千吨主力舰,两艘巡航舰,给泗礁山的赵三刀一艘巡航舰,三艘八百吨级的主力舰,而青龙号和四艘千吨级别的主力舰组成大舰队,当明年新的主力舰下水,再视战场情况调配。

而对于海军咬着牙要求过高的财政预算,手段有两种,一种是成立支援沿海内河战场的桨帆船舰队,另一种是组建陆战营。

长江水战,暴露出了全帆装船在内陆和沿海作战的笨重,海军需要更多更强大的桨帆船,快蟹和舢板自然不用多说,关键是要建造火力核心的大型桨帆船,加列船和更大的加莱赛帆船,这类舰船在南洋的苏丹国很普遍,所以招募匠人倒也方便,马尼拉俘虏的西班牙匠人很多也会建造,技术不是问题,但关键是,这类舰船无法大规模的调配,比如舟山服役的桨帆船很难调配到广东参战。

社团对此的解决办法是,地方分舰队由各行政长官区财政支持,自行采购自行组建自行训练,加列船和加莱赛船技术难度较高,各行政区很难从海军造船厂之外采购到,自然无法避开海军部了。

“你们的桨帆船计划过于庞大,这类船只远海航渡能力有限,海军造完了,难道要在台湾周边看西洋景吗?重型桨帆船还是需要海军出面的,但满载一百五十吨以下的桨帆船就不用海军操心了,分舰队自行采购就是了,他们的采购数量和战术训练你们负责起来就行了。”李明勋说道。

他又看继续翻动海军的预算,忽然笑了:“海军想做什么,你们是疯了吗?要组建六个陆战营,八个直属大队,近两万的部队,你们要远征欧洲吗?就算是想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也没有这种弄的,西蒙斯,你不会是想让我视若无睹吧!”

海军部的军官们都没有说话,这就是海军的矛盾所在,他们拥有一个海军通的执政官,知道他们需要什么,缺少什么,这对海军的发展至关重要,但他们也要做手脚的时候却也没有那么多的空间了。

“你们现在有一个陆战营,两个独立大队,扩编成两个营,四个大队也就是了,这方面我会替你们向元老院背书的。”李明勋见无人说话,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李明勋深深的看了看众人,说道:“西蒙斯,诸位先生,如果你们不想在预算上吃亏,还是把心思放在战列舰上吧,元老院和我都很清楚战列舰对于社团的意义,社团可以没有任何一种武器,但绝对不能没有战列舰,这是我们存在的基础!”

有李明勋这句话,萦绕在众人心头上的阴霾一扫而空,虽然李明勋拒绝了海军在桨帆船和陆战营上的扩张计划,但依旧表现出了对海军的倚重,更重要的是,众人担心的那一幕没有出现,那就是李明勋会受不住外部压力,过度的介入大陆战场。

事实上,从曾淑仪的表现来看,李明勋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大明盟友的催促,内部民族主义觉醒者的道德指责,还有来自大陆的合作伙伴的要求,这种压力不仅传递在李明勋身上,也传递到了元老院的所有元老的身上,以至于元老们对明年的财政预算久拖不决,一直等到李明勋回来才进行正式的讨论。

毫无疑问,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心,大部分人希望社团把资源投入到大陆之上,这也是社团的发展战略,但是投入多少资源,或者说准备多少财政预算合适一直没有一个定论,钱就那么些,社团的发展与维持,各行政区的开发和拓殖都需要资金,就算是战争预算,也有几个类目,一个是维持费用,海陆两军现有的军队要发饷,训练要耗费,第二个是扩军费用,订购武器、招募士兵都需要钱。总不能把所有的钱都投入到战争中去吧。

只要李明勋保持理性,元老院就不会被这股冲动的思潮所影响,那么各军种的发展和维持都会得到照顾,这也是海陆两军最希望看到的。

“尊敬的阁下,关于战列舰的发展和建造,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详细的规划,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支持,这个计划是海军部和海军造船厂一起制定的,满足应对未来威胁的要求的基础上,尽可能的考量技术和资金的条件。”西蒙斯拿出一本计划书放在了李明勋面前,诚恳的说道。

李明勋敲了敲那封皮,问道:“我可以把这计划书公示给元老院吗?”

西蒙斯脸色微变,说道:“不,这是属于海军的内部计划,呈递元老院的那份还需要稍稍修改其中的部分数字。”

李明勋笑了,这又是常见的政治游戏,在任何时代都有,为了和掌握预算的权力机构讨价还价,制定计划的时候都会留下冗余,甚至会故意设定一下不必要的条款让权力机构去否决,以保证核心计划的执行,不过李明勋很喜欢西蒙斯的坦诚,既然他如此说,那么计划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可靠的。

“好吧,我就作为海军顾问的身份帮你们筹划一下吧。”李明勋笑着说道。

计划书的封皮上清楚的写着海军造舰章程几个大字,而右上角则是绝密的红色印记,而其中大部分篇幅是关于战列舰的建造计划和技术分析,而其建造数量和火力配备则完全与海军的下一个假想敌,荷兰东印度公司挂钩。

章六一 海军造舰章程

长久以来,人们对殖民地与本土之间的认知是,本土实力强,殖民地实力弱,特别是海军对比,事实上,这个认知并没有错,但在某些方面,荷兰东印度公司是一个特例。

就拿海军来说,荷兰本土的主力舰,拥有五十门火炮,排水量超过千吨的就算是大家伙了,一直到1652年的英荷战争,荷兰舰队中还是以三十多门火炮的战舰为主,但是在东印度公司,动辄就有七十门火炮的船出现,在历次荷兰人参加的海战中,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都是其中的武力担当,甚至有时候作为旗舰存在。

(在七省级80炮战列舰服役前,荷兰海军最大的船就是东印度武装商船,比如1665年的第二次英荷战争中的罗斯托夫特海战,荷兰舰队一百多艘船中大部分都是雇佣东印度公司的武装船,其中最大的三艘船就是拥有七十门火炮的东印度大帆船,其中一艘仅仅比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建造的最大战舰小了一丁点。)

原因其实很简单,荷兰作为一个低地国家,是许多大河的入海口,没有什么天然的优良海港,其海岸线滩多水浅,限制了荷兰舰船的吃水深度,这也是荷兰人船只都是平底船的原因,荷兰海军一直有一个五米吃水限定,即舰船吃水不能超过五米,这就导致了荷兰舰船普遍比同时期的欧洲其他国家要小。

在十七世纪七省级战舰造出来之前,荷兰海军最强的就是东印度公司的商船,而在整个十七世纪,荷兰人也只造过两艘吃水超过五米的船只。

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没有这个限定,其归国大帆船排水量都超过了一千五百吨,两千吨的也不在少数,这类归国大帆船又叫做东印度帆船,是为两年一次的返航欧洲建造的,上面装载的是东方的货物,香料、生丝、瓷器和糖居多,有些类似于西班牙人的马尼拉大帆船,都是跑洲际贸易的。

但是区别却是很大,纵观马尼拉大帆船的航线,从菲律宾到美洲,顶多会受到海盗的威胁,所以大帆船只有四十门炮的武装,都是小炮,而东印度大帆船就不同了,其归国之路海盗只是小事,来自欧洲本土的强国海军才是其最大敌人,事实正是如此,每次荷兰人进入战争状态,东印度公司船队都是首要抢劫目标。

正因威胁大,所以东印度大帆船从一开始就被设计成拥有一层火炮甲板的武装商船,其载炮数量在七十门左右,即便是在欧洲本土也是顶尖战舰,当然,这类大帆船并非真正的战舰,很多是一次性产物,但是当它们出现在战列线上,就是可怕的对手。

而海军部提交的计划书中,要求社团建造的主力舰,必须对东印度大帆船拥有优势,这个优势不仅体现在火炮数量,还有航行性能、防御性能等多方面,但又不能使青龙号那类超级战列舰。

之所以要重新设计这样一种战列舰,就是因为瑞兽级的七十四炮战列舰把海军给害苦了,毫无疑问,青龙号的强大武力和技术都具有革命性的,但是其造价也是海军接受不了的,别说现在的海军,就算是以前被全力支持的海军也无法接受。

在去年青龙号下水之后,海军试航非常满意,提出下一批次建造两艘瑞兽级战列舰,却被钱锦无情拒绝了,钱锦的态度很明确,就算资金充足,造船厂也不能保证能同时顺利建造完两艘瑞兽级,最终妥协之后,只建造一艘。

原因很简单,海军造船厂根本采购不到同时建造两艘瑞兽级的船材!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瑞兽级并非什么超级战舰,这类战舰在十八世纪中期之后就大规模出现,在十八世纪后期更是成为最基础的战列舰了,李明勋也是如此想,既然能造出青龙号,那意味着技术没问题了,为什么不能继续建造呢。看了计划书李明勋才知道限制三级战列舰建造的根本不是技术,而是木材。

风帆战舰对木材要求之苛刻,绝对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特别是三级战列舰这类级别的战舰!

青龙号一共砍伐了两千多根柚木才建造成功,这两千多根都是拥有七十年以上的树龄,不能有疤结、腐烂,而且二十多米高的树干只有中间的十米左右可以使用,这还不算,支撑甲板与舷墙的支撑肘,必须使用天然的曲木,而且青龙号的最终配备是322412,对支撑肘的要求更高了,而青龙号的桅杆更是让社团煞费苦心,直接影响了青龙号的建造速度。

桅材是建造船只最重要的木材之一,战舰的桅杆高度大约是最大宽度的四倍,三层甲板战舰小于四,巡航舰大于四,这意味着,战舰的桅杆动辄超过五十米,根本不可能有这样一整根的桅材,所以,桅杆只能是多节拼接,一般有三节,而底桅的直径接近一米,如此直径的桅材肯定是百年树龄的树了,要知道,最适合做桅杆的冷杉木,要去除树皮,还要去掉边材,才能使用,直径很少有超过一米的。

实际上,战舰桅杆的选用标准远远超过了肋材,比如欧洲海军强国战舰桅材都是来自波罗的海沿岸的北欧国家,其中大型战舰的桅材只有里加湾里的杉木才符合标准,社团战舰用的桅材来源于永宁行政长官区,但仍然无法满足要求,为了获得合格的桅材,永宁行政区甚至有一支专门的采伐队。

类似于杉木这样的木头,采伐的技术含量超高,夏季不能采伐,因为树油分泌旺盛,适合采伐的季节是秋冬,树脂分泌少,大量树脂保存在木材深处,这样的杉木饱含树脂,柔性行很好,因为秋季采伐后的杉木容易腐烂,最好在冬季采伐,但是永宁行政区的冬季酷寒,很难进行,不仅如此,采伐时的气候也有严格要求,空气必须要有湿度,如果在干冷天气采伐,木材没有了蒸腾作用,会在干燥的空气中脱水,导致树脂凝冻,会让木材变的硬而脆,直接导致报废,过于潮湿也不行,霉菌会进入木材内部腐烂。

可以说,伐木是一个技术含量超高的技术活,不是简单的拥有斧头和锯子就可以的。

青龙号上每一根木料的选拔标准都可以和皇帝选秀女一样严格,这就导致了建造青龙号这样的战列舰,主要木料根本不能按时供应,而李明勋看了潘学忠书写的技术报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在十八世纪的末期,为什么英国人可以大批量的建造三层甲板战舰了。

原因很简单,发生在十七世纪持久的海战让英国人知道,建造更多更强军舰需要品质更好的木材,所以早在威廉三世所在十七世纪末期,英国贵族们就在自家的庄园和道路两侧大规模种植橡树,等到十八世纪末期,这些橡树就拥有七十年甚至百年的树龄,而且是人工栽培的,不是在丛林之中那种为了争夺阳光而肆意拔高的木材,这也是百年海军四个大字的由来。

显然,如果海军继续坚持目前的造船章程,那么就会导致陷入误区之中,瑞兽级两三年才能下水一艘,而作为主力舰的逆戟鲸级千吨重炮舰面对荷兰人数十艘东印度大帆船没有多少优势。

所以,海军需要一种技能对东印度大帆船拥有战力优势,且能大批量生产的战列舰,前者并不算什么,后者则需要技术难度和标准适中,且价格可控。而海军首席技术官潘学忠,综合各方面因素,提出了一种新标准的战列舰,64炮战列舰。

这种战列舰的满载排水量在一千八百吨左右,采用两层火炮甲板和船尾炮甲板的配置,两层火炮甲板各有二十六门火炮,而船尾炮甲板拥有十二门火炮,其火力配置是321812,船体最厚处达到八十五公分,上层火炮甲板船壁厚度超过六十五公分,对十二磅以下火炮防御穿距离缩短到一百米,航行性能能够与青龙号相媲美。

在采用与青龙号同等技术水平下,这种以社团一级行政长官区命名的64炮军舰所需要的船材标准降低了不少,至少能到可以量产的地步。

最制约青龙号量产的就是超高的肋材标准,因为肋材是战列舰用量最大的木料,战列舰与商船不同,肋材是一根接着一根,需求量实在是过大,而海军战列舰的肋材标准是独步天下的。

要知道,目前的西班牙军舰还大量使用柏木等普通木材建造,而海军一开始就定下了柚木和橡木两种高品质的木材标准,更重要的是,战列舰与盖伦船的肋材标准有着天渊之别,除了社团之外,世界上所有的海军战舰还在用圆形肋材,这种圆形肋材对木材的要求低,而且其从龙骨只延伸到水线以上的位置,标准较高的也就延伸到下层火炮甲板罢了,除了青龙号,目前所有的战舰都是如此,欧洲的战舰上层甲板和那些船艉楼、船艏楼都是堆砌上的,虽然技术难度低,但那类似于违章加盖房屋,注定不能太重,也就造成十七世纪的军舰下层甲板以上的船体厚度很低,除了六磅以下火炮,大中型口径火炮炮弹是防御不了的。

而从青龙号开始,社团已经才有椭圆形肋材,这是西班牙人在十七世纪末期才拥有的技术,椭圆形肋材的一直从龙骨向上延伸到露天甲板,密集的肋材加上船体内外船板,船体极厚,青龙号最高的船尾火炮甲板船壁厚度也超过了七十公分,下层火炮甲板厚度更是有一米。

当然,如此长的肋材必然对木材要求高,即便是采用拼接工艺也是如此。要想让战列舰大规模生产,就必须降低肋材的要求。

台湾级战列舰的肋材从龙骨向上延伸到上层火炮甲板,船尾炮甲板则另行加盖,而每层火炮甲板的高度也降低,加上吃水较钱,让肋材的长度比瑞兽级的缩短了四分之一,能让更多的木料加工成肋材。

如此设计和妥协过的战列舰虽然成本仍然较高,但至少能够做到批量生产,因为没有什么从未验证过的技术,所以按照海军提交的计划,第一批就建造两艘,建造时间加上试航,大约需要两年时间才能服役,比逆戟鲸级长了大半年,但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李明勋更多的从战术而不是技术方面去考虑台湾级战列舰的价值,虽然其比大型的东印度大帆船少了六门火炮,但台湾级战列舰的全部是十二磅以上的重炮,如果双方进行200-300米的效力射击,那么能台湾级所有火炮都可以击穿对手,而对手仅仅只有火炮甲板上的十八磅炮拥有这个实力,双方的火力对比是三十二对十五,即便是贴近到百米距离,台湾级仍然具备火力优势,归根究底,这型战列舰对九磅炮以下的火炮已经免疫,直接废掉了对手至少三分之一的火炮。

而由台湾级战列舰衍生出来的则是一种排水量在一千二百吨以上,拥有四十四门火炮的重型巡航舰,其采用一样的龙骨和长度,把宽度降低到了十米,拥有更好的长宽比,采用的也是2412的火炮配置,已经可以欺负大部分的战舰了,对抗那些千吨以下的重炮舰也有资本。

瑞兽级和台湾级都能够的上三级战列舰的标准,也是未来海军的核心主力,而新式的重型巡航舰也拥有了拉上战列线的时候,但海军不能只有战列舰,还需要各类辅助舰艇,护卫舰、通报船、臼炮船、运输补给船只统统都有规划,而这类辅助船只,海军更倾向于向私营造船厂订购,毕竟价格低廉,而海军也有意扶持私营造船厂建造军舰,例如在计划书中,海军向台北造船厂订购了两艘排水量四百吨左右,拥有二十二门火炮的三桅横帆护卫舰,验证大型护卫舰在海战中的性能。

在李明勋的建议下,海军部完善了海军中长期发展规划,至少二十年内,这个规划都不会有大规模的变动,当然,在规划中,也有三层火炮甲板,配备百门以上火炮的一级战列舰建造计划,但那是十年以后的事情,与现有的预算无关。

这个发展规划与预算草案一起提交到了元老院,在一场官僚游戏之后,核心的目标都达成,未来三年,海军会获得陆军至少三分之二的预算,如此不仅可以维持规模,还能有所发展,而在元老院的支持下,李明勋对预算体系进行的重新规划,海陆两军的维持、训练、扩军、装备费用从各军种预算中支出,而战争经费则单独列出来,成立了战争统帅部,而这个统帅部自然由李明勋担当。

经过财政部门和元老院的调配之后,统帅部用于大陆方面的战争经费被定格在了三百八十万两,而元老院授权,可以视战争发展情况,以大本营的名义向联合银行贷款一百万两,考虑到隆武二年过去将近一半,已经花费了大量的款项(主要是订购物资、弹药、向前线部队发放津贴补助),战争经费大约还有二百二十万两的余额,另有一百万两的后备资金。

这就意味着,无论大陆战局如何变幻,无论外界怎么给压力,无论李明勋有什么想法,你最多只有三百二十万两白银的文章可以做。

章六二 琼州的窘迫

战争经费虽然xiàn zhi了李明勋在大陆战场上的发挥,但相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这是所有元老与执政官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外界的压力,清楚的告诉所有人,关于大陆的战场,社团有自己的规划,有自己的判断,所有元老会站在一起承担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道德方面的指责,而战争经费拨付一道成立的还有两个新的部门,一个是科技部,一个是募捐委员会。

所有指责社团不尽全力的人都会得到募捐委员会的宣传单,你如果你认为我们出钱不够多,那么可以捐钱到战争经费之中去。

而科技部则由原先的海军造船厂技术总监潘学忠负责,这几日李明勋对海军系统有了更深的了解,钱锦已经完全成为造船业的代言人,在他的眼里,造船就是完全的商业行为,他只对一种技术感兴趣,那就是能降低成本的技术,这很不利于社团各行业的发展,因为社团所有投入到新技术研发的资金都是由造船部出的,科技部可以让预算独立出来。

元老会结束,李明勋与潘学忠并肩走出了元老院,他对潘学忠说道:“你的科技部只有三十万的预算,如果想要更多的资金,只能向银行贷款,但银行对新事物一般持有谨慎的态度,为了增加他们的信心,我会个人募捐给科技部五万两白银作为支持。”

潘学忠知道,李明勋心心念念的是蒸汽机,他说道:“阁下放心,我会尽早做出蒸汽机实物的。”

“蒸汽机是打开新时代的钥匙,你如果能找到这枚钥匙,那我会向元老院提名你的元老资格。”李明勋微笑说道。

潘学忠点点头,他叹息说道:“阁下,当初我投奔于您,只是想造出最强大的战列舰,成为最好的匠人,没想到我也会有成为官僚的这天。”

李明勋笑了:“这就是我们的责任,你的技艺再好又能改变什么呢,社团需要更多技艺精湛的匠人,也需要更多的新技术,而你对新技术很敏感,也有领导才能,汇聚大家的力量才能改变世界呀。”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乘坐一艘护卫舰前往了香港,而统帅部也会设立在那里,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主要的参战力量陆军野战部队和今年从南洋采购的粮食都在香港。

如今正是西南季风季节,把兵力配备在香港,一则可以安定香港商贾和士绅的心,二则也能位于上风向,无论东南沿海哪里有事,都可以顺风调动,也不用横跨危险的tái wān海峡。

李明勋抵达香港的当晚,就有人上门求见,他本想休息的,但又碍于情面,因为来的人是林士章和黄蜚,李明勋道:“林大人是琼雷巡抚,黄将军是广东水师总兵,都担着重任呢,如此擅离防区可是不好啊。”

“本官向tái wān派了三波使者,你俱是不见,若不和黄将军亲自来,怕是也见你不得啊。”林士章脸上挂着一些怒气,说道。

李明勋道:“不光你们的使者我没有见,皇帝的,监国的,两广总督的使者我都没见。”

“当初是你让我们去琼州的,怎么就撒手不管了呢?”黄蜚也是满脸不语,责备问道。

李明勋道:“怎么不管?丁魁楚向琼雷二府摊派钱粮,那低价的南洋大米是我让人帮你们弄的吧,你黄大人水师新增的五艘福船,是从台北订购的,旁人接船一次性付清款项,你能缓一年,袁时中正兵营那三百杆火绳枪两百领甲是社团白送的吧,我做到这一步了,还要我做什么,总不能当初我提了去琼州的建议,你们就赖上我了吧。”

“那联合银行为什么不向琼州贷款,琼州棉户没有得到任何一点的米粮贷款!”林士章问道。

“那是银行评审团的事儿,他们认为贷款给你们是打水漂,我有什么办法呢?”李明勋说道。

林士章道:“现在是你们控制大部分股份,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李明勋倒也不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那就是社团认为贷款给你们打水漂啊。”

“你这话说的却是有些过分了,明勋。”黄蜚不悦说道,林士章脸上挂不住,却也未曾发作,说白了,这二位不仅是明国官员,他们与李明勋也有不错的私交,对社团对李明勋个人了解很深,自然知道李明勋不是无的放矢的人,社团如此冷对琼雷地区也必然有自己的考量。

林士章强压住心头的怒火,问道:“好吧,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东番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两位大人与袁将军到琼州也有近一年了,都做了什么呢?”

黄蜚当即说道:“我等三人到了广东,林大人劝课农桑,垦荒安民,袁将军剿贼保境,整训军备,本官虽然不才,自认也无愧朝廷,这段时间编练水师,剿灭海贼,一日也不曾清闲。”

李明勋拍拍手掌,说道:“好呀,好呀,大明朝若是有五分之一的官将有三位这般勤政爱民,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可是有什么用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认为我等所为皆是无用吗?”林士章再也受不住拍案而起。

李明勋笑了笑:“老先生别生气,我给二位讲讲我和已故的沈犹龙老大人的故事吧。”

“沈大人有厚恩于我,若无沈大人,便无香港之繁荣,社团之强盛,当初老大人上任两广总督,我便建议老大人截留饷银编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可老大人却是大明朝廷的忠正之臣,费心尽力筹措粮饷,全都解运京城,扔进了中原战争的无底洞中,后甲申国难,弘光登基,老大人又问我练兵方略,他已然知道自己错了,想留下银子练兵,我却也知道来不及,建议独揽两广,清理卫所,收取欠税,整治土地兼并,方有作为,忠诚如老大人,自然不许,以新界为抵押,贷款百万以练兵。可惜,天不遂人冤,隆武皇帝一纸诏令,老大人duo quán让饷出兵。老大人自知此乃饮鸩止渴,再问我大计,我告知唯有拥立新君挟天子以令诸侯,方可保住两广,可惜老大人两难之下,溘然长逝。

两位今日所作所为,与老大人上任之时有什么区别吗,与大明朝三百年官员作为有什么不同吗?”

李明勋站起来,看着二人面无血色,说不出话来,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说道:“其实在银行眼里,任何事情都是生意罢了,那种施政方略,已经把大明几百年的江山败落成了残山剩水,你们又没有新法子,银行怎么会支持尔等,明明知道借给你们钱肯定还不上,银行还会借钱吗?”

“既然如此,那为何当初你建议我们去琼州?”林士章问道。

李明勋也不撒谎,说道:“琼州控扼西洋之咽喉,乃我社团生命航线,此等要地,自然不能为敌所侵占,你三人去了琼州,到底比旁人要强几分,若是真有霹雳手段,社团自然襄助,与琼州守望相助,共抗鞑虏,可若是类眼下这般,琼州实在于大局无助,待哪日鞑虏真的进攻琼州,社团再行出兵夺回便是,只是到那个时候,琼州就不姓朱了。”

“说白了,明勋对三位是含了指望的,可惜三位终究还是治世之臣,而非乱世枭雄,社团自然也不会全力以赴了。”李明勋有些失望的说道。

“在明勋的眼里,我们是故步自封了,那你说说,你想让我们有什么霹雳手段?”黄蜚听完了李明勋的话,思索片刻,问道。

林士章问:“不会想让我们拥立新君,做那不忠不义的事情吧。”

李明勋笑了,心中道:“你二人有那个能耐和威望吗?”

“一句话概括,我需要三位对琼雷两府有绝对的控制,不受包括朱明朝廷在内的任何外部影响,然后与社团步调一致,守望相助!”李明勋说道。

林士章道:“你想让我们裂土藩封,听你号令?”

“其实话不必说的那么直白,当然,老先生就是老先生,比我言简意赅!”李明勋笑着说道。

林士章喝道:“此非人臣所为,老夫断然不会去做那奸佞之事!”

李明勋抱胸说道:“那琼雷一地就没有任何希望了,你既然要做第二个沈犹龙,那琼雷就得做第二个两广,老先生执意如此,那请自便吧,我,我的社团,我的银行,都不会把钱投资给一个没有希望的zhèng fu,如果老先生但凡还有些良心的话,将来琼雷守不住,这块土地是给满清还是给社团,您可别打错了主意。”

“老夫就不信了,没了你们东番,琼雷就守不住,大明就要亡国!”林士章喝道,说罢,起身要走。

黄蜚忽然怒道:“站住!林大人,你站住!”

到了南明时代,文贵武贱已经不存在了,很多时候,文臣就是武勋手里的吉祥物,虽然琼雷之地没到这一步,但黄蜚也不用对一个小小巡抚唯唯诺诺了。

“林大人,你不是沈犹龙,我也不是,李明勋不会三番五次的给我们机会的,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若是选错了,琼雷之地就是万劫不复啊!”黄蜚拉住林士章,恳切说道。

黄蜚见林士章怒不可遏,劝说道:“无论怎么说,你我肩上担着琼雷近百万人的担子,无论闽浙大战的结果如何,琼雷在你我手中,多一分力量就是大明多一分希望,至少咱们要听听明勋要我们做什么?”

林士章坐回了椅子,李明勋笑了笑,他知道这二人都是矛盾的,既想在这亡国灭种的时刻有所作为,又不想担了奸臣叛逆的恶名,还不想让社团占了便宜,但这个世界是个很少有两全其美的事儿,更何况三全其美。

“第一,把控政局,琼雷二府,上到知府参将,下到知县把总,统统要换做值得信任的人,你们可以把门生故旧插入其中,也可以找一些接受了考验的人,比如因为沈老大人去世而无人问津的岩野先生、达春公子,总之,要有一支具备凝聚力的官僚队伍,而不是被朝廷空降来的大员使臣玩弄鼓掌。

第二就是钱粮了,老先生,现在琼雷二府可以收多少赋税?”

林士章轻咳一声,说道:“雷州府夏秋正赋本色约么四万五千石,加上商税、杂项和三饷摊牌,约么八万石。琼州府正赋、杂项、三饷加起来,也就十八万石左右。”

合起来也就二十六万石左右,但林士章很清楚,琼雷跋扈的士绅,贫困的百姓,还有官府水师都不敢招惹的疍民,这些都是欠税的大户,二十六万断然是收不齐的,就算到了手,琼雷二府的运转,辖区内的卫所也要截留一部分,能用于练兵的连十万石都没有。

即便这一切全都不论,隆武朝廷用六百万的赋税养了大约十万兵马,如此标准下,琼雷二府也就养四千兵马,这还只是四千个不上战场的旧军,如果编练成一支有战斗力的营伍,顶多也就两千人罢了,也就一营兵马。

林士章很清楚,一营兵也是幻想,隆武朝廷那十万兵马,不仅发饷银,还默认他们抢掠盘剥的行为,难道琼雷也要如此吗?

当然,林士章也明白,琼雷二地并非真的就如此贫困,其虽然在广东算不上什么富裕州府,但境内也有多种有潜力的经济作物,而其中最具有竞争力的莫过于蔗糖、棉花、捕鲸和珍珠了,这也是林士章迫切想得到李明勋,或者说得到联合银行贷款的重要原因,想要加快这几种行业发展,就必须有钱,他这个巡抚虽然没有钱,但是只要能贷到款项,一样可以把钱用在扩军备战上。

李明勋也知道,琼雷两府对社团的意义很大,不仅在于保护航线,也在于分担压力,培养一个有实力的盟友至关重要,但他很担心,将来有一天,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盟友会落得沈犹龙那般下场,也正因如此,他必须要求这个盟友独断专行,否则还不如不去培养!

章六三 琼州在握

“黄大人,以你军人的角度去考量,如果两广失陷,想要守住琼州府需要多少兵马?”李明勋暂缓提出要求,而是选择循循善诱的态度去做事。

黄蜚沉吟片刻:“若不计东番水师,琼州最好有一万兵马,其战、守各半,才有希望。”

林士章听了这话,面如死灰,这话说的很明显了,仅仅是琼州需要一万兵马,如果再加与大陆相连的雷州府,那需要三万兵马了,这绝对是琼雷二府所承担不起的军队数量。

谈及编练和维持一支军队,在很多人眼,既然是保家卫国,那么可以适当降低募兵标准,甚至改以义务兵制度,降低军费,极端的情况下,人们会想到许多城防战,义勇丁壮只要有口吃的可以愿意去冒险,但那不是军队,真正的军队都是有薪饷支持的。

目前的东方,主要的军队有南明、满清、荷兰和社团四支军队可以参考,以社团为例,最普通的新军营月饷是二两,精锐的燧发枪营是作为近卫军培养的,月饷是三两,老兵、士官、军官的待遇会更高,加装备费,一个新军营大约需要二十万两左右,看起来好像走了精兵策略,实际和对手一,社团给士兵的待遇并不是最好的。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士兵一年的薪饷是二百四十荷兰盾左右,这算汇率之后约么八十两白银,当然,到手只有四十两,其余等到回国一并给清,而平日吃用衣服也在其,也是按照燧发枪营的标准发放。

而代表最低水准的是南明的士兵,但其战兵每年也有二十两左右的饷银,最低的义兵月饷一两,即便是如此低,常常也要欠饷,但无论鲁监国还是隆武朝廷,默认士兵对百姓敲诈勒索。

最值得对的是敌人,那才是真正的高薪待遇,明末的全国税收也四千万两,但满清与大明不同,其不用养那些猪一样的藩王,也不用供养那些卫所兵,除了山东的卫所,大部分卫所会转为州县,所以,即便是多尔衮把三饷加派视为了田赋正税的一部分(也部分减少了三饷银),但是没有了藩王和卫所这两项,满清的税收大明要多,而且百姓的负担要轻。

正是因为有钱,满清给士兵的薪饷也大方,以如今战场最低贱也是最普遍的绿营兵来举例,其待遇分为马兵、战兵和守兵(只是待遇,并不完全代表其用途),马兵月饷二两,战兵是一两半,守兵是一两,但绿营兵并非只有这些收入来源,其出战的时候,要有安家费或者开拔费,钱不到手不出兵,若不在其汛地打仗,那是客军,到了战场,军饷加倍,这还不算,了战场,出营阵要有出战银打赏,杀了人立了功要有赏功银,若是负伤要有赏钱。

林林总总算下来,只要打起仗,算一个绿营兵没有立功,一年也能拿六十到一百两的银钱,如今的满清实力正强,欠饷的情况较少,即便出现欠饷或者赏功银子发不下来,也会采用劫掠百姓屠城抢劫的方式弥补一下,这还只是绿营,八旗拿的钱更多,出战的八旗,一年拿二三百两也是等闲,可以说,明军大规模的投降,与满清给出的高薪水是密不可分的。

这个时代毕竟没有完全觉醒民族意识,而当兵又是下九流的行业,营伍之各色人等都有,当兵吃粮吃粮当兵的思想根深蒂固,双方的军饷水准差别太大,肯定会影响战斗力,至于玩义务兵制度,那才是真正的幻想。

虽然社团的军饷相对较低,但从不欠饷,而且军饷是军饷,军所有的吃喝用度完全由军队负责,连酒水、茶叶、糖都有定量供应,当然,前线的士兵还会得到额外的战争补贴,虽然社团不会有出战银、开拔费、客军加饷这类军饷,但陆军给战伤、阵亡的抚恤却是实打实的,更是不吝啬赏功。

如此计算下来,琼州和雷州二府算把所有的钱粮都截留下来用于练兵养兵,也是断然不够的,而更让林士章难以接受的是,李明勋对局势的判断竟然这么悲观,他以为他至少还有两年时间,但看到李明勋一副两广不日会沦陷的模样,心不由的犯了嘀咕,当年江北四镇看起来也是固若金汤,也是丢了,现在大明尚不如那个时候,又严重内斗,情况当然更加危急。

“如果想要编练一万强军,那么应该八十万左右的军费,考虑到现在的琼雷二府还有一些堪用的武器装备,四十万两也是了,但需要注意的是,琼州的防御并不是只需要精兵,更是需要防御工事,特别是堡垒城池,这也需要大规模的资金投入,唔,一百万两,大约也有不陷落的琼州府了。”李明勋用毫无感情的话语说着。

这话像是一柄铁锤敲打在了林士章的心,一百万两白银,纵然像浙江、福建那般搜刮百姓,也是得不到的,杀鸡取卵也是保不得琼州安全,如果计算雷州,那更麻烦,但林士章也看出来了,不准备守雷州了,这也证明了局势的恶化。

到目前这个阶段,要么继续浑浑噩噩的等死,要么要行霹雳手段,用非常策略!

房间里一时安静,林士章说不出话来,黄蜚尴尬的笑了笑,问:“明勋把琼州府看的透透的,显然是下了功夫,那接着方才的话说,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李明勋道:“第二个是钱粮,我不知道琼州府究竟能收多少钱粮了,但是也知道,一百万断然是没有的,归根究底,还是要向联合银行拆借,有一点,银行需要看到三位大人守卫琼州的决心也要看到三位大人的能力,如果连清理卫所军屯,收取士绅地主的欠税都不敢,那联合银行是决计不会贷款的。”

忽然,李明勋摇摇头,说道:“我与你二位说这些作甚,这么说吧,社团不会坐视琼州落入敌手,所以只要三位大人表现出决心和能力,社团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各位守住琼州,编练强军,说到赚钱,我李明勋自认第二,谁人又敢说第一呢?”

说完这句话,李明勋重新坐回了座位,一言不发,他心早已坚定了想法,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再心软,无论林士章如何劝说,他也不会再培养第二个沈犹龙,局势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不会去相信任何一个明国官僚,无论这个官僚是如何的忠诚。

林士章也是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心满是犹疑不定,黄蜚道:“林大人,是时候下决心了,这个时候,再不能因循守旧,总不能到满清饮马珠江的时候,再后悔莫及。”

见林士章仍然不下决心,黄蜚对李明勋说道:“我想和林大人单独谈谈,不知可否方便?”

李明勋道:“我去更衣,一刻钟回来。”

待李明勋走后,黄蜚问道:“老先生在犹豫什么呢,若是旁人怕朝廷怪罪,怕惹来恶名,我黄蜚还会认可一二,老先生怎么也会有如此迂腐想法?”

“黄将军,为何这般说?”林士章诧异问道,二人共事久了,相互之间也是多有了解,可谓惺惺相惜。

“老先生放着安静日子不过,出任琼雷巡抚,便是想在这乱世有一番自己的作为,现在机会到手,何故迟疑,你林家可与寻常官宦不同,那吕宋行政长官林谦便是你的族侄,虽然分了家,但血脉是断不开的,你与东番早切割不开了,纵然你在琼州行霹雳手段,惹了麻烦,大明朝容不得你,大不了举家去海外,谁能耐你何?我与袁将军家小都在琼州,还有些忧虑,老先生无后顾之忧,当放手施政啊,进一步是名留青史,退一步也是荣华富贵,还有什么要犹疑的呢?”黄蜚眼含热泪,恳切问道。

林士章道:“黄将军,我唯一怕的便是这琼州之地,为东番所有啊。”

黄蜚忽然愣住,继而笑了:“林大人,敢问您贵庚?”

“六十有五了。”林士章不解,但也是回答。

黄蜚道:“你我受天子厚恩,为朝廷效力是本分,但老先生都是半埋黄土的人了,还考虑死后的事情做什么,这琼州在那里,以东番之实力,想取谁能挡的住,可是李明勋不取,便是为的团结朝廷,但日后再想取的时候,东番早超然一方了,更是谁也挡不住,你我担心有何用,再者,你我所为,尽是为了琼雷二府百姓免受荼毒,虽说手段不同寻常,但只要不把一分银子塞进腰包,谁能说一句不是,日后琼州谁属,那是后来人的事,便是死了,去见大明二祖,咱也不怕!”

林士章听了这话,神情和缓了一些,黄蜚又道:“方才你也看到了,这琼州若无百万钱粮,失守是早晚的事儿,咱们算了李明勋当,最后琼州也是落在汉家人手里,若是因此而不作为,那是为鞑虏所占,我黄蜚虽不是进士,但也知道该如何选择。”

“罢了,罢了,黄将军,老夫这大半辈子算是白活了,听你的,我林士章是决然不会看着琼州落入鞑虏之手的!”林士章拍案而起,终于下定了决心。

黄蜚抓住林士章的手,说道:“老先生,我黄蜚今日把话扔这里,将来若有人怪罪下来,我会与你一道承担,想杀你,先杀我,那些乌鸦嘴的吐沫星子,我黄蜚七尺男儿,还是能挡住的。”

片刻之后,李明勋回来,林士章起身道:“你所言之事,老夫应下了,但有一事,老夫如何做,社团和银行才愿意助我?”

李明勋哈哈一笑,说道:“老先生能顺应时事,明勋真是欣慰啊。这事儿其实很简单,这便是社团之条件。”

林士章接过李明勋列举的条件与黄蜚细细看去,其极为详细,首先是把控政局,把琼雷二府的重要官员彻底换一遍,其几个关键位置,李明勋甚至列出了具体的人,除了沈达春、陈邦彦二人,其余人不是林家的族人是海述祖等几个香港议员的亲属,而武将更是黄蜚和袁时的亲将义子。

除此之外,要求琼雷二府清理欠税,特别是那些缙绅地主的欠税,一律清理干净。而卫所的军屯土地更是要清理干净,借此把卫所那些为非作歹的世袭武官收拾了,把现有的卫所兵编练起来作为守兵,而最急迫的一个要求是,拒绝向朝廷提供今年的夏秋赋税,毕竟去年的时候,琼州连明年的赋税都交过了。

李明勋见二人眉头紧皱,说道:“当然,我不会置身事外,若林大人答应这般做,我也会鼎力相助!”

“哦,如何相助?”林士章问道,他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决心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明勋道:“首先,香港议员有几位琼州的士绅,他们会完全支持你们在琼雷的一切政策,那几个官职便算是回报了,第二,我会派遣兵马出战,一个新军营外加一支分舰队,陆师交给袁时指挥,分舰队自然归黄将军了。”

毫无疑问,林士章一旦下决心整治,自然会引起反抗,特别是那些卫所世袭武官和缙绅,地为匪也是等闲,袁时和黄蜚恐怕控制不了局面,增加军力是必须的。

“好,既然如此便是这般说定了。”林士章一拳砸在桌子,喝道。

李明勋站起身,躬身一礼,说道:“老先生,你绝对不会后悔今日做出的决断,琼州百姓有你,才是他们真正的福分。”

林士章面无表情,淡淡一笑:“将来史书工笔,奸臣传里没有老夫的名字,便是老夫的福分了。”

李明勋呵呵一笑,摇摇头,不予评论,心却是叹息:“人啊,总是考虑死后的事情!”14

章六四 兵力和战局

能说服林士章和自己步调一致,李明勋心中长出一口气,这意味着,社团可以减轻极大的压力,旁的不说,现在社团和南明朝廷还在蜜月期,不具备占据琼州的法理基础,等到满清打下琼州再收复占领,那只是激将之法,作不得真,就算琼州是一块不亚于tái wān的肥肉,也需要时间才能消化。

处置完了琼州之事,李明勋感觉再无后顾之忧,去了统帅部,专心处置大陆战场的事情,统帅部占据了香港市zhèng fu的最顶层,参谋人员已经在诺大的会议室里构筑了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囊括了大半个中国,红蓝两色箭头针锋相对,血色阵线犬牙交错,战争从未停止过。

其实,在tái wān的时候,陆军就对大陆战场的形势向元老院做了汇报,每隔一个月就汇报一次概略,当然还有海陆两军的军备情况,可以说,李明勋很清楚自己手里有多少筹码,也知道自己的盟友是什么德性,更清楚敌人的实力。

在扩军之前,陆军的野战兵力就有四个野战营,一个骑兵营和两个炮兵营,在去年得到巨额资金之后,陆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扩编,编列了六个野战营,骑兵炮兵各两个营,但一年时间,既不够这些新营伍获得合格的士兵,兵工厂也生产不出足够的武器,所以只有三个野战营和一个炮兵营处于能作战的状态,即便是这三个野战营也是从原有的营伍之中抽调军官,把大本营精锐的开拓、守备营老兵加入其中。

除了这些主力部队,各行政区还利用自己的财政扩编守备营、大队,来弥补辖区内士兵被抽调的缺额,目前香港就有两个守备营。

但并不是所有的野战营都能参加大陆的战事,永宁行政长官区需要一个野战营作为预备队,琼州刚刚派遣了一个,新的吕宋行政区,更是需要一个野战营和一个骑兵营协助,目前真正能归统帅部调配的只有四个野战营和两个炮兵营,以及专门防御香港的两个守备营伍。

算上直属部队,兵力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左右,需要指出的是,除了吕宋参战的营伍,老营伍中三个在李明勋麾下,其中两个已经改编成了燧发枪营。

在下一个财政年到来之前,统帅部不会获得新的营伍,下一个拥有参战能力的野战营会被派遣往吕宋作战,镇压那里zào fǎn的天主教徒。实际上,这也是陆军养军的手段,派遣兵马去吕宋,军费自然由吕宋那边来出,花的都是当初的战争公债。

相对来说,社团的陆军力量拥有了在大陆作战的能力,但大陆广阔的战场上,形势也在急剧的变化着。

整体来说,江南崩溃之后,东南沿海的闽浙一带都是保持了相对安静的局面,但实际上,这是因为满清志不在此的缘故,弘光zhèng quán失败之后,东南迅速出现了鲁监国和隆武朝廷两个zhèng quán,两个zhèng quán针锋相对之后,暂时分出了势力范围,衢州、处州等浙江四府基本归了隆武朝廷,剩下的就属于鲁监国了。

两个zhèng quán虽然同属朱明,但却完全不同,隆武朝廷继承的是弘光的遗产,大量的江浙士绅、官宦聚拢在其麾下,也被大部分的省份所承认,而鲁监国只有浙东一地,团结的却是中小士绅,大量启用生员、秀才这类地位较低的读书人,倒也显的朝气蓬勃。

鲁监国zhèng quán诞生之际,有过一段时间缺乏自我认知,或者说自不量力,其麾下的主力是水师,迫切的希望通过长江,夺取南京这个政治意味十足的城市来彰显自己的正统地位,结果却是遭遇了无情的惨败,即便当时多铎早就带着八旗班师回朝去了北京,而江南百姓因为剃发令而掀起大规模的反抗浪潮,鲁监国zhèng quán也是不敌绿营。

第一波进攻江南,从淮北撤回来的原登莱水师损失殆尽,第二波进攻,沈廷扬和舟山水师几乎全军覆灭,自此,鲁监国zhèng quán认识到了自己的实力,不再异想天开的进攻江南,而是选择渡过钱塘江收复杭州,打下更多地盘,拿到更多的饷源地,毕竟鲁监国只有宁绍台三府,一年六十万的赋税,实在养不起十万军队,可惜的是,鲁监国zhèng quán根本不具备进攻能力,仅仅能与钱塘江对面的绿营兵保持微妙的平衡。

围绕钱塘江,双方打了一个来回,渡江的明军被击溃,反击到钱塘江南岸的绿营一样被全歼,双方就隔着江对峙,陷入了僵局,一直到博洛率领主力攻掠闽浙,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按照情报分析,这一波进攻,鲁监国根本挡不住,对杭州的攻掠把积攒的粮饷和军械损耗殆尽,而败军对浙东的横征暴敛又让其民心尽失,十万大军完全是架子部队,没有一个合格的盟友,社团不可能和鲁监国一起防御浙东,尽管他们看起来很强大。

实际上,在这方面,朱家的两位当权者是难兄难弟,隆武朝廷的境况一样恶化。

满清入关以来,一直有一个秋冬工事,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春夏闷热的时候在北方休整,积蓄粮草,秋冬凉爽,南下进攻,每一次都能夺取数省,把战线前推数百里,从如果进京,到阿济格攻掠关中、多铎南下江南,都是如此,隆武元年的冬季,满清没有理会内斗不停的鲁监国和隆武zhèng quán,因为满清知道,他们无力北上,满清额重点在湖广,在南明最强的一支精锐,顺军。

顺军被阿济格击败之后,整体上归顺了大明两广总督何腾蛟和湖北巡抚堵胤锡,但顺军也彻底fēn liè,李过、高一功为主成立忠贞营,全心全意去抗清救国,与高一功有些过节的部分闯军、左镇兵马成立忠武营,而那群在湖广投降满清又反正的两面派,以袁宗第为首,则是阳奉阴违,延续顺军的系统,公推李自成的弟弟做了首领,明军本身就不团结,除了忠贞营之外,在湖广烧杀抢掠,完全的流贼做派,极不得人心,因此在满清大将勒克德浑的攻击下,全线大败。

袁宗第为首的当年李自成中军再次投降,然而这次他们遇到了老奴第九子巴布泰,这个家伙把投降的顺军首领杀了个干干净净,虽说不少营伍保住了,并且在勒克德浑夏季撤兵后发动了反击,但湖广的局势已经崩溃了。

最重要的是,湖广的战事让隆武皇帝把最后一丝力量投入其中,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实际上,南明几个皇帝中,隆武天子算是比较圣明的君主,也为南明抵抗运动做过努力,但最终付诸东流,隆武天子在登基之后,也算是积极抗清,在无法团结鲁监国zhèng quán的情况下,其也没有专心内斗,而是选择进攻已经沦陷的江西。

隆武的意图很明确,只要打下江西,就能和湖广连接成片,从私心来讲,实力强劲的顺军势力可以制衡郑氏一族,有利于皇权稳固,而从公心来讲,这个计划一旦成功,就可以顺江南下威胁江南,因此,隆武皇帝号称五路北伐,全力进攻江西。

或许是感觉时不我待,从沈犹龙那里强夺的二百万两白银被隆武皇帝全盘扔进江西的战事之中,毕竟江西没有什么八旗兵,主力都是绿营,但就是这几营绿营兵,就让隆武朝廷束手无策,其中关键在于,前线掌兵的将领几乎都是郑家的人,其中以郑彩和郑鸿逵为主。

实际上,当初保卫江南,郑芝龙是出了全力,郑藩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如今郑藩除了施福一脉,几乎都是新兵,所以战斗力并不强,郑鸿逵作为郑芝龙的弟弟,在前线一直是打打停停三心二意,完全没有进展,但是郑彩本就心向朝廷,又在郑藩中相对独立,一度击败江西绿营,但终究后劲不足,而隆武朝廷手中的精锐,从云南、两广来的精兵,终究还是损折在了赣州。

如此半年鏖战下来,隆武朝廷的钱粮耗尽,最强一波的攻势被瓦解。

这就是两大明国zhèng quán的现状,满清尚未主动进攻,他们就把好不容易积蓄的力量消耗殆尽,如今是军心民心尽失,粮食军饷全无,除了各自有用十万左右土匪兵之外,几乎是一无是处。

而此次攻掠闽浙的博洛率领的满清兵马不是多么强大,因为此次是夏季出兵,博洛麾下仅仅只有万余左右的八旗兵,虽说麾下有总兵十几个,但兵马却只有不到两万,总体来说,博洛麾下有三万精兵,但从以往的事实来看,南下之后,这支部队会随着大量明军的投降而滚雪球一般的起来,等到了福建的时候,总归不少于七八万人,无论郑藩投降与否,总归不是隆武朝廷能阻挡的。

而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郑藩的情况很不稳定,有投降的可能。

按照统帅部参谋们的说法,两个zhèng quán都已经失去了拯救的必要,顶多可以把视为核心的皇帝、监国陛下救出来,至于兵马、地盘,那是不要想,如果硬要参与到浙江、福建的战事中去,结果是必败,区别只是这万余精兵和执政官阁下与哪位朱明皇室死在一起显的更为壮烈罢了。

但是李明勋明白,南明朝廷的两位殿下是绝对不会接受社团好心的,他们会投奔隶属于自己的军镇,无论其是否忠诚强大,在两位殿下眼里,做其他武勋手中的傀儡也比投奔社团要强。

其实统帅部的参谋们把此次社团参加大陆战局的重心放在了广东,最基本的目标是香港和琼州不容有失,香港有构筑接近完成的棱堡工事,沿着深圳河东西摆开,固若金汤,琼州离大陆虽近,到底有海峡阻隔,有海军在,就不会有大风险,至于进取,则完全看满清的动向。

如果博洛一路打到广东,收拢隆武和鲁监国两大zhèng quán的溃兵,或许要有十几万人,那时候只有死守香港了,但考虑到满清的出兵规律,博洛很可能不会进入广东,那个时候,可以视满清兵力而做文章了。

对于浙江,统帅部只希望舟山不容有失,而对于福建,统帅部一直有争议,那就是社团有没有实力阻止郑藩投降,李明勋认为可能性不大,郑芝龙投降可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有预谋,在原本的历史上,博洛大军还在浙江攻掠,郑芝龙就把守卫关卡的几部兵马全员撤到了身边,以兵马和水师和博洛谈条件,以至于发现郑藩投降的隆武皇帝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着逃往赣州。

对于这么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就算社团要提前下手,也是有些无从下口的感觉,而李明勋早就通过私人渠道告知曾樱郑藩有二心,但石沉大海,至于隆武朝廷与社团联合,从郑藩duo quán的计划更是被隆武皇帝拒绝了。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郑芝龙投降与否根本不重要,但是郑家的水师绝对不能投降,或者说,郑家的水师是绝对不能为满清所用的,这就是社团的底线。

隆武二年,五月底,富阳县。

博洛顶着烈日来到了钱塘江畔,手搭在眼前,观察着江面,只见钱塘江大量河床luo lu,龟裂成片,而河中央只有浅浅的河道,不少明国百姓在江中站立洗澡,显然情报是真的,钱塘江天险消失,正是渡江的耗时间,博洛微微点头:“渡江吧。”

随着博洛一声令下,以原江北四镇编列的绿营兵前锋开始全线渡江,继而是江南提督麾下兵马,最后是八旗兵马,博洛望着自己麾下这支延绵十余里的强军,心中道:“东番李贼,杀我父兄,待灭了隆武、鲁逆,自当上门讨你首级!”

香港的李明勋听闻了博洛渡江的消息,不再犹豫,把香港之事交给了陆军提督高锋,亲自率领舰队北上。

3

章六五 及时雨李明勋

隆武二年钱塘江南岸,兵马过境,烟尘如龙,然而大战却是没有爆发,被鲁监国政权依为干城的越国公方国安虽然节制十万人马,但毫无抵抗意志,望风而逃,不出三五日,便是剃发投降,钱塘江江上防御全线崩溃。

而负责下游防线的王之仁部却是独木难支,选择暂避,坐上舟船去了舟山群岛。

绍兴的鲁王朱以海从未想过会败退如此之快,要知道,当初他为了笼络王之仁和方国安两部,把宁绍台三府所有的赋税全部作为两部军饷,而拥立他成为监国的义军却是只能靠募捐钱粮为生,以至于义军大半逃散,却不曾想,这二部如此不堪。

但朱以海却不是认命的人,他在张名振等人的护送下前往外海,但家眷太多,只能委派外戚,靖夷将军毛有伦护送妻小随后前往台州,再前往舟山,却不曾,遇到了海上袭来的清军水师张国柱部。

钱塘江,鳖子门。

张国柱哈哈笑着跳上了一艘大沙船,踹开官厅的门走了进去,只见里面一群女人孩子瑟瑟发抖抱在一起,惊恐万分的看着自己,而她们面前挡着一个人白脸汉子,手持一把钢刀,但握刀的手却是瑟瑟发抖,双腿不住的打颤,颤巍巍的喊道:“你别过来,别过来!”

“哼,你也配玩刀!”张国柱站在那里犹如一截铁塔,他摘下铁盔,甩了甩脑袋后面的猪尾巴,咬牙说道。

咣当一声,毛有伦手中的刀扔在地上,张国柱哈哈一笑,一脚踩在了毛有伦的胸口,在他那白脸之上好好摸了摸,喝骂:“想死还是想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投降,投降!”毛有伦抱住张国柱的大腿,大声求饶。

张国柱踢开毛有伦,淫笑着看了看官厅里那些鲁监国的妻妾,道:“你准备拿什么投降呢?”

毛有伦跳起来,指着其中一个面色紧张的女子说道:“这是鲁逆元妃张氏,乃是我的外甥女,我愿意献给将军,侍奉将军,其余也都是鲁逆的妾室,一并献给将军了。”

“无耻之尤,枉殿下如此信重于你,托你送我等去台州,你却为了运送私财,走江入海,实在该死!”张氏怒斥道。

张国柱哈哈一笑,上前撕开张氏衣衫,问毛有伦:“你这外甥女挺有料的,来来来,你我都是新朝将领,一起享用,今日同享女子,明日共享富贵,来来来,你先来。”

毛有伦不敢不从,靠将过去,却被张氏一口咬住手臂,张国柱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一把扯掉腰带,正要好好发泄一番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家丁喊叫:“将爷,将爷,快来看,下游有船来!”

张国柱骂了一声,对毛有伦说道:“定然是王之仁那个杂碎反攻来了,老子先去收拾他,你先和张氏耍弄着,等老子回来,再把你和这小娘皮办服服帖帖的。”

说罢,张国柱提着裤子走了出来,命人升帆冲击下游。

赵三刀看着上游气势汹汹冲下来的满清水师,哈哈一笑,对身边的顾三麻子说道:“三爷果然妙算,咱们挂上明军旗帜,又以沙船、福船在前,这些蠢货果然上当了。”

顾三点点头,道:“上当归上当,张国柱有上百艘船,咱们只有三十多大船,二十多小船,能成吗?不如转舵出海,进了海里,让那些炮舰收拾也就是了。”

赵三刀踩了踩脚下甲板,说道:“张国柱不是傻瓜,定然是不会出海应战的,三爷放心便是,我这有加列船四条,快蟹二十余,加上你的沙船队,够让张国柱喝一壶的,三爷速速沙船上吧,待我击破敌阵,你带人包抄敌人后路便是。”

顾三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年让你这晚辈走了先,却是瞧不起我顾三了,论耍弄这些泰西船只我不如你,但越舷先登,我还是有把子力气的,当初我顾三率领兄弟投了社团,还未纳投名状,今日你总归不能让弟兄们干看着吧。”

说着,顾三已经披挂起来,一声银色山文甲,手持一杆短矛,豪气万丈。

“好,三爷豪气,我赵三刀今日在前开路,三爷随后掩杀便是!”赵三刀哈哈大笑起来。

顾三道:“没错,以往你杀我,我杀你,着实没有意思,今日杀杀这些鞑子汉奸,也是爽快的。”

说罢,顾三下船登上了一艘快蟹,赵三刀下令擂鼓,甲板之下传出齐声号子,巨大的加列战船在六十支桨的催动下,快速起航。

这四艘加列船来自马尼拉之战的缴获,当初被西班牙人改为纵火船,修修补补又拉了出来,在社团制造的加列船未曾量产之前,这就是内河浅水作战的核心。

这四艘加列船属于重型的加列船,所有的浆手都在下层甲板,一侧三十桨,每根桨三个桨手,光是桨手就有一百八十人,上层甲板有半人高的舷墙,战时作为作战平台,此时有六十名火枪手和四十名跳荡手待战,除了船艏船尾各三门四磅炮之外,两舷还各自有十门一磅回旋炮,这四艘加列船的满载排水量都在二百五十吨左右,吃水一米八,正适合钱塘江这类大河作战。

“装填弹药!”

随着双方距离靠近,旗舰蜈蚣号上,赵三刀下达了装填弹药的命令,在前后炮台,三门四磅炮全都装填了实心弹,火绳枪手也分别装填子药,跳荡手则手持回旋炮应对,战场上鼓声隆隆,桨手们齐声喊着号子,快速划动,不多时四艘加列船的速度达到了八节的高速。

轰轰轰!

最先开火的是满清水师,在距离半里,对面船上的碗口铳、佛郎机就开始发言,但准头很低,落在蜈蚣号旁边,溅起的水花洒下,弄的赵三刀满身是水,但他手扶助桅杆,眼睛盯着前面一艘大沙船,对炮手喊道:“就是它,近些再打!”

炮手咧嘴一笑,说道:“您瞧好吧,我得把三发炮弹全都打中!”

蜈蚣号径直向着那艘大沙船直冲而去,一副要撞击的架势,双方距离不到百米,炮长才命令开火,三发炮弹出膛,从沙船的船头打进去,滚出了几趟血肉胡同,炮长当即命令:“装填霰弹,双份,等待命令!”

赵三刀满意的看着那艘沙船踉跄打转,指挥左侧桨手暂缓发力,一个急转弯,避开了那艘沙船,他挑起一面盾牌,喝道:“稳住,坚守岗位,不许射击!”

蜈蚣号从张国柱的大船队中敏捷的钻了过去,其他三艘加列船同样如此,面对敌人射出的箭矢和铅弹,所有人都选择顶盾防御,一直穿过大船队,直面后面乌泱泱一大群的划桨船,赵三刀才站起身,命令道:“站起来,准备开火!”

蜈蚣号瞄准了一艘八桨船,直接撞了过去,巨大的船体迸发出了难以阻挡的力量,硬木打造且包了铜皮的撞角直接把那艘八桨船撞飞了出去,而加列船舰首火炮瞄准正前方的一艘快蟹船,发射了铅弹,而后炮台则向远去的大船发射了实心弹。

暴风骤雨一般的霰弹横扫了那艘快蟹,上面的桨手直接被打成的一片血肉模糊,赵三刀拔出一把手枪,对准靠过来的八桨船开了一枪,用最大的嗓门喊道:“开火,开火!”

侧舷的回旋炮发射了霰弹,火绳枪手打出了铅弹,这些铅铁铸造的弹丸裹挟着强横无匹的能量撕扯着清军水师的尸体,发射之后,蜈蚣号被硝烟所笼罩,赵三刀还在装填子药,忽然听到下面的桨手在喊叫,他扔下手枪,就看到一个青皮脑袋钻了上来,赵三刀捡起身旁的盾牌,直接砸了下去,包铁的橡木盾牌直接把那脑袋砸的脑浆迸裂,赵三刀喊道:“敌人上来,跳荡手上前,火枪手上刺刀!”

说罢,赵三刀拔出佩刀,砍断几个扔上来的抓钩,继而把一个冒头的脑袋枭首,蜈蚣号上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矛锋和刺刀刺穿肉体,撕裂甲胄的声音,跳荡手持长矛列阵,把一个个攀爬上来的家伙刺倒,而火绳枪手则解决上来的敌人,不时有人看准机会,把手榴弹扔到侧舷敌人的船上,引发更大的伤亡。

与此同时,顾三率领的快蟹船队已经和敌人纠缠在了一起,与加列船上的奴隶桨手不同,快蟹船上的桨手都是受过训练的士卒,他们与跳荡手一起冲杀,那些跳荡无一不是着重甲,戴铁盔,手持重型武器,往往七八人登上敌舰,就能引发一阵腥风血雨,待桨手们手持各类武器登船,很快就能把大船攻破。

顾三浑身是血,肩膀上还挂着半截肠子,手中的双手大斧满是血肉残骨,他已经率队攻下了三艘大沙船,斩下的清军脑袋不下二十,连连大呼痛快,解下腰间酒壶,大喝几口,骂道:“兀那奸贼,给你家三爷献上脑袋!”

顾三此时已经成了杀人魔王,当他再等上第四艘船的时候,就有一把钢刀劈斩而来,顾三毫不格挡,身上的山文甲和内衬的锁子甲挡住了刀锋,顾三挥舞大斧,把那清军劈斩成两半,迸发的血如大雨一般落下,顾三看着那群清军个个后退,骂道:“孙子们,快些上来受死!”

张国柱本就只有大沙船三十多艘,被火炮击沉十余,又被顾三等精兵攻占不少,早已胆寒,顾不得身后士卒,连连催促舵手升帆向外海跑去,身边的船只有样学样,顾三啐了一口,骂道:“无胆鼠辈,去了外洋,有的是人收拾你们!”

“弟兄们,随我上快蟹,跟上赵大人的加列船!”顾三哈哈叫道。

他手下兄弟杀红了眼睛,应道:“对跟着赵大人,再去杀虏!”

顾三说道:“不是去杀虏,而是去抢钱,清虏定然有运宝的船在前面,定然不能让他们跑了,社团就是这个好出手大方,缴获的船只和财宝,一半归士兵,走走,咱们也跟着去!”

一个时辰后,杭州湾,张氏从座头鲸号巡航舰的舰长室出来,虚掩的门后,监国世子已经在沉睡,赵三刀抱刀站在一旁,看到张氏,点点头,算是行礼过了,他踢了踢身边的两个家伙,一个张国柱,一个毛有伦,问道:“请随我们一起去舟山,这两位一并交给监国阁下!”

毛有伦连呼饶命,张国柱却是有些胆识,对赵三刀说道:“哼,你们不过是负隅顽抗,天下已经是大清的了,老子当初和你们一样对朱明愚忠,在淮安和大清打,在南通也打,在崇明也打,但去了舟山,还不是一样吃不饱,受人白眼,老子就是吃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你们朱明就能耀武扬威,老子为你们打生打死连顿白米饭都吃不上!”

赵三刀也知道张国柱对南明有功,后来在舟山受屈才泛海投降的,他笑了笑:“勿要表功,到了舟山,监国即便不杀你,我也会杀你,你死定了!”

舟山海域。

王之仁站在船尾,看着眼前一幕,泪如雨下,他从绍兴逃了出来,舰船和士卒保存完整,本想投奔黄斌卿,共谋大业,黄斌卿却以他奉隆武为正朔,而自己拥立鲁监国为理由,悍然炮击自己的兵船,趁火打劫士兵从绍兴抢出来的军械米粮。

看着自己的船被一艘艘的击沉,大骂道:“黄斌卿这个竖子,竟然跋扈致此,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恶事,国难之时,还不思团结,实在该死,该死,隆武天子信重如此之人,算是完了!”

“国公爷,咱们该怎么办?”身边的家丁问道,有几个家丁喊道:“咱们跟着狗日的拼了。”

王之仁摇摇头:“老夫不做这等恶事,你们且散去吧,拿了船上的钱财散去,老夫要去南京!”

“国公爷是要借东虏之手复仇吗?”一人问道。

王之仁摇摇头:“不,我兵败至此,有负皇恩,如今只有一死报效,但我不甘死在这无名之地,就算是死,也要堂堂正正去死,临死之前,我还要会一会洪承畴那个老贼奴!”

众人知道王之仁赴死之心已定,不敢再劝说,王之仁要来锤子凿子,说道:“我王家满门不能留下让黄贼羞辱,便沉入海底,随我去吧!”

说罢王之仁走进底舱,用凿子猛烈凿击底舱的船板,他身边妻儿孙女哭喊一片,王之仁心如坚石,一锤一锤的敲打着,忽然一个脑袋从舱门探进来,一个声音问道:“敢问这里有何热闹,能不能让我李明勋也凑一凑!”

章六六 居中调停

岱山岛。

这是舟山第二大岛,如今算是沈廷扬的地盘,当初沈廷扬从崇明撤出来之后就与黄斌卿合股,理论上,他是隆武朝廷的人,但也跟着鲁监国的兵马打过江南,最关键的是,沈廷扬与众人没有利益之争。

黄斌卿之所以如此对待王之仁,表面上是正统之争,但实际上还是利益缘故,舟山就这么大,养黄斌卿一支兵马都不够,还能再养起王之仁那些人船吗?隆武和鲁监国并立的时候,黄斌卿也因为舟山收取渔税的事情和鲁监国政权龌龊很多。

但是沈廷扬不同,在撤到舟山之后,他根本不管党争,也不收渔税和黄斌卿相敬如宾,除了开垦岱山岛上一些田亩,沈廷扬养兵的费用来自社团,沈家与社团关系一直密切,社团愿意低价卖给他一些粮食铁器,也愿意和他做买卖,当然,主要业务也是租沈家的沙船,往台湾甚至永宁行政区运送移民,如今沈廷扬麾下有三十艘大船,两千号兵丁,实力也算不错,且最为中立,能让鲁监国、黄斌卿和李明勋信任。

岱山寺内,一群人按照官职高低落座,人人都不说话,气氛冷的有些可怕。

李明勋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这帮人,环视一周,无奈摇头,这里每一个人,上到鲁监国,下到一总兵,没有一个屁股是干净的,党争、内斗不断,就是不同心协力一同抗虏。更让人痛心的是,即便自己和沈廷扬努力了半个月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但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一个服软,一副要斗到底的模样。

“诸位,今年不会再有援助粮了。”李明勋见众人不开口,直截了当的说道。

岱山寺内的安静终于被打破,包括鲁监国在内,所有人都是坐不住了,有人劝慰有人威胁有些哀求,容不得他们不这样,社团去年给了两个政权各十万石的援助粮食,还有二十万石的成本粮,着实让两个政权的财政压低减轻不少,毕竟在战争年代,粮食可以直接当军饷发,而如今,浙东溃散,越来越多的兵丁逃到舟山来,鲁监国就等着下个月要到的十万石援助粮食收拢军心呢。

黄斌卿也不例外,隆武朝廷不给他饷银粮食,养军完全靠自己,而社团给隆武的十万援助粮中有八千石属于他的份额,他对这部分粮食也是翘首以盼。

沈廷扬轻咳一声:“诸位休要惊慌,容本官问一问李大人,究竟是为什么?”

李明勋道:“诸位,国难之时,存亡之秋,还这般内斗不断,实在令我寒心,若让社团之公民知道粮食给了你们这样的人,怕是要砸自己的招牌了。”

沈廷扬见一群人慌忙解释,脸上虽然是恳切,心中却是喜悦,黄斌卿与王之仁大战一场,彻底让鲁监国和隆武朝廷撕破脸,黄斌卿抓着舟山所有大岛不上鲁监国上岸,让他去福州向隆武天子请罪,这半个月鲁监国一直在船上住着,这样的态度,双方早晚火并,而沈廷扬见到李明勋的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他能帮忙,解决双方的矛盾,总不能大敌当前,自己人先打一仗吧。

见众人反应,沈廷扬就知道,李明勋一手就是抓到了要害上,沈廷扬站起身,对鲁监国微微躬身,说道:“殿下,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不能迁延胡闹了,下官认为,今日众人齐聚,不如就此坦诚相待,消弭误会,解开心结,如何?”

“沈大人此言甚善,不知当如何处置才公平呢?”朱以海问道。

沈廷扬道:“如今双方势同水火,便是下官也难以居中公平,下官觉得,东番李大人有大功于华夏,抗虏之心无人可疑,又与双方利益无涉,有其居中调停,再合适不过了。”

鲁监国微微点头,看向李明勋,道:“阁下以为如何?”

看到朱以海以平等之礼待己,李明勋笑了笑:“这是有利家国天下的好事,明勋自当愿意,黄将军,你以为我能担此重任吗?”

黄斌卿当初与李明勋在崇明剿匪,在芜湖并肩抵御左镇逆贼,交情倒也是有的,既对李明勋了解,又对社团依赖,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有些孤立无援,但总归比让局势僵持下去的好。

“李大人的操守,我平日极为敬重,只要大人公平待我,我自然愿意。”黄斌卿抱拳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好,那先做第一件事,请黄将军把半月前夺取的王将军的船只、兵丁、器械归还,再赔偿稻米五千石,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如何?”

黄斌卿想了想:“本官库内没有那么多米粮。”

“既然我是和事佬,那就从我这里支取五千石,日后你黄将军慢慢还就是了。”李明勋说道。

黄斌卿道:“好,我答应。”

朱以海心中长出一口气,王之仁本有水师四千,战船近两百,就算黄斌卿击沉杀死了一些,也有大半能归还,这样在海上自己的政权就多一分依仗了。

“如能归还甲械、士卒、战船,此事便不予追究,日后自当不会再提。”朱以海当即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心道双方都有解决僵局的意愿,倒也不是那般不通情达理的,他又说道:“剩下的就是分地盘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紧张起来,这舟山原本是黄斌卿的地盘,但王之仁也管理过,当初鲁监国有宁绍台三府,倒也不愿意和黄斌卿交恶,现在大陆地盘丢失了,无论如何要有一块容身之处吧。黄斌卿也知道,眼前的鲁监国政权都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主,若是自己死挺着不让,怕是要遭遇围攻了,现在大陆局势风云诡谲,隆武天子可不一定救的了自己。

“我先说明一点,目前双方都是独木难支,必须守望相助才能保得舟山一隅,可还同意?”李明勋问道。

黄斌卿和朱以海都是点点头,李明勋道:“那既然如此,双方都要有落脚之处,我是这样想的,舟山本岛还是给黄将军,其余岛屿给监国阁下的部署,另外沈大人的兵马迁到舟山。舟山渔税双方各半,如何?”

“可以。”朱以海第一个表态,他现在第一个想法是上岸,虽说舟山本岛最富最大,但岱山岛等几个岛屿也不少,能得到多少地盘都是赚的。

“这是不是对我太过不公了!”黄斌卿咬牙说道,一下丢了大半地盘和一半渔税,他哪里情愿。

李明勋道:“我话还没有说完,除了方才的条件,我社团会在舟山开一商馆,也是浙江沿岸唯一的商馆,仿香港例收税纳租,但所有的收入都归黄将军,如何?”

黄斌卿想了想,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迟疑片刻之后,道:“本官需要李大人还应我一个条件。”

李明勋道:“请讲。”

黄斌卿说道:“我希望你们社团能在舟山驻兵筑城,三五百人规模即可!”

李明勋明白了黄斌卿的意思,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驻军作为定心丸,真是发生火并,他打不过也能受到保护,另一方面也不希望驻军太多,威胁他的地位。

“可以,就作为商馆护卫吧。”李明勋点点头。

黄斌卿重重点头,不再言语,李明勋再看向朱以海,朱以海颔首微笑,李明勋道:“那这件事就告一段落,接下来我会派遣几个观察员到诸位军中,监督诸位移交防务和战船、士卒,若有任何难题,一并找我商谈便是,切勿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到了这一步,在朱以海下手坐着的那群文官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实际上,这种谈判辩论是他们的强项,却一直未曾说话,是因为朱以海来之前已经交代了不让这群人参论此事,说白了,今日李明勋这个和事佬本身就是由沈廷扬把李明勋和鲁监国串联起来对付黄斌卿的,虽说提前没有商定具体条款,甚至李明勋和朱以海没有见面,但多少心里有底,李明勋肯出面的唯一要求就是让文官们闭嘴,省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以海起先有些担忧,但今日的结果却是出奇的好,他第一次感觉,原来离了这群老家伙,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

朱以海的首辅熊汝霖轻咳一声,说道:“如今清军尚无水师,倒也不担心舟山有失,但舟山不过弹丸之地,这半月来已经涌入兵马上万,百姓三万余,实在是供养不起,不知尔东番可有良策献上?”

李明勋眉头一挑,坐在那里,微笑看了看熊汝霖,眼神温柔的像是看一个智障,他直接说道:“没有。”

这话一出,熊汝霖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茬,而朱以海和沈廷扬的脸上挂不住了,黄斌卿抱拳微笑,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忽然,李明勋身边的乌穆笑了,他哈哈一笑:“我跟着我家主子走南闯北这些年,什么样的鸟毛臭蛋都见过,却是未曾见过你这般模样的,自己穷的当裤子了,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似我家主子欠了你钱似的,舟山兵民你们供养不起,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们何干,别一副我们就该帮你们的样子,真是恶心。”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文官个个站起,指责起来,其口诛笔伐的样子,活脱脱要吃人一般,李明勋笑颜应对,端起茶杯,细细品茶,好似他们骂的不是自己,对于这等认不清自己的现状,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李明勋向来不会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他知道,这种人给他三分颜色,别说染坊,连大海都能染上色。

朱以海有些无所适从,他早就耳闻李明勋不愿意和酸腐文人、东林士绅打交道,却不曾想连必要的颜面都是不给了,早知道李明勋如此‘不识大体’,他就不只是让这群文官不发言了,甚至连进岱山寺都不会让他们进。

“监国阁下,若是再这般胡搅蛮缠的话,那今日就算了吧,来日再行商讨。”李明勋作势要起身离开。

黄斌卿冷冷说道:“鲁王殿下,李大人为舟山宁定,出钱出人,做事公平,殿下的下属若还是这般不识大体的话,那请便吧,方才达成的协议作废!”

眼瞧着大好局面立时崩溃,朱以海如何愿意接受,但站起身,也是不好说什么,饶是他有几分能耐,也是不知怎么办了,一方面自己有求人家,一方面,这些文官是自己的基本盘,哪个都得罪不得,无奈之下,他只能求援沈廷扬。

沈廷扬更是无奈,他、沈犹龙、曾樱,也是缙绅出身,偏生就是能和李明勋打好交道,就是那群不知死的,打心里瞧不起人家,自己落魄的穿露腚裤子,偏生还嘲笑人家华衣不和礼制。

“熊大人,诸位先生,今日本是各方坦诚相待,共商御虏的好事,若诸位胡搅蛮缠,目中无人,惹出祸事,那你们就是大明朝的罪人!”沈廷扬索性也不当老好人,对着那群文臣就是一阵痛斥。

文臣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大明朝几百年了,何时有过这种局面,武将、外夷、监生在朝堂纵论国事,自己这等出身江南名门的正牌进士却是连话都说不得,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做主了?

李明勋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的看着沈廷扬和一群老家伙吵成一团,却没有再出声言语,他知道,论大义名分,喊口号大言,自己根本不是这群家伙的对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可不是识大体到和他们讨论什么,毕竟这群家伙既无兵马也无权柄,做不得什么主。

“吵什么!”门外忽然进了一人来,一声虎吼震慑住了所有人,这人身高五尺,极为壮硕,一身铁甲铿锵,颇具威仪。

此人就是张名振,正是他护送朱以海逃到海上,张名振看了看那群激烈争吵的官员,指着门外骂道:“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船上百姓无立锥之地,士卒缺粮乏饷,今日若没个结果,他们发起狠来,非得把你们拉出去拆骨吃肉不可!惹出来兵变,你们谁也跑不掉!”

章六七 抗清御虏统一阵线

岱山寺内一时噤若寒蝉,文官们纵然再有不甘,纵然对张名振心有微词,也是不敢再说话,这就是乱世,官员们不怕皇权不怕勋戚,独独就怕乱兵,他们可不会和你讲道理,他们要是闹起来,不死几个人是不行的,遥想安史之乱,皇帝慑于兵变,连杨贵妃都是杀了,今日若是非得找几个人去顶缸,握有实权的将军可无事,自己这些人怕是死一批了。

朱以海到底还是有些本事,站出来道:“诸位先生,如今岱山岛已归我属,诸位大人还是去安置百姓,抚顺民心吧。”

熊汝霖此时也明白了,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拿自己当回事,自己是中了那李明勋的计了,反倒是不为众人所信,成为祸害之属,闹僵下去,怕是不美,索性起身离开。

李明勋微笑看着熊汝霖等人离开,对这个局面极为满意,从以往来看,和文官打交道,有太多麻烦掣肘,就算成事也是效率低下耗费良多,和武勋、开明官员打交道就不同了,他们只在乎里子,只要面子上过得去,没有什么不能谈的,不过今日看来,文官们还是那般腐朽执拗,倒是这位鲁监国,拿得起放得下,开明的很,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阁下若无意与诸先生相谈,明说便是,何故如此,惹出诸多嫌隙。”朱以海脸上挂着微笑,话语之中确实藏着机锋,他已经察觉出这是李明勋的计策,但也明白,若是熊汝霖态度好一些,也没有这么多事。

李明勋道:“方才张将军一句话说的好,这些人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么个毛病,旁人敬我一尺,我回敬一丈,旁人若是轻视我,我亦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他们视我为蛮夷,我何故要尊而重之呢?乱世之时,我周全不了所有人,索性就只能周全自己了。”

“罢了,还是谈谈如何安置百姓吧,这段时日,浙东大败,逃难来舟山的士卒超过三万,加上百姓,怕是不下十万,小小舟山一隅,根本养活不了这么些人,便是东番把今年十万石援助粮提前给了,也是不行啊。”沈廷扬面带忧虑的说道。

李明勋还未说话,乌穆在一旁说道:“你们可以采购粮食啊,台北和泗礁山粮食都不少,我便不信,你们光顾着从浙江逃命,连家财都扔了。”

这话一出,顿时就断了岛上明军要求增加援助粮的想法,沈廷扬轻咳一声,问:“李大人,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李明勋笑了,他本想让乌穆这个蛮夫来搅浑水,自己再周旋一下,没想到沈廷扬竟然这般直接,李明勋道:“我这卫队长,不知礼仪,说话是粗俗不堪,但意思却表达的言简意赅,不错,这是我的意思。社团的粮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们无偿援助十万石,已经是尽了全力,诸位可别把我当冤大头。”

沈廷扬众人相互看看,窃窃私语,皆是没有什么好法子,他们确实有些钱,但总不能全买成粮食,毕竟还要发饷银,再者从浙东带出来的银钱都是私财,凭什么要为国家养兵?

黄斌卿轻咳一声,问:“当年去年泗礁山的章程,还作数吗?”

“哦,对,若是有泗礁山的章程,也是极好的。”几个水师将领出言说道。

张名振见鲁监国不解,低声在他耳边解释道:“当年芜湖抵挡左逆,满清入侵,芜湖的水师感觉不妙,李明勋便在泗礁山设下粮仓,让撤离江南的水师将领拿人换粮食,两个人便是能换一石粮食,当时撤退水师纷纷出手,以护送百姓撤离为由,在江南大规模掳掠人口,顺流而下,把十数万百姓卖给了东番。

后来后来这群人趁着江南变乱,到处登岸强掳百姓去泗礁山,那段时日,这几乎成了江南的买卖,连一些满清绿营也加入其中,以人换粮,然后在江南出售,东番是来者不拒,据说仅仅是弘光元年半年,从泗礁山迁到各处的百姓就有近四十万。东番给人是明码标价,普通百姓无论男女老幼,俱是两人一石,匠人、郎中、教书先生、老中掌柜却是价格高些,最高者,一人十石米粮,若是能把一家全部迁来,另有赠送。”

沈廷扬见张名振与朱以海耳语,索性走了过去,低声道:“殿下,这个时候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历朝历代,遭遇变难,请蛮兵夷卒清剿是寻常事,若不能以布帛银钱相许,便是要许之以便宜了。”

见朱以海稍稍缓和神情,他又说:“其实每次大变,东番都会大规模移民,山东御虏、登莱撤退、江南大变、淮北撤军,不然东番治下那数百万汉家百姓如何来的?他们在东番治下,总归好过为满清掌握。毅宗为国不免忍辱负重,何况殿下呢?”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朱以海心中的犹疑,是啊,崇祯皇帝都能坐视东番移民,自己如今境况远不如崇祯之时,还坚持什么呢?

“可是若无百姓支持,我等偏安舟山,又能有何作为呢,掳卖舟山百姓更是不可,多是士卒家属,怕是惹出变乱来。”朱以海担忧道,他可不想做出任何饮鸩止渴的事情。

沈廷扬道:“殿下何故拘泥于舟山一地,如今殿下还掌握兵马两万余,水师大体完整,上岸迁徙百姓也就是了,浙东大乱,满清重心又在南下攻打福建,正是好时候,就算浙东距离满清军太近,那江南可被抽调,空虚的很呢。”

朱以海重重点头:“那便以北伐为名,进击江南,解民倒悬。”

朱以海越想越是顺遂,心中有了大体章程,让那些溃兵水师上岸,名为北伐,实为抢掠,抢掠民财自己分润不得,但夺回来的百姓却可以作为筹码和东番交易,一可讳掠为胜,大振军心,二可开源财政,解舟山钱粮之困。

一群人各自商议个没完,乌穆却是有些心焦,他低头问道:“主子,你们说他们能开窍吗,若是明白不过来您的深意,不如索性直白说了吧!”

李明勋笑了笑:“不妨先看看,这种事最好他们自己提出来,否则总归有人说咱们是落井下石,发国难财。”

过了一会,安静了不少,王之仁等大将都是满脸期许的看着朱以海,朱以海也知道这件事算‘众望所归’,他轻咳一声:“国难之时,不得不权变,便请李大人以仿泗礁山之例,开设粮仓,如何?”

李明勋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双方达成一致,王之仁等皆是摩拳擦掌,朱以海趁着李明勋去吃饭的当头,把诸将召集起来,除了留下必要的守备兵力,水师各部都是出去打粮,实际上,这也是未来鲁监国政权得以存续的重要手段,不光是他,民族英雄郑成功也是靠掳掠百姓的才得以坚持许久,只不过随着李明勋的加入,他们抢夺的不光是财货米粮,还有百姓本身了,虽说这有些杀鸡取卵,但如今也是顾不得了。

李明勋回到岱山寺的时候,大雄宝殿之中只剩下朱以海一人,他站在佛像之前凝视,久久不语,李明勋知道这位监国殿下有话私下与自己说,他对乌穆微微点头,乌穆便是守在了门前。

李明勋上前,取了桌前的一炷香,点燃插在了那里,朱以海看到李明勋,叹息一声道:“还未曾谢过阁下仗义出手,救我妻儿脱困。”

“举手之劳罢了,当年在山东,我无力阻止东虏攻占兖州,至今仍感觉惭愧。”李明勋盘腿坐在蒲团上,道。

朱以海坐在了李明勋对面,他说道:“当年东虏凶狠,在兖州灭我一家,虽说阁下未曾出手相助,但总归杀了阿巴泰,为我和兄长一家复仇,也是大恩呐。”

李明勋叹息一声,他知道朱以海也是苦命人,与满清有血海深仇,不然也不会坚定抗清到死,而朱以海更是无奈,说道:“这段时日,在诸将口中听闻阁下许多故事,北御鞑虏,南征西夷,端的是豪雄之态,我若是有阁下一半本事,也不会落得这份田地了,曾听闻,毅宗、先帝、唐王皆有招抚阁下之意,但我却知道,以阁下之胸怀大能,如何是屈居人下之辈呢。”

李明勋听得这话,更是对朱以海好感大增,这位监国殿下不说能力,胸怀和气度是有的,算是个开明君王,而是御虏之心坚定,也知变通,倒是个不错的人,李明勋问道:“监国阁下没有招抚之意吗?”

“以往还存三分侥幸,今日得见,便知无半分可能,怕是我大明一朝,唯有太祖成祖才能让阁下受驱使吧。”朱以海微笑说道。

李明勋含笑不语,朱以海道:“若将来一日,我得以复国登基,必当与东番约为兄弟之国,互通有无,并立于这天地之间。”

李明勋摆摆手,这话说也就说了,听也就听了,当不得真,他说道:“那不知是多少年之后的事情,许我穷极一生,也看不得那日光景,不说也罢,与其畅想未来,不如立足今天,监国阁下,你与我都居于东海之滨,往后可以合作的机会有很多,如果再内斗不断,怕是会被满清各个击破啊。”

“今日与阁下共谈,正想商议此事,我知阁下与唐王一系也有合作,不知可循今日之例,居中调停,我愿意与阁下、唐王一同御虏。”鲁监国诚恳说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郑重说道:“满清非你一人之敌,也非朱家一脉之敌,亦不是大明一政权之敌,其入侵的是我中华之地,毁坏的是我华夏文明,荼毒的是我炎黄子孙,天下所有的汉家百姓,文明所属,都应该联合起来,共抗满清!我们要建立的不是社团、监国和隆武之间的同盟,而是天下所有御虏志士的阵线,天下所有的人,不论民族,不论宗教,不论政权,不论国别,但凡有御虏之心,便是你我盟友,就应该并列同一阵线,共御满清!

剃发令颁布之前,百姓为朱明而战,剃发令之后,百姓为华夏而战。今日发生在东方大陆的一切战事,早就不是朱明与满清两个政权的战争,而是民族存亡的争夺,是文明与野蛮的斗争,因此,我们要建立一个团结一心的统一阵线,把所有的抗清御虏的力量团结起来,放弃一切成见,暂缓政见不同,只有这样,才能汇聚一股保卫华夏,保卫文明的力量。”

朱以海被李明勋一番大论震撼了,忽然李明勋抓住他的手,诚恳问道:“监国阁下,你愿意与我同处一个阵线吗?”

朱以海本能的点点头,这个只有二十九岁的青年大人何时听过如此宏论,处于震撼之中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但是很快,他心中有了一丝清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大明皇室子孙,大明王朝监国殿下!

“阁下,纵然是统一阵线,但未免力量分散,也该只有一个核心,一个领导吧!”朱以海咬咬牙说道。

李明勋知道口号大话是说服不了任何一个政治家的,他认真看着朱以海,问道:“阁下认为谁最合适呢,你,我还是福州的皇帝阁下。”

朱以海一时语塞,李明勋笑道:“其实谁都合适,但谁也不合适,无论我们谁处在那个位置,都会被其他两方反对,因为我们代表着不同的利益集团,甚至代表了不同的阶层。”

朱以海点点头,道:“阁下说的没错,但是存亡之际,无论是谁都要妥协啊。”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我对你们朱家天子下跪不了,你们对我也低头不得,索性我们暂缓为抗清御虏统一阵线选一个盟主,我们可以先建立一个联络机制,成立一个所有势力都有代表的委员会,用来调停和缓和矛盾,防止内斗和内耗,我们可以分配战区,平时各自为战,但哪方受到满清主要打击,其他方面都要派遣兵马钱粮支援。”

“然后呢?”朱以海问道。

李明勋笑了,他说道:“大明唯一的好处就是疆域广大,而西南距离核心经济区很远,东南又有很多岛屿,也就是说,这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英豪,现在我们还相互不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绩会说明一切,百姓会做出选择,历史会证明,谁才是民族的希望,谁才是文明的守护者,那个时候,天下大势所趋,谅腐朽之荧光也不敢与日月争辉!”

章六八 大节无亏

朱以海再次被李明勋震撼,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大明士绅对李明勋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士绅们一直认为,李明勋最大的企图就是趁火打劫,趁着大明与满清之战,获得更多的百姓,在南洋或者其他地方拓殖土地,建国于海外,称孤道寡。

但是现在,朱以海听了李明勋的话,恍然意识到,李明勋一直以华夏后裔同文同种自居,并非是为了套近乎,而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汉家之人,而且是一个秉承‘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枭雄,自己与唐王一系争了许久的正统,却不知道,李明勋也是其中一个竞争者。

但朱以海没有表示什么,他把内心的想法藏匿起来,因为他知道,如果公开李明勋的觊觎之心,那就是引发轩然大波,那些士绅东林是决计不会支持和东番合作的。

朱以海微微一笑,问道:“那阁下何时去福建一趟,把唐王一系也拉进我们的统一阵线?”

李明勋笑问:“阁下认为隆武天子会同意吗?哦,我换个说法,如果我们在一个月前,您还在绍兴监国,我向您提出这个建议,您会同意吗?”

朱以海道:“会,但没有意义。”

李明勋低头,诚挚道:“和您这样坦诚的人纵论天下大事,真是明勋的幸运。”

朱以海说的非常坦诚,如果在绍兴监国的时候听到这个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他肯定会支持的,满朝文武也是支持,但有一点,那个时候,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的文臣武将都会要求成为这个统一阵线的元首,那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功了。

由此推断,唐王一系也是这般想法,如今其据有七八省份,更是不可能不争这元首之位,而换句话说,只有隆武朝廷落魄到自己这种地步,才真正会选择妥协。

“所以,我们还需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李明勋道。

朱以海问:“阁下的社团会支持唐王防守福建吗?”

李明勋微微摇头,半个多月前,博洛出兵的时候还只有三万精兵,而仅仅是方国安就带去了十万降兵,按照清军一贯的做派,会把其中善战之兵留下,遣散其余,就算鲁监国政权原本的兵马就不甚精良,但博洛至少能收三万兵马,等把浙南四府打下来,还会再扩张,已经不是社团那点兵马可以抵挡的了。

朱以海看到李明勋的态度,心中生出许多情绪,庆幸与悲伤夹杂其中,庆幸的是,福建守不住,隆武朝廷就不可能对付自己的政权,而悲伤的是福建肯定是守不住。

隆武朝廷大约也有十万兵马,比自己强的有限,自己挡不住博洛的三万兵,隆武更挡不住博洛的六万兵,他甚至怀疑,博洛会不会一直滚雪球到广东,那可能就是十万兵马了,两广何人能挡?

“阁下就准备什么都不做吗?”朱以海有些怨怼的问道。

李明勋道:“我在泗礁山准备了三十万石粮食,做的还不够吗?”

朱以海微微一愣,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三十万石粮食加上以人换粮的政策,既帮着自己维持了军队、重振军心,又诱使自己派兵骚扰浙东、江南,对隆武政权的支持已经很大了。

“我会带人去温州,把那里的人全部撤光!”李明勋说道。

朱以海诧异问道:“温州,温州一府百姓近百万,仅仅是府城便是有近三十万,你如何有那么许多船只!”

李明勋笑了笑:“我是没有,但是有船的人多得是。”

隆武二年,六月二十六日,金华府府衙。

府衙之中,两个兵丁架着一个被脱光的家伙往一口大鼎之中扔,那人金钱鼠尾,口中求饶却是地道的江南口音,正是满清南征主帅博洛派遣的使者徐淮。

徐淮被扔进了大鼎之中,鼎下堆满了柴火,沸腾的热水把徐淮烫的哇哇直叫,叫声凄惨不断,过了一刻钟才是完全没了声音,朱大典回过身,看着身边金华官将,说道:“老夫世受皇恩,鞑子侵我金华,老夫定当以死抵抗,今日烹煮鞑子使者,足见老夫死守之心,国难之时,老夫不强求尔等,愿南入福建可去衢州,若去投降,老夫也是不拦着,但围城之日,若再有二心者,当是徐淮第二。”

清军距离金华城不过一日路程,胆怯的官将早就跑了,留下的人俱是忠勇之辈,齐声喝道:“我等愿随大人赴死!”

“好!好!我大明三百载,总归是有忠义之辈的。”朱大典哈哈大笑。

正此时,一个亲兵跑进来,说道:“大人,有使者求见!”

朱大典哈哈大笑,看着已经被煮成一锅烂肉的徐淮在水里翻腾,说道:“又来了个不知死的,来来来,抓将上来,再行烹煮。”

那亲兵忙说:“大人,不是鞑子的使者,那人自称是东番的使者,还说是大人的奴仆。”

朱大典微微一愣,只见那人走了上来,此人甚是干瘦,朱大典一看便是有几分熟络,再看那双三角眼,顿时想起家生奴才来,问道:“宋业,是你。”

“老爷,可算见到您了。”宋业一下跪在地上。

宋业本事漕运总督官仓里的吏员,但是从根上来说,其祖上是朱大典家的家生奴才,其母其妻也是朱大典身边的使唤丫鬟,所以还是以家中礼仪相待,而朱大典在漕运总督任上的时候,宋业最受朱大典信重,平日的私事都是由其打理,尤其是一些违法之事。

朱大典不曾想这个当口宋业会找上门,索性引入正堂,诸将都去部署防务,只有金华总兵蒋若来在侧,朱大典问:“宋业,你怎生与那东番联系上了?”

宋业诧异问道:“老爷怎生忘了?咱家与东番社团那是老交情啊,当年您从漕运总督职上卸任,仓里的那些粮食便是东番采买去的呀。”

朱大典这才想起来,他忽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宋业,当初你卖粮给谁不行,非得卖给东番李明勋,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悔不得啊!”

从根子上讲,当初卖给李明勋的那批粮食是朱大典贪污所得,李明勋自然知道,那个时候,其还是一个海外商贾,朱大典自然不在乎,可如今东番在东南沿海呼风唤雨,朝廷想倚为干城而不得,其中就有李明勋对大明失望的缘故,说起来,定然有自己一份。

宋业委屈的摇摇头:“老爷说的这话,老奴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大典喝道:“去年老夫督师芜湖,李明勋入江助战,我几次三番想与其共抗满清,李明勋却不见任何文官,那时还以为其孤傲,但没想到,根子在这里,哎呀,老夫不该啊,不该在漕运总督任上动那些腌臜心思啊。”

蒋若来忙劝到:“大人何故如此,东番素来与我朝廷若即若离,并非大人一人之过。”

未免朱大典再烦乱,蒋若来问道:“宋业,东番派你来是为何事?”

宋业忙说道:“我家阁下让我转告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要做无畏的牺牲。”

“住口!”朱大典拍案而起,他说道:“老夫知道在那李明勋眼里,老夫就是一个贪墨耍奸的佞臣,但老夫这辈子,小节有愧,大节无亏!我朱大典不才,却也不会苟且偷生,金华乃老夫职责所在,虽死无憾!”

“老爷。”宋业双眼通红,拉住朱大典的袖子,却是被朱大典甩开。

宋业跪在地上,求道:“老爷,您便是已有死志,又何故全家赴死呢,求老爷开恩,让我带公子和主母离开吧。”

朱大典听了这话,眼角流出泪水,怅然说道:“我妻我子能走,百姓妻子怎逃呢?”

咚咚咚!

宋业磕了几个响头,指着身边的蒋若来,喊道:“老爷,老爷,与您一起守城的都是大明忠义之士,您难道要看着他们也断子绝孙吗,大明朝怎么能如此对待忠臣啊。”

朱大典忽然愣住,久久不语,许久之后,他说:“宋业,你说的没错,忠义之士自有忠义之后,不可让他们死在这里,你把他们全部带走吧。”

“是,是。”宋业已经哭成泪人。

大学士朱大典、金华总兵蒋若来、副总兵吴邦睿,守城官将亲属近四百人,经过简单的整备之后,选择离开,还有更多的愿意随着自己夫君、兄父赴死。

后衙。

朱大典坐在堂前,面前家人跪成两列,其五个儿子,三个儿媳和妻子何氏在左,其余以长孙朱钰为首在右,多是老弱女子,半日功夫,也劝不动正妻、五子和三媳离开,朱大典已经放弃了。

“来,过来!”朱大典对长孙朱钰招招手,朱钰跪在了朱大典面前。

朱大典扯开官袍,从内侧撕开衬里,拿出一张精致的长条票据来,对朱钰说道:“这是我存在联合银行的十万白银的本票,你们走后,钰儿作为长门长孙,就得当这一家之主了。”

“爷爷我他日我一定要提虎狼之旅。”朱钰红着眼,咬牙说道,却被朱大典捂住了嘴。

“钰儿,够了,不要说了也不要去做!”朱大典闭上眼睛,说道:“我为官期间,贪腐、党争之事都做过,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朱明,但金华一战,我夫妻、五子、三媳都要殉葬,够了,已经是够了,咱们金华朱家对得起他朱明皇室了,不要再去牺牲了。”

朱大典捧起长孙的脸庞,说道:“我已经委托了宋业,让他把你们送到吕宋去,你们不要再回来了,永生永世不要回来了,山河破碎,国家沦丧,你们也不要报仇,即便重整山河,大明中兴,也不要回来了,走吧,去吕宋,走的远远的。”

日落之前,金华城关上了府门,宋业回头看了看,他知道,里面的人可能一个也走不出来了,满清惯会以屠城恐吓百姓,扬州、嘉定、松江皆是如此,博洛南征,还未进行大规模的屠杀,那是因为没有遇到真正抵抗的城市,金华有朱大典,肯定是第一个了。

朱大典在城门看着诸多百姓离开,他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那是宋业临走之前给他的,是李明勋亲笔所书,信中意思很简单,其早已猜到朱大典有死守之心,也告知朱大典社团有温州撤退计划,希望朱大典能以金华之城,为温州百姓多争取一些时间。

“李明勋啊,李明勋,老夫可不是为了你!”朱大典把那信扔进了身边的火炉之中,对身边的金华总兵问道:“城中火药可准备妥帖了?”

“已经准备好了!”蒋若来说道。

朱大典道:“十取其一放在火药局中,你我便是死,尸体也不能为满清所辱!”

隆武朝廷在浙江有金华、衢州、处州、温州四府,李明勋都派遣了使者,金华的朱大典,衢州的张鹏翼都是没有选择离开,只有处州的诚国公刘孔昭选择了撤退前往温州,这位在原本历史中唯一一个善终的大明勋贵,虽然没有他先祖刘伯温的睿智,但却懂得顺势而为。

虽说如今,沿海的台州和温州都没有陷落,但是李明勋能选择的只有温州,温州有一瓯江可以直达城市,既是海运坦途又是陆攻天险,台州已经沦为四战之地,而想要攻打温州,博洛要打下金华、处州,即便从台州进军,也无法渡过瓯江。

与长江、钱塘江相比,瓯江航运条件不差,潮涌之时,五百吨的大船可以直达温溪镇,而三千吨大船可达温州城,即便潮落之时,也可通行海船,是浙江少有的可以算的海港的城市。

六月底,李明勋乘坐一艘沙船来到了温州,在府衙见到了温州的几个话事人,浙闽总督杨文骢,海忠伯田仰,诚国公刘孔昭,浙江巡抚卢若腾,李明勋见礼之后,走到刘孔昭面前,微微欠身,从怀中掏出一张价值五万两的银行本票放在刘孔昭面前,歉意说道:“刘国公,多有得罪请海涵!”

章六九 浙江崩局

刘孔昭拿起那张本票,看了一眼,收入怀中,扶了扶李明勋,说道:“罢了,全当是误会,国难之时,老夫就不追究了。”

二人如此,却是让其他几个人傻了眼,大明这些官宦勋臣之中,和东番关系最好的是沈犹龙,已经是死了,再者就是曾樱、沈廷扬、林士章等人,大家可万万没想到李明勋和刘孔昭深交至此,他们也只是听说,二人当年在崇明海贼的事儿上有过合作。

李明勋和刘孔昭谈不上渊源,更多的是恩怨,原本当年打海贼有过几分交情,但是南京之事却让二人势成水火,当年芜湖战后,李明勋顺流而下,和郑森一起去了南京,把南京城中的官宦勋臣家抢了一遍,特别是南京城中的几个勋戚,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反正那群家伙要降清,可是李明勋独独忘记了当时还是操江提督的诚意伯刘孔昭,这位大人可没有降清,相反,当时还在前线抗敌呢。

一直到隆武朝廷建立,刘孔昭派人找上门来,李明勋才想到有这么一事,找来下面人一问,当初抢南京,诚意伯府也在抢掠行列,士卒在府中大肆抢夺,对诚意伯的子嗣妻妾施以刑罚,临走的之时把剃发的勋戚、官宦的家属带走作为了奴隶,刘孔昭的家人也是不例外,如今人家刘孔昭还是抗清志士,自己却抄人的家,实在说过不去,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把刘孔昭的家人找到,送到了处州,让其团聚,抢来的家财不知几何,只得拿出五万补偿。

唯一让李明勋感觉到庆幸的是,当初在南京抢掠的诚意伯府的时候,刘孔昭的兄弟子侄已经剃发了,若不是如此,倒也不好相见了。

“国公爷大rén dà量,明勋在此谢过了。”李明勋忙说道。

“好了,李大人,你来温州的意图,沈廷扬已经在信中说了,今日既然到了,便一道议一一议吧。”杨文骢抱拳说道。

李明勋微微颔首,坐了下来,杨文骢属于弘光朝的黔党,马士英的铁杆,当初正是杨文骢在镇江下令炮击南撤的淮北四镇的兵船,让高杰部投降了满清,当然,那也是皇帝的命令,田仰是刘孔昭的亲信,弘光的时候负责淮扬防御,总督漕运,史可法被困扬州,田仰不救,去了崇明,当时天下大乱,曾和沈廷扬在崇明拥立义阳王,也曾在剃发令颁布之后,收复通州等地,现在是鲁监国的东阁大学士。

弘光朝覆灭之后,马、阮不被鲁监国和隆武朝接纳,此时的马士英还在前线抗清,而阮大铖已经投降博洛,倒是杨文骢和田仰,多少有功,被隆武或鲁监国接纳。

温州是个很乱的地方,隆武在这里有浙江巡抚,鲁监国也有,杨文骢这个浙闽总督很不值钱,管不了福建,浙江也只有区区处州和温州有些影响力,还得把地盘分给田仰、刘孔昭做饷源地,其真正所属也有半个府。

虽说温州是最好的撤退之地,但当地三个文臣一个勋贵,都不是好打交道的,李明勋心中有些打鼓。

待李明勋坐定,杨文骢问道:“沈大人说,你准备把温州所有的百姓都迁走,咱们先不论他们愿意不愿意跟你走,就算所有人全力配合,你有那么多船撤走他们吗?”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有载重两万石以上大船四十艘,载重八千石以上大船一百二十艘,它们从温州起航,先把人安置在舟山,然后再由能戗风之船运往tái wān,依我估计,两个月内撤走五十万足够了。”

“不可能,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大船!”旁人或许不懂,刘孔昭做过操江提督,深切知道,那载重两万石以上的大船,排水量就不下五百吨了,东番再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大船。

李明勋笑了笑:“其中社团所属不过二十多艘罢了,其余都来自香港。”

众人这才明白,那些大船都是南洋船,要知道,南洋船因为要走远海,所以普遍比大明的商船要大一些,大明的商船,排水五百吨就算大的了,南洋船却不乏八百吨的大船,而且这些年,社团在香港大规模采购粮食,南洋那些商贾就把船越造越大。

即便没有社团的时代,南洋的粮食买卖也是大规模的船队进行,往往三五十艘船把上万吨的粮食运送到各国,香港一开埠,南洋各国的船队都会往香港运送南洋的粮食、木材、水牛、胡椒,其中多是大宗货物,船小了不赚钱,而如今正是七月,南洋船早就到了,但夏秋正是台风盛行的时候,南洋船又多是广船样式,戗风能力比较差,又需要大量时间凑齐装满货舱的货物,所以一般是五六月来,十月北风再回去。

这段时日,船只在香港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替社团跑一趟,社团不仅开出高价,给每艘船还有保险,因此船只都是不缺的。

李明勋把社团能调动的船队进行了分配,社团和沈廷扬麾下能去永宁的海船全力以赴把移民往北面运送,而小型船只、快速运输船和南洋船中有戗风能力的,则从舟山往tái wān运,其余的船只,则从温州往舟山运。

李明勋有心思也有这个实力,眼下就是看这四位大人物配合不配合了,田仰眯眼看着李明勋,问:“李大人,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呵呵,田说笑了,我一个海外蛮夷,怎生能差遣的动你们几位,明勋只是希望,最好什么都不要做,如今博洛有大军五万余,绝非浙南四府可抵挡的,不如退兵南撤,守仙霞、分水二关可好?”李明勋微笑说道。

几个大臣相互看看,眼神略作交流就是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这是嫌自己碍事,要求腾地方呢。

说白了,李明勋是准备靠着金华守城争取的时间,在温州大举移民,但移民这种事也得百姓同意才是,以往社团能大举移民,一是靠天灾战祸,百姓流离失所,无以生存。二是靠当地官员默认,乃至于协助。

但温州就不同了,眼前这四位官员,顶多能默认社团移民,断然是不会支持的,而温州尚未经历战祸,平日顶多就是被乱兵侵扰,秩序仍在,最好的办法是,这几位隆武朝官员挂印而去,由社团出兵,占了这温州,不管同意不同意,把百姓迁徙走就是了。

“我等四人,焉能不战而退!”杨文骢忽然喝道。

李明勋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己作为穿越者,自然知道郑芝龙降清,浙南四府抵挡全无意义,但是眼前这明国四臣不知道,他们要做的是在浙南拖延清军,等待福建郑藩的大军前来救援,在分水、仙霞两关挡住清军入闽。

“好吧,我便不强求了!”李明勋也是无奈,只得作罢。

他正要离开,杨文骢道:“李大人请留步。”

杨文骢走到李明勋面前,躬身施礼,说道:“我与田大人手下有精兵四千,又募集上万义勇,准备北上协防处州,不知李大人可有钱粮支援,也好为你移民争取时间。”

李明勋知道这是杨文骢以空间换时间的法子,金华、处州、温州,最后是分水关,如此抵抗下去,总能争取一两个月,足够隆武皇帝调兵遣将了。

“你不帮我们,凭什么让我们帮你!”乌穆在一旁不满喊道。

李明勋摆摆手,说道:“饷银没有,但粮食却是不缺,杨大人为国尽力,明勋愿赠粮两万石,请派人去码头取用吧。”

杨文骢连忙道谢,他指了指身后的卢若腾,说道:“卢大人会留在温州,可协助一二。”

对于这位浙江巡抚卢若腾,李明勋还是知道一二的,是那种被百姓称之为青天大老爷的好官,虽然赶不上海瑞、包青天,但也是名声在外,百姓称之为卢菩萨,有其相助,移民倒是能多一些。

杨文骢回到自己的府邸,坐在椅子上黯然神伤,一个女子从门外走进来,一袭浅色留仙裙,胸前彩绣并蒂莲,三千青丝挽起一个美人鬓,可谓绝代佳人,体态动人,她走近杨文骢身边,纤纤玉手按在了杨文骢两鬓,轻轻揉捏。

“婉容,苦了你了。”杨文骢拍拍爱妾的手,苦涩说道。

杨文骢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却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的时候杨文骢就是当世画家,弘光朝时,有好友又是大舅哥的马士英撑腰,在江南风头一时无两,当时秦淮才艺出众的南曲女郎不过十余个,但杨文骢便纳妾四位,这马婉容就是其中之一。

“老爷明日便去处州了吗?”马婉容问道。

杨文骢微微点头,马婉容问:“那老爷为何没有告诉我们,只是让管家收拾你的个人用品?”

“你们不去!”杨文骢说道,他叹息一声,说道:“局势危矣,你们莫要再去冒险了,我已经跟管家说好了,明日就让他把你们带上海船,不要去舟山,也不要去福建、两广,直奔tái wān去吧。”

马婉容听出杨文骢心中有决绝之意,她扑倒在地,哭起来,杨文骢道:“日后老夫人和家中老小便托付于你了。”

“老爷。”马婉容哭成了泪人。

她很清楚,杨文骢家财都用来养兵了,家中没有多少存蓄,此次去tái wān,纵然家中还有长子、婆婆、正室,但真正能仰仗的还是自己,毕竟当初在秦淮,自己与李香君也是手帕之交,如今人家已经是东番李明勋的如夫人了。

社团在温州府内移民并不顺利,浙江是丝绸、茶叶之大省,而tái wān也正在发展养蚕缫丝和种茶的产业,特别是台北地带,丘陵种满茶树、桑树,规模一日一日的扩大,更需要许多经验丰富之人,特别是炒茶、缫丝的匠人好手。

从温州所移之民,除了这些雇佣走的,还有过万贫苦农民,他们愿意去tái wān,更多是家中无田亩土地,还欠了缙绅一屁股的债,欠缙绅的债要卖儿卖女,但欠社团的债,只用耕作偿还,其中之差别,自然还是社团好些,诸多缙绅闹将到府城,卢若腾从中调停不得,却也不偏帮缙绅,那些平日鱼肉乡里的家伙却是更无法无天,索性围了李明勋居住的宅邸,李明勋可不是好惹的,在这乱世时候更是不讲理,直接让人动手。

缙绅手下那些打手青皮哪里是社团陆军的对手,杀了百十余,抓了上千人,带着青皮挨家挨户的上门索拿肇事者,缙绅们才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无奈只能出钱出粮免灾,李明勋与卢若腾五五分润,都是好处不少。

到了七月中旬,第一批兵马到了,一个燧发枪营和一个炮兵营,就驻扎温州,李明勋派遣宋业等人去处州,收拢从金华等地逃难而来的难民,顺流而下,运去了舟山,难民衣食无着,要求极低,成千上万的选择跟随社团离开。

大规模的移民是在七月底,随着金华府城huo yào局一声震天动地的bào zhà,持续一月有余的金华保卫战结束,以朱大典为首,全城守军战死,抵挡一月有余,给满清造成巨大伤亡了金华城被屠戮一空。

屠城的消息从金华传来,处州、温州两府皆是惊恐,士绅官宦或暗中联络,或剃发请降,而社团在则两地大举散播清军要屠温州、处州的消息,无数的百姓涌到金华,要求坐船离开,导致船队已经运转不过来,只得先把人运到瓯江口的洞头巡检司,再行北送舟山。

李明勋原本以为可以迁徙数十万百姓,一直到另外一个消息传来,挡在仙霞关前的衢州城,因为内奸献城,导致衢州不战而降,博洛大军直抵仙霞关,而驻防仙霞关的郑鸿逵却接到郑芝龙密令率军撤退,前往安海,八闽之地门户大开,郑芝龙投降之心,昭然若揭。9

章七十 郑芝龙降清

杨文骢站在李明勋面前,歉然说道:“李大人,原本拿了你的钱粮,应当坚守处州,可是如今郑逆有投降之心,仙霞关若是丢失,八闽之地便尽落入满清之手,纵观浙闽交界之地,唯有我手下这支兵马,只得弃守处州,支援仙霞关了。”

李明勋道:“博洛占了衢州,你要支援仙霞关,便是要绕道分水关,如何来得及?”

“此间之事谁又能说得准,总归要尽力一试,仙霞关尚有从衢州退去的黄文俊大学士手下千余义勇,或可争取些时日。”杨文骢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他对乌穆喊道:“派人去衢州送信,告诉博洛那个蠢货,就说他杀父弑兄的仇人李明勋在温州等他,若有胆量,便来一战!”

乌穆接令而去,杨文骢老泪纵横,他知道李明勋这是为自己争取时间,即便挡住博洛,也能分薄东虏一些兵力,他拜了三拜,上马而去。

田仰紧随杨文骢而去,李明勋看了看刘孔昭,问道:“刘国公,你不去吗?”

“我手下尽是些水师官兵,如何能习陆战。”刘孔昭随口答道,但看了一眼李明勋,说道:“李大人,你应该知道,他们是有去无回,我可不会去送死,也不会让手下这些弟兄去送死。”

“真是人个有志啊。”李明勋叹息道。

刘孔昭笑了笑:“李大人,其实你和我是一种人,识时务懂权衡,我们这种人更懂得从长计议也不会去做悲壮之事。”

李明勋不想评价刘孔昭的话,正如他所说,如果他处于刘孔昭的位置上,也不会跟杨文骢一起去,但这就意味着两人是一种人吗,李明勋感觉不是,但又没有具备说服力的理由。

“刘国公要去舟山吗?”李明勋问道。

刘孔昭摇摇头:“不,我会与你并肩而战,协防瓯江。李大人,我知道,你瞧不起勋戚,也瞧不起我,但是我要告诉你,并不是只有殉国的臣子才能证明对大明朝的忠诚。我刘孔昭但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李明勋深深的看了刘孔昭一眼,他感觉自己今天才是真正的认识刘孔昭。

八月初。

博洛站在瓯江北岸,策马沿江而行,观察着水面上的情势。

满清有了三五日的时间就搞清楚了温州的防御部署,东番加上刘孔昭部,也就四千余人,再加上两千水师,兵力完全和自己麾下这支大军相提并论,但李明勋有瓯江天险。

瓯江在温州段至少也有五六里宽,从杭州调来的红夷大炮根本掩护不住过江的士卒,而沿江所有的船只都被东番烧尽,士兵只能打造竹排渡江。

“三哥,东番岛夷把划桨战船藏在温溪镇一带,只待我们渡河,他们便是顺流而下,截断我们渡河船队,贸然渡河怕是不美,三哥,你有没有好法子!”岳乐跟在博洛身边,指着斜对岸的一个小镇说道。

博洛微微摇头:“岛夷所仗不过是舟船火炮之利,我等毫无办法。”

“那就眼看着那些岛夷把温州城中蛮子都带走吗?”岳乐怒气冲冲的问道。

博洛笑了:“别说带走温州城,就算带走温州府所有蛮子又如何,他东番也不过百万之数,我大清如今占据江南、中原,百姓何止千万,东番必然不是大清之对手。”

“可我还是心有不甘!”岳乐到底年轻,说道。

博洛拍拍自己弟弟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东番杀你我父兄,是不共戴天仇敌,但岳乐,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莽撞,如今我肩负攻掠东南之重担,自当以大局为重,撤兵吧。”

岳乐恨的牙根痒痒,博洛说道:“东番岛夷虽猖獗,靠的不过是有江河湖海之天险罢了,待剿灭了明朝,我大清亦可以打造自己的水师,那个时候,岛夷逃到那里,我们就追到那里,纵然是天涯海角,也要为父兄报仇!”

“好,那就先攻闽粤,再图东番!”岳乐低声吼道。

博洛笑了笑,说道:“两广却是不提,这八闽之地必为我大清所有,我已经给郑芝龙了一个闽粤总督的香饵,由不得这贪滑之人不上钩,郑氏号称闽海王,只要有了他的水师,那我们攻掠东番之日就不远了。”

李明勋在瓯江南岸看着博洛的大纛消失在道路尽头,长出了一口气。

“主子,这下东虏应该不会进攻了吧。”乌穆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道:“若是博洛要与我等拼命,在上游强渡,凭咱们手中兵马,怕是也难守住。”

“好了,你我去温州,许长兴应该是要到了,温州的事情就全盘委托给他,瓯江防务由赵三刀和顾三负责,你留下几十个护卫配合一下。”李明勋骑上马,返回温州。

乌穆嘿嘿一笑,摘下脑袋上的铁盔,拍了拍自己的大光头,说道:“主子放心便是,我手底下那些家伙都是光头,贴上猪尾巴咱就是东虏真夷,等愿意跟咱们走的百姓迁徙的差不多了,我手下弟兄就到各城去喊剃发免死,然后让咱们陆军打个回马枪,把那些士绅全都抢个遍。”

“主子,不如我亲自留下来办这差使吧。”乌穆请求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你跟我去福建,郑芝龙这蠢货要投降,我要你扮作博洛的使者去摘了他的脑袋!”

“那感情好!”乌穆舔了舔嘴唇。

福建,延平府、顺昌县。

隆武皇帝披头散发,在书房之中大肆打砸,书房外面,侍从噤若寒蝉,皆是躲的远远的。

“朕躬德薄,怎么信了郑芝龙那等逆贼!朕对他郑家恩深义重,无有一丝怠慢,郑家何以报朕,攻取江西阳奉阴违,大敌当前却撤兵自守,逆贼该死的逆贼!”隆武皇帝歇斯底里的喊叫响彻整个行在,只有旁边房间里太子哭声不止。

“皇上,朱成功从光泽而来,听闻行在于此,特来拜见。”一个内侍走到书房门前,说道。

隆武皇帝拔出一旁宝剑,怒道:“他带来多少人,定然是奉郑芝龙那奸贼之命来弑君的,朕宝剑在手,宁死不降!”

内侍连忙说:“皇上,朱成功只有百十人,都在城外,只身一人来行在的呀。”

咣当一声,宝剑落地,隆武皇帝道:“让他进来吧。”

郑成功走进了书房,看到满地狼藉,隆武皇帝正在一张简易榻上,披发沉思,郑成功走过去,跪在皇帝面前,说道:“臣该死,臣父有谋反之心,臣该死啊!”

隆武皇帝含泪问:“朕还有三分侥幸,不曾想是真的。”

郑成功道:“家父派人来让臣退兵去安海,已有二心了啊。”

“芝龙、鸿逵真要弃朕而去,弃大明而去吗?”隆武皇帝握住郑成功的手,问道。

郑成功跪在榻前,哭泣说道:“臣父,臣叔,皆居心叵测,陛下陛下宜自为计啊!”

二人相抱痛哭,郑成功哭了许久,忽然捡起地上的宝剑,割断了自己的头发,说道:“罪臣蒙陛下天恩,赐以国姓,无以为报,今日便去安海劝说父亲回心转意,无论成功失败,罪臣誓死不降清!”

隆武皇帝重重点头:“卿且安心去,大可告诉芝龙,朕只当是他一时鬼迷心窍,只要回心转意,朕必然既往不咎!”

郑成功连连叩首,最终离去。

隆武皇帝坐在那里,许久不言,见皇后曾氏抱着孩子走进来,把太子放在榻上,独独收拾地上瓷片,隆武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吼道:“郑芝龙,十恶不赦,万死难恕!”

曾氏说道:“陛下,万万不要和叛逆斗气,陛下且去赣州,等与湖广总督汇合,大可振臂一呼,东山再起就是。”

“你说,朱成功能说服郑芝龙吗?”隆武问道。

曾氏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不知道还是认为不能。

隆武皇帝略略点头,似乎知道了答案,他喃喃说道:“朕身为天子,为大明死不足惜,但绝对不能看叛逆活于人世,哼,郑芝龙,你朕决计不会让你善终!”

不多时,内侍走进来,汇报了郑成功的行踪,隆武皇帝招招手,对内侍低声说道:“你安排人,送一个人去郑芝龙那里。”

八月中旬,博洛大军经仙霞关进入福建,击败杨文骢和田仰所率之兵马,杨文骢死战不降,田仰率残军败退,被俘身亡,五日之后,满清大军饮马闽江,切断了隆武朝廷向海外撤走的道路,接着,攻占福州。

八闽之地几无抵抗,博洛大军横扫诸府,郑芝龙把本藩精锐兵马全部集中在安海周围,把一生积蓄战船五六百艘集中在此,一时之间,安海港口桅杆如林,风帆蔽日,郑芝龙要把闽海王的威风展露在博洛面前,让其知道,自己这个闽粤总督是实至名归的。

与此同时,岱山寺。

李明勋到了舟山的时候,鲁监国麾下兵马已经知道郑芝龙投降之事,这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舟山群岛风声鹤唳,人们不知道隆武皇帝的讯息,而众多从浙江撤出来的兵马,包括刘孔昭在内,纷纷转而支持拥立鲁监国,倒是让黄斌卿更加孤立无援。

“郑彩,郑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明勋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郑彩诧异问道。

朱以海微笑说道:“郑将军如今已经是我大明朝廷的建威侯了!”

虽说郑芝龙投降让福建局势崩溃,但朱以海却是最大受益者,原先落魄的他已经成为东南沿海抗清力量的唯一领导了。

郑彩笑了笑:“原来是李大人啊,好久不见了,你问我为何在这里,是郑逆派我来攻打舟山,擒拿监国殿下去福建献给清虏,所以我就来了,哈哈哈,郑芝龙寡廉鲜耻不知忠义,我郑彩可和他不是一路人。”

李明勋微微点头,在原本历史上,郑彩也没有投降,成为了郑芝龙投降后最大的遗产继承人,他拒绝了郑芝龙的要求,保护了鲁监国,只是与原本历史不同,因为李明勋在舟山调停,朱以海在舟山有了自己的地盘,没有被郑彩架空权力,不过眼下来看,郑彩是鲁监国手下最强一支,地位超然。

“李大人今日到来,是为了郑芝龙降清一事吧。”沈廷扬笑问道,他让开身子,指了指桌上的地图,说道:“我等也在讨论此事,郑芝龙那逆贼降清也就罢了,若是为清虏所用,那清军水师兵mǎ qiáng壮,东南局势就危险了。”

李明勋见众人早有谋划,心中更是高兴,他也是这般想的,决计不能让郑家水师投靠了满清,说起来,郑芝龙既然能几次在沿海战胜拥有夹板大船的荷兰人,也就能对付社团海军,绝对不能留这个一个隐患。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有此意,愿与诸位共同谋划!”李明勋抱拳说道。

“好,有东番海军相助,此番定能大破郑逆!”朱以海也是极为高兴。

李明勋问道:“建威侯,不知道郑芝龙一脉情况如何?”

郑彩说道:“郑逆在福建颇有威名,这些年着实笼络不少人,在族中更是一言九鼎,我来的时候,郑芝豹、郑芝莞、施福、施琅等人都是要降,有些人迫不及待连头发都剃了,唯一不愿意投降的是郑森、周瑞、周鹤芝,郑鸿逵可能也不降。但这些人说服不了郑逆,也被解除了兵权。”

“那郑逆是否信任你呢?”李明勋问道。

郑彩哈哈一笑,摘掉自己的头盔,露出金钱鼠尾辫来:“当然信,我若是不剃发,也带不出来这百十条船啊。”

“忍辱负重,真乃大英雄!”周围人丝毫不吝啬赞美。

李明勋呵呵一笑,一把摘掉乌穆的铁盔,露出一样的发式,说道:“建威侯却是信得过在下,定然不止百十艘船,便是二百,三百艘船,也是有的!”

“李大人的意思,让我潜回安海,里应外合?”郑彩当即问道。

李明勋点点头:“是的,只要在郑芝龙降清之前控制住郑家主要头目,那安海的郑藩水师还不是我们囊中之物,有这支水师精兵在,东南便不会崩局。”18

章七一 郑芝龙的结局

郑彩一时有些犹豫了,他当然知道,如果里应外合成功,凭借自己的威望和实力,能收编郑芝龙的大部分船队,但冒的风险可着实不小,一个不慎便是要折在郑芝龙手里。

郑彩之所以不愿意投降满清,便是知道,满清就算对郑芝龙器重,大部分的好处也会被郑芝龙一脉得去,毕竟他有那么多的兄弟子侄,这些年自己压过十八芝,已经让很多人不满,去年进攻江西,没有听郑芝龙的话,早与其生了嫌隙。

事实上,郑彩也赌对了,他虽然没有像原来历史上那样挟持鲁监国,权倾朝野,但如今也是鲁监国麾下最强的一支了,若是能再从郑芝龙那边得到些人船钱粮,实力更是暴涨。

“大哥,我替你去吧!”一个声音忽然想起,说话的是个三十余岁的汉子,是郑彩的弟弟郑联。

郑彩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有长兄在世,哪里有你去冒险的道理!”

“监国殿下,李大人,为了大明朝,我郑彩愿意冒险一试,只是若有不测,烦请照顾好我的弟弟。”

朱以海郑重道:“你兄弟二人皆是我大明柱石,此番无论成败,本王都以国公之位待之,建威侯放心去吧,本王在此等你回来。”

李明勋道:“我会亲率舰队在外海支援,若有不测,便会威慑郑逆,其若是保你安危,我还可放过其船队,若郑将军不幸,我必杀其人,灭其军!”

郑彩重重点头,李明勋拉过乌穆,说道:“我这护卫长出身东海女真,相貌语言与满洲人无异,依你所说,郑芝龙降清,控制安平,你的兵马恐怕难以进入,便让乌穆率些女真护卫随行,佯装满清使者,混入其中,擒拿郑逆一党!”

安平城。

这里本是泉州府的一个小镇,本名安海,作为郑芝龙的家乡,在郑芝龙受抚之后,便在家乡买田置宅,改名了安平城,郑鸿逵穿过三进院落,进入郑府东面的敦仁阁中,只见门前门后满是瓷器的碎片,郑鸿逵叹息一声,走了进去。

郑成功坐在椅子上,猛然站起,问道:“叔父,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郑鸿逵笑了笑,对身后的施琅等人说道:“你们在院门守着,我和公子爷说几句话。”

郑成功看着自己父亲的卫队走远了,说道:“叔父不要劝我了,我是宁死也不降清的。”

“说的好啊,说的好啊!”郑鸿逵激动的拍了拍侄子的肩头,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想我中华数千载,正统王朝虽有败落亡国者,但必有继起而兴,我朝太祖皇帝灭蒙鞑而创立大明,得国之正,前所未有,国朝数百年,深仁厚泽,汉唐宋室亦不如,如今时局不过是一时之难,何故因此顺从鞑虏呢!”

郑成功看了看郑鸿逵,完全无法相信这是自己叔父说出来的话,在他的印象里,郑鸿逵不过是一个粗豪汉子,为自己父亲命是从,如今看来,却是一个有见识的。

郑鸿逵叹息一声,说道:“大哥也实糊涂,以为凭借手中这几百条船就能独霸闽粤,大哥也不想想,满清带甲数十万,大明各省皆是不敌,其出兵灭我郑家也是等闲,如何能给闽粤之地,如今的满清,首崇满洲、其次蒙古、汉军,再次汉人,朝中为官者,也是北人居多,我南人何有机会掌如此大权,旁人尚且不说,便是博洛从松江调来的援军李成栋,投顺满清的时候已经是挂印的总兵,江南几番大战,由其消灭、整编的明军不下十万,如今也不过是个总兵,握有五千兵马,博洛就算礼遇我郑家,又比那李成栋好多少呢?”

郑成功点点头:“听叔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郑鸿逵道;“叔父草莽出身,蒙天子恩遇,如今是国公之位,武将到此也是顶峰了,满清更不会封我为王,我何必要担着恶名为其效力!无从大义私心,我都不会降清,可是大哥却是鬼迷心窍,非要当那闽粤总督,我想与成功一起,收拾些兵马,先退居厦门、金门,等待时机,你觉得如何?”

“叔父所想,正是侄儿所念,不过父亲禁足于我,门外又有诸多护卫,如何。”郑成功满脸为难。

郑鸿逵压低声音,说道:“这次是大哥让我来劝你去见清使的,旁人阻拦不得,出了门,你跟我走,我们解决施琅几个,便是去码头,如何?”

郑成功听了这话,略作犹豫,说道:“叔父,不如我先虚与委蛇,佯装亲顺去见那清使,再寻机离开,岂不是更安全,若是能拿了父亲的令牌,那就能带走大部分的战船啊。”

“好,好!那你就与我做戏一场。”郑鸿逵说道。

院门外的施琅贴着院墙听着,却是听不到郑家叔侄在说什么,他正要悄悄靠近,就听到屋内传来郑鸿逵的咆哮:“你个不孝的儿子,你父亲做那么多还不是为了你,大哥担起了一家的恶名,你却还在这里执迷不悟,你死也就罢了,我那嫂嫂呢,她从日本归来,还不是为了你一人,你若是死了,她也是要跟着你去了。”

“就算你心中不甘,也得先对付过去使者啊,不然使者发怒,大哥不就什么都白做了吗?”郑鸿逵吼叫不断。

施琅在一旁听着,心中暗道:“这当叔叔的却是比当老子的还了解公子,公子天不怕地不管,独独跑不脱一个孝字,拿主母的安危来压他,正合适。”

过了小半个时辰,郑鸿逵拖着一脸不甘的郑成功从房内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待会见了清国使者,不要多言,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了,施琅,你就跟着公子也,他要是敢胡说就把他拉下去,别误了大事!”

施琅应过,跟着郑氏叔侄一起去了前厅,只见郑芝龙正陪着博洛的使者,内秘书院学士额色黑说话,额色黑面色红润,举止谈吐都很随和,显然是玩弄安抚的手段,而在安平城被,满清大军上万已经扎营围困。

“哎呀,郑将军啊,征南大将军博洛乃是老汗亲孙子,当今天子的堂兄,深受摄政王的信任,既然答应你了闽粤总督,自然是作数的,大将军已经在福州恭候将军了呀。我知道你担心城外大军,今天我回去便是让其退避,以让将军宽心啊。”额色黑笑眯眯的说道。

“哦,这就是郑家的麒麟儿吧,哎呀,钱谦益大人也是屡次提及,真不愧是少年英雄啊。”见到郑成功,额色黑笑呵呵的夸赞道。

郑成功看到那金钱鼠尾辫子,本能的摸向腰间,却是摸了空,他低头说道:“见过上国天使。”

郑芝龙见儿子如此恭顺,更是心中高兴,他拉着额色黑坐在一边,说道:“并非我迁延时日,实在无功于新朝,心中愧疚啊。”

“若是因为放走伪帝隆武却是不用放在心上,你能主动移交八闽防务,已经是大功了。”额色黑劝慰道。

郑芝龙笑了笑:“那算什么,主要是我在等一个消息,不瞒使者大人,早些时日我已经派遣麾下郑彩将军北上舟山,擒拿鲁逆,想等到确切消息再去福州见大将军啊。”

“竟有这等事?”额色黑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已经是激动万分。

额色黑禁不住说道:“哎呀,真乃幸事啊,将军不知,前几日,我朝将军李成栋在汀州擒杀伪帝隆武,若是这次再能灭鲁逆,东南就彻底太平了。”

听闻隆武皇帝已死,厅中一片死寂,郑鸿逵侧身挡住了郑成功,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道:“不要冲动。”

“相信郑彩会让大人满意的。”郑芝龙笑道。

正说着,外面人传报,说道:“郑彩将军回来了,还带来大清使者镶白旗甲喇章京一行,说是擒拿住了鲁逆!”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郑芝龙站起来,满脸兴奋。

额色黑却是狐疑道:“郑彩如何能与大清使者同行,征南大将军只派遣我一行前来啊。”

“许是在舟山遇到的。”郑芝龙倒也没有多想。

额色黑摇摇头:“那倒无可能,浙江目前是闽浙总督张存仁在防海,麾下只有二百余正白旗的兵马,并无有镶白旗的人呢?”

郑芝龙眉头一皱:“闽浙总督张存仁?”

“呵呵,很快他就只是浙江总督了。”额色黑笑了笑,慌忙找补。

郑芝龙却是听进了心里,只是这个时候,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郑彩和乌穆带了七八个身着白甲的士卒走进了前厅,额色黑站在门口,看到一身将服的乌穆走了过来,低声对郑芝龙说道:“这个使者是假的!”

郑芝龙脸色微变,对身边的兄弟郑芝豹使了个眼色,郑芝豹从侧门走了出去。

“叔父,我把朱以海的首级带来了!”郑彩把一个箱子摆在了郑芝龙面前,兴奋大叫,他摘下铁盔,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甩动了一下自己的猪尾巴。

“郑彩,这是谁?”郑芝龙脸色铁青,指着乌穆问道。

乌穆咧嘴一笑,道:“本官乃是征南大将军麾下镶白旗甲喇章京乌穆!”

“是吗?那请问镶白旗的固山额真是谁,你的上官昂邦章京和梅勒章京又是谁?”额色黑问道。

乌穆心中一紧,反问道:“你是谁?”

“内院大学士,额色黑!博洛将军真正的使者。”郑芝龙回答道,随着他一挥手,几十个士兵持刀闯入前厅之中。

郑彩拔刀在手,看到四周全是人,索性扔了刀,说:“看来我们来晚了,你已经和清虏勾搭一起了。”

额色黑从郑芝龙身后走出来,拍了拍手掌,说道:“本官早就听说,在东番岛夷麾下有一支背主忘恩的乞列迷和索伦奴才,当年大将军阿巴泰南征山东,就是这些人冒充八旗勇士冲击营地,致使我大清损失一员大将,在江南之时,也是一群人假冒白甲,假传豫亲王大令,让南京百姓四散,岛屿浑水摸鱼,抢掠南京,今天还来耍弄这招,真是愚蠢!”

“你这个狗杂种,什么八旗勇士,不过是些野蛮人罢了,什么狗屁大清,一群白山黑水跑出来的野猪。”乌穆大骂道。

额色黑脸色大变,骂道:“杀了这个狗贼,杀了他!”

只听房间内铿锵一声,额色黑却感觉后心一凉,他低头一看,刀尖从自己的心口钻出,回头一看,持刀之人正是郑成功。

“你你敢谋害上国天使。”额色黑瞪大眼睛,骂道。

郑成功用力搅动着那把刀,道:“犬羊夷狄,也敢僭越自称上国,可笑至极!”

郑芝龙没想到自己儿子会杀了额色黑,还未来得及斥责,就被郑成功揽入怀中,郑成功把刀架在郑芝龙的脖子上,说道:“父亲,得罪了。”

“父亲手握兵权,不可这般降了清虏,儿子忖度,闽粤之地,山河险阻,非清虏骑兵可任意驰驱,只要凭高恃险,纵博洛有百万之兵,也不能轻易拿下。以父亲之权柄尊位,足可以收拾人心,我郑家在八闽开海盗,兴货殖,可足粮饷。选将练兵,积蓄三五年,进取不难,恢复在望。请父亲三思!”郑成功强忍泪水,哭着说道。

郑芝龙骂道:“黄口小儿,不知天下大事,当年长江天险,四镇雄兵都不能阻挡,你我有何作为!识时务者为俊杰,清廷因水师重我,必当礼遇于我,我父子本只闽海王,有清廷做后盾,闽粤之地都归郑家所属,便是四海之王啊!”

“虎不可离山,离山泽失其威,父亲难道看不出那是博洛的调虎离山之计吗?”郑成功怒道。

郑芝龙怒道:“你知道什么,东番与鲁逆在海外威慑,我便是清廷唯一依仗。”

“父亲当真不回头?”郑成功见施琅等人逼上来,再次问道。

郑芝龙道:“心意已定,绝不回转!”

郑成功点点头,道:“好,今日我对父亲仁至义尽,从现在起,你我不再父子,只论敌我,你背叛大明,今日便随我出海,待大明新帝继位,我自当拿你去伏法!”

“郑森,你疯了,他是你爹!”郑芝豹骂道。

施福则拉住郑芝豹,对郑成功说道:“公子爷,你放了将爷,我让你和郑彩、岛夷离开,如何?”

乌穆却是跃过来,那道顶住郑芝龙的脖子喝道:“老子死不足惜,我家主子有命,事不可为之时,万不可让郑芝龙活命。”

“慢着慢着。”郑芝龙见乌穆是个不怕死的,连忙求饶,他说道:“我用一人性命换我性命。”

乌穆决然道:“你就是拿大明皇帝来,也换不得你的性命,随我去死吧。”

“不,你既是李明勋的奴仆,这人定然能换得,你且慢,见一面就定然同意!”郑芝龙叫道,然后对施琅喊道:“施琅,快去后院,把我交代你看管那人带来!”

感觉到脖子被刀锋割开,郑芝龙又对乌穆说道:“且慢,且慢,你若是杀了我,那人也得死,那人死了,你家主子定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章七二 安化公主

片刻之后,施琅拉扯着一个小姑娘走进了前厅,这小姑娘左不过十余岁,端的是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见到地上的死人,吓的藏在了施琅身后。

乌穆看了小姑娘一眼,登时大怒,对着郑芝龙啪啪啪就是抽了七八个大嘴巴子,乌穆瞪大眼珠骂道:“你敢耍老子!”

郑成功抓住乌穆的手,说道:“不,他没有耍你,这位是安化公主,是天子的孙女,也是李明勋的未婚妻子!”

乌穆气糊涂了,这么一想才想起真有这么档子事,他依稀记得,年初还在打马尼拉的时候,就接到消息,说是隆武皇帝从广西把桂王一脉的嫡女接到了福建,收为孙女,封为公主,待公主十六岁了,再嫁给李明勋。

“你你真是安化公主?”乌穆提着带血的刀,走到安化公主面前,问道。

安化公主自幼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等凶神恶煞的人,登时吓晕了过去,郑彩可不想死,现在挟持了郑芝龙,自己还有活路,他连忙说道:“这位就是安化公主,贵主未婚之妻,你可莫要糊涂,你我死了罢了,你若不问过贵主,就害了安化公主,那可是大罪!”

施琅把挟持公主,要挟乌穆,乌穆说道:“好,那就饶郑芝龙一条狗命,我们走,去见我家主子,一人换一人!”

郑彩大喜,对诸将说道:“传监国殿下命令,郑氏作乱,皆是郑芝龙一人之罪,其余人若重归王化,皆不论处,率军来投者,皆有封赏!”

郑芝龙麾下原本就有不愿意投降的,以周鹤芝为首,七八员将领站在了郑彩身边,郑彩对周鹤芝和周瑞兄弟说道:“你二人快去码头,向士兵宣告监国的命令,告诉他们一起出海,抵达金门者,皆有厚赏!”

郑芝龙听郑彩如此安排,对施琅等人喊道:“你们快速控制船只兵马,别让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坏了我们的大事儿,施琅,点三千兵马随我来,若是李明勋敢耍花招,全部杀光!”

乌穆骂道:“叫你妈啊叫!”

说着,啪啪啪又是十几个大嘴巴子,扇的郑芝龙双颊肿胀,言语不清。

郑彩和乌穆带着一行人出了安平城,向南而去,一直到了浔江港才是停下,只见金门左近,帆影蔽海,各类战船上百艘,其中夹板大船就是有六艘,各类炮舰二十余,封锁了漳州湾所有的出海口,郑家的水师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这还是李明勋第一次见到闽海王郑芝龙,他看着郑芝龙那肿胀的脸颊,说道:“明勋创业之事,对闽海王极为神往,总想得见天颜,今日好不容易见一次,却是这般模样,看来是明勋没有福气,这辈子也难知晓闽海王郑芝龙长的什么模样了。”

郑芝龙冷冷一笑,说道;“会有那一日的,我会亲率大清水师,登陆东番,把揪出来,让你好好看看,谁才是中国海的主人!”

李明勋笑了:“你怎么知道你今日能活下去。”

“那可是你的未婚妻子。”郑芝龙指了指施琅手中的人,说道。

李明勋道:“未婚而已,用一黄毛丫头换一蛟龙入海,太亏了。”

“你你算得什么大丈夫,连自己的女人都不保护。”郑芝龙大声骂道。

李明勋好不容易才听清他的话,忽然笑了:“哈哈,开个玩笑罢了,你不过是个迟暮之虎,困笼之兽,值不得什么钱,倒是吾妻安化公主,金枝玉叶,可不能有伤。”

二人说着,安平港内不断响起铳炮之声,不多时,一支船队从港口驶出,大小船只二百余艘,郑彩说道:“这是周鹤芝兄弟的船队,其余怕是都要随了郑芝龙了。”

李明勋点点头,看向郑成功:“郑公子可有法子说服一些人浪子回头?”

郑成功对叔父郑鸿逵点点头,郑鸿逵率领十余人入港,一个时辰后,又有四十余船只驶出港口,李明勋看了看港口之中,还有数百艘海船,叹息一声:“真是可惜啊。”

他走到郑芝龙面前,说道:“我们交换吧,郑芝龙换公主,施琅,回去告诉港口里的那些水手士兵,都逃命去吧,一会火攻船就要来了!”

郑芝龙怒道:“不,你必须撤兵,否则公主就要死!”

李明勋面色一冷,拔出手枪,顶在了郑芝龙的额头,说道:“你不值公主一根汗毛,用一个废物换公主,我愿意,但公主也不值战局的一根汗毛,为了公主留下一个隐患,我不愿意。”

“现在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你想活,我们就交换,不想活,我就开枪,生与死摆在你的面前,自己选!”

“十!”

“九!”

“三。”

“交换,我们之间交换!”郑芝龙连忙叫道。

李明勋一摆手,双方进行了交换,郑芝龙与安化进行了交换,双方各自乘船离开,回到旗舰青龙号上,李明勋当即命令进攻。

两艘巡航舰和四艘护卫舰抵达安平港外,收帆落锚,用灼烧过的炮弹轰击着港口内的船只和设施,郑逆的水师立刻进行了反击,双方激战两日,没有一艘船逃出港口,最终,几艘装满火油、炸药的船只冲进安平港,给闽海王最后一击。

海军占据了上风向,占尽了优势,只损失了两艘护卫舰,而刚刚经过了分裂的郑家水师战斗力大减,狭窄的港口之中无处躲藏,大半被毁。

“我怀着矛盾的心情指挥了对安平港的围攻战,毫无疑问,这是华夏抗清力量的损失,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社团在东南沿海最大的竞争对手却灰飞烟灭了,一切那么突然,有些让人不敢相信。”李明勋在给元老院的战报之中如此写道。

郑芝龙在安平城呆了三日,即便他四处督军,也没有阻止水师的灭亡,一直到博洛的使者再次赶到,郑芝龙接到了闽粤总督的大印,便点了几百人马前往福州面见博洛。

郑芝龙原本以为会得到上宾之礼,他认为博洛不仅会给自己闽粤总督的职位,还会与自己一道,全力打造水师找李明勋复仇,然而,这些都没有出现,郑芝龙的护军被隔绝,博洛见到郑芝龙的第一面就是把他踹倒在地。

“你以为我大清要的是这等连守护犬都不如的废物吗,大清要的是水师,能够征伐舟山,渡海东番的水师,你把我大清的水师丢了,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博洛挥舞着鞭子把郑芝龙抽的血肉模糊。

郑芝龙这才知道,自己的价值就在于那些战船,李明勋是这个认为,清廷也这么认为,郑芝龙抱住博洛的腿,求饶:“贝勒爷饶命,奴才还有陆师上万,可协助贝勒爷直取两广,求贝勒爷给奴才一个效忠的机会!”

“你?你这样的老狗,我还瞧不上!”博洛一口唾沫吐在了郑芝龙的脸上。

与此同时,满清大军上万攻入安平城,守城的施福、施琅跪地迎接,大军进入安平,郑成功之母田川氏拒绝投降,受辱自尽,消息传来,郑成功起兵于广东南澳岛,竖起大旗,正面上书‘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背面书写四个大字“背父救国”。

郑芝龙被人拖了出去,连通其兄弟子侄一并被押往北京,郑芝龙闽粤总督的美梦碎裂,岳乐在一旁问道:“三哥,现在怎么办?”

博洛道:“我本想在福建养精蓄锐,积蓄兵马,一举冲进广东,海陆并进,攻伐香港,先断岛夷一臂,却不曾想郑芝龙如此无能,水师尽灭!”

“那我们还打广东吗?”岳乐问道。

博洛摇摇头:“此次随我南征闽浙的八旗总共万余,几战下来,阵亡不过百余,但死于疾病却有六百多,如今士卒饱掠,归乡心切,朝廷又几次三番要求我军回师,皇命不可违,退兵吧。”

“可如今已经是秋末,正是进兵之时啊,我们在闽浙二地收拢明军十余万,遣散老弱也有十万余,如此大军,如攻伐两广。”岳乐不甘心的说道。

博洛低声问:“如此大军,掌握在你我手中,朝廷何人信服?”

岳乐无奈摇头,明朝内斗不止,让大清平白多了几分胜算,但大清内部又何尝没有内斗呢,如今掌握朝局的是多尔衮,其兄长阿济格灭顺军,幼弟多铎平江南,皆是大功,其余派系被受掣肘,江南之地,多尔衮委任洪承畴那个奴才,也不给其他人管理,可见一斑。

博洛从怀中掏出一份圣旨,说道:“看看吧,我们刚进福建,朝廷就有令旨传来,佟养甲署理两广总督,李成栋提督两广军务,呵呵,这本就没有给我们进两广的机会,岳乐,阿济格消灭顺军,连下六十三座城,就是因为没按旨撤兵,便是摘了亲王爵位,你我可连郡王都不是啊!”

“可我不甘心,杀父弑兄的敌人就在面前了,却无法报仇!”岳乐咬牙说道。

博洛笑了笑:“我们就算打下香港又如何,也杀不了李明勋,要灭岛夷非水师不可,此番你我回京,便是要以此相告,待你我下次出征,所提就不止十万铁骑还有艨艟巨舰了!”

广东,潮州府。

李成栋一身铁铠,按住刀柄,快步走进了潮州府衙的后堂,一脚踹门房门,房中正在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的佟养甲被吓了一跳,看到是李成栋,也没有生气,抱怨道:“是廷桢啊,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平白坏了我的好事儿。”

“总督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李成栋把那捏着自己领口的女子拉到身后,怒气冲冲的问道。

佟养甲呵呵一笑:“还能做什么,你知道的嘛。”

按理说,佟养甲作为两广总督,辽人出身,满清贵族的亲奴才,不用对李成栋这般客气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佟养甲一文韬二无武略,督领李成栋这支大军从江南松江出发,一路之上仗都是李成栋打的,李成栋也无愧绿营第一勇将,连克几座城池,更是在汀州擒杀隆武皇帝,可以说,是李成栋在前面卖命,佟养甲在后面升官,所以无论人前人后,佟养甲都是给李成栋面子。

“哼,总督大人,进潮州府的时候,你我可是一起下令,不得侵略百姓,违者插箭游营,你抢了这女人,是违反了军令了!”李成栋咬牙说道。

“不就是个女人嘛。”佟养甲满脸不在乎。

李成栋道:“这是潮州大缙绅徐家的女儿!”

“廷祯啊,为了个南蛮子,你就和我撕破脸吗?”佟养甲脸上挂不住,喝道。

佟养甲感觉李成栋活脱脱变了一个人,当初在福建,若是论及屠杀抢掠,谁能凶的过他李成栋,扬州十日他参与后几天,嘉定三屠他一手操办,还有松江造反,他也杀了几万人,但从松江出发南下,李成栋非但约束军纪,对敌人也很礼遇,一些投降的明国官员收入幕下,对那些宁死不降的也是好言相劝,进了广东之后更是如此,大魔头要做包青天?原本佟养甲是不信的,但今日这事儿一处,佟养甲真的觉得李成栋转性了。

李成栋一挥手,那女人被带了下去,他拉着佟养甲坐下,说道:“总督大人,你糊涂啊,咱们有多少兵马,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有多少敌人你更是清楚,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得罪当地的缙绅呢。”

二人麾下兵马其实不多,李成栋从松江出发的时候四千多人,到了福建,博洛给补充到了五千兵马,身为总督的佟养甲有一标营,营中只有三百个满洲大兵,剩下的就是施福、施琅等人麾下的一万多人,潮汕一带原本就是郑藩的兵马,一进广东就是降了,再加上收降了潮州大盗陈耀,二人麾下兵马也就三万出头。

而二人面对的是刚刚在广州成立的绍武朝廷,佟养甲道:“廷桢啊,绍武号称拥兵五万,但也就广东总兵林察那几千人能打,其余不是海盗就是义勇,不足为惧。”

李成栋道:“那些南兵我倒是不怕,我怕的是东番岛夷在香港的兵马,精兵过万啊!”

章七三 四方战广东

“岛夷也就仗着船坚炮利,海上逞凶吧。”佟养甲坐在了椅子上,让仆人上来茶水,随口说道。

李成栋看着他那不成器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强忍住,说道:“大人应该知道,老汗的儿孙之中可没有孬种蠢蛋,在宁古塔安平郡王败了,在中原,阿巴泰大将军阵亡,就连先帝都死在了岛夷手中,这些人可没有去海上争雄,还能说岛夷只谙熟水战吗?

好吧,我们不提旁人,南下之前末将曾和江南绿营一道在松江攻打崇明要塞,两万多兵马,攻打一个要塞四个月,死了三千多人,愣是连城头都爬不上去,东番陆师之强,这些年除了八旗满洲,末将从未见过,若非其民少势微,兵马不多,你我怕是连这广东之地都进不得啊。”

佟养甲看着李成栋认真的模样,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警醒,他笑了笑,拉着过于激动的李成栋坐下,宽解道:“廷桢啊,莫要着慌,你应该知道,朝廷只给你我两万兵马,也没有想过咱们能打下两广,徐徐图之也就是了。”

李成栋没想到佟养甲就这么没有进取心,原本他就对清廷的安排不满,以他的功劳,就算给个两广总督也不过分,可惜满清朝廷内外有分,但凡巡抚、总督之要职,无一不是八旗、汉军或者辽人才能担任的,但他还有几分侥幸,只要自己在两广立下大功,未必不能执掌一省。

李成栋压制住心中的不满,说道:“大人,你我只是署理两广的职衔,您难道不想把署理二字去掉吗?”

佟养甲笑了笑:“本官并非无进取之心,只是如今两广有绍武、永历两股兵马,又有东番那等强军,着实不好招惹啊。”

李成栋哈哈一笑,说道:“非也非也,总督大人,绍武和永历相互仇视,刚刚在三水大内斗一场,根本不足为惧,而东番兵马虽精,却人数不多,而且所恃不过是铳炮犀利罢了,却少有骑兵,我有二策,可定鼎两广。”

佟养甲瞬间来了兴致,以前他只是知道李成栋是绿营第一勇将,但这段时日合作下来,发现李成栋是智勇双全,在汀州,正是其让士卒伪装勤王明军,得以赚开汀州城,擒杀隆武皇帝,如此足以证明。

“将军快些说来。”佟养甲急切说道。

李成栋道:“我这两策,一曰立威,二曰分化。”

“一路南下,大人已经看到,南军孱弱,不是上阵之兵,数量多寡根本不足以为惧,收降这些南兵,无需阵斩击战,只需诱降绞杀其中重要人物即可,南征大军得方国安,则浙江崩溃,得郑芝龙则八闽尽降,杀隆武帝,广东东部诸州府望风而逃。若我军可擒杀绍武,广东便是你我囊中之物了。”李成栋说道。

佟养甲略作思索,感觉正是这个道理,他说道:“此言大为有理,而且颇有胜算,听潮州本地官员说,那绍武皇帝在三水大胜永历,在广州抢夺伶人戏装登基,粉饰太平,宣称大捷,玩起了幸学、祭天这等鬼把戏,绍武精兵都往西江追击永历兵去了,挡在你我中间的只有李士涟部,这倒是一个好时机啊。”

李成栋微微点头,心道佟养甲也非不学无术,他道:“正如总督大人所言,末将准备率领本部骑兵八百,突袭广州,只要擒杀伪帝绍武,便可威震广东。”

佟养甲连连拍掌,说道:“有廷桢在,本官自当放心,只是八百人实在太少,本官知你部曲之中战马不多,这样吧,督标营中战马任你取用,如何!”

李成栋哈哈一笑:“那就多谢总督大人了。而第二策分化,还需要总督大人配合呀。”

“如何配合?”佟养甲忙问道。

李成栋笑道:“第二策分化,便是需要大人以两广总督衙门的名义发布告示,告知两广本地的士绅,东番乃是外邦蛮夷,大清之国敌,所有与其有联系的,立刻断绝来往,不仅既往不咎,还可充任两广州府官员,若是仍旧与其藕断丝连,无论是亲属在东番、香港任职,还是与其贸易通商,全部抄没在两广的家产,而且先从广州开始!”

“这就算为笼络这些人,也不能让他们为官呀。”佟养甲犹豫了。

李成栋道:“南京、温州之事已经看出,东番视我大清官宦为仇寇,但凡入仕我大清者,无不抄家籍奴,这些人若在两广为官,那就是东番死敌,日后自当誓死为大清效力啦。”

“哎呀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佟养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说道。

佟养甲又问:“那抄家之事当真么?”

李成栋笑了:“您身为两广总督,所命俱为大清皇帝之命,自然是真的,末将知道大人想笼络两广士绅,但两广士绅与东番牵连太深,很难拉拢过来,不如索性拆分明白,让其二选一。”

“可若是全部从了东番,你我便是朝廷的罪人啊。”佟养甲担忧起来。

李成栋摆摆手,颇为自信说道:“不会,不会,大人请想,广东士绅与东番牵扯这些年,到底是两头都赚钱,在广东是祖业,在东番是新产,如果二择其一,该如何选呢?”

佟养甲左思右想,道:“真是难选啊。”

李成栋哈哈大笑,恭维道:“以总督大人之才智都难以抉择,更不要提那些家伙了,以其贪财恋栈的性格,肯定是不会二选一,而是全部都要保住。”

“这这怎么可能呢。”佟养甲摇头,他很清楚,东番和明朝不同,东番和大清特别是和大清皇室的仇恨实在是太深了。

李成栋道:“怎么不可能,东番守住广东,则祖业新产得保。反过来,你我攻下东番,同样保住两地产业啊。”

佟养甲为难道:“廷桢啊,万万不可有过多幻想,你我只有三万兵马,打下广东就算大功了,攻入香港就是奢求,至于东番,哎呀,泛海而击,非你我擅长。”

“呵呵,大人说的极是,所以就要让那些缙绅感觉东番能守住广东,或者说广州府啊。”李成栋说道,他解释道:“东番与大清不同,那些在其地有产业的人都可置喙政局,很多广东士绅在东番、香港担任议政,还在联合银行有股份,他们说话,就算李明勋也不得不认真考虑,而我们要做的只一点,那就是示弱以敌!”

“示弱?”佟养甲满脸不解。

李成栋道:“你我只有三万兵马,大可说不足两万,如此示弱,一则让绍武轻视,二则给那些士绅口舌,待我擒杀绍武,再退兵广州,等您大军赶到,如此安排,那些士绅必当要求东番守卫广州府,呵呵,到那个时候,东番不得不把其万余精兵分守广州、香港二地,我大清兵,进可各个击破,退也能牵扯其兵力,继续西进,抓捕伪帝永历啊!”

佟养甲听了李成栋的话,左右权衡,忽然大笑:“廷桢啊,能得你相助,是我毕生之幸事啊,好,一切便如你所言,你需要什么,无论兵马钱粮,尽管开口!”

“多谢大人,末将自当鞠躬尽瘁。”李成栋跪地说道。

香港,新界防线。

新界防线从弘光元年三月开始修筑,工程就没有停止过,已经持续了二十个月,动用的民工超过了六万人,这段时日,从广东进入香港、台湾的移民,都必须在新界防线进行四个月的工作,才能通行,这才让这条防线不会缺人手。

防线从深圳湾开始,沿着深圳河一路向东直达盐田港,长达五十余里,以深圳河为界,河南挖掘了一条壕沟,而从东湖一带,界河向北,所以壕沟变成两条,每条壕沟宽三丈,深两丈,前壕注水,后壕插满竹签子,而城防工事则在壕沟之后,从深圳湾到大鹏湾,一共修筑了深圳堡、关闸堡、市民堡、沙头角堡四个要塞,每个要塞都由星型堡垒和炮台组成,其中三堡在前,市民堡在后,市民堡是防御的核心所在,建设这座堡垒一半的费用是香港全体市民捐助的,因此而得名。

关闸堡是唯一一处与广东沟通的地方,而在堡垒之后,则是四通八达的官道和密布排列的军营,除此之外,沿海和岛屿还有四十多个瞭望台和烽火台相互配合,常驻这条防线的是香港行政长官自费建立的两个守备营和一个守备大队,合计五千人,另有治安大队、税务总队、民兵营作为预备队,整个防御体系拥有火炮一百四十多门,而配合这条防线的还有常驻维多利亚湾和大鹏湾的两支海岸警备队,各自拥有四艘加列船和两艘加莱赛帆船作为主力,另有舢板和快蟹不等作为支持。

新界防线耗资超过了六十万,全部由香港长官区财政支出或者贷款自联合银行,而所有火器则是由社团海军和陆军军费支持。

李明勋在何良焘的陪同下,用了两天视察了整条防线,这条防线可以让香港在任何天气条件下对防线对面的敌军进行预警,可以保证在两个时辰内,随时调集两千正规军和两千预备队、十二门火炮抵达防线的任何一个地点,也就是说,无论是敌军强攻还是渡海,都会遭遇半渡而击。

李明勋回到了市民堡,看到了林河,说道:“林河,辛苦你了,能从那些家伙嘴里抠出钱来建设堡垒防线,你真的很不容易啊。”

林河笑了笑:“以前还总是有人在背后议论,随着浙闽一丢,也都闭嘴了,这段时日倒是好过了多了。”

林河引领李明勋进入市民堡之中,这里的条件很差,毕竟堡垒完全是军事用途的,李明勋道:“元老院就不派遣守备司令了,还是让阿姆来做吧,毕竟他对香港的一山一水和民兵很熟悉,对了,我听说他改了一个汉名,叫李林,就算改汉名也用不着跟我姓啊,他一直追随你,跟你姓也就是了。”

“呵呵,这不就叫了李林了嘛。”林河笑呵呵的说道,他可不敢让阿姆跟着自己姓,任何让人误会自己培植党羽的事情,林河都不会去做。

林河见李明勋不再追问,说道:“绍武和永历的使者都是到了,您先见哪一个?”

李明勋摆摆手:“哪个都不见,不用说,肯定是和我要钱粮的。”

林河笑了:“是的,永历和绍武都自认继承隆武天子,自然,您与隆武签订的合作协议他们都想继承,到了年底了,隆武二年的十万石援助粮咱们给了鲁监国,隆武这边还没给呢?”

“就要钱粮吗?”李明勋笑问。

“还想让咱们社团承认他们是正统,两个都打了感情牌,永历皇帝自称您大舅哥,绍武说是您二爷爷。”林河笑着说道。

“得,媳妇还没娶进门,先多了两个便宜亲戚,还是只会张嘴伸手的穷亲戚。”李明勋长叹一声,无奈说道。

“于公于私,还得您拿主意,拖着总是不好。”林河搓搓手,说道。

李明勋道:“两筐烂杏,还是永历这筐有些前途,自然是选择我那大舅哥了,但绍武掌握着珠江三角洲,真是令人头疼啊。”

其实林河也清楚,什么正统不正统都是假的,社团必须站在强者一边才有更大空间,虽说绍武麾下的海盗兵在三水把永历的镇兵王师杀了个大败,但这不影响永历皇帝的合法性和实力,毕竟这位天子是正牌的神宗后裔,隆武也说过自己死了要传位给他。

而从实力上讲,绍武是靠着兄终弟及的由头登基的,支持他的都是从福州逃出来的几个大学士,以苏观生为首,而苏观生拥立绍武而非永历是因为他和两广总督丁魁楚有私仇,绍武实际上也就是广州的皇帝,政令不出广州府,而永历则不同了,拥立他的有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的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这两位都是神宗朝的进士,无论血脉还是感情上来讲,支持永历皇帝是肯定的,而琼雷巡抚林士章也支持永历,一瞬间从边角的小人物,成为了拥立新帝的三巨头了,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永历承认了其在琼州安插了私人。

“告诉我大舅哥的使者,让他出一万兵交给我指挥,把林士章升任广东巡抚,我和林士章替他处理掉绍武,击退清军。”李明勋说道。

林河略微有些犹豫:“这,大规模参与大陆的战事,还参与正统之争,是不是和元老院商议一下。”

“林河啊,真正让你糟心的是那些上门要求保住广东利益的士绅吧,我替你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你也好过几天安静日子啊。”李明勋没有回应,而是微笑说道。

林河暗骂自己多嘴,说道:“那绍武?”

乌穆在旁边咧嘴一笑:“嘿嘿,这绍武真是个蠢货,向主子要钱要粮要兵,还要当主子的爷爷,天下的好事儿都被他占尽了,他想上天就让他上天呗。”

章七四 宗教带来的问题

李明勋对于绍武政权不多的好感来源于绍武皇帝和首辅苏观生在面对李成栋威逼利诱之时,选择自杀,但也仅此而已,这个政权仅仅掌握了广州一府不到的地盘,以至于‘政令不出七门’,其能够存在的基础是在三水取得的对永历政权的军事胜利。

在确定博洛率领大军北返之后,李明勋就在筹划保卫广东的事宜,但目标仅限于保住富庶的珠三角地区,毕竟江西的清军已经占据了广东的北方,并且发动的一场不成功的南征,而佟养甲、李成栋事实上已经占据了粤东,但有一点,敌人的实力并不强,真正作为主力的就是佟、李二人麾下那三万兵马。

如果有机会,李明勋甚至想通过借助永历政权的兵马,和李成栋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只要战而胜之,那么1647年的广东局面就定下来了。之所以有这个把握,原因很简单,清廷已经筹划好了新一轮的冬季攻势,这一次的发力点是湖广。

可以说,清廷已经把准了南明政权的脉,南明这群家伙,即便是给他们两年时间,他们也只能凑出一支规模庞大但是一触即溃的军队,相对来说,旧有的军队才是真正难对付,而明朝的精锐已经打光了,现在最能打的就是湖广的原顺军。

从隆武二年末开始,新一轮的冬季攻势交给了清廷的三王一公,以孔有德为率,另有满洲八旗加入其中,需要指出的是,在这一轮进攻之中,清廷给予了三王一公极大的信任和权柄,即便是满八旗中的副都统级别的‘太君’也要接受其指挥。

湖广的战局社团无法参与,兵力太少自然无法分兵,即便是物资支援,还是存疑,粮食从香港起运,经过伶仃洋去广州,进入珠江水系,一路向西,过肇庆,入广西,在梧州进入漓江到桂林,然后再经过灵渠进入湘江水系,如此内河运输,加上沿途那些贪官污吏吃拿卡要,山贼强盗巧取豪夺,到湖广战区肯定是十不存一,唯一靠谱的只能是饷银支持,但元老院从一开始就拒绝给明国朝廷真金白银的援助。

支援湖广是不用考虑了,但湖广也聚集了清廷过半精锐,清廷也拿不出钱粮来支援广东,现在来说,佟、李有江西、福建的部分粮饷支援,而永历朝廷有社团协助,想要得到两广,就要看谁在广东占据的地盘多,现在是明朝占据优势,但绍武把这个优势变成了不确定,这也是李明勋急于解决绍武的原因。

“绍武暂时不用理会,我马上要启程回大本营,但是我会把高锋留在这里,作战计划我已经和高锋制定好了,只要永历那边同意了我们的条件,那么高锋会立刻派人闪击广州,后勤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李明勋微微一笑。

林河郑重点头,他很清楚,在广州局势风云诡谲的境况下,李明勋仍然坚持返回大本营,可不是为了家庭团聚过年,他的真正目的是下一个财年的战争拨款,可以确定的是,明年无论如何,陆军都会在广东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战端一旦开启,那就是财政的无底洞。

李明勋乘坐一艘通报船返回了大本营,在路上,他一直整理着统帅部对元老院的报告,当然,最重要的内容是向元老院报告去年的战争拨款的去向。

在隆武二年,也就是1646年,战争统帅部一共拿到了多达三百八十万的战争拨款,当然,等李明勋年中接手的时候,只剩下了二百多万,好运的是,整个隆武二年,统帅部都没有大规模的介入到战争中去,仅在浙江和福建有过两次并不激烈的战斗,大规模的战争拨款花费了在移民上。

按照规矩,在移民抵达安置点之前,所有的一切花费都由统帅部负责,而在去年一年,从大陆移民多达五十五万,其中有四十七万是战争移民,剩余的是自费前往,为这些移民提供临时的住所、衣食,租借船只运送,就花费了多达一百五十万两,还有价值三十多万的米粮或卖或送的给了鲁监国政权。

其余的拨款大多花费在了战争物资、武器的采购和储备上,至少明年不会为弹药发愁了,隆武二年的战争拨款结余三十五两左右,而李明勋希望明年的战争拨款能达到五百万两。

制约统帅部得到战争拨款的除了社团目前所面临的财政压力,还有来自吕宋行政区的力量分散。

按照吕宋行政长官林谦提交的报告,吕宋行政长官区在明年,也就是永历元年需要至少六十万的财政补贴以用来支持对吕宋行政区叛乱分子的军事行动。

原本按照元老院的预计,宿务条约》签订以后,吕宋会进入快速的发展期,继而可以承接大量的移民,大规模的发展种植园经济,快速向大本营提供各类经济作物和矿产资源,尽快实现对大本营的财政反哺,也就是说,在战争之前,大本营乐观的认为占领吕宋后这里就会赚钱,但实际情况是,吕宋行政区陷入战争状态。

在如今的吕宋行政区,只有马尼拉周边五十里内是安全的,其余地方包括荣耀堡、八打雁、黎牙实比等地,都只能维持港口和要塞安全,战乱导致吕宋行政区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大量的种植园撂荒、奴隶逃散,导致吕宋无法向公债持有人提供安全稳定的产业,不得拿出财政来支付违约金。

到了大本营,李明勋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李北极,他作为吕宋行政区的议员代表,向元老院解释吕宋行政区的局势,李明勋详细的听了李北极的解释,终于明白过来,吕宋地区局势的恶化原因是,社团坚定的宗教政策,当然,这是李北极的用词,如果用公债持有人的话来说,那就是严苛无礼的宗教政策。

与大本营不同,吕宋的宗教比较单一化,那就是以天主教为主,毕竟这是西班牙人统治超过七十年的地方,在整个吕宋,拥有四十万到五十万的天主教徒,在西班牙人离开吕宋之后,天主教徒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奴隶,根本不用考虑,第二种是选择留下成为社团治下百姓的梅斯蒂索混血儿,这些人原本在西班牙人治下就经济地位低,无力承担起迁往宿务的费用,强行前往宿务就会成为契约奴。

而真正让人头疼的第三种,那就是分散在吕宋各地的巴朗圭首领和封君,这种人或许只有不到一万人,但掌握着相当的军事力量和资源。

按照宿务条约》,吕宋长官区全盘接纳西班牙人在吕宋的全部产业和社会关系,西班牙人的奴隶、矿山和种植园成为社团的产业,西班牙人的封君成为社团的封君,那些土著部落也成为社团的藩属。

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社团降低了藩属部落的税率,准许他们可以用实物替代税收的三分之二上缴,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拥护,但一直到宗教局的分支机构入驻马尼拉,一切都变了。

社团对宗教的管理向来非常严格,而且拥有专门的宗教机构宗教局,社团承认治下百姓拥有信仰宗教的权力,也允许各种常见宗教在领地内存在,但一切宗教都必须接受监督和管理,而社团对宗教管理的有两大准则。

信仰是有代价的。

控制信仰的源头。

首先,宗教局规定,除了自己的住宅之外,在其他地方进行的宗教活动都要向宗教局报备即便是其他私人领域,比如酒馆、工坊、私人船只,总之,只要有非直系亲属加入宗教活动都要接受管理,而管理的办法就是一个,收税。

宗教税是目前社团第四大税收来源,排在前面是关税、商业税、农业税,即便是城市的人头税都没有宗教税高。

在任何一个教堂、寺庙、庵堂的门口,都有宗教局的税务官收税,而举办宗教活动也要收税,哪怕是家里死了人请和尚做法事也得根据宗教人员和参与群众数量而交税,上不封顶。

宗教税的制定让信仰的成本极度升高,元老院支持这个规定是为了税收,而李明勋支持则是为了限定宗教,把虔信者变成浅信者,把浅信者变成无信者。

而宗教局的职责并不仅仅在于收税,还在于控制信仰的源头,任何一种宗教都必须在宗教局报备,而建立教堂、寺庙这类宗教建筑更是需要宗教局审批,元老院明令,不管是台湾大本营还是海外的行政长官区,都不得动用财政去兴建宗教设施,新的宗教设施的建造必须合乎标准,标准有很多,但归根究底就是一个字钱,社团对宗教设施的修筑收缴百分之四百的宗教税,也就是说,建造一个新教堂花费一万两,那就要把五万两给宗教局,由宗教局负责建造。

而不仅是宗教建筑,还在于神职人员,按照宗教局规定及建国后制定的宗教法,百姓仅有信教权力,包括改信和不信,但没有传教权力,不得逼迫、诱导他人信仰宗教,传教权只有神职人员担任,但每个神职人员都必须接受宗教局的考核和监督,这些制度发展成熟之后,社团领地内所有的宗教神职人员都成为了特殊的公务员。

西班牙‘坚守’在吕宋的传教士、神父都必须接受宗教局的考核,而几乎没有一个人能通过考核,原因很简单,宗教局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只能忠诚于社团,而不是几万里外的教皇之类的玩意,可以说,圣经还是那本圣经,但要按照宗教局指导来解释,吕宋的天主教和其他任何地方的天主教都没有隶属关系了。

显然,这些宗教政策是吕宋那些自由的天主教徒所不能接受的,收税也就罢了,但是对信仰解释权的剥夺和宗教活动限制他们完全无法认可,而除了宗教,还有一件事引起反抗,那就是奴隶公有化,社团不允许任何人蓄奴,所有的奴隶是社团的公有财产,其他人只能从社团手里租借。

严苛的宗教政策本来让天主教徒不满,更何况有心者在背后煽动,宿务条约》中损失大量利益的天主教五大教会就是幕后黑手,其煽动吕宋天主教徒的叛乱的成本非常低,仅仅是制造一个谣言就让林谦应接不暇了。

天主教会的谣言很简单,那就是社团的苛刻的宗教政策是针对天主教徒,是宗教迫害。这个谣言根本无法解释,因为天主教是吕宋目前唯一的宗教,其余的都是土著那些杂七杂八的巫婆信仰,在西班牙人统治时期,西班牙人是严格限制其他宗教的,那里的华人最多时有三万多,也没有自己的寺庙。

严苛的宗教制度和经济利益受损让大量的封君和土著首领站在了社团的对立面,吕宋行政长官区希望能放松宗教束缚,李北极这位议员代表来大本营,除了请求财政支持,就是游说元老院了。

“放松宗教管理这件事你不用游说了,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元老院全体元老的共同意志,即便元老院为此发动投票,我也会动用作为最高执政官和首席元老的一票否决权,这个权力我从未动用过,但为了宗教管理制度,我愿意动用。”李明勋郑重的对李北极说道。

李北极略略有些愣神,他知道,宗教局当初就是李明勋提议成立的,其规章制度和原则也是李明勋参与制定,并且提请元老院实行的,当时高锋还抱怨,执政官在宗教局上费的心思比陆军还多。

“好吧,您的意见我会告知吕宋议员的。”李北极低头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拍拍李北极的肩膀:“北极,虽然我们走的道路与泰西强国殖民道路有些相似,但本质上是不同的,其不同在于,我们拥有一个巨大的人口基数,他们拥有共同的文明归属感,你看到了,仅仅是五六年,台湾就拥有了两百万的人口,吕宋达到这个人口顶多是三代人,这意味着,我们的领地内会有一个以汉族为主体,以华夏文明为核心的势力。

先进的文明、发达的经济、强大武力配合巨大基数的人口,赋予了我们同化其他民族和文明的天赋,我们唯一弱势的是宗教,我们的佛教、道教太不具备侵略性,现在限制住其他民族的宗教信仰就是提前阉割掉他们最强的抵抗手段,这是身为你的师长给你的忠告。”

“我明白了。”李北极躬身,郑重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既然此事因我而起,那我就要有所表示,我会在财政预算上支持吕宋战争的。”

“那广东?”李北极犹豫了。

李明勋笑了:“那就是个无底洞,投入多少都不够,但吕宋不同,早期打下的每一分地基,未来都会承载起更高的大厦,告诉林谦,元老院不会质疑他的能力,但是也只有一年,明年会给他足够的士兵和经费,一年时间,奠定胜局!”

章七五 孩子

别院。

大本营的别院算是李明勋在这个世界的家,但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在这里居住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奔波劳碌,原本这里居住着李明勋的两位夫人,如今连未婚的安化公主也住了进来。

李明勋走进别院,听到安化银铃般的笑容,李明勋探头一看,那个丫头正在草坪上追一只两三个月大的哈士奇玩,看到李明勋,安化公主抱起小狗藏在身后,然后快步跑进了屋。

李明勋无奈的笑了笑,他可不会奢求一个小丫头能对自己有多亲近,而进了正堂,侍女送上茶点,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面容白皙,举止得体,从他阴柔的声音就可以听出,这个名为冯义的人是一个太监。

冯义原本是桂王府的近侍,永历称帝后,得知安化公主被李明勋所救,为了加深这段关系就把冯义在内的四个太监和十二个宫女派遣到了台湾,而李明勋选择接受,只是按照规矩,和这群侍从签订了劳务合同。

“驸马爷安。”冯义走到李明勋面前,垂手问安。

李明勋道:“不必这般客气,方才我看到安化了,她似乎很喜欢这里。”

“是的,两位夫人对公主都很好,林大人家的夫人也时常来探望。”冯义低声说着,他的语言慢条斯理,但绝不拖沓,把安化来到台湾的事情介绍了一遍,从熟悉环境,到教授礼仪,安排功课,叙说的明明白白,冯义也尽职尽责,把李明勋的要求稍稍改变,但总体还是让人满意的。

李明勋点点头:“你做的很好,公主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你可以告诉她,我在这里待不了几天,不用总是躲着我。”

冯义尴尬的笑了笑,然后靠近了一些,低声说道:“驸马爷,奴婢有件事向您密告。”

李明勋摆摆手,示意堂内其他人出去,低声说道:“曾夫人有些异样。”

“她?她不是在禁足吗?”李明勋诧异问道。

冯义低声说:“奴婢感觉,曾夫人应该是怀孕了。”

李明勋蹭的一下站起来,满脸的不相信:“你确定!”

“是的,曾夫人拒绝让太医诊断,平日很少出门,最近这两个月更是很少露面,但奴婢见过夫人几次,那个时候虽然肚子看不出来,但走路仪态还是很像的,而且奴婢让人查验了曾夫人的膳食,从膳食来看,应该是怀孕了。”冯义详细解释道。

李明勋略作思索,应该就是上次回来吵架的那次,想不到自己也能一枪命中了,李明勋稍稍安静下来,问:“冯义,你说她为什么不让人知道。”

冯义心思细腻,在桂王府也是老练的人儿,皇室的熏陶让他对普通人敏感了许多,他想了想说道:“奴婢以为,夫人还在犹豫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

“你觉得她会怎么选择?”李明勋沉默了许久,不知为何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冯义。

冯义心中早有答案,说道:“驸马爷,拖的越久,越是不能打,奴婢想,既然您呆不久,不如就装作不知道,夫人没有得到任何答案,自然没发选,奴婢想,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没缘由的伤害自己的孩子。”

“很多事,一步错步步错,我这一步不想走错。”李明勋轻声说道。

冯义没想到李明勋会这么说,他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是稍加改动的,他本想说,没有任何一个父母会没缘由的伤害自己的孩子,却不曾想,李明勋能理性到近乎冷血的给出这样一个回答。

无情最是帝王家!

冯义的脑袋里窜出这么一句话,他感觉这就是李明勋最真实的写照。

“实际上,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冯义试探继续劝说。

李明勋摇摇头,说道:“这样吧,你安排人给她最好的安胎药。”

冯义眼睛瞪大说道:“驸马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李明勋手指点在自己的心脏,认真说道:“从男人和父亲的角度讲,我希望元子顺利降生,母子平安,但是作为执掌数百万人命运的执政官,我不能在原则问题上妥协,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逆潮流而动,身处这个位置,我早就有了牺牲个人幸福了觉悟了。

这样吧,如果她拒绝的话,把这东西交给她。”

李明勋拿出纸笔,写了十几行字,冯义在一旁看着,发现这是一种协议书,如果用大明习惯解释,这是休书,当然,内容没有那么偏颇,主要意思是,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进行财产切割,而在协议书中,李明勋写明了前提,那就是生下孩子。

这似乎是一个解脱的办法,也好像是一种威胁,如果曾淑仪选择打掉孩子,那就要彻底被禁足了,相当于入冷宫。

“你知道吗,我从不奢求每个人都能支持我,帮助我,但是我希望,我亲近的人能给我时间证明我是对的,至少可以做到理解,而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去。毫无疑问,阻挡我的人都是敌人!”李明勋郑重的宣誓着他的坚决,但擅长察言观色的冯义却从那颤抖的双手看出眼前这位驸马爷是多么的矛盾和犹豫。

冯义小心的说道:“其实驸马爷如果去劝一劝,或许能。”

“就在这么办吧,我只在大本营待十天,在这个院子待不到二十四个时辰,这点时间不可能劝一个人回心转意,如果需要表明态度的话,那就加上这个吧。”李明勋从口袋里拿出一件缅甸宝石做的手串,放在了那封‘休书’上。

“是,驸马爷,奴婢会尽到自己的本分的。”冯义低声说道。

李明勋听出了他的一语双关,却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下午,李明勋乘坐一辆四轮马车前往了元老院,经过广场的时候,听到外面不断传来鞭子的声音,假寐状态下的李明勋忽然睁开眼睛,因为他数着鞭声,发现已经超过了十二鞭,这已经超过了治安官的处罚权限。

在社团下辖的城市之中,脱胎于海军刑罚的鞭刑是主要的惩罚手段,诸如随地大小便、口角纠纷等普通案件,会施以鞭刑,在战船上,船长有权对水手施加十二鞭子的鞭刑,而无需记录在航海日志中,这也就成了治安官的最高临机处置权限,再高就要上报治安厅了。

但按照法令,有法外施恩,一般情况下,天饶一下,地饶一下,元老院饶一下,所以一般是九下,但若态度恶劣,则皇天后土和元老院都不饶恕,打满全部。

李明勋打开车门,看到广场上聚拢着许多人围观行刑,而刑台上则有数十个人,许多人的背部和屁股被打的血肉模糊,显然,这是治安厅的公开刑罚,如此多的人肯定发生了重大的治安事件。

“发生什么事情?”李明勋随口问道。

乌穆一招手,一个亲卫出去打听,半刻钟的功夫就回来了,说道:“阁下,那群人和他们的家人因为移民的事情殴打了移民局的官员和治安队员,被治安厅判处了没人一百鞭刑,分三次执行,这是第一次。”

“为什么?”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那亲卫说道:“这群人是来自温州的移民,他们被抽选中前往马尼拉,但是他们不愿意去,与移民局发生冲突,并且抢夺武器,发生交火。”

李明勋静心听着,今年从浙江来的移民大部分被安置在了宜兰平原和台东纵谷平原北面(南面属于荷兰),经过两年多的开发,这两地虽然是移民死亡率较高的地方,但至少可以接受,但吕宋地区死亡率仍然较高,仅仅是各类热带疾病就能夺取多达百分之二十人的生命。

在进行尝试后,移民局暂缓了对吕宋的整体移民,原定今年要趁着北风季节移民五万人的,系统移民搁置后,是自愿移民,要知道,从大陆移民过来的大部分是贫苦农民,为他们提供住房、种子、耕牛、食物等生活生产资料并不是免费的,所以每个人都欠了社团债务,这些债务会在五年到十年内还清,而移民每年归还的欠债是社团最大的收入。

虽然社团的债务制定的比较合理,前两年不还,待安定下来之后,每年收税季节,保证移民生产生活不受影响的情况下归还,大体相当于两倍的农业税,如果移民具备困难,可以少还和延期归还,而有能力的情况下,可以提前归还,中国的农民是最不愿意欠债的,所以很多选择提前归还。而移民前往吕宋的百姓在债务上更加宽松,也更容易获得土地,但随着伤病亡率和战乱频仍的消息传来,这些签订的移民条款的百姓也拒绝前往。

这违反了契约精神,被移民局强制移民,先是引发了殴斗,继而是小规模的暴乱,实际上,这已经算是‘造反’了,但治安厅把这归类为治安案件,只处置了骚乱中的成年男性。

“把治安厅长找来。”李明勋说了一句,关上了车门。

一直到元老院,治安厅长才着急忙慌的赶到,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看起来颇为儒雅,言谈举止像极了大明的乡绅,李明勋听口音就知道,这是来自山东的移民,当初移民之中也有不少的落魄士绅,治安厅长肖君弘便是一位落魄士绅,原本还是秀才。

“肖厅长,是谁让你把这次叛乱定义为治安事件的?”李明勋问道。

肖君弘额头渗出汗水,他还是第一次与李明勋见面,按照他传统的明国思想,这就是大明官员和皇帝召对啊,肖君弘不敢隐瞒,实话说道:“是这样的阁下,当时有一百多人参与闹事,引发了很大的混乱,如果当做叛乱进行镇压,会更严重的打击百姓的移民积极性,而且此次骚乱没有造成死亡,只有几位治安官被打伤,卑职只是想把恶劣影响降低到最低。”

“你请示元老院了吗?”李明勋问道。

肖君弘摇头:“没有,情况紧急,卑职没有来得及,但卑职愿意为此负责。”

“你后悔吗?”李明勋又问。

肖君弘没想到李明勋会这么问,他坚定的摇头:“不,卑职不后悔,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你做的没错,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因为移民造成骚乱吗?”

肖君弘就要把答案脱口而出,他忽然意识到,执政官既然这么问,肯定是了解了事情原委,既然了解了,为何还要问,那这就是考核了。

左思右想,肖君弘拿出自己心底的想法,说道:“阁下,恕我直言,在元老们和各级议员们的眼里,台湾的百姓已经够了,卑职是第一批来到台湾的移民,以前在移民局工作,见到无数次移民进入台湾,在前几年,每次移民来到台湾,都会在港口引起商人们的欢呼,他们会想尽办法从移民中得到紧缺的劳动力,但今年不同,台湾已经不缺人了,商人们不再去码头迎接移民,相反却要承受移民局分配的移民安置份额,各行政区视安置移民为负担,各级治安厅则视新到的移民为麻烦。”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肖君弘,你是一个敢言的人,社团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继续你的工作吧,元老和百姓都不会忘记为他们主持公道的人。”

肖君弘点点头,躬身施礼之后,缓缓退下,李明勋看着元老院外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知道,无论是元老院还是社团中坚的商人阶层,都在发生改变,对移民的态度就是对大陆战争的态度,以往,大家支持参与明清战争还有现实需要——移民,现在却只剩下了民族认同和文明归属感,这种可以简单称之为民族主义的东西可以成就一个组织,也可以毁掉一个组织。

李明勋走进了元老院,但见几位元老都坐在那里热情的拍着桌子,西蒙斯打趣道:“恭喜我们的执政官,恭喜我们的社团,第一家族终于趋于完美了!

章七六 建国提案

李明勋的脸上挤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总不能把夫妻之间的感情问题摆在元老院来谈吧。

“好了,我们进入正题吧,临近年关,新一年的财政预算和政策变更也要提上日程了,最好在执政官在场的情况下达成一致,有执政官的亲笔签名,会少很多麻烦和阻力。”阿海一直担当元老会议的秘书长,他笑着说道。

众人笑了笑,由阿海来公告这次会议的内容,然后进行表决和投票,一开始是主要是税务问题,包括税种的增加和取消,税率的变更,比如对棉制品,包括棉花、棉纱、棉布和印染布匹在内进行免海关税的政策,但花布,尤其是印度花布被视为奢侈品,征收奢侈品税。

李明勋认真听着,不时进行表决,有的同意有的反对,但是从税率变更上就可以看出,社团对移民的欢迎程度在下降,比如金属制品的关税大幅度的降低,这意味着台湾工坊出产的各类铁质农具和生活用具会大量的出口,这无疑会提高大本营的铁器价格,对于新移民来说,加大的生活成本。

常务工作结束,就进入了重头戏,明年的军事预算,包括海陆军军费和战争拨款,海军军费依旧勉强保持在陆军三分之二的标准,并且对陆战营和运输船的编列、建造进行了定额,进一步让海军的建设更倾向于支持大陆战场,而战争拨款定格在了四百五十万,但被分为了三个战区,大陆战场自然由统帅部负责,从崇明到琼州的沿海和内陆算在其中,获得了获得了三百六十万,比去年稍低,但考虑到去年采购了大量的军需物资,那实际运用起来好高一些,而且统帅部拥有向联合银行贷款一百万的权限。

第二战区毫无疑问是吕宋,获得八十万两的战争拨款,还会在今年初增加一个陆军新军营,把巴海的骑兵营满编。而第三战区则是海洋岛为支撑点的北洋战区,只有区区十万两的拨款,仅仅支援一个斥候大队和部分情报人员,用于前期侦查行动,为未来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做准备。

可以说,李明勋进行了让步,目的就是让吕宋尽快平定。

“关于吕宋的宗教问题,毫无疑问,宗教局是元老院直辖,宗教法令也是元老院共同意志,在社团的任何一片领地、租界、领事区,都必须严格执行元老院的法令,元老院允许各地方制定地方治安和行政法令,但不能违背元老院的法令,也不能擅自修改和让步,元老院的法令是宪法,无论是现在的社团还是未来我们的国家,只能一部法典,所有的种族和宗教都必须遵守这部法典!”李明勋铿锵有力的说道,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吕宋会把战争进行到底!”出于参政席上的李北极掷地有声的说道。

阿海敲了敲面前的锤子,低喝:“参政席上的议员,肃静!”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诸位,对违反法令的人,战争要进行到底,但那不是唯一的手段,我们可以有其他政策支持。据我所知,吕宋的汉族人数超过了两万人,除了新移民之外,原有的华人在获得自由后,重新选择了信仰,那么按照宗教法典,吕宋拥有的妈祖信仰者基数达到了建庙的条件,考虑到来往的水手,可能更高,佛教可能也具备了,那么可以选择马尼拉的某些现有建筑改造为佛寺和妈祖庙,并接受宗教局管理,向吕宋长官区所有人展示,宗教法典是面向所有人,并不针对某个宗教和种群。”

“我支持!”阿海第一个发声。

元老院全都表态支持,李明勋笑了笑,面对参政席上来自各个行政区的议员,微笑说道:“诸位议员,也请回去动员一下来往吕宋的船运和商业协会进行捐款嘛,尽快购买到合适的地方。”

“哈哈。”参政席上,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笑着,助理书记官把一份份的资料分到了元老手中,参政席上的议员也得到几份,众人拿到资料,看到右上角有红色文字——绝密,阅后即焚,一时间笑声消失,继而眉头紧皱起来。

资料的内容很简单,是对移民暴动事件的调查报告,由元老院直辖的安全局调查所得,这是对内监控的主要机构,一直由阿海负责。

移民暴动事件显然没有李明勋知道的那么简单,其背后有别有用心者进行煽动,而这群人便是由安全局定义的‘流亡士子’。

所谓流亡士子就是来自大明的一些移民,他们属于自愿自费前来,所以有权选择加入和不加入社团,而大部分的移民是社团的债务人,所以只能选择加入社团,这些流亡士子多是明朝官宦的家属,其中不少是进士、举人,他们不投降满清,也在鲁监国和永历政权那里得不到官位,更不敢或者不愿呆在危险的战乱之地,加上本身就有钱,所以来到了台湾这块富庶安详的地方。

一开始,元老院对其是非常欢迎的,毕竟无论在哪个行政区,掌握知识的人都是极端匮乏的,得到这些‘流亡士子’后,社团把他们安置在行政或教育岗位,但很快就发现,这群家伙整日向百姓宣传忠君爱国思想,不务正业,长此以往,百姓会吃着社团的饭,想着大陆的朱明天子,这显然是元老院不能接受的,因此逐出了行政和教育系统。

实际上,‘流亡士子’也得到了鲁监国等明国政权的支持,他们来到台湾的目的是宣传御虏救国,劝说台湾的汉人捐助粮饷支援前线,虽然元老院也接受不了,但却无法阻止,社团的百姓拥有支配自己财产的权力,捐助的又是明国的盟友政权,合理而合法。

一直到‘流亡士子’开始招募义士去大陆当兵,这可完全犯了社团的忌讳,移民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怎么能让你三言两语就忽悠走了呢?

元老院紧急出台法令,修改了户籍制度,那就是社团不承认双重国籍,任何一个在籍的百姓只能为社团而战,如果加入其它国家的军队,那就自视放弃户籍,那么在领地内的待遇就和外国人无异。

而且,对于这些放弃户籍的人,社团要求其必须解决完在领地的债务,不能欠着社团或者社团百姓的钱去打仗,这才止住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失。可以说,读书人的嘴皮子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忽悠那些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的人简直是事半功倍。

而各行政区还用不同的办法打击这些流亡士子,比如阿海,直接公开某些士子用劝募的救国银花天酒地,虽然有真有假,但着实搞臭了部分人,而西蒙斯这个家伙更直接,要求元老院把这些‘流亡士子’定义为邪教,进行的是非法传教。

“鼓动暴乱,想要颠覆我们,要好好抓一批!这种人,必须抓,抓住就得杀!”西蒙斯表现的尤为激动,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敲打桌子。

众人理解西蒙斯的感受,一直以来,因为民族情感和道德绑架问题,不少元老和议员不好反对对明国的援助和支持,西蒙斯并没有这些顾虑,有时候担当起坏人角色,说一些大家不好说的话,以至于被许多人憎恨,甚至有人往西蒙斯的家里扔大粪,还散播西蒙斯的谣言。

林诚瞪了一眼西蒙斯,敲了敲他面前的资料,问道:“西蒙斯阁下,这是元老会议,你以为你这样的言论合适吗?”

西蒙斯敏锐的发觉林诚的食指都敲打在了一个名字上,他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流亡士子’姓曾,西蒙斯顿时明白,这位只有十八岁的流亡士子肯定就是传说中执政官的小舅子。

“先以扰乱治安的名义抓起来,就让肖君弘来做吧,安全局不要插手了,审问清楚,该鞭刑就鞭刑,该劳改就劳改!”李明勋微笑说道。

林诚笑了笑,问:“有这个必要吗,不如直接驱逐出去。”

李明勋郑重说道:“在我们的领地就要遵守我们的法典,任何伤害我们的人都要付出代价,谁也不例外!”

有李明勋表态,元老院无人反对,西蒙斯安静了一会,说道:“阁下,实际上这件事让我感觉,是时候了!”

“什么?”李明勋疑惑问道。

“那里的提议草案!”西蒙斯指了指阿海身后的一个金属箱子,说道。

金属箱子里锁着的都是一些暂时搁置的提议草案,有些是元老院争议太大的,有些是大家认为没到时机的,也有些是需要争取外放元老态度的草案,而大家都知道西蒙斯说的是哪一个,就是建国提议草案。

元老们知道,议员们交头接耳之后也明白了西蒙斯的意思,大家把目光投射到了李明勋的脸上,会议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到。

李明勋支颌沉思,宛若一座雕塑一般,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个人都期待着想要的答案从李明勋嘴里说出,许久,许久。

“是啊,是时候了!”李明勋终于开口。

会议室内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差点把房顶都掀翻了,西蒙斯更是抱住身边的林诚哇哇大叫起来,建国!构建一个属于元老院的国家,一个新的国家!

喝彩声、庆祝声此起彼伏,只有二十多个人的会议室比菜市场还要吵闹,李明勋用手拍了拍桌子,说道:“好了,都停下来吧!”

李明勋见众人安静,认真的说道:“我们用了七年的时间构造了属于我们的政权,现在确实是到了建国的时候了。

从实力上讲,我们现在拥有二十八万公民,二百八十六万百姓,控制了近二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与泰西、南洋、南亚和东亚近四十个国家建立了商业往来,我们拥有富裕而忠诚的商人阶层和市民阶层支持,我们拥有畅销世界的产品和发达的科技,而我们的统治制度、经济结构都与其他国家不同,特别是与东方各国格格不入,他们的统治阶级是士大夫、武勋和王室的贵族阶层,而我们则是商人资本家和军事贵族的结合,为了保护我们的利益,也为了践行全体公民的意志,更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发展,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国家,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度!

我们面临的外部环境也大为改善,我们的实力足够拒止荷兰、西班牙、葡萄牙、英国等外来实力的干扰,建国最大的阻力,明国政权正在腐朽和倾覆,且对我们依赖重重,而我们最大的敌人,满清殖民政权无力进攻我们,无论是敌人、盟友还是其他不清不楚的政权,都无力阻止我们,他们只能接受或者漠视。

而从细微处来讲,明国政权已经退到西南和沿海岛屿,除了广州愚蠢的绍武政权,未来很长时间,永历和鲁监国政权会持久的和我们联系,不会出现政权更迭而重新界定关系的情况了。

在正在筹划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我们以一个国家的形态出现,远远好过以一个民间社团的面貌加入。但这一切都不能让我们沾沾自喜,各位,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我们建国还有什么阻力,如何消弭阻力!”

李明勋的演讲完毕,众人低下头思索,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李明勋直接说道:“阻力来自内部,诸位。”

他站起身,说道:“诸位,我们的国民和公民绝大部分来自明国,而且大部分处于蒙昧状态,在过去二百多年里,他们和先祖一直接受朱明的统治方式,即便事实是,社团统治的百姓生活条件远远好过大陆的百姓,但惯性思维和民族、文化认同会降低对我们的支持,所以,在真正进行建国筹备的之前,我们要搞清楚,我们的中坚阶层,也就是全体公民是怎么想的,他们是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还是对朱明政权抱有幻想!”

“阁下,这不会吧。在社团,公民们有财产、尊严和权力,而在大陆,他们要被士大夫盘剥被朝廷压榨,还要面临战争。”西蒙斯说道。

李明勋道:“建国的意义无异于开天辟地,你能靠想当然就贸然决定吗?”

西蒙斯还要反驳,阿海却敲了敲木槌,制止了西蒙斯的发言,他郑重问道:“阁下,您的心中已经有了计划,对吗?”

李明勋对自己的学生微微一笑,点头道:“是的,堂堂正正的阳谋,而且能让公民们对建国问题表态,还能解决‘流亡士子’的问题,一举两得!”

章七七 加征三饷

西蒙斯坐在那里,身体扭动着,说道:“好吧阁下,请您不要卖关子了,赶快说出来吧。”

李明勋笑了笑:“我的办法很简单,加征税款!”

众人相互看看,元老们与议员也对视之后,都不知道什么意思,钱锦问道:“阁下,加征税款和我们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李明勋道:“这个税款完全用作对明国的军事援助,可以叫做明国税,御虏税、抗清税之类的名字,加征的标准嘛,就按照明国三饷的加征标准来!但是这个税种的确定不能由元老院确定,而是进行全体二十八万公民的全面投票,进行一次深入基层的普选,只给公民两种选项,同意还是反对,这次普选还要接受第三方机构的监督,永历,鲁监国,郑藩,葡萄牙人和英国人都可以派人参与,以表示公平,甚至可以让一些遵纪守法的liu wáng士子也参与进来。一次全体公民的公开投票,就是对未来国家凝聚力的一次摸底。”

西蒙斯问:“如果这次投票的结果,大部分公民同意加征明国税呢?”

李明勋道:“那就说明我们的中坚阶层对大明朝念念不忘,这种情况下,只能暂缓建国计划。那么就按照原定计划征税半年,半年之后进行税率修整到辽饷的水平上,这样就不会因为赋税过重而影响我们的经济发展。”

“我认为,结果肯定是不同意的。”阿海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道:“不要以为,人心是最多变的土壤,不要想当然的去动作,yu lun本身就是用来控制人的,所以yu lun不值得相信,能值得相信的只有数字!”

正如阿海所说,加税的议案通过的可能性不高,就拿三饷来说,这是导致大明百姓民不聊生的根源,直接导致了大明朝廷的破败,而满清入关之后曾经号称废除三饷,着实收拢了不少人心,但实际情况下,这个顺治元年的法令没有得到严格贯彻,甚至到了顺治末年还加征剿饷。

心平气和的说,三饷相当于每亩九厘银,折合成稻米也不过每亩十余斤,在后世人看起来并不多,但考虑到明朝赋税需要加征四分之一左右作为耗羡,更多的官员上下其手贪污,导致三饷对百姓造成了沉重负担。看起来不多的赋税是对大明那些开垦了数千年的熟田来说,实际上,这个比例在社团领地上要高不少。

比如说永宁行政区,其能种植的粮食只有燕麦、大麦和黑麦这类耐寒作物,一亩产量也不过六十斤左右,还得去掉十五斤左右的种子,若增加十余斤的赋税,那就是要人性命了,所以,永宁是绝对不会同意的,tái wān稍好,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这却是一次对社团领民的彻底摸排,要知道,社团户籍那里虽然拥有超过三百万的人口和几十万的奴隶,但想要成为公民,拥有选举权,就需要达到标准了,首先是身份,公民必须是社团之民,在领地内有不动产〔房产、土地和工坊〕,直系亲属不在其他国家从事公职〔官、吏、将、兵〕,而公民身份的最高标准是财产,实际上就是看缴纳税款的额度,只有达到纳税额度才能成为拥有选举权的公民,否则只能是领民〔建国后称之为国民〕。

而想拥有被选举权,纳税额度就要更高,或者拥有巨大的社会影响力,所以社团目前拥有的二十八万公民之中大部分是大中小商人、工坊、管理人员、中高等级匠人、医生、教师和军官以及各村子的村长、税务官等。

这些人虽然属于较高的阶层,但拥有极大的代表性,至少没有公民权的人都认识拥有公民权的人,可以施加影响。

李明勋当然希望这次加征税款没有通过,他倒是不担心钱,毕竟即便加征三饷,一年也不过几十万两,他希望的是用这次加征税款的投票结果向所有外部势力,包括自我感觉良好的明国zhèng quán、liu wáng士子等人宣告,社团大部分的公民都愿意和朱明zhèng quán划清界限。

而且这对元老院及各级议会也是极大的利好消息,至少他们可以zi you的表达对支援明国的态度,而非受限于民族情感和道德bǎng jià,元老院可以向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宣告:看到没有,是公民不愿意支援你们,不是我们为个人利益作出的决定。

“虽然我们对这次公民投票非常乐观,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动用少许的手段来增加一些胜算,或者说让数据变的好看一些。”林诚笑着说道,他说道:“按照我们的法典,投票率在一半以上,获得票数超过一半就算获胜,理论上来说,我们只要取得四分之一强的人支持就可以了,但过于接近这个底线可能会引起社团阶层的fēn liè,而如果有百分之七十甚至更多的公民反对加征,那对元老院未来的建国计划就非常有利了。”

阿海微微一笑,问:“您的意思是,在投票上动动手脚?”

林诚会心一笑,但是李明勋却明确反对,他说道:“绝对不可以,这是第一次公民投票,不能太黑暗了!”

“我希望外部势力监督就是希望能让投票更显公平公开,绝对不允许在投票上动手,但是林诚阁下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应该增加一些胜算,比如,报纸!”李明勋打了个响指。

众人愣了愣,钱锦恍然大悟,说道:“阁下说的是通报吧。”

通报是由元老院shu ji处每半个月下发的宣传材料,印刷之后送达村社、种植园一级,然后由宣讲员进行宣讲,比如刚刚通过的税率修改,都会出现在通报上,目的就是让领地内的百姓知道,元老院有什么动向,许多一级二级行政区也有自己的通报,会与元老院的通报一起下发。

“我见过通报,上面多是关于领地内的事情,比如税率修订,到港货物种类和数量,行政新规等,但从明年开始的通报中,增加对大陆战局的内容,而今年最后一期要弄一版特别通报,介绍统帅部一整年的工作内容,当然,对我们自己的海陆军,要宣传功勋为主,但对于明国各个zhèng quán,就要完全的实事求是,诸如国姓的背父救国千秋公义要宣传,但也不能掩饰绍武和永历在大敌当前还在三水内战的事情。

总之要实事求是,大明王朝腐朽堕落不能总用空话来说,还要拿出事实和证据。当然也可以忆苦思甜,对比一下大明治下百姓和社团领民之间的生活差别等等,公民们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做出正确的判断。

从民族情感上来讲,大部分人愿意救助自己的同族同种,甚至可以牺牲部分自己的利益,但是他们愿意把自己的利益交给明国的某个腐朽zhèng quán吗?我们给鲁监国zhèng quán的十万石援助粮不就被那些官员贪墨部分卖到黑市上吗,这种有证据的事实必须详细的摆在领民面前。”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只是成本有些太高,而且会引起争论。”林诚说道。

“把shu ji处的宣传力量独立出来,单独设立一个部门,从明年开始也要专门的列出预算来支持,至于争论,那些人做得,难道我们就说不得吗?”李明勋表现的尤为坚决。

李明勋站起来,敲了敲桌子,说道:“诸位,我们曾经都是生意人这不假,但与以前不同,现在我们代表着二十八万公民坐在这里,肩负着数百万领民的希望,我们做出的每一项决定进行的每一次表决都应该考虑的是公民和领民的利益。”

西蒙斯重重点头,说道:“好吧,阁下,还是讨论一下加征税额的问题,您认为这件事什么时候进行比较合适?”

李明勋道:“三个月后,我们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进行宣传、邀请观察员、准备投票、计票工作,记着,这也是一场战争,我们要光明正大的去争取胜利,不仅要赢还要赢的漂亮,之后,我们可以对质疑我们的人说,看吧,不是我们反对,是我们的国民放弃了朱明!”

“我也会对你这么说的,曾淑仪!”李明勋心中暗道。

元老院的会议进行到了尾声,一个参谋人员从会议室外进来,在李明勋耳边说了几句,李明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元老们和议员全都屏声静气,等待李明勋说出那个坏消息。

李明勋站在那里,平静的说道:“公布一个坏消息,七天之前,清廷伪两广提督李成栋率领精锐骑兵突袭了广州城,城市陷落,绍武皇帝、城内十六位藩王和首辅苏观生或死或俘!”

这个消息一出,会议室中炸开了锅,尤以坐在参政席上的乌穆表现最为强烈,他一声雷霆怒吼骂道:“统帅部早就提醒过绍武,对潮州一带的清军要警惕,没想到这个蠢货这么快就把广州丢了,该死的蠢货!”

“肃静,肃静!”林诚拍了拍桌子,让会议室重归安静。

“阁下,我会让海军准备最快的船,送您去香港。”西蒙斯连忙说道。

李明勋的手指点了点桌上厚厚的各类草案说道:“我们还需要四天进行表决,一切处置完再行出发吧。”

“诸位,陆军三分之二的精锐在香港,我们的陆军提督也在那里,统帅部的参谋处也制定过类似的作战计划,高锋会按照预案行动,我们应该相信我们的陆军提督,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是应该做好自己的事情。”李明勋郑重说道。

其实李明勋不着急的原因很简单,已经过去了七天,根本来不及应对突发事件,只能按照预案和高锋本人的判断行事。

八天前,广东增城。

李成栋看着身后八百名骑兵正通过浮桥渡过增江,他骑在马上,一身明军山文甲,面色如常,但是心中却满是焦虑,他不知道自己突袭广州的计划能否成功。

实际上,他已经做了完全准备,此次行动全部是骑兵,城中也已经联络了内应,即便不成也可逃走,但李成栋知道,如果失败,那最终结果就是自己这个两广提督永远是署理的,龟缩在潮州一带,寸步不前。

为了此次突袭,李成栋做了很多安排,他麾下的士兵在潮州加固城防,打造水师,一副要防海防御的模样,为的就是扰乱绍武和社团的注意力,而即便那些主动投靠的广东将领和官员,李成栋也是让其暂缓,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惠州已经到唾手可得的地步,李成栋也是忍住了you huo,前几日,他还授意闹了一次小规模的兵变,既教训了那个跋扈的施琅,也给外界一种己方钱粮紧缺的假象。

准备了近两个月,李成栋终于率军出发,他已经进去广州府,而佟养甲率领的大军刚刚进入惠州府境。

“李永茂,本将给你精骑五十,先行潜入广州城内制造混乱!”见兵马渡过大半,李成栋对亲将李永茂吩咐道。

李永茂率领精骑得令而去,他们到了广州城边,下马以青布裹头,装作码头常见的水手,徒步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多时进入城中,傍晚时分,李永茂带人来到布政司门口,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围成一圈,周围百姓不知所以,纷纷围观。

只见这些人从行礼之中拔出佩刀,一把扯掉头上青布,甩动了一下金钱鼠尾的辫子,大声吼道:“大清天兵杀到!”

随即,对周边的百姓进行大肆杀戮,广州城中一片混乱,人们争相逃跑,大呼:“dá zi来了,dá zi来了!”

一个明军士兵快马跑到了武学,看首辅大学士苏观生正陪着绍武皇帝庆祝三水大捷,君臣都是一身戏装,显的不伦不类,但却派头十足,那士兵跪地道:“大人,dá zi兵杀进城了!”

苏观生瞪了那士兵一眼,对身边卫士说道:“假传军情,当死!”

说着,手起刀落,第一个报信的士兵死在了武学之外!

章七八 失而复得的广州

那士卒尸体尚温,一卒再行疾驰而来,大呼道:“皇上,dá zi兵进城了!”

苏观生大怒,呵斥道:“是谁让你在此胡说,昨日还听闻惠潮巡抚杨大人奏报,清虏筹备防御之事,如何敢范我广东?拉出去,斩!”

绍武皇帝见连续有人奏报清虏入城,有些忐忑,问道:“爱卿,广州防御可还妥当。”

“圣上放下,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苏观生答道。

一旁的吏部给事中,也是苏观生提拔的好友的梁鍙赞同道:“皇上,我朝内有捷先随扈,外有明竞十万兵,有何可虑?”

绍武微微点头,梁鍙所说的明竞就是绍武朝廷的惠潮巡抚杨明竞,但这些人却不知道,杨明竞仅仅是一个口出狂言的小人,仅仅自称自己在惠州、潮州可募集十万兵丁,就得到巡抚之大位,而这梁鍙更是一个无耻之徒,被苏观生安排到了吏部,一日便是售卖几十个官职,如今的绍武朝廷可谓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皇帝与大臣一起走去武学之中,尚未探讨周围美景,便是又有兵丁前来,未及近前,就被苏观生呵斥道:“尔也要谎报军情,说清虏入城吗?”

那士卒粗喘着气息,重重点头,苏观生未曾下令,只见道路之上,蹄声如雷,上百骑兵纵马而至,个个身披铁甲,手持刀兵,金钱鼠尾的发辫甚为惹眼。

“啊!dá zi杀来了!”人群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尽是溃散。

苏观生顾不得皇帝,夺路而逃,拐进一条巷道,却听到身后有熟络的声音喊道:“宇霖兄,这里,这里!”

苏观生回头一看,竟然是好友梁鍙在招手,他提起下摆,慌忙跑进去,见梁鍙打开一小院进去,苏观生问:“梁兄早有准备?”

梁鍙摇摇头:“适逢其会罢了,宇霖兄,我便是死,也不要落在清虏手中!”

二人站在正堂,苏观生看了看周围,发现无一人,问:“梁兄有何打算?”

梁鍙神色凌然,道:“我一生忠义,国破之时,唯一死罢了,何须多言!”

梁鍙说完,解下腰带走进左面房间,回头对苏观生拜了拜,关门下栓,苏观生在外面听着,里面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继而有椅子翻倒之声,接着梁鍙嘶哑嚎叫,继而没了声音,苏观生听得外面有清虏大喊杀伪官,叹息一声:“梁兄都忠义如此,我又何必独活呢?”

说罢,他进了右面房间,不多时悬梁自尽,而左面房间,梁鍙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趴在门边听了一会,没了声音才走出去,推门而入,见苏观生真的死了,墙壁之上写着几个大字——大明忠臣义士自当死,会心一笑,忙脱去外面戏袍改制的官服,露出平民的衣服,他虽然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这时却有了力气,把苏观生抱下来,扛在肩上,跑出了小院。

街道之上,清将正在搜检绍武朝廷的官员,只见一须发男子扛着尸体跑了过来,叫道:“吾乃心慕新朝之官,特献wěi dà学士苏观生,快快带我去见你家主帅!”

两日之后,佟养甲率领主力赶到,此时李成栋已经控制了广州城,见到佟养甲就要下跪行礼,佟养甲连忙拉住:“廷桢无需如此,廷桢无需如此啊!”

“广州情势如何了?”二人并骑进城,佟养甲热切问道。

李成栋呵呵一笑,说道:“绍武成擒,苏观生zi shā,其余官将,除广东总兵林察逃往高州,其余都投降了!”

“走,带我去见伪帝!”佟养甲大为兴奋,说道。

李成栋指了指身边一个士兵提着的食篮,说道:“若能让伪帝效劳,那两广之事更事倍功半啊!”

佟养甲微微点头,大为赞同,二人来到监牢,见绍武盘腿坐在地上,佟养甲见他身上龙袍不合仪制问道:“廷桢啊,此真乃伪帝?”

李成栋笑了:“假不得,绍武zhèng quán不过一月余,哪里来得及赶制龙袍,都是抢得戏袍充任的。”

说着,李成栋的亲兵把食篮放在绍武面前,绍武看了一眼,道:“朕若饮你一勺水,何以见先人于地下!”

“罢了,和他哥哥一个样子,唐王一脉,总归是刚直些!”佟养甲拍了拍李成栋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劝说了。

李成栋无奈作罢,实际上,他已经劝说了几次了,也是死心了,二人正要去新收拾出来的衙门,一个士卒跑来说:“将军,明帝自尽了。”

“晦气!”佟养甲随口说了句,也就离开了。

李成栋叹息一声道:“君臣同死,也算是一段佳话了,罢了,和苏观生一道葬了!”

李成栋追了上去,问道:“总督大人,不知广东的情形如何了?”

佟养甲呵呵一笑,说道:“廷桢啊,一切如你所料,东部四府传檄而定,尽在掌握之中,如今永历已经从肇庆逃往梧州,肇庆广州二府也在你我掌握之中!”

李成栋微微点头:“那香港的东番部曲呢?”

“本官已经派遣施福施琅二人率军前往,另把惠州投降之军予之指挥,足有一万八千众,至少可缠住东番一半兵马!”佟养甲自信说道。

李成栋倒是没有这般乐观,他从各个渠道得到了关于香港防线的消息,那又深又宽的壕沟和规则布置的要塞炮台,崇明要塞也是远不如,有此等工事在,定然无需太多人马。

“恭喜大人了,如今我已经和四姓海盗取得联系,只要大人派遣使者到营中,便可得兵马两万,只是都是些乌合之众呀。”李成栋不无遗憾说道。

佟养甲却是安慰道:“廷桢这话说的可是差了,这些乌合之众你我不收编,其便要投靠明廷,便是你我的敌人,如今海盗在手,便可驱虎吞狼,只要这群家伙在珠江口,香港的东番部曲就要大受掣肘啊。”

“正是这个道理!”李成栋笑道。

二人进了衙门,落座之后,佟养甲命人上茶,热切问道:“廷桢一战而定广州,既勇且谋,真不愧是我大清第一汉将!我有廷桢辅佐,真是三世福气啊,接下来如何做,廷桢有何章程?”

李成栋道:“如今绍武成擒,永历溃逃,广州所惧不过是东番岛夷,东番部曲虽少,但兵精粮足,却是不好打,你我若想立下功勋,自不可和其硬撼!”

“哦,这么说廷桢早有计较了!”佟养甲亲手把茶盏摆在了李成栋的面前,讨教道。

李成栋道:“对待东番,要牵扯其兵力,而功勋则在永历朝廷上,末将准备率领精骑继续追杀,先夺下肇庆,只要肇庆在手,两广总督之位,大人便是实至名归,若能擒杀永历,便是泼天的功劳啊。”

佟养甲对这个计划极为感兴趣,特别是肇庆这个两广总督驻跸之地和永历皇帝带来的you huo,让其难以自拔,他唯一为难的是东番,问道:“廷桢,你若带精兵西去,恐东番来袭,本官独木难支啊。”

李成栋笑了笑,说道:“大人,末将有一计,可保万全!”

“快些说说。”佟养甲连忙说道。

李成栋道:“总督大人便如前些日子的商议,在广州抓通海豪绅,抄没家产,要搞的声势浩大,迫使那东番派兵北上,只要其靠近广州,大人便退居城外,连营据守,大人麾下外有降兵三万,内有满洲八旗弹压,连营死守,火器拒敌,可保无逾,只需坚守旬月,敌自当不攻自破!”

“嗯,本官明白了,廷桢真是好谋略,好,广东之事交给本官便是,廷桢大可放心追杀永历!”佟养甲也非庸人,听了李成栋的讲解,已经是明白大半。

李成栋忽然起身,躬身施礼,说道:“总督大人,末将还想借大人一物!”

“哦,何物?”佟养甲爽快说道:“你说便是,本官周身之人、物,无不可予你!”

李成栋道:“末将要借大人的总督大印啊!”

“这。”佟养甲却不知道这是为何,有些犹豫,李成栋笑了:“永历朝廷首辅,丁魁楚对我大清两广总督之位极为喜欢呢,末将听说,郑芝龙当初也挺喜欢闽粤总督的大印呢。”

佟养甲哈哈一笑:“借得,借得,如何借不得呢?”

永历元年正月初,广州府沿海,广海卫。

距离李成栋攻破广州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李明勋终于抵达了战场,在得到广东战端开启之后,处于香港的统帅部的高锋立刻做出选择,全军进入戒备状态,一边联络盟友一边打探消息。

很快就得知,清军主力集结在广州,另外两部,一部由郑芝龙降兵为主,在深圳河对岸扎下大营,配合四姓海盗,威慑香港,而李成栋则率领三千精兵,向西逆西江而上,追杀永历天子去了。

在了解了全局之后,高锋立刻重新分配兵马,社团在香港拥有四个步兵营和一个陆战营,还有两个守备营,两个炮兵营,兵马近一万五千人,绝对不能被区区郑氏降兵堵在了香港这个弹丸之地和清军打阵地攻防战。

香港面临的最大敌人不是施福那近两万乌合之众,而是四姓海盗,这些海盗原本就是被香港分舰队打击的对象,特别是在澳门之役中结下血海深仇,他们先是投靠绍武,继而投降李成栋,与以往不同,四姓海盗已经在佟养甲的支持下,由其中一个首领郑廷求兼并,一下拥有船只上前,水师过万,而其余人则是编列在佟养甲麾下。

有施福和郑廷求两部在,高锋给香港留下了两个守备营和步兵、炮兵各一个营,地方舰队全员守备,然后亲率三个步营,一个陆战营和一个炮兵营出战。

珠江口这类港汊纵横,水道交错的地方,水战仅仅凭借铳炮犀利是弥补不了数量上的优势,所以陆军不可能直接从珠江口上岸,大军从香港上海船,顺风而下,穿过伶仃洋,直接来到珠江口以西,在广海卫登岸,也把会师地点定在这里。

半个月的时间,社团近九千大军到位,与此同时,由广东巡抚林士章督领的琼州总兵袁时中部两千人赶到,继而是高州总兵李明忠部,粤西巡抚洪天擢部共六千人赶到,这两部原本是丁魁楚的嫡系,永历称帝之后,派遣来夺林士章的权的,却正赶上这场战斗,此外,还有广东总兵林察部一千五百人。

但是真正的统帅却不是两位巡抚,而是来自广州府的一支义军首领陈子壮,这位被后世称之为岭南三忠之一的陈大人在崇祯朝的时候就是礼部侍郎,到了弘光朝成为礼部尚书,江南破,从南京遁出,因为崇祯朝为官的时候与当时还是唐王的隆武皇帝有仇怨,所以拒绝到福建为官,到了绍武与永历相争,这位陈大人赋闲在家就被授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总督广东、福建、江西、湖广四省军务,但因为没能劝阻绍武,他便隐居家乡,一直到李成栋袭来。

林士章和洪天擢争斗不休,俱是要指挥收复广东,高锋见这二rén dà敌当前依旧不能以大局为重,便以退兵要挟,幸好陈子壮引军汇聚,担当起总督之位,虽说其只有临时募集的千余乡勇,到底是官高位显。

大军以琼州总兵袁时中部为前锋,向北进击,在新会一带击溃清军阎可义部两千人马,俘获三百余人才知道,他们本是进讨陈子壮的,而广州的佟养甲接连接受肇庆、广州之降兵,兵马达四万余,还在不断扩张之中。

这支由明军和社团陆军组成的联合军进军非常顺利,一路收复了广州府多个城镇,光复佛山镇时,清军兵马撤往三水,而广州府中的佟养甲则直接撤军,扎营在府城以北,广州不战而光复!

李明勋在香港登岸之后,得到的就是广州光复的消息,他原本还想布置海军进讨郑廷求的海盗,听到消息,把海军交给西蒙斯,便是直接赶往了广州。

章七九 中计了

李明勋骑马入城,见广州城中死气沉沉,百姓毫无半点喜悦之色,路上行人行走匆匆,见到士卒,远远避开,好似这些士卒多是瘟神一般。

忽然嗅到一阵恶臭,李明勋扭头一看,只见路旁一关着的商铺铺门上挂着一串肠子,青黄相接,蝇虫乱飞,早已腐臭,看起来又不是常见的猪羊内脏,四处望去,发现许多商铺和宅门之上都挂着此物,李明勋不解问高锋:“那是什么?”

“阁下,那是人的心肺肠子。”高锋说道。

李明勋脸色一凛,虽说他穿越之前就知道广东民风与他处不同,尤其是食谱宽泛,有腿儿的东西号称除了桌椅板凳无一不吃,但断然没到把人的内脏挂在门前的道理。

高锋解释道:“绍武朝的时候,在广州勒捐收税,但城中百姓早就被当时的两广总督丁魁楚搜刮一空,拿不出银钱了,绍武朝廷又养着四姓海盗,那些海盗便自行上门收税,但凡抗捐者,就把人的心肺肠子挂在门前以恐吓!”

李明勋不解问道:“清军在广州呆了半月余,联军进广州七八日,就无人管此事吗?”

高锋为难说道:“清军在广州时,也是上门勒捐税收,联军进广州城,明军同样如此,百姓私下说,清军明军都是匪军,四姓海盗亦是官盗,都是一丘之貉,所以百姓不曾处置!”

李明勋叹息一声,道:“民心尽失啊!”

二人并马进城中,陆军把广东布政使司衙门让给了联军统帅陈子壮,而统帅部则占据了广州府衙,二人进得其中,李明勋看到府衙已经被收拾的井井有条,士兵巡逻警戒,参谋工作认真,李明勋也不待休息,第一时间要求汇报战况。

用高锋的说法,陆军除了鸣枪驱赶了些想抢夺补给的乱民,没有参与任何像样的战斗,光复广州之后,佟养甲率军四万余,扎营于广州城北,连营十二座,攻克这样的大营,没有详细的情报是不行的,陆军还在收集情报,等待炮兵营赶到,陈子壮斥责社团消极怠战,率领洪天擢部、李明忠部和义勇去攻,结果被杀的大败,损折了近两千人。

事实证明,忠诚是一种美德,但与能力无关,品德的高尚和信念的忠诚不会增加一点的军事素养,当然,也证明,好人也是可以办坏事儿的,而且办了还不会被追究责任。

而地图上,红蓝区域泾渭分明,联军收复了广州、佛山、新会、新宁、高明等县,但也就如此了,在攻打佟养甲大营失败之后,陈子壮派遣各路兵马四面出击,攻击增城失败,援助东莞方向援军失败,高州总兵李明勋进击三水,与那里的李成栋养子李元胤貌合神离的打了三五个回合,竟然直接投降,连带着把助阵的上千义勇坑了。

而李成栋部则大踏步的进击,肇庆、梧州传檄而定,李成栋部继续追杀,朱由榔到底是逃跑皇帝,当初刚刚监国之时,江西赣州失守,其便是脚底抹油从肇庆跑到了广西梧州,导致广东绅民大失所望,才拥立了绍武,后二帝内战,朱由榔又返回了查青,但是广州被攻陷,朱由榔又跑去了梧州,很快,留守肇庆的两广总督朱治涧、梧州守将陈邦傅不战而逃,朱由榔继续逃跑,去了桂林,自此广东与皇帝失去了联系,不知是死是活。

李明勋却是知道,自己这位大舅哥不会在桂林御敌的,先北上全州,然后去湖南投靠湖广总督何腾蛟。

自此,广州十府一直隶州,大半已经落在了清军手中,联军所控制的只有落后的粤西四府、肇庆广州二府沿海地区和珠江口西岸的一些城镇。

看着控制的区域,李明勋脸色变的极为难看,他问道:“联军之中情形如何?”

高锋道:“我们这些盟友真是一言难尽,兵部尚书陈子壮满腔热血,却是一个老顽固,很难打交道,林士章、袁时中倒是值得信赖,但兵马太少,洪天擢是丁魁楚的人,与林士章闹的不可开交,除此之外,正兵与义军之中争斗不断,客军与本地兵马龌龊频频,简直是一盘散沙,而且每个都把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挂在嘴边,很不好打交道!”

高锋说完,沉默了一会,说道:“阁下,我感觉不是我们光复了广州,是中了佟养甲请君入瓮的计了,虽说我也参不破是什么计策,但总归有些忐忑!”

李明勋笑了笑:“你说的没错高锋,我们确实中计了!”

高锋脸色大变,自责道:“或许当初我应该在广海卫等阁下到来,再行出战!”

李明勋摇摇头:“你不必自责,其实你做的没错,即便我明知是计,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二人正说着,一个侍从官走进来,说道:“阁下,兵部尚书陈子壮请您与提督大人去军议。”

李明勋点点头,对高锋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那群老顽固。”

二人来到布政使司衙门,诸将已经落座,只见正位之上坐着一个身材偏瘦的须发老人,面容枯槁,双眼炯炯,如两道闪电一样盯在了李明勋的身上。

“诸位,明勋在此有礼了。”李明勋环视一周,以朋友之礼见过。

陈子壮脸色微变,却也不恼,站起身,脸上换上了和煦的微笑:“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又?李明勋笑了笑问道:“我与大人是初相识吧。”

陈子壮微微摇头:“前岁在南京可是见识过大人的威风呢。”

李明勋这才明白,南京陷落之时,陈子壮在南京为官许是看到自己拷掠那些投降的勋贵官宦了,但是他丝毫不惧,论兵力,广州之地以社团为首,论钱粮,这些人把自己叫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汉奸族贼,人人得而诛之,陈大人客气了,明勋只是做了明勋该做的。”李明勋飒然落座,不卑不亢的说道。

见下马威不管用,陈子壮落座,道:“国事艰难,虽有收复广州之喜,但清虏大敌环饲,如何破敌,光复全广,还请诸位与本官勠力同心。”

“谨遵大人教诲!”明军诸官将起身应和,李明勋端茶在手,平静应对。

“洪大人,林大人,尔等为牧民之官,不知赋税劝捐进行的如何了?”待诸人落座,陈子壮问道。

洪天擢和林士章都是起身,脸色难看,论起来,林士章是隆武朝的琼雷巡抚,而洪天擢则是永历朝的粤西巡抚,二人谁也管不着广州周边,但广州府的官员大多降了清军,陈子壮也只能让这二人顶替,却未曾授予相应官职,毕竟就连陈子壮这个兵部尚书都是被他本人拒绝过的。洪天擢有大义名分,林士章有地盘,谁也不服谁。

“琼州、雷州送达军粮三万石,下官从广州周边劝募了一万余白银。”林士章为难说道。

洪天擢道:“新会、新宁和高明等县,预收了两年赋税,但百姓无粮,仅得米粮一万四千石!”

二人话音落下,诸将皆是议论起来,没钱没粮如何能打仗?但在场众人都明白广东的境况,隆武朝的时候,就把今年的税赋收了,而去年两广总督丁魁楚横征暴敛了一番,绍武又敲打勒索一遍,清军抢了一遍,广东再富,也是被榨干了油水,这不仅导致收不上赋税,还让大量的州县叛向清军。

佟养甲仅仅是发令不再追讨往年欠税,就得到了广东许多州县的支持。

“李大人,你以为如何?”陈子壮微笑看向了李明勋。

李明勋笑了笑,他知道方才的答对就是表演给自己看的,于是笑道:“这是大明朝内部问题,我方无权置喙,社团大军是来助战的,并无他念!”

陈子壮原本就是想卖卖惨,从李明勋那里讨要一些钱粮来,却不曾想李明勋直接看破,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见旁敲侧击是不成了,陈子壮索性明言:“不知道东番能不能支援一些钱粮?”

李明勋问道:“多少?”

陈子壮道:“本官听闻,东番早与鲁监国、先帝有约在先,每年援助米粮十万石,如今天子克承大统,不知这援助粮可否兑现?”

李明勋站起来,朗声道:“兑现,如何不兑现呢?”

“何时兑现?本官亦听闻,去年的十万石,东番给了鲁监国却是没给我们,如果再加上今年的十万石,那就是二十万石!”陈子壮见李明勋答应的如此爽快,颇感蹊跷,连忙补充道。

李明勋道:“这话却是差了,去年因浙江、福建陷落,联系不上隆武天子,后永历与绍武相争,便是给了林士章林大人,自然不能再给,至于今年的十万石,请永历天子派遣使者来,我们好协商在哪里交割呀。”

陈子壮一时语塞,朱由榔跑的太快,可能在桂林,也可能不在,就算在桂林如今行在与广东之间被李成栋切断了联络,如何会有使者前来呢?

陈子壮也不奢求得二十万石了,只得说道:“本官见李大人也不是迂腐之辈,自然懂得事急从权道理,不然去年也不会把援助粮给林巡抚,此次广东局势紧张,便请李大人从急从权处置,交付于本官即可。”

“不可不可,陈大人当初拒绝了永历天子授官,如今贸然以兵部尚书职衔视事,本就不合法理,倘若我把米粮给了你,朝廷不认再朝我要十万石,如何呢?”李明勋问。

“那便再交由林大人!”陈子壮再退一步。

李明勋依旧摇头:“不可不可,林大人琼雷巡抚官职还没被永历天子承认呢!”

“你拖三拖四,便是不想给了,对吗!”洪天擢一拍桌子喝问道。

乌穆拔刀在手,护在李明勋身前,喝道:“知道的明白你们在求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讨债呢,呵呵,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陈子壮拉住洪天擢,问道:“李大人,去年你能给林大人,今年为何不能予我等,这是何道理?”

李明勋看了看林士章道:“林大人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自然相助,你们却不是,也不想做我的朋友,不然也不会一进门就给下马威,还演戏给我看了。”

林士章再也坐不住,忙说:“诸位莫要着急,国朝大事岂能以私情论,明勋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一来我等处事确有不妥之处,二来明勋素来精明强干,也定然有自己的想法。大家不如开诚布公,如何?”

陈子壮与洪天擢落座,李明勋道:“援助钱粮我李明勋从不小气,香港就有米粮三十万石,随时可以支取,但钱粮出自我手,就要发挥效用,我不能看着钱粮打水漂!”

“你这话是何意?”陈子壮问道。

李明勋道:“你们不觉得我们中了请君入瓮之计吗,呵呵,广州城,岭南第一大城,好大的香饵,香的大家都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见众人疑惑,李明勋拍拍手,几个参谋把地图挂上,从广州向南然后沿海向西的狭长区域加上廉州、琼州、雷州和高州就是目前控制的全部地盘了,李明勋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如今我们控制的就这些地盘,粤西四府向来田亩不多,出产不丰,林大人能拿出三万石米粮支援已经是极限,再看广州左近,虽处于珠江西岸可谓鱼米之乡,但因在沿海,百姓多植甘蔗、桑田等经济作物,粮田不多,又有非农业人口云集,本就需要从惠州、广州北输入粮***确的说,我们拥有一百七十万的人口,却只有养活一百万人的土地,即便是常平年份,米粮也是不够,如今广州被人敲诈勒索了几个回合,早已存粮不多,我请问,给你十万石粮食,能支应几个月呢?”

“佟养甲列营于广州以北,就是为了消耗,钱粮不够,联军自然内斗,还可以借你们那张民族大义的口,让社团把粮食资源投入到消耗之中来,一直到大明和社团分道扬镳,广东自然就是清虏的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好毒的计策啊!”当下便是有人叫道。

“那李大人可有对策?”当下就有人问道。

李明勋道:“要么我等击溃城外清军大营,截断李成栋后路,收复整个广东,要么。”

不等李明勋说完,陈子壮道:“李大人所言正是本官所想,只要击败清虏,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贵部铳炮犀利,兵精粮足,定可一战而定广东!”

章八十 勤王

哈哈哈。

李明勋大笑起来,惹的众人相互看看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失态,笑过之后,李明勋道:“陈大人,我虽然年轻,却从不气盛,给我戴再多的高帽也是无用,我掌军,进退攻伐皆要看成果得失,像是那种率万余乌合之众,攻击四万人营地之事,我可做不出来。”

这话一出,陈子壮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因为最后一句说的就是他,乌穆在一旁咧嘴说道:“请将、激将、逼将,这些年你们大明文官哪个没用过,我家主子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这话何意?”陈子壮瞪着乌穆问道。

乌穆问:“你这老儿显然是没掌过军旅的,能战不能战的事儿我也不屑与你辩论,我就问你,我陆军替你们击溃清虏之兵,有什么好处吗?”

“击溃北营之清军,便可光复广东,解民倒悬!”陈子壮义正言辞的说道,

乌穆哈哈一笑:“光复广东是光复的你们的广东,解民倒悬也不过是把百姓从清军手中夺来让你们糟蹋罢了,与我社团何干,一场大战,我社团之兵死伤消耗,所为何物,所得几何呢?”

见一群人不说话,乌穆索性直言:“不明白吗,那我直说了,老子凭什么为你们卖命,你们的正兵义勇还能从大明皇帝手里得到些饷银粮食,我们呢,搭着粮食,搭着性命替你们杀敌,能得到什么?你们没钱没粮,肯定无法予我们财物,甚至连好脸色都不肯给我们,我们是傻子还是疯子,热脸贴冷屁股,腆着脸卖命!”

陈子壮猛然站起,就要驳斥,乌穆忽然道:“啧啧啧,又要开始大言炎炎了,左不过是同文同种,国王危亡,民族沦丧,所有人都应该出人出钱出粮食,都应该团结一心,共赴危难少说这种屁话吧!”

乌穆抓起身边茶杯喝了一口,吐在地上,说道:“外面的士兵领不到粮饷,你们不也喝着上好的龙井茶吗!”

“乌穆,够了,退下!”李明勋喝道。

乌穆环视一周,冷冷一笑,退在一边,李明勋正色说道:“乌穆言语粗鄙,但却全然实话,我知道诸位大人平日备受尊崇,受不得这些气,但这个时候,你们受要受得,不受也得受着!”

陈子壮冷冷说道:“本官不与你争论那些,本官只想知道,你东番究竟想如何?”

李明勋道:“草莽有言,有钱就是大爷,乱世之论,有兵就是草头王,我有钱有兵有粮食,所以我就应该有话语权,陈大人,我知你忠义,也极为敬佩,但忠义不能当饭吃,高谈阔论也说不死那些清军,你不能让我出钱出粮食,还听令卖命,我不是傻子,您别把我当傻子待。”

林士章忙起身,说道:“切勿冲动,大敌当前,可不能内斗啊。”

李明勋重新坐回去,说道:“佟养甲和李成栋让出广州,就是让咱们内斗,可以说,我们都中计了,不管你们承认不承认,我接着方才的话说,我们想破局,要么击败佟养甲的主力,要么退出广州,守能守之地!不光你们,我也舍不得放弃广州,但大明两京十三省,那么多地盘丢了,也不差这一两个城市,御虏的希望在人,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陈子壮还要争论,李明勋无奈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陈大人,诸位大人,你们觉得是广州重要还是永历天子重要?”

这并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无论大家对那位逃跑天子有什么想法,他都是如今明国zhèng quán的唯一正统,他无论逃往哪里,西南半壁还能团结在一起,纵然只是表面团结,而如果他死了,光是拥立新君就要爆发出新的内战。

“如今的情况下,广东形势实难妄言胜败,而李成栋入广西之军却是只有两三千人,只要我们派遣一支精兵入桂,一可止住清军攻击之势,二可救下永历天子,只要广西在手,广东无论打成什么样,都还有根据地。”李明勋详细说道。

几个将军纷纷围上来,林察道:“天子行在不知所踪,而从广东去广西的西江水道已经被清虏截断,三水、肇庆都在清军手中,着实难打。”

袁时中说道:“我们可从廉州上岸,沿着南流江逆流而上,这条水道原本就用作广东往广西运盐的航道,可通行平底江船,到了郁林州,穿过天门关,便是进入北流境内,顺北流江南下,直达西江,进可收复梧州,退能遮蔽南宁,可为万全!”

“袁将军所言正是我想说的,如今联军兵少粮少,与其幻想收复广东,不如先保住广西和天子。”李明勋支持说道。

“是了,是了,只要天子驻跸广西,两广情势皆有转圜啊。”洪天擢也是站出来支持。

陈子壮一时愣住,颓然坐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收复全广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这些将军都无把握,只是无人敢言罢了,他们倒不是怕了自己的权势,而是不想担上怯战弃民的恶名。

“陈大人,您认为派遣何人去广西为好?”林士章问道。

他这话说的巧妙,表面上对陈子壮很尊重,但却没有给他任何一点反对的空间,其实林士章已经想好了,陈子壮同意也就罢了,若是不同意,那就自己出兵,以勤王的名义,若是陈子壮敢阻拦,索性就不承认他兵部尚书的身份,分道扬镳也就是了。

“李大人以为何人合适?”陈子壮思索片刻,把皮球踢给了李明勋。

李明勋笑了笑:“此番由廉州入广西,山高路远,时间却紧急,一时半刻也是耽搁不得,我以为以林察将军为主帅,统御其麾下兵马,我在拍千余精兵襄助也就是了,林察将军原本是广东水师总兵,麾下士卒水战陆战兼备,而我派遣的是海军的陆战营,同样如此,这支偏师的兵马钱粮由社团负责,尽快成行便是。”

“那以何人督领?”陈子壮问道。

显然,这家伙是想找个文官了,李明勋当即道:“当然是洪大人合适了,他从广西而来,又是首辅大人信重之人,广西官员自当服从。”

这话说的有道理,但其实也是有私心的,支走的洪天擢,那广东唯一合法的文官就是林士章了,合作起来更便利,洪天擢麾下那三千多人马,自然也得留下,洪天擢有官无兵,林察原又是绍武的将军,又依靠自己支持粮饷,所以事实上还是社团掌控一切。

“洪大人,本官以为李大人所说是谋国之言,回去之后把麾下营伍向本官交卸了吧。”陈子壮道,显然也不想让广西兵落在林士章手中。

洪天擢重重点头,此人也是个忠义之辈,虽说与丁魁楚交情莫逆,但总归是忠于大明的。

“勤王之事已然确定,那广州的战事当如何,李大人总归也要有个章程了吧。”洪天擢忽然说道,显然他也担心自己走后,陈子壮无人扶持,大权旁落。

李明勋道:“在洪大人没有传回永历天子的确切消息前,我会亲率大军守卫广州。”

“好,如此便是说定了,诸位协力同心,共赴危难吧。”陈子壮拱手施礼,言语恳切。

李明勋等人出了衙门,返回统帅部,乌穆骑在马上,说道:“主子,咱和这群人搞在一起干什么,没钱没粮还不能打,一个个都跟大爷似的,把咱们当孙子看。”

李明勋笑了笑:“时局很艰难了,广东丢了也就罢了,广西是丢不得的,不然我那大舅哥连个后方都没有,如今云南被沙定洲叛乱弄的一片混乱,贵州、川南是献贼的地盘,湖广打的不可开交,没了广西,永历朝廷也就完蛋了。

当然,我们也不是全然为了明国,无论是香港还是大本营,我们有大量的议员和商贾出自两广,这群人皆在观望,我们或许保不住广东,但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即便是做给社团内部的人看,也是要做,我们守住广州两个月,就给了那些人收拾财产离开广东的时间,而且广东本就是富庶之地,本地的冶铁、瓷器、棉麻纺织等工业也是极为繁荣,尤其是佛山镇,那里的数万匠人,比整个广州城都价值高。”

“宋业已经来了,他担起了移民局的差事,这事儿就交给他吧。我会派遣几百人给他弹压。”高锋作为元老一员,自然知道移民的重要性。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道:“不光是你派遣的人,去找林士章要人,佛山虽说以冶铁和陶瓷为两大主业,但上百年来也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缙绅大族,那些匠人多依附他们,这群人不点头,我们也带不走多少人,让林士章的人去那里勒捐,要么给钱要么给人,双管齐下!”

“嘿嘿,这法子好,我喜欢。”乌穆早就看大明的士绅不顺眼了,哈哈大笑起来。

李明勋道:“你也莫要笑,待会你把亲卫队的差事交卸了,随林察一道去广西,勤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你是我身边的人,算是亲将近人,又有刀兵在手,明国那边的官不敢违拗你。”

乌穆一听给自己外放的差事,大呼起来,三人回到统帅部,便是不断有人上门,先是本地与社团交情莫逆的士绅上门求援,被李明勋交给了那些参谋军官去打理,但是林察很快找上门来。

“林总兵,欢迎欢迎,请坐吧。”李明勋笑意相迎。

“阁下,您何必点我的将呢,哎,让我部勤王,实在不敢啊。”林察满脸苦涩,说道。

李明勋明白林察的处境,现在他的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林察原本是广东水师总兵,在本地也算有势力,但这些年一直走背运,沈犹龙执掌两广,大量削减水师饷银,林察实力大损,后丁魁楚上位,对他也是不咸不淡,继而,林士章执掌琼雷,连带着带来了黄蜚和袁时中,黄蜚资历深名望大,在隆武那里要走了水师总兵的职衔,林察只能当了广东总兵。

这还不算,绍武登基,林察成了军事之主,还击败了永历的援军,杀了永历朝廷的两广总督,如今只剩下永历朝廷了,林察被拉上了御虏的战船,即便陈子壮等人都说尽弃前嫌,但林察依旧是忐忑不安。

“林将军的处境我怎会不知道,这次请将军勤王,见了天子,也好面陈忠义,冰释前嫌啊。”李明勋说道,当然这都是场面话,让林察出兵原因有二,一来他中立,在广西广东这边都无奥援,二来他兵马少,乌穆也能节制的住。

林察道:“都这个时候了,林某已经无此心思了,前途凶吉难测,我林察深受皇恩,死不足惜,但希望阁下能给些恩典,林某感念不尽了。”

李明勋没曾想林察会这般,问道:“将军想要什么?”

林察道:“林某麾下有一千五百多人,其中家丁过半,林某不能带着他们出征让他们的家人在清虏铁蹄威胁之下,林某听闻阁下有移两广之民的想法,请把这些家丁的家人带走吧,安置在海外,我等也好一心抗虏。”

李明勋笑了笑,算是明白了,林察这是认定前途未卜,又对朝廷失望透顶,要安排退路了。

“这是小事,那就先安置在琼州,等将军勤王得胜归来,再行处置吧。”李明勋道。

林察连忙说道:“阁下,林某的意思是去tái wān或者吕宋。”

“那路途太远,等将军归来,还得再送回来啊。”李明勋故作为难。

林察道:“不,若林某能活着回来,便带麾下精兵去投社团,此次勤王便是林某为大明最后一次尽忠了。”

李明勋摇头道:“不可,将军若是这般,让社团与朝廷怎么相处,再者说,社团治下,兵为公有,无私人之兵,无自治之地!”11

章八一 误会

见林察有些尴尬,李明勋说道:“从登莱大撤退到如今快要三年了,与将军心思一样的将帅不胜枚举,将军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可以说,现在谁都知道大明这艘破船危在旦夕,那些有兵的将军最是为难,很多人不想投降满清,但是在明朝这边,根本没有钱粮养兵,如今明朝的养兵的法子就两个,鲁监国那边纯粹靠上岸打粮,说白了就是抢,而永历这边则是划地养兵,一个总兵占一个州两个县勒捐摊派,吃拿卡要,但要知道,永历现在地盘不多了,外面的兵和本地军阀之间也有矛盾。

正因如此,很多将领有了其他心思,投降的自然是最多的,但也不乏忠诚的,便如林察这般,他们或听或见社团在海外拓殖获得的繁荣,总感觉李明勋当年也不过百十个人,几十条枪,一艘破船就在海外打出了这么大片领地,自己麾下有几百上千兵马,在海外拓殖几年,也能混出个模样来。

等拓殖打开局面,便可与大明交通,若大明气数未尽,便可以海外领地为基地,北上登陆抗清,自负钱粮,将来光复河山,自己在外有产业,在内是勋贵,那就是百代基业。

就算大明气数已尽,也可在海外当可土皇帝,大不了向李明勋称臣纳贡罢了。

这个构想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但也是难,社团的领地共有台湾、吕宋和永宁这三大块,台湾不用说,最后一块无主之地已经安置了温州难民,想要拓殖就要进山了,那显然是穷山恶水之地,再想开拓,只有台湾南部的荷兰人地盘了,现在社团还不想和荷兰人开战。

永宁虽说地盘广大,但重要的沿海、沿河地区已经完全控制,大部分的土著部落也列入体系,至少建立了商业往来,再者那是苦寒之地。

最后是吕宋了,这里需要移民也需要能打仗的军队,可关键是整个吕宋已经列为了行政长官区,今年增加了军费和军队之中,很快就要控制局面,那么在平定叛乱之后,那里会成为和大本营一样的核心领地,这样的领地上,怎么可能允许一个独立的领主的存在。

而对于林察这样想找退路的大明官将来说,下南洋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首先船舶粮草武器都是不能缺的,其次是地盘,稀里糊涂下了南洋很可能招惹到荷兰人、西班牙人或者中南半岛那些国家,对他们来说,招惹任何一个大势力都是找死,所以更愿意在社团体系内拓殖,但社团正在尽可能的减少独立状态的领主,原有的亲藩体系中,大量的内藩转为亲藩,怎么可能再扶持一个新的领主呢?

更关键的是,这些找退路的大明官将都是朱明的忠臣,将来拓殖出了地盘,属于大明还是属于社团,这就不好说了。

“既然林某不是第一个,那阁下都是如何答复的?”林察问道。

李明勋一边找地图,一边解释道:“第一个法子很简单,你把愿意跟你走的士卒和家属带去我们的领地,其中精卒编入新军,老弱给田亩种牛,屯田便是,因为算是归化,所以倒是比普通移民条件要好很多,至于将佐,愿意掌军的便入讲武堂进修,不愿意的便可以按职衔安置在行政系统之中。”

林察脸色微变,这是要把自己打散了安置,虽说待遇不错,但也算不上什么重用。

说着,李明勋已经打开了地图,指了指两个地方,一个是南洋最大的岛屿加里曼丹岛,在这个时代称之为婆罗洲,另外一个则是中南半岛上湄公河下游地区。

“这是两个不错的拓殖地区,婆罗洲没有什么大势力,荷兰人也不看重,那里的土地虽然比不上爪哇等地,但也算肥沃,水热条件不错,若是拓殖出来,抓捕奴隶种植各种热带经济作物,所获得颇丰。而这片土地也属于三不管,河流三角洲,拓殖出来,种植水稻一年三收,可为立国之基!”李明勋解释道。

林察看了一眼,说:“这似乎非阁下的领地的。”

李明勋道:“自然不是,但等大陆的战局稳定下来,这两地便是社团主要拓殖的方向,不出十年,也就是了。”

林察问:“可林某若率人前去,就算拓殖出来,也怕强敌窥视啊。”

李明勋点点头:“世上哪有没风险的事情呢,若无风险,这些地盘早就被人抢夺了。”

李明勋很明白林察这时候的心思,既想把手边这些精兵强将拉拢住做立身之基,又想借助社团的威名和资源拓殖自己的产业,显然,没有这么好的事儿。社团立国在即,不可能冒着风险支持一个冒冒失失的明国将军,为他的行为背书。

“将军若是愿意,随意选择一地拓殖便是,至于船运、米粮和武器,社团都会以薄利支持。”李明勋又说道。

“如此便是我痴心妄想了。”林察显然有些失望。

李明勋道:“拓殖之权非一般权柄,便是在社团内部,尚无定论,不瞒将军,社团许多豪商也有计划组织精兵强将,自行拓殖,请社团予以名分权柄,其中不乏元老、议员,但产生的主权、利益问题争执太大,一时没有决断,又被大陆战场耽搁了,因此一直拖延着,如果将军真有海外拓殖的志向,不如先按我说的,把家人先安置到琼州去,等待时机,再行商讨,如何?”

“时机,什么时机?”林察问道。

李明勋道:“社团立基业七载有余,如今治下领地辽阔,生民百万,再以社团这类民间组织自处已有诸多不变,因此已有立国计划,待我国家奠基,制度完善,自然有拓殖策略出台,到时国家内外都可参与。”

“立国!”林察站起来,愣在那里,忽然说道:“或许下次再见阁下,便是要以国主之礼相待了吧。”

李明勋微笑不语,林察忽然笑了:“好,那便先依阁下所言,安置在琼州,等待时机。”

立国其实对类似拓殖之事也是个推进,要知道,社团本质上是一个私人公司,股东就是诸多元老,只是股权不同,现在每年还有分红呢,如果授权他人拓殖,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打下来的土地主权属于你们这些元老呢?但是立国之后就没有这个牵扯了。

而对林察这类有拓殖想法的明朝官将也是个解脱,大明与社团,一个国家一个民间组织,还可以脚踏两只船,可成了两个国家,就必须二择其一了。

虽说林察没有达到目的,但至少麾下家丁的妻小家属得到安置,琼州与大陆有海洋阻隔,能让士卒放心出征,而且今日李明勋把立国之事都据实相告,也算是深交了,日后相处也是大有裨益,林察没了后顾之忧,便与李明勋讨论勤王之事。

正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嘈杂之声,李明勋停下来,只见两个亲卫走进来说道:“阁下,陈子壮和红天擢派兵围了咱统帅部,要兴师问罪呢!”

李明勋脸色微变,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周围不断有持有刀枪的士卒涌进,不少文职参谋也是武器在手,显然是准备开战了,林察连忙劝说:“阁下千万不要误会,林某一全家四十七口性命担保,陈、洪二位大人绝无歹意。阁下请想,这广州虽说有三万兵马驻扎,但真正能打的就您陆师近万,谁敢乱动!”

“呵呵,将军说的极是,出去问问,发生了什么。”李明勋吩咐道。

“卑职何文瑞,统帅部情报参谋,见过执政官阁下。”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走进来敬礼说道,这人看起来极为干练,只是一身制服上沾染了不少血渍,显的有些狼狈。

李明勋倒也记得这个何文瑞,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与友军产生冲突。”

何文瑞警惕的看向林察,李明勋道:“但说无妨。”

陈子壮都打上门了,这事儿怎么也瞒不住了,索性让林察做个见证。

何文瑞道:“是这样的,我们的侦骑在沿着西江向西侦查,探查情报,巴哈尔队长在肇庆一带抓住一批奸细,想要押回统帅部审讯,但在城门处遇到友军洪大人,洪大人声言那奸细是永历天子的使者,双方起了些冲突。”

“奸细审问清楚了吗?”李明勋疑惑问道。

何文瑞点点头,附耳说道:“已经弄清楚了。”

李明勋听完,微微点头:“罢了,请陈、洪二位大人进来吧,呵呵,林将军,请为我做个见证,我这里可没有埋伏刀斧手呀。”

林察笑了笑,连忙起身:“林某去请二位大人便是。”

不多时,林察带着陈子壮和洪天擢走了进来,这二人脸色都不好看,陈子壮更是一进门就兴师问罪:“李明勋,为何抓我天使不放,是不是怕圣天子有圣旨到,定下章程,让你不得执掌广东之事!”

李明勋却是笑了,原来陈子壮本能的是想到了权柄之争。也无怪他这般想,广东的局面确实自己掌握,把陈子壮架空了,可这个想法太过肤浅了。李明勋收起笑容,拔出自己的配枪放在桌子上,说道:“我能执掌广东之事,靠的城外那九千精兵,可不是什么圣旨恩赐!”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但陈子壮也感觉有些道理,李明勋有这番地位靠的是实力,永历就算弄个使臣来,封赏一番也改变不了,除非天子能派遣三五万兵马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见陈子壮落座,李明勋一摆手,让何文瑞把人押上来,李明勋道:“洪大人,那‘使者’认得你,你便先去屏风后面吧,陈大人莫要言语,一切听我审讯如何?”

二人无奈点头,一个品茶不言,一个避于屏风之后,不多时,何文瑞抓着一个蒙眼的中年男人进入堂内,另有一个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就看到里面是满满一箱白银,怕是有三万两。

“你是首辅丁魁楚的中军苏聘?”李明勋问道。

苏聘被摘下眼罩,看了看李明勋又看了看陈子壮,惊呼道:“你们你们不是大清官将!”

李明勋笑了笑,那苏聘道:“可是本官明明看到那些甲兵精骑都是剃发了的啊。”

“那是我麾下的女真义从,倒是让你误会了。”李明勋随口说道。

苏聘眼睛咕噜一转,连忙说:“两位大人,下官是受首辅大人差遣,来来此传令的,因为顺西江而下都为清军所据,所以做了些伪装,只是掩人耳目之举,请大人见谅。”

李明勋一抬手,何文瑞从那苏聘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了陈子壮面前,质问苏聘,说道:“你家丁大人好阔气,仅仅是伪装便是给了你三万两白银,还给亲笔书写了一封向清虏投降的书信,呵呵,还让你见了白甲骑兵就大喊主子,求见李成栋吗?”

陈子壮看了那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老夫早就知道,丁魁楚此人奸佞小人,以往也不过是觉得他心胸狭窄结党营私,却不知此人为了一己荣华,竟然勾结外虏,意图投降!”

这话一出,洪天擢都屏风后走出来,捡起那书信看了一眼,完全不敢相信,手已经是颤抖起来,苏聘见到洪天擢,叫道:“洪大人,救命,请看在首辅大人面上救我一命。”

原来这苏聘是丁魁楚派遣来联络投降事宜的,却不曾想进入广东,遇到了陆军派遣出去的侦查骑兵,这些骑兵多是女真人,误被苏聘认作白甲,这才上前搭话,被识破带到了广州,恰巧被洪天擢看到,这洪天擢原本就在丁魁楚身边为官,对苏聘很熟悉,以为他是作为天使来传旨的,才有了今日的误会。

“呵呵,给李成栋三万两,求新朝两广总督之位,丁大人好大的胃口!”李明勋讥讽说道。

陈子壮却无心听此言论,跪在地上大叫:“苍天啊,为何我大明如此不幸,身为首辅竟然有投降之意。”

章八二 把丁魁楚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子壮哭成泪人,洪天擢盘坐不语,他本是丁魁楚的亲信,如今丁魁楚都投降了,他作为党羽又有什么好处呢?

林察拔出佩刀,在苏聘面前挥舞,锋利的刀刃切开他身上的衣服,冰凉刺骨的感觉袭来,苏聘完全不敢动,生怕李明勋一刀结果了自己,林察道:“苏聘,你最好说些有用的出来,不然我会切开你的肋骨,我的速度够快的话,你或许还能看到自己跳动的心脏。”

“我说,我说,首辅大人,不,丁魁楚那狗贼根本没有随王伴驾,当日天子远狩桂林,那狗贼却有许多金银细软不好随行,便密罪臣悄悄运送,然后四面告知天子行踪,让李成栋去追杀天子,他带人去了岑溪,派遣罪臣来联络李成栋,罪臣一路东来,只见绿营杂兵,梧州肇庆都只有偏将守备,心道那李成栋定然在肇庆,便去了肇庆。”苏聘小心翼翼的说道。

林察见其眼神闪烁,忽然一刀割掉了苏聘的耳朵,苏聘哇哇大叫起来,叫道:“将军容禀,其实丁魁楚上任两广总督之时就感觉时局不好,便聚敛贪墨,当了首辅更是卖官鬻爵,而且而且他还委任罪臣岳父为岑溪县令,专门为其打理藏匿私财!”

李明勋笑了笑,道:“这下真相大白了。”

“国朝不幸出了这等奸贼。”陈子壮哭嚎不止。

李明勋道:“现在看来,也不算什么坏事嘛。”

陈子壮站起身,剑眉竖起,喝道:“兀那蛮夷,休要在此幸灾乐祸!”

林察却是说道:“陈大人,卑职倒是明白李大人的意思。”

说着,林察指了指岑溪所在,道:“岑溪正好在卑职勤王的路上,路上只需稍稍转向,便可擒杀丁魁楚那叛国巨贼,其执掌两广、担任首辅,期间大肆敛财,家私无百万之巨,也有七八十万,这些银钱正可充为国用,若是丁魁楚没有贪墨这些钱财,这些钱财多半要落在那清虏手中。”

“若有此巨款,光复广东有望啊。”丁魁楚忽然说道。

乌穆却是受不住,连连叫住:“您老可前往别有如此幻想,七八十万两银子能当什么,一场大会战,七八十万两扔进去也就听个响,要是用来光复广东那就是浪费了,再者,这消息是我们得到的,人是我们抓的,丁魁楚贪墨的银钱,总归我们要分一半吧!”

“那是国家公帑,民脂民膏!”陈子壮跺脚喝道。

乌穆就是想气一气这老头,说道:“丁老贼是民族叛逆,人人得而诛之,他的钱,谁诛谁拿,就像在南京那般,陈大人,这次去广西勤王,社团兵马由我来领,嘿嘿,丁魁楚的钱,就是我们社团的啦!”

“你老夫与你拼了!”陈子壮哇哇大叫。

李明勋拦下陈子壮道:“老先生,你怎么连女真蛮子的当都上,我若是想要这些钱,便死硬不让你们进来便是,何故让苏聘在你们面前说实话。”

陈子壮见乌穆一脸坏笑,也知上当,直接问道:“李大人,你说这钱怎么处置!”

李明勋笑了笑:“如果你们不知道,我大可纳入自己腰包,既然知道了,那我就能擅专了,陈大人你说了也不算,哈哈,你我二人真是杞人忧天,这次乌穆和林将军是去勤王的,见到了天子,请其做主也就是了。”

陈子壮听到李明勋不贪墨这笔钱,这才放下心来,陈子壮道:“好,便如李大人所言,这苏聘由老夫带走,我要当着广州绅民的面活剐了他!”

洪天擢起身,面如死灰,行尸一般跟在身后,李明勋道:“洪大人,回去早早休息,明日你们就启程了。”

洪天擢道:“到了这般田地,本官还能督领勤王之兵吗?”

“你若是忠臣便按计划领兵,若非忠臣,便归乡吧。”李明勋认真说道。

洪天擢叹息一声,随着陈子壮离开,若以明末殉国为忠臣论,洪天擢不算,在原本历史中,其抗清御虏,自杀不成而降,想要归田,被李成栋阻止,后来随李成栋反正,虽被提拔,却名节不全,归乡之后,被人图财害命。

林察问:“阁下,你认为他还会去吗?”

“会,若他能格杀丁魁楚,便能自证清白,反正勤王兵马在你和乌穆手中,他就算不忠又有何为呢?”李明勋笑道,待坐下,他对乌穆和林察说道:“既然丁魁楚在岑溪,你二人入桂之后,立擒杀丁贼,取其钱财,此乃第一要务,钱财到手,立刻派人护送到琼州。钱财为上,勤王次之,也无需勉强冒险。”

林察疑惑道:“阁下您刚才不是答应陈大人。”

李明勋道:“这钱我说了不要就不会要,但是不能给陈子壮,这人虽然忠义却不知兵,还幻想民心可用,若银钱给了他,多半是募集乡勇去做光复全广的美梦,那无疑是浪费罢了,这些银两到手,便交由林士章大人,为长远计!”

林察重重点头,算是明白了,林察问道:“那勤王兵马走后,联军会如何布置?”

李明勋道:“自然是维持现状,如今明军在广州府大兴勒捐,名声既然臭了,就继续下去,以现有的粮食加上从香港弄来的低价粮食,支应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两个月内,联军自当不退,否则联军一退,佟养甲支援李成栋,广西就危险了,即便广州守不住,联军后撤,却也要保住雷州、廉州、琼州,必当让勤王军后路无虞,也守住这广西连接海外的通道。”

林察躬身道:“林某明白了,此番出战广西,自当不辱使命!”

洪天擢、林察和乌穆三人第二日一早出发,以洪天擢为监军,林察为主帅,乌穆做副将,统制广东镇兵一千五百人,社团两个陆战队一千人,及八百多丁壮、纤夫,一路南下到了广海卫,在临时码头上了海船。

巧合的是,三人搭乘的是一支主力舰队,舰队内有主力舰两艘,巡航舰两艘,其余都是亚哈特式运输船,正是海军大舰队的一部分。

“虽非首次见东番炮舰,但亲身体验之下,真有四海大洋,无有不可去的豪迈感觉!”站在逆戟鲸号船艏的林察感慨道。

洪天擢身为文官,除了感觉船大些,炮多些,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但他很疑惑,问道:“乌穆将军,这般一支大舰队不可能是专门运送我等的吧。”

乌穆道:“自然不是,两位或许听说了,廉州高州一带的疍民投降了清虏,他们原本想去珠江口吃皇粮,被我香港分舰队堵截,既然叛了,那就要进讨,此番我社团海军一部从香港西进,广东水师总兵黄蜚大人沿安南沿海攻击,两面夹击,把这些疍民一股脑的解决掉。”

“这些疍民,终于遇到吃生米的了,呵呵,真是大快人心!”林察笑着说道。

疍民一直是广东乱源之一,大明一朝就没有真正的收服过疍民,也从未编户齐民,廉州一带最值钱的东西便是珍珠,八大珠池子七个在廉州,但这七个里六个被疍民控制,但社团对疍民素来不怕,香港开埠便是有疍民袭击过西洋航线来的船只,被海军清缴过,如今疍民投降清虏,海军正好大举进发,也勿要让元老院以为海军拿钱不出力。

舰队一路西去,在电白一带就是不断遇到疍民,几艘纵帆船铳炮齐发,击沉疍民赖以为生的小船,把俘虏拉上船,继续前进,逆戟鲸号一直没有参战,到了琼州海峡一带,疍民增多,舰队之中的桨帆船和纵帆船四面出击,在琼州海峡西侧进入北海的入海口,遇到了疍民的伏击,逆戟鲸号冲入疍民那如密密麻麻的船海之中,所有火炮装填霰弹,炮火连天之下,琼州海峡直接被染红,大战末尾,黄蜚的战船也是赶到,双面夹击。

一场海战没有耽搁什么时间,却是把疍民精锐杀灭大半,至少这支半匪半民的海上力量是无法助纣为虐了,而抓了疍民有四千余人,这些人统统运往琼州,那里由联合银行贷款开发的田独富铁矿正进入增产阶段,奴隶是永远不够的。

三日时间,勤王军抵达廉州,直接占据了合浦港,合浦也算是一个名港,千年之前,盛汉之时,合浦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一度是最大的海港,而这个港口也与中国、越南之间的冲突息息相关,历朝历代远征安南,合浦都是重要的后勤港口。

为了继续清缴疍民,联合舰队直接军管了合浦港,也由此作为勤王军的后勤所在,琼州一带的海盗可不只有疍民,其中还有和安南有关系的海盗,这次也会一并清理了,而勤王军从廉州上岸,因为合浦港从隋朝就淤塞了,所以大船靠不过去,而如今北风正烈,南流江的小船不敢入海,所以只能下船再上船。

好在下船之后正是夜晚,全军在城中休息一天,第二天乘坐小船逆流而上,廉州知府早就征集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支援勤王军,乌穆大手一挥,拿出白银三千两和精米五千石招募熟悉南流江水道的纤夫、艄公,一个晚上就招募了上千人,而勤王军乘坐的全是运盐的关船,这些船排水也就二三十吨,虽说也有风帆,但很多时候用不到,多是桨橹并用,而南流江水路不畅,河面狭窄,平时行船需要划桨用橹,到了许多浅滩,便是要纤夫拉过。

十几口大锅在浅滩上游摆开,锅里炖的着是牛羊肉和各类蔬菜,鲜嫩醇香的汤汁滚滚而起,浓郁的香气之下,上千纤夫喊着号子,拉扯运兵船过滩,这些赤脚纤夫合作娴熟,大部分人在前面拉拽,少部分人则涉水在前,用木铲铲平江中泥沙,增加水深,乌穆看的啧啧称奇,心道幸亏听了林察的话,没有乘坐那些看起来威武华丽的小官船,不如到了这里,还得下船,耽搁时间。

南流江也有险滩深谷,好在纤夫艄公多是本地人,和平年代也为运盐船服务,每到一地便是能找到当地人协助,勤王军五日便是进入广西境内,到了郁林州处于平地地形,倒是更好走了。

勤王军把第二个后勤点设在这里,把随军的丁壮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继续从合浦港往郁林州运送粮食和军需,另一部分则与招募的挑夫一起,把军需物资挑起,穿过天门关运送到北流县城。

两条江水都发源于郁林州境内,一条南流一条北流,遂有二江,到了北流境内,原本想顺流而下,征募船只才知道,船只早就被丁魁楚征集走了,这厮也不算太蠢,知道实力越强筹码越多,征集了船只,利用手头的广东兵与李成栋麾下部将杜永和大战一场,与许多江河水战一样,上游容易取胜,然后追击,然后被伏击,继而大败。

得知消息之后的乌穆率领兵马立刻启程追击,林察则率人殿后,洪天擢主动跟随乌穆,立誓要擒杀丁魁楚,到了岑溪才知道,丁魁楚在南流江大败之后,此时正龟缩在岑溪城中,杜永和率领骑兵五百战兵千余围困了岑溪,岑溪城中有广州正兵上千,却是不敢战。

“将军以为此番局面该如何作为?”洪天擢问道,且不说他指挥不动乌穆,就算指挥的动他也不敢妄为,洪天擢并非将兵之才,当年在武昌闹贼寇,他束手无策,一直想致仕而去。

乌穆哈哈一笑说道:“千把绿营兵,何足道哉,大人且看我胜了这绿营兵,咱们再进岑溪城。”

“好,进城之后,不用客气,以讨奸为名义,先擒住丁魁楚再说。”洪天擢攥拳说道。

这却是让乌穆有些吃惊,乌穆咧咧嘴,说道:“您不与他辩驳对质一番?”

洪天擢道:“其如今虽未降清,但早有此意,若无那贪墨之财,还可饶其性命,让其归乡,可如今国难当头,那等赃款还是用来御虏的好!”

“洪大人也是个爽快人啊,呵呵,比那陈子壮要开明的多,洪大人放心,等回了广东,我会跟我家主子说的,虽说你与那丁魁楚交情不浅,但总归不是一丘之貉!”乌穆爽快说道。

章八三 乌穆的战术

洪天擢知道这乌穆出身东海女真,说话不那么中听,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看他一脸正色,洪天擢道:“将军能为我正名,实乃大恩也。”

乌穆摆摆手,道:“大恩算不上,只不过是说实话罢了,一会赚开岑溪城还要靠你洪大人。”

“将军小心,眼前这支营伍属于李成栋,听闻其是清虏第一汉将,极为难缠!”

乌穆哈哈一笑:“我还是社团第一鞑将呢,看看谁厉害!”

乌穆虽然说的轻松,作战却是一丝不苟,他骑马登上一道山坡,远远观察绿营动向,发现这支兵马虽然有三四千人,但多是丁壮跟役,其中战兵不足两千,清军拥有骑兵,控制战场,早已侦测到勤王军到来,已然列开阵势。

杜永和是李成栋麾下宿将,在李成栋一脉中算是副手,李成栋有三义子为臂助,但地位皆是不如杜永和,杜永和让随军跟役在岑溪与本阵之间立下栅栏,近百骑兵在后,显然是准备靠这些杂七杂八的人就挡住岑溪城内的明军,这确实杜永和的幻想罢了,因为丁魁楚根本没有出援的计划。

丁魁楚看到援军只有千余便是不抱希望,而且见其服色旗号不熟悉更是不敢开城。

而杜永和把麾下步卒和骑兵列开阵势,骑兵在右翼,步兵在中间,摆开了棋盘阵型,乌穆拿出望远镜与几个军官一道观察,看了几遍,问道:“你们看到他们的火炮了吗?”

“我只看到了两门佛郎机,在那个方向!”一个军官指了指清军棋盘阵中的一角。

乌穆看了一眼发现确实有两门佛郎机,但再看也是找不到第三门。

“听闻李成栋率精兵三千追杀天子,急速西去,那火炮沉重,怕是没有携带。”一个年轻声音说道,正是林察的侄子林在行,他本是广东总兵正兵营的游击,如今率领四百精兵助战,俱是林察麾下家丁。

“很好,既然没有火炮,那便好办了!”乌穆大笑道。

在乌穆的催促下,勤王军列开阵势,乌穆麾下有陆战营两个大队,俱是燧发枪,林察家丁四百人,还有四门二十四磅臼炮,只可惜北来道路崎岖,只有传令兵无骑兵建制。

乌穆看了一眼身边的炮兵军官,说道:“今儿就看你了,打完仗,我把主子给的好酒分你一半,你若打的漂亮,全给你也成。”

那炮官咧嘴一笑:“长官会全都给我的,嘿嘿。”

乌穆用了半个时辰列开阵势,他让一个半陆战大队七百五十人排成三列横队,另外半个大队则列成一个方阵在左翼防止敌骑兵突袭,而林在行的家丁则组成中军殿后行进,并且协助掩护炮兵。

列阵完成后,乌穆问道:“这个时节,风什么时候最大?”

一个向导说道:“将军,这个时候算大的了,到了下半晌,或许就小了。”

乌穆点点头:“进攻!”

当发现勤王军整队进攻的时候,杜永和就下令按兵不动,在步卒占据大部分的情况下,毫无疑问防守更有利,最重要的是眼前这支军队的身份,虽然服色与见识过的岛夷精兵不像,但看其装备和阵型,可是如出一辙。

杜永和跟着李成栋在崇明是见识过社团精兵的,但他见识过的是陆军,这次面对的是陆战队。既然对手是岛夷,杜永和就不得不警惕起来,索性防守,看看情况。

因为一线步兵全部是燧发枪兵,无需像火绳枪士兵那样担心旁边的战友引燃自己身上的火药,所以肩并肩前进,整条阵线不过二百米左右宽,随着号声响起,各中队的军官不断发布命令。

“上刺刀!”

“全中队,枪上肩。”

咚咚咚,步鼓响了几声,接着铜笛和步鼓齐鸣,形成了一支欢快的曲子,抑扬顿挫颇有规律,所有线列步兵踏着调子前进,无人出声,左右脚交错前行,看的林在行一时晃了眼睛。

“这这是人还是木头桩,怎么一个模样,从后面看,这群人高矮胖瘦穿衣打扮都差不多,活脱脱像一个娘生出来的。”林在行咽了口吐沫,感慨道。

乌穆骂道:“你娘能一个人生上千娃子,胡扯蛋,小贼,瞧好吧,今天我教教你怎么打仗!”

二人闲聊着,只见对面阵营出现了两道白烟,接着是炮声传来,乌穆竖起大拇指,观察了一下,骂道:“清军也不过如此,相距三百多米就开炮,真是可笑。”

清军的两门佛郎机也就是三百多斤的大将军,最多能打四百米,这么早开炮显然是沉不住气,随着清军开炮,步鼓的鼓点便的舒缓,线列步兵降低了速度,步营军官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对面炮手是个二把刀,索性就让其再蠢一些。

果然,双方阵营还有二百米,那两门佛郎机打完了子铳,炮身也是炽热不能用,而只打死打伤了七八个士兵。

而随着对面一阵鼓声,清军阵营中奔出一列散兵,乌穆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都是弓箭手和火枪兵,这便是清军的散兵线,企图用步弓和火枪打乱陆战队的阵型。

“传令下去,先打敌人散兵。”乌穆下达了第一个战术命令。

与敌人散兵线相隔百米,线列步兵停下脚步,这个时候,清军那二百多散兵纷纷以弓箭射击,虽说弓箭抛射百米算是不难,但如今风力不小,又有如此距离,效果着实一般,一个呼吸的时间,第一排的步兵打出了第一轮的齐射,继而是第二排上前齐射,然后是第三排。

三排火枪手轮射前进,然后再轮射后退,整个阵列就定在敌人散兵线百米之外,这个距离,燧发枪的命中率很低,但是很低也是有命中率的,每次都有三百多人齐射,便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命中率也能打中三人,更何况,因为大风,敌人弓箭手骚扰几乎无用,而火绳枪更是表现拙劣,线列步兵的每一轮齐射都能打死打伤六七人,整体命中率在百分之二左右,这种命中率很低了,如果让作训官看到,肯定要骂乌穆让人浪费弹药了。

但是乌穆就喜欢这个打法,这个曾经率领跳荡手冲杀在前的猛士比谁都知道肉搏战的危险,既然能远程射杀,为何要贴近呢。

双方对射了十几轮,清军的散兵线倒下了一半,径直崩溃了,线列步兵被打死打伤了十二人,稍稍整理队形,见敌人不动,乌穆让跟役把弹药箱搬上前线,补充了弹药之后,继续前进,在距离敌阵营百米之外,再次齐射起来,为了让枪管散热,此次是三排齐射,前排半蹲,后两排站立,每轮齐射便是近千子弹射向清军。

清军前排也是火枪手,使用的都是明军中常用的鸟铳、斑鸠脚铳,但清军显然不是全火器部队,加上退下来的散兵,杜永和麾下也就有四百多铳手,这些铳手使用的火绳枪杂七杂八,想玩明军的三段击是不可能了,只能是一轮轮的齐射。

相距百米,双方的命中率都不高,但打了几轮,差距就显露出来,清军中不断有火绳枪炸膛,也有引燃其他士卒身上火药的事情,更可怕的是,同样的二百米宽的阵列,陆战队一次齐射可有九百名左右的火枪,而清军只有三分之一多一点,这显然是巨大的差距。

战况变的枯燥而乏味,乌穆观察着战场,发现杜永和的家丁正在斩杀逃窜的士卒,他知道清军快绷不住了,果断下令炮兵出击,线列步兵迫近。

炮兵很快到位,陆战队因为要登陆作战,连四磅炮都嫌重,所以不做常备,只临时增加,常备的火炮是二十四磅臼炮,这臼炮只有半米长,加上下面的垫木也只有一百五十斤,两个人就能抬起,虽然轻,却可以把二十四磅炮的开化弹打出一百五十米左右。

一路跋涉而来,每门臼炮只携带了十二发炮弹,乌穆要的就是在关键的时候打出一击,击溃眼前之敌。

跟役扛着木板改造的挡箭牌奔跑在前,用支架立在了敌营前一百多米的位置上,炮手则把火炮放在地上,炮队军官观察了距离,为炮长指示了目标,一个炮手捧着炮弹到炮长面前,长长的引信被炮长提起,然后剪断一部分。

药包塞进炮膛,被刺针刺破,引药灌注完毕,炮长点燃炮弹的引信塞进炮膛,对蹲在地上的炮手点点头,他手里的卷着火绳的叉子点燃了火门上的引药,黑色的炮弹携带者微微的火花飞出去,砸在了敌方阵列之中,过了一会,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清军阵列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十几个士兵东倒西歪,处于爆心处的士兵浑身被铁片撕裂,惨不忍睹。

这就是臼炮的威力,但臼炮也有缺点,射程短不说,关键是很危险,最危险的时候就是炮弹未出膛那段时间,如果恰巧被敌人打死炮手,那炸膛是肯定的了,每次炸膛就会损失一个炮兵小队。

当当当!

短管臼炮的声音很清脆,但是每次爆炸都是惊天动地,每次炮弹在人群中爆炸都会横扫周围的人,爆炸产生的碎片过撕碎人的身体,冲击波和爆炸声让人崩溃。

火炮打了四轮,打的清军阵营一片混乱,线列步兵继续毕竟,步营长官下令要把枪口塞进汉奸的嘴里再开火,但显然这群汉奸没有这个待遇,剧烈的爆炸和严正的阵列逼近让他们快速崩溃,未免抓不住机会,线列步兵在五十米外就打出了一轮齐射。

陆战营开始追击,但清军的骑兵在一旁游动,所有线列步兵只能持枪快步前进,维持着阵型,没有骑兵的劣势显现出来,只要那支骑兵在,己方就只能维持阵型,而维持阵型就无法追上那些四散而逃的敌军。

杜永和亲率骑兵殿后,虽然阵型大溃,但有骑兵殿后,大部分人都跑了出来,只留下四百多死尸和重伤员。

再追击下去意义不大,乌穆找到洪天擢,洪天擢对乌穆吩咐了几句,一起去了岑溪。

“上报首辅大人,卑职洪天擢,率兵勤王,路过此地,请见首辅大人。”洪天擢在城下高声说道。

不多时,城门大开,丁魁楚迎了出来,看到洪天擢,高兴说道:“西崖兄,你来的真是时候啊,若非你来,丁某怕是要殉国在此了。”

洪天擢道:“首辅大人受惊了,卑职带来东番火枪手一千,广东精兵四百,已然击破清虏。不瞒大人,如今大军已经收复广州,不日会进击肇庆,截断广西清军退路,也已知道天子行踪,天子安抵达桂林了。”

丁魁楚听了这话,心中感慨,原来大明气数还在,既然李成栋不回复自己两广总督的事,我就索性继续当我的大明首辅,哪日真的天塌地陷,献出皇帝,说不定可再上一层!

丁魁楚道:“西崖不愧是知兵之人呀,幸哉,幸哉!”

洪天擢压低声音说道:“首辅大人,我麾下勤王兵马中,东番之人不可信,万万别让他们进城,广东兵是林察的家丁,绍武逆贼死后,他没了依托,正想投大人呢,此时堪称忠诚。”

“好,来人,告诉外面的东番,岑溪城内狭小,百姓又从未见过夷人,进城颇有不便,晚上本官亲自去大营慰问。”丁魁楚道。

洪天擢道:“那卑职把大营安置在城北,以广东兵为核心,也请大人派遣精兵协助,以备不测啊。”

“西崖兄老成谋国,便照你说的办。”丁魁楚颇为赞赏,感觉自己当初没看错这个人。

夜幕降临,丁魁楚率领三百兵马携带大量酒水钱财,在洪天擢陪同下前往大营劳军,起先并无异样,社团士卒接过赏赐,叩谢天恩,着实满足丁魁楚首辅的面子,但是一进大帐宴请将官,便是变了。

“丁光三,你个阴险小人,老夫要杀了你,叛徒,恶贼!”洪天擢憋了大半月的气,终于一股脑撒出来,一脚踹翻了丁魁楚,却被乌穆一把抱住,喝令林在行:“看什么,这等狗贼还不拿下,交由被他背叛的华夏百姓公审!”

“叛徒,叛徒!”洪天擢兀自大骂,丁魁楚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只听外面响起刀兵之声,带来的精兵被横扫,继而城内大乱。

“传令下去,进城控制府衙,抄没财产,丁魁楚,老子要抄出一百万两银子也就罢了,抄不出来你就倒霉了,差一万两,我给你一个巴掌!”乌穆恶狠狠的说道。

章八四 广州的尾声

最终乌穆也没有搜出一百万两,一夜清点之后,得金万余两,白银六十五万两,加上各类珍宝番货,也不足百万,这比原本历史上的丁魁楚要穷很多,原因很简单,他当上两广总督就比原来的历史时空要晚很多,关键是在被杜永和打败之后,他还派人给杜永和送去三十万两,以求在见到李成栋之前不被攻打。

林察赶到岑溪的时候,看到的是被打成猪头的丁魁楚,虽说所获不如预料中多,但近百万两收入,足够让人感到兴奋了,丁魁楚的财货和家人被送往合浦,一直会押送道琼州为止,而勤王军则继续前进,沿着北流江北上。

在补充了弹药军需之后,大军继续南下,在藤县一带与清军交锋一阵,双方都是撤退,如此,顺利抵达西江上游,便可顺流而下威慑梧州,只要打下梧州,便是能打开进广东的道路。

显然,以勤王军区区两千余兵马根本不可能打下梧州,毕竟杜永和已经占据那里,但迫近梧州足以可以逼迫北上桂林的李成栋回师了。

永历元年二月四日,梧州。

勤王军以船锁江,背靠西江自守,同时不断督促西江上游的部队前来汇聚,短短半个月时间,便是汇聚来了三千余,原因很简单,这次不光是勤王,还有社团的军需官在梧州大营发粮发饷银,两万两饷银下去,林察和乌穆麾下有了五千多兵,已经对梧州城中敌军取得了兵力优势。

正当乌穆和林察商议要不要攻城的时候,斥候从漓江下,告知李成栋大军撤退下来,林察连忙安排士卒扎营固守,与李成栋隔江对峙,然而观察李成栋军势,不过两千多兵马,其中大半步卒,士卒士气低落,有些人连武器都是不全,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打了败仗。

李成栋直接进了梧州城,未曾与勤王军发生战斗,两日后,一支兵马顺流而下,不过两千余,双方接触才是知道是广西总兵,都督同知焦琏的兵马,其带来消息有二,一是永历天子已经逃往了湖广武冈州,暂时安全,而李成栋突袭桂林,被焦琏率领的士兵和澳门援助部队打败,又听闻梧州被困,便是败退回来。

既然天子安全,留都未陷,那勤王军的目的就达到了,双方接触之后,洪天擢派遣使者前往桂林,求见天子,商议广东之事,别的不说,至少要给陈子壮一个确凿的身份,不然这位兵部尚书连印信都没有,当然,兵部尚书是没了,因为这已经属于打赢桂林之战的瞿式耜了。也要给洪天擢和林士章一个交代,总不能一个粤西巡抚一个琼雷巡抚的顶牛吧。

洪天擢在奏折中已经表明了让贤的态度,原因很简单,广东的一切看东番,而林士章是东番的朋友,自己却不是,自己还属于丁魁楚一党中人,着实难堪。

原本以为,一来一回,十天总有消息,却不曾想一等半个月也无回信,原因很简单,留都桂林虽无恙,但是永历还是害怕不敢回来,只得再翻山越岭去武冈。

梧州尚且在敌手,那么清军随时可以直取桂林,永历不回来也是有道理,但实际上永历就是不想死罢了。

永历皇帝虽然不可靠,但好在还有瞿式耜,二月二十七日,瞿式耜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和十万饷银,要焦琏率领广西之兵围攻梧州,至少不能让李成栋再北上桂林,而瞿式耜则率领洪天擢、乌穆和林察前往广东。

丁魁楚被擒,瞿式耜已经是大明首辅,此次代表天子前来,对广东可谓是异常看重,一行兵马用了七八日才抵达广州城,瞿式耜召集当地所有官将,宣布圣旨。

不出意外,林士章如愿成为广东巡抚,节制广东一切军政大权,并且上布设两广总督,或四省总督之类高官。原本陈子壮以为自己会成为内阁大学士,继续总督湖广、广东、广西和福建四省,但是没想到,永历皇帝明升暗降,直接让其入阁当首辅大臣,前往武冈。陈子壮无法接受,如上次一般拒绝。

显然,这两项任命就是把广东交给了林士章。

永历应该是恨极了丁魁楚,把其交由林察处置,而给林察的密旨中便是要在广州城中凌迟了丁魁楚,显然永历依旧不想落下苛待士大夫的名声,士大夫依旧是他最仰仗的阶层。

瞿式耜与李明勋并肩站在城门之上,看着城内刑场之上,刽子手一块一块的割丁魁楚的肉,而广州绅民数万人为官,甚至有人捡起肉吃进嘴里。

“我听闻崇祯朝的时候,袁崇焕也是这个结局。”李明勋随口说道。

瞿式耜问:“那阁下以为,是袁崇焕杀毛文龙对不对?”

“要深究起来,按照大明律,这二人都该死!”李明勋随口说道。

瞿式耜无奈摇头:“若二人活着,听你这般定义,怕是要羞愧死。”

“羞愧什么,按照大明律深究起来,大明朝的官吏没几个不该死的。”李明勋随意答道。

“想不到我大明绅民官宦在阁下眼中这般不堪。”瞿式耜言语之中颇有怒气。

李明勋道:“三百年的花花江山已经只剩下西南一隅,从万历末打到现在几十年了,你们赢过几次,仗打成这模样,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该死的。”

瞿式耜摆摆手,他知道李明勋说的是事实,但那不现实,瞿式耜道:“广东之事你准备如何处置?”

李明勋道:“我已经和林巡抚商议妥当了,打一仗,然后撤退,佛山我已经搬空了,广州这些绅民愿意走的就走,不愿意走的就留下,其余地方也是。”

瞿式耜知道广州守不住,问:“联军准备退往何处?”

李明勋指了指西南方面,说道:“高州,只守雷廉琼三州,其余全部放弃。”

“看来你并非陈老所言。”瞿式耜忽然说道,见李明勋诧异,他说:“你既没有隔岸观火,也不是趁火打劫,而是真的想在这乱世做些什么,即便你只防守琼州,我也丝毫不例外。”

“小小的李成栋还吓不住社团!”李明勋道。

瞿式耜见他满脸自信,叹息一声,问:“丁逆的赃款你准备如何处置?”

李明勋问:“瞿大人准备要多少,给谁呢?”

瞿式耜道:“自然是能给多少要多少,本官想尽可能带回广西作为军饷,也想支援一些给陈老,你知道的,他拒受官职,准备率领义军自行收复全广。”

“我是个生意人,注定赔本的买卖不会投入一分钱的,粤西随时欢迎陈老来投,但目前不会支持他的。”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

“好吧,你能给广西多少?”瞿式耜问道。

李明勋道:“二十万两吧,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瞿式耜当即道。

李明勋见瞿式耜如此爽快,也是有些诧异,这是他见过最爽快的明国官员,只看成效胜败,不论大义虚名。李明勋道:“廉州、郁林州合并,然后找个名义把洪天擢安排在这里。”

“洪大人已经是朝廷的兵部右侍郎,岂能做一个知府呢?”瞿式耜道。

李明勋满脸不解:“瞿大人,洪大人并不知兵,他自己也承认了。”

瞿式耜笑道:“这并不重要,朝廷需要一个打了胜仗的文官,洪大人取得岑溪大捷,败杜永和,擒丁逆,功勋卓著。这就是政治,你应该懂得。”

“好吧,政治。”李明勋无奈妥协。

瞿式耜道:“派遣林察驻守郁林州,郁林、兴业、博白、陆川、北流,一州四县供其养兵,虽说其勤王有功,但也附逆绍武,便做郁林总兵吧,广东总兵一职由袁时中接任。”

李明勋点头:“同意。”

到了永历朝,总兵已经和明初时候的把总一样烂大街了,什么职衔,挂不挂印,世职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地盘,有地盘就有一切。

只要郁林州在社团的掌握之中,那社团就永远拥有干涉广西的能力,大明强势,则可以通过南流江航线输送补给、援助兵力,而清虏强势,那便通过郁林州投入兵力,让其不得北上西进,对双方都有利。

丁魁楚凌迟处死,广东绅民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但也仅此而已,一个奸贼的死所提升的士气不会让百姓拿出银子,也不会让士卒不拿饷,局面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考虑到李成栋很有可能会率精兵从广西支援,联军于二月底展开了对城北营地的大规模进攻。

天未亮,李明勋就身着铠甲骑马来到一线,此时联军已经出城,在城外列阵完毕,联军实在是杂乱,有社团精兵,有明军正兵,也有义军乡勇,涌出广州之后面北列阵,大军长矛如林旗帜遮天,从东向西延绵五里有余,兵源驳杂,大军用了半日才列阵完毕。

到了下午,天色昏暗,隐隐有雨滴落下,打湿了地面,定然会让战争更加惨烈,好在雨水不大,联军继续进攻。

率先发言的是两个炮兵营共三十六门十二磅铜炮,炮手们挥汗如雨,在炮兵阵地上把一枚枚实心炮弹轰击到二里之外的清军大营之中,把遇到的一切都撕的粉碎。

炮击持续了一个小时,清军正中央的大营已是一片狼藉,在十二磅炮发射的实心弹面前,栅栏、大车都是平等的,清军构筑的简易工事被摧毁了很长一段距离,李明勋骑着一匹纯白安达卢西亚战马奔驰到城外一处高地,瞬间成为了战场的聚焦点,联军士兵发出了排山倒海一样的欢呼,向自己的统帅致敬。

随着号角声响起,联军大阵向前移动,陆军三个营处于中军,左翼交给了袁时中和广西兵,而右翼则有林察和乌穆弹压本地义军在前,为维持阵型,大军前进缓慢,而各步兵营的四磅炮和六磅炮前出,在袁时中骑兵的掩护下,迫近攻击。

城北清军答应被佟养甲经营了近三个月,从广东各地收拢来了大量的火炮,红夷大炮就有十几门,还有各类千斤佛郎机、得胜炮,诸如碗口铳、虎蹲炮那类小炮更是不胜枚举,清军大营阵线密密麻麻的全是大小火炮,足有数百门。

但这些火炮各有千秋,真正被重视的只有那些红夷大炮,很快,前出的炮队停在了清军大营前六百米处,与清军展开炮战,四磅炮在这个威力上稍显不足,但炮营支援来的六磅长身管加农炮却可以发挥威力,双方的火炮砰砰咣咣打的极为激烈,联军火炮不多,却是占据了上风。

联军步兵大阵继续缓慢前进,给炮兵更多的时间,在实心炮弹的敲击下,清军的火炮损失很重,不断有炮手被打死,许多小型火炮被炮弹直接命中,往往会飞上天,双方的骑兵在阵线之间狗斗不断,前出的线列步兵与清军的散兵线交换铅子和箭矢,大阵尚未接敌,便是有数百人倒下。

清军的精锐骑兵都在李成栋麾下,自然不是袁时中部的对手,而散兵线对射更比不上线列步兵齐射,至少双方承受伤亡的能力不在同意水平上。

下午四点,步兵大阵前进到清军大营三百米的位置,四磅炮和六磅炮继续前出,用大号霰弹清理前面的障碍,线列步兵进攻,四千人前进到清军阵线不到五十米打出了六轮齐射,震天动地的火枪齐射让所有人都吓傻了,即便是李明勋也没有想到大规模的燧发枪齐射会这般壮观。

精挑细选的跳荡选锋开始冲杀,顶过清军稀稀疏疏的火力后,跳荡对冲入敌营,远者矛刺杀,近者到砍杀,选锋无不披靡,挡者化为死尸,有组织的反击被线列步兵用齐射和刺刀杀退,联军夺下第一道营寨。

趁着夜色,继续攻击,作为前锋的是一个燧发枪营和陆战营,夜盲症根本无法进这两个营伍,四千人的步兵趁着夜色,用燧发枪、刺刀和手榴弹连破清军三道大营,顺势解决了由满洲八旗组织的一波反击,天亮之时已经冲击到了佟养甲的中军。

战斗也就仅此而已了,一仗打下来,那些乡勇义军非但没有什么功劳,还四处乱窜平白惹出很多混乱,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兵注定无法上堂堂正正之阵。

而佟养甲的连营策略已经显现出了耐战的优势,他的营盘一座接着一座,虽然前线的步兵也都是降兵溃兵组成,但一营溃败不至于冲毁后军,佟养甲用营盘和杂兵的性命与联军进行交换,实际上他手下精锐也不过四五千人。

第二日中午,联军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佯攻,则撤退,义军在陈子壮督领之下进入广州城中,而大军则以骑兵和燧发枪营殿后,由林士章和瞿式耜督领后撤。

这场战斗持续到了三月初,佟养甲围困广州与义军展开攻防战,义军在广州坚守七日,从西门杀出,与赶来支援的东莞张家玉义军汇合,继而似沙丘崩溃,散落在了广袤的珠江口平原之上。

章八五 粤西防线

三月中旬,联军撤退到了高州府境内,林士章把巡抚衙门安置在了电白县城,而分配麾下兵马占据了从阳江到吴川一带的沿海地区,开始利用原本的卫所、城池构筑各类防御工事,建造巨大的防御纵深,准备与清军拉锯、消耗。

而清军并未追击,在占领广州之后,南下进入肇庆、广州二府,占据了富庶的州城、县城,一些偏僻的小城、卫所只是派遣使者招降,并未贸然进行攻击。

电白县城,情报参谋长官何文瑞向联军官将汇报来自广州的消息。

“清虏进入广州城后,并未屠城,甚至没有征税,他们把撤往琼州、广西和香港的绅民商贾的产业收缴起来,向投降的绅民发售,得银用以养兵,田亩用作赏功,虽说有些强买强卖,而且价格不甚合理,但还是得到了广东士绅的支持,另外,广州城内已无肠肺挂于门前的情况了。”何文瑞认真说道。

最后一句话让在场的明国官将脸色都是难看,光复广州也有两个多月,官吏也曾劝说甚至强迫百姓把门前挂的心肺肠子摘下来,但是往往当着面摘下来,后来又挂上去,这几乎成为广州城内百姓对抗官府的一种方式,表达对朝廷强征、勒捐的不满。

而在清虏治下,百姓取下了那些东西,已经证明民心所向了。

从隆武朝开始,李明勋就发现,大明百姓对剃发令是抗拒的,在清明两朝水准差不多的情况下,肯定是支持明朝,但是在生存问题上,一切又归于平等,百姓需要安定,谁给安定就支持谁,佟养甲和李成栋显然也在收买人心,在这方面,他们相对明朝有优势,明朝不强征、勒捐就无法生存,而清虏已经有了大后方提供部分粮饷。

明朝不敢得罪当地缙绅,清虏却可以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在这个过程中,佟养甲获得了支用到秋天的粮饷,就可以等待夏税、秋税到手,而其下令免除隆武朝的欠税也着实获得了一些支持。

李明勋静静听着何文瑞的汇报,显然,因为社团的介入,清军比历史上表现的还要温和,在原本的历史中,李成栋入两广没有进行类似扬州、嘉定那样的大屠杀,对明朝遗老遗少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但两广有不少士绅,诸如张家玉、陈子壮等发动义军,与清军作战,清军军纪很差,对反抗区烧杀抢掠,引起更大的反抗,但终究也是剿灭了个大概。

与李成栋在江南动辄屠城的情况相比,在下两广之后,他找到了一条上升途径,因为在战区,清廷把很多武将就地转为文官,给他们财政军权,更方便养兵作战,李成栋便以为自己能从武将变成一省督抚,继而藩镇一方。李成栋在两广的行为也侧面印证了这个推论,从李成栋的做派来看,他是把两广当成自家领地来经营,只不过遇到了八旗天花板,降兵出身的他注定不如汉八旗、辽人出身的官将。

何文瑞带来的情报彻底击碎了明朝官将最后的幻想,他们认为,清军会比自己对百姓更残酷,以至于会引起大规模的反抗,有陈子壮和张家玉在,就可以吸引大量清军,让其疲于奔命,那联军还有机会,但事实上,清军这支殖民武装表现的和其他殖民武装一样劣迹斑斑,但也比明朝要好。

清军再差也不可能像明朝那样一年之内收税三次,共计五年的赋税,还纵容海盗乱兵抢掠。显然,除了大规模的屠杀,很难能比明军表现更差了。

在全员恶人的情况下,广东百姓和南方其他地方的百姓一样,选择了一个不太混蛋的混蛋,也让光复广东变成了一种奢望。

清军与联军像是两个进行了几个回合的拳击手一样,纷纷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休整,准备一下轮的战斗,既然大规模的休战成为了既定事实,那就有时间和空间进行对军队进行改制和整顿。

首先是权柄,林士章从广东巡抚沦落为粤西巡抚,只有粤西四府和肇庆一块小地盘在掌握之中,但权柄却是更重,在绍武和永历相争的时间,林士章就在社团的支持下对琼州和雷州的官将进行大换血,大量林姓、海姓的文官执掌了二州行政财政,而二州辖制内卫所和将帅也被黄蜚的义子和袁时中的把兄弟控制,可以说,琼雷二州已是自成一体的藩镇,而林士章显然还不满足,在成为广东巡抚之后,廉州、高州也在控制之中,林士章不仅要扩大地盘还要更大的权柄。

林、黄、袁三人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政治军事联盟,林士章直接向瞿式耜讨要任命官员和将领的大权,目的就是让粤西这块地盘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用林士章的话来说,他要按照自己的节奏自己的判断去抗清,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瞿式耜对琼雷二州也有了解,林士章有大义名分也有军事力量支持,已经在二州清理了军屯,强迫大户缙绅上缴往年欠税,可谓大权独揽,瞿式耜想改变这一切也是晚了,而黄蜚更是暗示,在永历这里得不到的东西,可以在鲁监国那里得到。

最终,瞿式耜选择了妥协,给了林士章想要的一切,粤西事实上藩镇一方,宛若一个小朝廷,除了名义上尊奉永历皇帝,每年给永历朝廷三万两白银的赋税,其余完全自主,而正是这样一个政策自主的独立王国,则是社团愿意合作的对象。

按照李明勋规划,既然明军处于守势,那么就不会把主要的兵力投放在这里,在规划中,社团在广东投入九个营,其中三个步兵营,一个陆战营,两个守备营,一个开拓营和两个炮兵营,共计一万五千左右的兵力,囊括了粤西、香港和琼州三条战线,香港依旧是两个守备营,步兵炮兵各一个营的规模,而琼州则有一个开拓营在五指山中抓捕生黎,稳定地方局势,为石碌铁矿提供人手,高锋则主管粤西防线,麾下两个步兵营和陆战、炮兵各一个营,但是李明勋把本土来的两个新营伍安插起来,把两个精锐营伍带回本土休整。

在粤西,社团有七千人马和一支驻守海陵岛的分舰队,而明军则比较惨,当初洪天擢带来的广西兵只留下了两千人,其余归属林察,要去郁林州,即便逃窜到高州、罗定一带的惠州总兵李士琏率军来投,带来了两千人,但精兵也只有七千,好在林士章动员了一批卫所兵加入其中,使得正兵过万,有招募了五千义勇助战,让粤西防线总兵力达到了两万余。

从阵线上来看,精锐的社团陆军镇守前线,陆战营与分舰队驻守海陵岛,陆军两个营和两千义勇、一千正兵驻守阳江县城,前线士卒的粮饷由社团供给,所有明军,无论义勇还是正兵,都按照社团最低的下等兵发饷银,月饷二两,吃食用度由军需供给,这消息一出,很多明军都愿意前来。

明军与陆军并肩作战久了,对社团精兵待遇极为艳羡,虽说没有出战、开拔等银子,但每次发饷银是统帅部的军官亲自发到手里,武器精良不说,平日吃用也是极好,顿顿有肉,隔三差五的还有酒水犒劳,当初在广州,很多明军想前来投靠,但都不被接纳,有些索性脱了身上的明军军服,跑到劳工营里,至少弄了不少油水填饱肚子。

社团出粮食,粤西出人,大规模的扩建加强阳江县城,并且坚壁清野,附近的百姓全部迁徙走,阳江成为巨大的军事要塞,城内步、骑、炮兵种齐全,成为楔在清军进攻粤西必经之路上的钉子,这样一个要塞与海陵岛守望相助,若是被清军全力围攻,那就可以从北津港得到增援,与清军鏖战,如果清军围困阳江继续向西进攻,这么一支精干军队,各兵种协同之下,清军没有两万人根本困不住。

有高锋顶在前面,电白就成了第二道防线,袁时中亲自驻防,把能调遣的兵马统统调遣到这里,各类烽火台、要塞、炮台和壕沟组成了一个宽度不大但纵深很长的防线,背后是粤西四府,补给和增援都很方便。

这样一条防线显然不是能轻易拿下的,最好的办法自然是里应外合,林士章和袁时中早有准备,前线只布置自己信得过将帅,其余的将领,兵留下,人离开,便是那惠州总兵李士琏,李成栋攻打广州便是不战而逃,联军光复行动也不参加,一直到安顿下来,有了稳固后方才在罗定烧杀一阵跑了过来,最终带着三百家丁去了钦州,其余都是被林士章截胡,李士琏或许有想法,但林士章有先斩后奏的权柄,杀个把总兵,还是逃跑总兵,根本不算什么。

电白县城,瞿式耜正在收拾回广西的东西,陈邦彦敲门而入,在原本历史中,这位陈邦彦应该成为和陈子壮、张家玉一样的义军领袖,但是从他成为沈犹龙幕僚那时起,命运就此改变。

沈犹龙死后,陈邦彦被丁魁楚排挤,归乡隐居了一段时日,后来被林士章招致麾下,担任海北分巡道,帮助林士章整顿吏治和卫所,虽说所作所为与往日完全不同,但总归是为了朝廷,也是当年沈犹龙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陈邦彦倒也忠于职守。

“陈大人,请坐。”瞿式耜说道,然后问:“李明勋与鲁王倡议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怎么看?”

“下官以为这是绝好之事,虽然下官不清楚东番在其中有何图谋,但若能把各方势力团结起来,守望相助,应时而动,那对我中兴大明可为臂助。下官想,如今朝内党争不断,又有正统之争,东番以外人身份倒是更为妥当,也好捏合各方。”陈邦彦认真说道。

瞿式耜道:“陈大人也是肺腑之言,只是西南朝局未定,怕是一时给不出答复。”

这个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已经大体有了章程,参与其中的并不仅仅以政权论,所有愿意抗虏抗清的民族武装都可以参与,只要有自己的地盘或者说战区,如今的阵线之中,社团、鲁监国、林士章、郑成功、黄斌卿、陈子壮、沈器远都算一个,可就这些人中,尊奉的旗号也是不同,社团不用说,在各政权中居中不言,郑彩、张名振、沈廷扬是鲁监国一脉,黄斌卿既是郑成功的盟友,也算是和林士章一样尊奉永历,沈器远现在还用着崇祯的年号,这些算是有地盘的,陈子壮没有地盘,但承担起珠三角的战区,也算作一个。

最可气的是郑成功,他与郑鸿逵在南澳起兵,主攻闽南一带,却死硬着嘴尊奉死了的隆武皇帝,实际上成为自立状态的军阀,即便他知道隆武还有弟弟沦落在广东,他也没有请去善待。

目前这个统一阵线没有什么领导,仅仅是各方派驻代表在台北,每隔一段时间交换一下情报、讯息,顺便朝社团伸手要钱要粮要军械。

“此事却也不忙,只需要朝廷派遣一人在琼州,联络不断也就是了。”陈邦彦说道。

瞿式耜点点头,指了指一旁的箱子,说道:“这里面有李明勋亲手书写的信件,天子一封、西军孙可望、李定国一封,希望把他们也拉进来,但关山阻隔,怕是也难,再者,朝廷与西南也无便利交通,也不好支援护住,所以本官希望陈大人能在琼州,把沿海消息向桂林传递,以便朝廷掌握时局。”

陈邦彦道:“这却是不难,想来林大人也不会反对。”

瞿式耜笑道:“却也有一件事希望陈大人亲自去一趟。”

“何等要事?”陈邦彦本能的认为,瞿式耜所言必然是大事。

“听闻东番内部正议论征三饷之事,全部用来援助大陆战事,若成功,也是一笔不小的款项,但税收大事,竟然由百姓投票决断,实在让人不解,既然李明勋请各方去做见证,朝廷就不能不派人去,本官以为,陈大人与东番打交道久了,最有经验。”瞿式耜道。

陈邦彦叹息一声:“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大人何必放在心上。”

“我观李明勋此人,野心勃勃,此等大事,定有深意,怕是不亲眼见过,总有疏漏之处,陈大人,劳烦你了。”瞿式耜道。

陈邦彦重重点头:“那下官就去一趟,早听闻东番已经是桃源沃土,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那些人吹嘘!”

章八六 招商引资

电白县衙。

大堂里围坐着二十多个男人,个个衣着华丽,富态天然,这群人多是士绅和富商的打扮,围在一起聊个不停,他们中大部分来自台湾、香港,是社团内有名的富商,有些则是本地的士绅,如果真要给这群人找一些共同点的话,他们财源多半和蔗糖、棉花、粮食这三样有关。

“注意了,执政官阁下和巡抚大人来了。”忽然有个眼尖的小声说道,大堂内安静下来,一群人皆是正了正衣襟,站了起来。

众人见礼过了,林士章说道:“诸位百忙之中来到电白,纾解国难,本官在此谢过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微变,大家是为了赚钱来的,谁管什么国难不国难的,若不是有李明勋引导劝说,谁愿意把白花花的银子投到粤西这个四战之地来呢?

李明勋笑了笑:“今日济济一堂,只谈买卖,不谈国事,不过我和林大人在镇海楼准备了慈善劝募晚宴,诸位晚上可务必赏光。”

“那是那是!”众人都是笑起来。

能坐在这里的,要么是社团体系内的人,要么也和社团关系匪浅,都知道那晚宴是什么,参加晚宴要出一百到五百两不等的银子才有资格入内,这法子是在香港兴起的,劝募来的钱要么是修建养济院、要么是为孤寡提供粮食,都是积功德的好事,每次晚宴捐的钱财都会出个公告,在各地张贴,各家虽然拿了钱,但有面子有好名声,还能在晚宴上认识许多商业伙伴,倒也乐得,这次晚宴自然是捐钱给前线将士,左不过百十两的事儿,诸位都是大商人,谁也不在乎那些钱。

林士章叹息一声,心道人心不古,也想不到自己到了张口闭口就谈钱,与商人同流的地步,但他也知道,一场晚宴,上百人参加,到手的善款动辄上万,也不是小数目了。

待众人落座,李明勋道:“广东的仗暂时告一段落了,社团留下了不少兵马,巡抚大人麾下士卒精强,粤西四府已经是安宁所在,明勋代表社团与巡抚大人在此保证,拼尽全力也要保住这片乐土。”

对于这类保证,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众人对李明勋尊重归尊重,但绝对不会因为他一句保证就出钱出人,毕竟大明这些皇帝哪个不是要守土保国,虽说好几个已经践行君王死社稷的诺言,但国土根本没保住。众人不听空口白话,只看事实真相,让他们相信粤西能保住,并且愿意投钱的不是高州一带的三万联军,也不是林士章和李明勋名头,而是事实。

从去年中叶林士章掌权开始,社团和联合银行就大规模介入高州和琼州的发展,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石碌铁矿的开发,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石碌矿业公司。

琼州府提供矿山开采权和琼州生黎村社的拓殖权,占了四分之一的股份,社团的几个元老、议员投资了二十万两的资金,占了四分之一的股份,而社团从联合银行贷款三十万,并且提供了整整三千健壮奴隶,占了一半的股份,用了几个月的时间砸开了石碌铁矿,并在今年初顺利开始出产富铁矿石。

为开发这个铁矿,矿业公司还修筑了道路,建立了港口,还有配套的水力筛选、粉碎矿石的厂房,到目前为止,已经到达了月产四千吨富铁矿石,这些矿石在筛选粉碎之后,会在石碌港上船,运送到台北新建的钢铁厂炼制。

如此大规模的资金投入足以证明社团对粤西的判断,别的不说,至少琼州是绝对安全的。

而在广州之战结束后,联合银行宣布,将会对雷州、琼州的蔗农和棉农展开米粮贷款服务,更是引发了商人们对粤西的兴趣和信心,而今天,李明勋和林士章把他们组织起来,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场‘招商引资’,商人的目的是赚钱,而林士章的目的则是尽可能开发粤西的资源,用来养兵和扩军。

这些商人中不少就是琼州本地的,也有投靠了林士章的士绅,林士章秉政琼雷这段时间,清理了不少士绅,也拉拢了不少士绅,在强制性的手段之后,粤西旧有的秩序被打破,现在要重新分蛋糕了。

今天招商引资目的就是粤西最有竞争力的产品,蔗糖和棉花,先说蔗糖,琼州和雷州自古就是蔗糖产区,这里不仅有适合甘蔗生长的水土,还有悠久的甘蔗加工历史,许多塘坊出产品质高的白砂糖和冰糖,台湾的蔗糖产业的形成就是因为从雷州引入了大量的蔗农和生产技术。

蔗糖是一种极具竞争力的商品,大陆且不谈,在亚洲,日本、印度、波斯和奥斯曼都是巨大的蔗糖市场,每年从东方前往欧洲和美洲的船上就有大量的蔗糖,不管是葡萄牙人还是英国、荷兰,对高品质的白糖和冰糖完全没有抗拒力,即便是加工产生的废料,亦或者没有深加工而得到的黑糖、褐糖和红糖,也在日本大为畅销。

粤西不缺甘蔗,不缺技术也不缺人,唯一欠缺的就是资本,按照一般明国官员的想法,战时最应该保证的是粮食产出,但林士章不这么想,粮食产出确是重要,但银子才是万能的,有银子就能从南洋购得大量廉价粮食,从南洋购入的稻米,价格比当地出产的还要低,更何况,粤西四府本就不是重要的产粮区,经济作物比粮食更能赚钱,这是事实,只要有钱,只要和社团关系没有崩溃,就不会缺粮食。

林士章一挥手,身边的几个吏员把一沓资料发给了众人,一群商人纷纷看了起来,许多人看了第一张就是眼睛瞪大,露出精光,看向林士章的眼神只有震撼,他们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大明官员肯给出的条件。

在这个开发计划中,林士章给出了非常优惠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方式就是包税制度,简单的说,广东巡抚和地方衙门会要求所有的甘蔗和棉花种植农只种植一种经济作物,并且把这种作物的收购权承包给商人,商人得到承包权之后,必须在收获的时候收购掉农户的经济作物,并且承担起农户的赋税。

商人提前替农户上缴赋税,而且是以金银等贵金属的方式上缴,然后在按照各方商定的价格出售经济作物后,把赋税之外的农户应得款项发放,而发放的款项中包括粮食,其余再以贵金属支付。

当然,巡抚衙门也不是收税之后就什么都不管了,最重要的是,林士章逼迫各地的士绅制定统一和较低的租金,而租金也在赋税之中,待朝廷得到钱之后再向士绅发租。如此一来,士绅地主无法盘剥百姓,也没了税吏等官府的欺压,就连商业往来的中间渠道都减少了。

农民仅仅是种甘蔗和棉花,然后到收获季节把棉花和甘蔗运抵指定地点,然后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因为运输等任务是承包商的事情,这些经济作物会在收购前就商定一个价格,对农民涞水,最重要的是最低收购价,缴纳了作物之后,商人当面清点完毕,计算价格,然后去除赋税和租金,接着当面完成交易,农户只需要提早告知商人需要向自己支付粮食还是白银,当然,粮食是有限额的,每人每年两石,超出部分完全以货币支出。

整个过程中,农民获得了收入和生存资料,朝廷得到了稳定的赋税收入,解除了对农民的盘剥欺压,而商人则获得了对粤西甘蔗、棉花的垄断,三方都是得利的。

社团其实也是得利的,最大的利益就是不用亲自出钱就能支持粤西继续抵抗清国,除此之外,社团是最大的粮食提供商人,也解放了部分领地上的甘蔗田,更重要的是得到了棉花这类紧缺材料的采购权。

倒霉的人有很多,首当其冲的就是士绅地主,他们没有了盘剥农户的机会,就连租金也要向朝廷去讨要,显然,面对林士章这样一个强横霸道的家伙,这必然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事实也证明,因为战事,很多时候租金都由朝廷暂时欠着。

虽说台湾甘蔗种植业的兴起一度让东方的蔗糖价格有所降低,但战争导致另一个甘蔗出产地福建无法提供蔗糖,而由社团先进的造船业引发的远洋航行更是可以把这类高价值产品销售道中东地区、南亚地区,未来一段时间,蔗糖价格仍然坚挺的,特别是高品质糖的价格。

蔗糖尚且如此,棉花更是不用提,就连从印度购买棉花到台湾都有极大的利润,即便琼州的棉花产量和质量都逊色,但也是目前唯一稳定的棉花提供点。

“巡抚大人,在下无意质疑您的权威,我想请问,如何能让这些蔗农和棉农完全只种植这类经济作物呢,咱们中国人有句话,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一个商人率先出言询问。

林士章微微一笑,道:“程先生,你来说。”

程璧微笑站起,因为李明勋的原因,这位徽商不仅没有在江阴之战中殉难,反而成为了联合银行的执行经理,程璧离开江阴的时候把所有的家财捐给了守城将士,由此进入了社团的体系。

“在此之前,联合银行会对蔗农、棉农展开米粮贷款,条款中规定,接受贷款的人只能种植一种经济作物,而且,巡抚衙门已经发出告示,接受类似条款的农户,可以免去隆武二年以前的欠税。有巡抚衙门的免税和联合银行的米粮贷,今年琼雷两地至少有五十万亩左右的经济作物可以交由大家来承包,即便今年之后,农户的收入并没有增长,能帮助他们免除地主和官吏的盘剥,也会吸引很多人。”程璧朗声说道。

众人交头接耳的商议一番,纷纷点头。

“那最低收购价格会如何制定?”又有人问道。

林士章道:“很简单,这个价格必须能保证农户正常出产的甘蔗、棉花在缴纳完赋税和租金之后,还能获得足够的粮食,所得要比种植稻米要多,这是最基本的,当然,如果当年这两种经济作物的价格高,也会酌情提高收购价格,整体价格由你们组织的糖业、棉业协会、巡抚衙门和东番一起制定,以示公平。”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没了问题,林士章道:“联合银行和琼雷两地的衙门已经准备好了契书,也给经济作物产区进行了划分,诸位可以自行挑选,若有重叠,则在收购价格上公开竞标,诸位请吧。”

一群商人走了出去,林士章看了看程璧和李明勋,道:“若是没有社团拿出的现成规章制度和送来的这些吏员,怕是要麻烦许多了。”

李明勋笑了笑,不作回答,事实上,类似的招商引资在台湾和永宁都进行过很多次,也不限制在经济作物,社团的行政体系早就历练的纯熟。

“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接下来是下发北海捕鲸许可证和出海渔民推荐的,许多渔业巨头已经等待多时了。”程璧在一旁问道。

林士章摇摇头:“不用休息,继续吧。”

半刻钟后,诸多渔业商人走了进来,在捕鲸和渔业上讨价还价。

类似的招商引资持续了十天,林士章忙的脚不沾地,但却给粤西四府带来了许许多多的税种,美中不足的是,粤西大量的行业被非明国商人占据,对老百姓也仅仅是解决温饱并无多大贡献,但林士章已经很满意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不剥削百姓的基础上获得更多的军饷,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今年的税收肯定会超过百万,明年会更多,这比剥削百姓还要来的多。

粤西四府并不是广东的富庶地区,但也有不少高价值的产业,甘蔗、棉花这类经济作物就不用说了,北海的捕鲸业一直为皇家提供贡品鲸油,还有刚刚从疍民手中抢过来的珠池,也还有社团新近开发的种类,除了田独铁矿,还有合浦的高岭土。

无论是铁矿还是高岭土,亦或者各类经济作物,在这些项目的开发之中可以看出,社团只是把粤西四府当成了基础的原料产地,铁矿石会送到基隆冶铁炼钢,高岭土会在大本营被烧制成瓷器,甘蔗的深加工在台北,棉花则是溪心地水力纺织业的材料。

再过几年,粤西就会社团产业链中的一部分,未来这片土地上的商业因素会越来越多,来自社团的影响也会越来越重。

章八七 加征公投

飞鱼号通报船。

陈邦彦从狭小的铺位上起身,小心的摸索着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上面的包已经消肿了,这是第一天住在这艘船上的时候碰的,陈邦彦不免心中有些抱怨,狭小的船舱,恶劣的环境和那些粗糙的水手,就是海上的生活,如果不是为了大明朝,他才不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砰砰!

几艘炮响传来,继而外面响起了一排排的火铳齐射的声音,声音似乎离的比较远,陈邦彦赶忙起身,走出船舱的他先是呼吸到了新鲜湿润的空气,继而看到远处两艘双桅纵帆船正在围攻一艘小型福船,而通报船的船长正用粗大的嗓门发号施令,水手们在桅杆上爬上爬下,利用船帆和船舵靠了上去,对那艘福船打出一轮齐射。

“嘿,尊客你不能在甲板上,我们正在打仗!”船长高声说道。

陈邦彦乘坐的飞鱼号是香港与台北之间的定期客运船,属于社团营运,类似的船还有八艘,来往于台湾与广东之间,除了运送紧急货物,就是为有钱人提供快速航运服务,而陈邦彦是在香港买到了这样一张船票。

“不,我看你们似乎在袭击我们大明的船!”陈邦彦摆脱水手的拉扯,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那艘福船上高悬的日月旗。

但船长可不会给陈邦彦争辩的机会,很快就把他带回了船舱,一个穿着锦袍的商人看了一眼陈邦彦,说道:“那艘船是海盗船。”

“可是我看到有大明旗帜在。”陈邦彦强调道。

那商人一点不意外,说道:“哦,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艘船可能就是郑藩的了。”

“你说的是郑彩还是郑成功?”陈邦彦见商人似乎很了解,于是问道。

商人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更有可能是那位国姓爷,先生或许不知道,郑藩如今分了郑彩和国姓两支,但郑彩是鲁监国的国公了,而国姓呢,蜗居在南澳一带,船不过百,人不足万,啧啧,过的着实艰难,而且国姓似乎看不清形势,以为自己是郑芝龙的儿子就是下一代闽海王,却不知道,这片海,北达北海,南到南洋,都属于腾龙商社了。”

陈邦彦叹息一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低喝:“可恶!”

商人摇摇头,不知道他骂的国姓还是骂的社团。

到了台北一带,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船只,大肚子的货船,修长的巡逻船,风格各式各样,明国、朝鲜、南洋和西式的都有,船上的旗帜也各式各样,一条巨石打造的防波堤把台北港口分成了内外两个港口,内港是社团公用和军用,外港才是商港,陈邦彦看到内港之中一排排整齐的船只,那高耸入云的桅杆,修长的船身和密密麻麻的侧舷炮窗,陈邦彦忽然想起了那句话,这片海,属于腾龙商社。

船贴靠到了码头,陈邦彦下了船,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上到处来往的人,其中穿梭着一群孩童,他们穿着蓝色裤子白色上衣,手里高举着一大张纸,腰部的书袋之中还有一沓,一边跑一边大喊:“卖报,卖报。联军携手转进粤西,广东大部沦陷!大奸臣丁魁楚被活剐,广州百姓争相食其肉!”

陈邦彦听了这些卖报孩童嘴里的话,气的怒不可遏,拉住高喊的那孩子,喝道:“国朝大事,岂是你这黄口小儿可以议论的!”

“老先生,你买报吗?”那孩子不知道这老头为何如此发怒,诧异问道。

陈邦彦这才看到那张报纸上的大字标题,正是刚才那报童所喊的内容,他一把抢过来,细细看起来,上面把丁魁楚过往的腌臜之事情全部披露出来,陈邦彦看到一半,便是难以自制,把那报纸撕成碎片。

那报童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周围人围观而来,随着两声哨音,两个治安官提着警棍走了过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抢了我的报纸还给撕烂了!”那报童喊道。

治安官打量了一眼陈邦彦,发现他穿着倒也精致,面容不凡,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其中一个年长的看着陈邦彦,问:“从大陆来的?”

“是又如何?”

“读书人?”治安官又问。

“哼!”陈邦彦整理了一下衣襟并未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然而,让陈邦彦意外的是,包括治安官在内,周围的人全部哈哈大笑,继而品头论足起来。

“我就说,一般人哪里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非得是大陆来的读书人不成。”

“是啊,是啊,不光是孩子,茶楼的小二,街道的清洁工,还有那些码头上的夫子,无论谁说大明一句不是,就得和人啰嗦个没完,哈哈,这种笑话我看过很多次了。”

“似这等迂腐不堪的人,治安官大人,抓起来吧,给他九鞭子,或者扔到矿场搬三天砖头就老实了。”

治安官怒道:“住口!”

周围安静下来之后,治安官对陈邦彦道:“我知道你在大明那边是个老爷,兴许还是个官儿呢,但是在咱们台湾统统连屁都不算,你毁坏了这孩子的一张报纸,耽搁了他工作时间,需要赔付他报纸钱一文,误工费一文,掏钱吧!”

治安官说着,晃了晃手里的绳索,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男子走出来,劝说道:“先生,按照这般的法律便是如此,先生快快取钱,否则定然是要受皮肉之苦,社团治下土地,法律面前一律平等,对士绅并无优待,更没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

“老夫便是要讲这个道理,普遍之下,国朝大事哪有能让愚民愚妇议论的?”陈邦彦喝道。

那青年男子连忙说道:“这里便是你说的那地方,人人皆可言,人人皆可论!来来来,治安官阁下,这两文钱是我替他垫付的,请勿要再行苛责了。”

治安官接过钱,掂量了一下,塞给了那报童,说道:“看在徐先生的面子上,便是饶了你,记着,这里不是大明,你在这块土地就要守我们的法律,你非我社团治下之民,若有违反,可是要加倍处罚的!”

“听你话音,应当是山东人士,乡音仍重,应当在东番没待几年,应该是登莱之乱时候从山东逃来的吧。”陈邦彦压下怒火,问道。

治安官道:“你这老儿倒是乖觉,实话告诉你,我崇祯十六年时候自登州坐船来的。”

“既是大明之民,为何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们的土地你们的法律,难道我大明之王法管不住你们了吗?”饶是那青年人拉着,陈邦彦兀自问道。

治安官道:“不怕告诉你,我早就不是大明的百姓了,现在我是腾龙商社元老院的雇员和领民,未来我们也会拥有自己的国家,哼哼,谁给我生机,活我一家性命,我便是谁的百姓,朱明没有给我,是社团给了我!”

陈邦彦骂道:“有奶便是娘的。”

这话到底还是被那青年男子捂住了,治安官却是大怒,对周围百姓喊道:“这老儿定然是大明来的,估摸着是想掺和咱们投票的事儿的,这次三饷公投若是被他们得逞,下一步就是要把台湾弄成朱明的天下了,咱们还得被那些藩王、缙绅欺压。”

“对,他和那些流亡士子一样,处心积虑的就想干这事儿,和报纸揭露的一模一样,这个糟老头子坏的很!”几个报童抓起地上的泥巴就是乱砸。

继而一群男女扔来了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那位徐姓年轻人拉着陈邦彦便是跑掉了,陈邦彦躲在借口,择下头发上的菜叶,叹息道:“人心不古,民无教化!这还不是我华夏百姓吗?”

徐先生叹息一声,道:“晚辈刚来之时也是如先生这般想,只是如今却是明白,他们,不!我们,我们不想再做大明的百姓了。”

“为何?”陈邦彦诧异看着这个年轻人,问道。

徐先生捡起那菜叶说道:“晚辈来自海州,自幼读书,也是县内的生员,可那又如何,豪强士绅把控了一切,晚辈在海州之时,连菜叶也吃不起,如今这上好的青菜都能用来砸人,高下立判了!

晚辈来之前,曾发誓,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可真的每月拿了三两的月银,吃着肉菜米饭,便是再也不想回到过去了,不怕先生笑话,在大明之时,还是幼年父亲未过世时吃过一次肉,如今却是餐餐都有。”

陈邦彦听了这些便是知道这位徐先生在大明时是落魄书生,虽说对徐先生的态度有些怒意,但一来刚才徐先生帮助自己,二来这人似乎与自己的来意有关。此次自己来暗访,表面上是监督三饷公投之事,实际上是想知道,海外之民对大明和社团的态度,是否真如李明勋所说,对大明心灰意冷,对社团感恩戴德。

“不知先生名讳,在何处高就?”陈邦彦问道,在大明,每月赚三两银子也不是普通职业了。

徐先生道:“晚辈徐蔚然,海州人士,如今在台北市河间镇公立学校担当国学教师,教授中级班,哦,便是十岁到十二岁的孩子。”

“那三饷公投一事,先生可知晓?”陈邦彦问道。

徐先生叹息一声,待二人在井边清洗之后,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递上,那铁牌上用徐蔚然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还有一串苏州码子,陈邦彦知道这是社团领民的身份证,那串码子就是身份证号,上到元老下到奴隶都是有的,他也见识过李明勋那块,号数是零零零零零一。

与李明勋的身份证不同,徐蔚然的牌子的右上角刻有公民二字,徐蔚然道:“不瞒先生,晚辈正因为公投一事烦恼。”

“你既为生员,也是受过皇恩的,在如此大事上,还有犹豫吗?”陈邦彦不解问道。

徐蔚然摇摇头道:“不,晚辈如今早已温饱,照顾母亲也有余力,怎生在国难之时不解囊相助呢,然,这并非晚辈一人所抉择的。”

二人一路谈论,一路走到街道,进入了一茶馆之中,坐定之后,陈邦彦说道:“老夫听说,这三饷公投乃是秘密投票,且早有法令,公民拥有投票之自由权,无论公门私人,都不可威逼利诱,以示公平!莫非是因为你在学堂为师,吃用社团钱粮,那些人表面上公平,私下却是威胁于你?”

徐蔚然连忙摇头:“并非如此,老先生,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晚辈亦不是孑然一身,如何能不受影响呢?”

说着,徐蔚然从怀中拿出一沓纸,放在陈邦彦面前,陈邦彦随意看了一眼,那些纸上都有作业二字,似乎是些来自练字的帖子,上面写全是岳飞的诗词《满江红》,只是其中错字连篇,不少写了一半。

“晚辈学生共有四十人,半个月前,便是全都能默写全文,今日再行默写,却是只有三五人写下了。”徐蔚然无奈说道。

见陈邦彦不解,徐蔚然说道:“每年春秋,学堂都会与台北教育厅对教师进行考核,列出上中下三等,中等留用,下等解职,上等晋升,晚辈再行晋升便是中级教师,可这考核既有师德,也会结合学生成绩,前日有学生问晚辈,公投那日会如何投票,晚辈并未作答,这些孩子便在课业之上为难,已经会了装作不会,已经明白扮作不解,便是要告诉晚辈,若不投反对票,便会让晚辈无法晋升中级教师。”

“不过是虚名薄利,不晋升也就罢了,世间君子岂会向他人屈服,那些学生胁迫老师,也非良善,无需放在心上。”陈邦彦宽解道。

徐蔚然叹息一声:“并非这般简单,成了中级教师不仅薪金增长,还事关晚辈婚嫁之事,若非有那职称,怕是已经定好的婚事也要退了。”

“岂有此理,说了不得胁迫逼诱,那些人怎生如此霸道!”陈邦彦喝道。

“人人都有此意,人人都不明说,便是上告也无证据,再者,晚辈身边百姓,多是反对,此也是民心所向了。”徐蔚然道。

“愚民愚妇懂的什么,他们那里懂的国朝大义,哪里知晓民族危亡!”陈邦彦斥责道。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可是百姓知道肚子饿,身上寒,他们知道在哪里饥寒交迫,在哪里衣食无忧,也知道什么叫感恩戴德,更知道幸福来之不易!若民心民意都做不得准,天下还有什么能做准的呢?”

章八八 民心所向即为真理

徐蔚然站起身,指着说话那人和身边几个长袍男子说道:“这些都是学堂的同僚,多是江浙山东之人,与在下约在里,便是讨论这件事的。”

陈邦彦略略点头,徐蔚然道:“这位是陈先生,刚从大陆来,在粤西林大人那里供职。”

“哦,原来是林大人麾下,能在清虏铁蹄之下保住粤西一隅,林大人和陈先生都是我族的功臣!”那人客套说道。

“功臣不敢当,只是你方才的话老夫不同意,此地百姓不服王化,怕是民心已经被利用了。”陈邦彦道。

“骗一人容易,骗千万万人却难,人心多变,肚子却很诚实,若是能骗人吃饱穿暖,这种骗,我也愿意受一受啊!”当下便是有人驳斥道。

众人落座,上来茶点,小二告饶道:“诸位先生,各位老师,烦劳小声一些,勿要再给小店惹麻烦了,我家东主说了,诸位都是公民身份,也都是读书人,知道老百姓不容易,好不容易在台湾过几年安生日子,请诸位先生替我们做主,替百姓着想!”

徐蔚然道:“行政长官有明令,任何人不得干涉公民投票,你家东主让你说这话可是让我们投反对票?”

小二挠挠头,说道:“先生可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希望诸位替穷苦百姓想象,可没有说让您投反对票,支持对我们百姓好,还是反对对我们百姓好,各位心中自有一杆秤!”

说罢,小二退出门外,陈邦彦道:“势利小人,惯会旁敲侧击!”

“先生莫恼,这样的事儿我们已经几乎天天面对,周围每个人都向我们施加压力,哎,早知如此,我便不当这个公民了。”一人气馁说道。

“你这话却是不对,三饷公投关乎元老院治下三百万百姓的利益,你我肩负这等责任,如何能退缩,再者,公开投票就是要顺应民心,百姓向你我表达他们的意见,何错之有呢!”徐蔚然当下就是有些不忿。

由此打开话匣子,陈邦彦与这些老师辩论起来,这些人在大明之时多是落魄之人,有些人从贼有些人以写信算命为生,到了社团治下才过上体面的生活,读书人,对大明还是有感情的,半辈子被忠君爱国的思想影响,最是矛盾了。

一群人辩论许久,期间茶馆老板进来劝了几次,众人才稍稍缓和下来,陈邦彦这才明白,这是目前台湾最重要的事,有很多公民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那些支持加征三饷的人很多都挨打了,上次因为众人声音太大,在茶馆引发了殴斗。

“其实我等薪金已是不低,按照标准,一年不过一两半银子,顶多半月薪金,如何不能支持呢?”

“你这话却是错了,公民阶层都是中等收入者,加征三饷也不过一年少收入几十分之一,但对寻常百姓来说,便是要将手中五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收入上缴,他们生活必受影响,不少人会挨饿的!”

讨论一阵,众人忽然发现其中一人一言不发,徐蔚然道:“陈兄,往日你言辞犀利,时常让我哑口无言,今日是怎么了。”

“这种事,辩是辩不明的,人各有志罢了,另外,在下心意已决不可转尔,也不会再受他人影响了!”陈华说道。

当下便是有人赞道:“我便是知道,陈兄意志坚定,最是心怀天下,这次公投定然是支持加征的。”

众人纷纷点头,毕竟以往支持加征的人中属这陈华声音最大。

然而,陈华的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陈华道:“不,你们错了,我可以明确的说,我会投反对票!”

“莫非是你岳父施加了压力!”当下有人惊呼。

徐蔚然在陈邦彦耳边说道:“陈兄岳父原本是淮北有名的粮商,如今在台北担当议员,是当权之人。”

陈华道:“我的心思,旁人谁也更改不得,这是我个人的意思。”见众人不解,陈华从怀中掏出一沓卡片放在桌上,说道:“这便是我投反对票的原因之一。”

陈邦彦拿起一张卡片,看到上面两边各写着两个字,支持和反对,而在反对两个字上,有一个小小的拇指印。

徐蔚然看了一眼,喝道:“陈华,你疯了,伪造选票是重罪,是要流放的!”

“这不是公投选票,是我自己弄的选票!”陈华说道,他拿起一张,解释道:“若说支援朝廷抗虏,我陈华责无旁贷,但我却不会因为自己而害了众人,我的背后是许多人,我想支持,他们有些人却反对,索性这个决定由大家来做,我的课堂有学生四十,我给每个孩子一张卡片,让其问过父母意见之后回来投票,最终的结果是,三十二票反对,四票支持,两票作废,这就是民心,我现在是一位教师,孩子们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选择顺应民心!”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既然我下定不了决心,回去也这般做一回!”徐蔚然听了陈华的话,拿着那卡片,眼睛一亮。

“迂腐!是东番三百万人民心重要还是我大明千万万百姓重要,加征三饷,助国御虏,为的是大明数千万的百姓啊,孰轻孰重,尔等分辨不明吗?”陈邦彦低声吼道。

陈华淡淡说道:“老先生所言,与我更改决定的第二个原因相得益彰。”

“对了,第二个原因是什么,还有什么能让你改变主意呢?”徐蔚然问道。

陈华轻咳一声,说道:“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是高层的决断,会在公投之后公告,但也可以告诉各位。”

“诸位也看到了,若是按照民心所向,这次公投九成九不会通过加征议案,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途径支援御虏战事。”陈华解释道。

“得了吧,陈兄,那些流亡士子是什么德行你不是不知道,哼,他们从江南而来,我等都以为其是东林君子,士林表率,便是捐助钱粮让其供给朝廷御虏,我便是拿出了半年薪金,呵呵,如今却是后悔了,报纸上已经爆出,那些流亡士子拿着捐助银去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把钱给了他们才是肉包子打狗!”

“就算不花天酒地,这钱就真能用在御虏上了吗,君不见,那永历朝首辅丁魁楚,出任两广总督和首辅不过两年,便是贪墨百万之巨,你我都是来自大明,朝廷官员是何德行不是不知道。”

陈华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且听我说完。”

“高层早有决断,若加征议案通过便加征三饷支援大陆战场,若是通不过,也不能寒了治下百姓为民族出力的忠义之心,便会成立一个劝募委员会,这个委员会由社团行政官和监国、永历、郑藩等几个代表一起管理,在各个行政长官区劝募粮饷,支援前线,所有的账目都会公开,你会看到自己捐助的银两用来了什么地方,比那些流亡士子的劝募更为公开,我虽然决意反对加征,但并不反对御虏,我会把今年一半的薪金用于捐赠!”陈华最后郑重说道。

“哼,老夫看着社团行政体系,多是商贾之流充任,商人汲汲于利,必然也是上下其手,贪墨横行。”陈邦彦不免有些心中发酸,不咸不淡的说道。

陈华点点头:“老先生说的没错,社团与朝廷是两筐烂柿子,所以相对来说,只能挑一个不那么烂的,相对于烂了近三百年的大明朝,社团就是那个不那么烂的,纵然然后爆出贪墨肥私的事情,社团也比朝廷更有可信度。最关键的是,社团的账目我们可以查,也有资格查,更可以公开的监督,但是大明朝的账目呢,百姓有资格去查账吗,不,没有!”

“不管怎么说,中华正统在我大明,而不是东番的这个区区社团!”陈邦彦已经词穷,无奈之下,只得高声说道。

陈华摇摇头:“老先生错了,中华正统在民心,民心向着谁,谁就是正统,太祖皇帝驱逐鞑虏,中华选择了朱明,如今谁能驱逐鞑虏,谁能救百姓于水火,中华就会选择谁,朱明朝廷,东番社团,甚至还有满清鞑虏,都只是其中一个选择罢了,我只希望不是满清,仅此而已。至于社团,它不会永远是一个社团,当百姓希望他们拥有一个新的归宿的时候,社团就会变成一个国家,老先生,公投结果出来,你就会明白,那一天并不遥远。”

说着,陈华起身离开,几个教师也纷纷离开,徐蔚然叹息一声,道:“老先生,告辞了。”

陈邦彦冷哼一声,怒不可遏的走出了茶馆,他随意找了一辆马车前往了台北市政广场,在一座四层小楼前,陈邦彦见到了几个熟人,其中就有一个是沈廷扬。

如果认真定义的话,这座小楼算是大明驻台湾的领事馆,各个势力的人在这里都有代表,沈廷扬代表鲁监国而来,当年沈犹龙执掌两广,因为李明勋的关系和沈廷扬联系很密切,所以陈邦彦也认得沈廷扬。

“沈大人,本官要去布袋港,这台北已无希望了,台北百姓完全被蒙蔽,早已不支持国朝了!”陈邦彦气鼓鼓的说道。

沈廷扬笑了笑,给陈邦彦倒了茶,问:“陈大人,你以为李明勋为何会安排朝廷和泰西、南洋各国使者在台北见证?”

陈邦彦道:“这是百姓或被蒙蔽,或被邀买,李明勋心知肚明,想以此来让我们相信!”

沈廷扬摇摇头,说道:“陈大人错了,李明勋让我们在这里见证,是因为他知道,台北是唯一有希望支持三饷议案的地方,这里人不支持,其他地方就不要提了。”

“为何?”陈邦彦问道,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眼前这位沈大人可与社团有过长久的合作,对社团的了解自然比自己要深入,陈邦彦连忙请教。

沈廷扬道:“这么说吧,在社团领地之中,布袋港、台北、永宁、吕宋和香港最为重要,香港人少,便是全部公民支持也是无用,吕宋过半是蛮夷外藩,让他们掏钱支持大明朝廷完全是幻想,布袋港是社团之根基,其公民多是行政官员、公有种植园工坊职工、匠人之属,这些人平日衣食都由社团供养,恩义已结,如何会再支持大明了,至于永宁。

呵呵,永宁百万之众,大半是从大明迁徙而去的,但永宁与大明不同,那里是苦寒之地,少有种植园,多是百姓分田自种,陈大人许是不知道,永宁之地,地虽肥然天气严寒,稻米小麦皆不能植,多以大麦、燕麦这等口粮为生,台北一亩地稻米两熟,得稻米近四石,但永宁之地,大麦一年一熟,却四亩只得一石,去除种子,所获更是微薄,这等苦寒之地,不征三饷,百姓生活已经困顿,若征三饷,便是无活路,百姓即便再忠义,也不能自己饿死去支援朝廷的,因此,唯有台北还有些希望。”

陈邦彦怒不可遏,忽然发现沈廷扬神态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陈邦彦问:“沈大人如何这般平静?”

沈廷扬放下茶杯笑道:“其实我对这公投根本不报以希望,无论东番做不做手脚,无论那些人被不被蒙蔽,结果都不会有一点变化,大人请想,世间大公无私者少,自私自利者众,谁愿意从自己口袋里拿钱呢,战争又没有影响到自己情况下,更不会有人主动了,我来这里,只是看票数的,若支持者三种有一,那民心仍在大明,若七中有一,东番百姓与朝廷就无瓜葛了,若十不存一,那就不仅是百姓的错了,错在朝廷!

不知道陈大人是否听说募捐委员会的事情,若是支持加征者少,而捐助者众,那才是朝廷的悲哀呀。”

“沈大人,再无办法了吗?”陈邦彦兀自难以接受。

沈廷扬摇摇头,闭上眼睛,却是止不住眼泪,说道:“陈大人,有什么办法呢,崇祯朝时,百姓水深火热,崇祯之后,百姓流离失所,如今国破家亡,西南半壁不保,这非百姓之过,而是朝廷之过!是我们没有恩养百姓,是朝廷没有护得中华,难道还要阻止百姓去寻找活路吗,陈大人,如果我们做了,与洪亨九有何区别。”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这话你从未说过,也从未有此意,但却在做啊!”沈廷扬的话犹如一把尖刀刺在了陈邦彦的胸口。

咣当一声,陈邦彦手中茶盏落地,他满脸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许久不言!

章八九 公投呢,严肃点!

三饷公投是一件大事,也是对社团行政体系的一次重大考核,如果能组织的好这次公投,这个行政体系便是成熟而健全的,因此,最终的公投被定在了三月十五号,并且在四月之前公布结果。

毫无疑问,有资格投票的都是公民,但根据后世的人际关系六人定律,两个陌生人之间可以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而人的朋友不只有六个人,社团拥有投票权的公民不仅是大商人、军官和行政人员,还有匠人、教师、郎中等中下阶层,几乎每个人都有熟识的公民,而普通的领民则通过各种手段来影响投票结果。

“诚如江南顾绛所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今国朝适蒙大难,当天下万民团结。”明国领事馆的书房里,陈邦彦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想法,然而,写到一半,咣当一声巨响传来。一团黑墨沾染了小半纸张。

“偌大的领事馆,放一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了吗?”陈邦彦听得外面不断传来的吵闹声,唏嘘说道。

这些吵闹声自然不是领事馆内的仆从发出的,而是馆外的民众的抗议声,陈邦彦在领事馆住下之后,偶然看到了会议室里的报纸,那些报纸有四五种,除了那日在街道上撕碎的《台湾日报》,还有许多私人报社出品的报纸,满是招聘和买卖信息的《生意人报》,流亡士子创办的《士林报》,随着投票日期的临近,这些报纸上全都在谈论三饷公投的事情。

市井茶馆是底层百姓的地盘,陈邦彦和他们根本无法进行公开的辩论,原因很简单,这些人根本不是陈邦彦的对手,一口粗俗不堪的乡音不说,动辄就是以菜叶脏水相加,有时还被饱以老拳,陈邦彦倒是没有挨过打,但眼瞧着不少流亡士子被百姓打的鼻青脸肿。

能广而告之的报纸便是成了士大夫的阵地,只要肯花钱就能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支持与反对的人在上面论战不休,以往的日报、五日报甚至月刊如今都成了一日一刊印,临近投票,临时成了一日两印,虽然未见刀光剑影,但言语之中已经露出锋芒。

支持者被骂做民贼,反对者被称呼叛逆,双方在报纸上吵闹不断,陈邦彦加入了战场,虽然笔锋犀利,言辞有力,但仍旧不该舆论走向,陈邦彦只能奋笔疾书,在各个报刊上发表,以博得更多支持者。

“去,把这篇稿子递送到报社中去,争取在晚间出来的报纸上刊印出来!”陈邦彦写完一章叫来了侍从,命令道。

那侍从却是没接那文章,陈邦彦抬头一看,侍从脸上明显带着瘀伤,显然是被打了,侍从跪在地上,求饶:“老爷,小的不敢去,一出这馆门,那些刁民便是殴斗于小人,如今使馆已经封闭,除了沈大人的五十名家丁,还有两百名东番卫队在外面!”

陈邦彦拉开窗帘,看到外面聚拢了上千人,打着旗号,上面写着诛杀民贼陈邦彦,个个齐声呼喊,人群之中有打着赤脚的农夫,光着上身的苦力,也有穿着制服的学生、学徒,激愤之下,不少人开始往使馆里扔砖头,数百台北守备营的士兵与治安官一道在维持秩序,但也只是挡住人潮罢了,这些抗议者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火药桶,一个火星就会被点燃。

“这定然是别有用心者挑唆!”陈邦彦双手颤抖,难以置信的说道。

沈廷扬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着苦涩,一句话不说,身后站着一个穿着布袍的青年男人,陈邦彦原本就见过,是郑彩的弟弟郑联,也是鲁监国派来的使者,对于这种权臣,陈邦彦一向冷遇。

郑联走到书桌前,捡起那稿子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陈大人,你这稿子不能再发了,如果再登报,请你搬出我们的使馆!”

“老夫与叛逆之流论战,与你何干!”陈邦彦呵斥道。

郑联才不在乎陈邦彦的盛名,毫不客气的反驳:“你这个不识时务,无法顺应潮流的老匹夫,你再这样闹下去,惹来的麻烦,谁来替你擦屁股,老匹夫,如今东南、西南都是靠着东番助战和支援粮饷才能稳住局面,你这般胡闹,惹恼了东番,东番不助我大明,如何是好!”

陈邦彦还想再说,郑联又骂道:“收起你那些没用的大道理,李明勋阁下已经是仁慈宽宏的了,如果是我,有人吃着我的饭还骂着我的祖宗砸着我的锅,我早就活剐了他了,还容的你这般放肆!”

沈廷扬出言劝说:“陈大人,确实不能再这样了,你已经惹了众怒,你可知道,如今附近的商铺菜市已经不再向咱们使馆供给米粮肉菜了,昨日若不是台北行政长官派遣了二百士卒来,使馆怕是早就被外面的百姓打砸了。”

陈邦彦听了这话,怒不可遏道:“定然是有人在挑唆!”

沈廷扬无奈的摇摇头:“这是民心所向,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陈大人你好自为之,沈某先说好,这使馆当初是沈某与建国公盘下的,建国公出了大部分,凡是自然听他的,监国殿下也叮嘱过沈某,此行不求建功立业,但求顺其自然。”

郑联却不是个好脾气的,他一挥手,进来四个家丁,郑联说道:“把这个房间的笔墨纸砚都是收了,在公投之前不要让陈大人再碰那些物件了,好好休养几天吧。”

陈邦彦再无文章在报纸上发表,然而却没有多大的影响,越是靠近公投,支持的论调越是溃散,陈邦彦虽心中还有微言大义,却再无机会发表了。

使馆倒是消停了,没几日,外面的百姓撤了大半,至少无人再威胁陈邦彦的性命。

公投的日子越来越近,汹涌如潮的舆论之下更是巨浪滔天。

宜兰城中。

赵氏一族来自广东,在香港开埠之后便是与社团有贸易往来,后开发宜兰,赵氏出资万巨,在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的宜兰平原上买下田亩两万亩,如今这两万亩已经开发成了规模巨大的种植园,赵氏一族家主如今是宜兰行政区的议员,除了父子五人,还有上百宗族依附,另雇佣了百户移民作为种植户,在宜兰也算是望族了。

饭厅之中,赵氏的女眷收拾了碗筷,赵氏族长把四个儿子叫道面前,拿出四张契书递给儿子,说道:“这是四张三百亩田的契书,桑园、稻田、蔗田都有,你四人一人拿一张,按上手印,明日去宜兰城中户籍办做个手续,你们便全都是公民了。”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女眷们停下了手,眼巴巴的看着,她们知道自家公公一向身体硬朗,前些日子还有纳妾的心思,今日怎么分起家产来了,分也就分了,怎么只分千把亩地。

赵家四子,年长者三十有二,年幼者也有十七八,年龄都是够了,但这些儿子一无声名,二无私财,也不曾在外有商铺产业,因此纳税不足额,因此不算是公民,有了这三百亩地,便是纳税额够了,随手就能置办下公民证件来。

长子当即跪下,随后几个弟弟也跪在堂前,长子问:“爹爹是不是想让我们成为公民,好参与十五号的投票?”

赵家族长微微点头,长子道:“儿子知道父亲对故土念念不忘,此番成为公民,定当顺父亲心思,支持加征。”

“勿要如此!”赵家族长摇摇头,说道:“为父此番让你们成为公民,便是让你们顺心而为,自己想投什么,便是投什么,当初国难来投社团,是为父一人所决断,为的是保住宗族,如今你们年齿渐长,也该有自己的想法了。”

徐蔚然家。

“伯父,请喝茶。”徐蔚然恭敬的把茶水摆在了未来岳丈的面前,小心的说道。

“蔚然,明日的投票想好了吗?”老者微笑问道。

徐蔚然道:“想好了。”

老者道:“你最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你和小女的婚事怕是做不得数了。”

徐蔚然知道岳丈一家是要让自己反对的,虽然也想好要投反对票了,但自愿选择和被人胁迫之间也是有分别的,徐蔚然道:“晚辈晓得,晓得!”

老者也不动那茶叶,说道:“这次投票,是秘密投票,谁也不知道哪张票是谁的,你投什么票,老夫也不清楚,但有一点,此番若是有两成人支持加征,那就请你另娶他人吧。”

徐蔚然吓的腿脚都软了,好不容易说成一门亲事,如何能这般告吹,他连忙说道:“伯父明鉴啊,晚辈也只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哪里管的了别人,若是别人支持,晚辈也是没法子呀。”

那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你莫要诓骗老夫,老夫虽然不如你读书多,但也是认得字的,这些日子的报纸也全然看了,老夫算是明白了,支持加征的多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哼哼,还在报纸上妖言惑众,若是坏了大事,休怪老夫无情!”

说罢,老者拂袖而去,徐蔚然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外面失神说道:“我冤枉啊,我招谁惹谁了啊。”

三月十五日终于到来,这一天的台北无比热闹,占地极广的市政广场上挤满了人,各国来的监督代表此时也是着官袍出现在了广场之上,陈邦彦代表大明,纵然大明如今丢失大半江山,但瘦死骆驼比马大,陈邦彦作为永历皇帝使者,依旧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

“李大人,这广场之上怕是有四五万人,你们台北有这么多公民吗,不会是有奸邪小人混杂其中,投假票吧!”陈邦彦冷冷问道。

阿海坐在主位,笑道:“那是不能,社团一共有注册公民三十二万余,台北有近十万,是元老院治下之最,但市政广场只是最大的一个投票点,市内还有四个投票点,还有九个投票点安置在重要的市镇、工矿场所,能在这里投票的,怕是也只有万余人,各个公民要按照户籍所在去投票的!”

陈邦彦道:“那如何有这么多人?”

“此番是公开投票,各国使节可以监督,百姓作为利益相关者,自然也可以监督。”阿海从容不迫的解释道。

“中华上下五千年,国朝三百载,未闻国家大事交由百姓决断的,哼,如此乱放权柄,实乃祸国殃民之举!”陈邦彦冷声说道。

阿海脸上挂着微笑,却是说道:“那是你们大明,不是我们!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法令,你们的规矩让江山沦丧,自然不能再学了!”

广场上已经摆开了两道棚子,棚子之下是一个个四面关闭的小木屋,只有一道门一扇窗通透,按照规矩,公民要在行政官那里领票,然后进屋关门,在里面把手印按照支持或者反对之上,然后折叠后把票通过小窗放在锁起来的箱子里,才算完成。

随着钟声响起,阿海作为台北第一人,自然投下第一票,给台湾近十万公民做出表率,一应程序与普通公民一样,一气呵成,才继续进行投票。

除了阿海之外,投票顺序都是自行排队组成,第二个公民是起早来排队的,是个匠人,他走到行政官面前,交出自己的身份牌,对照身份之后,领取一张票,还没走进投票间,就听到人群之中大喊:“周其,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儿!”

“是啊,周其,咱们哥几个都看着你呢,你可别犯糊涂!”

周其嘿嘿一笑,走进去,投票,然后出来,对几个监督他的人说:“放心吧,我投的是反对,老子的钱赚来是养家疼老婆的,该缴的税老子一分没差,凭啥给他们缴三饷!”

“说的好!”广场上一片欢腾。

周其这算是文雅的,第三个人领票之后,当下便是有人大喊:“王老板,你可是发过誓的,小心你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若是骗俺们,你儿子就没**了!”

“不光儿子没**,还会天打雷劈,王老板,老天爷也看着你呢!”

“你们放心吧,我肯定投反对票,若是反悔,天打雷劈,生儿子没**!”在众人的起哄之下,这位王老板不得已再发了一次誓言,才进去投票。

而第四个人显然是个精明的商铺掌柜,他领取了票之后,走了进去,然后按上手印之后,却忽然跑出来,展开选票在众人面前,说道:“看看,我投的是反对票,大家伙都看看,明人不说暗话,咱不扒瞎!”

众人看过,当时便是大声叫好,这人却是大声喊道:“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众人安静下来,想听他的高论,这厮却是铆足劲头,用这辈子最大的嗓门喊道:“我是铁匠街陈记杂货铺的陈三生,这个月,我们杂货铺所有货物八折出售,大家都去买啊!”

坐在市政大楼露台上看热闹的李明勋听了这话,一口把茶水吐了出来,骂道:“好个机灵鬼,跑这里打广告来了,这混蛋真有法子,这下要发财了!”

广场上人声鼎沸,百姓纷纷叫嚷着投票完去买这陈三生家的杂货,阿海脸色一变,对身边治安官道:“公投呢,严肃点。”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章一百 不仅反对加征,还要建国

广场上的闹剧持续了足有一刻钟,一直到陈三生被治安官拉走的时候,还一直向大家卖力宣传自家酱油的美味,然而,陈邦彦却是看不下去了,呵斥道:“李海,这就是你们东番所说的公平公正!”

阿海素来对明国官员不屑一顾,他一直坚定的认为,大明朝沦落到这一步,就是被这群士大夫给坑害了,所以对陈邦彦等也是做做表面文章,尊重是有的,但谈不上恭敬,更是连李明勋的忍让和妥协都没有。

“我已经命令给那捣乱者九鞭刑罚,除了那不合时宜的打广告,请问还有什么不妥吗?”阿海一脸正色,问道。

陈邦彦气的脸颊通红,问道:“为何那陈三生会公开自己的选票,你们不是标榜秘密投票,以不受旁人干扰吗?”

阿海道:“按照我们的法令,公民有秘密投票的权力,也有公开选票的权力,这是他们的自由,我们有什么法子!”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有这一人在前,愚民就是逼着其他人也公开,岂不是漠视众人干扰了吗?”陈邦彦道。

阿海冷冷一笑,直视陈邦彦的眼睛,问道:“陈大人,冒昧问一句,如果大部分支持加征,你还会这么说吗?”

陈邦彦愣住了,阿海说道:“你不会,那个时候你会说民心所向,会说万民归化,不会再提什么公平公开了。不过我也不会恼你,家师曾说过,屁股决定脑袋,你的屁股坐在了大明国那边,自然向着朱明了,可惜的是,现在百姓的屁股在台湾,在元老院治下的土地,他们的心也就属于我们了!”

市政广场有数十个投票间,公民列队进行投票,半日功夫,便是投票完成,市政广场是此次公投风暴的风眼所在,几乎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都把目光投放在这里,所以其余地方更加顺利,当下午时分,最后一个公民投票结束。

“长官阁下,此次市政广场应有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人投票,实际投票一万零四百人,投票率在法令规定的七成以上,视为有效选举!”行政官走到阿海面前,把统计数据递上,说道。

阿海道:“诸位使节,可有意见?”

“李海,莫不是你把那两千人藏匿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他们支持加征,就被你限制了自由?”陈邦彦问道。

阿海脸色突变,呵斥道:“陈邦彦,我敬你是大明使者,一直忍让,你莫要放肆!”

郑联呵呵一笑说:“李大人,莫要理会这老匹夫,他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以至于基本的判断都没有了!”

当着那些泰西人的面,沈廷扬不忍自家先吵闹起来,当即说道:“陈大人可不要胡搅蛮缠,这台北可是一个商业城市,天下商贾云集,自然也有人在外行商,并非所有人都可以投票,缘何有藏匿限制之说呢?”

“除非把那近两千人都杀了,否则早晚会暴露出来,只有傻瓜才会那般去做,也只有傻瓜才会那么去想!”郑联直言不讳说道。

阿海对那行政官说道:“勿要理会,请诸位使者对票箱贴上封条,盖印,然后由守备营押送到市政大楼,诸位使节派遣人马与士卒一并看守,今晚开始一起计票!”

随着阿海的命令下达,上百个票箱被封存起来,交由了士卒看守,然而广场上却没有安静下来,有些人不慎说漏了嘴,亦或者就是故意表达自己的观点,与百姓产生了冲突,有几个人公开大喊自己支持的人被人围殴,一直到千余士兵开进广场,才控制了局面。

“妈的,福运铁坊的人投票支持,老子以后再也不买他们家东西了!”

“是,我也是,以后连一根铁钉都不再买了。”

“我可是听说,那混账把几个有投票权的公民锁在了工坊,不让出来投票,说是要加班。”

“哎,这可是犯法,咱们去告奸,法令有规定,公民有权请假投票,谁也不能阻拦,这福运工坊算是完蛋了!”

统计票数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毕竟永宁等地需要时间来进行交通,但本地的票数统计出来却是只用三五日即可,当天晚上,市政广场投票点统计出来,有九千四百七十人反对加征,支持者只有不到四百人,其余都是废票。

而到第三天,台北市的计票结果出来,七万四千多选票中一共只有三千六百人支持,而到了第五天,整个台北行政长官区和大本营的结果都出来了,台北行政长官区一共有九万人反对加征,支持者不足五千,其余是废票,支持者十不存一,大本营更是可悲,七万多选票中,只有六百多人支持。

如此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陈邦彦得到结果的那一刹那便是失魂落魄,竟然是一病不起,一直到三月底的一个早上,陈邦彦醒来之后,听到外面嘈杂无比,与那日百姓围攻使馆区的声音一模一样,陈邦彦怒道:“木已成舟,这群叛逆还不放过老夫吗?”

走进卧室的不是仆役,而是沈廷扬,他的脸上满是死灰,坐在那里,说道:“陈大人错了,他们不是抗议,而是庆祝。”

“庆祝,庆祝什么,庆祝他们不用为民族危亡纳粮了吗?真是鼠目寸光,大明若是倒下,焉有他们的好处!”陈邦彦止住咳嗽,恨恨说道。

沈廷扬摇摇头,把一张报纸放在了陈邦彦的面前,一边走一边说道:“不,他们在庆祝建国,他们终于要建国了终于。”

陈邦彦不敢相信的拿起那报纸上书八个大字——万民请愿,公议建国!

“反了,反了!”陈邦彦的吼叫不断,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个潮流。

是的,要建国了,三饷公投,台湾本土十九万公民之中,只有区区不到百分之七的支持率,足以说明了百姓对明国已经没有多少念想了,这个时候,正是该建立一个新国家的时候了。

建国必然是一件繁杂浩大的工程,元老院已经公开此事,并且迅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建国计划,按照计划,会在今年年末举行开国大典,所以各个领地还有八个月的时间进行筹备。

李明勋没有过多参与建国计划,有太多的议员和元老愿意为这次开天辟地一样的开朝奠基做出贡献,而李明勋只是表达了一个原则,那就是新的国家不是帝制。

这倒是让众人手忙脚乱,大部分议员都希望李明勋可以成为皇帝,这样自己顺势成为贵族,而且帝制也是中华千百年来最成熟也是最熟悉的体制了,当然,绝大部分人希望的是虚君政治,大权还要交由元老院和筹备中的下议院。

别院中,李明勋把自己的长子放在摇篮里,轻轻摇晃着,沉思着。

“明勋,你是在思考称帝的事情吗?”林诚问道。

李明勋从沉思中被惊醒,呵呵一笑:“不,我在给孩子取名字呢,哎呀,真是头疼,头疼啊。”

“那皇帝位?”林诚可不给李明勋插科打诨的机会,他此次前来可是代表元老院前来的,元老们也是有私心的,李明勋如果称帝了,自己少说也能弄个公爵当一当,虽说不会有实地分封,但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李明勋道:“老哥,咱们建国要考虑周边的国家,特别是明国!”

林诚冷哼一声:“他们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们!如今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们还不知道吗?惹恼了我们,连他们带清虏一勺烩!”

李明勋叹息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或者说,无论永历小朝廷还是鲁监国,都没有自知之明!”

“不不会吧。”林诚吃惊道,又说:“老弟,他们都那般模样了,还敢招惹我们?”

李明勋道:“如果他们有自知之明的话,弘光的时候就不会在福王和潞王之间争论,如果有自知之明,就不会有唐鲁之争,也不会有绍武和永历大战,国破家亡,民不聊生,都不能让他们冷静下来,停止内斗,更何况我们呢,无论是鲁监国还是永历,发起狠来连自己人都杀,更何况我们呢,还是先给他们留一块遮羞布吧。”

林诚说道:“那群人不是蠢货,总归不会看不清形势吧,他们应该知道,自己离不开我们的支持吧、”

李明勋道:“老哥,那是一群疯子,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他们个个自命不凡,个个自恃清高,个个满口正义,你,我,还有社团中的每一个人都把不准那些人的脉络,他们疯起来连自己的都打,何况我们这些外人呢,一旦出现我称帝后,这些人向我们宣战的情况呢,你肯定要说,不可能,但试问,谁曾料想,大敌压境,他们还能内战不断呢!”

“建国和称帝不是一个概念,老哥,在生存危机面前,他们能默认我们建国,但称帝就是意味着我们彻底与大明分道扬镳,并且站立在平等的位置上,一切再无商量的可能,天无二日,若我称帝,中国就拥有了两个皇帝,那个两个皇帝之间,两个国家之间必须确定关系,纵观华夏五千年的历史,只有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那个时候,我们或许就超越清虏成为明国的第一大敌人,这个时候内战起来,只能让清虏得利,而且老哥应该知道,我一直避免让社团加入内战之中。而老哥更应该清楚,外敌在侧,则内战不义,无论胜败,最失民心!”

“可是元老们的意思,你对社团居功至伟,我们都愿意支持你称帝!”林诚索性实话实说。

李明勋道:“明朝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得过之正,古今中外,无出其右者,诸位元老支持我,我也仅仅是元老们的皇帝,最多是社团的皇帝,也成不了华夏万民的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区区乞丐出身的朱重八都能做到,我李明勋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又岂能做不到呢!”

“你你不会是想,我的天呐,明勋,我原以为我最了解下,现在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你啊。”林诚惊恐的难以自制。

李明勋道:“这可以称作野心,也可以叫做众望所归,我们未来的国家是公民之国,百姓之国,我等不过是汇聚百姓之心,为百姓服务罢了,百姓需要土地,我们就要开拓土地,商贾需要市场,我们就要去开辟市场,现在我们是引领者,但是很快不是了,很快我们就会被推着前进,林老哥,我们努力了许久,培养出了一个充满野心和力量的怪物,这个怪物会吞噬旧秩序,如果我们想继续封建帝制的话,那就是怪物嘴里的一块肉罢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开国定鼎,顺势称帝,这可是最好的一次机会,除非日后你能收复中原,驱逐鞑虏,否则都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林诚扼腕叹息。

李明勋笑了笑:“谁能说我做不到那一步了,再说了,我们的国家与历朝历代都不同,我们的皇帝根本没有乾纲独断的地位,元老院和未来的下议院才是真正的权力核心,那样的皇位,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

林诚听了李明勋的话,依旧有些难以接受,他看了看李明勋怀中的孩子,问道:“你那夫人如何了?”

李明勋搂着孩子,说道:“身体倒是无恙,只是心情不好,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崩溃了,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塑。”

林诚满脸狐疑,摆摆手:“罢了,这些年了,我还是明白不了你那些新词,算了,我也不问,明日记得来元老院,建国这种大事,许多规章制度还是需要你来决断的,有你在,争论就会少一些。”

李明勋点点头,建国这种大事,面子里子都要顾及到,着实太难了。

章九一 儿子论与闺女论

台北,明国使馆。

郑联一身猎装御马而来,疾驰到了门口,高大的纯种马瓦里马人立而起,郑联翻身下马,与十几个家丁冲进了使馆,门口护卫看到是郑联,皆是不敢阻拦。

原本郑联的计划是和台北行政长官阿海去郊外狩猎,却不曾想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不得已临时返回。

“陈邦彦,你给我滚出来!”郑联径直冲进陈邦彦居住的小楼,在堂中便是高声大喊,四周的房间探出几个脑袋,看到郑联满脸杀气,又缩了回去。

“侯爷,你这是做什么,如此咆哮,直呼我大明官员的名讳!”沈廷扬走了进来,拦住了郑联,这时陈邦彦也是出来,见到郑联如此暴怒,冷声问道:“郑联,你找老夫何事?”

郑联把几张报纸仍在了陈邦彦的脸上,骂道:“你他妈的是这是要害死我们吗?”

沈廷扬知道郑联这个人虽然性格暴躁,却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捡起一张报纸,看了一眼,脸色惊骇,这报纸当是今天中午才开始发售的,不知郑联用了什么手段,提早半日到手,而让沈廷扬震惊万分的是大字标题下的内容。

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这八个大字便是陈邦彦对台湾建国风潮的评价,内容更是犀利,把社团和元老院治下的百姓批驳的体无完肤,所有人都定义成了大明的叛徒,而且在最后的署名上,却反常的没有署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大明忠臣义士六个字署名。

“你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如此不识大体,完全是书生意气啊!”沈廷扬手颤抖着,几句话都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对于社团要建国,沈廷扬一向保留自己的态度,虽然沈廷扬与陈邦彦这类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的书呆子不同,但一向受忠君爱国思想的他还是希望社团能继续维持现有的局面,当加征公投的结果出来,沈廷扬就知道,那是大势所趋,作为大明朝少有的开明派,沈廷扬很清楚,抛开大义名分不谈,大明现有的任何一个政权或者军政实体与社团都是处于不对等的位置。

简单的说,各个政权都需要社团的援助,粮食、贸易支持甚至于兵力支持,至少目前来说,没有赵三刀的分舰队,舟山难说完全,而粤西抵抗的核心力量更是社团陆军力量。而社团对于大明的需求度则非常低,在沈廷扬看来,社团目前种种作为,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大明别倒的那么快,更好的分担清虏的力量,二便是邀买人心。

但是无论怎么说,鲁监国和永历政权都完全离不开社团的支持,所以即便是社团建国,两个政权也要接受,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是自己骗自己,也要找个理由接受,但陈邦彦的一篇文章却是把大明朝与社团的关系彻底推到了对立的位置上。

“你是蠢货吗,还是当腾龙商社治下这几百万人是蠢货?人家掏钱拿粮食支持我们,还让自己的子弟在前线卖命,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吗,指着别人的鼻子骂,还骂人的祖宗,老子真的怀疑你是满清鞑子派遣来的奸细,不然为何总是做这种离间双方关系的事情!”郑联的佩刀被沈廷扬抢去,在堂中气的走来走去。

“我朝几代天子,为社稷而死,并未失德,他东番治下全是我大明百姓,何以建国海外!尔等俱是人臣,面对这等不忠不义之事,却佯装不知,还为叛逆说项,几与其同谋,老夫倒要问问,尔等是何居心!”陈邦彦正色回问。

郑联虎吼一声,冲上去,一把抓住陈邦彦的脖颈,骂道:“你他妈说的再对,有什么用,用嘴皮子能制止危局吗,用嘴皮子能说来钱粮吗,老子感觉,是那李明勋太惯着你们这些穷酸措大了,若不然,你们也不是嚣张到这个地步,跑到人家家里骂娘,若是老子,早就活剐了你了!”

沈廷扬拼劲全力来二人,满脸激愤,问道:“陈大人,你写这篇文章,你认为有用吗?有什么用!”

“老夫所言,只是为了警醒世人,让百姓知道,何为纲常何为正统,如今君父尚在西南,当。”陈邦彦兀自辩说不止。

郑联却是一把抓住陈邦彦的肩膀,骂道:“当,当你妈个头!”

他拉扯陈邦彦到了窗边,指着外面人越聚越多的广场,喝道:“看到没有,越来越多人聚拢而来,很快他们就会冲进了活撕了你的!”

沈廷扬也看到了那群举着横幅手持砖头的人,他强压住心头怒火,说道:“不行,陈大人不能在这里呆着了,侯爷,我立刻安排人把他送走,直接上船,先去舟山再说。”

半个时辰后,在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中,阿海走进了使馆区,看着被砸烂的窗户和满地的砖头,阿海问道:“陈邦彦在哪里?”

“本官已经安排他去了舟山,怎么,李海大人想拿他去泄愤吗?”沈廷扬昂首问道。

阿海握住刀柄,说道:“如若依着我,我会亲手杀了这厮,但如今我是台北之首,元老之一,自然要顾全大局。”

“是啊,顾全大局,陈邦彦若是懂这个道理,就不会有这一步了。”沈廷扬道。

阿海笑了笑:“他和那群卫道士永远不会懂,历朝历代,危亡之时,文人总是会表现的歇斯底里,以至于失去理性和智慧,他的举动会疯狂,奸佞者如丁魁楚趁着权柄在手,疯狂敛财,出卖能出卖的一切,而忠诚者则如陈邦彦,攻击一切他们认为错的人和事。然而,危亡之时,无论事情做的多么忠义,话语说的多么至诚,都非救亡之道,最后顶多把名字刻在忠字碑上罢了!”

见沈廷扬投来赞叹的目光,阿海道:“这是家师告诉我的,哎,我更希望大明之臣都不是陈邦彦,这等人,明明知道他走的路是错的,却因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杀不得也打不得,只能任其一路错下去,与奸臣佞臣一起,送葬大好的局面,把大明朝拉入深渊。”

福旺号是一艘载重超过六千石的巨大沙船,在台北装满了粮食、饲料和水牛运往舟山,这是沈家沙船帮的一艘船,沉重的货物让速度变的很慢,陈邦彦就坐在货舱之中,忍受着牲畜散发出的臭气。

陈邦彦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一路之上,他一直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忽然,耳边响起了带着浓重浙江口音的官话,那是一个言语粗鄙的家伙在念报纸,一边念一边解释,显然他的听众也是目不识丁之人,以至于听不懂文章中的深意。

他们念的正是自己离开台湾的时候写的那篇文章,很显然,对于这些市井小民来说,文章的内容还是过于深奥了。

“哦,这段话就是把东番的百姓比作灾荒年过继给亲戚家的儿子,虽说过继了,但毕竟是一家人,现在本家有了难处,就应该出钱出力,不能因为已经成家立业,就不管本家的死活了。”读完报纸的船长尽可能用俗语解释着。

陈邦彦静心听着,虽说这话语粗鄙不堪,但说的也算是透彻,而周围人的讨论更是让他心中升起了一团火。

“我觉得这比喻就挺好,东番那些人,不都是这些年从山东、浙直移民过去的嘛,他们就好比是儿子,天子和朝廷就是老子,老子有了困难了,当儿子的可不得帮一把嘛。”

“可我听说,人家要建国了。”

“那这就做的不对了,哦,老子有了困难,当儿子的不帮一把,反而是直接改姓,与老子划清界限,这不是忘恩负义嘛,我要是有这样的儿子,非得打出屎尿来不可!”

“马三哥这话说的在理,报纸上那些话咱们听不懂,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上到国家大事,下到民间小事,可都不是这么个理儿嘛。”

陈邦彦在货舱听的心中热血上涌,眼睛湿热,他爬上小梯,看了一眼,看到是七八个打着赤脚,赤裸上身的水手在谈论,不由的感动,心道:“我朱明恩养百姓三百载,总归是有淳朴之人,有如此百姓,大明就不会亡!”

“船老大,你说马三哥说的在理不?”一个水手问道。

船老大收起报纸,说道:“在理归在理,却是你们的道理,不是东番那些百姓的道理。”

“哦,船老大是知道那些人的道理了,我感觉也是,你们想想,这次闹出来建国的事情,你看看东番那些人,个个欢天喜地,好像每个人都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似的,哎呀,到处都在放炮放烟花庆祝,人家东番的老板还给每个穷哥儿都发了赏钱呢,要说一个两个的话,还算不得什么,但大部分人都高兴,总归是有道理的,船老大,你说说他们东番是什么道理啊?”一个老海狗请教道。

陈邦彦竖起了耳朵静听,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已然明白,东番百姓支持建国不是简单的蒙蔽收买就能做到的,但是他不理解的是,东番不过七八年,大批百姓的迁入都是五年内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什么让百姓对大明朝就没了感情呢,因为国破家亡民不聊生,他接受百姓对朝廷不满乃至痛恨,但无法接受百姓这么快就选择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船老大给自己的烟斗里塞了点烟草点燃,看着越来越远的台湾岛,船老大说道:“其实很简单,你们认为东番百姓是过继出去的儿子,但东番百姓自己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自己是被卖嫁的闺女。”

几个海狗相互看看,一个人咧嘴问道:“船老大这话我听不明白,儿子和闺女有啥区别吗?”

船老大道:“国家大事咱不懂,我也说不明白,我这么说吧,朝廷打仗就好比是做买卖,连战连败好比是买卖赔钱了,家里没了钱,就找来了东番,就像是借了钱还不起,就把那些百姓抵押给了东番,相当于卖了闺女给东番,闺女卖了,就是人家的人了,东番对这些闺女还不错,嫁出去的闺女也就是泼出去的水,心里多少是向着娘家的,所以也愿意让夫家帮娘家的忙,拆借些钱粮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娘家却不知满足,不仅要钱要粮,还阻止人家另立门户,这就太过分了。

眼瞧着人家要另立门户了,娘家不仅反对,还要求闺女一家倒插门到自己家,这就是痴心妄想了,谁会入股注定赔钱的买卖呢,再者说了,只要有可能,谁不想自己干一番事业,为啥替别人卖力气咧。”

“船老大,你这么说,还真是有道理,到底是您走南闯北见识广,一眼就是把东番人的心思看透了。可照我说,如今鞑子占了咱许多地盘,朝廷支持不住了,最好还是一家人齐心协力,把鞑子打跑了,夫家娘家,不都是亲家嘛,总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不是?”当下便是有人说道。

船老大敲了敲烟斗里的灰烬,说道:“我还是那话,这打仗就好比做买卖,以前娘家有钱有势,女婿自然对岳父是低眉顺眼了,可是如今娘家把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败了大半,人家女婿却是买卖越来越大,总不能再低三下四了吧,大明和东番就好比合股的买卖,不能论尊卑上下,还得论实力,谁有钱谁就占大头呗,可是朝廷总想着靠辈分压人家东番一头,这就坏了,嫁出去的闺女再向着娘家也不能让自家吃亏啊,索性独门立户,自己干,先和娘家彻底分开。”

“就这么不讲情面,俗话说的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一个年少的水手红着脸问道。

船老大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你呀,难道不知道亲兄弟明算账的道理吗,你将来有了媳妇,岳丈要是要你的家产地产,你愿意给啊。再说了,情面这种事儿,得相互给才算情面。”

众人哈哈大笑,忽然有一个水手问道:“你们说,日后两家联起手来,把那大明江山光复了,那些土地百姓归东番还是归咱们天子?”

船老大哈哈一笑,说道:“那个时候,天子说,那是祖产得归我,而人家东番说,这算你闺女的嫁妆了!”

此言一出,众人欢笑不止,陈邦彦的脸却是冷的要上霜一般,虽说这些粗鄙之人实在信口胡说,但东番若建国,两国共御清虏,光复之土应该归谁呢?

章九二 争议的建国纲领

四轮马车上,李明勋看着阿海提交的报告,眉宇之间满是喜色,他说道:“阿海,到底是高手在民间,我看有些百姓对国朝大事的理解比我们那些笔杆子还要精髓,这卖家闺女的论调着实有趣,形象而生动嘛,我看可以发到报纸上。”

李明勋手里的报告上,写的便是陈邦彦离开台湾的一些信息,其中也夹杂了他在福旺号沙船上的一些表现,这报告来自于安全局的情报人员,陈邦彦这类重要人物身边自有人安插到位,所以其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是,老师,当初从下面人手中看到陈邦彦最后那篇文章的底稿,我还有些担心,怕百姓群情激奋,与大明那边关系破裂了,现在看来,效果还是不错的嘛。”阿海微笑说道。

李明勋点头说道:“实际上,我们与大明朝的蜜月期结束了,广东之战后,就没有大规模的从大陆移民就是一个标志,以后我们再也不用委曲求全了,大明朝四分五裂,各安一方,日后我们与他们之间只需要斗而不破也就是了。”

“是啊,以前既要照顾对方的面子,还要照顾他们的里子,着实太难,现在好了,至少不用那么面面俱到了。”阿海言语之中带着一些庆幸。

李明勋笑了,问道:“那你说,现在不用面面俱到,是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

阿海道:“这要分人了,鲁监国和林士章更看重实在的东西,鲁监国做事大度,林士章权变开明,自然是里子重要,至于永历天子嘛,还是面子重要些。”

李明勋看着阿海那张刚毅中带着一丝狡黠的脸,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阿海真的长大了!”

二人下了马车,径直走进了元老院,列席今日会议元老很多,只有永宁、长崎和吕宋三地的元老未到,其余都在这里了,而除了这些元老,参政席上还有五十多个来自各行政区和领事馆的议员到了。

“向执政官阁下致敬!”议员们起身,施礼说道。

李明勋笑对众人,他很理解这些人的心情,关于建国的消息早已公开,其中一些细节也是为众人所知,建国之中很多章程需要议员们参与表决,甚至进行全体公民投票,所以很多在各地没有实职的议员都是赶到了,有些人甚至放弃了部分生意,也要参与这项盛会。

当然,更重要的是权柄,每个人都知道,目前社团唯一的权力机关是元老院,议员们只有在地方行政区才能拥有实权,但随着建国临近,元老院已经决定成立名为众议院的组织,众议院全部由各地议员担任,根据各地的公民数量划分额度,虽说计划中的众议院只有部分预算批复、立法等权限,是作为元老院的补充机构,但是谁都明白,随着公民对权力的热衷,这个机关的权柄会日益加重。

而相对来说,元老院将作为上议院和贵族院存在,在未来很长时间依旧是权力的核心,但元老院已经限定了普通公民加入其中,原因很简单,想要加入元老院,靠选票是不行的,只能是靠军功,要么御虏有方,要么开拓有功,只有这两个途径,至少很多人幻想的方式是破灭了。

很多议员幻想,在建国之中努力促成行政长官任期制度,在任期结束后,一级行政长官则回到大本营担任元老,继任的行政长官则由当地议员推举,顺便获得元老身份。

行政长官任期制是在计划之中的,但其余都是不可能,一级和重要的二级行政长官只能由元老院派遣的官员担任,而接任的行政长官也不会直接获得元老身份,这种权力的分配方式目的就是为了让元老院治下的土地是一个团结统一的国度,而不是自由松散的联邦甚至邦联。

简短的礼节性问候之后,李明勋坐到了首席元老的主位上,听着元老们提出议案,议案全部是关于建国的,一开始只是国旗,国徽一类的问题,元老们有些争议,但也只是个人审美的问题,李明勋居中调和,要么让元老们投票,要么征询议员们的意见,哼哼哈哈的和稀泥,也就过去了。

首先,这个新的国家被命名为中华合众国,简称中国,简称很容易被接受,毕竟自古以来,外邦有很多这么称呼东方的封建王朝的,合众国就是标榜这个国家是公民之国,而非帝国,而在最前面两个字上,曾经有过争执。

最先有异议的是一些新议员,他们大多来自印度、泰西和南洋各国,基督教和天方教为主的地方,在民族上,他们与汉民族相去甚远,在文化上,他们也不属于中华文明圈,因此感觉被边缘化。

这些人提议以地名来前缀,比如东方合众国,太平洋合众国,甚至地球合众国的提议都提出了,并且请求元老院中唯一一位异族元老西蒙斯来游说,西蒙斯被逼无奈,再次站在了元老院的‘对立面’。

西蒙斯还是有些口才的,至少他的理由很真诚也很实际,按照西蒙斯的说法,这个新国家不仅要驱逐清虏,恢复大陆上的土地,也要拓殖世界上其他大陆的土地,这是元老院一贯的战略,本就无可厚非,但关键是,中华文明圈就局限于东方,遥远的美洲新大陆不说,仅仅是拓殖南洋就要当地土著的协助,在吕宋乱局上,就展露无遗,既然要收买容纳一些其他民族和文明的人,就要在国名上有包容性,不能让人一听就好像这个国家是你们汉民族的国家。

西蒙斯确实说服了一些人,但李明勋对此不置可否,如今的元老院治下土地的实质还有一贯的主张是一致的,那就是新国家要容纳各个民族种族,但只能有一个主体民族,那就是汉族,只能有一个文明,中华文明,只有如此,这个国家才具备坚强的凝聚力,不至于分裂。

而且李明勋清晰的提出,中国与西方任何一个殖民国家都不同,泰西诸国殖民过程中对当地的各民族和文明、宗教进行包容的最主要原因是实力不济,西班牙、英国、葡萄牙、荷兰直邮几百万人,最强的法国也不过两千万口,但中国不一样,在大陆之上,中国拥有近一亿百姓,只要占领土地,这个民族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角落扎下根,然后形成了一个巨大规模,永宁就是最好的例子,现如今汉民族已经成为了绝对的主体,而在民族融合方面做的也不错。

所以在汉族特色和包容特色的前缀之上,大部分人选择了前者,但前者之间也有争论,有些人建议是华夏合众国,也有人建议是中华合众国。中华与华夏看似差不多,实际上区别很大,首先说华夏,这个词听着像个名词中性词,实际上完全就是‘自我吹嘘’,华是所有褒义词的综合,夏指的是夏族,也就是汉民族的前身,华夏翻译过来就是牛逼的夏人,或者牛逼的汉人,显然,这是有民族界定的。

而中华更多的是一种文化概念,中者,原本只是指的中原的河洛地区,但随着疆域扩大,民族融合,所有融入其中的地盘都为中,而中华的华则是指的高贵先进的文明,因此,拓殖的地盘和加入的种族都可以称之为中华,中华一词更有包容性。

因此,国名被定义为中华合众国,在民族上具备包容性,但又坚持汉民族为主体,中华文明为核心的格局,当然,无论将来如何拓殖,古老的东方仍然是重中之重,而中华文明圈则视这个新国家的基本盘,因此也更符合实际。

一直到将要发布在报纸上进行公开的建国纲领上,激烈的争吵开始了。

建国纲领的大纲是李明勋亲自拟定的,核心就是十六个大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海陆兼备拓殖空间。

对于这十六个大字组成的基本国策,大部分人没有意见,毕竟这个国家就是要光复与开拓并重,虽然现在元老院还没有正式提出新国家是中华正统,但从国名上就可以看出端倪,而对于正统,李明勋的意思是不去争,而是去证明。

正统不正统不是说说就算的,弘光之前,朱明是毫无争议的正统,但弘光之后,朱明四分五裂,也无力抗拒清虏,正统的位置就受到挑战,开创新国,也只是多了一个正统的继承者罢了,至于谁是正统,实际上很简单,谁能驱逐鞑虏,谁能光复中华,谁就是正统,反过来说,满清除外,谁拥有中华故土,谁治理中华之民,谁就是正统。

而新国家是一个陆海兼备的国建,开拓的地位丝毫不亚于光复,而从近期实力有限来说,开拓的实际利益甚至远远高过了光复,所以后面八个大字同样得到支持。

而前面八个大字引申出来的问题则引起了巨大的争吵,显然,新的国家认为自己对东方大陆也用法理上的继承权,但即便建立新国,与明国协同御虏也会是一项较为长久的国策,毕竟民族矛盾才是现在的主要矛盾嘛。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协同御虏之中,从清虏手中收复的国土属于谁,按理说,那些都是大明故土,可反过来说,谁打下来就应该是谁的,如果按前者来说,合众国就失去了光复中原的动力了,现在的合众国不需要大规模的移民了,如果不能得到土地,那么参加大陆战争就没有多少实际利益了,毕竟那是战争,靠感情是维持不住的。

可是若谁打下来的就是谁的,且不说大明各个政权接受不接受,仅仅是这个原则就能让原本就不容易团结起来的明国各政权就会四分五裂,毕竟无论是永历、鲁监国还是社团,都没有单独对抗清虏的实力,而协同光复就是一笔糊涂账,怎么也分不清。

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大家都在争执,有些人未雨绸缪,生怕未来参与大陆战争得不到实际利益,而有些人开始算旧账,现在社团可是出钱出粮帮着两个政权,花了那么多钱,死了那么多人,却是一块土地都得不到。

“从实力上来讲,我们的合众国依旧无法独立承担起任何一块战区的攻防,与明军合作既是大势所趋,也是无奈之举。”李明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出言说道。

众人安静下来,听李明勋细说,李明勋道:“首先,我们不能再翻旧账,广州之战前,我们参战而得民,与大明之间互不亏欠,至于一些援助和协防都只算是同族之谊,而广州之战,我们确实帮着大明稳住了粤西四府的防御,但也得到了近六万百姓,而粤西四府也向合众国全面的开放市场,也算是互惠互利,在粤西和浙东两个战场,合众国与明国不会亏欠,日后也不能再算旧账。”

“但那一切都过去了,日后再参战,我们就不能再无偿参战了,毕竟守土守的是大明之土,他们理应付出代价,而进战则是恢复中华,谁出力谁受益,所以在下一次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会议上,我会提出这事,显然,明国各个政权都不会轻易同意,但是为了团结,我们也不应该强逼,所以,按照统帅部的计划,我们应该开辟一片专属于合众国的独立战场,在这片战场上,胜负得失都由我们自己负责。

当然,这是战略规划,从军队实力来讲,至少今年不行,但巧合的事情,我们的开国大典也定在年底进行,所以我建议,正式开国之前,一切按照以往,而开国之后,适时开辟独立战场,如何?”李明勋环视一周,问道。

“同意!”

“同意!”

元老们纷纷表态,算是把这一主要矛盾搁置起来了,得以进行接下来的议题。

ps:左传有云:服章之美谓之华,礼仪之大谓之夏。把华夏也当成一种文化概念,但我还是感觉华夏有些过于局限于民族,所以更支持中华一词。

青少年的时候,最恶心那些欧美人自称自由的美国人,高傲的法国人种种,但是自从领略了华夏一词的真意,感觉还是别恶心了,自己老祖宗都叫自己是牛逼的中国人,没脸再嘲笑别人了。

章九三 元老院分家

从建国纲领上的矛盾和争议看到,那是少数派和多数派的争执,产生这种争执的主要原因在于,元老院想尽可能的团结各方,如若不然,根本不用给那些异族议员机会,反正投票他们也没有任何优势。

因此那些都只能算是表面争执,真正的矛盾在于政体之争。

十七世纪的欧洲产生了资本主义,商人和开明贵族逐渐走上了政治舞台,极大解放和发展了生产力,成为最有朝气和野心的力量,荷兰和英国正是凭借了资本主义商人阶层的力量,在这个世纪中后期大放异彩。

所以在建国议案公开之后,议员甚至公民开始研究各国的政体,显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崇尚和模仿强者,葡萄牙和西班牙人已经是明日黄花,而英国的议会和国王还在内战之中,而荷兰虽然也有国王威廉二世,但本质上还有一个由商业寡头控制的联省共和国,这和社团一开始的重商主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在荷兰,商人拥有极大的政治和经济权力,合众国的议员们自然心驰神往。

有人就提出,有荷兰珠玉在前,何不直接照搬他们的政体,这样可以直接获得一个成熟的国家体制,但显然,那不是元老院愿意看到的。

当然,如果照搬荷兰联省共和国的政体,元老院依旧有众多权柄,但从根本上讲,这并不利于合众国的发展。

要知道,荷兰的政体有些类似于联邦制甚至邦联,国内的权力大多被商业寡头控制,就连最倚重的海军都分为几个部分,中央没有什么权柄,商人虽然是最有开拓精神的阶层,但也是最贪婪的阶层,对于商人来说,最美妙的生存环境是,自己可以无限制的剥削贫民,不受法律控制,也不用交税,即便商人做不到这么完美,也会在掌权之后尽可能的往这方面靠拢。

而建国伊始,李明勋就提出,合众国虽然是百姓之国,虽然不采用最具备整合资源的帝制,但也绝不能让权力分散,合众国必须是一个中央集权制国家,而为了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圈这两个核心要素,合众国还必须是单一制中央集权国家。

简而言之,这个合众国不会赋予各行政长官区过多的权柄,合众国所有的领土都必须团结在中央周围,各个行政区都要作为一个不具有任何主权特征的政治实体,合众国才是统一的主体,是为了方便管理而划分了行政区,而不是行政区联合有了合众国,各行政区官员的权柄是由中央和法律授予,不是各行政区地方议会授予。

新的合众国内,一切权力属于元老院,全国只有一个元老院,也只有一部宪章,目前来说,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以宗教或者民族为区分的自治政权的出现,不论种族和宗教,元老院和宪章都是唯一的权力来源。

可以说,李明勋最大的依仗就是合众国先进的技术和汉民族巨大的人口基数,先进的技术带来战斗力强的军队,可以在拓殖中尽快的打开局面和控制土地,而汉民族巨大的人口基数则能在新拓殖的土地上立下根基,然后用几代人的时间,凭借先进的文化和通婚进行融合和同化,这种方式看起来有些自大,但实际上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殖民方式都具有优势。

这个时代的殖民者都是属狗脸的,遇强则卑伏,遇弱则寇盗。

而一个团结且具有强大整合资源能力的中央政府则能掌握更多的资源和能量,这些能量无论用于拓殖还是光复,都会具备极高的效率。

十七世纪是殖民者的世纪,也是弱肉强食的世纪,李明勋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给这个时代带来和平、平等、自由和民主,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国度成为最强的一个,然后在这个混乱而满是机会的时代,为子孙后代创造更大的空间。

关于中华合众国的建国纲领和政治体制,元老院进行了长达一个月的讨论,让各个阶层和各个民族充分表达了意见,但核心的东西依旧没有改变,这个国家实体依旧按照李明勋设想的那样前进着。

到了四月末,建国的政策和纲领准备的差不多了,便是要汇总起来,向各个行政长官区发放和解释,不仅是文件,还要派遣分量十足的使者前往,特别是永宁和吕宋二地,更是重中之重。

而在使者出发之前,李明勋召开了一次元老院秘密会议,十位元老之中有八位参加,其余两位也都有直系亲属在场,之所以如此特殊,是因为这是一次秘密的资产分割。

从一开始腾龙商社就是一个合伙制的公司,成立的时候,李明勋、林诚和阿海是大股东,还有几个小股东,随着社团的强盛和扩张,成立了元老院,社团的股份开始向元老们开放,并且把非元老的股东清理出去,如今社团已经成为一个资产数千万两白银的超级大公司,在迈向真正国家的时候,必须把其中的私有资产切割出来,如此才能保证,中华合众国是公民之国,百姓之国。

在七年多的发展中,社团屡屡扩张,资产进行过重组和分配,不断根据贡献和功劳调配占股,也把公有资产调配为股份,现如今,十位元老总计占有这个巨大公司约合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其中李明勋是最大股东,约有百分之十左右,其余股东略少,但元老至少拥有百分之一的股份。

而在另一个重要的部门便是联合银行,这个超级金融巨无霸如今拥有两千多万的资产,其中元老们个人占据了百分之十五左右,而社团公账则占有了百分之五十五,一直以来,银行的股东都要求以联合银行的名义发行货币,但是被李明勋拒绝了,原因很简单,李明勋绝对不会接受私人掌握着货币发行权。

对于联合银行的拆分很简单,国有资本(大部分是被没收的汉奸资本)直接被抽离出来,成立一个国有银行,践行中央银行的职能,包含发行货币,而原有的联合银行进行资产重组,变成一个完全私有制的银行。

而对社团资产的划分同样如此,让元老们从共有的资产中拿走属于自己份额的那一部分,其余的留下成立国有公司,但社团的产业之中,并不是所有的都可以拿出来用于分配,不能分配的包括:可用于军事用途的资产,保密性和技术性高的资产,必须由国家垄断的重要资产,及规划中国有企业的重要资产。

比如社团航运部拥有近两百艘船只,其中有不少是俘获、自建的武装商船,按照李明勋制定的原则,所有拥有火炮甲板(露天不算)船只都算是军用船只,而满载排水量超过千吨的巨船也不再分配之列。

不能被元老瓜分的还有海陆两军,毕竟合众国不接受私人军队。技术保密性的产业包括:金鸡纳树种植园,国有钢铁厂(拥有坩埚炼钢这类敏感技术),第一机械锻造厂(拥有钢材料加工能力,开发蒸汽机的职能),化工厂(正在开发硫酸和纯碱),铸炮厂和枪械制造局。还有合众国的所有金矿和银矿。

实际上,在社团扩张过程中,特别是一开始安置新移民那最困难的阶段,为了筹措资金,大量向商人出售社团的产业,特别是各类经济作物种植园和山林采伐,但随着联合银行贷款和吕宋的开发,社团产业之中又多了许多种植园等不动产,而这些才是能向元老们分割的产业。

“诸位,社团是我们一起抚养的女儿,现在她要嫁人了,到了分家的时候,希望各位还是要大局为重,不要过多苛求,为表诚意,所有可供分割资产的挑选从后往前选,也就是说,林谦第一个挑选,我作为首席元老接受诸位挑剩下的,因为宋老七和何斌常年在外,且为我们的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二位顺位向前一位。”李明勋诚挚的说道。

“哈哈,明勋这话说的就是见外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怎么会为难自己人,说实话,前些年已经把利润低投资大的产业甩卖了,目前留下的都是赚钱的买卖,挑哪个都是不吃亏的。”林诚第一个表态。

“是啊,是啊,您见外了。”几个元老都是表态。

李明勋笑了笑,把资料传递到众人手中,说道:“亲兄弟明算账,这次建国,我们还得团结起来对付那些议员呢,最好还是莫要闹出乱子才是,林谦,你先挑。”

林谦早有腹稿,他在社团只有百分之一的股份,拿起笔在上面勾画了几道,所挑的都是种植园,这是林谦最熟悉的产业,但挑选的却是恰到好处,从利润来讲,台北的茶园和吕宋现成的剑麻种植园都是高利润行业,这两种经济作物都是时下最紧俏的,而从地方来讲,大部分产业在台湾,少部分在吕宋,也能让他这位吕宋行政长官避嫌。

第二个则是钱锦,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台北造船厂的大部分国有股份,何斌的夫人则是选择了在日本最为畅销的产品生产作坊,比如东方港铁厂的股份(国有持股百分之五一,其余四九可以用来分配),溪心地和台北两个大型榨糖厂,及部分甘蔗种植园。

林河主要选择了航运部门的几十艘船,而不是航运公司的股份,显然他准备成立自己家族的航运公司,除此之外,便是造船厂、林业采伐权。

西蒙斯和高锋二人作为军人,家族之中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才,索性只挑选股份,东方港的铁厂,石碌铁矿,国有锻造、铸造厂,多是和钢铁有关。

到了李明勋、阿海、林诚和宋老七这四大元老,能选择的余地便是不多了,三位在场的元老全部提议宋老七的侄子先挑选,宋老七拥有百分之三的股份,把大量的种植园、矿场、捕鲸公司等收入囊中。

至于剩下的便是属于李明勋三人,虽说这三分联合起来占了百分之十九,比其他元老加起来都多,但剩下的都是零碎的,三人让来让去,也总是分不清楚,最后西蒙斯建议搁置起来,让三人私下去分。

元老院的大分家让中华合众国一下诞生了十位巨型富豪,社团的产业加上联合银行的股份,即便是最穷的元老,也有至少两百万的身家,而身为首席元老的李明勋的资产绝对超过了千万,放在七年前,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个局面,一时间忆苦思甜,各家热泪纵横,让分配产业中些许的不愉快扔到了爪哇国。

而这次秘密资产分配不仅让十位元老的私有财产从国有资产中分割出来,还让各个元老在重要的私营产业中拥有了龙头地位,虽然这种龙头地位很难维持很久,但在建国这个过程中,这必然是要发挥巨大作用的。

产业被划分之后,这群拥有巨大资产的‘开国元勋’则形成了中华合众国历史上第一批贵族,这群以军功、开拓和奠基为功勋的人为合众国富有进取心的公民们展示了一条道路,未来不断有家族和个人成为新的军功贵族,从而进入元老院之中。

而这也确定了元老院为核心的军功贵族的特权,那就是在国有公司中占有股份,虽然不能参与经营,但可以拥有分红的权力,因为几代元老院的强势和合众国一直坚持国有企业为骨干的理念,军功贵族们就拥有了铁饭碗,让很多家族得以传承许久而不衰。

在私有资产被切割之后,剩下的国有资产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出售,其余都是转变为了具有垄断性质的国有企业,这些公司在远洋海运、钢铁机械、化工产业等一些新兴和技术密集型的产业中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并且在未来的海外拓殖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

(其实合众国都是联邦制而非单一制,为了避免404就不叫共和国了,另外日后也有类似英联邦那种政治体计划,所以就从一开始定为合众国)

章九四 前往欧洲的贸易

“执政官阁下,恭喜您拥有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并且马上拥有一个伟大的国家。”在大本营的元老院,澳门总督施罗宝恭敬的对李明勋施礼,微笑说道。

李明勋一边忙着手边的活计,一边对施罗宝说道:“施罗宝阁下,你的汉语越说越好了,真没有想到,您连北京官话都学会了。”

“今天的社团和未来的合众国说我们澳门葡萄牙人最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我作为葡萄牙人的代表,当然应该熟练掌握你们的官方语言。”施罗宝微笑回应道。

是的,中华合众国的官方语言是汉语,而且北京官话是官方语言。在官方语言的制定下,粤语和山东话一直存在着竞争关系,当然也有南京官话、闽南话这类竞争者,但最终还是与山东话类似的北京官话胜出,首先这是几代中国人的官方语言,其次是,山东是社团第一移民来源地,合众国三百多万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山东人,而最关键的是,山东人是第一波大批量移民,占得先机,相对于其他地方的移民,山东移民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更高,比如公民之中,山东移民占据了五分之二强。

施罗宝见李明勋在桌案上忙碌着,凑了过去,见他手里依旧是船只的模型,正在一点点的打磨零件,施罗宝想起上次见李明勋的时候,李明勋正为海军第一艘战沉的主力舰做模型,他禁不住狐疑,难道社团最近又爆发了什么海战,战损了主力舰吗?

“阁下,这是?”施罗宝看着李明勋手里打造大半的木质模型,越发觉得这不是社团的战损船,原因很简单,这艘船拥有高大的船艉楼,而社团海军的主力舰已经没有或者降低了船艉楼。

李明勋把那模型摆在了施罗宝的面前,微笑问道:“这艘船漂亮吗,施罗宝阁下,这是合众国送给你们的礼物,自由贸易号武装运输船。”

“哦,原来如此,真是精致,希望早些看到这艘船下水!”施罗宝真诚的说道。

台北造船厂如今是葡萄牙商人船只的主要来源,武装的亚哈特商船和新近推出的福禄特商船葡萄牙商人都有采购,有些时候,葡萄牙人甚至把澳门舰队的一些船只送到台北进行大修。

但自由贸易号并不属于上述这些船只,自由贸易号是一艘根据马尼拉大帆船和荷兰人的归国大帆船改进而来的盖伦式大帆船,自由贸易号是第一艘,三桅全帆装,满载排水量达到了一千八百吨,拥有一层装载十八磅炮的火炮甲板,装载九磅炮的露天火炮甲板,这为自由贸易号提供了五十门重炮,紧急情况下,船艉楼还能再加二十四门炮,当然火力不是自由贸易号的核心,自由贸易号建造的目的是跨洲际贸易,目的是驶往欧洲。

任何一个商人都知道,泰西诸国万里原来是为求财,每个人都清楚,欧洲与东方之间贸易的暴利,那是动辄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利润,让商人为之疯狂,欧洲商人如此,东方的商人也是如此,特别是合众国的商人。

因此早在三年前,社团就开始筹划东西方的大帆船贸易,显然,驶向万里之外的欧洲,风险是极大的,所以合众国的商人必须找一个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而有能力进行大规模东西方贸易的只有荷、英、葡、西四个国家,而能作为合众国伙伴的只有葡萄牙。

荷兰人和英国都是拥有对东方贸易的东印度特权公司,他们垄断了本土对东方的贸易,自然不希望任何一方把东方商品输入到本国,从而对自己公司的东方产品压价,而西班牙人虽然不是东印度公司,但长久以来只维持太平洋航线,通过西班牙人的航线前往欧洲,几乎相当于饶地球一圈半,中间还要经过很多危险的海域,而在美洲、欧洲,西班牙人几乎沦为公敌,与西班牙人合作太过于冒险了。

而葡萄牙情况则完全不同,这个国家刚刚从西班牙人那里独立出来不久,在海外有大量殖民地的情况下却没有像样的海军,虽然葡萄牙和荷兰已经停战,但在东方,双方还在进行着旷日持久香料战争,最惨的莫过于澳门的葡萄牙人,随着荷兰人占据马六甲,果阿与澳门之间的贸易几乎停滞,葡萄牙人只能把手中紧俏货物卖给西班牙这个仇敌。

在购买到了大量武装商船之后,葡萄牙人恢复了澳门到爪哇航线,但凭借武装商船可突破不了马六甲。

澳门的葡萄牙人很惨,果阿的葡萄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在锡兰、果阿,荷兰与葡萄牙人的战争从未停止,而在西非、东非和巴西,葡萄牙也受到东印度和西印度两大公司的挑战,连续丢了诸多据点和产业,往来于东西方的荷兰商船常常化身海盗船骚扰葡萄牙人的据点,让原本就萧条的贸易举步维艰,显然,葡萄牙人很难恢复以往垄断香料的辉煌,而想要进行贸易,最好的结果也是找一个合作伙伴。

葡萄牙人看中的是合众国超凡的造船能力和荷兰人不敢轻侮的实力,而合众国则是需要依仗葡萄牙人从达伽马时代就留存下来的遗产,这个遗产就是起自葡萄牙本土,经过非洲西海岸、东海岸、西亚和南亚那如同珍珠链一样的海上长城,从欧洲到东方的航线上,葡萄牙人有数不清的要塞、炮台和商馆,这些港口如果能为合众国所用,那么东西方贸易的安全性和成本将会成倍的降低,而合众国付出的仅仅是把部分仓储空间租界给葡萄牙商人使用。

既然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那么就拥有合作的基础,在双方合作深入的情况下,关于东西方贸易的合作一直在进行,首先就是造船。

在东西方贸易之中,不可否认有不少亚哈特、福禄特等几百吨的小船不远万里而来,但承担的风险确实极大的,而有组织的跨洲际贸易都要使用真正的大帆船才能兼顾成本和安全性,荷兰人的东印度大帆船和西班牙人的马尼拉大帆船都是其中的翘楚,而事实也证明,这类超级盖伦船在远洋航行中拥有其他船型无法比拟的优势,所以从一开始,合众国就在甲米地造船厂,利用现有的船台和工人,根据马尼拉大帆船,结合社团船舶制造的先进技术,改造出了自由贸易级洲际贸易帆船。

而在造船之外就是航线,航线的重中之重就是突破马六甲,在荷兰人从葡萄牙手中夺取马六甲之后,就故意降低马六甲的贸易地位,要求来往的船只必须前往巴达维亚进行贸易,以马六甲为中点的东西方贸易必须以巴达维亚为中转站,如果没有李明勋,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英国东印度公司崛起,但有李明勋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首先,合众国航运部联合英国东印度公司、亚齐苏丹国合作开发出了巽他海峡航线,成功绕过了马六甲,这条航线危险而路途遥远,完全不如马六甲航线,但是却在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谈判中增加了筹码

仅仅在巽他海峡航线开辟之后半年,荷兰人就上门要求停止类似的贸易行为,但是合众国与英国人联合在一起反对荷兰人垄断东西方贸易,而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也加入进来,卖了个顺水人情,逼迫荷兰人停止对东西方贸易的垄断,当然代价就是,经过马六甲海峡的船只要缴纳百分之七的高税。而葡萄牙、西班牙船只没有通行权。

解决这个问题之后,从台北起航的商船很容易前往英国控制的苏拉特、马德拉斯,葡萄牙人控制的果阿、科伦坡进行贸易,合众国直接贸易的伙伴多了莫卧儿王朝、波斯和奥斯曼人,至少这几年,合众国商人已经把印度洋航线跑了个遍。

预计从明年开始,合众国与葡萄牙联手的东西方洲际贸易就会开始,施罗宝比任何一个人都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因为那意味着他的功绩薄上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正是因为有这么个巨大筹码在,施罗宝来到了李明勋面前,以恭敬谦卑的态度提出苛刻的条件。

“阁下,这是鞑靼人的两广总督佟养甲送来的密信,这种事情关乎到我们和合众国的共同利益,所以我希望您能够知情,如果可以谅解和支持的话,我和葡萄牙人商人协会会无比的感激您的。”施罗宝微笑说道,递上了一封密信。

李明勋随手岔开,发现正是佟养甲写给施罗宝的密信,信的内容是回应某个葡萄牙人提出的通商请求,除了表示需要北京朝廷的同意之外,还希望在朝廷答复之前,双方先进行私下贸易。

显然,在明国丢失了广东之后,葡萄牙商人迫切需要保护自己的商业利益,广东既是重要的商品来源,也是最大的市场,而如今广东大部分掌握在鞑靼人手中,施罗宝却比商人们更为冷静,他很清楚,葡萄牙商人的核心利益是在广东没错,但生存权却掌握在合众国海军手中,没有广东的商业往来,葡萄牙人只是过的艰难一些,但若惹恼了合众国,那连生存的空间都没了,澳门战役的炮声还在耳边回响呢。

“你觉得我会同意吗?”李明勋晃了晃那封信件,问道。

施罗宝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当然阁下,您肯定会的,一定会的。因为您是李明勋,合众国伟大的执政官阁下,凭借您的政治智慧,不可能不明白这是双方都得利的好事。”

对于施罗宝略显夸张的拍马屁技术,李明勋不置可否,但正如施罗宝所说,李明勋确实会同意这件事。

不光是这封信,还要安全局提供的情报可以佐证,目前佟养甲与葡萄牙人的接触并非官方贸易,而是当权者的走私贸易,官至两广总督的佟养甲和两广提督李成栋已经迫不及待的利用手里的权柄来谋取实际的利益了。

随着两广进入战争状态,正经的贸易已经结束,走私贸易成为了主流,这类走私在两广、福建和浙江屡禁不止,主要是利益实在过大,不少满清上层也参与其中,有些绿营将领甚至在浙东明目张胆的往舟山群岛走私,稍有风吹草动,索性直接带兵渡海去投鲁监国,这类事情在福建也发生过。

而且,所有的走私贸易都有双方的实权人物参与其中,郑成功和鲁监国麾下那些实权将领都有份,已经形成了各家独占一块走私地盘的情况,相对于那些走私,通过澳门走私更加安全,规模更大也更稳定。

合众国完全可以参与其中,和当初允许葡萄牙商人对马尼拉进行授权贸易一样,在其中取得较大的份额,走私对佟李与合众国都有利益,区别在于,合众国的利益会用在扩军备战,而佟李二人则用来个人享受。

李明勋思索一会,拿起笔开始书写,一刻钟的时间便是拟定好了一纸密约,放在了施罗宝面前。

密约内容并不复杂,首先是澳门主权问题,葡萄牙人不允许向清廷缴纳租金和海关税收,也就是说不能变相承认清廷为中华正统,至于向明国是否继续缴纳,那是葡萄牙人和明国的事儿,而李明勋则在密约中写明,如果合众国认为时机合适,葡萄牙人要向合众国缴纳租金和关税,以承认合众国对澳门的主权。

其次则是贸易,所有的贸易都必须在合众国情报部分监控之下,合众国以注资的方式掌握其中六成的贸易量,而贸易地点只能在澳门,葡萄牙人不能意图恢复沈犹龙执掌广东之前的广州贸易会。

最后是澳门维持原状,不得修建新的城墙、炮垒等军事设施,不允许向清虏提供火器和军事技术以及军事人员,保证不参与明清,清虏与合众国之间的战争。

章九五 新国家新外交

施罗宝看着密约,脸色有些难看起来,他看的出来,李明勋对此早有预备,不然也不会这么短的时间内拟定出如此详细条款且条条逼近葡萄牙商人底线的密约来。

“怎么,阁下是感觉哪一条为难吗?”李明勋微笑问道。

施罗宝微微点头,密约中的条款有些是可以轻松接受的,比如最后一条,葡萄牙人原本就无意挑衅合众国,自然也不会修建任何军事设施,至于对清虏输出武器和军事技术,那更是无稽之谈,要知道,澳门一战,包括卜加劳铸炮厂在内的澳门军事工业被合众国一勺烩,现在的澳门军事工业弱小的可怜,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因为商业的重新繁荣而与果阿的贸易断绝,大量的葡萄牙军人和混血儿退役加入商业活动,澳门的军事力量已经很弱了。

所以,即便葡萄牙人意识到对清军火贸易是赚钱的买卖,也难以大规模的进行,而且,葡萄牙人因为宗教和传统,对明国朝廷更亲顺,比如永历朝廷中包括首辅瞿式耜在内,很多高官都是天主教徒,正因为如此,从去年开始,葡萄牙人就开始对永历朝廷进行军事援助,在桂林一战中,一支三百人规模的火枪队大放异彩,协助瞿式耜击退了李成栋,那支火器部队便是以华人后裔费雷拉为首的葡萄牙雇佣军。

“阁下,首先是贸易量,贵国要占据六成,这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呀。”施罗宝有些为难的说道。

贸易量占据六成并不代表利润只占六成,要知道,即便是葡萄牙人从广东获得的商品,也会大部分被卖给合众国商人,毕竟他们没有什么稳固的市场,如此大部分利润都会被合众国获得,葡萄牙人相当于在给合众国打工。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今年北风季开始,合众国会和印度开通一条定期航线,今年是第一年,第一支商队有八艘船,有四艘福禄特船,两艘巡航舰和两艘亚哈特船型,这八艘船合计会有三千吨左右的载重吨,我会让人把其中的四分之一分配给你们葡萄牙人!”

施罗宝满脸欣喜,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让人兴奋了,您放心,我会把一切安排妥当,一切交易秘密进行,绝对不会让荷兰人查出猫腻来。”

李明勋微微一笑,虽然出让了部分利益,但这不算什么,毕竟印度的英国人、荷兰人不会协助合众国开拓,而葡萄牙商人在印度和中东地区有很深的贸易关系可以利用。

“还有就是澳门的主权问题,因为战争,关税和地租银已经降低到了每年不到万两,这并不算什么,关键是我们担心,如果不向鞑靼人提供这象征意义的税收的话,会遭遇鞑靼人的武力威胁。”施罗宝小心的说道,见李明勋并不意外,施罗宝问道:“我的想法是,以其他的名义向鞑靼人支付,您觉得如何?”

李明勋摇摇头,鞑靼人已经不是那群白山黑水之间出来的半野人了,随着大量汉臣和缙绅地主的加入,他们与明国一样都非常注重正统的概念,即便关税和地租只有一两银子,他们也会索取,以确定主权归属,或者说确定葡萄牙人接受满清的统治。

“实际上你的办法会带来更多的问题,我的意见是,你大可不必给,然后把责任推卸在合众国身上,你可以告诉佟养甲,如果葡萄牙向清廷支付关税和地租银,那么合众国就会攻击澳门,彻底摧毁这个贸易口岸,施罗宝阁下,你要记住,佟养甲迫切的希望通过澳门贸易,求的是财,他会替你解决来自北京的压力,至少两三年内这个问题不会迫在眉睫,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们可以再行商讨,拿出一个更适合的对策来,你说呢?”李明勋回应道。

施罗宝微微点头,说道:“如此也可以,至少可以保证今年贸易,您知道,一旦贸易开启,白花花的银子会晃瞎人的眼珠,无论是黑眼珠和蓝眼珠,鞑靼人的总督绝对压制不住诱惑,如果明年或者更远期出现问题,我希望可以由教会出面,前往北京商讨这件事,您知道,北京很遥远,东方的礼仪很复杂,又可以拖一年半载。”

李明勋微微点头,然后把刚刚做好的自由贸易号武装商船的模型放在了施罗宝的手中,说道:“阁下,这是送给你的礼物,希望回去告诉商人协会的各位绅士,合众国期待与他们展开更长久的合作,不要被一时的利益蒙蔽,在通往欧洲的船舱里,不会有背叛者的位置。”

“我很荣幸,执政官阁下,我们的商人会理解的。”施罗宝恭敬的接过那件船模,认真的回应道。

实际上,大部分在东方的葡萄牙商人都是明智的,毕竟他们没有足够的海军力量,只能在合众国制定的规则中进行贸易,这次与清廷的贸易让他们再次获得了垄断和大陆朝廷的合法贸易,但却与以往不同了,毕竟清廷是合众国的死敌,在两个巨无霸之间,葡萄牙人只能选择一个,如果不想如此,那葡萄牙人则需要与荷兰人联合起来。

“林河,我很疑惑,与葡萄牙人的合作一直都由你来负责,但施罗宝为什么亲自找到了我?”看着进来的林河,李明勋略感疑惑的问道。

林河笑了笑,说道:“很简单,我发现了葡萄牙人在香港接触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特使,显然,葡萄牙人很有野心,他们认为,既然合众国通过共享香港的方式与荷兰人和平共处,他们应该也可以,所以希望促成葡萄牙、荷兰与满清政府之间的合作,可惜,葡萄牙人太弱,筹码太少,而广东目前尚未定局,荷兰人不愿意下注。但很遗憾的是,我只是察觉,却没有获得证据,施罗宝知道这一点,怕在我这里碰壁,所以悄悄来找您。”

李明勋耸耸肩,说道:“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罢了,这种事就先不要提了,我们讨论一下你的新职位吧。”

自从香港开埠,林河就一直执掌那块地盘,并且在贸易和外交之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此他在元老院中的顺位仅次于三大元老,与宋老七对等,但随着香港沦为战区,香港原来贸易中心的地位彻底消失。

在香港最繁荣的时候,每年有近千艘吨位过三百吨的大船在这里停靠,无数的货物在香港交割,让香港成为了社团的贸易与金融中心,一度还负责对南洋方向的外交活动,地位之高,无可撼动,林河的工作也极为出色,香港最巅峰的时候拥有二十万人口,其中有九万左右的常驻人口。

但随着沦为战区,一起都变了,与广东的贸易几乎停止,少有的走私也只拥有往年不到二十分之一的吞吐量,贸易和金融中心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台北,香港市民数量快速萎缩到了六万左右,如今香港的角色是统帅部所在地,大陆战区补给和整训基地,以及为台北和南洋之间的贸易提供停泊、食水补给和修船服务,除去统帅部赋予的战争有关的活动,香港只是一个较为发达的中转港口,显然,这样一个小小港口完全不需要林河为首的行政班子管理。

因此,按照元老院的计划,香港行政长官区降级为二级行政区,由海述祖担任行政长官,负责市政和港口,而其余一切则全部由统帅部进行军管,林河则进入大本营任职。

“关于新职位,我完全服从阁下的调遣。”林河认真回应道。

李明勋笑了笑,走出办公桌,给林河倒了一杯茶,说道:“呵呵,没有那么死板,目前来说,大本营有两个重要职位处于空缺之中,一个是国有资产管理部,另外则是外交部。你感觉你比较擅长哪个部门呢?”

这两个部门中,国有资产管理部是新成立的,成立于元老院大分家之后,其职责是管理合众国的所有国有公司和产业,可谓肥缺中的肥缺,而外交部则是新近重组的,在社团阶段,外交权柄是分散的,各个方向的行政长官区都有外交权限,其中最重的就是香港,南洋各国和苏丹国的外交权都拥有,而现在,合众国已经开始筹措,外交权柄收归中央,自然要与各个国家打交道。

“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选择外交部,这些年在香港与世界各国的商人、使者打交道,多少也有些心得,但要是当合众国的大掌柜,我可要逊色许多。”林河接过李明勋手中的茶杯,微笑说道。

“事实上,我也最看好你,毕竟在元老之中,你对外的经验最为丰富,那就这么办吧,我会在元老会上提议的,也只是走个过场的事儿,你对合众国的外交有什么看法吗?”李明勋问道。

林河轻咳一声,说道:“以往我们与各个国家的外交是商业贸易方面的外交,但合众国成立之后就不能这么简单了,我们就完全脱离了公司模式,成为一个新兴的政治实体,以往许多模棱两可的事情必须弄的明明白白,也是有利有弊。

外交整体方面,最麻烦的还是明国,毕竟这个国家与我们的关系很复杂而且拥有两个政权和政治实体,虽然麻烦,但我却一点不担心,原因很简单,与明国的交往都由统帅部负责嘛,哈哈。”

李明勋笑了笑:“你倒是乐得清闲,不过说的没错,统帅部拥有对大陆一切权力,自然也包括外交,但是你也看到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精力都被大陆局势牢牢锁住,所以在其他方向,需要你的帮助。”

林河认真点头:“这一点,我义不容辞,相对来说,泰西四国从一开始就把我们当成一个政治实体而非商业组织来看,所以与他们的外交关系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把商馆升格为领事馆罢了,交往更正式一些,真正让人头疼的是东方国家,而我认为其中最不稳定的是日本,我感觉等外交部的架构搭建完毕,行政班子有了眉目之后,作为外交部长的我有必要亲自去一趟日本,以解决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问题,维持住现有的大好局面。”

李明勋脸色凝重的点点头,日本正是合众国外交的一大难点,首先从法理上来讲,热火朝天的日本-合众国贸易是非法的,至少目前的合众国商人还披着明国人的外衣,在长崎和琉球、对马这三个贸易渠道都是如此,而日本也只允许明国、荷兰和朝鲜进行合法贸易,合众国成立之后,能不能得到日本政府的承认,将是一个巨大隐患。

要知道,日本是合众国第一大贸易伙伴,双方的贸易额巅峰时期肯定超过千万两白银,这两年随着大陆沦陷和从日本购买粮食数量减少,贸易额有所变化,但日本的贸易地位仍旧不改,合众国为日本提供数量最多的生丝、丝绸、瓷器、茶叶、燃料、木材、中草药和蔗糖、毛皮,而日本也最喜欢来自合众国的商人,毕竟其他商人,无论是荷兰人还是郑藩,都只对日本的金银感兴趣,而合众国却可以在日本大量采购稻米、苎麻、皮棉(没去棉籽)、成衣、皮具、木材,双方的贸易逆差并不是很大,减少了日本白银外流的风险。

正因为如此,林河和李明勋认为,双方的贸易地位并不会有多大变化,区别是能不能让日本承认合众国的地位,获得合法贸易权,而不是继续披着明国商人的外衣贸易。

但是双方的矛盾并不仅限于此,还在于领土争端,而这个领土争端自然与南部的领土领海无关,指的是北方的虾夷地(北海道)和库页岛,如果在这个问题上处置不妥当,那么很容易影响双方的外交关系。

章九六 棘手的对日外交

对虾夷地(北海道)和库页岛的拓殖方面,合众国相对日本来说是后来者,早在十五世纪,日本人就登陆了虾夷地,在那里建立了和人地,接着松前藩从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手中获得了对虾夷地的支配权,日本人顺着虾夷地海岸线北上,很快就在库页岛南部建立了小规模的捕鱼点,并且展开贸易。

在日本人之前,来自大陆的土著和库页岛的土著就有贸易,在元代的时候,一些丝绸从虾夷地方向输入,一度被叫做虾夷锦,后来日本人加入,把在库页岛进行的贸易称之为山丹贸易,日本人用铁器、盐和衣服换取乞列迷、索伦等部的兽皮、金沙和鱼获。

而山丹贸易和日本擅自把库页岛列为领土都一系列行动,满清政府都处于茫然无知的状态,一直到社团开拓到了这个地方,先后占据了黑龙江两岸和库页岛。

一开始,合众国无视了日本对库页岛的开拓,进入库页岛进行拓殖活动,实际上,这种无视并非有意,一直到崇祯十六年之前,合众国甚至从未发觉日本人的渔民,只是知道有山丹贸易这种事,后来,合众国参与了山丹贸易,手中大量的文明国度商品迅速把日本商人挤出了市场,而松前藩索性与合众国进行贸易,生丝、茶叶和生铁进入松前藩手中,换取了木材、奴隶和金银,山丹贸易成为了两国之间半合法的贸易。

而合众国对北方的开拓从未停止,特别是对虾夷地周边,因为捕鱼和捕鲸活动,在拓殖开始后的数年里先后占据了千岛群岛各个岛屿,并且在上面建立定居点和村镇,完成了事实占领,为了增加南北航线中转点,为东方港的船只安排更近的不冻港,虾夷地西部的附属岛屿利尻岛被选中,这个受日本暖流影响而全年不冰封的岛屿成为了东方港的冬季锚地,而上面还建设了一些建筑和别院,供东方港的一些富商和高官过冬。

因为虾夷地并非松前藩的核心利益区,而新式的山丹贸易带来了大量的利润,让松前藩对合众国的拓殖表现出了默认的态度,在原本的历史中,松前藩在崇祯十七年(1644年)向幕府进贡的全国地图《正保御国绘图》中,虾夷地和库页岛都列为日本领土,而在现在这个时空中已经没有库页岛和虾夷地周边的附属岛屿。

随着大量移民进入永宁行政长官区,解决粮食问题成为了永宁行政区的首要问题,在广袤的黑龙江、乌苏里江两岸,哪怕是肥沃的黑土地上,也无法种植稻米和小麦,真正的粮食作物只有低产的燕麦、大麦,永宁行政区的主粮一直到目前为止都是土豆、玉米和红薯,包括稻米、小麦都是从大本营和周边国家输入的。

永宁一直致力于解决主粮无法自产的问题,迫切的需要一块可以种植水稻或者小麦的土地,而虾夷地很快落入了永宁行政区的视野之中,虾夷地这个巨大的岛屿上分部这诸多平原,包括后世被称为石狩、勇拂、十胜等几个大小平原,其中石狩平原还是后世日本第二大平原,盛产水稻。

未免过度刺激已经在虾夷地南部半岛扎根的松前藩,永宁行政区派遣几个内藩和外藩部落进入虾夷地,利用先进的武器和训练有素的士兵,横扫石狩平原一带的诸多阿伊努人部落,随后就是大批从南直隶和浙江的移民赶到,占据了石狩平原。

对虾夷地的拓殖已经持续了四年,前两年以军事征服土著为主,后来则大量开垦土地,而正是因为石狩平原出产的稻米,让合众国与日本的关系一下紧张起来。

对于日本来说,稻米产区就意味着人口和国力,要知道,日本的各个藩国都是以石高为单位划分的,石高大部分就是指的稻米产量,松前藩占据的虾夷地南部半岛多是山地丘陵,渔业和毛皮丰富,却是不能种植水稻,所以松前藩也是日本少有的没有石高的藩国。

眼瞧着合众国在石狩平原种植出了水稻,松前藩无比艳羡,再加上日本从室町时代起就认为虾夷地是日本领土,以至于日本的实权统治者都拥有征夷大将军(当时本州岛北面也属于虾夷势力)的称呼。所以从去年末开始,松前藩率先提出要求合众国退出虾夷地,遭到了拒绝。

而松前藩除了抗议显然没有其他好办法,一方面山丹贸易利润可观,松前藩不想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贸易体系,而另一方面,松前藩实力不济,这个没有石高的藩国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也只占据了南部贫瘠的半岛地区,对虾夷地的拓殖断断续续,军事实力本就不强,而如今合众国在虾夷地拥有移民两万余,六个内外藩部落共计万余人,实力强横,绝对不是松前藩可以应对的。

所以松前藩把问题交给了江户的幕府,由幕府进行交涉,也就产生了合众国与日本之间的外交争端。

“你说的没错,与日本的外交关系是最为棘手的,所以这也是你的主要工作,我支持你去一次日本,解决这个问题。”李明勋对林河说道。

林河轻轻点头,说道:“在此之前,我认为我有必要知道元老院对虾夷地的态度,能给我多大的权限,当然,在得到您的观点之后,我也会充分考虑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意见。”

李明勋道:“据我得到的消息,虾夷地的气候类似于鲁南、淮北一带,拥有广袤的平原和丰富的森林资源,也很适合发展畜牧也,矿产资源也很丰富,仅仅是能出产稻米和小麦这等主粮,就不是永宁行政长官区能放弃的,但我们也要注意到,日本人进驻虾夷地也有近两百年的历史了,所以独霸虾夷地也不具备操作性,所以我认为,双方默认和接受对方在虾夷地的存在更为合理,而且不划分势力范围,双方对虾夷地拥有平等的开拓权。”

“您意思是,各凭本事?”林河问道。

李明勋笑了,他知道,日本人很难接受这个条件,除非能在其他方面得到补偿,但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封建国家,实在是没有什么渴求的东西,最差的结果就是关系破裂,日本关起门自己过日子,而合众国却不能失去日本这个大市场,特别是大陆沦陷的情况下。

而仅从外交方面来说,林河更希望放弃虾夷地,这样和日本之间最大的矛盾就没有了,其他任何条件都是可以谈的。

李明勋思索了许久,感觉很头疼,像是日本这样闭关锁国,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实力的封建国家,在无法取得绝对的技术优势或者实力优势的情况下,很难获得主动权,因为其和任何一方玩游戏都有一个天生的优势,那就是随时可以退出游戏,合众国几年来培养的日本买办阶层在封建政权那里还是没有多大的话语权。

其实,合众国完全可以利用海军优势对日本施加压力,至少可以断绝这个岛国各个岛屿之间和沿海贸易,这足够让日本妥协了,但有一点,在大陆战局正酣的情况下,再开辟一方战场实在不明智。

“浑水好摸鱼啊。”李明勋感叹到。

林河脸上挂上了笑意,正如李明勋所说,浑水好摸鱼,但日本目前就是一潭死水,这只缩头乌龟往死水潭里一趴,真让人无法下手,李明勋道:“还是要把日本这潭水搞混才好。”

“您的意思是,搞乱日本?这是一个不错的计策,您知道,中国商人最赚钱的时候,就是日本战国时代,那个时候各类东西都能卖出高价来,也没有任何政策阻碍,简直是商人的天堂。”林河说道,他想了想,继续道:“合众国一直在秘密培养萨摩藩,是否可以策动起发动叛乱?”

“不,日本承平已久,萨摩藩算不得什么强大实力,一旦叛乱很容易被扑灭,也很容易暴露他们与合众国的关系,适得其反,这颗棋子还是要留到关键的时候用。”李明勋微笑说道,见林河一脸热切,说道:“我现在心中有一个思路,暂时却没有答案,这样吧,关于和日本的外交谈判,你尽可能的往后拖,对此你可以有什么良策?”

林河笑了:“如果是拖延的话,那手段就多了,比如我们大可以狮子大开口,想日本购买虾夷地,如果我提出合众国愿意用五十万两白银购买虾夷地部分土地,您以为日本会如何答复?”

“这日本人应该不会同意吧。”李明勋有些不敢确定。

林河道:“肯定不会同意,但日本人性格委婉,虾夷地也不是什么腹心之地,他们同样也想继续现有的贸易,所以也不会直接拒绝,而是会提出一个让我们难以接受的价格,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要与大本营联系,一来一去,时间不就拖延下来了吗?

当然,日本人也有可能直接拒绝,以虾夷地是日本领土为名义要求合众国撤出,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撤出的费用谁来承担,如今合众国在虾夷地有国民三万余,开垦出了近十万亩良田,另有畜牧场、伐木场,牲畜就有近万头,这些费用都应该由日本来承担才是,而且我建议趁着谈判尚未取得成果,尽可能快的向虾夷地移民,形成更大的既定事实,如果在谈判的最后阶段,虾夷地有国民十万,我们就可以佯装日本不出钱就放弃这部分国民,如此日本只能自己去征服一个十万人规模的势力,阁下,以日本承平已久的情况,征服如此偏远地方,又该要花费多少呢?”

“看来你早有准备,不然不会对日本人这般了解呀。”李明勋笑了,心道真的没有看错林河,这人的手段刚柔并济,非常适合做外交工作。

林河道:“当然阁下,我也是做过一些功课的,而且还有最后一策,买卖不成不成,我们就租,像香港那样,弄成一个超大的租界,这对日本人来说可以算是巨大香饵,您也看到了,日本人用了两百年仅仅在虾夷地开拓了很少的地盘,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离开然后留下高产的稻田、成熟的矿藏和现成的海港,所以肯定会接受我们的提议,这样在条件上又可以拖延许久,即便最终达成,那么租借虾夷地的十年甚至几十年里都不会有变化,几十年的时间,足够改变一切了吧。”

“呵呵,不用几十年,十年,甚至于五年,我们就能掌握主动权了。”李明勋说道。

林河重重点头,租借的办法是他准备的最后一张底牌,能得到李明勋的支持,自己的外交官之路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他说道:“我是这样计划的,将贸易和虾夷地主权问题分开去谈,相互之间不影响,至少要保住我们与日本之间的贸易往来,不至于被主权问题绑架,而至于虾夷地的租借,我更倾向于向松前藩租借,而非向日本幕府将军租借,这样未来也好转圜,至少,控制孤悬海外的松前藩,比控制一个拥有两千万人口的日本国要简单吧。”

“林兄所谋深远,真不愧是我合众国元老呀,哈哈哈。”李明勋由衷的赞叹道。

“那虾夷地?”林河微笑问道。

李明勋道:“我会知会移民局,让他们加快向虾夷地移民,如今尚且在西南季风季节,而我们与鲁监国政权也准备在大陆展开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移民的数量不是问题!”

“既如此,那日本就不会再是问题了,阁下!”林河郑重说道。

李明勋含笑道:“正如元老们所说的那样,所有人中,没有人能在外交层面及的上你,林河,合众国有你,真好。”

林河感慨道:“如果不是阁下给我这个机会,我此生只能是一个狗苟蝇营的小翻译,非但不会有今日的地位,还不知道会葬身在哪个角落呢。”

章九七 猪与金矿

马尼拉湾外海。

一艘亚哈特船来到了马尼拉湾外海,沿着吕宋岛西海岸线向北而行,用灯号与岸边的灯塔取得了联系,这艘亚哈特船看起来狼狈不堪,船体满是补丁,帆布脏乱不堪,前桅杆的上桅则完全不见了,然而露天甲板上却拥有十门六磅炮,这些武装引起了吕宋行政区海岸警备队的注意,在这艘亚哈特船赶到马尼拉湾入海口之前,一艘护卫舰和一艘通报船组成的小舰队赶到了现场,拦住了这艘不明来历的船只。

“不明国籍的船只注意,立刻降帆,调转炮口,接受吕宋分舰队的检查!”护卫舰上,一个军官正用铁皮制造的扩音器大喊道。

杨莽站在江豚号的船艉楼上,听着熟悉的声音,擦了擦眼角,一年过去了,他终于回来了。

“快,降帆,把炮口转过来,所有人把武器收起来,连剃刀都不许拿在手中,快!”杨莽对船上七十多名肤色各异的船员喊道。

两艘军舰一艘堵住了江豚号的去路,一艘在远处戒备,派遣交通艇来到了江豚号边,八名海军陆战队员和一个军官登上船。

“你们是哪国的船只,为什么来自吕宋外海?”军官看到杨莽,高声问道,他打量了一下甲板上忙碌的水手,多是南洋土著和一些肤色更黑的人种,其中还有不少孩子,正好奇的打量着他,军官有理由怀疑这是贩奴船,但按照法律,贩奴船都只能和吕宋行政政府交易,所以这艘船应该有许可证才可以。

但是,如果有许可证,这艘船应该悬挂黑底金龙旗,且船尾应该有明显的船名才对。

“我是腾龙商社的船只,隶属于安全局。”杨莽说道,他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那个军官,上面有元老院、吕宋执政官和安全局的印信,军官看了一眼,眉头皱起。

“林谦阁下、李北极阁下和安全局在吕宋的最高长官,我需要见到其中一个人才能进港,否则你们不能从这艘船上带走任何一件东西和一个人。”杨莽郑重说道。

这一点在杨莽出示的文件上写的很清楚,这支小舰队最终押送江豚号进入了马尼拉湾,停泊在了吕宋分舰队的军港之中,四个时辰之后,李北极和安全局的长官来到了江豚号上,看到李北极,杨莽长出一口气。

“哈哈,我终于遇到熟悉的人了,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地了!”杨莽抱住李北极,畅快说道。

李北极道:“果然是杨莽阁下,一年不见,我都认不出来了,执政官阁下非常惦念您,这两个月已经来了几次信件了。”

“两位阁下,请先完成交割吧。”安全局的人低声说道。

李北极指了指这个身姿笔挺的男人说道:“安全局在吕宋的最高长官,何文希,他负责和你交接,而我只能做一个见证。”

何文希施礼后,说道:“杨长官,既然验明身份,请交接吧,在您见到执政官阁下之下,您和您船上的人不许和任何人见面和交谈。”

杨莽原本就兼着移民局和安全局的差事,对规矩很清楚,他命令船上的水手排队下船,而安全局的人则对所有人挨个搜查,船员佩戴的每一个东西都会被仔细检查,刻着字和符号的都会被留下,这引起了船员的骚动。

李北极笑了笑:“安静,快点完成检查,我让人给你们准备了女人和美酒!”

见何文希狐疑,李北极道:“女人都是从奴隶营里拉来的,波斯和印度来的,显然,他们只能进行身体交流,语言是不行的。”

何文希点点头:“我们会进行监管的。”

船员一共七十五人,其中二十四个是八岁到十岁的孩子,看得出来,这些孩子的肤色很深,显然是南方的土著,何文希的手下进行了试探,这些孩子只懂得简单的汉语,其余一概不通。

“这些孩子要带去大本营的,所以你要妥善安置。”杨莽说道。

何文希让人把这些孩子单独安放在了一个军营,与杨莽二人走进了江豚号的船艉楼,那里摆着两个打开的箱子,一个里是矿石和金块,另一个则是满满的资料,包括航海日志,李北极看到了金块,笑了:“杨长官,恭喜你,你真的成功了。”

“这是社团的成功!”杨莽不无自豪的说道。

李北极更是大笑:“是合众国了,杨长官,我们已经在筹备建国了,你回来的很是时候,或许能看到开国大典。”

杨莽脸色惊骇,喜上眉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何文希亲自锁死那箱子,贴上封条,然后把那特殊的钥匙分成两块,递给杨莽一块,道:“杨长官,我会与你一起带这些东西去见执政官阁下。”

杨莽点点头,何文希见他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一挥手,手下二十多人上船,何文希道:“所有人听着,搜检这艘船的每个角落,所有带符号和文字的东西都要收拾妥当,结束之后,江豚号交接给海军。”

经过了层层搜检和检查,江豚号的船员被留在了吕宋,而何文希则与杨莽及诸多土著孩子搭上了前往大本营的通报船,并且得到了在元老院向诸多元老汇报的机会。

元老会议室内,以李明勋为中心,六个元老坐定,杨莽与何文希搬运两个箱子进入了会议室内,打开箱子之后,杨莽郑重的打开那个装满金块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物放在了桌子上,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用金子铸造的器物,应该很重,看形状似乎是一只小猪,模样倒是憨态可掬。

“这是金城出产的金子,一半铸造了这个金猪,以此来表达我们对猪这个神奇物种的感谢,其余都在箱子里,一共三千六百两,用桑巴尔的话来说,金城金矿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即便是金瓜石、野猪河和呼玛尔三处加一起,也不及金城金矿!现在,我代表所有探险队成员,向最高执政官阁下和诸位尊贵的元老敬献金城金矿!”杨莽最先说道。

说着,一张地图被悬挂起来,地图上标准着复杂的罗经点、经纬度和磁偏角,这张地图上的讯息虽然在后世看来仍然过于简单,但是却领先了这个时代,按照地图上的航线寻找,就能找到金城岛所在大体位置,然后再观察周围海岛,就可以找到,如果没有这张地图,即便是知道大体的位置,以这个时代的航海水平也很难找到。

地图和杨莽提供的概略信息让元老们为之侧目,仅仅是第一年就出产了三千多两黄金,足够说明金城的富饶了,要知道,探险队总共有六百人,他们白手起家。

李明勋观察着地图,看到从金城岛到澳洲完全是空白的,于是问道:“也就是说,前往澳洲的马东来一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消息?”

“是的,从探险角度来说,这并不算什么,我们之间约定的是最迟是明年七月,那个时候,澳洲没有消息的话,才值得担心。”杨莽说道。

李明勋点头,说道:“好吧,说一说金城的情况吧。”

杨莽微微点头,坐在那里,简略说道:“我们出发之后,用了一个半月的时间找到了新几内亚岛,然后继续向西南航行,虽然执政官阁下提供了经纬度,但金城岛实在太小了,那片海域又有很多的大小岛屿,我们只能在金城岛西南的岛屿先行登陆,那是一个较大的热带岛屿,我们发现那个岛屿的北面非常平坦,水热充足,岛上的土著会种植薯类、西米、椰子和面包树。

因为在金城岛的开发中,那个大岛和土著为我们提供了食物补给,而岛上也适合种植稻米,我们称之为米岛。

米岛上是一种肤色较黑,身材矮小,头发卷曲的密克罗尼西亚人,他们不仅会种植,而且会捕鱼和钻木取火,但不会炼铁,我们在岛屿上构筑堡垒和港口遭遇了土著,产生了冲突,毫无疑问,那群用木棒和软弓的家伙是凶狠的,但是见识过附近的食人族之后,我们感觉那些密克罗尼西亚人非常可爱。

因为未找到金城岛,所以我们必须在米岛居住下来,因此尽量不与其冲突,一开始双方互有伤亡,一直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船上的猪!”

“猪?”西蒙斯不解的问道。

杨莽道:“是的,猪!诸位肯定难以相信,猪是新几内亚一带各个种族的最重要的财产,他们语言和传统不同,但却对猪情有独钟,在那些土著部落中,地位最高的是男人,第二是猪,第三才是女人,而用猪换女人是非常普遍也容易接受的,即便是部落首领的女儿,也可以用十头猪换来!

与当地部落驯养的野生猪不同,我们运过去的猪是南方的家养猪,土著的猪很黑,我们的猪很白,我们在米岛最大的对手是卡罗部落,那个部落崇信巫术,认为我们的家养猪是圣洁的,用一头七十五斤的小猪,我们获得了那个拥有四百武士部落首领马佳罗的友谊,我们才安顿下来。

所以,在第一批黄金炼制出来后,我们用黄金铸造了这只金猪,以表达对猪这个物种的敬意。”

“你们全都留在了米岛吗,没有前去澳洲?”阿海问道。

“是风向不对,阁下。”杨莽回答道:“我们抵达米岛的时候,正是夏季,而根据我们的资料,北半球的夏季是南半球的冬季,南半球是东南风,我们不想逆风航行,而且也没有找到金城岛,在和卡罗部落解决了争端之后,我们四艘船分开寻找金城岛,并且探查周围的岛屿,期间经历了海难,我们损失了唯一一艘护卫舰,还和周边岛屿的土著产生了冲突,那些巴布亚人大部分是食人族,我们至少有十名探险队员被他们抓取吃掉!

但幸运的是,我们找到了金城岛,桑巴尔也如愿在岛屿的东北方找到了金矿,所以我们开始抓捕奴隶来进行拓殖和开矿,而巧合的是,卡罗部落与巴布亚人有血海深仇,他们愿意一边复仇一边抓捕奴隶和我们交易,换取我们的铁器和猪,可惜的是,我们离开吕宋的时候只带了八头猪,期间,贪婪的佛雷斯还杀死了一只,与我们分食,好在我们带去的猪中公母都有,很快就生产了小猪仔,而狡猾的桑巴尔只向密克罗尼西亚人提供小公猪。

在去年九月份我们与马佳罗一起组织了一支六百人的捕奴队,到了新几内亚岛捕奴,我们抓到了六百多个奴隶,但结局却并不好,那里太过于湿热的了,疾病让我们损失了至少三十五个士兵,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参与捕奴,但热带疾病仍然猖獗,当冬季来临,马东来长官率领两艘探险船南下的时候,我们只剩下了四百人,三分之一的人已经倒下了。

巴布亚人不是好的奴隶,主要是他们是食人族,只要我们的矿监稍有不注意,奴隶之间就会相互攻杀,把杀死的人偷偷吃掉,我们只能把不同部落的人分开。而这群愚昧的土著对火绳枪和火炮很恐惧,他们认为死于火绳枪的人灵魂不散,所以最害怕的是枪决,因此我们拥有了控制奴隶的办法。”

“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澳洲探险队出发,乘坐鵟号和玛丽夫人号,东来阁下带走了二百二十人,给我和桑巴尔留下了一百八十人,我们详细勘察了金城岛,除了金矿,还有硫磺这一重要矿产,但对于农业来说,这个岛屿几乎一无是处,到处都是喷出有毒气体的裂缝,我们一度怀疑我们住在火山口,好在还有米岛,而密克罗尼西亚人非常喜欢我们的商品,彩色的布匹和丝绸、各类铁器和武器、还有烈酒和盐巴,我们可以用交易的方式获得土地和奴隶。

我让人在米岛开辟了一个种植园,试着种植了带去的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稻米可以种植,在半山腰种植的咖啡树苗、金鸡纳树苗也不错,只要有人,米岛可以开发出来,唯一可怕的是,那里的热带疾病很恐怖。”

章九八 巨大收益

“疾病不能成为我们在拓殖上退缩,事实上,大本营种植园中的金鸡纳树第一批一百三十二棵已经成熟,顺利产出了第一批疟疾特效药,到明年,会有数千棵,后年会有上万棵,我们对抗疟疾的能力在上升,三年之内,疟疾特效药就可以公开销售,而我们还能从西班牙人那里购买到,等你返回金城的时候,我会向你提供一部分金鸡纳树皮的。”李明勋坚定的说道。

“那人呢?”杨莽欣喜的问道。

“会有很多,至少不会低于一千人。”李明勋回答道。

杨莽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了,李明勋则是问道:“我需要知道金城岛的安全性,还有金矿的出产!”

“首先,金城岛本身是安全的,我们与卡罗部落拥有友好的关系,而那一带的部落航海技术很差,而且相互之间仇杀严重,金城配合炮台和木质城堡,固若金汤,而另外一个威胁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且不说我们做到了最大的保密,即便是他们知道金城的经纬度,也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找到,只要我们的移民运输船队不被跟踪,那至少三年内,金城是安全的。”杨莽说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何文希此时开口道:“事实上,我们如果从航线上调整一下的话,安全性会很高。”

借着地图,何文希勾画出了设定的航线,那是走吕宋外海的航线,从台北经过宜兰和台东,直达吕宋外海,在黎牙实比暂停之后,继而南下,很容易找到世界第二大岛的新几内亚岛,而以新几内亚为坐标,寻找米岛和金城岛就简单了。

而这条航线需要借助冬季的北风,而冬季很少有台风,从航行上看,也是安全的。

“我认为,风险总是相对的,金城岛值得元老院投入资金和人力!”杨莽微笑说道,他打开一个账册,递给了李明勋,解说道:“如今金城金矿已经正式出产金子了,我们暂时使用的奴隶开采和伐木烧炭,我返航的时候,金城一共有一千二百名奴隶,每个月已经可以出产八百到一千两的金锭了,这还是在我们缺乏牲畜和排水装备,人手也不足的情况下,如果我们未来找到了煤矿,引入了大型牲畜和排水设施,产量会极快的增长,桑巴尔保证,只要给他一万个矿工,这个金矿每年可以出产三十万两黄金,诸位阁下,三十万两黄金,足够投入一切了!”

元老们脸色大变,三十万两黄金,一个令人振奋又不敢相信的数字,要知道,即便是东方,三十万两黄金也可以兑换二百五十万两左右的银锭,如果运到欧洲,可以兑换三百五十万到五百万左右的银子。

实际上,合众国目前所有金矿的出产,每年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万两左右,这些黄金大部分以一比十的比价出售给了荷兰人和英国人,这些泰西商人运回欧洲,便是有近百分之百的利润。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是值得的。”林诚声音有些干哑,说道。

林河却表现的有些保守,说道:“据我所知,桑巴尔这个家伙一向喜欢夸张。”

林诚敲了敲桌子,道:“即便只有他说的一半,也值得了,那是黄金,黄金!林河,我们也马上打开前往欧洲的航线了,黄金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好了,金城值得我们付出,这是事实,不过也不用激动,大规模的移民要在十月份才开始,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哦,对了,杨莽,你从金城带回了许多孩子,他们是做什么的?”李明勋问道。

“是准备送进归化学校的孩子,阁下。”杨莽说道。

阿海却是道:“杨莽,你送来的孩子都不到十岁,而归化学校收的是十三岁左右的孩子。”

杨莽解释道:“阁下,您要知道,这些孩子来自食人族,如果超过十岁的话,木已成舟,本能难移了。”

归化学校是由安全局管辖的一个特殊学校,学校里的学生全部来自土著部落,从永宁区的索伦、乞列迷和阿伊努人部落,到台湾的高山族生番,到吕宋岛上的马来人后裔,应有尽有,这些孩子或者是购买来的奴隶,或者是无人要的孤儿,由各行政区挑选其中聪敏健壮的送达归化学校。

入校之后,会被教授汉语、汉字和术算等知识,用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进行区分,健壮刚毅者被送入军校就读或上船成为见习军官,聪慧外向者则成为各类学徒,继续进行培养,归化学校创办于1643年,如今已经有两届学生毕业了,数量也越来越多。

归化学校毕业的学生都可以融入合众国的体系,除了肤色之外,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和价值观念与主体民族几乎相同,这群孩子会成为军队、行政部门的中间,但最终的归宿仍然是回到部落,协助他们所在的部落融入到主体民族中去。

要知道,无论是永宁还是南洋,很多部落只有百十人几百人,千人的就是大部落了,受到合众国文化和习惯熏陶的精英不会很难再融入奴隶制的古老部落中去,他们会谋求改变,并且与合众国取得联系。

事实上这一现象在永宁行政区更为普遍,那里的乞列迷人和索伦男人非常喜欢受合众国雇佣去当兵,几年之后,回到部落,往往难以接受部落首领的压迫,拥有甲胄和火绳枪的他们很容易就在对抗奴隶主的斗争中占据上风,而取得国民甚至公民身份的他们也会得到合众国的支持,如此,一个个的大小部落就融入了合众国的行政体系,比亲藩体系更加迅速。

“杨莽说的没错,食人部落是特殊的存在,以至于在是否属于人类上都存在争议,杨莽这么做也不算什么,杨莽,在这些孩子中,有没有密克罗尼西亚人?”李明勋问道。

杨莽重重点头:“有,马佳罗的一个儿子一个侄子在其中,还有四个来自其他部落。”

“如此便没有任何问题了。”李明勋肯定的说道,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的元老,说道:“我提议,授予杨莽金城行政长官区行政长官之职,将金城列为二级长官区,暂时归大本营直辖,至于桑巴尔,我还是希望他能为澳洲的开发做出贡献,所以只能算是借调给金城来了,诸位,表决吧。”

“年产三十万两黄金的金城,我没有意见。”林河说道。

“同意!”

几个元老进行表决,最终确定了杨莽的职位和权限。

李明勋想了想,说道:“年产三十万两就是一个标准,在达标之间,金城行政区不允许与大本营之外政治实体进行贸易和交流,至于对金城开发的支援,金城与安全局进行联络,战犯、流放犯人会成为前期的主要移民,当然,我可以给你一个特权,那就是金城行政区的国民可以免费而合法的迎娶土著女人,这个特权令,三年内有效。”

“感谢您的慷慨阁下,三年内,金城行政长官区会给元老院和合众国富饶的金矿、自给自足的行政区和完善的防御体系。我们也会拥有港口和修船场,为合众国开发澳洲做出贡献!”杨莽很会揣摩元老们的心思,郑重的说道。

元老会议结束,何文希在李明勋示意下来到了执政官办公室,出乎他的意料,另外一个人站在那里,正是统帅部的情报长官何文瑞。

李明勋看了看二人,说道:“你二人有七八分像,文瑞说你是他的堂兄,堂兄弟也可以这么像吗?”

何文希轻咳一声,说道:“事实上,我们是亲兄弟,只不过我年幼时就被过继给伯父了,所以,我们才是堂兄弟。”

李明勋微笑坐下,拿起桌上的资料,那是何文希提交的报告,李明勋看了一眼,说道:“在统帅部中,文瑞是少有的聪明人,识大体懂权衡,但他说,你比他还要聪明,只是身体素质不好,在讲武堂毕业的时候,因此吃了亏,但那是上天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不过我却发现你的另一种特质,那就是严谨,至少从和杨莽的交接之中你表现的淋漓尽致,而你提交的报告,格式完美,言简意赅,说实话,自从我创立社团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报告。”

“能得到如此赞誉,是我的荣幸,阁下!”何文希表现的诚惶诚恐。

李明勋道:“既然你的身体不适合出外勤,那么就应该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回安全局总部,协助阿海怎么样?”

何文希脸色一紧,说道:“不知阁下要安排我什么工作呢,阁下,我更喜欢干实务。”

李明勋道:“当然是实务,从拓殖金城岛你应该看出了,目前合众国的拓殖事业没有任何规章制度,往往只能凭借开拓者的经验和尝试,很多时候就是对欧洲殖民者的拙劣模仿,但合众国与欧洲各国完全不一样,我们的人力资源就不是泰西国家可以比拟的,所以我希望通过整合资料,总结出一整套适合我们合众国的拓殖模式。

这个世界实在太广阔了,遍地都是无主之地,我们的事业任重而道远,我可不希望我们像欧洲人那样,在美洲开拓了上百年,也只有可怜的几十万人,你认为这个工作如何?”

何文希被李明勋说的热血上涌,他当即道:“当然阁下,这是一件大事,我当然愿意。”但何文希很快安静下来,他试探问道:“阁下,那未来我是否还有机会乘风破浪,亲自为合众国开辟一片空间呢,实际上,这是我毕生的夙愿。”

李明勋笑了笑,他最喜欢这类有野心的年轻人,李明勋道:“当然,只是我需要告诫你的是,我们的几位元老在长久的办公室生涯中成为一个胖子,如果你也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换一个更实际点的梦想。”

“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阁下!”何文希正色道,继而离开了办公室。

“你的这个弟弟,瘦小的身躯中有一颗巨大的野心,真是难得。”李明勋对何文瑞说道。

何文瑞笑了笑,没有接茬,而是打开文件夹说道:“鲁监国殿下再次发来了信件,希望您可以前去岱山岛,商议大陆的战事。”

“哦,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告诉鲁监国的人,我会在五日内赶到的。”李明勋说道,他坐在那里,问道:“我交代你的那件事,如何了?”

何文瑞微微点头,把文件摆在了李明勋的面前,说道:“其他元老都没什么问题,只有西蒙斯阁下,有些不稳定因素。”

李明勋让何文瑞做的事情就是暗查元老院的所有元老,毕竟建国在即,元老院作为核心,每个人必须是可靠的,何文瑞第一个查的是林诚,然后是阿海,在这两个人没问题后,与安全局合作查其他元老。

每个人都有问题,但都不算大事,左不过是任用私人、贪墨公产、隐匿工作失误不报,再者就是个人问题,元老们都是出身底层,拥有权势之后,自然会有各种欲望,这无可厚非,只要有原则,并且对合众国忠诚,一切黑材料都会锁在档案室内。

唯一不同的是西蒙斯,其实从各方面来看,西蒙斯是最干净的,作为一个葡萄牙人,在台湾娶的汉人妻子也非名门,想任用私人也没有什么机会,作为军人,也不管军费,所以也不曾贪墨,西蒙斯也没有包养、纳妾这类事情,可以说,最无懈可击,但最近却出了一件事。

西蒙斯在欧洲的儿子来到了东方,而西蒙斯把他藏了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安全局和统帅部情报处分析后认为,这个叫做阿尔瓦罗的二十岁年轻人是荷兰人的间谍。

“你怀疑西蒙斯对合众国的忠诚吗?”李明勋脸色凝重,问道。

何文瑞摇头:“不,阁下,没有经过审讯,我不会去怀疑。”

李明勋笑了:“我明白,能审讯西蒙斯的只有我!”

章九九 西蒙斯的家事

阿尔瓦罗坐在小院中的躺椅上,展开报纸看着,享受着下午的宁静,报纸上的信息是一天中唯一让他不会感觉无所事事的东西,看完了报纸,他笨拙的拿起茶杯,品尝着台北出产的新茶。

已经来到台湾两个月了,阿尔瓦罗还是无法适应用茶杯喝茶的习惯,虽然他出身不高,却也知道,在遥远的欧洲,茶是贵族和大商人才能享用的东西,在富丽堂皇的茶室之中,贵族夫人会把沏好的茶倒在茶盘里,客人要双手端起饮用,还要发出啧啧的声音才能表达对主人茶艺的赞美,而这一切在东方都是粗鲁的表现。

阿尔瓦罗放下茶杯,看到门口多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饶有兴致的看着阿尔瓦罗,说道:“你和西蒙斯可长的一点也不像。”

“我认识你,阁下。”阿尔瓦罗起身,恭敬的施礼,说道:“您是执政官阁下。”

“哦,是吗,可我却听说你来到布袋港之后,一直被软禁在这里。”李明勋坐在了阿尔瓦罗的面前,微笑说道。

阿尔瓦罗道:“这上面有您的印刷画像,我想说,画的过于刻板,没有您半分的神采。”

阿尔瓦罗展开了那张报纸,上面的中央果然有一张简略的黑白图片,正是自己的画像,李明勋笑了笑,接过来放在了一边,他细细打量了一下阿尔瓦罗,这个年轻拥有蓝色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和金色的碎发,更多的像一个英国人,而非伊比利亚人种,更关键的是,他与西蒙斯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你真的是西蒙斯的儿子吗,我怎么看不到一点西蒙斯的影子?”李明勋再次问道。

阿尔瓦罗道:“我只是西蒙斯阁下名义上的儿子,事实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李明勋接过仆人端来的茶水,听阿尔瓦罗讲述西蒙斯的故事。

年轻时候的西蒙斯就是一个热情奔放而富有才华的水手,仅仅二十岁的他就拥有了一艘单桅纵帆船,那时的西蒙斯还没有扬威万里的梦想,有的只是想通过贸易聚敛财富,处于三十年战争中的西班牙百姓困苦,却给走私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西蒙斯可以把葡萄牙的盐卖到法国再从法国购买低廉的土豆和玉米卖到葡萄牙,显然,走私最大的敌人是税务官,而如何与波尔图港税务官搞好关系就是西蒙斯的首要任务。

一直到西蒙斯发现那位税务官有一位寡居在家的妹妹,于是年轻奔放的西蒙斯对那位女士展开了追逐,得到了税务官的妹妹做妻子,同样也接受了阿尔瓦罗这个拖油瓶,阿尔瓦罗叫了西蒙斯三年父亲,见证了西蒙斯与母亲的关系从交易变成真爱。

“西蒙斯阁下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为了钱迎娶了我的母亲,但为了给我的母亲治病,花光了所有的钱,以至于连他的船都卖掉了,但最终母亲依旧死于疾病。西蒙斯阁下为此还欠下了我舅舅大笔的债务,我最终被送到舅舅家作为奴仆,而西蒙斯阁下为了偿还债务,登上了前往东方的商船,从此以后,十三年的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见面。”阿尔瓦罗说道。

李明勋听着这个属于西蒙斯秘密的故事,心中颇为感动,想不到那个满口粗话的西蒙斯还是这样一个好男人,李明勋感慨道:“我今天重新认识了西蒙斯阁下。”

阿尔瓦罗道:“西蒙斯阁下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教会了我坚强而忍耐,让我得以在舅舅家渡过十年的奴仆生涯。”

李明勋问道:“那你的故事呢?”

阿尔瓦罗叹息说道:“我与西蒙斯阁下分开后,便进入了舅舅家成为一个一名仆役,为那位阁下饲养马匹,打扫马车,后来获得一个机会,成为了那位阁下店铺中的伙计和兼职会计,在码头工作了四年,一直到我听人说,西蒙斯阁下成为了东方一个新国家的贵族和海军司令,一切就改变了。”

“所以你就来到了东方?”李明勋问道。

阿尔瓦罗摇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当西蒙斯阁下登上离开那艘船的时候,我们就解除了父子关系,我听说了那个传言之后,没有想过来这里,但荷兰人出现了,他们想让我来,想把我培养成一个间谍,安插在西蒙斯阁下的身边。”

“您知道吗,阁下,阿尔瓦罗四岁失去了生父,七岁失去了母亲和西蒙斯,然后成为了奴仆,从七岁一直到十七岁的十年里,我都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物,前六年我是睡在马厩里的马夫,全身是马粪味道,后四年我是会计更多则是码头工人,我的身上总是腌鱼的味道。事实上,从我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后,即便是酒吧里的妓女也从未正眼瞧过我,只因他们知道,卑微的阿尔瓦罗身上从来不会有超过一个里亚尔的钱币。

但是这个时候,美丽的霍莉小姐出现在了我的身边,说喜欢我的真诚,在我们两个确认恋人关系后,霍莉说她希望前往马可波罗说的黄金之国看一看。阁下,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阿尔瓦罗知道,我这个英国人的遗腹子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上帝更不会如此眷顾于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西蒙斯阁下成为了大人物,有人要借助我算计他。”阿尔瓦罗微笑说道。

“你在欧洲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来?”李明勋问道。

阿尔瓦罗笑了:“为什么不呢,如果我拒绝,那些人可能会把我绑架或者杀死,但是我同意,好运就来了,我可以尽情的享受霍莉小姐那柔软的身体,当我想获得前往东方的船资时,我可以在赌场轻易赢取二百个里亚尔,当我想要活的更体面的时候,我的每次投资都是大赚,荷兰人以为我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我索性装傻就能享受一切,然后快快乐乐的乘船来到了东方,然后在见到西蒙斯阁下的那一刻向他坦白,剩下的一切您就知道了。”

“那西蒙斯为什么把你藏起来呢?”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阿尔瓦罗说道:“有两个原因,虽然我还没有伤害过您的国家,但事实上与荷兰人有了接触,间谍的身份会影响西蒙斯阁下在元老院的声誉,而第二个原因我想更重要,西蒙斯阁下有了中国妻子和两个儿子,据我所知,他的妻子是一个凶悍的女人,我的出现可能会影响两个孩子的继承权。因此西蒙斯阁下不想伤害我,也不想荷兰人伤害我,所以只能囚禁我。”

“你不感觉失望吗,西蒙斯对你是这样的态度?”李明勋问道。

阿尔瓦罗笑道:“阁下,我从报纸上看到一句中国谚语,人贵有自知,阿尔瓦罗与西蒙斯阁下没有血脉关系,西蒙斯阁下从未对不起我,我又何必奢求其他呢,难道仅仅因为西蒙斯阁下没有给我富裕的生活和高贵的身份,我就要报复他,与荷兰人苟且吗?

阿尔瓦罗知道自己应该得到什么,不应该得到什么,凭借西蒙斯儿子的身份,我已经享受了三年常人享受不到的优渥生活,已经够了,西蒙斯阁下说,我只需在这里避几年风头,就可以去澳门、果阿或者其他葡萄牙人聚居的地方,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其实我曾经想过,西蒙斯阁下可能会见到我的时候就除掉我,但是他没有,显然,他依旧是那个好男人好父亲,而阿尔瓦罗却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了。”阿尔瓦罗最后补充道。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院子外走了进来,正是西蒙斯,西蒙斯看到李明勋与阿尔瓦罗相对而谈,脸色微变,说道:“阁下,很遗憾,我欺瞒了您和元老院。”

李明勋笑了笑:“没有关系西蒙斯,至少我们没有任何损伤,或许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如果我早就知道,会第一时间帮你处理这个麻烦的。”

西蒙斯心中一紧,他最担心的就是李明勋知道,然后无声无息的除掉阿尔瓦罗,西蒙斯赶忙说道:“我曾经做过对不起阿尔瓦罗母亲的事情,无论如何不想再伤害他了,阁下。”

李明勋先是一愣,继而笑了:“你以为我会杀了这个年轻人吗?不不不,阿尔瓦罗是个不错的人,他很聪明也很机灵,这样一个人完全可以为合众国做出贡献,而不是把他锁在这个监狱里,对吗?”

“如果您愿意让我当双面间谍的话,我可以接受这个任务,我喜欢迎接挑战,阁下。”阿尔瓦罗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阿尔瓦罗,如果你与西蒙斯没有关系,我会这样安排的,但我可不会让西蒙斯难做,我交给你的是秘密任务,但不是在合众国的任何一块土地,这个任务你完全可以胜任区别只是完成的好坏罢了。”

说着,李明勋拿出一沓文件,放在了阿尔瓦罗的面前,西蒙斯凑上去,与阿尔瓦罗一起看,那是一张地契和一份转让协议,是一块面积超过一万亩的种植园在转让,种植园里种植着咖啡、剑麻和甘蔗,拥有三十多户居民和近四百名奴隶,是一个开发超过十年的成熟种植园,种植园的主人用它抵押给了联合银行,得到了二十万两的贷款,却因为海难而完全破产。

让西蒙斯深感意外的是,这个种植园不在合众国的任何一块行政长官区,而是在遥远的东部非洲,莫桑比克,葡萄牙的殖民地。

“只要你写上你的名字,这块种植园就属于你了,唔,算是西蒙斯阁下交给你的产业吧,接下来你要前往莫桑比克,接受并且经营这个种植园,然后在葡萄牙的殖民地潜伏下来,每隔一段时间,安全局的人会与你联络,告诉你应该做什么,几年之后,当合众国的士兵登陆东部非洲的时候,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如何?”李明勋问道。

“您是想谋夺葡萄牙的殖民地吗?”阿尔瓦罗问道。

李明勋摇摇头:“不能这么说,至少目前还没有定下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从报纸上看得出来,合众国的商人在开拓在印度洋的商业,或许有一天,合众国会盯上东部非洲的土地,我只是想提早做个准备,到那一天,不至于手忙脚乱。

或许我们会抢占葡萄牙的殖民地,或许会开拓自己的,谁能说的准将来的事情呢,当然,如果你接受,你就是合众国的一份子,如果不接受,你也可以署自己的名字,然后作为西蒙斯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万亩规模的种植园,足够你过上富裕而体面的生活了,你总不会吃亏,对吧!”

“接受吧孩子,即便是我,也不可能有更好的安排了,这是自由而富贵的选择,你还犹豫什么呢?”在阿尔瓦罗尚未作出决定的时候,西蒙斯已经劝说道。

阿尔瓦罗狐疑的看向了李明勋,西蒙斯又道:“即便是广袤的太平洋也比不上执政官阁下的胸怀,你认为他会算计你这样一个年轻人吗,你身上有哪一点能值得他算计呢?”

“好吧,阁下!”阿尔瓦罗提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李明勋点点头,起身离开,西蒙斯紧随其后,他低声说道:“我知道,阁下这是为了我,这样的机会,您身边很多年轻人都想抓住。”

李明勋笑了,给西蒙斯找了一个理由:“阿尔瓦罗是个西方人的面孔,我想他比任何一个人都适合吧。”

西蒙斯摇摇头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明勋道:“好了,西蒙斯,这些年,因为你的种族,你替元老们担了很多骂名,这是你应得的,我也不想你的老婆再去找我的夫人们哭诉你在外面花天酒地,就是这么简单。你还是快些去香港吧,我们在陆地上防守,在海面却要保持进攻,那里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的海军指挥官!”

章一百 直取南京

从岱山岛港口登陆的时候,李明勋就看到港口之内停泊着数十艘兵船,以沙船和鸟船居多,桅杆林立,旌旗猎猎,颇有几分威风,前往岱山寺的路上,只见道路两侧是整齐的兵营,主干道上被撒上了水,夏日炎炎,踏马而行,却是没有一点烟尘。

看着翼护在身边的近百明军骑兵,李明勋道:“仅仅是一年未来,监国殿下部曲便是如此精强了呀,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迎接李明勋的是首辅熊汝霖,他轻捋胡须,脸有得意,正要解说一番,一旁的黄斌卿却是说道:“哼,不过是做做表面文章罢了,德性还是那个德性!”

“你。”熊汝霖见黄斌卿拆穿,当即脸色大变。

乌穆在一旁冷哼一声:“你什么你,老黄说的是实话!”

黄斌卿嘿嘿一笑,却也不再行挑衅,黄斌卿如今虽然占着舟山主岛,凭借鱼盐之利和走私贸易也养了一支水师和几千精兵,实力不弱,但郑彩如今是东南明军最强一股,黄斌卿不奉鲁监国,自然与鲁监国方面的人不对付,在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撮合下,黄斌卿奉了永历年号,封了国公,倒也算是有了名分,但永历距离太远,黄斌卿在东南最大的政治盟友还是郑成功,毕竟那位国姓爷与鲁监国也不对付。

乌穆倒是和黄斌卿意气相投,两个人也算是旧相识,没少一起打过仗,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而这几个月,李明勋在台湾筹备建国之事,乌穆挂了个统帅部作战处的名义在舟山群岛联络,没少吃了熊汝霖的气,更是愿意和黄斌卿一起厮混。

熊汝霖身为首辅,整治一下明朝体系内的黄斌卿还有法子,但对乌穆这个糙汉却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只得咽下这口恶气。

一行人去了岱山寺,进得大雄宝殿之中,鲁监国一脉的文官武将都已经坐定了,统帅部参谋处的一群军官也在,并且在殿堂之中摆开了一个方圆三丈的巨大的沙盘,上面山川交错,栩栩如生,囊括了北达淮扬南到广东,西到江西的地盘,江浙福建全在其中,大气中不乏精致,这算地图算是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公产,各方势力都可以使用。

李明勋主动上前,微微躬身,对鲁监国施以晚辈之礼,也就仅此而已了,礼节方面双方心照不宣,如今永历、鲁监国和李明勋都算是一国之主了,同属华夏民族,自然地位不分高低,但李明勋相对鲁监国来说年轻,算是后辈,而永历皇帝又是大舅哥,如果三个人站在一起,李明勋应该算是最末的。

环视一周的李明勋在人群中看到许多陌生的脸,乌穆在一旁介绍了几句,才知道有三方人马来自永历朝廷、林士章和郑国姓,如此的话,目前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各方都有代表到了,可惜的是,与西南的西军、山东的榆园军联络不那么顺利,否则才真算是所有抗清力量的大集合。

郑联对鲁监国施礼之后,又对李明勋轻轻点头,问道:“殿下、阁下,人到齐了。”

“偏劳将军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郑联朗声道:“人既然齐了,先通告目前的抗清局面,再行军议。”

这算是统一阵线的一个规矩,各方聚齐,先让各方知道与清军的战争打成了什么样子,才好继续军议。而此次在岱山岛军议,鲁监国是地主,因此主持军议的自然是鲁监国的属下,郑彩还在闽北前线,便由郑联主持。

虽说是郑联主持,但操作沙盘的参谋军官都是来自统帅部,双方进行过演练,相互之间配合也算是熟悉。

“首先是东南沿海,从去年十月开始,监国殿下便是派遣军队于闽北登陆。”郑联的第一时间便是表功。

去年博洛南征结束,其率领的八旗大军便是班师回了北京,而精锐的李成栋部和施福部则进入广东,闽浙总督麾下虽然还有七万人,但防备如此长的海岸线自然是无法全然顾及,所以从去年末开始,鲁监国麾下部曲几次攻掠闽浙一带,其中以闽南战况最为显著,一度攻陷海澄,后又在闽北大陆上站稳脚跟,擒杀福建绿营兵上万人,算是不小的胜利,但与鲁监国一脉的计划相去甚远。

鲁监国的计划原本是趁着东南空虚,凭借郑彩部在福建的关系网络,直接收复整个福建,获得一块持久作战的根据地,但鲁监国低估了对手,也高估了己方,闽浙总督张存仁颇有才干,虽说丢了几个州县,但重要的关卡却是一个没丢,莫要说明军没有攻陷大城,就算攻陷泉州、福州也是无用,只要杉关、仙霞关还在,福建就守不住,而监国政权内部的内斗也拖了后腿,王之仁和郑彩都是国公,郑彩凭借实力最强,有效仿郑芝龙之嫌,文臣和武勋,武勋各派之间争斗不止,进展很不顺利。

饶是如此,鲁监国政权也可以五十步笑百步,毕竟永历政权在西南是大范围的溃败。

说起来,福建不是清军的主战场,西南才是,西南有两支大军,一支是肃亲王豪格率领的满蒙精兵,从永历元年开始便从陕西南下攻入四川、贵州,企图剿灭大西军,一开始很顺利,去年豪格亲手射死了大西皇帝张献忠,重要的战斗年初就结束了,八旗大军在云贵一带的山川之中发挥不出多少实力,后勤不济,已经在筹划撤退之事,而西军主力则是退入云南,占据了云南这块地盘,顺便剿灭叛乱土司沙定洲。

而最重要的战场仍然是湖广,清军的主力是三王一公,配合满洲部分精锐和大量的绿营,拥兵十万有奇,大战从去年末就开始,一直打到今年四月份,形势如山崩地裂,西南局势可谓绝望。

顺军郝摇旗部岳州大败,大明湖广总督何腾蛟长沙战败,三王一公沿着湘江向南进击,接连击败在湖广作恶多端的明军,惹的湖南的百姓拍手叫好,颇有‘喜迎王师’的架势。

“哼,永历朝廷治兵不严,祸害乡里,此番大败,永历官将脱不得干系!”熊汝霖从中加了点私活,惹的永历政权的几个代表脸色难堪。

清军在湖广大胜之后,在衡州终于遇到了明军主力,这次是明军和顺军的联军部队,约有五万余,结果在三王一公的攻势下没有坚持太久,依旧大败,明军开始溃逃,顺军大部大多逃往了湖广与四川交界的山川地带,而何腾蛟则率领明军还有顺军最忠心大明的郝摇旗部向南逃跑,到了湖南与广东广西的边界。

这个时候,何腾蛟联络敌后的兵马突袭衡阳,让三王一公被迫回援,算是获得了一些喘息,但结果仍然不好,郝摇旗部依旧是流贼做派,抢劫乡里,与明军和百姓发生冲突,被尚可喜占了便宜,损折大半精锐,不得已退去了广西全州,而何腾蛟的反击也是在永州大败,也退去了广西全州。

全州的溃兵接到来自瞿式耜的援助,背靠广西,站稳了脚跟,到了四月底,已经是梅雨季节,连续作战的清军停止进攻,大举后撤,但与以往满清军队战胜之后班师回京消暑不同,三王一公麾下多是汉军旗和绿营,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在长沙、湘潭一带安营扎寨,等待夏季过去,清军使用汉军的优势显露无疑,那就是无需拘泥于秋冬攻势,除了夏季,一年有大半年可以进攻。

按理来说,清军攻势放缓,明军应该收拾兵马积蓄粮草,前出湖广夺取地盘,以方便在秋冬攻势中,以空间换时间,但永历朝廷没有这么做,他们选择了‘内斗消暑’这个大明保留节目。

在皇帝行在所在的武冈州,两股明军一股要夺权一股要救驾,打了个七荤八素,如今不知道武冈的永历皇帝是死是活。

广东的战事烈度就比较低了,两广总督佟养甲忙着和葡萄牙人做买卖,李成栋却被岭南义军搞的焦头烂额,不得已放弃了梧州,而在粤西,双方只是在对峙,大战却是没有。

大陆的战局就是如此悲观和复杂,让人感觉可悲又可恨,乌穆在那里咬牙切齿,但鲁监国政权的官将却脸色如常,因为内斗也是他们的保留节目。

李明勋按住了乌穆,合众国中便无人发表看法,用黄斌卿的话来说,德性就是那德性,说没用,骂也没有,只有死了的明朝官员才不会内斗。

“大陆的战局便是这般,不管怎么说,清军大部精锐都被牵扯在了西南和东南两个战场,而清虏最为倚重的江南却是无比的空虚,而这也是我们的此次行动的目的地,而另外一个利好消息是,清虏在江南的苏松提督吴胜兆联络我们,选择反正!”出来打圆场的沈廷扬说出了一个让人振奋的好消息。

“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转战江南,溯长江而上,支取南京,光复江南,指日可待!”一个文官颇为兴奋的喊道,惹来了群情振奋。

李明勋心中骂了一句白日做梦,但也感觉这是一次好机会,吴胜兆虽然麾下只有五千兵马,但却是江南两支最大规模的清军了,而且是江南沿海唯一一支成规模的军队,吴胜兆反正,江南门户大开是事实。

沈廷扬介绍了几句关于吴胜兆的信息,其实吴胜兆四月中旬便是联系了舟山,中间人除了几个幕中的抗清志士,还有就是江南名士陈子龙,而吴胜兆想要联络的是黄斌卿和沈廷扬,显然,如果能打进江南,必然是巨大收获,对抗清大局也有好处,因此从第一时间就联络了统帅部,希望得到支援。

李明勋自然愿意在清虏的腹心插一刀,但绝非立刻动手,他要在台北筹划建国之事,又需要时间调兵遣将,所以拖了近三个月的时间,一直到了现在。

实际上李明勋拖这么久,不光是为了忙完手头上的事,他有两个主要原因,其一是,历史上这次起义得到了沈廷扬、张名振大军的支持,但却被风暴拍在了沙滩上,大败而归,沈廷扬为此丧命,李明勋想要避开类似的灾难,二是候风,现在是七月中旬,突袭江南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只要登岸便是要打两三个月,而两个月也是清军大规模支援赶到的时间,那个时候,北风起,大军无论成败都不会被堵在长江口,若是四月进江南,那就是只能胜不能败。

当然,这并没有得到所有人支持,熊汝霖道:“此乃天赐良机,实际上,三月之前便是可以行动,吴胜兆军盼我大明王师如春苗盼甘霖一般,而清廷对其常有诘问,让其惶惶不可终日,若是此番贻误战机,东番当担首责!”

熊汝霖这话说的不客气,实际上也是切中要害,鲁监国上下最担心的就是吴胜兆被识破抓捕,没了内应。而李明勋却知道,吴胜兆肯定不会被识破,这并非因为吴胜兆太聪明,而是因为他实在太蠢了。

吴胜兆是辽东人,早年被俘,满清入关,像吴胜兆这类辽人被起用,吴胜兆在平定江南时功勋卓著,当初提督李成栋横扫长江三角洲,也只是在围攻崇明要塞的时候吃了点亏,总的来说还算可以。

唯一让他不满的清廷的江南巡抚土国宝总是倾轧于他,这也是吴胜兆反正的唯一原因。吴胜兆军军纪本就差,被土国宝告过密,受过惩戒,但关键是土国宝的身份,这厮不是辽人,更非汉军,原本只是太湖一水贼罢了,被洪承畴招降成了总兵,再后来投降清军成了巡抚,算是洪承畴的嫡系,可洪承畴虽说是江南总督,但在吴胜兆等辽人眼里那就是一个三等奴才,奴才的奴才欺负到他的头上自然不忿。

吴胜兆反正,非但没有一点保密意识,反而是联络各方,就差大张旗鼓上街宣传了,从一开始就被告密到了洪承畴那里,可惜的是,告密的就是土国宝,让洪承畴和南京城中的满洲太君们以为这是二人私争,吴胜兆既是傻人有傻福,也是大愚若智

章一百零一 各玩各的

“熊大人,你吃陈米吃坏脑袋了吧,未战便推卸责任,啧啧,真是好算计啊。”乌穆阴阳怪气的说道,黄斌卿强忍住才没有笑出来。

这陈米一事也是熊汝霖和乌穆之间的第一个矛盾,按照鲁监国希望,为了筹措北上江南的军粮,希望统帅部提前支取今年的十万石援助粮,这倒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四月份的时候,很多南洋的粮船没有到,所以只能从台北战备仓库支用了十万石米粮给了鲁监国。

战备仓库里的自然不是今年的新米,实际上,战备仓库设立以来,新米入旧米出便是规矩,熊汝霖负责交接粮食,看到不是新米,大发雷霆,乌穆却摆出爱要不要,不要拉倒的架势,熊汝霖也只能接下,虽说二人也没什么大冲突,却成了乌穆常挂在嘴边的话。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战而先言败,乃是兵法之。”熊汝霖一脸正色,便是要发表长篇大论,乌穆却是不耐烦的说道:“行行行,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就说罢,江南之战,你们想做什么!”

熊汝霖又被怼了,怒意满面,却也知道,若是提前不商定,统帅部是不发兵的,如今合众国在舟山就屯兵六千精锐,加上泗礁山的驻扎兵马,出兵能有一万,而合众国的舰队更是进击江南的依仗。

“哼,老夫不与你逞口舌之利,此次吴胜兆反正,乃是天赐良机,监国殿下有意出兵两万五千人,先下松江,再取南京!”熊汝霖说道。

乌穆问道:“熊大人,虽说清虏在江南空虚,在山东有满清精锐三万余,浙江有绿营五万,上游更是有三王一公十万大军,江西之绿营也是百战之兵,三面夹击,你这两万五千当如何?”

熊汝霖道:“此间出兵只有两万五,待我王师取得南京,监国殿下君临江南,振臂一呼,江南万民拥戴,到时便有十万兵马,何惧清虏!”

乌穆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问道:“多少年了,你们这白日梦就醒不了吗?”

“乌穆,你屡屡犯上,本官都不与你计较,但你攻讦我朝光复大计,是可忍孰不可忍!”熊汝霖拍案而起。

“管你叔叔婶婶忍不忍的,老子告诉你,你要还是做那春秋美梦,你只管去送死,我国之兵,一个不出,谁也不会陪你去死!”乌穆更是一脚踹翻了桌子,高声喝道。

乌穆说的白日梦是鲁监国政权一个政治幻想,自从鲁王监国以来,这已经算是第三次尝试了,无论是当年和隆武正统之争,还是吴胜兆起义,鲁监国政权总有一个幻想,那就是以为清军残暴,剃发令不得人心,只要收复南京这个有着极大政治地位的首都,就可以振臂一呼,近可得江南士绅百姓拥护,占据一方,与永历、清虏三分天下,远可让清廷离心离德,南方会大规模倒戈。

这个白日梦是东南明军的全体的梦,现在的鲁监国,后来的郑国姓,都因为这个梦想损失惨重,他们把大量的精锐投入到长江口,然后一波一波的葬送在了那里,耗尽了抗清力量的最后一滴血。

可作为局外人的合众国却知道,清军残暴不假,剃发令不得人心也是真,可鲁监国同样不得人心,试想,一支靠抢掠养兵的军队,如何能得到百姓拥护支持呢,清军虽然凶残,但是却靠税收作为军费的,抛开民族情感不谈,对百姓祸害更重的反而是明军。

实际山,鲁监国政权目前的局面就像是一条正在吞噬自己尾巴的蛇,早晚会死在自己嘴中,如今的鲁监国政权拥有四万余兵马,但舟山的鱼盐税和走私之利是养不活多少人的,更多的时候则是上岸抢掠,但浙江、福建的清军也不是吃素的,鲁监国政权满载而回少,空手而归多,也时常战败,损兵折将,抢掠成功是一时豪富,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抢掠总归是不如税收来的稳定,所以为了更大的收获,明军不仅抢钱抢粮还抢人,掳掠丁壮到舟山为兵,但抢掠来的银钱粮食耗光,又没有军饷发下,衣食无着,又饱受各派系内斗之苦的明军很容易会向清军投降,而清军却有较为充足的军费,可以供养这些兵,这就导致一个怪现象,鲁监国在为清军养兵,他们抢来的丁壮经过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淘汰,成为了老兵,但会因为缺少粮饷和内斗向清军投降,而清军一不用造船,二不用练兵,倒也积攒了一支不弱的水上力量,鲁监国的每次劫掠都把民心推向清军,也是在为自己掘坟。

在失去民心的情况下,鲁监国政权那振臂一呼便是万民拥护的想法完全是幻想,至少在百姓看来,清军虽然有抢掠,但那是军纪的问题,至少在江南,大部分时候是不抢的,但鲁监国不是,抢掠是生存问题,他必抢,如果不抢,肯定是勒捐,那非但百姓不愿意,士绅更是不愿意。

“李明勋阁下,你就任由这个蛮夫在此胡言乱语吗?”熊汝霖知道乌穆是不讲理的人,索性直接找到了正主。

李明勋示意乌穆坐下,脸上是怒色,心中却是有几分得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用乌穆这个骚鞑子对付熊汝霖,可谓完克!

李明勋没有回应熊汝霖,而是看向朱以海,问:“监国殿下,此次进军江南,不知殿下准备了多少军费,又准备给士兵发多少安家费、开拔银呢?”

鲁监国的穷是出了名的,博洛南征,朱以海去钱塘江劳军,每个兵发两钱银子赏银,还有很多人拿不到,惹的士兵怨声载道。

“咳咳,省吃俭用,也不过七万之数,倒是阁下送达了援助粮,可解燃眉之急。”朱以海回答道。

七万两银子自然不能全发成开拔银,士兵没饷银还有其他法子,但船没有船帆可就开不动,大部分的钱还是用来修船制械。

李明勋看向了鲁监国政权的将军,王之仁、张名振和郑联,笑问:“诸位将军有何打算?”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回答,李明勋道:“诸位不便答,我替你们说,没有开拔银子,想说动士兵出战是痴人说梦,不兵变便是祖上积德了,诸位统军御兵都知道这个规矩,没钱只能许诺了,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士卒放开抢掠,我想,第一个倒霉的会是松江城吧。”

诸将低下头,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熊汝霖见诸将不言,说道:“我王师会在松江筹措军饷,待粮饷充足,便提兵西去,直取南京,诸将自然会约束军纪!”

“我松江百姓何辜,要受尔等欺压!”人群中有一人叫道,便是林士章派来的代表,沈犹龙之子沈达春,沈家便是松江之人。

黄斌卿道:“想那陈子龙为此事奔波劳苦,却给自己故乡惹来豺狼,真不知是否后悔呢?”

“黄将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五十步笑百步不是?”张名振冷言道。

黄斌卿并未答话,这里的军头,除了合众国友军哪个不是靠抢掠养兵呢?

“诸位,非常之时,便是要行非常之事,也是迫不得已,但本官想问,你们东番是不是无意参与此次江南之变,若是的话,那为何佯装答应,拖延时间呢?”熊汝霖朗声问道。

李明勋道:“抗清御虏统一阵线成立目的便是联合各方力量驱逐鞑虏,可这并不代表我们要无条件的听你们的命令,事实上,在联合之初,这一点已经是共识了,所以我们合众国会参与这次江南之变,但不会按照你们那既不严谨也不现实的计划来。”

“那你们想如何?”熊汝霖问。

“清虏势大,江南虽然兵少,却是清虏必争之地,敌强而我弱,我们统帅部不认为监国殿下有振臂一呼的威望,也不人为你们的军队可以收复江南,所以我们不会参与进击南京,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这次江南之变,尽可能的打击清虏的实力。”李明勋解释道。

“有什么能比攻下南京更能打击清虏呢?”熊汝霖问道。

李明勋笑了:“当然有,那就是截断漕运,只要漕运被截断,便会天下大惊,哪怕仅仅是截断一两个月,也足够让清虏跳脚了。”

王之仁皱眉问道:“阁下的意思,只以水师出战了?”

李明勋摇摇头:“不,江南空虚,联军正好趁虚而入,在清军反应过来之前,可光复不少城市,然而,复土不在于守土,敌军若是大兵压境,还是当退则退。”

见明国官将迟疑,李明旭指了指沙盘上那条从山东一直向南,到扬州、镇江、常州、苏州和杭州的细细红线,说道:“此番出击江南,我军不会过运河、太湖一线,战事在运河东,联军可协同作战,若在运河以西,那么贵军烦请自便。”

“可此番江南之变,首要在于夺取南京呀!”张名振说道。

乌穆敲了敲桌子:“那是你们的春秋大梦,与我国无关,我们说不服你们,你们也莫要强逼于我们!”

“休息半个时辰,再行商讨。”朱以海吩咐道,大殿中的大部分走了出去,只留下朱以海君臣十数人,黄斌卿笑陪在李明勋身侧,原因无他,此次出击江南,黄斌卿想和合众国军一路。

李明勋知道朱以海有些犹豫,朱以海抗清意志坚定,也很有雄心,但这并不代表能力出众,事实上,这类情况很普遍,大明朝多的是无能的忠臣,有心无力自以为是的人比比皆是。

半个时辰之后,当李明勋回到大殿,看到的是表情微妙的官将,显然刚才有了一阵争吵,不过结果依旧,明军依旧坚持进军南京。

双方开始商定具体的作战计划,此次明军由王之仁挂帅,统领陆师两万余,多是王之仁、张名振等人的兵马,还在福建前线的郑彩除了调遣了五千杂兵交给王之仁,便是派遣郑联率领水师舟船助战,依旧是内斗的把戏。

王之仁挂帅,沈廷扬监军,如此而已,且有兵船三百余。

而统帅部麾下则有野战营四个,陆战营一个,还有崇明、泗礁山两地的守备营协助,外加炮兵、工兵和舟桥部队,可出动兵力一万五千多人,而海军则有单桅纵帆船十五岁,加列桨帆船十八艘,加莱赛帆船四艘,另有快蟹、舢板近百,海军数量超过了一万人,可以说这是合众国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行动了。

按照双方商定的计划,组建联合舰队北上,登陆松江府,其中明军去松江,合众国军驻崇明,各有基地,继而溯长江而上,江南运河沿线苏州府、常州府和镇江府为合众国战区,为联军创造一个安静的大后方,且要防浙江清军北上,而联合舰队则在镇江府分开,合众国军截断漕运,明军则继续进击南京。

显然,联军侧重点完全不同,合众国稳固后方,明军则主动出击,攻守兼备。

松江城。

吴胜兆看着桌上摆着的印玺和敕书,挨个拿起看了,印为平江将军之印,敕书为加封自己为定吴伯,吴胜兆一口闷掉杯中之酒,搓了搓手,自语道:“洪承畴、土国宝,你们这两个狗奴才,不让老子好过,老子也得弄死你们两个!”

“提督大人,几位大人都是到了堂下了。”一个亲兵在门口说道。

吴胜兆重重点头,提刀走了出去,身后跟了十余个杀气腾腾的亲兵,就在今早,他把松江一群官将请到了提督衙署之内,吴胜兆走了进去,环视一周,一挥手,亲兵上前,从中揪出七八人来,松江府海防同知杨之易、理刑推官方重朗等等几人,不是土国宝的亲信,就是向南京告密的叛徒。

“吴胜兆,你这是做什么?”杨之易喊道。

吴胜兆问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吗?老子告诉你,老子要反正,重归大明!”

“你果然要反!”杨之易吼道:“吴胜兆,你的家人都在南京呢,哈哈,有他们陪葬,老夫值了!”

吴胜兆重重哼了一声,亲兵拔刀,把些人斩杀当场,吴胜兆一把割掉辫子对众人说道:“清虏无道,天必罚之,我如今麾下有精兵五千,海外有十万王师,当直驱南京,复大明河山!”

众人被逼到了绝路上,纷纷跟着吴胜兆剪掉辫子。

“伯爷,我们已经控制了松江府各衙署,松江在手,等候您发落了!”中军副将詹世勋走进来,抱拳说道。

吴胜兆一挥手,让众人出去,拉过詹世勋,说道:“我交代你的另一件事,如何了?”

詹世勋咧嘴一笑,说道:“您放心,那些小娘子已经控制妥当了,马上送您府里去。”

吴胜兆骂道:“莫要胡言,那是东番国主李明勋阁下亲自要的人,你安排人看管起来,莫要怠慢了!嘿嘿,这些人可是值两万两呢。”

章一零二 崇明的繁荣

崇明要塞,码头。

“滚开,都滚开,快让出码头来,把你们的破船弄远一些,别挡住了执政官阁下的船队!”上百个士兵用枪托和皮鞭抽打着码头上的脚夫和小商人,人们纷纷闪避到一旁,李明勋才得以登上码头。

“塔克图,很久不见了!”李明勋看到塔克图,微笑说道。

塔克图恭敬行礼,道:“崇明要塞守备长官塔克图,见过执政官阁下!”

必要的礼节之后,塔克图道:“阁下,我实在没有想到,您会比联合舰队来的还要早,这才没有提早准备。”

李明勋哈哈一笑,道:“看来你在崇明的日子很悠闲啊。”

塔克图颇为有些尴尬,引着李明勋进了要塞,站在银楼最高层,李明勋打量着这个要塞,发现和原来已经大不一样了。

原本的崇明要塞建造于南沙之顶,外围是原本社团商馆的建筑,但是为了让炮台上的火炮射界远大,所以全都被推平了,而再往外则是一大片的荒草地,但是现在,要在方圆千米仍然是一片平坦,只有一些壕沟、栅栏的遗迹,而千米之外则是一片花白,那是层层叠叠的棉田。

在视野范围内,可以看到七八个大小村落,而军港码头向西半里则有一个新的码头,两个码头中间是成片的库房还有一条繁忙的商业街道,来来往往有数千人,这哪里是处于四战之地的要塞啊,简直就是一个新崛起的商业中心。

“一开始打仗,日子苦一些,但后来清虏学乖了,便是有了这般模样。”塔克图一边解释一边收拾桌上乱糟糟的文件,李明勋随意看着,发现其中少有军事和情报文件,多是收税、租金、商业纠纷等文件,看起来这才是这位守备长官最重要的工作。

收拾完桌椅让李明勋坐下,塔克图一边沏茶一边解释崇明这两年多的局面。

两年前,江南尚未崩溃,塔克图便受命成为了崇明要塞守备长官,他手下有一个守备营,士兵、杂役、炮兵加起来有两千四百多人,要塞内积蓄了超过吃用三年的粮食还有无数的火药,塔克图以为自己接下来的几年会在围城战的煎熬中渡过,就像当年在宁古塔一样,但事实让塔克图倍感意外。

一开始,崇明岛很热闹,本地的明军因为争夺粮饷、党争或者正统之争,打个不停,有些人死在了崇明,有些人投降清虏,大部分人逃往舟山,塔克图就站在城头看热闹,这些人,无论是本地的地头蛇还是与己方关系交好的沈廷扬,说破大天,塔克图也不让任何一个人进要塞。

后来清虏攻上了崇明,对要塞展开了围城战,先是吴胜兆和李成栋的绿营,继而是南京来的汉军旗和满洲大兵,最多的时候,要塞外面有两万多人,清军中许多名将重臣的旗号也在城外出现,强攻、招降、逼迫、诱惑,轮番上阵,塔克图经验丰富,见招拆招,渡过了最艰险的半年。

随着后来清军对其他方向用兵,围攻的清军少了很多,而当江南分舰队的实力越来越强,崇明战争态势彻底改观。

江南分舰队大批量装备加列船和加莱赛两种重型浅水桨帆船,加列船首尾各有三门炮,舷侧有回旋炮二十多门,除了桨手还有陆战队上百,而加莱赛更是重型桨帆船,船艏船尾各有一个炮台,装配火炮六门,还有一层火炮甲板,合计火炮二十四门,而桨手、炮手和士兵加起来有近四百人。

这些桨帆船多是不到三米的吃水深度,最适合在长江作战,清军那些杂七杂八的水师战船根本不是对手,每次分舰队进击长江口,都会引起腥风血雨。

如此,崇明要塞这个楔进清虏心脏的钉子变成了一个诱饵,清军陷入了两难境地,这么一个设施完备的要塞,没有两三万人真打不下来,但如此规模的军队就需要大陆不断支援粮草,而对手舰队强横,一个不慎,岛上的清军就会断粮,而若是减少规模,就打不下来。

随着李成栋等主力撤退,崇明的战局稳定下来,清军也明白,打下崇明的前提是消灭江南分舰队,可是那支分舰队驻守海外泗礁山,不时来长江口破袭,清军是防不胜防,而岛上围攻的清军也是苦不堪言,时常断粮,自此,清军逐步撤出,也解除了对崇明要塞的包围。

到目前来说,崇明这么一个巨大的岛屿,清军只驻守了不到两千人,这些人全都驻扎在崇明县城之中,如此兵力,仅仅能维持崇明岛的治安,双方在去年初发生过一次冲突,崇明守军野战完全不是守备营的对手。

自此,崇明守军放弃出战,整天就呆在崇明县城之中,除了出城征税征粮,什么也不干,甚至他们和崇明本地乡绅连税赋和租金也不敢多收,只要能交够一半,也就不怪罪了,原因无他,清廷官将若是敢多收,这些崇明百姓索性去要塞,那里自会安排人送出海,让你连一半也收不到。

而塔克图也不再仅限于做买卖,清虏收他们的半税,守备营安排人做自己的买卖,自从当年联合银行出资修筑大坝以来,崇明有良田阡陌,大部分种植的是棉花,而这些棉花大部分被塔克图派人买走,而塔克图和崇明县城清军都不限制来自长江南北的商人,因此,休战近两年来,崇明的贸易非常繁荣,大量的棉制品、难民和走私商品从崇明输出,而输入的则是粮食、铁器和牲畜。

除了崇明县城,崇明岛实际上已经在合众国管辖之中了,鲁监国政权对此也很眼红,最后许长兴代表合众国与鲁监国政权达成协议,一年崇明给鲁监国一万两银子,算是花钱买平安,而明军各部都不能登上崇明岛。

一开始鲁监国政权也不同意,还派遣兵船入长江,企图在崇明扎下根脚,却被清军水师打了个大败,反而怪要塞守军不出手相助。吃了亏的鲁监国政权才答应白拿那一万两银子。

即便是此次联合舰队进入长江,明军水师也不得停泊崇明,而是靠南在吴松所、宝山所停靠。

因为大陆沦陷,海外棉制品价格高企,所以崇明百姓绝大部分种植的是棉花,而他们吃用的粮食则完全从合众国商人手里采购,这也是崇明一带最大规模的贸易,光是今年春天,进入崇明的粮食就有四十万石,其中不乏走私商人运到苏松的。

而因为棉价高而税赋低,有没有官兵、乡绅祸害,处于战区的崇明百姓反而生活的非常好,他们也知道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原因,更是清楚合众国军队军纪严明,因此江南分舰队一靠岸,便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我打了这么些年的仗,就没见过这等阵势,哎呀,大姑娘小媳妇的,忒也热情了,我这靴子都差点挤掉了。”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黄斌卿走了进来,乐呵呵的对李明勋说道。

黄斌卿话虽然说的粗,却也是实话,他征战沙场半辈子,荷兰人、流贼、海贼都是打过,所到之处,百姓对军队都是避恐不及,哪里有迎接来送酒水瓜菜的,这次出击江南,和鲁监国不对付的黄斌卿跟随合众国军行动,他领了三十多艘船和两千精兵来。

“营伍都安排好了?”李明勋问道。

“阁下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在崇明要塞东侧安营扎寨,贵军的军法官都在营中,我跟麾下儿郎们说了,谁敢离开军营一步,赏鞭子一百,谁敢靠近市场和码头,直接砍了,您放心便是,绝对不会坏了咱们的名声!”黄斌卿笑呵呵的说道。

黄斌卿在舟山群岛的明军中算是一股精锐,沈廷扬用船舶运输和走私来养兵,而黄斌卿则坐收鱼盐走私之利,舟山主岛也有不少农田,都是被黄斌卿分给了士兵家属,黄斌卿虽然也缺粮饷,但也可以自行供给,来的黄斌卿给属下各发了三两的开拔费,月饷也是加倍,虽说按约定不能抢劫,但李明勋答应,待此战结束从江南之战所获中给黄斌卿一成,而且授权他可以从台北造船厂采购包括加列船在内的新式战船。

“你也别光大姑娘小媳妇的,主子交给你的事儿办了吗?”乌穆瞪了他一眼,问道。

黄斌卿与乌穆关系不错,笑了笑,拍了拍巴掌,外面送进一人来,那人看了看房间内的人,忽然长叹一声,道:“时也,命也。”

“你便是海防游击顾荣?”李明勋问道。

“是了,便是在下,李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们还见过的。”顾荣说道。

李明勋想了想,也没想起这人来,他只知道当年崇明剿灭海贼,顾荣是官府的内应,当时被苏松民团收买,战后成了把总。

黄斌卿道:“江南崩溃时,顾荣和沈大人都在崇明岛,参与拥立义阳王,那下江兵备道荆本初在崇明暴行逆施,顾荣为保护百姓还与其相争,崇明战败便是去了舟山,再后来,随吴志葵攻略长江,因风向不顺,无法逃脱,困在了崇明,降了清军。”

“若不是托了这位塔克图大人的洪福,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地步!”顾荣不咸不淡的说道。

塔克图低声在李明勋耳边说了几句,原来当初顾荣在崇明兵败,因为逆风,船出不了海,便是带着手下士卒逃到要塞,塔克图提供了些粮食咸肉,却拒其入内,眼瞧着清军围攻而来,顾荣索性降了。

“也怪不得塔克图,崇明要塞的规矩是我亲自定的,别说你,就是明国皇帝被追杀到了,没有相关人的手令,也是无法入内。”李明勋淡淡说道。

“你如今担着守备崇明县城的差事,却又为何书信联络我们?”李明勋问道。

顾荣道:“早就听闻吴胜兆有反正之意,看到江面上有这么多的船,便知道错不了,崇明城破人少,若是面对明军,还能守住,但贵军铳炮犀利,打下崇明也不过费些炮药铁弹罢了,我又何必死守呢?”

“你倒是看的开,黄将军,劳烦你一趟,把这股降兵接收了吧。”李明勋说道。

“我?”黄斌卿有些惊讶。李明勋道:“我手下可不要这类旧军,若是拉到海外种地,还不如劝走几个老农呢。”

黄斌卿登时满脸喜色,李明勋瞧不上,他可是如获至宝,顾荣手下可是有近两千人还有不少船只,吃下顾荣,自己的实力便是大涨。

“好,顾将军,从今日起,你便是副总兵了!”黄斌卿说道,他是永历皇帝封的靖国公,手里有一大批空白敕书,随意填写便是能拉拢人心。

“谢国公爷赏识!”顾荣磕了头,说道,他站起来,看向李明勋,问道:“阁下,国公爷,卑职若是能协助大军打下苏州城,不知可否答应卑职一个条件?”

“苏州!”李明勋来了精神,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城市,属于合众国的三府之中,苏州最富,江宁巡抚土国宝也在苏州城中。

李明勋问:“你有什么条件?”

顾荣一咬牙,道:“卑职也想求个爵位,公侯不敢想,有个伯爵就是心满意足了。卑职知道国公爷备受天子赏识,阁下也是独霸一方,若二位出面保举,卑职也能光宗耀祖了。”

李明勋笑了笑,这顾荣到底是个泥腿子,连明朝的爵位都稀罕,要知道,他有这两千兵,就算不得,等永历知道了,也会给他个爵位的。

黄斌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连忙道:“没有问题,完全没有问题。”

李明勋微微点头,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见二人答应,顾荣道:“阁下,您是否还记得苏州士绅孙达言。”

“莫要说主子,我都是记得那个跳梁小丑!当年主子开拓江南,没少受了他的气。”乌穆说道。

顾荣道:“打下苏州,恐怕还得着落在他身上呢!”

章一零三 巧夺苏州

苏州,孙达言府中。

孙达言站在堂中,看着十几个仆人在周围慌慌张张的搬东西,焦躁的斥责道:“哎呀呀,你慢一些,那可是上好的元青花,摔碎了,你二百条小命也赔不得,你你你搬那家具有什么用,不值钱的烂货色。”

一个年轻人跑了过来,看着孙达言满头大汗,说道:“爹爹,这是怎么了,您不是去巡抚衙门了吗?怎么逃难一般呀。”

“博众啊,快些,快些,收拾东西,随为父一起离开苏州,这里不安全了。”孙达言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不成器,成日便是在妓院青楼厮混,可如今也是骂不得了,连忙说:“方才巡抚大人让我去议事,哪里是议事啊,是要打仗了,舟山的明军和海外的岛夷打来了,松江府的吴胜兆造反啦,苏州便是第一线,快些收拾,立刻离开。”

孙博众脸色大变,说道:“可是父亲,孩儿看到城门都是关了啊,咱们出不去。”

“不慌不慌,在巡抚衙门,我捐了五千两,你哥哥又在洪大人幕中效力,他土国宝就算是巡抚,也不敢怎么着,定然是要开门的,快些,一个时辰后出发,咱们去南京,这苏州是待不住了。”孙达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快速说道。

这个时候,管家走了进来,忙慌说道:“老爷,巡抚大人派了左营游击杨将军来,说是请你去一趟。”

“让他滚,老夫是不会再去了,岛夷和明军就要来了,再不走就是晚了,听说岛夷去了崇明,松江、崇明离咱们才多远,说不定贼人已经在路上了,把人打发了,打发了!”孙达言才不会给什么游击将军面子,纵然那杨国海是土国宝的外甥,

“哈哈,孙老爷,这可由不得你了,你不给我老舅面子,也得给那白花花银子的面子吧,哈哈哈,来人,请孙老爷去东城门。”杨国海走到了堂内,笑哈哈的说着,两个身材高大的亲兵架起孙达言,便是塞进了轿子,不管孙达言如何叫喊责骂,都是无用,孙博众只得跟着去了。

一行人去了东城,只见路上一片混乱,街道上扔的全是垃圾,两侧的房门紧闭,一些士兵冲进商铺,大声叫喊筹措军费,打砸抢劫。

东城门已经关闭,却是有四百多精兵在城内列队,孙达言看了一眼便知道有些不对,怕是杨国海的左营精兵都在这里了,也占了土国宝这个巡抚手下近三分之一的精锐。而城墙上下到处都是搬运滚木石块的苦力,这里已经风声鹤唳。

“杨将军,莫非贼人已经到城下了?”孙达言满脸担心。

杨国海哈哈一笑,说道:“没有,但城外来了您的老朋友,巡抚大人请您来验看验看。”

孙达言满脸不解登上城楼,看着城下有三百多人和五辆马车,人都是坐在地上,满身疲惫,许多人还挂了彩,地上摆着十几口箱子,露出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孙达言看了一眼,便是看到站在最前面的那人,正是海防游击顾荣,顾荣也看到了孙达言,大喊道:“是孙老爷吗?”

“顾将军,你怎生在这里,岛夷来袭,你应该困在崇明县城才是!”孙达言高声问道。

顾荣说道:“孙老爷,巡抚大人,岛夷人多炮多,卑职实在是守不住崇明,想要夺船上岸,心想府库内还有不少库银在,便是一股脑的收拾来,去码头去找船,发现那位吴掌柜要带着孙家的商款去投东番,索性斩了吴掌柜,一起送来,求孙老爷跟巡抚大人求情,让卑职进城,卑职麾下还有这百十好手,定能协助守城,戴罪立功,他日击退岛夷,请巡抚大人开恩,免了弃城之罪。”

土国宝也在城楼上,指了指地上一个脑袋,问道:“孙老爷,那是吴掌柜吗?”

孙达言捏着鼻子看了一眼,正是自家的外庄掌柜,这掌柜平日替自己打理崇明的棉田,也管着走私,孙家靠着崇明这条线,没少赚钱,因为动静大,所以也打点过顾荣。

“没错,没错,是吴友星这混账,想不到这狗东西竟然敢投奔岛夷,真是该死,杀的好,杀的好!”孙达言也不知道吴友星是否投奔岛夷,这个时候,却也不敢说个不,连忙说道。

土国宝微微点头,问道:“城下那顾荣你可熟识,能否信任?”

这孙达言可不敢保证,他只得实话实说,道:“巡抚大人,那顾荣是崇明人士,原本是一海贼,当年老夫在苏松办民团,他才投效,后来降了我大清,才在操江衙门弄了个海防游击的差事,能不能信老夫说不准,但这厮与岛夷将领顾三麻子有仇,而且仇怨不小呢。”

土国宝听了这话,道:“如今苏州形势艰难,正是用人的时候,本官便允其进城,另外,这厮说城下七万白银之中四万是你孙家的货款,这次便拿来犒军只用,只当拆借,等退敌之后,本官用今年的税收还你。”

孙达言气的牙根痒痒,心道等太平了,一定要到洪承畴那里好好告这厮一状!

城门被打开,杨国海已经得了土国宝的命令,待人一进来,便是要先把车上的银箱给夺下,他一招手,麾下的亲兵都是围了上来,随着洗髓的马蹄声传来,两辆马车就并排而入,快要出城门洞的时候,却是停下了,似是卡在了一起,杨国海一声喝骂,便是要带人过去牵马,这个时候,城门洞子里传来几声闷哼,杨国海大感意外。

“将军,这马车卡出了,请里面的弟兄帮忙牵马!”杨国海看着两个牵马汉子从车下钻了回去,就听到里面传出声音。

杨国海鼻子动了动,感觉好像嗅到了血腥味,他也是老行伍,一招手,身后那几百亲兵持长矛靠了过去,门洞子里漆黑一片,只听到里面在喊着号子,似乎在推车,但却看不清什么人影,亲兵靠近呈环形靠近,靠近到了不足十步,忽然有几个黑黢黢的球体冒着烟飞了出来,一个滚落到了杨国海的脚下,定睛一看,是一个正在冒烟的手榴弹。

“开花弹。”杨国海一声大喊,忙翻滚出去,只听耳边轰轰响起了爆炸声,接着便是血肉横飞,手榴弹扔了百十个,便是有上百士卒从门洞子里钻出来,其中过半已经披挂完毕,内外两层甲,头戴铁盔,手里不是双手斧就是苗刀、长矛。

清军被手榴弹炸的七荤八素,近百人当场殒命,更多受伤,硝烟也是弥漫周围,顾荣一身铁甲扑进了人群,双手持刀,就是对着清军一阵猛砍,其余清军尽是被杀散了,顾荣止住脚步,对周围人喊道:“穷寇莫追,跟我上城墙,抓住伪巡抚和孙达言那狗贼,老子重重有赏!”

百十人冲上了城墙,杀散了土国宝身边几十个士卒,把土国宝和孙达言抓了起来,此时城中已经大乱,顾荣命令麾下士卒炸掉城门,进城扰乱。

而在城外,乌穆早就率领各部凑出来的近千骑兵,封闭苏州城四面八方的道路,每冲到一门,便是用木板和铁钉把那城门在外钉死,然后留下二百多人控制运河旁的城关和码头,其余骑兵奔向苏州城西北的钞关。

等到李明勋和黄斌卿率领四千步卒疾驰赶到的时候,苏州城里已经乱作一团,城内的官绅商贾没几个能逃走的,李明勋立刻让军队接管全城,清剿城中负隅顽抗之辈,并且执行宵禁政策,一天一夜过去,苏州城终于完全控制住了。

“阁下,这个便是伪巡抚土国宝!”顾荣把一身狼狈的土国宝扔在了李明勋面前。

李明勋看了看这个形容剽悍的家伙,哪里有一点官样子,说道:“明国平江将军吴胜兆早写信来,若是抓了你,便是送到他面前,你想不想去?”

土国宝吓的脸上没了血色,跪在地上咚咚的磕头,连忙说:“奴才不去,奴才死也不去啊,到了那贼人手中,奴才是生不如死啊。”

李明勋道:“哈哈,看来你和吴胜兆积怨很深啊,你可知我是谁吗?”

土国宝连忙说道:“大人一看便不是明国之人,想来应该是来自台湾。”

“这是我们执政官阁下。”一个亲兵上前,抽打了两鞭子。

土国宝又是连连叩首,李明勋道:“土国宝,你背叛民族,投降满清,罪大恶极,按我合众国律法,当满门抄斩,诛灭九族,但我也想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是清廷的江宁巡抚,也算是一方大员了,你若是能替我招降苏州全境,我饶你狗命,能招降常州府,饶你全家狗命,若是连镇江也能招降,呵呵,我在台北给你一千亩好地,如何?”

土国宝知道本就是胆小之辈,连连叩首谢恩,李明勋对顾荣说道:“你点验你的人马,我再给你一个野战营,立刻顺运河北上,招降常州、镇江二府,靖国公,苏州其余州县,便是劳烦你了。”

黄斌卿和顾荣自然李明勋,李明勋又道:“启程之前,你二部兵马先把城门洞子里那七万两发给士卒,算作贵部的出战银子,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三府乃是统帅部下辖之战区,若你二部在辖区内抢掠作乱,我麾下军法处和宪兵,见兵杀兵,见将斩将!”

“哈哈,阁下,您瞧好吧,我亲自督领,谁敢祸害百姓,不用贵军动手,我亲自会斩了那些狗东西的!”黄斌卿笑呵呵的说道。

他如此高兴可不只是因为得了七万多两银子,还因为招降三府有招兵的好处,按照统帅部下达的军令,所有战俘都要籍没为奴,但投降者都要遣散,合众国看不上那些杂兵,可不代表黄斌卿看不上,这三府的杂兵营伍让他和顾荣吃下,那便是一次大扩军,即便只拣选精锐,麾下陆师也是可以扩充一倍。

事实证明,突袭苏州最大的收获就是土国宝这个伪巡抚,这厮为了活命,在三府大施手段,对自己亲信所据城池,便是巧言劝降,让其开城,对陌生官将所领州县,便是让伪装成清军,骗城赚城,七八日的功夫,便是横扫苏州、常州和镇江三府,但土国宝也只是保住了一家的性命,因为到了镇江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被陆战营配合重炮给轰开了。

攻占苏州的当日,联合舰队分别从金山卫港、吴淞口、崇明港出发,四百多艘战船三万五千兵马浩浩荡荡进入了长江口,明军让吴胜兆留守松江,将他麾下五千精锐带走了大半。

正是秋季,长江水位上涨,联合舰队借助潮涌得以进入长江航道之中,在出征之前,双方对舰船进行了拣选,吨位过大吃水太深的船留在外海,以免进入长江运转不得,虽说秋季的高水位让更多的船得以进入长江,但也出现了另外一个隐患,那就是长江一些险要航道更难通过。

联合舰队如此浩浩荡荡的进入长江,根本没有任何一点隐蔽的意思,清军各地水师都是得到消息,一开始还准备拦截,但是当侦查到联合舰队的前锋是由海军的加列船和加莱赛船组成的重型桨帆船队,便是很自觉的逃往上游,一路只有小规模的冲突,应该是清军提督怕担不战而逃的罪责,故意开战几场,几次战斗没有影响联合舰队的速度,制约溯流而上的还是长江天险。

江阴鹅鼻嘴,镇江府的镇江山、焦山门、金山寺,这是南京到江阴的四大天险要隘,清军守军暂且不提,这几个地方更没有碍事的暗礁险滩,但无一不是航道收紧的地方,有些地方长江宽不过千米,如此收紧的航道自然导致水流过快,很多地方超过了四节,这意味着,大量以船帆为动力的船只根本无法逆流而上,即便是纵帆船,也得在风力充足的情况下通过,仅仅是在鹅鼻嘴,联合舰队就耽搁了四天。

这四天,明军在江阴一带强征丁壮和船夫,用划桨船拖拽大船通过急流航道。

如此,对南京根本没有突袭的可能,清军见联合舰队要全力西进,便知道南京危险,城中的满汉大臣在附近调集兵马,积攒粮食,全力守城。

章一零四 洪承畴

永历元年八月七日,联合舰队抵达镇江府焦山门,这里是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的点,在这个时代还是一个江心岛,其横亘在长江航道中,遮蔽了近半宽度,当年郑藩在此处挡住了高杰部的南撤大军,导致了高杰部这支南明最强军投降。

焦山门上有驻扎着四百多个绿营兵,但岛上没有什么像样的城防工事,海军陆战队一登陆,黑压压的上千人,航道中的战船又打了几轮空炮,焦山岛屿上的绿营兵就是投降了,海军在这里驻扎了一个大队的陆战队还有几门火炮,役使沿途俘虏的上千俘虏修造工事,也就如此了。焦山这个地方可不适合驻扎舰队,这座挡住航道的岛屿不仅让南北的水流湍急,还造成许多漩涡,如果风向不对,就算是划桨船一起出动,也难以牵引大船过去。

驻扎兵马的意义是防备大运河与长江之间的瓜州渡的清军作祟。

联合舰队继续前进,在金山寺与焦山门之间航行非常顺利,抵达了金山这个另一个长江航道中间的岛屿,金山岛较小,上面有壮观的佛教寺庙,稍加改造就能成为简易的工事,这里控扼着京杭大运河南段的入江口。

在金山寺,联合舰队就此分兵,为了统一指挥,明军由沈廷扬、王之仁、张名振三人率领前往了鲁监国政权向往的南京城,而留下郑联的水师与海军一起封锁长江,而作为交换,海军支援了明军二十门十八磅重炮,都是主力舰上换下来的,还有一些寿命,用做攻城炮威力和精准也算可以,至少清军中,无一门大炮是十八磅炮的对手,他们的红夷大炮最大也不过十二磅炮,这些炮兵由张名振督领,而其中主要的军官和炮手要么在台湾受训要么就是海军的退役炮手。

明军继续溯长江而上,海军却是展开了对镇江府的进攻,海军陆战队一个营(欠一个大队),一个炮兵营和两千名武装水手、桨手上岸,而之所以这么点兵力就敢进攻镇江,原因无他,镇江城墙距离长江航道很近,火炮可以直接攻击城墙。

镇江攻城战仅仅持续了半日,海军和炮兵营加起来上百门火炮攻击,一个比一个管子粗,一个比一个威力大,镇江城中仅有绿营和漕运总督三千多人,在城墙被轰塌的一瞬间就选择了投降。

即便是出身郑藩,郑联也没有见识过这么强大的火炮攻势,他没有选择再上岸,而是带着手下去了焦山门,派人上岸把瓜州渡给围成了水桶,把大船放了长江航道,率领小船和抢来的各类江船直接通过瓜州渡北上去了扬州方向,沿着运河像捋鸡肠子一样向北抢掠,沿途无论是漕运船还是商船、民船,统统抢来,被排挤在外的郑联反而在这场战争中赚的盆满钵满,一直到进入淮安府中被山东来的清军伏击才是退回。

当然类似的行动在合众国这边也有,海陆两军双面夹击,把江南段抢了个遍,当然,海陆两军仅夺官船,民船只要上缴部分军税便可以放行,但实际上,所获仍然丰厚,因为用商人买通漕运衙门,用漕船运私货非常普遍,这些自然也被充公了。

南京。

长江边,呜呜的号角声不断响起,八旗骑兵们在江岸边的堤坝上冲出,狠狠的冲击进了岸边明军的行列,这些甲兵多是白甲兵,全身披挂铠甲,有些连战马也是具装,全身甲胄强横,普通箭矢根本无法射穿,前线数百甲骑手持丈许长矛,宛若怪兽一般冲进阵列之中,把明军那稀疏的阵型冲的松散。

而甲骑身后则是千余弓骑兵,在明军阵列之外驰射,明军阵列很快崩溃,被逼的自相践踏,逃向江边,八旗骑兵见地面松软泥泞,纷纷下马,怪叫着提着刀矛冲杀,明军大溃,有人跪地求饶被清军砍下脑袋,而有人则冲进江水之中,饶是识得水性,却因为身披甲胄,江流湍急而多半丧命。

见跳水是死,很多明军逃回,却又被清军长矛刺穿,清军也是不下水追击,从马上解下鸟铳,不断装填射杀,江边浅滩之上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淋漓。

巴山站在堤岸之上,看到大量尸体被江水冲走满意的点点头,啐了一口说道:“这些蛮子真是蠢,这点能耐也敢犯南京,可笑!”

周围的章京们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连连出言赞同。

清军南下占领江南后,大明两京制度就结束了,南京被改名为江宁,江宁作为清廷在江南的统治核心,最巅峰的时候驻军四万有奇,剃发令的颁布摧毁了南方传檄可定的大好局面,多铎收拾不得,多尔衮无奈派遣洪承畴南下,成为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敕便宜行事之权,虽然名头响亮,但也只是说的好听,其中‘禁止机密’之事都要与平南大将军,多尔衮的心腹勒克德浑商议。

虽然后世诸多小说演绎,以至于出现为笼络洪承畴,皇太极把大玉儿都赏给了洪承畴这等情节,但洪承畴并未受到什么重视,这个家伙一开始被编进了镶黄旗的包衣牛录,那是正经八百的包衣奴才,而且他所在的包衣牛录还是最低等的,用后世烂俗的清宫剧来说,那是辛者库贱奴,可谓是三等奴才,别说满蒙汉八旗的权贵,就连一些辽人也瞧不起洪承畴,毕竟人家投降早,是亲奴才,这也是吴胜兆一直不服洪承畴的原因。

这个三等奴才虽然如今成了汉官中的地位前三的存在,但根子上讲还是奴才,因为松锦会战中在洪承畴身上吃了亏,多尔衮对其观感也是不好,所以洪承畴的名头很响,但实权不大。

一直到勒克德浑前往湖广主持战局,洪承畴才算有了实权,如今南京官衔最大的巴山,也不过是个梅勒章京罢了。

洪承畴有了实权,但麾下兵马不多,江南的精兵不是支援去了湖广就是南下去了浙江,如今南京仅有巴山的两千满洲兵和江南提督张大猷麾下的四千绿营罢了,这点兵马可守不住南京,好在江南还散落了不少绿营,这些留守江南的绿营都是老弱,平日里都是欠饷,靠着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但总归还有些本事,只要给足了饷银,还是能守城的,而江南正是刚刚收了秋税漕粮,粮饷是不缺的,因此短短半个月,洪承畴调集了五千绿营进南京,又招募了不少乡勇。

但在巴山眼里,那些绿营都是不顶用,听闻明军在南京长江段登陆,便是率领满洲精骑出击,明军没想到巴山两千人呢就敢出击,尝试了几次都是无法登岸,今日被杀回江中,是最后一次尝试,也是佯攻,主力已经由张名振率领在上游登岸了。

“主子,洪承畴派人传来消息,说是明军在西面登陆了,让咱们回城御敌。”一个甲兵跑了过来,对巴山说道。

“哼,这个狗奴才,拿着鸡毛当令牌,敢对主子指手画脚了,真是该死!”一个章京怒斥道。

巴山笑了笑说:“让底下人收拢兵力,咱们回城,嘿嘿,这江南啊,都是汉人,忠心的奴才少,离不开洪承畴这老儿,想守住这江宁,还得看洪承畴呢,这个时候了,也别为难他,哈哈,江南一下丢了四个府,漕运也被截断,这么大的罪过,还是要有人要顶,咱得把表面功夫做足了,京城的主子们才不怪罪咱们啊!”

一行满洲太君们挑着人头,拖着明军甲帐,耀武扬威的回了南京城,直奔衙门而去,见到了洪承畴,巴山装模作样的见了礼,说道:“洪大人,末将回来了,这几次斩杀了明军得有三四千,不过也杀什么重要人物,怕是白打了。”

“本官已经命令府库出银十万犒赏,巴山将军辛苦了,而且巴山将军在岸边屡挫敌军,功勋卓著,若无将军出击,怕是两日前,明军就是围城了。”洪承畴笑着说道。

他亲昵的拉着巴山坐下,让仆人展开了地图,说道:“巴山将军,江宁城防我心有计较,你我商议一番,看看成不成。”

巴山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洪承畴心里有了定论,告诉自己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也不会往心里去。

巴山坐着,洪承畴站在那里讲述,按照洪承畴的部署,江宁首先固守等待四方援军,援军有四股,第一股赶到的定然是江西兵,这也在洪承畴的权限之下,江西有精兵六万余,多是当年收拢的左良玉兵马,颇为能战,已经派遣一万人回援,督领这支兵马的正是江宁副总兵高进库,这支兵马原本是支援江西战场过去的,回援是应有之义,高进库是高杰的样子,江北四镇投降的绿营兵马中,他仅次于李成栋,颇为能战。

第二波援军来自浙江,虽然近便些,但因为联合舰队有一支封锁了钱塘江,所以要绕道而行,这支兵马有八千,浙江提督田雄领兵,是闽浙总督精挑细选来的,战力不俗。

而第三第四支援军来自山东和湖广,山东有八旗兵和绿营汉军近四万,正在攻打榆园贼,可分拨一部分,而湖广的勒克德浑麾下有三王一公还有八旗大兵,在筹备对广西明军的秋冬攻势,如果放弃攻势,分五万人来不是问题,即便继续秋冬攻势,也能支援数千,但山东和湖广的援军都是精锐的八旗兵,战力最强。

“半月之内,江西和浙江兵赶到,大军合股,三万有奇,杀败明军不难,一月内,湖广与山东兵到,便是岛夷与明军合股,也可战而胜之!”洪承畴认真说道。

巴山问道:“听大人的意思,岛夷和明军还没联合?”

洪承畴道:“我已得到确实消息,岛夷专攻江南三府,绝不离开大运河,南京周边都是明军,解围南京,怕是见不到岛夷。”

见巴山不解,洪承畴道:“明军与岛夷并非一心,明军为复国,岛夷为求财,所有。”

“哦,请继续吧。”巴山明白了过来,说道。

洪承畴继续解说,剩下的就是如何防守江宁,支持到援军赶到,虽说洪承畴手下如今有兵马上万,但是防守江宁这个大城市仍旧是杯水车薪,最主要的是,江宁也就是南京城实在是太大了。

这座由朱元璋打造的巨大城池,由宫城、皇城、京城、外郭四道城墙构成,宫城和皇城暂且不提,那京城周长号称九十六里,虽说有些夸大,但七十里总归是有的,可谓是当今时代最大的城市了,外郭是还要更大,足有一百八十里长度,这么长的城墙,根本不是万余兵可以防守过来的。

“洪大人,外郭不守我倒是无所谓,可这钟山得守住吧,我记得朱元璋当年建外郭就是看到钟山上架炮可以打到皇城呀,而且,守城之要在于内外一心,多少城池是被内贼攻破的,我瞧着明军一来,城里的那些大头巾有些三心二意,听说有私下串联之势,这才是最重要的,不如先以通海名义,杀一批,杀鸡儆猴,如何?”巴山看起来粗豪,却是老行伍,倒也看得出江宁城防的关窍。

洪承畴笑了笑,说道:“本官有一计策,内可让军民一心,外可离间明军,近可保江宁无逾,远嘛,呵呵,这计策若是成了,这岛夷与明军犯边,失陷州府的罪名也是能去掉大半。”

巴山看着洪承畴在这里掉书袋,想了想,咧嘴一笑:“我早就听主子们说,论天下才智,你洪大人能占一半,今日我倒是要瞧瞧,你有什么法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麾下这两千兵可是内廷兵,不能轻易涉险!”

洪承畴道:“动不了几个兵丁,死不得几个人!”

说着他附耳过去,在巴山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巴山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朱元璋死了二百多年了,若是知道被你摆这么一道,估摸着能从那地宫中爬出来,哈哈,不错,不错,这法子好!”

章一零五 火烧孝陵

哒哒的马蹄声在南京城中的石板街道上响起,七八骑策马疾驰,进入了城中校场之中,这里已经搭好了台子,校场之中有数百精卒分列,而台上台下却是有官宦士子二百余,簇拥着一个着官袍的男子,便是招抚大学士洪承畴了。

为首骑士是一身大明官袍,下的马匹来,高声道:“本官乃是大明鲁监国殿下使者沈廷扬,特入城劝解尔等投降的!”

“这是我大清招抚南方总督军务大学士洪大人,你见天朝上官何不下跪!”中军官高声喝道。

“洪大人?哪位洪大人?”沈廷扬昂首问道。

中军官道:“自然是洪承畴洪大人!”

“假话!洪承畴洪大人乃是我大明蓟辽总督,已经阵亡在松锦前线了!”沈廷扬傲然说道。

洪承畴眉头一紧,从台上走下,毕恭毕敬到了沈廷扬面前,径直跪在地上:“洪承畴拜见恩公!”

“洪承畴,你乃我大清重臣,如何向伪明使者下跪!”一个官员跑过来,拉起洪承畴。

洪承畴道:“下跪的是知恩图报的末学后进洪承畴,而非大清招抚大学士也!”

“大学士高风亮节,不愧是我朝官员之典范!”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

这里人大多知道洪承畴与沈廷扬之间的关系,当年沈廷扬去福建泉州做生意,停留在一个饭馆之中算账,因为喝了酒,账房不在身边,一时算不清,那时还是穷酸秀才的洪承畴出现,不多时便是为沈廷扬做好了账目。

沈廷扬知道了洪承畴的情况,也听闻南安洪家的忠孝之名,便是赠银数百两让洪承畴继续求学,洪承畴二十三岁便是中举,然后步步高升,成为崇祯朝的重臣,可以说,若无沈廷扬也不会有洪承畴的今日,洪承畴知恩图报,让士子们大为感动。

沈廷扬冷冷一笑:“原来是投降满清的叛逆洪承畴,以前的事情烟消云散了,你的东西也是还你!”

说罢,身边甲士走上前,两人一人持有一泛黄卷轴,洪承畴看到那卷轴不禁动容,那是洪承畴中举之后,为了答谢沈廷扬写的一副楹联,上联,恩重如山,下联,情深似海!洪承畴虽然是在做戏,但是想起年轻时的往事,不免心潮澎湃,他伸手去接那楹联,甲士却是打开了楹联。

楹联舒展落地,竟然接上了一段,上联下联多了一个字,上联,恩重如山矣!下联,情深似海乎?

此联展露在众人面前,一群人指指点点,洪承畴暗自握了握自己的拳头,咬着牙让人收下。

沈廷扬朗声说道:“我大明王师今日兵临南京,尔等俱是我大明旧臣,如今国难当头,监国殿下宽以待人,尔等若愿意助王师夺得南京,则免去前罪。诸位,辫发胡服,难道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一群官宦士绅低下头,他们若是真信这大义之言,当初就不会投降了,如今能说动他们的不是什么微言大义,而是刀枪剑戟,只要明军够强,南京城破在即,他们定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可如今这些人俱是清楚,城外只有不到三万明军,而且在江岸边屡屡受挫,若非城中清军更少,肯定也不会有围城之势!

“沈廷扬,你休要猖狂,我大清援军已经在路上,不日就会赶到,倒是让你们这些前明余孽死无葬身之地,也在这里叫嚣,也不过是狂犬吠日罢了!”人群中到底还是有不少投降满清的铁杆汉奸的,当即便是高声叫嚷道。

沈廷扬听了这话大怒,斥责问道:“尔等若如此,为何还要与我王师谈判,哼,若是存了拖延之心,大可不必,我王师今日祭奠孝陵,告慰太祖,明日便是要大举攻城,我王师拥有红夷大炮上百门,另有精兵十万,不日即可破城,那个时候,尔等怕是无活命指挥了!”

洪承畴忍着心中怒火,拜了拜:“沈大人,晚辈邀请你入城谈判,便是为了祭祀孝陵之事!”

他甩了甩袖子,宣扬道:“我大清入主中原,驱逐流贼,保卫百姓,对前明也是尊崇有加,我摄政王刚入中原,便是遣大学士冯铨祭故明太祖及诸帝,豫亲王多铎殿下平定江南,刚入城便是拜谒孝陵,先命灵谷寺僧修理,又遣内官二员、陵户四十守卫,可谓仁至义尽,大清从未对孝陵有不恭不敬之所为,可尔等身为明太祖朱元璋之后裔,却在孝陵大兴土木,惊扰陵寝,才是不肖子孙!”

“污蔑!洪承畴,你这奸贼!”沈廷扬大喊道。

巴山在一旁看戏许久,忽然笑了:“明国官儿,你是洪大人的恩公,本将不杀你,但你回去告诉那些蛮子,祭陵我们不管,可若是在钟山修炮台,就不要怪我大清兵不客气了。”

沈廷扬这才明白洪承畴所说惊扰陵寝大兴土木的意思,他恍然想起,昨日军议,王之仁已经派遣张名振把十八磅炮挪移到钟山之上,准备攻城之时,先居高临下,炮轰城墙。

“我太祖若知道王师收复河山,定然庇佑将士,如何能算得惊扰皇陵呢,有太祖在侧,王师士卒必当奋勇,攻入城中,灭鞑虏,诛叛逆!”沈廷扬当即说道。

巴山抱刀在怀,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滚吧,把我的意思告诉那些明将,我巴山绝无虚言!”

沈廷扬还要再言,巴山一挥手,一众白甲上前,便是把沈廷扬身边甲士杀了个干净,沈廷扬骂了一声无礼蛮夷,御马而去。

洪承畴对身边的官绅士子拱拱手,说道:“请诸位上城墙与本官一道见证,大清兵出战,并非因为明军祭陵,只是为了捣毁钟山炮垒罢了,本官以招抚大学士名义下令,凡是擅入孝陵之兵马,无论满蒙八旗还是汉军绿营,无论将帅兵丁,一律斩首!”

巴山故作恭敬,抱拳道:“谨遵大学士之命!”

数百官绅士子登上南京城的朝阳门,站在城门楼上向东北方面望去,那里不少琉璃瓦建筑掩映在林地和湖水之间,正是朱元璋的孝陵,远远看到有一支人马进入孝陵,在下马坊前下马,看起来那支兵马有上千人,实际上兵丁不多,站在前面有衣着华丽的十余将官,而两侧则是三百六十名鼓乐手,一路敲敲打打,抬着祭品用具进入。

巴山指了指更远处的钟山,说道:“洪大人请看,明军在布设炮台!”

洪承畴与身边几位重要官将纷纷拿出望远镜,向钟山看去,果然有不少人在那里构筑炮垒,洪承畴对身边诸官僚微微点头,那些人把望远镜给身边的官绅士子,并教授他们使用。

“诸位看到了吧,本官并未撒谎,孝陵虽非我大清皇陵,但朝廷早有命令,不得破坏,如今明军破坏孝陵,我等岂能束手旁观呢?”洪承畴朗声说道。

“巴山将军,于大猷,你二人各率一队精兵出击,驱逐那些不孝子,捣毁钟山炮垒,本官再次警告,除了钟山,孝陵之中一草一木都是不能破坏,谁敢毁坏惊扰孝陵,斩!”洪承畴威严说道。

“得令!”二人领命而去。

随着两声号炮响起,朝阳门和北面的太平门皆是大开,无数的精兵疾驰而出,看起来不下万人,实际上,这支兵马只有六千左右,但过半是骑兵,因此看起来多些。

祭奠孝陵是明军早有准备的事情,自然也对清军出击了有了预案,自从进入江南,明军收降、招募和强征了不少绿营和壮丁,又占领了南京外郭城,已有五万余兵,但南京城实在过大,王之仁只得命令明军分北、东、南三面围城,西面有长江,自然无需布置兵马。

此次祭奠孝陵,王之仁命人抽调了万余精兵随扈,在孝陵与南京城之间列阵,摆明了要在孝陵之南与清军大战,也可以背靠钟山炮垒,得到支援。

但清军从二门袭出,却不冲击正面之阵,一路骑兵绕开玄武湖直扑钟山,而另外一股兵马则以饶向孝陵卫方向,做出包抄之势。

如此态势,祭奠被迫停止,王之仁得知清军包抄,忙收拢兵力,撤往北大营所在的钟山,正此时,朝阳门再次洞开,又扑出一支兵马,这支兵马却全然是满洲八旗兵,前锋白甲在前,普通甲兵在后,披坚执锐,攻击而去,明军本就没有什么精锐,麾下兵马虽然多,但战力不强,组织更是极差,撤退之时遭遇突击,城墙之上又有十余门火炮轰击,登时大乱。

城墙之上,一队甲兵押解七八名士卒到了洪承畴面前,中军官道:“启禀大人,这八人乃是红夷大炮炮手,方才炮击孝陵的便是他们!”

洪承畴:“那还犹豫什么,斩!”

炮手连连求饶,但中军官一挥手,八颗人头滚滚落地,洪承畴道:“你持这些人头到前线去,告知诸军本官命令,前车之鉴在此,本官倒是要看谁再敢放肆!”

“孝陵起火了!”

忽然一声尖叫从官绅群体中响起,众人向着东北孝陵的方向望去,只见几十团烟柱腾空而起,在秋天的枯草之下迅速连接成片,这团大火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是连绵数里,显然是人为纵火。

“这群不孝子,竟然火烧孝陵!”

“明之亡国,便是有如此不肖子孙,亡国不冤啊!”

官绅们站在城头看着一团团火焰把追击的白甲兵和明军隔开,自然认定那是明军为了逃走,火烧孝陵阻挡清军,因此大骂道。

“哎呀,坏事了!”洪承畴一拳砸在城墙下,高声传令:“快些传令,让巴山将军率兵停止追击,先灭火保孝陵,诸位大人,快在城中招募义勇,出城救火啊!”

“洪大人仁义,这才是我大清新朝气象,胸怀宽广,兼济天下。”几个人在一旁歌功颂德。

洪承畴撩起袍服,道了声罪过,说道:“本官这便去率军救火,诸位自便吧,实在想不到,明军竟然卑劣至此,看来是真的气数尽了,烧祖宗陵寝以保命,天道如何饶过呀。”

“洪大人,晚辈已经差人去叫家中仆从男丁了,愿意随大人一起去灭火保陵!”

“我等也是这个意思!”

洪承畴郑重的拜过,连声道谢,骑上马慌慌张张的出城了。

待官绅士子与城中闻讯赶到的百姓赶到的时候,看到孝陵周边已经燃起大火,火势冲天,须知道,这孝陵几百年来种植了各类松柏,秋季正是落叶十分,含有过多油脂的松柏燃起大火来,可非人力能施救的。

巴山一脸漆黑跑到了洪承畴面前,说道:“洪大人,火势太大,扑灭不得了,如今之计,只能是把未曾着火的殿宇和树木先行推倒伐清,才能隔绝火势啊。”

“这岂不是让我朝士卒破坏孝陵,有违天和,本官不能答应!”洪承畴断然说道。

巴山脸一扬,斥责道:“迂腐!若是这般,孝陵全部烧光了,你们就不违天和了吗?来人,把那片林子和殿宇推平了,出了事儿,我巴山去向摄政王分说!”

“巴山将军说的极是,这个时候可是不能犹豫,大人下令吧!”

一群年轻人纷纷请命,洪承畴满脸热泪,忽然跪在地上,道:“朱元璋,睁开你眼睛看看吧,你的后代子孙烧你陵墓,是我大清将士誓死扑火,你也该明白,为何前明亡,大明兴了吧。”

一群人纷纷去救火,城中不断涌出百姓加入其中,巴山看到周围清净了,对洪承畴说道:“洪大人,好计策,这下明军可是择不干净了,哈哈,担了孝陵失火的罪过,江南不会再有人支持这等不孝子了,这下南京彻底安全了。”

洪承畴低声问道:“放火的人处置干净了吗?”

“放心吧,这些人全部被拴在了着火的林子里,一个也跑不出来!”巴山道。

洪承畴道:“待大火扑灭,满洲贵人名字也报来几个,算作救火牺牲的。”

巴山想了想,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章一零六 收获颇丰

站在钟山顶部的沈廷扬看着前线万余明军被不到两千八旗杀的四散而逃,终于再次想起了那个深藏在心中的梦魇,在过去的数十年里,类似的场景无数次的上演,八旗兵总是可以杀散数倍乃至十倍的明军,然而一路追杀数十里。

曾几何时,明军也有忠义之辈有胆量和血气与八旗硬碰硬,狼兵、白杆兵、戚家军、九边精兵还有天雄军,然而他们无一不是消亡了,沈廷扬原本以为,那个梦魇是过去式了,毕竟清军入关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和江南的锦绣江山足够让那支战力强横的军队腐朽了。

有很多事实可以佐证,比如如今顶在前线的多是汉军八旗和绿营,而多尔衮也命令八旗兵在绿营之后,不得擅自上阵。

但是那一切没有消失,爱新觉罗家族用三代人建立起来的八旗劲旅确实在关内花花世界中开始腐朽堕落,但还没有完全成为老爷兵,他们不如先辈那么能吃苦了,但不代表战斗力差,随着入关带来了充沛的甲胄器械和火器,至少目前来说,这支八旗仍旧称得上劲旅,而明军呢?鲁监国麾下这数万人,有哪些称得上百战之师呢?所谓的老兵也不过是从一场又一场败仗中逃出来的兵油子罢了,没有充足的粮饷和训练,他们只是架子部队。

八旗确实不如关外时候那般骁勇了,但明军战力退化的更快。

当张大猷的绿营兵靠近钟山的时候,钟山上的明军就有崩溃的迹象,双方在山腰接阵,明军接连溃败,山顶的炮兵继而大溃,士卒们扔下重炮离开,幸好有合众国的教官在,他们阻拦不得的情况下,用铁钉钉死了火门,在炮膛之中倒进了酸性溶液,这是操典上的内容,做完这一切,他们尽到了自己的职责,选择撤退,然而统帅部援助明军的二十门火炮损毁了近一半。

“为什么要烧孝陵!”沈廷扬冲到了孝陵卫,明军的大帐就设在这里,见到王之仁等将帅,劈头盖脸的问道。

王之仁忍住心中怒火道:“这是清虏的阴谋,我已经问过诸将,不曾有人下令放火,讯问士卒,也是不知!”

“呵呵,谁能说的清楚呢,你们为保住实力,可是什么都能干出来的。”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是周瑞,他是郑彩麾下的陆师将领,郑藩带来的那两千陆师就在他手下。

几个监军的文官也是纷纷出言,沈廷扬见众人吵做一团,扭头看向作为观察使和联络官的何文瑞,问道:“何大人,你怎么看?”

何文瑞笑了笑,说道:“洪承畴真是厉害,一把火就让你们内斗不断,勋贵与文臣,勋臣之间,啧啧,洪承畴的眼睛真是毒辣,一眼就把贵部看了个透彻。这南京,算是没有希望了!”

在场诸官将都是闭嘴,王之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骂道:“洪承畴,这个叛徒,好毒辣的手段啊!”

张名振道:“我观清虏正在救火,大部都在城外,不如趁此机会掩杀过去!”

“趁大火掩杀,正是中计了,到时候便坐实了我军放火了,再者,那救火的多是南京百姓,你要杀救火义民吗?”沈廷扬问道。

“便是不顾这些,想来也打不过,去了也是自讨苦吃。”何文瑞淡淡说道。

“这南京就不打了吗?”王之仁问道。

沈廷扬久久不语,几个文官纷纷出言要打,还要诛杀洪承畴那等奸佞,何文瑞问道:“国公阁下,您扪心自问,您是否真的想过执行监国殿下和内阁阁老们的计划呢?”

王之仁老脸一红,道:“当然,当然!”

嘴上说的强硬,王之仁内心却是无比心虚,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监国和内阁制定的‘直取南京,光复江南’的计划就是狗屁,别说郑彩不支持,就算鲁监国政权把所有兵马都拉来也是无用,王之仁和诸将心里明白,论兵力论实力,都不是清军对手,经常上岸打粮的他们比在岱山岛吟诗作对的内阁文官更清楚民心向北。

诸将很清楚,此次组建联军来江南,本质上就是一次超大规模的打粮行动,王之仁也设想过打下南京,那不过是所获更丰罢了,等清军援军一道,联军肯定是要撤退的,王之仁之所以明知如此还表面上迎合鲁监国的计划,只是为了权柄罢了。

说白了,郑彩一枝独秀,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自己与其相对,若是实力不济,早晚会被吞并,他想趁着这次出击江南,笼络被边缘化的将领,也趁此机会大规模扩军。

“如果从光复江南的计划上看,你们完全是大败,但如果只是当做一场打粮行动,此时退兵倒也算是大赚!”何文瑞适时提醒道。

“敌强我弱,不如就此退却,徐徐图谋,如何?”一个将军问道。

实际上,何文瑞已经抓住了其中要害,虽说在江边在孝陵,几次三番的大败,但收获却是丰厚,刚登陆松江的时候,明军只有两万多,现在都有四五万了,虽说都是降兵和丁壮,但拉回舟山,收拾一下也能上阵,而所获的财物也是不少,松江府勒捐摊派弄了不少银钱,从长江一路行来,沿江的官仓、漕粮还有那些民仓都因为秋收而堆的满满的,各类粮食就是抢了百万石,丝绸、生丝、瓷器、金银,加起来至少不下三百万,历次打粮,这都算是最成功的一次了。

有如此多的收入,明军上下都是不想打了,南京打下来也就罢了,还能再多得一些,可是若打不下来,煮熟的鸭子也是能飞了,眼下这种情况,打下来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

虽说开战前的口号一个比一个喊的响亮,但前线还是要看实权将领的,沈廷扬若非手下有两千精锐,四十多艘船只,在王之仁等将帅面前根本没有参赞军务的地位,说白了,现在鲁监国政权的官衔并不值钱,谁的实力强谁的话语权就大。

王之仁思索一番,说道:“罢了,就先这样吧,收拢全军,在孝陵卫扎营,水师在码头策应,以备敌援!”

话说的好听,但明眼人一看就看出,这是要撤退了,把大军集中在一起,相互掩护,对南京清军有四倍以上兵力优势,自然不惧,而水师则收拢一下所得财货,该往下游输送的就往下游输送,该装船的装船,等清军援军一到,便是要撤退了。

何文瑞见状,无奈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帐篷,先是吩咐手下人去向沈廷扬要兵,在南京周边招揽织户、桑农、各类匠人,特别是龙江造船厂,匠人及其亲属,一概掳走,然后便是给李明勋写战报。

孝陵的大火燃了四日有余,才是被堪堪扑灭,人人都言是明军放火,而清军为了救火死伤很多,还有不少内廷八旗兵伤亡,一时间被蒙蔽的百姓和八旗太君们变的‘亲善’起来,洪承畴的目的达到了,南京城中的不稳定因素已经被压制住了,至少在援军到来之前,是不会有大乱子了。

大火结束之后,双方在孝陵卫之间展开大战,战斗的核心是那十门十八磅大炮,明军列阵保护火炮,不断炮轰城墙,而清军在反复突击,明军仗着兵力充足,在外郭城搜罗来了诸多木料和大车,连贯在一起,组成简易的车营,将鸟铳手和弓箭手安置在车营之中,车营与大营连接在一起,连绵成片。

这是明军最擅长的作战状态,有车营在就可以把己方士兵控制住,不至于一触即溃,而在鸟铳和各类火炮面前,身着两层甲的白甲兵和衣衫褴褛的绿营、乡勇没有什么区别,清军几次突击都是被打了回去,反倒是伤亡不少。

可惜的是,明军火炮实在太少,而清军的支援来的很快,孝陵失火之后不到十二天,江西兵顺流而下,与明军水师发生了接触,双方在长江大战,互有胜负,而浙江援军紧接着赶到,明军的兵力优势丧失,逐渐撤退。

而江南大变对大陆的明清战争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首先就是湖广的清军主力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发动秋冬攻势,他们要观察江南的局势,在江南恢复平静之前,不敢妄动,其次是江南大乱让江南对湖广战场的支持大为降低,使得三王一公和勒克德浑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进入八月中旬,清廷终于达成一致,原定对广西永历政权的秋冬攻势不变,湖广清军继续进攻,无需顾及江南之变,为让前线清军放心,八月十七日,清廷从北京和中原调遣兵力南下,而这支包含了葛布什贤哈超营在内的一万两千满洲八旗,汉军旗、蒙军旗九千人,和三万绿营的大军由辅政德豫亲王多铎领军,由此可见清廷对江南之变的重视。

要知道,这个时候,清廷入关时的两位辅政王之一的济尔哈朗,已经因为僭越之罪被免去了辅政王的身份,多铎是清廷事实上的第二号人物,又是多尔衮的亲兄弟,由此可见一斑。

这支清军主力从北京南下,一路汇聚直隶、山东和河南的精兵绿营,以今年北方的漕粮作为军粮,浩浩荡荡的沿着运河南下,最快会在九月初赶到。

这也是清军中最后一支主力,也是在不动各个战场前线兵力后的最后一支预备队了。

苏州。

听闻清军要南下的消息,李明勋丝毫没有意外,也一点不担心,毕竟那是北方来兵,如今长江在手,北来之兵能奈我何?等其渡江之后,海陆两军早就撤退了,他唯一要考量的是,海军要不要撤退,要不要留下一支部队,继续切断漕运。

这次进击江南,明军赚的盆满钵满,合众国同样如此,光是三府港口渡口中的漕粮,各州县府库中的粮食便是缴获了近三百万石,其中有四十万石是白粮,这意味着,北京的满洲太君和汉奸官员今年吃不上江南的精米了。

除此之外,便在三府各州县对民族叛逆进行抄家,在清廷中为官的缙绅,为清廷收税欺压百姓的吏员,还有那些为清虏卖命的绿营官将,所有抄没的财货都会充入国库,至少目前已经有价值四百万两白银的财货了,而且这些叛逆还要在法庭进行审判,重者处死灭族,轻者全家流放,这意味着,吕宋和金城不会再缺人口了。

李明勋埋首在满桌的文件之中,不断签署自己的名字,不多时,侍从官走了进来,说道:“执政官阁下,赵夫人已经到了。”

“哦,好的,让她进来吧。”李明勋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很快,一个身量纤纤的女子走了进来,害怕的打量着李明勋,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梳着羊角辫,煞是可爱。

李明勋找了找桌上桌下,搜检了一会,终于找到两块芝麻糖,递送到了那孩童手里,笑道:“这小孩甚是可爱,也不怕生人,希望我那小子这么大的时候也能如此。”

赵夫人跪在地上,说道:“罪妇赵月叩见大人。”

“赵夫人起来吧,早就听说过赵夫人是李成栋身边少有的体己人,今日一见,果然不俗。”李明勋笑道,这赵夫人生的娇小玲珑,皮肤白净细嫩,一双杏核眸子顾盼之间颇有风情,让人眼前一亮。

“求大人开恩,饶过小公子,罪妇愿替他去死!”赵夫人哀求道,声音温软,惹人爱怜。

李明勋笑了笑:“我若是想杀你们,你不会见到我的,起来吧。”

这位赵夫人便是李成栋几十个夫人之一,原本是扬州城中某位官绅的小妾,扬州十日屠杀,李成栋参与了后面那段,赵夫人成了李成栋的战利品,因姿色不俗,深得李成栋喜爱,这小孩却不是二人所生,李成栋原本南下是为了平定浙闽,所以未曾携带家眷,全军家眷都是散落在松江一带,这次李明勋花了两万两银子才是把李成栋及其部下亲属收拢过来,足有四千余人。

章一零七 呵呵,男人!

吴胜兆在松江兵变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这半个月,赵月都是在忐忑中渡过,他们这些李成栋部的家属先是被聚拢到了一块,被上了刺刀的士卒押解到了营中,赵月以为会有一场大屠杀,但最终预料中的事情却没有出现。

接着,营中家属按照老弱和青年分开,青年又把男女分离,赵月以为自己将会沦为军妓,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心道若真有那一日,便是悬梁自尽,却不曾想,噩梦也没有来临,被分开的家属分别被分配了不同的工作。

青壮年要铡草、杵米、搬运货物,老年人要缝补洗涤衣服,女子则是要做饭制衣,就连五岁以上的孩童都必须穿针引线,捡柴烧火,只有工作才能获得衣食,虽说这些平日耀武扬威的太太们没有做过这类粗活,但这个境况下,已经算是好的了。

“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劳改营中贴的最多的一张标语,赵月认得,而且深有体会。

“不知道大人要罪妇来是做什么?”赵月小心的问道,她总觉着李明勋在打量自己,虽说没有那种淫邪的目光,却是让她全身不舒服,正是有此担心,赵月还专门抱来了这个孩子。

李明勋问道:“赵夫人,我听闻李成栋有妻妾三十余,不知道你在其中排行几?”

赵月摇摇头:“禀大人,将爷在时,从未排列过,只是将爷正妻死后,家中大小事务由罪妇打理,这孩子也由罪妇抚养。”

“哦,果然如此,我听闻你是李成栋最喜爱的妾室,他也愿意和你谈论国家大事,也能听你讲仁义道德,不知真假?”李明勋又问道。

赵月不知李明勋这是何意,老实说道:“将爷确实待我与其他人不同,却也不让罪妇知闻军务,只是偶然与罪妇谈论过几次,并不似大人所说那般。”

“那其他女人呢?”李明勋问道。

赵月轻轻摇头,又说:“前些日子,两广总督佟大人上书,让我等在江南家属前往广东,以安定士卒军将之心,听闻朝廷准了,还未成行,将爷来信,江南的家眷之中,只让罪妇一人前去,其余妾室,无子女者,全部遣散。”

李明勋听到这里,略略点头,赵月道:“罪妇知道罪孽深重,请大人开恩,饶恕这孩儿吧。”

“哦,我没有要杀你们的意思,你们还有用,而且,我也准备放你与这孩童去广州。”李明勋说道。

“真的?”赵月完全不敢相信。

李明勋点点头:“李成栋在江南参与扬州、嘉定、上海等地屠杀,是十恶不赦的罪人,除了反正,其罪无可赦。我听闻李成栋识时务懂权衡,而赵夫人又是礼仪人,希望能去劝解一二。”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身?”赵月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这要让自己去说服李成栋反正的。

李明勋道:“再过半月二十天吧,这段时日你是自由的,可以在苏州一带走动,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可以告诉李成栋,但仅限于你二人,其余家属暂时还在劳改营中服役,另外,这里有一封信,你若感觉没有偏差,便照着写一遍。”

赵月接过信一看,那信是一位参谋拟定,虽然写的文采斐然,但意思和山贼的勒索信差不多,大意是,你们的老婆孩子在我手里,把抓到的几个义军领袖放了,然后是说了赵月等回去的事情。

赵月感觉没有问题,便是抄写了下来,还加了几句,左不过说合众国仁义,善待被俘家属之类的。

李明勋见赵月写完,轻轻拍手,李香君从后堂走出,李明勋道:“这段时日,赵夫人便是交由你照顾了,莫要让人冲撞了她。”

李香君莞尔一笑,让仆人带着赵月去休息了,李香君走到李明勋面前,轻揉他的鬓角,小心说道:“老爷,妾身有事求老爷。”

“说吧。”李明勋轻轻一拉,把李香君拉入怀中,手轻抚在她平坦的腹部,温言说道。

原本李香君是到军前侍奉,顺便来江南解决一些私事,却不曾想到了江南才是发觉不对,已然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李香君垂下眼睑,清丽的眸子中浮上朦胧的水汪:“妾身想求老爷赦免一个人。”

李明勋看着李香君,挑起她雪白的下巴,说道:“是谁呢?”

“河东君柳如是,妾身想让老爷赦免了她,然后安置在妾身身边,相互之间也有个说话的人儿,嗯,当婢女就可以了。”李香君柔柔说道。

柳如是到底还是没有离开钱谦益,钱谦益在南京投降之后,便是奉召去了北京,成了清廷的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也是《明史》编修的副总裁,柳如是则留在江南,钱谦益在北京呆了半年,一直不顺心,他官职倒是不低,但初创的满清朝廷可不论这个,钱谦益的头上除了满蒙汉出身的八旗主子,还有辽东汉人,北方汉人,江南士绅的排位在最后。

钱谦益原本满含心思的投降满清,希望为江南士绅在清廷之中谋一个好位置,却未曾如愿,便是称病回乡,带着柳如是到了常熟老家,平日便是被清廷监视,好日子没多久,就被抓去了北京,柳如是为其奔走,留在常熟,联军登陆之后,作为叛贼家属的柳如是自然被控制起来。

李明勋笑了笑,他知道李香君这些日子没少在江南联络以往的熟人,接济不少人也救助了不少人,李明勋知道她念旧情,又怀有身孕,便没有苛责,却不曾想今日为柳如是求情来了。

“先安置在身边做侍女,然后找个机会塞到我的床上,对吗?”李明勋在那娇嫩的脸上滑动着,笑问道。

李香君在李明勋的怀中蜷缩了下身子,讷讷出声:“她也是愿意的。”

李明勋当然知道柳如是愿意,像是这类秦淮河出身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只谈论风月,那便是多姿多彩的一生,可惜,柳如是颇有男儿气概,醉心国事,这类女子在明末这等社会,想要获得政治影响力,只能向实权人物靠拢,她能嫁给钱谦益这个糟老头子是这样,想爬上李明勋的床也是这样。

“老爷愿意吗?”李香君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没有这个机会,至少现在,柳如是还是犯官家属,叛逆之属,按我合众国律,是要充没为奴,发配戍边的,更何况,她是钱谦益的夫人,你懂吗?”

李香君自然明白,钱谦益是合众国列出来的十大汉奸之一,虽然他在清廷之中不如洪承畴那般受重用,但仍然不可以磨灭他的罪过,洪承畴为明国官员带来了一个坏头,而钱谦益则为天下读书人做了一个坏榜样,这段时日,追求那些仕清的士子,很多人都是说,东林大家钱谦益都是降清了,我等还有何顾忌?

明朝士大夫本就无耻,钱谦益的投降更是让他们的底线再次降低,清廷也是看中了钱谦益在士林中的影响力,才让他做官的。

“老爷应该知道的,钱谦益此次入狱,便是因为为抗清力量牵线奔走所致,他虽有大错,却胜在浪子回头。”李香君小心说道。

李明勋当然知道,当初合众国列出叛逆汉奸名单的时候,鲁监国政权也派人来说过这件事,但李明勋却不以为然,钱谦益如果真的忠心,那么就不会叛变,他暗中抗清之举,不过是对清廷失望罢了,毕竟江南士绅没有得到明朝时的那些优待,在利益上不如,在仕途上更是不如,而当初钱谦益以为江南传檄可定,大明会快速灭亡,却不曾想剃发令之后,东南西南有那么多人反抗,就连顺军也加入御虏行列,鲁监国政权更是在舟山站稳脚跟,让钱谦益又生出希望罢了。

当然,他不会用这些话去反驳李香君,因为这是猜想,他向来看中的是事实,李明勋道:“钱谦益暗中为抗清奔走,可有成果?”

李明勋的一个问题让李香君无语,李明勋道:“没有任何成果,有他没他皆是无区别,他不过是借着自己的威望和关系传递了信件罢了,根本无法抵消他降清的罪恶,如果这样,他的亲属就可以赦免的话,那所有清廷官宦都可以私下写一些信件,待光复之日拿出来,便是可以保命了?钱谦益这个十恶不赦的汉奸,想要在我手中活命,不仅要有功劳,还要有能赎罪的功劳才行!”

“老爷,这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吗?”李香君显然是把这件事想简单了。

李明勋道:“并非如此,旁人总说我是无冕之王,但我终究不是皇帝,作为合众国的执政官,我必须是法律的守护者,而不是带头违反法律,在法律面前,我这个执政官和一个普通的国民没有任何区别,这就是我们的国度,我承认,作为最高执政官和首席元老的我确实拥有特赦权,但我不会把这个权力用在一个无尺寸之功的人身上,更不会为了私人之请而轻易动用这个特权。

香君,你要知道,如果今日我特赦了柳如是,明日她便爬上我的床榻,我这个执政官还有何威严可言呢?”

李香君这才明白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别说柳如是上了李明勋的床,就算是自己收在身边做婢女,也是大大折损李明勋的威望。

“对不起,妾身把事情想简单了。”李香君握着李明勋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眼含泪光,歉意说道。

李明勋一眼就看穿了李香君的小心思,她这般聪慧,就算不知道其中谋算,也知道这事不简单,只不过是仗着自己有身孕央求罢了,但是男人这种生物最见不得女人哭,更见不得喜欢的女人哭,有时候并非太笨上当,而是心甘情愿被骗罢了。

“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李明勋把李香君抱起,温言说道。

李香君问:“还有什么法子?”

李明勋道:“说到底,叛逆大罪罪在钱谦益,而非河东君,河东君并非首恶,只不过是跟错了人罢了,其本身无罪,所以并不会重责,只是身份特殊罢了。河东君在江南负有盛名,崇祯、弘光年间便是少有的巾帼女英,在明国那边颇受赏识,若鲁监国政权中有人为其出面,出资赎奴籍,那便是名正言顺了,无论是我动用特赦,还是其他法子,总归是有个理由。”

其实李明勋也不仅是心疼李香君,更多的是对合众国法律不满,虽然在这个新国家的法律中,废除了诛九族、凌迟这类严刑峻法,但封建气息仍然很浓厚,比如株连,如果按照李明勋倡导的法律精神,钱谦益的背叛不应该让其家属受苦。

但在这个时代,如此有人情味,过于‘人权’的法律条文根本不能被元老院接受,而李明勋同意株连的法律条文,更是有现实的需求。

目前来说,合众国正在拓展的澳洲、金城和吕宋都需要大量的移民,而这些地方要么路途遥远,要么瘴疠横行,以目前的医疗和航海条件,死亡率极高,显然,拥有自由权力的百姓是不可能大量移民的,至少不能像是当初移民那样,有组织的半强制移民。

可人才是拓殖的根本,而那等地方只有流放才能带去大量的移民,如果没有株连,去绝大部分是男丁,而有株连配合流放,便是可以以家庭和宗族为单位移民,对于拓殖是极大的好处。

旁的不说,这此出击江南,三府战区,仅仅是因为在清廷为官、吏,参与清廷的科举考试,为清廷卖命的将、兵及其家属,就有十万余人,这些人都会在短时间内被流放到新拓殖或者普通人不愿意去的领土。

“妾身还是不明白。”李香君说道。

李明勋道:“你不记得松江陈子龙了吗?这次江南之变,他可是有大功的人。”

李香君恍然明白过来,正是陈子龙为鲁监国联络了吴胜兆,发动起义,如今已经是鲁监国政权兵部右侍郎的陈子龙曾经还是柳如是的前任男友,只不过这位东林新秀怎么也不如钱谦益这位东林大佬有影响力,而陈子龙家人又深恶柳如是的身份,柳如是才是‘移情别恋’。

章一零八 土豆——沦陷区的硬通货

陈子龙和柳如是原本就有一段过往,李明勋这般撮合,无论成与不成,只要陈子龙把柳如是赎买了,便是一段佳话,对那二人来说,算是破镜重圆或者旧情难舍,对于李明勋与合众国而言,那也是筹赏功臣嘛。

无论从法律还是民意上都是能过得去的。

李香君笑吟吟的从李明勋怀中坐起,在李明勋耳边说道:“谢谢老爷,这般为妾身考虑。”

李明勋耸耸肩,拉着李香君拥吻起来,除却尚未成亲的那位正妻公主不言,李明勋已经经历了两次政治联姻,相对于胡搅蛮缠的曾淑仪,李香君虽然也有自己的心思,但知进退,更不会胁迫,因此更得李明勋的欢心。

随着各个方向的消息不断传来,苏州已经有了些风声鹤唳的气氛,很多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大清援军要到了,这给了一些人异样的心思,而合众国在三府的占领军的开始向镇江府集结。

如果按照情报显示,等多铎率领的援军赶到,江南便是拥有八万到十万清军,其中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就占据了将近一半,另外也都是附近各个战区能打的绿营,显然,因为联军的行动,江南已经是不亚于湖广的重要战场了,清军三分之一的精锐集结而来,即便这场战争随着联军的撤退而告终,也是对清廷的一次巨大消耗,至少让诸多清军无法休整,耗费了海量的钱粮。

十万清军压境,合众**和明军之间产生了进军以来的第一个分歧,那就是开打还是撤退,一开始叫嚣着要直取南京光复江南的明军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几斤几两,特别是前线的实权武勋,准备带着江南所获的钱粮撤回舟山,而李明勋为首的合众**却是想打一打。

说白了,清军的主力是多铎率领的北方援军,而联军的战场在长江以南,只要能让多铎无法渡过长江,那这五万援军就和没有一样,而事实上,联合舰队拥有封锁长江航道的能力,但是明军显然不这么想,特别是王之仁这批武勋,一门心思的要离开江南。

这个时候鲁监国发挥了一些作用,坚持要留下兵马与合众**协同作战,其实原因很简单,在鲁监国眼里,合众**这个外军都还在江南作战,己方这个大明正统就撤军了,实在是说不过去。

最终,郑联、沈廷扬的水师,黄斌卿和顾荣的陆师留下,明军凑了战船一百五十艘,水师六千余,陆师四千人马参战,听从李明勋的调遣。

统帅部制定的计划非常简单,全军向镇江府集结,利用运河、太湖等水系,与江南洪承畴部开战,同时在金山、焦山门和圌山修筑工事,囤积粮草。

如果联合舰队能阻止江北清军渡江,那就一直打下去。从民族情感上来说,吃苦的是中华百姓,但从战争方面来说,打烂的是清廷的腹心之地,打的越久,江南就越糜烂,对清廷的支持就越小,而合众国就越能获得更多的移民。

但如果江北清军过江,那就简单了,全军从镇江上船,沿长江撤往外海,而坚守焦山门、金山和圌山三个据点,配合内河舰队,继续封锁漕运,封锁的越久越好。

这就是海军强大的好处,牢牢掌控主导权,想打就打,想退就退,来去自如。

“按照统帅部对清军实力的估计,如果联合舰队无法阻止江北清军渡江,那么大队人马必须在九月中下旬撤出,如果联合舰队有这个实力,那就完全可以支应到十月中旬,等待清廷的第三波援军赶到,所以说,我们拥有二十五到五十五天的时间处置沦陷区的一切,时间很紧迫,诸位同僚,奋进吧!”李明勋在联军的最后一次动员会上如此说。

显然,联军与清虏各具优势,联军拥有海军和地利优势,而清军拥有兵力优势,即便是多铎率领的北方援军无法真正的支援江南,而清廷依旧不愿意放弃对西南的秋冬攻势,那么清廷可能会通过放弃次要战场的方式继续增援,比如浙江和江西,特别是江西,拥有一支极强的绿营。

苏州城南。

赵月和李香君扮作男装,骑马出了苏州城,在城外靠近运河的码头,赵月看到数万人聚集在这里,小船、车马聚拢,人喊马嘶之声此起彼伏,赵月轻声问道:“李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香君也是不解,看到似乎是个集市,说道:“似乎是个集市,只是沦陷之前也来过集市,却不似这般景象。”

二人下马进了集市,发现来往的只有少部分是商人,多是附近的贫苦百姓,这些人出售的是刚缫制好的生丝,采摘的茶叶,还有各色丝绸、棉布,而花钱采买的却是海军,而他们用来购买商品的也不是金银,而是各色粮食,一问之下,才知道,上好的漕粮只需要七钱银子一石,这个价格,怕是近二十年不曾有了。

“我想起来了,这次合众**在江南三府缴获了近三百万石漕粮,这些粮食实在过多了。”李香君说道。

赵月掩嘴笑了:“我从未见过有人嫌粮食多的。”

李香君道:“目前来说是这样,我知道台北的战略储备官仓里就存着二百多万石的稻米还有上百万石的其他杂粮,现在台湾的粮价在一两上下浮动,这段日子,合众国没有大规模的移民,显然也用不了许多粮食,漕粮太多,还是就地发卖的好。”

二人聊着,只听码头传来一阵欢呼,许多人扛着各色商品拥了过去,赵月仰头看到,那圆滚滚的货船上似乎堆满什么东西,黄澄澄的,再看围过去的人,不知道还以为在抢金子呢?

“那是什么?”李香君问道。

“夫人,是土豆,又叫马铃薯。”身边的侍女小心说道。

“哦,我只是听说,那是永宁一带的贫民的主粮,怎生会有这么多在这里,而且这些人为何放着稻米不买,去买那些土豆?”李香君问道。

赵月道:“定然是那土豆便宜。”

“这位公子只是说对了一半,最关键的是,这里的老百姓不敢有太多的粮食,就算是杂粮也不敢有。”一旁看热闹的茶馆小二笑呵呵的说道。

李香君走了过去,在桌上排下一块碎银子,说道:“你跟我们说说,说的好,说的通,这银子便是你的了。”

小二一看那那么大一块碎银子,呵呵一笑,快步跑出去,拿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土豆跑来,放在桌子上,那土豆个头不小,而且极为干净,小二说道:“这便是海外来的土豆,听说是那些东番人抢了满洲人的老家,那里虽然冷,土地却是肥沃,东番从山东、江南移民了近百万过去,那里种不得稻米小麦,百姓平日以土豆过活。”

“那也犯不着从那么远的地方运来吧?”李香君道。

小二笑了笑,舔了舔那土豆,说:“这玩意是用浓盐水腌过的,很耐存放,不会长芽,这才能从北地运来,听说是东番人上个月来的时候,便是从江南运到北地七八万人,回来的船上都是这玩意,这东西便宜,一钱银子买一麻袋,比稻米便宜多了。”

“诸多废话,我家我家公子是想知道,为什么此地的百姓不敢存粮食和杂粮?”侍女一脸英气,拍桌问道。

小二连连赔礼说道:“公子爷是贵人,自然不知道这其中关窍,小的慢慢跟你们说,你们或许知道,东番在这里待不久,等朝廷兵马来了,他们会坐船离开的。”

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合众国也从未说过光复之类的话,短期内的行政也完全交给统帅部下辖的军管会。

小二嘿嘿一笑,说道:“这土豆有个妙处,那就是人吃得,牲口却吃不得,正因如此,百姓才大量购买,哪怕是有些银钱的,也会买一些回去。

两位公子试想,如今朝廷已经派了好多兵马来了,就算东番人走了,这些兵马也得在江南驻留些时日,可是百姓刚刚缴了秋税,漕粮都是东番和舟山的明军抢走了,如何还有粮食供养这些兵马呢,东番人放卖漕粮,百姓买回家去,等朝廷兵马一来,还不是被强行索了去当军粮,稻米是这般,高粱、大豆也跑不脱,毕竟那玩意也可以当饲料,可是这土豆就是不行,营中的大兵可不会吃这玩意,而马骡牲口也是不吃的,想做成饲料,还得煮熟了,否则这玩意有毒,牲口吃多了会毙命,营里的马骡比人都金贵,那些人更不会要了,您想,等朝廷兵来了,上门征粮,家里的米粮都会被征走,独独这些土豆,是军营里的鸡肋,兵不爱吃,马不能吃,就算看到百姓家地窖粮仓里都是这玩意,也只当是看不到。”

“原来这这个道理,倒是有趣。”李香君笑道。

小二摆摆手,说道:“这对您这样的贵人公子是有趣,对本地的百姓却是活命的法子,听说这好法子是东番的一个长官想出来的,若是没这法子,这兵灾过了,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有了这土豆,虽说难吃些,但总归还能过活。早就听人说,东番那边的人心善,以往还是不信,现在却是信了,哎,要是东番的人不走就好。”

赵月听到最后一句话,黯然神伤起来,这几日她有了自由,在苏州一带游历,看到的都是合众国海陆军与本地百姓秋毫无犯,和平共处,士兵吃用的蔬菜多是用时价从本地人手里采购的,平日里连营门都是不出,端的是军纪良好,这样的军队,明清两朝都是未有,唯一可惜的是,东番力弱,无法完全占领江南,让百姓不敢亲近,若东番能挡住清军,占领江南,民心之向背,便是无悬念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抢买些土豆回去呢?”李香君把那块碎银子扔给小二,问道。

小二咬了咬,看了看成色,笑呵呵的放在怀里,说道:“小人自然是不用买的,再过十天半个月,这里的人就少了,帮东家支应过去几个月,我便去东番,我倒是要看看,那个肉比菜便宜的地方是什么模样的。”

虽然这是个事实,无论在台湾还是永宁行政长官区,渔汛时节鱼总是比菜还便宜,但李香君在见到之前却是不信,于是笑问:“你也不怕东番人骗你?”

小二倒是看的开:“骗就骗了,总归东番是不打仗的,不打仗的地方,总是好的吧。”

“是啊,人最大的幸福就是生活在和平的国度,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便是这个道理。”赵月在那里低声自语道。

码头来了十几艘大船,满载的土豆在很短时间内就被抢购一空,船只被收拾干净,收购的生丝、瓷器、茶叶之类的贵重商品被运载上船,这些船上的货物会在崇明换上大船,运载到台北,而在那里,会举办一场贸易会,所有的商品都会被南洋、印度和欧洲来的商人抢购一空,这次江南之变所进行的战争,注定会是一场大赚的买卖。

随着运河里的船离开,中午的码头安静了许多,不少赶来的农夫贫民坐在麻袋上,从怀中掏出几个蒸熟的土豆吃起来,显然是准备抢购下一轮的土豆了,李香君二人正要离开,码头上来了一行兵丁,把一面巨大的黑板挂在了码头最显眼的位置。

赵月问道:“那上面似乎有字,是什么?”

“那是今天公审大会要宣判的罪犯名单,从三四天前,每天都开公审大会,给那些为朝廷卖命的老爷贵人们判刑,却是有些怪,罪名一个比一个重,却杀不了几个人,多是流放的刑罚。”小二得了银子,自然殷勤,连忙介绍道。

“那公审大会在何处?我们要去看一看。”李香君问。

小二指了指北面,说道:“就在那边的空地上,你跟着人群走便是,看热闹的人可多了,哦,那里有两个巨大的架子,东番人叫做断头台,好大的铡刀,落下来,怕是连犍牛都能切两半!”

章一零九 公审汉奸

苏州作为江南沦陷区军管会的驻地,常驻从收复苏州的那一刻起,就常驻三千人以上规模的军队,所以在苏州城东开辟了大片的空地作为军营,而此时也作为公审大会的现场,苏州的公审由元老院下辖的司法部特别审判庭。

而这个特别审判庭依据的法律是中华合众国的宪章和战时特别法案,在大本营,民事、刑事类的法律还在制定完善之中。

军营前的空地上已经有千人规模的军队控制,由原木和砖石搭建的审判法庭坐北朝南,在法庭的东侧是一一排排搭建起来的阶梯座椅,来自合众国的议员、公民和沦陷区的义民代表、商贾都会坐在上面,作为见证人,当然,这批人最终会跟随合众**一起撤退,而在审判法庭的西侧则是用原木构建的巨型囚笼,里面锁着上百人,绝大部分是男人,他们或者是满清政府的官员,官员雇佣的吏员,或者是参与满清科举考试的士子,为清军筹粮饷的官绅,亦或者俘虏的清军官将,当然还有这段时间被抓住的奸商。

这些人来自占领区三府、漕运衙门、操江等清廷的各个衙门,他们无论在满清还是明国时代都是统治者,而现在,合众国终于找到一个合法合理的机会来对他们进行清洗,那就是汉奸罪。

汉奸罪是合众国宪章中十大重罪之一,仅次于叛国罪,这其中的区别在于,犯罪者是否属于中华合众国的国民,显然囚笼里的这些人并不是合众国国民,但合众国的宪章和战时特别法案授予法庭对背叛中华民族的罪犯进行审判和刑罚,与之对等的是,中华合众国有责任和义务对世界各地中华民族及其后裔进行保护(不论其是否为合众国国民,只要拥有一半以上的中华血脉就有资格),而反过来,也拥有对投降异族的同族进行审判的权力。

除了审判庭,旁听席,空地的绝大部分被瞧热闹的明国百姓占领,瞧热闹是中华民族的天性,而且人们更喜欢瞧权贵的热闹,看富人的笑话,而在四方围成的中央位置,则是四个刑台,两个绞刑架和两个断头台。

按照合众国宪章精神,所有犯罪的最重刑罚就是死刑,但相对于封建国家的法律,比如大明律,大清律,取消了凌迟等酷刑和诛九族等重刑,合众国的死刑只有三种,绞刑、枭首和枪决三种,需要指出的是,犯人拥有选择刑罚的自由,但是考虑到公审大会所在的位置,比较危险的枪决被排除在外。

李香君和赵月走进了公审大会现场,虽然没有拿出身份,但李香君拿出了自己身为台北后备议员的证件,得以和赵月一起,坐在了旁听席位上,而随着午时三刻到来,一众法官来到了审判庭,这些法官穿着以黑色为基调,辅以蓝色的法官官服,头戴官帽,看起来庄严和肃穆,随着法官们到场,公审大会现场安静下来。

“带甲字号犯人!”助理法官高声喊道。

两个士兵押解一个披头散发的老者走来,此人正是苏州大缙绅孙达言,因为此次公审的绝大部分惩罚是株连家属的流放,所以是以家庭为单位,甲字号犯人是孙达言,但其亲属、家仆都在其中,囚笼之中提来了十几个,都是直系亲属,而军营中拉来一大片,却是其宗族、亲眷和奴仆,合计有三百二十多人,可以说,三府之内,孙氏一族已经被一网打尽了。

“老夫前是大明之民,现为大清百姓,与你什么狗屁中华合众国毫无关系,你没有权力问罪于我!”孙达言挣脱不开,高声喝道。

特别法官威严的回答:“根据中华合众国宪章和战时特别法案规定,背叛民族和民族政权者,皆为汉奸,人人得而诛之,我中华合众国,为中华之后裔,可以同族之身份论罪于你,此其一也。

重犯孙达言,公然侮辱中华合众国和特别法庭,罪加一等,此其二也!”

“什么狗屁法庭,哈哈,夜郎自大的蠢货,当年李明勋不过是老夫身边匍匐一狗罢了,如今也敢立国立法,何其可笑,老夫要见明国之官,受大明律之罚!”孙达言高声说道。

特别法官道:“特别法庭已经得到明国鲁监国殿下授权,可以用大明律审判于你,你便有谋反、谋大逆、谋叛,十恶之中你触犯遣散,当诛九族!”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我等愿受合众国特别法庭惩处!”犯人群中跑出二三人,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公审了,前三次的公审结果已经向牢狱中的犯人宣讲过了,若是按照合众国的法律来判刑,首恶处死,其余籍没为奴流放,抄家充公,孙家这三百多口,顶多死七八个,若是按照大明律,这三百多口子无一能活下来!

“你这条老狗,平日欺辱我等,连累我等,现在却是还要让我等为你殉葬,其心可诛!”求饶的是孙达言的宗族,但那些奴仆却是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饱以老拳,若非有士兵维持秩序,孙达言怕是就要被打死了。

“肃静!”特别法官敲了敲小锤,自然有人维持秩序。

特别法官对助理法官微微点头,助理法官宣布道:“罪犯孙大人,背叛民族,背叛明国政权,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多次为清虏捐粮,向无辜百姓摊派,剥削农户,欺压商户,共有不赦之罪七,重罪十二,余罪不胜枚举,按照战时法案,判处孙达言死刑,立刻执行!

今孙达言出言不逊,恶语中伤合众国,蔑视法庭,侮辱执政官和法官,罪加一等,孙达言,你可知罪,若向合众国宪章悔罪认错,便免除你蔑视、侮辱之罪!”

孙达言哈哈一笑,说道:“悔罪认错,向谁认错,李明勋那个狗东西吗?罪加一等,我已经是死罪,如何再加,莫不是要先肉刑再杀头?那就来吧,老夫死则死尔,还是要痛斥尔等,那李明勋。”

孙达言知道自己死定了,便是要破口大骂,却被一旁的士兵堵住了嘴巴。

助理法官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重犯孙达言冥顽不灵,无悔罪认罪之表现,执行死刑。

重犯孙博众,参与伪清政府科举考试,为清虏张目,为谋富贵,休正妻而娶蒙军旗之蒙古女,协助其父盘剥乡里,共重罪七,判处杖责六十,籍没为奴,发配矿山,无特赦,不还自由。”

“谢大人,谢大人!”孙博众倒是识趣,知道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易,连忙说道。

特别法官敲了敲锤子,轻咳一声:“孙达言侮辱宪章和合众国、中伤执政官和法官,无认罪悔罪改罪之表现,罪加一等,因其刑罚为立即执行之死刑,其罪无可加,按照战时特别法案,父债子偿之精神,其侮辱罪、蔑视法庭罪由其子承担,改判孙博众死刑。”

“不要啊,不要啊!”孙博众哪里想到孙达言的出言不逊会连累自己,连忙跪地求饶。

助理法官道:“尔父不认罪悔罪,自然加罪于你!”

孙博众爬到孙达言身边,求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爹,你认了吧,你若是不认,儿子便是要死了。”

孙达言吐出嘴里的破布,歇斯底里的骂道:“你个蠢货,为父若是认了,在国朝内外都是骂名,为父不认,将来大清兵杀到,定然会为为父报仇,替我孙家昭雪!”

孙博众见孙达言如此,扑上去,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狗东西,是要害死我吗,我杀了你,杀了你!”

“拉开他们,孙博众公然辱骂殴打其父,罪加一等,立刻执行死刑!”特别法官高声呵斥道。

这二人如此暴力,自然无法再有机会选择死刑手段了,助理法官冲士兵指了指,士兵们拉着孙氏父子上了断头台,断头台上猝然一新,完全没有血迹,前几次审判出来的死刑犯,不想尸体不全,都是选择了绞刑,这断头台从未用过。

孙达言被绑在了一块木板上,双手双腿撑开,一个士兵拉起固定脑袋的木条,把孙达言放倒在上面,用两个带有半圆缺口的木条把孙达言固定好,在孙达言的脑袋上面四米,是一面重大四十公斤的闸刀,用绳索操控。

原本,断头台发明来对付伤害管理人员、公民的逃奴的,用来震慑合众国的奴隶,在使用过程中,发现平直的刀刃不容易切断人头,还容易卷刃,后来经过改进,闸刀呈现梯形,刀刃斜向上,超过两米半的落差足以切断人坚硬的颈骨。

行刑的命令下达,公审大会现场一片安静,随着雪亮的闸刀落下,清脆的声音响起,孙达言罪恶的头颅刷的落下,掉在了断头台下的竹篮之中,而起颈部迸发出的鲜血则被厚重的刀身挡住,哗啦啦的血液流下,滴滴答答落在了准备好的木桶之中。

轰!

公审大会迸发出一阵阵喝彩之声,好似雷霆一般,当夹杂着血污的闸刀再次高高升起的时候,气氛达到了**。

孙达言之子孙博众算是幸运的,闸刀第一次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吓晕了过去,所以无声无息的接受了死刑,断头台上的行刑人最终捏着孙氏父子二人的猪尾巴,在断头台上走了一圈,向现场所有人的展示,引来了周围的百姓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孙钱氏,孙达言继室,助纣为虐,不思悔改,籍没为终生官奴,非特赦而不免罪!

孙李氏,孙达言妾室,为虎作伥,责打家中婢女、奴仆,致使一死二残,判处终生劳动改造。

孙张氏,孙达言妾室,有大罪二,轻罪六,有认罪之表现(自行交代其罪过),悔罪之事实(宣布与孙达言断绝关系,且作为证人证明孙达言之罪,并提供孙氏一族银库位置),判处流放吕宋,并劳动改造四年。”

孙氏一族被公审的有三百多人,其中判处死刑的只有七个,除了孙氏父子,还有其宗族中另外两个有功名在身的,另外便是孙家的狗腿子,管家奴仆之类,其余多是流放和劳动改造,罪轻者,流放吕宋、永宁等地,稍重者则是前往更加恶劣的呼玛尔、黎牙实比等危险之地,更重者要么发配矿山矿洞为终生奴隶,要么只说终生劳改,其中模棱两可者会被流放到金城、澳洲,只不过公审现场不能说罢了。

而三百多人中,也并非完全被判刑,其中有十七人被放归自由,要么是被孙家欺辱致残的奴婢,要么是被强买的婢女小妾,其中宗族之中还有十二人被归还私财,遣送到舟山,或者获得合众国公民身份,原因无他,这十二人的家属中,有人在舟山参与抗清活动,有人被清虏迫害致死,所以才有这等优待。

孙家大部分的奴仆被判处流放,这些人只是流放犯,只要在流放之地即可恢复自由,只是限定五年到终生不得离开流放之地罢了,他们也有机会接受减刑,除了指证孙氏一族的犯罪,最重要的减刑机会来自自身,如果他们能说服亲族一同前往流放地,不仅到流放之地就恢复自由,还能得到诸如银行贷款,安排工作等好处,因此,对战犯和汉奸进行公审,也是移民的最好途径。

在苏州接受公审大人物除了孙达言一家,还有原清廷江宁巡抚土国宝,因为其立功赎罪,其直系亲属都得到赦免,在抄家之后,得到了一千两的遣散费,当然如果土国宝能得到清廷赦免,在江南依旧活的潇洒,毕竟其在其他沦陷区还有不少财产,而这些战犯汉奸的固定资产,土地和房产一类都没有处置(没人敢买),但是土国宝选择隐姓埋名的离开,去向最终不知。

(解释一下,满清打下江南之后,废除了两京制度,南京改为江宁,巡抚衙门在苏州,后来清朝把江南改为安徽和江苏两个省,安徽省会一度在南京,后来改到安庆。)

章一一零 欲擒故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一一一 声东击西

半日之后,顾三从镇江府城码头上岸,冒着大雨前往了统帅部,厮杀中,他全身被血污覆盖,铠甲已经看不出颜色,雨水从身上滑落,一路留下血脚印,不时有血块和尸块从身上掉落。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士兵,大量的士卒披着蓑衣在雨中前进,集结之后,前往码头,顾三那满身的煞气吸引了很多人侧目,许多新兵低下头,不敢看顾三,顾三看这么多人前往码头登船,拉住一人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撤退吗?”

“我们接到军令,登船待命!”被抓住的是个小队长,敬礼之后,说道。

“我们在长江取得了胜利,为何要撤!”顾三瞬间爆发了,却是无人回应他,顾三冷着脸,一路疾驰到了府衙,他大踏步冲进去,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赵三刀抱刀挡在门口,看了顾三一眼,道:“三哥,如果你不调整好你的情绪,我建议你不要进去,这是统帅部,不是我的分舰队司令部,如果你表现的太过于跋扈,卫兵会毫不迟疑的拘押你的。”

顾三停下脚步,恶狠狠的看向赵三刀,怒道:“我的舰队胜利在望,他凭什么下令我停止前进。”

“执政官阁下的威严不容冒犯,三哥,这是我的忠告!”赵三刀没有回应,而是让开道路,最后提醒了一句。

顾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走进了统帅部的指挥室,李明勋正俯身在地图边,与几个参谋进行图上作业,瞥了走进来的顾三一眼,也不抬头,随口问道:“清军水师实力如何?”

“他们根本称不上水师,连明军都不如!”顾三咬牙说道:“他们的船只很差,很少有专业的海军战舰,多是用民船和货船改造来的,我们火炮发射的霰弹都可以击穿他们的侧舷,他们的火炮也不多,大部分是佛郎机,对我们的加莱赛帆船完全没有威胁,我们在仪真获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击沉了至少一百四十艘船,抓了两千多人,至少有三倍于此的清军溺亡或者被杀死,唯一可惜的是,高第部登陆成功,我们只是摧毁了他们的船,这支前辽兵有六千。”

“高第部与我们没有关系。”李明勋随口说道。

顾三一时有些语塞,他知道合众**全军上下看不起绿营,只得说道:“可是我们错失了进击浦口的机会,至少有一万人到了江南,如果现在出击,我们至少还能拦下五千人马,否则。”

“那些八旗也和我们没有关系。”李明勋终于抬起头。

顾三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引来指挥室内各类参谋的侧目,顾三说道:“阁下,您要知道,如果不重视的话,那么清军就有五万人,而王之仁已经率兵逃到了松江府,我们只有敌人三分之一的兵力,只能撤退!”

李明勋坐在了椅子上,笑问:“顾将军,多铎从北方带来的援军有多少没有渡河?”

顾三道:“如果按照您现在的计划,精锐的八旗兵会全部渡江,加上高第部,就是两万五千人,如果加上被舰队击毙俘虏的,应该还有一万五到一万八千兵,这其中大部分只是绿营,实际上,多铎部的大半战力已经完成渡江了。”

“这不很好嘛。”李明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顾三愣了愣,高声说道:“阁下,敌人的实力超出我们太多了,如果不撤退,我们必败无疑,会有很多兄弟葬身江南!”

李明勋听了这话,轻声笑了,这一声笑引发了统帅部诸多参谋的共同的笑声,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之中,顾三显的尴尬无比,他左右看看,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松,好像这一切都是他们希望看到的那样,好像现在的局面对己方非常有利。

顾三仍然没有明白过来,但他知道一点,自己肯定是弄错了什么,惹出了大笑话。

“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肯定是我不知道的!”顾三怒道。

李明勋摇摇头:“顾将军,你知道一切,实际上,作为前线指挥官的你比我知道的还要详尽,可惜,你被你的惯性思维所捆绑,从而变的蠢的可爱。”

“阁下,究竟怎么了?”顾三狐疑问道。

李明勋笑道:“既然清军在江南集结了我们难以战胜的兵力,我们何故硬拼?”

“那就只有撤退了吗,我海陆两军,近三万精卒,战舰上百,就是要不战而退吗?”顾三咬着牙瞪着眼,质问道。

乌穆实在是受不住了,笑骂道:“你个蠢货,江南江北是清虏的,但长江是我们的,江南打不过,我们就不能攻打江北吗?那里只有两三万绿营,而且还有多铎这么一条大肥羊!”

“江北?”顾三忽然愣住,继而畅快大笑,他叫道:“是啊,我们可以攻打江北,多铎只凭手中那些绿营兵根本不是我们对手,对啊,对啊!”

仪真。

清军大营里,多铎正催促着包衣奴才收拾东西,准备快马,半个时辰后,他准备率领百余人的白甲兵前往浦口,在那里渡江去南京。

消息已经传来,八旗兵全数渡江,而洪承畴已经督领江南之兵马全线压向了东番岛夷所以集结的镇江府,洪承畴这个忠心的奴才对多铎的战略非常支持,在八旗兵尚未赶到之前,洪承畴就命令擅长水战的浙兵、江西兵渡过运河,牵扯住东番军队,让其不能轻易离开。

按照多铎的设想,只要能牵扯住东番兵马,待自己亲至,便可以率领至少六万兵,围攻镇江,纵然东番掌握长江水道,也无法全身而退,只要打疼了东番,类似今年的江南之变便不会再发生了。

然而,洪承畴的渡河行动失败了,列阵在运河西岸的各类火炮与东番岛夷打了个七七八八,但不曾想东番早就把一支分舰队埋伏在了常州方向,突入起来的快蟹船和舢板突入了正在渡河的清军船队之中,造成了大量伤亡不说,还把大量的船只焚毁、击沉。

多铎得到消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洪承畴这厮三心二意,小小的运河风平浪静,没有船便是无法渡河了吗?哪怕是随意打造一些竹筏木排,也可以渡过去,就算东番水师强横又如何,大不了用沉船杂物封堵河道,洪承畴这狗东西,就是怕绿营伤亡太大,也不想损毁运河。

“该死的,洪承畴这个老杂毛,传令下去,本王抵达前线之时,他若还在运河以西,本王定要把他斩首示众!”多铎对传令兵怒斥道。

正此时,真定总兵鲁国男跑到了帐中,急迫道:“主子,东番舰队又来了!”

“你个狗奴才,慌张什么,让那些船只往渡口躲避,小心火船便是,有炮台在,东番人还能冲击不成?”多铎骂道。

鲁国男跪在地上,光亮的脑袋上猪尾巴耷拉在一边,他叩首在地,任凭多铎手中的鞭子抽打他的后背,待多铎抽打完,鲁国男才是说:“主子,这次与上次不同,东番怕是有其他阴谋,奴才实在不敢擅专!”

多铎冷哼一声,挎刀出营,骂道:“好你个狗奴才,若是东番人无异样,本王非得扒你的狗皮。”

“如今是越发不像样了,这些尼堪奴才个顶个的多嘴,是该好好杀一批,让他们知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多铎一边骂着一边骑马向渡口而去。

距离上次水战已经过去了两天,大雨已经停了,晴朗的天空下,长江宽阔的水道一览无余,水面之上,船桅如林,东番舰队排列两行纵队,横跨半个江面,只有七八艘快蟹船在靠近渡口码头的水域划动,不时用船艏的四磅炮对渡口停泊的渡船开火,而在渡口两侧炮台上,红夷大炮也在反击,双方对射的火炮轰击不断。

“这些蠢货,此时若是差遣十艘火船冲击渡口,这些渡船哪能幸存,本王看那东番也不过如此,这般浅显的道理也是不懂!”多铎在岸边横刀立马,不屑的说道。

鲁国男指了指更远处,小心说道:“主子您看,那里似乎还有一支船队!”

多铎看去,果然远处航道拐弯处,似乎还有一支船队在那里躲避,不过看起来多是大肚子的货船、民船,却不似是战船,多铎微微皱眉,颇为有些不解之时,几艘加列船冲到近前,对着渡口里的渡船一阵轰击,那些清军水师船只要么四散而逃,要么弃船逃生,而加列船之后则是大大小小的各类小船四十余艘,船上满载的全是英姿勃发的海军陆战队员。

在下游,同样有这样一支规模巨大的小船队出现,正快速驶向北岸,多铎眼睛瞪大,恍然明白过来:“东番这是要抢占渡口,决不能让他们得逞,鲁国男,把你的骑兵调遣来,逆袭敌阵!”

江岸边,海军陆战队从小船上跳下来,拉扯着小船向岸边而去,登岸之后,大部分的队员上岸列阵,假装了刺刀的燧发枪一律向前,而在身后,炮手在水手的配合下,把二十四磅臼炮和四磅铜炮卸载下来,等到清军的骑兵赶到的时候,江岸边已经拥有排成空心方阵的八百多陆战队和三门四磅炮、六门臼炮。

上千骑兵呼啸而来,却没有直接冲击陆战队的本阵,那在阳光下闪耀的刺刀会让战马本能的害怕,无论那些骑兵如何抽打马匹,战马一看到锋锐的刺刀就是绕行过去,全然不顾马上的骑兵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砰,砰!

陆战队发出了第一轮的齐射,鲁国男精锐的家丁便是如秋天的落叶一般坠落地面,几声春雷一般的闷响之后,臼炮发出的开花弹在骑兵群中爆炸开来,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退回来,让红夷大炮轰开这个怪阵!”多铎眼瞧着步兵还未赶到,只得传令岸防炮台的炮兵,但炮台上的红夷大炮挪动射角很慢,好不容易对准空心方阵,仅仅是轰击了两三轮,炮台便是哑火了,原来是下游上岸的陆战队攻占了炮台。

陆战队登陆的速度超出了多铎的预料,等第一波步卒赶到的时候,上岸的陆战队已经超过了三千人,分成两面,夹击渡口,渡口那点守军顷刻之间溃散,在占领渡口之后,满载陆战队和弹药补给的大船得以靠近,越来越多的士卒下船参战,在仪真渡口占据了一块桥头堡。

多铎骑在马上,怒意冲天,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个绿营将校,却仍然无法让这群绿营兵冲破东番人在渡口处的空心方阵,绿营上下,将领们噤若寒蝉,皆是不敢再言,战斗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多铎已经要面对至少五千人规模的军队了,虽然这个时候,西去浦口的绿营兵已经全数返回,但多铎已经没有把握把眼前这支敌军全歼了。

“主子,岛夷能从仪真登陆,也就能从瓜州渡口登陆,若是被岛夷占据了扬州,那运河两岸便是要糜烂了!”鲁国男小心的对多铎说道。

多铎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在看到东番兵马大举登陆之时他便是明白,自己中了李明勋的声东击西之计了,从一开始,李明勋就毫不避讳的向麾下将帅和鲁监国的盟友宣告一个计划,那就是此次出击江南,若打的过清军就打,打不过就撤退。

明军信了,合众国将领信了,以至于清军上下也是信了,却不曾想李明勋不按套路出牌,忽然放弃江南,转战江北,两日功夫便是在江北占据了两个渡口,多铎这个时候已经不想横扫岛夷,清理江南了,他要做的是如何快点把江南之兵调回来保卫扬州及大运河。

“哦,这么说的话,多铎已经去扬州了?”金山寺内,李明勋听到情报官带来的消息,反问道。

何文瑞道:“是的阁下,清虏已入阁下彀中,多铎是想护住大运河了。”

李明勋笑了笑:“多铎还真是为自己选了一块上佳的葬身之地,两年前,他在扬州屠杀十日,扬州,扬州,赵三刀,顾三,内河舰队就交给你们二人了,在我攻取扬州之前,不得让江南之清军渡过一人!”

章一一二 围点打援

哒哒的马蹄声在运河岸边响起,搅动了黄昏那本就落寞的晚霞,看到高耸的扬州城墙,士兵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疲惫、失望、担忧,清军上下充斥着各类负面情绪,多铎自然也知道,至少他全身的骨头隐隐作痛,大腿内侧已经被摩擦的渗出血液,一路骑马的自己都是如此,那步行的士卒呢?

多铎这个时候才真正佩服自己的父兄,他们是可以在馊臭的干粮、湿冷的宿营地里和士卒同甘共苦的,所以即便是战败也是不会散架,而他不行,从小娇生惯养的他习惯了温暖干燥的被窝、热腾的食物和柔软的女人

“不,还没有结束,这里需要我,我要继续,我要打起精神来!”多铎咬着牙在心中告诉自己,他内心盘算着,如何利用手中这支士气低落和忠诚度存疑的军队保住糜烂的江北地带,把一切都控制住!

多铎一面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城,一面对身边的士卒鼓劲,看到扬州城的文武官员,他也是温言以对,让其准备菜饭和热水,一直忙活了大半个夜晚,整支军队才撤进城中,多铎告知自己的护卫,让其在两个时辰之后叫醒自己,便在榻上沉沉入睡。

“主子,时间到了。”

天色大亮,多铎从睡梦中醒来,他的手一直握着刀柄,以至于关节都是有些发白,多铎坐起身,揉搓了一下疲惫的脸,把困倦隐藏起来,问道:“谁在那里?”

“主子,是奴才,您要求的时间到了,天色亮了。”一个章京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

多铎微微点头,问道:“那些尼堪,哦那些绿营怎么样了?”

“鲁国男安排了士卒在城中住下,分配了防区,还处置了几个扰民的士卒,此时正与扬州的汉官一道四处征募丁壮,运输守城器械。”那白甲老实的说道。

多铎想了想,说:“他还真是一个忠诚的奴才,但也只限于这个时候,等围城战开始,岛夷劝降的书信射入城中,任何忠诚都是经不住考验的。”

那白甲没敢多言,多铎说道:“你去找鲁国男,让其到这里来进行军议,让你的人埋伏好,绿营的将领到了,便是全部拿下。”

“主子,鲁国男一直表现的足够忠心,如果这样的话,可能会导致溃营的!”白甲小心说道。

多铎摇摇头:“这是唯一的办法,想要重振军心很简单,赏钱、抬旗、升官都是可以,但是想要在劣势的时候笼住将军的心却很难,当年他们投降于我们,是因为我们是强者,他们能选择一次,也就能选择第二次,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冒险!”

“是主子,奴才立刻就去办!”那章京重重的磕了个头,转身离去了,多铎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拿出纸笔,接连写下几封塘报,让人给各地送去,但在心中,多铎仍旧在犹豫。

困守扬州,则能保证江北不失,但可能会丧命于此,而此时选择离开,个人无逾,但战局崩坏,多铎矛盾了。

“或许我该离开了。”多铎心中有个声音说道,他可以这么做,也一直在这么做,身为老奴努尔哈赤最宠爱的嫡幼子,多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即便到了皇太极的时代,他也可以利用这个条件胡作非为,而进入多尔衮的时代,多铎权柄日重,更是无需顾忌一切。

但多铎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选择留下,原因无他,多铎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再是那个可以任性胡为的爱新觉罗的亲王了,而是大清国的辅政德豫亲王,除了多尔衮之外,大清朝的第二人物。

“哼,不过一死尔!”多铎摸出一把短刀,藏在了自己怀里。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这个夜晚的扬州多了许多血腥气,上百绿营将校死在了多铎的帅帐之中,升官厚赏之下,一批新人和多铎身边的满洲权贵掌握了扬州城中唯一一支称得上成建制的军队

天蒙蒙亮,微弱的晨光之中,多铎再次被侥叫醒,这一次,是来自对手的消息,敌人已经到了扬州城,已经开始布置攻城事宜。

联合舰队从七里河港赶到了码头,那是一条连接扬州和瓜州渡口的小河,水不深,但对于联合舰队中的那些舢板和交通艇来说已经是够了,大队的海陆两军从瓜州渡口上岸,行军到扬州城下,而重炮和补给则通过七里河运送到扬州城下。

为了攻破扬州城,海军主力舰队驻泊在崇明的白鲨号拆光了舰体内的全部火炮,二十二门二十四磅炮和二十二门十八磅炮以及统帅部下辖的重炮营和攻城炮营一共七十多门大口径重炮汇聚到了扬州城下。

当坚固的炮垒在栅栏、鹿砦、壕沟和矮墙的保护下构筑起来的时候,多铎的脸色就已经极度难看了,两年多前,他用二十多门红夷大炮就是轰开了扬州城,显然东番运来了七十门更重口径更大的红夷大炮,扬州城陷落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

李明勋来到了扬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围城的第五天了,前沿的工事上满是尸体和血污,那是多铎派遣人夜晚逆袭的结果,被白花花的银子弄花眼的绿营士卒扑了出来,拆掉了鹿砦、用踏板越过了壕沟,翻过矮墙,却是在铁丝网面前犯了难,他们没有对付这类又软又硬东西的经验,甚至不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强行突破之下,很多人挂在上面,沦为了燧发枪手的活靶子。

指挥攻城的是乌穆,这个看起来有些不合适,却是能被海陆两军都能接受的人选,原因无他,参战的陆上力量中,陆军虽为主,但也有海军陆战队两个营,重炮更是完全由海军提供,两个军种都想争夺指挥权,得到手刃多铎这个扬州十日屠杀罪魁祸首的机会,只有乌穆是特殊的,在建国提出之前,乌穆一直是李明勋的私人护卫,二人完全是主仆关系,这层关系可以让乌穆居中调停,公平公正。

“阁下,围城已经完成了,我们主要从南北两个方向进攻,发挥我们兵力上的优势,清虏刚刚经过了一场内乱,军心不稳,只要轰开城墙,我军必胜,属下愿立下军令状,开战五日,拿下多铎的人头!”乌穆见到李明勋,当先说道。

李明勋问道:“这个过程中,你认为会死多少人?多少百姓,多少士卒?”

乌穆不曾想过这等问题,打仗嘛,哪里有不死人的,以其对李明勋的了解,李明勋也不没有妇人之仁。

“属下预计,可能会有一千到两千士卒阵亡,至于百姓,就很难预估了。”乌穆思索片刻,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我也是这般估计,用两千士卒的性命换多铎一个人,我认为不值当,实际上,容其多活几日,还更有妙用,你得清楚,如今最着急的可不是你,而是南京那位洪大人!”

洪承畴已经不是着急不着急的问题了,如今的他已经接近于癫狂,多铎被困在了扬州城中,而那个骄狂的亲王殿下可不只是辅政王,还是多尔衮的亲弟弟,是绝对不容有失的,不然洪承畴根本无法向多尔衮交代,所以即便他知道围困扬州是围点打援的计策,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安庆、淮安、徐州。

洪承畴管辖范围内的兵马不顾一切的向着扬州救援,但几年来,清廷的重心一直在南方战场,江北的人马本就不多,多铎南下支援又抽调了大半,在扬州左近,实在抽不住一支可以改变战局的兵马,而唯一有能力援助扬州的还是江南那六万精兵,但却是被联合舰队挡在了长江以南。

洪承畴接近疯狂,他倾尽全力的在江南搜集各类船只,抓捕渔民、水手支应,从各营之中抽调兵马,无论是绿营还是八旗兵,都必须参战,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一定要夺回长江航道的控制权,然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只有歼灭,至少是重创联合舰队。

从南京到江阴,清军发起了全面的突击,联合舰队被分割在了几片战场,凭借先进的军舰和优势的火力,突破清军水师封锁并不难,但联合舰队要阻止清军过江,只能与其混战在一起。

伤亡是不可避免的,大量的舰船损折,但联合舰队在长江航道取得了惊人的战果,长江江面上的水战,取得的交换比可是比攻城战要好看的多,这也是李明勋坚持拖一拖的原因。

而在另外一个方面,李明勋还抱有一些希望,那就是扬州之战可以把湖广清军牵扯进来,只要那支兵马动了,那清军今年对广西的秋冬攻势便是要失败,那对整个抗清战线无疑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当然这个希望并不是很大,因为洪承畴已经命令江西的绿营兵支援,这支有三万人组成的大军汇同刚刚渡江的满洲八旗一道,由多铎的副将率领,在上游芜湖一带渡江到江北,然后向东推进,一路收拢各地的驻军,以解扬州之围困。

“多铎这个蠢货,蠢的要死,我明明告诉他,不要小觑东番岛夷,这厮却是一点不放点心上,生生中了人家的声东击西之计,哼,他若是死在了扬州,那真是一点也不冤!”北京的紫禁城中,多尔衮一脚踹翻了南方来的使者,在殿堂之中便是大声发怒起来,惹的御座之上年幼的福临哇哇大哭,还是布木布泰抱住他,才稍稍舒缓下来。

“摄政王,这个时候了,着急有什么用,还是想个法子,把岛夷打跑才是,岛夷在长江两岸闹了三四个月了,长此以往,其他战场怎么支应呢。”布木布泰抱着福临,温言劝慰道。

多尔衮抬起头,对其怒目而视,但御座之下,鳌拜和索尼这般皇太极留下的旧臣却是侧了侧身子,多尔衮压制住胸口怒火,问道:“不知道太后有何高见。”

布木布泰垂下双眼,道:“我一个深宫妇人,哪里懂得这些,还是请诸位亲贵大臣相商吧。”

多尔衮道:“如今岛夷仗着长江天险,在长江南北掀起祸端,行的是避实就虚的法子,但岛夷实力不济是事实,其三军不过三万余,若我大清能在长江南北都用压倒性的军力,那岛夷只得不战而退!”

他说道这里,眼睛盯在了殿内满身疲惫的豪格身上,说道:“郑亲王素来善战,不如再行出征吧。”

豪格冷冷一笑:“为我大清江山,祖宗基业,我死不惜身,可本王麾下兵马从顺治元年起便是在川陕之地剿贼,连战数年,早已疲惫,如何还能再行出征?”

豪格忽然说道:“长江两岸兵马并非不足,岛夷也非不可制,如今成了这般僵持局面,只因有些人自命不凡,想要兼得鱼与熊掌罢了。”

“郑亲王,你这话是何意?”多尔衮怒道。

豪格毫不客气的说道:“如今情势已经很明显了,豫亲王成了诱饵,只要扑过去的兵马便都是中计了,江南兵多不得渡,江北兵少不能战,若还是要救多铎,便是满盘皆输,以本王看,南方之兵,索性急进缓战,待南北力量平衡,都可对岛夷战而胜之,再行进军。

实际上,洪承畴多半也是这般想的,别看这老儿在长江江面上和岛夷拼命,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盖因他知道,多铎是救不得了。”

“多铎是先汗幼子,先帝幼弟,当今圣上的辅政叔王,若是被岛夷所杀,我大清颜面何在?”多尔衮哪里愿意放弃多铎,争辩道,他心里很清楚,多铎不光是他的亲弟弟,也是手中权柄的最大支持者,没了多铎,今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豪格道:“若是为了大清颜面,请摄政王给豫亲王去书一封,让其自杀也就是了。”

“你!”多尔衮听了这话,立时暴怒,忽然血涌上头,竟是晕了过去!

章一一三 清廷之议

多尔衮一晕倒,整个乾清宫里乱做一团,满洲亲贵大臣纷纷靠上来,又是按摩又是喂水,忙的不亦乐乎,这也足以看出多尔衮在清廷之中权势滔天,也有几位亲贵在一旁冷眼旁观。

实际上,清廷这些亲贵都知道多尔衮的能耐,论阴谋党争,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但这个家伙素来身体虚弱,在皇太极死后,掌握实权的多尔衮和居中持重的济尔哈朗成为了两大辅政王,但是很快,随着多尔衮入关定鼎,阿济格与多铎追剿顺、西,多铎南下剿灭南明,勒克德浑执掌湖广,多尔衮的权势到达了顶峰,把郑亲王济尔哈朗挤掉了,但多尔衮这个政治联盟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多尔衮并无子嗣,入关之后,多尔衮纳妾颇多,但也就只有一个女儿罢了。

“哼,整日和那些小浪蹄子混在一起,不把身子糟蹋了才怪!”阿济格不咸不淡的说道。

亲贵行列之中,郑亲王济尔哈朗和礼亲王代善同时睁开了眼睛,济尔哈朗虽说丢了辅政之位,但实权仍在,代善更是爱新觉罗中宗亲之首,子孙之中多出众之人,因此多尔衮兄弟之外,这二人便是实权之人。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济尔哈朗微微点头,他们知道,当年在皇太极的挑拨下,阿济格与多尔衮这两个亲兄弟一直是面和心不和,济尔哈朗倒下,阿济格对扶持多铎上位辅政王,而没有支持自己的多尔衮心怀怨恨,阿济格自命不凡,但终究是时运不济,当年南下追剿顺军,阿济格领兵在陕北失败,若非多铎打下潼关,便不会那么顺利,阿济格功勋终究是逊色一些。

好一会,多尔衮终于醒来,豪格站在那里,冷冷看着,多尔衮脸色苍白,道:“本王方才失态了。”

豪格道:“摄政王殿下肩上是大清国的担子,不堪重负我等也是理解的,可身为中枢之首,动辄生病晕倒着实不好,今日是立时醒来也就罢了,可若是昏迷个三五日,这军国大事,便是要搁置吧。”

“肃亲王是有所指吧。”多尔衮坐在那里,清咳几声,淡淡问道。

豪格道:“当然,大清国富有四海,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摄政王身体不适,一个人怕是挑不起这个担子,不如还是恢复两王辅政为好。”

“那肃亲王是要当这辅政王了?”多尔衮平淡的问道。

虽说豪格跳梁嚣张,但多尔衮却一点不把他当成威胁,这不是皇太极刚死的那段时日了,当年支持豪格的重臣要么失去权柄,要么投诚,要么分化,而大位之上已经有人了,身为先皇长子,今上长兄的豪格是绝不可以担当辅政王之位的。

豪格虽然没有其父的政治智慧,却也看出这一点,他说道:“本王自然是要避嫌的,但其他人未必当不得。”

其他人中,阿济格有这个野心,但没有人支持,代善太老了,一直居中不言,这个时候也不会居于炭火之上,看来看去,还是济尔哈朗最有可能。

“咳咳,当初郑亲王也不过是没有管好下人,也就是失察之过,如今事情过去了,还是请郑亲王辅政的好。”代善开口,掷地有声。

多尔衮这个时候算是瞧明白了,这是有人在趁着多铎失陷扬州之事来分自己的权柄,不过多尔衮并不担心,郑亲王并非老汗血脉,对皇太极一脉也不是死心塌地,性格颇为懦弱,是个好对付的,多尔衮沉默了片刻,道:“礼亲王此言甚为有理,本王当初力主加罪于郑亲王,也只是想小惩大诫罢了,大清如今还是需要郑亲王出山的。”

“哦,如此,那就恢复郑亲王辅政叔王之位吧。”代善道。

豪格冷哼一声,坐回了椅子,高居御座之旁的布木布泰看到这般场景,心中稍稍放下心来,道:“那岛夷祸乱江南之事,请摄政王、辅政王和诸位亲贵大臣一道拿个主意吧。”

多尔衮坐而不言,如今形势陷入两难,他不想失去多铎这个亲弟弟和最忠诚的帮手,但也不想让江南兵马犯险,想要两全其美,却没有善策,只得把皮球踢给了济尔哈朗。

“郑亲王,不知你有何良策?”乾清宫里安静了一会,布木布泰问道。

济尔哈朗起身对顺治行礼,道:“启禀皇上、太后,本王以为,江南之事极为复杂,岛夷仗舟船之利,在长江两岸扰乱,江南形势一日三变,我等在北京,得到消息便是晚了,传达方略,情势也变了,反倒是误事,不如授权于江南,全权处置也就是了。”

“老狐狸!”布木布泰心中暗道,脸上表现出了一丝不满,前日一起会商今日夺权之事的时候,济尔哈朗可是答应重掌权柄之后,会迫使多尔衮放弃救援扬州和多铎这等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不曾想,在今日济尔哈朗再次当了缩头乌龟。

布木布泰却也不是吃素的,笑问:“郑亲王说的是勒克德浑吗?”

多尔衮道:“不可!我大清已经和南明余孽鏖战多年,今年便是要攻入滇桂,彻底扫清寰宇,如何能在岛夷身上蹉跎时日,勒克德浑肩负平定前明重任,不仅不能接手江南,更不能调兵,今年对前明的秋冬攻势要继续,而且要马上继续!”

济尔哈朗笑了笑:“摄政王所言正是本王所想,以清代明,改朝换代才是朝廷第一大事,岛夷不过是域外番邦,仗的不过是器械之利,并无大义名分,掀不起多大的浪头,因此,永历才是腹心之患,岛夷芥癣之疾,湖广的汉军旗万万动不得。”

多尔衮愣在当场,他可没有想到济尔哈朗会这般回答,济尔哈朗继续说道:“本王的意思,把江南之事全权委托给招讨大学士洪承畴,由其总责两江和内廷之兵,全力剿灭岛夷,令其不得归还,如何?”

乾清宫中议论纷纷,众人相互看看,纷纷感觉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如今这局面,多铎是死定了,谁也是救不了,无论谁去江南执掌,到头来都是吃力不讨好,就算多尔衮亲信也是不敢去,生怕担责,可洪承畴就不同了,他是个汉臣,虽说是汉臣中少有的忠心奴才,但终究还是奴才,奴才嘛,替主子担责不是应该的嘛。

再者说,洪承畴身为招讨大学士,总督江南事务,却坐视岛夷和海寇登陆江南腹心之地,围攻南京,横扫几十个州府,其纵然兵马不少,却不能治,已经是戴罪之身了,把这口黑锅甩给他,也算是发挥一下余热。

“摄政王,你看?”布木布泰问道。

多尔衮见满朝亲贵都是同意,在拿不出更好法子的情况下,他也是无力阻止,因此说道:“本王没有意见。”

济尔哈朗却上前一步,说道:“皇上,摄政王,本王还有一个建议,希望皇上恩准。”

“请说。”布木布泰道。

济尔哈朗道:“江南局面败坏至此,洪承畴罪责难赎,但其先解南京之困,又逐舟山海寇出洋,明军焚烧孝陵,人神共愤,其中也有洪承畴几分功劳,死罪且免,洪承畴在汉人之中颇有威望,因此,只要洪承畴驱逐东番岛夷,便可以算是功过相抵,因此,江南之事完结,本王请皇上和摄政王饶过洪承畴,也算是为奴才们树立一个榜样。”

布木布泰微微颔首,且明白了过来,表面上,济尔哈朗为洪承畴求个免死金牌,是怕洪承畴救不了多铎,事后被多尔衮清算,而更深处的意思则是让洪承畴专心为朝廷办事,说白了,这次委权实在过重,洪承畴也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一口大黑锅,而其在江南素有威望,麾下绿营当年也是其麾下将帅,把洪承畴逼急了,索性率领绿营降了鲁监国,那就彻底完蛋了,而给洪承畴一块免死金牌,就避免洪承畴无路可退。

“郑亲王这话却是差了,如果这般纵容洪承畴,那些汉人奴才怕是就要嚣张跋扈了。”多尔衮在一旁不屑的说道。

济尔哈朗笑了:“也不是要朝廷宽免于他,只是保住性命就是了,本王看奏折说,洪承畴之父前些日子逝世,这便是一个好机会嘛。按理说,洪承畴要守孝的,如今江南离不开他,皇上可下旨夺情,等江南事一了结,让其回家守孝也就是了。”

“这法子不错,汉人整的那些没用的弯弯绕,有时候也是有用的嘛。”礼亲王击掌称赞道,其余亲贵大臣也是纷纷点头,至少能全了朝廷的颜面。

“摄政王以为呢?”布木布泰问道。

多尔衮知道反驳不得,随意点点头,也就把此事给定下了。

十一月下旬,扬州城。

多铎从寒风刺骨的城墙下来,走在前往府衙的路上,城墙下树立着数百根木杆,上面挂着许多尸体,那些是近两个月来被惩戒的人,不肯纳粮的百姓、扰乱秩序的凶徒、意图逃走的士兵,所有被抓住的人都会挂在上面,任其哀嚎死去,今天,旗杆上又多了十几个人,多铎看了一眼,便倍感不妙。

违反军纪的人越来越多,而其中士卒的比例也越来越大,从五日前开始,已经出现了满洲兵的身影,城内守军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

多铎已经没有了战马骑乘,战马要么死在了出城逆袭的路上,要么作为口粮被守军吃掉,街道两侧是面带菜色的百姓,衣着单薄的他们在寒风之中搜寻食物,拆房烧火,人们看到从街道中央走过来的多铎一行,面色阴沉下来。

“这里的人不欢迎我,恨我!”多铎看到那些骨瘦如柴的百姓眼中多了愤怒、痛恨、怨毒的神采,心中暗道。即便是没有这些显而易见的情绪,多铎也知道自己在扬州不受欢迎,毕竟两年半前,自己带人屠杀了这个城市!

两个白甲兵忽然越众而出,手中的刀背砸的周围的百姓四散而逃,那满洲白甲骂道:“狗奴才,竟敢对主子怒目而视,该死!”

多铎知道殴打这些人毫无意义,杀了他们也没有多少震慑力了,因为已经围城近连个月了,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对守军和城内百姓都是痛苦的折磨,在这种折磨下,大量的百姓死于饥饿、寒冷和迫害,对清军的害怕如沙漠里的露水一样迅速消失,这些饥寒交迫的百姓大部分活不过几日,与其在街道上冻死饿死,或者去城外的壕沟里忍受臭水烂泥,到城墙上承受炮击,还不如一股脑的把积累的怨毒发泄出来,临时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这个道理,现在百姓没有想明白,但多铎可不想让手下的士卒用棍棒去提醒,他拉住其中一人,喝道:“够了!立刻回去。”

多铎发令之后,甲兵们收回了刀鞘,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百姓狠狠踢了一脚,骂道:“狗奴才,贱骨头!”

“我不是奴才,我是人,堂堂正正的人!”蜷缩在地上的那人却是咬牙回应道。

多铎没有想到这人还敢还嘴,低头看向他,那人迎上多铎的眼睛,挣扎站起,恶狠狠的说道:“我是人,不是奴才,是你们来了,我才成了奴才!”

“杀了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男女老幼掺杂其中,所有人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异样的光芒,那是复仇的寒芒,多铎心中一紧,说道。

白甲兵冲过去,一人踹在了那男人的腿弯处,骂道:“跪下,狗奴才!”

“我是人,不是奴才,不是任人欺辱的奴才,是堂堂正正的人!”那男人再一次重复道,砸在地上的膝盖抬起,倔强的站起来,却是再次被踹倒。

“杀了他,砍下脑袋,挂旗杆上!”多铎不想再听他说话了,周围的人已经聚拢过来,有些人已经捡起了木棍。

那个男人本就虚弱,连续被重击,倒地不起,他的手勉为其难的摸到了脑袋后的猪尾巴,倾尽全力,连头发带皮肉的扯下来,嘴中说道:“即便是死,我也要死的像个人。”

章一一四 尾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一 国姓爷

台北。

“老先生请。”郑成功熟练的烹煮香茗,把碧色茶汤倒入眼前老者的碗中,微微躬身,微笑说道。

那老者须发全白,眉眼慈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闭眼回味茶汤,仔细品味之后,方放在桌上,微笑说道:“早听人说,日本茶道脱胎于我中华故土,却别有一番风味,往日不曾见过,今日不想在国姓手中见识,倒也不错,不错呀。”

“曾老先生抬爱了,您也知道,我幼年在日本成长,对其民风世情还是了解一二的,又有母亲时常教导。”说道自己的母亲,郑成功脸色神伤,手不由的握紧。

正此时,窗外响起爆竹声和欢呼声,郑森拉起百叶窗,看到街道之上通过数百盛装打扮的百姓,欢呼着喝彩着向城市中央的广场而去,禁不住黯然:“想当年,我在东海初识李明勋,其不过三五条船,七八门炮,这不过几年功夫,便有如此基业,实在令人唏嘘。”

“时势造英雄也。”曾樱叹息说道。

让二人如此感慨的不仅是新成立的中华合众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还有其国内的凝聚力,仅从门外游行的队伍就能出去一二。

“哼,天下大乱,群雄四起,我郑成功蒙先帝圣恩,背父御虏,义旗在手,豪杰归附,给我三五年,未必不如他李明勋!”郑成功关上窗子,一字一顿的说道。

曾樱抚掌大悦,道:“不愧是先帝属意之人,国姓真乃当世豪杰!”

二人重新落座,曾樱问道:“去年你遣人去日本求援,不知结果如何了?”

郑成功略略点头,这次他受邀参加合众国开国大典,结束之后便是来到台北,面见曾樱,而曾樱此时也不再是隆武朝的东阁大学士,他奉永历皇帝为正统,如今担着礼部侍郎的差事,实际则是永历朝廷派遣在中华合众国的外交使节,曾樱虽然有了这个差事,但不光为广西的永历政权服务,其与李明勋有旧,又与李明勋有亲亲之谊,合众国内,无论是元老院还是各地政府都是要卖他这个面子,因此凡是抗清力量,无论是来自哪个政权,曾樱都是愿意帮助一把,郑成功知曾樱是正人君子,倒也不隐瞒。

“这是日本征夷大将军与晚辈的书信往来,老先生且请看一看。”郑成功把书信递给了曾樱。

曾樱看后,眉头紧皱,实际上,从南明弘光政权开始,大明朝就没有间断过对外国的求援,对象也不仅是日本,还有琉球、安南、暹罗等国,当然,所有国家中,日本是求援次数最多的。在原本历史中,郑氏家族派遣使者八次求援,鲁监国、黄斌卿甚至民间抗清力量也是多次求援。

早在隆武元年郑芝龙就向日本乞师御虏,第二年更是写了八封亲笔信,给天皇两封、将军和长崎王各三封,但日本对于派遣军队对抗满清一直有极大的争议,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派遣五千兵马参战,却因为福建沦陷,烟消云散了。

“余生于日本,思慕日本之心尤深,今处艰难之际,恳请日本以叔侄、兄弟之情待余,施以恩惠!”曾樱念着郑成功给日本征夷大将军的亲笔书信,不禁老泪纵横,曾经何时,天朝上国万国朝贺,如何对区区倭奴如此谦卑过,郑成功为求援乞师,不惜自降身价,忍辱祈求。

然而,日本征夷大将军的回信却没有答应派遣军队参战,其对郑成功的支持有三,其一是铜铅器械之助,赠送铅锭数百石,铜炮三门,鹿铳一百杆,聊胜于无。其二是经贸之助,支持郑成功与日本之间通商,在金银铜等贵金属方面予以优惠。其三则是交通联络之事,把郑成功的胞弟,依旧在日本的田川七左卫门不仅作为郑氏一族在日本的唯一代表,还让其在唐通事麾下担任要职,并且可以每年把明清战争的概况上报幕府,收入《华夷变态》之中。

日本对郑成功的态度让曾樱丝毫不感觉意外,日本这个闭关锁国的封建王朝在大陆没有什么核心利益,自然不会为郑成功火中取栗,而且郑成功连偏安一隅都做不到,如何能让日本幕府下注呢,实际上,鲁监国政权也求援过,答复都差不多,只不过因为郑成功母族在日本的特殊关系,对郑成功优渥一些罢了。

“不出老夫所料,所有支持都聊胜于无罢了。”曾樱淡淡说道,把书信归还了郑成功,问道:“国姓当真不奉天子或监国政权为正统吗?”

郑成功郑重道:“我意已决,不可转尔。”

这便是郑成功势力的桎梏所在,如今合众国居中联络,把所有的抗清力量联合起来,形成抗清御虏统一阵线,郑成功却抱着死去的隆武不放,死活不接受永历或鲁监国的诏令,导致其与明国系统之内关系很僵硬,要知道,在西南和东南方向,势力较大的御虏势力都已经尝试开展联合作战,广州之战和江南之变便是最好的证明,但郑成功势力却都没有参与其中,所谓的参与也只是趁火打劫罢了。

除了正统之争,郑成功集团实力弱小也是重要原因,如今的郑成功集团龟缩在广东的南澳岛,平日都是趁着永历、鲁监国两大政权在大陆军事行动吸引清军注意的时候,上岸打粮,在粤东和闽南交界处活动,在沿海抗清力量中是最不起眼的一支。

“你若不如此倔强,便不会到这个地步,其实李明勋的提议不错的。”曾樱依旧忍不住劝慰道。

郑成功叹息一声,许久不言,过了好一会,咬咬牙,选择了摇头,正如曾樱所说,李明勋的提议很好,不光自己心动,底下的将领也是如此。

按照李明勋的建议,郑成功可以奉鲁监国为正统,加入鲁监国政权之中,然后由合众国在统一阵线中调停,把郑彩占据的金门、厦门二岛择其一给郑成功集团,虽然这两个岛屿也不是屯田养兵场所,但却是漳、泉二府的出海通商口岸,有了海贸之利,郑成功集团便可以获得发展。

但郑成功不想接受这次撮合,他坚持奉死去的隆武为正统,说白了就是要建立一个自己独断的小朝廷,不受党争等内斗的影响,如果加入任何一个明国政权,情况就变了,大义名分握在了朱明手中,麾下的凝聚力会彻底丧失,特别是鲁监国政权中还有郑彩这么一个郑藩实权人物。

“老先生,晚辈以为,如今这般境地,有一通商口岸得海贸之利,不过是一时之变,如今清虏势大,抗清非十年之功可成,要想在这乱世做出一番大事业,便是要与那东番那合众国一般,在清虏触及不到的海外有一片根基之地,无论大陆战局如何,都是立于不败之地!”郑成功恳切说道。

曾樱重重点头,问道:“那国姓以为海外周边,何处可以安身立命?”

“哎,自然是台湾最好。”郑成功说道。

“你说的是台南?”曾樱当然不会愚蠢的以为郑成功对大本营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他属意台湾,那就知道荷兰人窃据的台南之地了。

台南直面东南,沃野千里,丝毫不逊色于大本营,养百万之众不过等闲,若得台南为根基,实力必然飞涨,可台南如今为荷兰所据,无论是郑成功还是曾樱都清楚,台湾的荷兰人实力并不是特别强,洋夷加上土著也就能凑出几千兵丁,郑成功如今手下兵马若全员奔袭,倒是有几分把握。

但有两点不可忽视,郑成功无法抗拒荷兰人的报复,而也需要得到合众国的默认,这两点归根究底就一点,那就是合众国是什么态度,如果有合众国支持,台南不日可下,若没有,那就彻底无望了。

“有一点无需否认,那就是李明勋对你认可度很高,援助等方面都可以看出,当然,谁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但是老夫并不认为李明勋会把台南相让于你,现在台南是荷兰所据,如果要换一个主人的话,那定然是合众国。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国姓,你要想清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论,都是如此!”曾樱劝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份报纸放在了郑成功的面前。

郑成功拿起那报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报纸的内容篇幅很长,但意思很明确,先是论台湾岛的归属问题,认为其是明国之土,纵然不是,也应该是中华之土。即便不谈法理,也论证了台湾岛对抗清的重要性。其后便是指责合众国对荷兰人窃据台南的不作为,表达了不满。

显然,这是郑成功的手段,长此辩论下去,最终的结局应该是,合众国应该协助郑成功收复台南,如此云云。

“合众国是商人阶层的国家,这些大义名分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台南就不要考虑了。”曾樱说道。

“琼州属于了林士章,舟山属于鲁监国,东方沿海,已无屯田立基之地,台南是唯一选择了,若是不成,只得下南洋了。”郑成功说道。

“那便下南洋吧。”曾樱当即说道。

郑成功道:“老先生,南洋湿热,我族生存不易,拓殖初期,更是投入甚多,更何况,南洋之地,困居海中,四面皆敌,若有冲突,便是全军覆灭呀。”

曾樱竖起手,提醒道:“国姓,你无需冲我抱怨,老夫知道,我是你能找到的人中,对李明勋影响最大的,但你也要清楚,李明勋八年前起于台湾,八年时间,纵横捭阖,何曾受他人影响,其是老夫孙女婿又如何,其长子身上有我曾氏血脉又如何?这是国朝大事,战略布局,关乎民族存亡,岂可以私情处置?”

被曾樱说中了心事,郑成功满脸无奈,沉默一会,道:“那我等只能蛰伏待机了,现在南澳一带积蓄力量,待天下大变,再图谋复兴。”

“其实不然。”曾樱说道,这话给了郑成功一丝希望。

“老夫方才说了,李明勋对你极为认可,远超你的实力,你不如找他相商议,天下之大,总有忠义之辈容身处,李明勋如今正团结各方抗清力量,你自然也不会排挤在外,而且,国姓只顾及往日本求援乞师,难道不关心日本变化吗?”曾樱微笑说道。

“日本?”郑成功狐疑,他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知道,此次李明勋开国,早先就派遣特使前往日本,商定建交、贸易之事,听日本来的消息,一切都很顺利呀。”

“长崎一面顺利,北面呢?”曾樱循循善诱,问道。

“北面,北面,老先生莫非说的是虾夷地,是了,合众国在虾夷地归属问题上争论不休,不然合众国特使早就回来了。不过这与我何干,虾夷地远在北海,苦寒之地,去往此地,渡海万里,我麾下这些兵船商舟如何能至?”郑成功无奈的摇头。

曾樱笑了笑:“国姓这话却是说的无用了,老夫并非让你去占虾夷,只不过是提及日本与合众国的虾夷岛争罢了,国姓请想,如今合众国与日本贸易正盛,如何轻启战端,若是谈判或其他手段,合众国盟友之中,可有人在日本之事上与你相比,你郑氏在日本渊源甚多,日本之事,李明勋若有所求,你是不二人选,那个时候,你自当可以提出一些条件,纵然海外拓殖不许,可有实利到手,总归不虚此台湾之行啊。”

郑成功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其父郑芝龙早年在日本经商,锁国之后才出海为盗,当年还曾亲自谒见日本征夷大将军,这些年,经贸不断,来往自然不断,对日本内部多少有些影响力的,他很清楚这些影响力不能帮着李明勋解决虾夷岛争,但总归可以换取一些实利!

章二 冬眠毒蛇——日本

窗外游行的人群正在远去,看到那些百姓脸上兴奋的神采,郑成功道:“归根究底还是实力啊,若我并非蜗居南澳,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曾樱面色如常,好似没有听到,郑成功的话也点在了他的心中,确实,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实力,只要有兵有粮有钱,那就拥有一切。

“老先生,你认为李明勋值得相信吗?我指的是,在我和他的合作上。”郑成功重新为曾樱烹茶,问道。

曾樱毫不犹豫的点头,郑成功笑了:“您对您这位孙女婿倒是非常信任。”

“国姓此言差矣,老夫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对于郑成功的调侃,曾樱丝毫不以为意,而是笑着回应道:“老夫言李明勋可信,缘由有三。”

“一为大势,如今清虏占据中原,握有精兵钱粮,实力最强,在合众国无法单独应对之前,李明勋便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坑害于你。

其二为平衡,如今郑彩、郑联兄弟飞扬跋扈初现,逐渐把控鲁监国那方的朝政,武勋夺权,专横跋扈,此李明勋所不能容,同为郑藩出身,他需要你去平衡郑彩的势力,当初撮合你效忠鲁监国,也是这般意思。

其三为实力,国姓,并非老夫出言不逊,你精兵不过两千,战船四十余许,在大明沿海也不过尔尔,李明勋就算有歹意,也不会先针对你。”

郑成功静心听着,问:“那老先生以为我可以与李明勋开诚布公的合作?”

曾樱依旧摇头:“自然不行,并非你二人无意开诚布公,而是时移世易,已然不是那个时代了,现在没有腾龙商社了,有的是中华合众国,在社团阶段,李明勋可以用各种手段迫使元老同意他的策略,但人可说服十人,却不可说服百人,人可震慑寥寥,却不可震慑大众,凡是涉及到利益,李明勋往往身不由己,所以国姓你指望他像当年在登莱与老夫一般合作,那便完全不可能了。”

“取之予之,想有所得,必有付出,国姓,老夫劝你一句,你想从李明勋那里得到什么,就要看看自己能拿出什么,如果出现你无需付出便有所得,那才是阴谋。”曾樱喝了郑成功的茶,起身留下最后一句话,轻身离开了。

砰砰。

阿海听到办公室里有争论的声音,未免尴尬,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如果是阿海的话,就进来吧,如果是其他人,不要打搅!”

阿海推门而入,看到李明勋正站在桌子前,与其并列的还有四个人,其中一个钱学忠,桌上摆满了金属和木质模型,更大的面积则被图纸所占据,其余三个人都是面相粗糙的男人,手大脚大,一看便知道是工匠一类的人。

李明勋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讨论,你等一会,先看看桌上那个日本来的报告!”

阿海没有敢于打搅,他知道自己师父的乐趣,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加工木质构件做船模,而当他和一群人讨论的时候,肯定是在攻克某种先进的技术或者机械,他不知道师父的精力和学识从哪里来的,但是却很清楚,师父那听起来有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最终都会证明其合理性。

“阁下您看,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密封部件了,我们试过软木、皮革和纺织品,效果都不是完全达标,我听说化工厂那边在弄一种叫做橡胶的东西,如果。”一个工匠热心的介绍着自己的意见。

李明勋立刻摇头:“不不不,不要打橡胶的主意,那玩意依旧是个无底洞,他们只是从我这里知道了原理,却根本拿不出合格的产品,就用皮革作为密封件吧,相对来说,皮革的效果最好,另外,你们不要追求完美,这会浪费太多的经费。

我知道钱学忠把你们弄到我这里来,是希望今年的可以让科技部得到更多的预算,但是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你们目前的工作成果不足以打动我和元老院,我要的是实际效果,看,这是你们的设计图,你们也试制出了样品,现在要做的是把蒸汽机制造出来几台,然后安放到金瓜石金矿或者基隆煤矿去,用事实证明蒸汽机在成本和效率方面远远超过了畜力和人力,只有这样,你们才可以获得充足的经费。

预算只是经费的一部分,如果你们能制造出实用性的蒸汽机,那么国有企业会大规模采购的,采购费也会归你们一部分,另外,那个时候,钱学忠也会成为元老之一,这样你们就在元老院有话语权,而不是绞尽脑汁,企图利用我吃饭的时间来说服我,明白了吗?”

阿海听了李明勋的话,知道一群人讨论的是蒸汽机的事情,他知道师父对那玩意有着极大的期望,甚至将其与盘古开天相媲美,好像拥有了它就拥有一切,阿海不明白,但他相信,时间总会证明师父的高瞻远瞩,而现在,他要做的是那份报告。

这封写着绝密字样的报告的铅封已经打开,显然李明勋已经看过了,报告是由出使日本的使团提交的,但阿海清楚,使团之中不仅有外交部的人,还有自己麾下的安全局和执政官阁下侍从室的人,既然以使团的名义提交,那么就有三个部门为其的真实性背书了。

绝密的报告内容是关于使团在日本的一切行动,包括秘密的和非秘密的,在报告中,林河一行于去年七月下旬便是抵达了日本长崎,一行三十二人的使团在唐通事的引荐下成功见到了德川幕府在长崎的最高长官——长崎奉行。

赴日使团的来意让长崎奉行大为吃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使团是以中华合众国的名义前来建交的,这就催生了一个巨大的问题,那就是日本仅仅允许明国和荷兰商人在长崎进行贸易,以往合众国的商人都是‘假冒’明国人进行贸易的。

长崎奉行第一时间拒绝了林河的要求,但是林河提交了一份合众国在日经商人员及团体的名单,长崎奉行一对照发现,在长崎的大部分唐人都是持有中华合众国公民身份的商人,也就是说,如果德川幕府不承认中华合众国,并且按照既定的锁国国策与非明国、荷兰商人断绝经贸往来的话,那么前来长崎的商船就会减少七成,而贸易量要减少近八成,最关键的是,现在长崎的所有大宗贸易,包括棉麻纺织品、毛皮、粮食、铁器都掌握在合众国商人手中。

简单的说,如果失去了合众国这个伙伴,日本对外贸易能输出的只有金银铜等贵重金属了,而能得到的商品也会少的可怜,毕竟大陆沦陷,从大陆已经带来不了多少生丝瓷器了,这些奢侈品目前的主要来源地也是台湾。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林河出面劝说了,这些年由对日贸易商人培植起来的买办阶层就已经表达了不满,显然从事实来看,日本和合众国都无法接受失去对付这个商业伙伴的结果,而这也不是一个小小的长崎奉行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更何况,除了建交、贸易之外,还有虾夷岛争等完全超出长崎奉行职权范围内的议题,无奈之下,长崎奉行通知了江户的德川幕府,最终赴日使团得以获得前往江户拜谒日本征夷大将军的机会。

林河一行抵达江户,先是居住在驿站之中,被严格限制了人身自由,显然,闭关锁国多年的德川幕府对中华合众国不太清楚,仅仅知道其大本营在台湾,在北海也有领地,至于中华合众国在东方的地位和具体实力,就需要了解了。

德川幕府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解这个新的对手,最终林河顺利见到了日本征夷大将军。

建交是很顺利的,日本的对外贸易对象的限定并非拍脑袋的决定的,只许与荷兰这个欧洲国家贸易,是因为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对传教太执着了,而大明是传统贸易对象,至少在十七世纪,日本对大陆上的中原皇朝还有极大的敬畏,对中华民族这个自己的文化养父也更为崇拜。

虽然中华合众国不是大明,但至少是以汉民族为主体的新国家,无论贸易商品的提供还是文化特性上,与原来的大明王朝没有什么两样,建立外交关系也是理所应当的。

只不过,德川幕府依旧坚持闭关锁国,拒绝了前往台北设立使馆派驻外交人员的建议,而只是把何斌的商馆升格为使领馆,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依旧由长崎奉行负责。

在明白明国和合众国并非一个国家之后,德川幕府没有表现出惊讶,在他们的眼里,唐人就是唐人,而长崎也没有明国使馆,为了区分两个唐人国家,对在长崎的华人进行了区分,分为明国唐人和中国唐人,后者自然是合众国的公民了。

双方相谈甚欢,林河也对德川家族及其御三家赠送了许多礼物,甚至派遣了一支由四个人组成的小使团前往京都,拜见了日本名义上的最高领袖,日本天皇。

当虾夷岛争的问题被摆上桌面,谈判陷入了僵局,林河按照事前与李明勋商议好的策略,先难后易,退让与妥协并举,然后不断的与大本营进行联络,顺利的把这次谈判拖延到了今年,到了正月中旬,林河拿出了合众国的底线。

合众国承认虾夷地属于日本松前藩,希望通过租借的方式获得在虾夷地的定居和开发权,合众国可以向松前藩每年上缴五万两租金,并且商定一个相对合理的税赋,向松前藩或者德川幕府交税(日本农民的赋税过高)。

这一提案在幕府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几乎所有的幕府高层都选择了反对,日本小心谨慎和过度礼貌的性格让幕府的态度表现的有些暧昧,一度让林河以为谈判有门,但随着一个消息的传来,德川幕府明确表示了拒绝。

这个消息便是合众国在谈判期间继续向虾夷地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在谈判之前,虾夷地的中国人有三万余,但在谈判期间,这个数目翻倍,当然,这是德川幕府从松前藩得到的情报,实际上,虾夷地的中国人已经超过了八万,而在今年也就是永历二年(1648),虾夷地的中国人数量肯定超过十五万。

显然,谈判期间继续移民,希望造成既定事实对德川幕府进行施压,在幕府看来这是严重的挑衅。

见幕府拒绝,而且有通过增加贸易门槛来施加压力,林河退而求其次,答应撤出全国中国人,但要求松前藩或者幕府提供迁徙费用,这显然是幕府不会接受的,松前藩也没有这个实力。

在这个时候,林河与还在江南鏖战的李明勋通讯,询问李明勋的意见,而出乎阿海的预料,李明勋依旧坚持移民,并且告知林河继续拖延,永历二年便会有转机。

林河在报告中分析了赴日使团的所有工作,其在报告的最后总结道:尊敬的执政官阁下和元老们,日本这个闭关锁国的封建国家就是一条正在冬眠的毒蛇,它拥有锐利牙齿和恐怖的毒液,让不寒而栗,同时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而我们提供的鲜肉根本不足以让他们离开舒适的洞穴,而想要得到其洞穴的宝藏,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它的七寸狠狠的来一刀,让它不得不出来。

“林河的这个比喻很好,我想不出有更好的比喻了。”李明勋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阿海,阿海抬起头,发现房间内只剩下了李明勋。

“师父,我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显然,您已经有办法打破现有的局面,让日本承认合众国在虾夷地的利益,但我实在想不出是什么办法,嗯,但是有一点肯定,您把我叫来,并且让我看这份报告,肯定是希望我做什么,而我最近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代替您与国姓联络,这其中有联系吗?”阿海问道。

李明勋笑了:“你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却从蛛丝马迹中把关键点联系在了一起,阿海,你真的很聪明,你说的没错,虾夷地的利益,要着落在郑成功的身上,这两件事合成一件事,交由你去办,既培养了郑成功这个盟友,又可以让合众国获得虾夷地。”李明勋微笑说道。

“虾夷地,国姓,我实在想不出这其中有何必然联系,您知道,国姓主要目的是在合众国允许下获得一块安全而又开拓潜力的地盘,而虾夷地显然太远了。”阿海挠头满脸不解!

章三 把国姓安排的明明白白

李明勋没有直接回答阿海的问题,而是任由他去猜测,这个年轻人已经有二十多岁,从台北行政长官的位置上历练了几年,一切都很顺利,完全对得起李明勋的培养,唯一让人感到惋惜的是,他的政治生涯都在大本营,处理外部关系方面仍然显的稚嫩。

阿海思索了很久,对照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回味着李明勋的话,忽然他的眼睛定格在了一片群岛之上,笑了:“我明白了师父,我们是要与国姓进行政治交换,而且要从一开始就把国姓的潜力扼杀掉。”

李明勋道:“你说的没错,国姓是一个潜力十足的年轻人,他固执、强势,而富有进取心,最关键的是,他敢于打破原有的秩序,现在的他不值一提,但未来却无法估量,我们需要他,也要遏制他!”

阿海回到了台北,给郑成功送去了一封信,当天晚上,郑成功来到了台北行政长官的官邸,在宽大的餐厅之中,阿海与管家、侍女已经等待许久了。

“豆腐文蛤汤、烤乳猪、帝王蟹。”阿海示意管家退下,以主人的身份向郑成功介绍今日的菜肴,让郑成功感觉意味深长,按照信中所言,郑成功和合众国之间的合作由眼前这个年轻人负责,他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谈判。

阿海见郑成功皱眉,问道:“这些不合您的口味吗?”

“不,我只是想,是什么样的人可以把您培养成这样一位豪杰呢?”郑成功说道。

阿海笑了笑:“您是想让我回答是家师还是我的舅舅呢?”

被阿海说中了心事,郑成功尴尬笑了笑,他原本以为阿海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李明勋,阿海则摆摆手:“师傅和舅舅对我恩同再造,但近些年,我们很少在一块,言传身教是不可能的了,如果说真要回答是谁把我培养成现在这样,我想可能是责任。”

阿海示意郑成功坐下,自己也坐定,一边收拾着鲜美的帝王蟹,一边说道:“您出身豪族,显然不会了解一个底层挣扎的人的生活,我的幼年完全在痛苦和劳累中渡过,一直遇到了师傅,学习和征战让我感觉到了热血上涌,但我的责任却随着台北行政长官区的设立而增大,国姓,我接手台北的时候,这里是一片荒地,只有开拓队和土著相伴,一切还没有准备妥当,就要负责安置三十万移民,而给我的只有来自南洋的大米,有三年的时间,我每天只睡三个时辰,从睁眼到闭眼,都有忙不完的活计,台北从一个荒蛮之地到如今的海外明珠不过用了五年的时间罢了。

五年时间,一个城市建立,我坚持下来了,所以就变成了您口中的豪杰。”

“是啊,时势造英雄啊。”郑成功感慨说道。

阿海笑了:“这句话后有多少辛酸和血汗是不为人所知的呢,我的师父曾经不止一次的羡慕您,特别是我们刚到台湾的那段时日,闽海王家的公子,如果有那个基础,现在的合众国会是什么样的呢?”

郑成功的脸忽然冰寒如霜,这话如同匕首刺入他的心口,当初李明勋还写书信向自己的父亲求和,好似那日昨日的事情,而如今,自己连见到李明勋的资格都没有,这才七八年的时间啊。

当初听闻李明勋,也是满满的不屑,登莱之战,才重新认识,再后来江南再见,便是不敢面对,如今,高不可攀,八年时间,双方的地位完全颠倒,李明勋功成名就,自己呢,一事无成!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啊。”郑成功感慨道,他匆匆吃了几口,说道:“阁下,一切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立足眼下吧,您与明勋阁下对我的建议很有兴趣,不知道贵国可以做到哪一步呢?”

阿海道:“国姓,您应该知道,从江南沦陷开始,明国的官将就开始为自己寻找退路,当然,大部分选择了投降满清,也有不少希望安家海外,毕竟很多人都以为,出身草莽的李明勋,三五年功夫都能在海外有一片基业,那自己出身高贵,握有精兵,何尝不能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呢?但您也应该知道,这不过是想当然罢了,师父的雄才大略,可非泛泛之辈可比拟的。”

郑成功听着,压制住了心中的潮涌,说白了,他也是阿海口中的泛泛之辈,总觉得,李明勋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应该也可以,当然,这是以前的想法了。

“天下之大,万里波涛,容身之处无可计数,但立基霸业之处却不多。”阿海用薄饼卷着烤鸭肉,蘸着酱料,边吃便说。

郑成功问:“那贵国是如何答复那些人的呢?”

阿海道:“很简单,迁居海外,几代富贵,但需上缴兵权。若想自行搭配,海外立基,那我国只有同族之谊,却无相助之义。”

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明国官将想要海外拓殖,合众国可以给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不会担保、护从,合众国既不接纳军阀藩镇,也不为其背书,想要与合众国命运相连,那就得交出军权,只做一个富家翁。

“那我们郑家呢?”郑成功把郑家两个在咬的很重,认真问道。

阿海愣了愣,疑惑道:“阁下,有什么区别吗?郑家?什么郑家,闽海王的郑家已经是历史了,如果真要把当年闽海王威名和关系网作为筹码,坐在我面前的应该是郑彩阁下吧。

阁下,您与那些向合众国提出请求的军阀藩镇没有什么不同,三五千人,几十条船,在东方不算什么。”

郑成功感觉自己被耍了,他敲了敲桌子,咬着牙说道:“可是你们却把我请到了这里!”

阿海笑了:“那是因为合众国认为,您比其他的军阀更为坚定,也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有所得就有所舍的道理。因此,执政官阁下和元老院为您量身打造的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是南洋的哪个大岛吗,还是要与南洋诸国中哪个作对?”郑成功急迫问道。

阿海摇摇头:“您错了,合众国从未想过与任何一方势力分享南洋,明国势力也不行,我所说的地点是琉球!”

“琉球?那是日本人的地盘!”郑成功喝道,他猛地站起身,问:“你们这是迫使我与日本为敌吗?”

“我说了,有舍才有得。”阿海脸色如常,又拿了一只肥美的帝王蟹。

餐厅里安静了好一会,郑成功颓然落座,问:“你,不,李明勋是认真的吗?”

阿海笑了:“阁下真的以为,你有能让执政官阁下和你开玩笑的地位吗?”

“好吧,好吧,琉球!我为什么要去占据琉球,你应该知道,日本已经统治那里近三十年了。”郑成功道。

阿海回应:“那只是事实上的统治,从法理上来讲,琉球依旧是大明的藩属国,琉球王也从未断绝向大明朝贡,身为大明的藩属国,受到日本的侵略,你这个大明国姓爷不应该驱逐倭寇吗?”

“日本刚刚对我进行援助,就让我恩将仇报吗?”郑成功问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日本那点援助根本不改变大局,而琉球不同了,这串群岛有近七十万人,良田无数,若取之养兵,则是立国之基。至于恩将仇报,大不了把援助归还便是,对了,国姓的弟弟还在日本呢,最好先行安排,莫要害了他的性命。”阿海平淡的说道。

郑成功胸口起起伏伏,足以看出此时的他是多么的激动,但郑成功也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信口雌黄,而是代表着元老院和整个合众国,既然他不是开玩笑,那就有其合理性。

想了许久,郑成功问道:“你们这是在利用我吗?”

“相互利用嘛,谁也不欠谁,谁也别自命正义。”阿海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

郑成功略略点头,他开始从理性的角度去考虑这个问题,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想要取台南之地,经过了曾樱劝说后,才知道那不过是痴心妄想,所以退而求其次,希望得南洋大岛,却不曾想,阿海只给了琉球这一个选择,其他岛屿都不会得到支持。

左思右想,郑成功认为琉球也是不差的,这串位于台湾和日本之间的群岛南北横跨数千里,拥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岛屿,多数的大岛都是有人居住,而且琉球王国成立以来就是与中原王朝朝贡不断。

琉球拥有成熟的农业种植技术和相对稳定的政治体制,接手之后,就是一个完美的根据地,稻米可以养军民,甘蔗可作为经济作物,靠海不缺鱼盐之利,更是南洋与北国之间的贸易中转站,号称万国津梁,即便现在日本闭关锁国,但随着合众国与日本贸易的兴盛,琉球贸易中转站的地位再次提升,而合众国在北地的领地也增强了琉球的地位。

但琉球并不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阿海说的没错,琉球依旧是大明的藩属国,却是处于一国两属的地位,其国内政治和经济早就被日本的萨摩藩控制,成为萨摩的藩属国,也就是日本的藩属国,日本是不会坐视有人占据这片膏腴之地。

但郑成功更是明白,这正是合众国的意图所在,如果琉球与日本没有藩属的事实,这串位于台北北部的岛屿早就被合众国占据了。

“也就是说,贵国可以支撑我攻取琉球,但我也要为贵国承担来自日本的压力,对吗?”郑成功问道。

阿海点点头,原本就是这个想法,对于日本这样一个承平已久且希望成为‘中央之国’的国家来说,是不能坐视丢掉琉球这样一个藩属国的,毕竟这是日本唯一一个藩属国,丢掉了它,对于德川幕府的地位是极大的打击。

琉球实力暗弱,郑成功麾下兵马可轻取琉球,而无论琉球、萨摩藩还是日本,海军都不够强大,都只能用来近海作战,郑成功麾下那些合众国看不上眼的福船、广船和鸟船,完全可以在琉球击败日本海军。

显然,只要郑成功出兵琉球,琉球就会成为德川幕府的一个失血点,德川幕府想要保住既得利益,就要抛弃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虾夷地。

这也是李明勋对虾夷地岛争的最后谋划,日本这种国家,只有让其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才能让其有自知之明,不然其对外总是无欲无求,让合众国平白少了很多筹码。

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郑成功得罪了日本这样一个东方大国,就是给他的崛起之路自设了一条难于逾越的鸿沟,而这也是合众国愿意看到的。

想明白了这些,郑成功又觉得自己有了筹码,他问道:“既然让我为贵国火中取栗,那贵国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我们会低价供应弹药甲械的,还可以提供一些武装商船。”阿海说道。

郑成功摆摆手:“这只是基本的,对于日本水师的实力,我并不担忧,我担忧的是荷兰,我想荷兰人肯定愿意与日本合作来攻击我。”

阿海笑了笑,这是事实,荷兰人确实有这个需求,协助日本攻灭郑成功,既能在日本获得商业利益,还能向郑家复仇。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也有计划应对。”阿海说道。

郑成功摇摇头:“阁下,我是三岁孩子,我可不相信你们为了我与荷兰人撕破脸。”

阿海道:“当然,我们不会,但我们也不会放弃您的,我们可以签一个秘密条约如何,您知道,合众国想来信誉卓著,我们必然会践行承诺的。”

“秘密条约?我要求李明勋亲自在上面签字。”郑成功说道。

阿海点点头:“当然,所有的对外条约都必须得到执政官阁下的认可和签署才能生效,秘密条约自然也不例外,国姓,这对您来说是一次不错的机会,希望在具体条件上,您也可以量力而行,需要提醒您的是,您不是唯一的选择。”

章四 舟山的走私

郑成功没有多少选择,实际上,中华合众国八年内取得的最大成就不是领地、建国或者是强力的军队,而是掌握了对中国沿海的海洋主导权,目前能挑战的也只有荷兰东印度公司,但需要指出的是,荷兰人能挑战的区域也只有吕宋与海南以南的区域,在此以北,特别是东北亚、东亚地区,荷兰人也不具备这个实力。

所以说,无论郑成功有多大的野心,他必须屈从于中华合众国制定的海洋秩序,特别是在他实力弱小的情况下。

就在阿海官邸的宴会厅内,郑成功与阿海商议起了双方合作的密约,首先是,密约是以安全局的名义签署的,在双方关系公开之前,一切的合作和交往都必须由安全局来进行。

其次是对郑成功的军事援助,以保证他能独立面对来自日本的威胁,军事援助除了六艘亚哈特武装商船之外,还有四艘鸟船和多达十二艘的福船或广船,后者大部分来自江南之变中对清军水师作战的缴获,而在甲械器具方面,合众国向郑成功提供了多达六千支火绳枪、四十门各式火炮及两千领盔甲,至于火药、铅子、刀矛等消耗品更是不计其数,当然,这绝大多数也是来自对清作战的缴获,特别是六千支火绳枪,绝大部分是清军甚至前明打造的鸟铳。

得到合众国援助的国姓集团实力暴涨,拥有征服琉球的实力,而按照计划,国姓会在西南季风来临的时候进占琉球,而在此之前,国姓集团则要进行必要的准备,至少国姓并不会因为琉球而放弃对南澳岛的占据,国姓迫切的希望复制合众国崛起的道路——通过移民来壮大自身力量,所以这个集团必然需要一个直面大陆战场的据点。

事实上,郑成功与阿海达成的密约非常及时,这让保密局在新一年的财政会议上多获得了三十万的预算,永历二年的财政会议与去年相比显的要平缓很多,至少去年军种之间的剑拔弩张完全消失了,其中最主要的是去年参与的江南战争让合众国收获颇丰,多达千万两资本的注入,除了满足战争、军备之外,还能给各行各业注入更多的资源与活力。

当然,海军陆军都比较失望的是,他们没有得到预计的大额扩军费用,获得军费增长与千万两的巨额资金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元老院把大量的资源投入到国有企业、科技部还海外拓殖上,当然,还编列给统帅部、安全局等部门大量的秘密经费。

即便是如此,合众国的军力也是爆发式的增长,除了来自于扩军之外,主要是有两个方向的兵力被大量解脱出来,其一是广东战区,粤西的军队经过了扩充,已经可以防守粤西防线,而在江南获得了李成栋军家属之后,李成栋的攻击性明显下降,开始阳奉阴违起来。

其二则是吕宋战区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林谦与多亚指挥派遣军在八打雁与叛军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决战,击溃了叛军近三万五千人的部队,这支由天主教徒、封君和吕宋土著组成的大军一溃千里,继而分裂,吕宋土著率先向合众国投降并宣誓效忠,让吕宋叛军的威胁彻底消除,至少有三个营的正规军被解放出来,完全可以投入其他的战场。

舟山群岛。

“用力划,不许偷懒!被抓住了都是死了,谁偷懒害的是大家伙儿!”

海面上,操着浙江口音的喊叫声和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传荡开来,夜色低垂,湿润的海风从穿棉上划过,到处都是盐腥的味道,周围静悄悄的,好像除了这条小船,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场风暴刚刚经过这一带,大风让许多小船都遭了秧,但船老大知道,风暴过后,清军的水师会消停很久,自己这次航行会安全许多。在他这艘船下,满载着生丝、茶叶,还有二十多个‘光头’,这是浙江一带对偷渡者的称呼,逃离清国的百姓往往会割掉辫子,形成光头。

“四叔,这次能赚不少吧!”一个半大小子笑嘻嘻的对着船老大笑道。

这孩子是船老大的同族侄子,最是机灵,船老大拍拍他的脑袋说道:“那是自然,这一趟多了这些去东番的光头,咱们能多赚一倍,哈哈,回去就给你娶媳妇,咱说到做到!”

船老大四十多了,从幼年时候便是开始跑船,对杭州湾和舟山一带很熟悉,舟山群岛上什么都缺,粮食、布匹、铁器,运过去便是松江府三四倍的价格,但岛上却有从东番运来的蔗糖、香料、樟脑药材,一来一回,总归能赚个三五百两,一趟来回,就能把船和满船水手的性命给赚回来,利润着实诱人。

自从鲁监国占据舟山以来,船老大来回七八趟了,早就积攒了一些家业,特别是合众国商人进驻舟山群岛以来,买卖越来越好做了,船老大如今不仅有这艘船,船上还有二十多个同族同乡做水手,还有十几杆火绳枪,两门小佛郎机,平日遇到清军巡船,开两炮,也能管事,已经成了武装走私的一支力量了。

船只在天亮的时候顺利靠在了岱山岛的码头,少年人一看,码头上聚拢了上百艘各式船只,他一眼便是认出这些是走私船,问道:“四叔,咋这么多船,莫非船老大们聚在一块,准备搞大事情?”

船老大嘿嘿一笑:“哪里的话,海狗子再多能搞什么大事情,今儿是拍卖会,东番人在这里拍卖船只,听说还有十几艘快蟹船出手咧。”

“快蟹?那可是好东西,四叔,咱弄一艘吧,有快蟹在手,官府那些巡船咋能追上咱们?”少年人心性高,央求道。

船老大道:“我便是这个意思,买一艘快蟹船,等回了家,给你成个媳妇,便给你做买卖用就是了。”

“真的?”少年人喜不自胜。

二人安顿好了船,让移民和水手背抗着那些货物上岸而去,在码头不远有一排占地极广的仓库,来来往往都是人,道路两侧立着很多黑板,上面有交易货物的数量种类和价格,船老大仔细查看着,寻找适合自己的,最适合的莫过于收购己方货物价格高,而出售东番货价格低的。

“二子,就这家了,你带人把货给卖了,按我定好的买,弄完了先把货存在货舱里,给弟兄们发一半的银子,在岛上好好耍耍。”船老大对身边一个汉子吩咐了几句,便是带着偷渡客们去了移民局的小楼。

“徐老大,怎么才带来这几个人啊。”移民局的官员看到船老大来,熟络的问道。

旁边一个虬髯汉子笑道:“上次老徐被二鞑子追了一遭,怕是吓尿了,不太敢做买卖了吧。”

“铁背儿,你少胡咧咧,我带来人不多,可都是现成货,都是机户。不像你,在老家瞎胡闹,恨不得连乞丐都弄来充数!”徐老大昂着头说道。

移民局的人也是来了兴致,让这二人上一边吵吵去,把那些偷渡客排列好,挨个询问,徐老大所说的现成货,都是商量好的移民,来了便是能签订移民合同,而且都是机户,正是台湾丝织行业紧缺的,虽说人不多,但质量高。

询问了半个时辰,移民局的人感觉不错,冲徐老大伸伸手,徐老大拿出一个竹牌,那官员计算了一会,便是在竹排上刻了几个符号,又在档案上记录了下来,说道:“徐老大,你的积分够了哈,想入籍成为我国公民,随时可以找我,你已经有半亩宅基地和二百亩良田的购买权了。”

“行啊,徐老大,你小子越来越牛了。”铁背儿不无艳羡的说道。

这些来往于大陆和舟山走私的人,所求的不仅是钱财,他们对外界的了解很深,知道哪里的生活更稳定安全,而与东番进行贸易,不仅可以赚钱,还能赚积分,紧缺的商品、稀罕的移民,甚至情报都能带来积分,积分可以获得成为合众国公民的身份,当然,不同地方公民积分是不同的,最高的莫过于台北了。

“知道了,但是还得过段时日,我也得找个继承人不是。”徐老大摸了摸身边少年人的脑袋,说道。

笑谈一阵,一群人进了楼内,随着钟声响起,拍卖会开始,这次拍卖会是合众国海军处于剩余物资,主要是缴获自清军或者退役的舰船,不光这些干走私的船老大需求,便是舟山的各军阀也挑选一些堪用的好船留用。

徐老大和铁背儿都拍了一艘快蟹船,深谙武装走私利害的二人并不吝啬花钱,不仅拍卖了船,还有船艏的四磅铸铁炮,船身两侧的八门回旋炮,还有一些火绳枪之类的都是到手,火力比海军用时还增强了。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风雨让走私商们留在了岱山岛,一直到四日之后,他们才得以离开,铁背儿和徐老大都是往松江去,二人顺路,四艘船结伴而行,因为海上风高浪急,四艘船都是贴着海岸线行驶,白天在芦苇荡、红树林中躲避,晚上赶路。

“四叔,您看那里!”那少年人忽然指着芦苇荡,说道。

叫声撕破了凌晨的夜幕,许多人顺着少年人的手臂看去,之间芦苇荡中歪着一艘船,船身细长,两根桅杆断了一根,而斜刺向天空的桅杆此时耷拉在一旁,远远看去,那露出芦苇荡的船帆,好像是鲨鱼游猎时候露出的背鳍。

“四叔,是筷子船,东番人的吧。”少年人狐疑问道。

徐老大没有回应,少年人一拍大腿,说:“定然是前两日的风暴吹上岸的,老大您看,船边还有人咧,咱们去帮忙吧,若是能和东番人有了恩情,买卖也好做了。”

“不,东番人的船可不会到这里来。”徐老大叫道。

“老徐,你看看,那是不是南洋来的蛮子。”铁背儿靠过来,说道。

徐老大睁大眼睛看去,果然,夜幕之中,那艘船下很多人戴着白头巾,排成一排排的,跪在地上,正在进行宗教仪式,一排排的屁股分外扎眼。

“好像还真是天方教的回回呢,铁背儿,会不会是东番人。”徐老大不敢肯定的说道。

铁背儿摇摇头:“不会,东番和岛上官军都不让外人在大陆和岛屿之间的海域航行,他们只能在外海,而且,你见过哪艘东番船上有那么多的回回?”

徐老大点点头,心道这话说的倒是在理,二人正说着,忽然对面亮起一团橘色火焰,继而就是震天动地的声音响起,一团白烟在岸边腾空而起,一群人立刻低头,只听着炮弹从脑袋上飞过去,徐老大回头看到溅起的水柱,骂道:“妈的,是重炮,快划船,快划船。”

四艘船立刻掉头,但岸上的火炮不依不饶,打了几轮,竟然是打中了铁背儿的坐船,等到躲进了港汊之中,徐老大跑到铁背儿的船上,发现铁背儿靠在船帮上,下半身已然不见了,几个手下满脸通红的趴在他身上哭。

“徐老大,我家头领说,那不是东番人。”一个手下哭着说道。

说着,他拉扯一旁的破衣服,滚出一颗冒烟的炮弹来,徐老大用水壶浇了浇那炮弹,凉了之后,抱起来,掂量了一下说:“对,那不是东番人,这炮弹是八磅炮,东番没这类炮,他们爱用九磅炮。”

“我们要为头领报仇!”铁背儿的手下咬牙说道。

徐老大点点头:“对,是要报仇,但敌人人多,有枪有炮,咱们不准等打过,不如去找东番人帮忙。”

“不行,我们不能眼瞧着头领被人杀了,拍拍屁股就走人。”铁背儿的手下很执拗。

徐老大点点头,他也担心带援军来,这群家伙跑掉了,他说道:“那也不能强攻,你们选八个人跟我来,咱们一起从岸上回去,那里全是芦苇荡和港汊子,我就不信那些家伙不吃喝拉撒,只要他们挪动窝,总归是能抓几个活的,带去舟山,也好和官军,和东番人分说,如何?”

“好,就这么定了!”铁背的手下纷纷答应道。

章五 弃车保帅

这一带的海面虽然不是徐老大熟悉的松江老家,但其常年在芦苇荡里与官军躲猫猫,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徐老大挑选了二十个人,携带火绳枪、绳索和渔网潜入芦苇荡,在摸清了对手的情况之后,徐老大带着五个手脚灵活的钻进芦苇荡里埋伏,其余在周围四面放火。

突如其来的大火惹出了大乱子,看得出来,那纵帆船上的士卒和水手表现的很镇定,派遣人用火炮和火绳枪压住阵脚,把船上杂七杂八的人手聚集起来,用各式刀具做镰刀,生生在纵帆船与芦苇荡之间收拾出一片防火带来,然而,这恰好中了徐老大的计策。

徐老大忽然带人从芦苇荡中窜出,先是放了两排枪,继而冲出去擒拿干活的人,而在海上,两艘快蟹船也是冲出,用船艏火炮攻击纵帆船,分散对手的注意力,片刻功夫,纵帆船周围大乱,徐老大带人用绳索捆了四个人回来,其中一个被火绳枪打中,眼看是不行了,徐老大做主把这人交给了铁背儿的手下。

等四艘船返回岱山岛,把消息告知了合众国在岱山岛的驻军联络处。此时正在岛上的顾三从海军和驻舟山本岛的陆战队中抽调了三艘船和二百人的陆战队,奔赴事发地,发现那艘纵帆船依旧在,船上的人被大火围困,不得动弹,顾三当即下令发动登陆战,陆战队冲到纵帆船上,控制了场面,俘虏了上百人,在把船上的物资和文件一股脑的带走之后,把这艘船付之一炬。

五天后,大本营。

李明勋坐在办公桌上,怀里抱着儿子,正拿着一个小铃铛逗弄着他,孩子张嘴大笑着,而何文瑞则在一旁汇报着舟山传来的消息。

“安全局和统帅部情报处汇同对这艘白鸟号荷兰商船上的船员进行了审讯,荷兰籍的船长很强硬,什么也不招,但白鸟号上的天方教徒和剃发人都招了,还有一些文件。”何文瑞说道。

“剃发人?”李明勋不解问道。

“哦,指的是那些在南洋数典忘祖的华人,他们为了逃避天方教国家对异教徒的高额赋税,便入了天方教,因为需要剃发,所以南洋华人将其叫做剃发人。”何文瑞解释道。

李明勋摇摇头:“好吧,继续。”

何文瑞继续说道:“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艘船是从马六甲前往杭州的,在杭州湾遭遇了风暴,吹到了岸边。船上货物并不多,主要是望远镜、燧发机等比较精密的军用器械,此次运输最主要的就是来自南洋的天方教工匠,其中绝大部分是造船工匠。

我们询问过这些造船工匠的履历,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南洋建造过加列船之类的桨帆战舰。”

“呵呵,清虏的反应倒是快,吃一堑长一智,倒是有趣。”李明勋说道,他抬头问何文瑞:“你认为清虏能制造出加列船之类的重型桨帆战舰吗?”

何文瑞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当然可以,根据情报处对加列船的了解,这类船只的建造难度并不大,木料和工艺要求也很低,许多南洋小国都可以建造,对于清虏这样一个掌握了数千万汉人的巨型国家来说,并不算什么,即便没有这样南洋来的匠人,我想他们也能建造出来,毕竟在江南之战中,我们的水师损失了十几艘加列船,其中还有两艘被俘获,清军手中有实物在,参考之下,不难仿制出来。”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道,虽说来自清廷内部的情报,其到目前为止,军事资源都是投入到与南明各政权的战争中去,并没有计划打造一支强力的水师,但江南之变让其不得不改变策略,就算其目前没有计划建造一支决战外海的水师,也应该打造一支具备实战能力的内河舰队,否则,合众国可以像去年一样,派遣重型桨帆舰队深入长江航道,截断漕运。

“荷兰人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东印度公司和清廷结盟了吗?”李明勋问道。

何文瑞坚定的摇摇头:“不,我认为没有,即便是有,也应该是秘密结盟,至少目前荷兰人的海军主要力量在锡兰一带与葡萄牙人争夺领地。我们得到确切消息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其中牵线搭桥,并且提供运输服务,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早在福建崩溃的时候,荷兰人就接触了清廷,广东陷落之后,荷兰与清廷之间接触频繁,但都限于和地方大员之间,双方应该没有进行高层间的谈判。”

“判断依据是什么?”李明勋抱起玩累了要睡的宝宝,交给了保姆。

何文瑞道:“依据是,荷兰人和清廷对我们无计可施,他们既没有把握在海面上击败我们,也没有机会牵扯我们,您要知道,现在开战,就是我们与东印度公司之间的战争,清廷几乎插不上手。”

李明勋同意何文瑞的看法,合众国的对清战争一直掌握着机动的优势,目前来说,双方的战争状态是,合众国想打就打,想退就退,清廷对合众国束手无策,如果没有一个重量级的对手为荷兰人分担合众国的陆军压力,那么荷兰只能寄希望于海战全胜,但这几乎不可能,范迪门和欧洲的十七位绅士是商人,而不是赌徒。

“好吧,荷兰人和清廷的关系暂且搁置,你先告诉我,在招募船匠这件事上,荷兰人做了什么。”李明勋认真的问道。

何文瑞当即说道:“他们找到了两个替死鬼,一个是被抓的荷兰船长菲茨海默,另一个是北大年的天方教女王。前者为后者和清廷之间提供联络、交通服务,而后者则为其在南洋搜集各类匠人,不光有船匠,还有铸炮匠人、光学用品匠人。”

“那你感觉,如果我们向荷兰人提出交涉和抗议,荷兰人最终会如何选择?”李明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的询问道。

何文瑞知道这是李明勋在考教自己,他深思熟虑一番,道:“我认为,荷兰人会抛弃菲茨海默,而尽量保全北大年的天方教政权。”

“这不会吧,荷兰人虽然没有天主教教徒那么疯狂,但总归是能分清自己人和外人的,怎么会放弃自己人,去保全一个天方教的臭娘们呢?”乌穆在一旁,表达了不同意见。

何文瑞道:“乌穆阁下,北大年是马来半岛上的贸易中心,荷兰人、合众国、明国和暹罗、真腊、广南等商人在那里自由贸易,享受着一个近乎自由的贸易环境和较低的税率,北大年与荷兰人关系不错,但却不是盟友,一旦北大年与合众国交恶,这个马来半岛上的小国家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北大年被合众国掌握,您知道影响吗?”

“少了一个自由港?荷兰人完全可以再建造一个,比如柔佛苏丹国境内。”乌穆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明勋道:“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损失,最大的损失是,合众国掌握了北大年,就获得了一条横跨马来半岛的陆地通道,这条通道连接南中国海和印度洋,虽然陆地通道的成本很高,但我们就不用担心荷兰人通过封锁马六甲海峡来威胁合众国了,荷兰人对南洋的掌控能力就松动了许多,垄断印度洋与东方之间的贸易是荷兰人的核心利益,至于一个菲茨海默,一个冒险商人而已,这样的人,在荷兰要多少有多少。”

乌穆忽然笑了:“我明白了,阁下正计划怎么利用白鸟号事件,顺理成章的攻占北大年,对吗?”

李明勋拍拍手,说道:“你说的没错,如今的合众国贸易过于依赖海贸,在南洋腹心之地拥有一块属于合众国的领地至关重要,而且,我们不能永远接受荷兰人独霸马六甲海峡。既然荷兰人给了我们这个借口,我们就要抓住。”

“可是,荷兰人明显会弃车保帅,抛弃菲茨海默,玩些外交手段,大不了让北大年那边也交出一个替死鬼,然后配合武力和断交威慑,我想我们不好下手吧。”乌穆皱眉说道。

李明勋笑了问:“你听没有听过,光脚不怕穿鞋的这句民间谚语?弃车保帅是常用的手段,但车和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菲茨海默相对于北大年不值一提,但北大年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相比,也不值一提。”

“我明白了,只要我们表现的足够强硬,荷兰人只能抛弃北大年。”乌穆说道,他忽然咧嘴笑了:“比如威胁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宣战!”

“理由呢,宣战总有一个理由吧,白鸟号上并没有发现东印度公司什么把柄。”何文瑞连忙说道。

乌穆拍了拍何文瑞的肩膀,说道:“小何啊,做事不要这么死板嘛,理由嘛,本来就是用来搪塞人的,那菲茨海默不是在你的手中吗,让他说些我们需要的东西,不是很简单吗?”

何文瑞恍然明白了,他连忙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台北,荷兰东印度公司使馆。

叮铃!

早餐的铃声响起,科隆迈步进入了餐厅之中,桌上摆着简单而精致的菜色,特别是那精美的明国瓷器,看起来赏心悦目,科隆手持刀叉,用着早餐,而一旁的助手则用令人愉悦的声音阅读着科隆喜欢的报纸。

“只需要阅读和热兰遮有关的内容就可以了,我知道,这件事正在发酵。”科隆一边切着餐盘里的牛肉,一边说道。

与热兰遮有关的内容起源于合众国和东印度公司的谈判,简单的说,双方在台湾岛上的边界已经划定完毕,并且设立了缓冲区和非军事区,但是随着合众国崛起,在大本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台湾岛上的中国人数量超过了二百五十万,而且还不断有大量的人涌入其中。

原本的种植园经济在人力成本提高和资本涌入的情况下转换为以家庭为单位的农业种植,目前来说,大本营的商人不缺钱和人,唯一缺少的是土地,而台南的荷兰人不缺土地,缺少的是资本和人。

如果按照商业原则,双方当一拍即合才是,但荷兰东印度公司对合众国商人进入台南发展持警惕态度,即便他们不涌入,热兰遮已经对台南多达五万人的华人团体充满担忧了,但是,合众国提出的条件很优厚,如果放开台南的管制,热兰遮的税收会在两年内翻三倍,显然,本地的荷兰人和东方贸易的商人对此很有兴趣,无法接受的是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委员会。

所以,科隆只能以谈判的方式拖延,以免受到来自内部的巨大压力。

“自以为是的蠢货,以为区区一些利润,就能让荷兰把台南膏腴之地让于你们吗?”科隆听完了《生意人报》对这件事的评论,不屑的说道。

《生意人报》代表了合众国的商人阶层,也是目前最畅销的报纸,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合众国的民意,商人的为了打动荷兰人,最常用的招数就是金钱开路,不断加码,而且还意图施压元老院,让大本营向荷兰人开放更多的产业,以换取双方对等的门户开放。

“是的,阁下,中国人都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货,他们永远不会理解巴达维亚的阁下们的高瞻远瞩。”助手不无讨好的说道。

“继续吧,我倒是要看看,这群人还能耍什么花样。”科隆敲了敲桌子。

助手拿起另外一份报纸,忽然脸色微变,没有出声,科隆看了一眼,发现助手手里拿着的是一份《时政要闻》,这是一份由退役海军办的报纸,有浓郁的军方和官方背景,科隆问道:“怎么了?那群野蛮人又出言不逊了吗?”

“阁下。”助手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科隆感觉有些不妙,一把抓过《时政要闻》,看到巨大的标题上写着:是时候拿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了!

章六 勾心斗角

科隆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认认真真的把这片文稿看了三遍,内容很简单,这份报纸把整个台湾看做了中国人的领土,认为应该使用暴力的手段迫使荷兰东印度公司完全把这块土地归还,文字之中充满了暴力倾向和目中无人。

“备马,我要去布袋港!”科隆面色寒冷,说道。

助手小心的提醒道:“阁下,据我所知,李明勋阁下此时正在台北。”

科隆长出一口气,叫来仆人换上得体的衣服,前往了台北行政大楼,身为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范迪门的全权代表,科隆有资格在不预约的情况下直接求见李明勋或者元老院的元老。

走进李明勋的办公室,科隆发现他正坐在办公桌后,用鹅毛笔书写着什么,似乎对写出的文稿并不满意,写了一会,便是团做一团,扔到旁边的纸篓中,科隆手里提着那张报纸,眼睛红红的,把报纸拍在了李明勋面前,难掩怒火的说道:“明勋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明勋瞥了一眼报纸,随口回答道:“很平常的一份报道啊,有什么能让科隆阁下如何盛怒呢,放松一些,发怒对身体可不好。”

他手里依旧在写着,整个人的神态很放松,科隆见他这个态度,拍了拍桌子,喝道:“阁下,这是怂恿合众国与公司之间的关系,是赤裸裸的挑衅行为?”

“挑衅?”李明勋把鹅毛笔插到墨水瓶里,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向科隆,笑问道:“什么挑衅,仅仅是报纸上说了几句不那么得体的话吗?这算的了什么,我们向马打蓝苏丹国提供武器了吗,没有!我们向马打蓝提供造船工匠了吗,也没有!我们故意提升马打蓝苏丹国的海上力量了吗,依然是没有!向伙伴的敌对国提供技术和武器支持,才算是挑衅,不是吗?”

科隆的脸色微变,这一刻他终于弄清楚合众国为什么对公司的态度突然的强硬,肯定是公司与鞑靼政权的秘密合作暴露了,科隆停顿在了那里,片刻功夫,他心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他不知道暴露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李明勋手里抓到了什么证据,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撕破脸,去年鞑靼人在香港联络上了东印度公司,一开始只是贪婪的地方大员和公司之间的走私贸易,一直到去年十一月,鞑靼人在江南被合众国海军挫败,得知合众国使用的战舰多是来自南洋和泰西,因此希望建立一支战力类似的水师。一支把合众国作为潜在对手的东印度公司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科隆一手玉成此事,他曾经无比期待亚洲第一大陆强权和第一海上力量的合作会主导东方的秩序,在菲茨海默之前,科隆已经秘密运送两批人和货物前往了鞑靼方面。

但是科隆和范迪门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范迪门的要求很简单,在合众国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公司必须能把责任推卸干净,以免在尚未与鞑靼人达成同盟之前,就得罪了亚洲的第一竞争对手,将东印度公司拉入战争的泥潭之中。

菲茨海默是荷兰人不假,但却是一个‘编外人员’,其从东印度公司退役多年,一直做走私贸易,偶尔替公司干一些私活,这样的临时工必要时候完全可以抛弃,而负责招募匠人、购买武器的则是北大年的贵族,北大年这个自由的港口,买卖什么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北大年女王的王夫是东印度公司的盟友柔佛苏丹的近亲,同时北大年也是中南半岛强国暹罗的藩属国,错综复杂的政治地位能让人感到棘手,菲茨海默负责提供联络和运输服务,鞑靼人伪装成汉人,在北大年直接进行交易。

一旦出事,菲茨海默可以当替死鬼,北大年的贵族同样如此,只是科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科隆努力安抚了自己的情绪,问道。

李明勋道:“半月前,我们和我们的盟友在浙江抓到了一艘走私的纵帆船白鸟号,上面的‘货物’是五十多名来自北大年或者天方教政权的一些匠人,还有一些在南洋谋生的泰西人,而船长菲茨海默则是一个荷兰人,这艘船是前往杭州的,目的是为鞑靼人送去建造加列船的工匠,以提升其水师战力,来对抗合众国的海军。”

“阁下,这与我们无关,合众国与公司之间有条约,绝不支持对方的敌人。”科隆认真解释道。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是啊,按照我们之间的条约是这样的,因此即便马打蓝苏丹国把一杆火绳枪的价格定在十两白银,我们也没有出售,因为我们讲信用,但你们荷兰人似乎不是这样的。‘照顾好自己的生意’,这是你们荷兰人的商业准则,不是吗?”

“不,阁下,你肯定误会了,这与我们绝无关系!”科隆辩解道。

李明勋摇摇头:“这是您的意见,可是菲茨海默船长不这么认为!”

说着,李明勋打了一个响指,两个卫兵夹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正是白鸟号的船长菲茨海默,李明勋道:“菲茨海默先生,请把你知道的再说一遍。”

菲茨海默此时穿着炫白的衬衫,但脸上却是布满淤青,他不敢直视科隆的眼睛,低头说道:“我是荷兰商人菲茨海默,受巴达维亚的总督大人差遣负责为鞑靼人和北大年之间的贸易提供服务,为此公司每年向我提供大约一千两的佣金和每趟六百两的运输费用,总督大人告诉我,只有让鞑靼人拥有强有力的海军力量,才能更好的与贵国作战,这样好限制住贵国的扩张,以免影响到尼德兰商人的利益。

总督大人还要求我与鞑靼官员搞好关系,希望日后时机成熟,与鞑靼人结盟,海陆并进,消灭贵国,瓜分贵国的领地和资产。”

“你说谎!你说谎!”科隆忽然暴怒,就要向菲茨海默扑过去,却被卫兵阻拦住。

科隆很清楚,菲茨海默说的半真半假,前半部分是真的,但后半部分完全是胡编乱造,菲茨海默只是一个走私船长,他根本没有资格知道那些重要的事情。

“我说的都是真的,看在上帝的面上,请放过我吧。”菲茨海默求饶道。

李明勋说道:“菲茨海默船长说的,我无法证实,但我们也抓住两个鞑靼官员,双方的供词几乎一样,我们有理由相信,联合东印度公司密谋颠覆我国,并且已经做出威胁我国国家安全的行为。这一点,我和元老院都已经采信,即便阁下今天不到这里来,我也会让人把这封书信送达您的办公桌前。”

李明勋把斟字酌句写了十几遍的文稿推到了科隆的面前,科隆看后,完全惊呆了,因为那是一封中华合众国对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宣战书,一切文字由李明勋亲自书写,且已经签字,只要盖上元老院的印玺,就会即可生效,而那象征至高权力的印玺此时就摆在李明勋的办公桌上。

“这是误会,阁下,绝对没有这种事!”科隆坚持辩解道。

当初运作与鞑靼人的秘密合作之前,无论是科隆自己还是远在巴达维亚的那位总督大人,都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个结局,谁能想到李明勋在得知半真半假的消息之后,就立刻做出了宣战的决断,而联合东印度公司完全没有备战。

科隆很清楚,自己的对手从成立的那天起就一直处于战争状态,海陆军战备水准很高,而联合东印度公司呢,舰队大部分还在印度洋,东印度群岛的上的据点人数少的可怜,一旦开战,合众国海军完全可以封锁马六甲,然后横扫东印度群岛上的所有据点,在舰队还未返回之前,就占据绝对的优势。

李明勋微微摇头,脸色如常的看着科隆,科隆再看了一遍宣战书,看到上面尚未盖下印章,他知道,事情还有缓解的机会,科隆咬着牙,镇定下来,仔细回思一切,在这个过程中,满身是伤的菲茨海默被带下去。

科隆渐渐明白了,菲茨海默是逼供,那么证据就是伪造的,而这张没有盖章的宣战书则是虚张声势!

“阁下,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笑的玩笑,您做的过火了。”科隆轻咳一声,说道:“首先,您对联合银行的指控完全是毫无根据的,菲茨海默的证词是虚构的,这个软骨头在酷刑面前不会有任何一点的原则。其次,您不觉得如此贸然的宣战非智者所为吗,这并不符合契约精神,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证词是否虚构,我不知道,但元老院和合众国内部可敬的商人们认可那份证词,并且希望它是真的。”李明勋敲了敲那份报纸,微笑说道。

科隆刹那间被惊醒,他原本以为,李明勋虚张声势的恐吓自己,是希望迫使东印度公司停止与鞑靼人的来往,但却没有想到,他完全把这件事当成了借口,而目的则是公司在台湾的殖民地。

这种手段在海外的殖民扩张中比比皆是,尼德兰商人,无论是东印度公司还是西印度公司都是玩弄的炉火纯青,先找到一个合理的宣战理由,攫取到手想要的利益,当对手反击的时候,则绅士的要求谈判,然后把到手的利益扔出去一部分,继而达成谅解,避免战争。

实力与阴谋配合,四两拨千斤。

如果合众国按照这个路数来的话,当范迪门总督的谈判特使赶到的时候,或许公司在台湾只有一个热兰遮城了,更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剩下。

科隆不能接受这个局面,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委员会和尼德兰的十七位绅士也无法接受,虽然这些年,公司与合众国之间保持着和平关系,贸易兴盛,但双方都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遏制对方的扩张。如果是其他地方,公司还能接受,比如吕宋,合众国占领这块殖民地两年了,依旧没有达成收支平衡,大规模战争结束了,但治安战还在继续。

但台湾不一样,那是合众国核心区域,大本营,台南拥有比台北更肥沃的土地,在不缺少资本和人力的合众国那里,这是一块已经煮肉的肥肉,吃下去就能立刻强身健体,实力飞升,所以,公司宁可不赚钱,也要把这块土地攥在手里。

“不,明勋阁下,这毫无道理,公司不会坐视丢掉台湾的领地,您应该了解我们的范迪门总督大人,合众国占领台湾,比占领爪哇还要致命,阁下,我提醒您,总督大人从来不会示弱,也具备发动全面战争的勇气!”科隆说道。

李明勋笑了:“可是我需要说服元老和议员们。”

科隆道:“我可以代表公司做出保证,鞑靼人与北大年的交易往来与公司毫无关系,我们既没有参与也无意参与其中去,另外,我可以与台湾总督一起,在一个月内与合众国达成台湾南部的开拓协议,允许贵国商人租种台南的土地,并且制定一个合理的赋税标准,如何!”

李明勋犹豫了一会,说道:“不得不说,与你们公司开战,是我目前为止做出的最艰难的决断。既然您这么有诚意,那么请出示一个书面文书,证明贵公司与北大年、鞑靼人没有秘密合作,而我的回报是,三个月内,我要得到东印度委员会对这件事的调查报告和解决方案,以解开误会,如何?”

“可以!”能够避免一场战争,科隆心中已经是万般庆幸了,当下就出具了文书,接着便是返回了热兰遮。

李明勋看了看那文书,笑了笑:“告诉西蒙斯,出兵吧,三个月内,把北大年纳入版图。”

章七 优劣对比

何文瑞微微点头,将李明勋早就签署好的军令传递给了卫兵,让其前往码头交给海军远征舰队,而他却疑惑问道:“阁下,要不要让陆军备战,在于科隆、楚尼斯的谈判失败后,占据整个台南。”

李明勋疑惑的看向何文瑞,笑了:“我的天呐,文瑞,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疯狂到要同时挑战东方最强的海上力量和最强的陆地霸权吧。”

“不,阁下,我只是认为这是很好的一次机会,毕竟那是台湾,我们的大本营。”何文瑞解释道。

见李明勋微笑不语,何文瑞说道:“我感觉我们有这个实力,当然,不是同时应对满清和东印度公司,而是主要力量去对付荷兰人。”

“哦?说说你的理由。”李明勋把桌上的那份宣战书收起来,放在文件柜里,他认为,这份耗费了他半天功夫写就的宣战书早晚有一天会用得上。

何文瑞见李明勋正在倒茶,知道他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说道:“因为合众国是一直海陆兼备的力量。阁下,目前来说,大陆的局势已经陷入困境,满清无力消灭南明,南明也无力反攻,从前线传来的消息来看,五年甚至十年都不会有什么大变化,而我们在大陆方面,除了永宁行政长官,再无必守之地,如果我们要专心对付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么只需要在大陆方面收缩力量即可,而我们的收缩不会引起东虏的大规模反扑,毕竟他们没有决战海外的水师,无法威胁到我们的核心地盘,而从陆地进攻永宁,又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与满清脱离接触,宣战而不战,然后集中力量在南洋打开局面,击败甚至赶走荷兰人!”

“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们具备这种能力,如果真到那一天,我们甚至可以做出巨大的让步,比如牺牲鲁监国政权、永历政权,真是林士章的粤西,都是可以的,但这是最后的选择。”李明勋把一杯茶放在了何文瑞的面前,微笑解释着。

“正如你所说,我们现在拥有改变天平的力量,只要力量集中起来,无论是对付满清还是对付荷兰人,都会取得对合众国有利的局面,现在的问题是,我选择的对付满清,而非荷兰人。之所以会这么选择,不光受限于民族情感等等之类的因素,最关键的是收益率。”

何文瑞眉头皱起,他不知道战争与收益率怎么扯上关系,战争是严肃而血腥的,而收益率却是裹满了商人的铜臭气。

“是的,收益率,我们按照你的设想做一个假设,假如我们收缩在大陆的力量,投入对南洋的争夺之中,结果就是要与荷兰人开战,当然,荷兰人并无备战,那么我们就会在前期取得优势,从海上力量对比上来说,我们胜率很高,但胜并不代表赢,你要知道,我们的国家严重依赖海贸,而我们的对手掌握这一支规模巨大的武装运输船队,在战争中展开破交作战是肯定的,那么整个东方的海面都是战场,我们的海上贸易必然受到影响。

而我们能得到什么呢?荷兰人在南洋都是港口城市,他们的财富大量运往欧洲,从攻占马尼拉就可以看出,这些海外殖民城市拥有的财富并不多,破交战加上大量的战争投入,以及海贸受到骚扰造成的商业、手工业萎缩,延伸出来的国内商人阶级对合众国的不信任,那么就导致对荷兰宣战,很长时间会是赔本买卖,当然,我并不否认,取胜之后,通过获取荷兰人的贸易地位、香料口岸等资产,会有长期稳定的收入。

而同样的资源我们投入到陆上力量和大陆战场就完全不同了,我们完全可以复制在江南之战中的模式,从海岸登陆,输送上万精锐士兵,击败清虏在当地的驻军,然后控制几个州府,夺取清廷公产、抄家汉奸和叛逆缙绅,然后在大股清军赶来的时候,从容撤退!只要处理得当,我们不会有大规模的伤亡,甚至不会有大战,而却可以获得大量的财产和人力,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两种不同的战略带来两种不同的收益率,一个赚钱,一个赔钱,你说我应该选择哪一种?”

何文瑞低下头,说道:“当然是后者,对清作战。”

李明勋笑了:“是的,这是我选择的主要依据。对我们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我们一边打仗一边赢得威望,一边壮大自己。也就是说,我们继续对清作战,而与荷兰人继续保持和平是良好的局面。

事实上,我们很容易做到,别说满清还有永历这个大敌,就算没有又如何,它的百万精兵摊开在海参崴到广州的近三万里的海岸线,甚至连一道人墙都连不起来。

因此,我只派遣西蒙斯前往北大年,消灭这个胆敢与满清勾结的天方教的国家,杀鸡儆猴,让南洋诸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知道我们的底线,而不会派遣陆军南下进攻台南,当然,我知道,只要五千兵南下,台南便可传檄而定,但那会惹来荷兰人的怒火。所以,在台南门户开放问题上,我也不会为难科隆和那位楚尼斯先生,只要稍稍有所松动,让元老院可以应付来自国内商人的诉求就可以了。

你还是太小看了范迪门和科隆,这两个人是商人出身,却是十足的政客,他们知道这是温水煮青蛙,知道除了全面开战,无法阻止合众国的崛起,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两个人不是真正的掌权者,尼德兰的十七位绅士可是非常享受我给他们安排的‘高利润温水桑拿’,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要警觉,那十七位绅士在欧洲,他们与巴达维亚之间联络困难,这给我们带来优势,让我们轻易做到温水煮青蛙,但这也是范迪门的优势,他可以通过欺骗十七绅士来对我们宣战,无论哪一个,都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何文瑞静心听着,他说道:“可是据我所知,国内的公民团体和议员们更希望执行‘南下战略’,您也看到了,这次您仅仅是利用舆情对科隆施压,向他们稍稍透露了一点消息,就引起了如此轩然大波。”

李明勋道:“这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但是我也清楚其中缘由,说白了,还是因为钱!文瑞,我们的大陆战略是赚钱的不假,但是你要清楚,赚钱的是中华合众国,毕竟无论缴获还是抄家,所得俱为公产,商人们得不到多少利益、南下战略虽然是赔钱,且冒着风险,但对商人是有利的,每占领一块新的领地,就会有更多的奴隶和种植园,更多的城市和港口,更多的议员席位和行政机构,而这些,在大陆战场都得不到。”

“所以,您选中了北大年?”何文瑞试探性问道。

“当然,就是北大年。你要知道,商人的野心是永远无法满足的,贪心不足蛇吞象就是说的他们,但如果一点不满足,商人们就会吞噬自己,一条吞噬自己尾巴的蛇更为可怕。北大年就很不错,华人聚居,两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成熟的城市和港口,贸易航线的中转站,还有诸多未开发的处女地,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胃口,至少近几年是这样的。”李明勋微笑说道。

北大年,农集港。

自从港主李为经在农集开港之后,农集港经过了一阵缓慢的发展期,随着合众国势力的涌入,农集港快速发展起来,三年前,合众国保险部在农集设立分部,想要购买前往琼州、香港、台北的保险统统要到这办理,而在两年前,中国远洋航运总公司也在这里设立分公司,常年在农集驻扎四艘以上的武装商船,除了为合众国商人提供舱位运送贵重货物,其也顺带参与对中国贸易商船的护航活动。

农集港成为了李为经的小王国,如今这个港口拥有要塞、修船厂、木材厂、榨糖作坊等许多私有工坊,人口达到了四千余,在北大年成为了仅次于国都的城市,而且城中多数是华人,其余也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人。

李为经带着一个青年人走进了农集城,这是一个小型的要塞,圆堡和两个棱堡占据了七八亩的土地,砖头和巨石用火山灰水泥砌筑起来,里面可以供四百人左右居住,物资可以支用一年有余,这是李为经的私城,城外的马厩里已经有七八匹马骡。

上了圆堡的二楼,在宽大的客厅之中,十个人围绕圆桌而坐,李为经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合众国执政官阁下的侍从室主任,何文希长官,其兄是执政官阁下的左膀右臂何文瑞,诸位兄台见过。”

何文希一身鹿皮上衣,腰间束着一条宽皮带,一枚白玉嵌在中央,低调中不失奢华,左边挂着马刀,右边是燧发手枪的枪套,显的极为干练。

“诸位前辈,在下有礼了!”何文希拱拱手,说道,他虽然出身不高,但这些年在吕宋和台湾身居中枢,见的要么是富商大贾,要么是高官名爵,时日久了,自然而然有了气度,让在场众人不由的赞叹起来。

何文希坐定之后,李为经介绍挨个介绍起来。

“陈昭夸,大城华人领袖,常年走暹罗和日本贸易。杨信,暹罗王的代理商,在大城和北大年都有不少产业,蒙达,巴达维亚华人。”

何文希虽然一个不认得,但在资料中见过,陈昭夸和杨信都是暹罗华人,也都是暹罗国王身边的红顶商人,暹罗这个国家在国内实行萨卡迪纳制度,这个制度把泰族人分为三六九等,然后规定拥有不同的土地,也把人固定在土地之上,严禁自由流动,而外国人则没有土地,因此可以在泰国内部自由的流动和交易,华人聪明能干而且能吃苦,且掌握航海技巧,很快就成为暹罗贵族的座上宾。

如今暹罗正处于巴塞通王统治时期,巴塞通王垄断了对外贸易,国王设立仓库,收集暹罗国内特产往外出售,而国外的商品进入暹罗,也是由国王优先挑选和购买,显然,国王和他愚笨的手下操作不了如此复杂的贸易,所以大量委托华人。

陈昭夸与杨信都是巴塞通王的座上宾,其中杨信是巴塞通王的代理人,负责在大城为国王打理贸易,而陈昭夸则是‘船长’,他和他麾下的华人水手,操作巴塞通王的船只,伪装成唐船,前往日本长崎进行贸易,一内一外,控制了暹罗大半的贸易,也就荷兰人稍稍能与之媲美。

蒙达来自巴达维亚,取了一个土著名字,却是地道的华人,其本身声名不显,却是巴达维亚上任甲必丹苏鸣岗的女婿,苏鸣岗在巴达维亚华人中拥有很高的威望,而且还是巴达维亚创建者,总督科恩的密友,可以说,没有苏鸣岗就没有巴达维亚城。

其余华人也是来自南洋各地,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主营与合众国有关的贸易,而且在北大年有大量的不动产。

李为经尽可能的活跃气氛,但客厅之中仍然是气氛惨淡,原因很简单,众人得到北大年城内线送来的消息,北大年的女王正在组织一支三千人规模的军队和相当规模的舰队,征讨农集港。

“女王要求我们放下武器,开放港口和要塞,将家中妻小全部送往北大年城。”李为经开口说道,这几乎相当于最后通牒。

原因大家都明白,北大年的女王得到消息,中华合众国已经组织了远征舰队前来,女王需要确保国内的华人不会站在合众国那边,所以要提前解除华人武装。

“这不可能,马尼拉两次屠杀已经证明,解除武装,只有一死!”年轻的蒙达锤打着桌子说道。

杨信轻咳一声:“何长官,不知合众国的远征军何时赶到?”

何文希道:“最早二十天,最迟一个半月。”

“那就太晚了,肯定指望不上了。”杨信说道。

章八 华人的自强

何文希对此也无能为力,处于大本营的执政官和元老们对北大年的形势过于的乐观,在大本营的预估中,北大年近五分之一的人口是华人,掌握着这个小国家的经济命脉,拥有巨大的社会和政治影响力,只需要派遣一支舰队和两个营的陆战力量,就可以横扫这个南洋小国,继而控制国家政权。

在李明勋看来,远征北大年最困难的地方不在于战斗,而在于战后迫使暹罗承认领土归于合众国,并迫使荷兰人默认这一切。而现实是,荷兰人早就把消息传递到了北大年,天方教的女王选择了破釜沉舟。

“据我得到的消息,荷兰人要求北大年女王对北大年的所有华人进行清洗和屠杀,以此换取来自柔佛苏丹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庇护,显然,北大年女王同意了这个建议。”李为经对众人说道。

“看来荷兰人想玩杀鸡儆猴的把戏!”杨信咬牙说道。

谁都知道,华人在南洋用数百年经商的历史,在南洋各主要的海港城市,华人在经济和政治方面都有一定的地位,现在,荷兰人控制下的城市同样如此,荷兰人担心北大年的‘叛乱’成为范本,他们需要一场屠杀震慑南洋其他国家的华人,以免人人效仿北大年。

何文希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诸位以防守农集城为上,诸位都是合众国的朋友,有些已经是合众国的议员或公民,还是要以自保为上,诸位应该清楚,合众国的舰队已经在路上,只要到了,便是可以横扫北大年,那个时候,南洋这块新的行政长官区还需要诸位的帮衬和支持。”

在场众人脸色流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些年与李为经一起在北大年经营,便是筹划如何加入合众国,将自家的财富列入一个强盛国家的保护之下,把财富转化为权柄,几年时间,李为经已经是香港议员,各家也是与合众国来往密切,实际上,北大年女王如此丧心病狂的与合众国作对,就是感觉到了华人团体的威胁。

“何长官,我们并不否认您建议的合理性,但是长官阁下,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陈昭夸正色说道。

农集城不是一个体系完整的防御要塞,但对手也没有强大的能力,进城防守,等待援军非常容易,但在座的各位是商人,商人天生是贪婪的。

李为经推开客厅的窗户,城外繁荣的港口街道一侧是数十座高大的库房,商人与脚夫在其中来来往往,李为经说道:“何长官,这些库房中存放着近百万石暹罗、真腊和文莱的稻米,其中三分之一属于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除了稻米,还有香料、胡椒、苏木、印度棉布,当然,最重要的是木材,上好的柚木大料便是有两千根,那是海军造船厂的订货,我不否认,这里的财货大部分属于商人的私有财产,但绝大部分都事关合众国的核心利益,如有机会,我们不愿意轻易放弃。”

何文希自然知道李为经话中之意,表面上看来,这些货物如果遭遇了兵祸,那是商人们的损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北大年是南洋直航台北的中转站,这里储存的货物等待的可不仅仅是三月份的西南季风,还有合众国的护航舰队,更关键的是,许多货物和船只购买了合众国的保险,如果损失,合众国保险部会赔偿海量的资金。

而北大年的商品很多是‘军需物资’,特别是那些柚木和稻米,前者还是海军造船的必要材料,后者则事关大本营的粮食市场稳定和移民安置问题。

“诸位的意思是?”何文希坐在那里,他忽然有一个感觉,今天不是自己来说服他们,而是他们想要说服自己。

“我们的意思是,组织华人军队,进行抵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李为经说道。

何文希环视一周,他未曾预料会是这个结局,毕竟南洋华人缺乏反抗精神和他们善于经商一样出名,每当南洋某个国家出现对华人的迫害甚至屠杀,他们只能撇家舍业的逃跑,很少反抗,少有的反抗也从未成功。

华人没有政治和军事野心!

这是殖民者和南洋土著对华人的共同看法,也是他们放心让华人在本国聚居、经商和掌权的重要原因。

要知道,在以往的大部分历史中,无论海外华人如何被残害,施暴者和刽子手都不会受到来自中央之国的惩罚,所以,对待华人,土著和殖民者几乎可以肆意妄为,而上一次南洋版‘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已经是郑和下西洋的时代了,那是两百年前的事情。

显然,给李为经等人勇气的不是梁静茹,而是合众国。合众国的成立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以中华民族为主体民族的海洋强国,从建国的那一刻起,就包容来自政权内外的同族同胞,为了报复马尼拉大屠杀,合众国占据了整个吕宋岛,审判并且处死了战犯,为整个南洋的华人群体撑起了腰杆,也向南洋的所有政权宣告,华人并非孤立无援,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名为中华合众国的强盛国家。

当然,反抗强暴仅仅需要勇气是不够的。

“好吧,组织军队,协力抗敌!但军费、武器和兵马何处来?”何文希问道。

“这好说,先说兵马,农集和北大年拥有十几艘武装商船,只要把它们组织起来,就是一支北大年都无法应对的海军力量,而港口不缺少武装水手和雇佣兵,他们会操控火绳枪和火炮,而各华人港主都有一支家丁式的的武装力量,平日用来管理奴隶的,这些都可以组织成军队,约有一千到一千五百人,至于军费,身为合众国光荣的议员,我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在座的诸位也愿意襄助于我,我们可以凑出三十五万左右的军费!”李为经显然早有准备,义正言辞的说道。

何文希认真听着,忽然脸上挂上了意味难明的微笑,对李为经说道:“阁下的目的并不仅限于保家守业吧。”

“当然,这无需讳言,在下对北大年行政长官一职势在必得!”李为经迎上何文希的眼睛,说道。

何文希明白了,如果依靠合众国海军的力量消灭了北大年,拓殖了新的行政长官区,那么李为经只能有赞画和筹备之功,但若是其组织一支军队抵抗北大年,维护合众国商人及华人的利益,那就功不可没了,功勋加上在本地的影响力,顺势成为行政长官甚至元老也不无可能,军功与拓殖,是成为元老的必然因素,李为经一下都占全了。

而看今日情状,李为经的野心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支持,显然,南洋华人已经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希望通过支持李为经,直接在合众国的权力核心——元老院中,占据一席之地。

何文希笑了:“李先生果然是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很欣赏您拿毕生家业做赌注的勇气,好吧,李先生,我选择支持您,现在请告诉我,我应该如何配合。”

“我们希望您作为执政官阁下的特使,与在下一道先组织一个军管委员会,把北大年全境的华人组织起来,征兵、收税和招募丁壮,在远征舰队到来之前,控制局面。而且,希望您可以应对来自柔佛苏丹或者周边其他苏丹国的压力,如何?”李为经问道。

何文希点点头:“没有问题,我是执政官阁下的全权特使,这都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诸位可以放心,我会给柔佛、霹雳、吉打等苏丹国发去合众国的国书,征伐北大年是合众国惩戒其勾结满清,意图不轨的罪行,与其他国家无关,如果其他国家胆敢支持北大年,那就是合众国的敌人,在事关合众国威严的问题上,即便是荷兰人也无法袒护!”

“柔佛苏丹也是如此吗,他们可是荷兰人的盟友。”杨信问道。

“我们打狗可从来不看主人!”何文希霸气回应道。

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北大年国乱做一团,首先是关于北大年当权者要对华人团体的大屠杀消息传开,北大年城中的华人商人四散而逃,而分布在北大年海岸线附近的华人港主,或者婴城自守,或者向农集靠拢,大量的武装人员和财富带往了农集。

华人团体忽然的‘叛乱’让北大年的天方教政权措手不及,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组织军队南下灭掉农集港的华人团体,然后屠杀北大年城的华人后,横扫周边的所有华人港主势力,继续裹走所有抢夺来的财富,进入柔佛苏丹国甚至巴达维亚取得荷兰人的庇护。

华人团体的‘叛乱’让计划彻底告吹,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南下,北方的华人团体就会摧毁北大年城,让北大年政权损失大批的财富,无奈之下,原定的南下计划暂时搁置,北大年女王四处派兵扑灭各地的叛乱,平叛行动持续了七天,北大年军才得以集结南下,而这段时间,华人军事力量管理委员会已经组织起了一支规模达一千三百人的军队和两千人规模的丁壮,十二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

舰队以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的两艘八百吨级福禄特商船和两艘快速运输船为主力,还有华人海商的六艘亚哈特武装船和两艘武装戎克船配合,这支舰队注定没有合众国专业舰队那种纪律性和战斗力,因此一直在农集港外负责警戒和阻断任务。

而军管会建立的自卫军更是来源驳杂,一百八十名高薪聘用的葡萄牙雇佣兵,三百五十名流亡的日本切之丹武士,六百人规模的武装水手,其余都是各华人港主的家丁和亲卫队,一共一千三百人,其中一半的人拥有火绳枪或燧发枪,还有四门三磅炮和六门八磅炮作为炮火支援。

组织军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构筑工事,李为经招募的丁壮在农集河南岸竖起了栅栏和胸墙,然后用椰树干和泥土构筑了两个炮台,把八磅炮安置在里面,把农集港区和城市掩护在了后面。

虽然北大年华人军管会由李为经和何文希控制,但是二人都不是军事将领,军队和舰队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士,舰队的指挥官是航运公司的舰队长官,虽然隶属国有公司,但是从指挥官到军官、陆战队员都是现役军人,只不过不穿军装罢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而陆军的指挥官则是葡萄牙雇佣兵的首领,加西亚,这是一个三十八岁的老兵,九岁就加入军队成为了杂役,逐渐成长为胸甲长矛手、火绳枪手、队长、侍从官,然后在首领死后加入了接管了权柄。

加西亚的军队作战足迹遍布南洋和印度洋,与很多敌人作战过,原本他们在马六甲为荷兰人服务,北大年女王雇佣了他们前来,李为经出的高价成功把加西亚留下来,雇佣兵们作战专业而实力强横,在优势的情况下也值得信任,更让人放心的是,加西亚曾经去过澳门,知道合众国的力量,在合众国远征舰队马上抵达的境况下,他们的忠诚度也在合理范围内。

到了第八天的早上,天方教的大军终于抵达,数量比预料中的要多,约有四千五百人左右,还有超过两千人的奴隶,规模巨大的军队从沿海和内陆的两条道路涌来,举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和牌子,那些旗帜在放干水的稻田里招展开来,看起来颇为壮观。

敌军从内陆的丘陵一直延伸到海岸边,随着海螺声起伏不定,一面面不同的旗帜竖起来,继而是士兵的呐喊和战象的吼叫,声势颇为骇人,李为经皱眉说道:“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同,你们见过军阵如此严整的土著军吗?”

章九 雇佣军的觉悟

几个华人首领都是摇摇头,而加西亚却咧嘴一笑,说道:“阁下,是胡安那个蠢货!”

加西亚把手中精巧的铜制望远镜递给了李为经,李为经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北大年军中央有一支阵型完整的小方阵,大约四百人左右,这支军队全部由夷人组成,不仅有伊比利亚人种,还有缠头的印度人、黑人。

“他是你的同伴吗?”李为经问道,如果是的话,那么可以联络一下,雇佣军嘛,都是为了钱,如果能策动这样一支军队反戈一击,或许可以擒杀敌酋。

加西亚嘿嘿一笑:“是的阁下,我恨不得亲手撕碎他!”

李为经无奈摇摇头,加西亚与胡安是老相识,年幼的时候在一支雇佣兵团中作战,但胡安杀死了原来的首领,自立门户,而同样在东方讨生活的他们经常见面,但都是在战场上,在莫桑比克,加西亚帮果阿总督,胡安帮阿曼人,在印度,胡安会站在孟加拉人那边,即便在马来,加西亚听从荷兰人吩咐,而胡安也会出现在亚齐人的军队中,二人相恨相杀了十几年了。

“看来此战危险了。”李为经不免担心的说道。

一个镇定的声音说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人少,却占据地利,后有补给和强援,可对南蛮半渡而击,南蛮人多,却多怯懦自私之辈。只需依仗工事防守,只需防守成功一两次,南蛮士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如何不胜?”

李为经看向说话那人,是一个身材魁梧身着大铠的武士,乃是切支丹雇佣军的首领,后藤信诚,后藤信诚幼年生于暹罗大城,后来日本人参与暹罗的内战,选错了阵营,切支丹被流放,后藤信诚先后流浪吕宋、文莱、广南,去年才被李为经雇佣来的,其麾下后藤队,掌握火绳枪和格斗技巧,是李为经最依仗的力量。

“后藤君说的对,是在下怯阵了。”李为经不好意思的说道。

后藤信诚道:“主上执掌大局,自然生疏战阵,我后藤队食君之禄,受主上恩义极深,一会开战,请主上在后,观看后藤队奋战杀敌的勇姿吧!”

海螺声响起,低沉而悠长,从未上阵过的李为经感觉自己的内心一阵躁动,本能的想要转头离开,但是他感觉到了脖颈的沉重,眉眼上抬,看到了脑袋上的铁头盔,他意识到,自己是这支军队的核心,如果自己跑掉了,不仅家业不保,筹备数年的崛起之路也会灰飞烟灭。

“不,我不会后退,我会站在最前沿,亲手杀敌!”李为经拔出了佩剑,高声说道。

诸多华人首领惊讶看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顾一切的李为经,正说着,北大年军动了,全军有一半多的兵马扑了上来,最前沿的是赤着脚,仅有麻布蔽体的奴隶长矛手,手持两人高的长矛,而后面则是身着白袍,持有刀剑和盾牌的剑盾兵,这些人是天方教武士,真正的常备军。

北大年军的火器较多,转配有十几门佛郎机和轻炮,而火绳枪也不少,雇佣兵拥有一支专业的火绳枪步队,而北大年土著兵也有五百人规模的火绳枪部队,这些火绳枪手身边多跟着一个奴隶孩子,帮他背火绳枪、火绳以及装填子药,从这方面看,这些火绳枪手也是北大年的贵族阶层。

第一波就动用了一半以上的军队,而且用火炮进行了火力准备,显然北大年军准备一鼓作气,打过农集河,占据优势。

农集河是横亘在两军之间的障碍,这条小河水量并不大,特别是在这个季节,在双方对峙的河段,河床是坚硬的岩石,而非陷人的淤泥,最前排的奴隶长矛手在进攻命令下达的那一刻就失去了阵型,这群人张大嘴巴怒吼着,高举长矛疯了一般的冲进齐膝的农集河中,向着对岸不顾一切的进攻。

“铁炮足轻,五十步开火!”

“火枪手,三十米再开火!”

后藤信诚和加西亚不约而同的下达了近前开火的命令,火绳枪手们躲在胸墙和栅栏后面,握紧了手中的火绳枪,而协助他们的华人武装水手也有部分火绳枪,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在佛郎机雇佣兵和切支丹开火之后,再行开火。

奴隶长矛手的速度很快,士气很疯狂,大大超出了军管会众首领的预料,长矛手淌水上岸,完全没有整队的意思,而是直扑过来,大队人马还在河中,就有十几个强壮的奴隶扑了过来,后藤信诚和加西亚都是老手,知道为这几个人浪费齐射完全是不值得了,压制住了火绳枪手的欲望。

“后藤,让你的人弄几个活的来!”加西亚命令道。

后藤信诚点点头,他一挥手,七八个弓箭手靠前,他们手中是一人多高的和弓,这种单体弓威力巨大,射程却不远,但是在切支丹武士手中威力很大,弓箭手射了两轮,就把奔跑在前的长矛手射倒大半,后藤一声呐喊,率领十几个着大铠的武士出击,冲入敌群之中。

咣当!

后藤把敌人手中的长矛格挡开,一个转身,锋利的倭刀顺势切开了敌人的胸腹,然后直扑,刺入了另一人的喉部,那人被刺中要害,竟然瞪大血红眼珠,抓住了后藤的脑袋,手指抠向了后藤的眼珠,幸好一个侧近在旁,一刀结果了那人。

“抓住活的了!”后藤纳闷敌人的疯狂,听闻手下人大喊,连忙收刀后撤。

后藤武士抓住的俘虏浑身是伤,依旧厮打呼号不止,何文希诧异道:“莫非这些人失心疯了不成?”

加西亚脸色凝重道:“他们吃了阿芙蓉!”

“阿芙蓉?”何文希不解的问道。

加西亚解释道:“是一种天方教神药,吃了之后状若疯癫,力大无穷,关键是不知疼痛,悍不畏死,极为难缠。”

何文希忽然想起执政官提及的一种叫鸦片的东西,心道定然就是阿芙蓉了。

“射击!”

在前沿的后藤信诚已经下达了射击的命令,切支丹铁炮足轻和佛郎机火绳枪手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登陆上岸的‘疯子’被打死了十几个,但其他人毫无反应,还被血腥激发出了更多的杀意,嚎叫着冲上来。

火枪的爆鸣声接连不断,期间夹杂着三磅炮泼洒霰弹的声音,岸边被打成了人间地狱,各种残肢断体翻飞,切支丹铁炮足轻和葡萄牙火绳枪手技艺精湛,葡萄牙人把火枪手分为几队,轮番射击,火力不间断,而铁炮足轻则是进行吊瓶击,他们齐射之后,立刻后撤,三个人协同装填弹药,继而射击,频率很快。

而武装水手则没有这么高的效率了,他们仅仅是会使用火绳枪罢了,射击显的杂乱无章,但声势浩大,给敌人造成重创。

奴隶长矛手数量太多,而且悍不畏死,很快冲到了栅栏旁,他们满眼血红,晃动劈斩着栅栏,面对刺来的长矛刀剑也不知道躲避,简单的栅栏和低矮的胸墙根本无法阻止这群疯子,他们冲入阵列之中,乱刺乱砍,即便内脏流出,也是浑然不觉。

“主上,这里就交给您和加西亚先生了,后藤要践行自己的武道了!”后藤信诚忽然对李为经说道,然后跑到了后藤队的阵列中去。

后藤信诚大喊道:“列阵,用长枪!”

后藤队所有的士兵扔下了火绳枪和弓箭,就地捡起预备好的长矛,长矛有两种,一种是日本式三间长矛,差不多有五米,超过三米的长矛就难以进行刺杀动作了,因为长矛的弹性导致完全无法瞄准,但却可以作为拒马枪,并且进行拍击,而另外一种长矛只有八尺长,矛杆用热带硬木制造,矛尖近两尺长,且有护筒与矛杆相连,不怕被利刃斩断。

在敌人的冲击下,后藤队迅速组阵,战矛在前,三间长矛在后,组成了一个方阵,然后却缺口处越阵而出。后藤的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肩并肩,护住身边人,不要乱,冲出去,杀死南蛮!”

后藤队在缺口鱼贯而出,遇到敌人便是刺杀,那群没有阵型的疯子在经验丰富的武士面前完全不是对手,后藤可以轻易的刺穿敌人的咽喉和腹部,而这个小阵列则成为了战场上的吸铁石,无数的奴隶兵包围过去。

“列阵!”后藤高声命令道,组成了一个圆阵,所有的锋利的矛尖都指向了外边,奴隶兵冲上来,失去控制能力他们很快撞击到了矛尖上,被刺了透心凉,而这个时候,北大年军的第二波攻击已经是上岸。

这批攻击由剑盾武士、火枪武士和普通奴隶长矛手组成,这些长矛手显然经过训练,列阵包围起来,双方长矛相向,谁也不敢率先动手,只能拨动敌人的矛尖,而后藤一声呐喊,几十个着南蛮大铠的武士扑出去,翻滚到了敌人长矛之下,用肋差和打刀疯狂切割敌人的大腿和腹部,在矛林之下局促作战,是这些切支丹的手艺,他们手中的短刀,不断刺倒敌人,然后割断喉咙。

北大年军从未有过应对切支丹的经验,不得已暂时后退,脱离接触,刚要调遣火绳枪手攻击,就遭遇了来自葡萄牙雇佣兵的攻击,只得对射起来,而随着一声怒吼,十余只渡过农集河的大象冲了过来。

这些大耳朵长鼻子的怪物把挡在眼前的一切踩在脚下,用厚重的皮肉和覆盖其上的镀金铁片抵抗来自长矛的刺杀,大象上的弓箭手和掷矛手不断收割生命,生生把后藤队撞崩溃。

眼瞧着后藤队挡住了敌人最强一波的‘疯子军’,还未来得及庆贺的李为经就看到他们崩溃了,他拉过一个军官,说道:“一定要干掉大象,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军官一咬牙,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让炮台开炮,炮击大象,不要管误伤了!”

很快,炮台传来低沉的轰鸣声,六枚八磅炮弹射向战场,把挡在它们面前的一切,无论是北大年军还是切支丹武士统统碾碎,其中一枚径直打在了一只大象的腿上,粗如腰腹的象腿直接被打断,而第二轮炮击则有一只大象被八磅炮弹爆头,血与脑浆在岸边乱石堆里绽放。

李为经身边一群水手逆袭而上,把一个个的手榴弹扔过去,在爆炸声中,大象夹着尾巴溃逃了。

看着敌人撤退,李为经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汗水浸透了他的亚麻衣服,此刻他心中无比庆幸打赢了,抬头却是看到后藤信诚满脸杀气的跑了过来,李为经咳嗽了几声,清了清无比干哑的嗓子,想要组织语言解释,毕竟方才敌我不论的炮击造成了许多切支丹死亡。

然而,后藤信诚的话却让李为经大吃一惊,他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道:“主上,决不能任由敌人逃回去,那样他们下一波的攻击会更重的!”

何文希看了看周围,满地伤员和死尸,说道:“这个时候不宜追击吧,伤亡太大了,特别是你的后藤队,至少一半人被战死了!”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示弱!”后藤信诚半跪在地上,恳求道:“我们的士气已经到了谷底,而敌人却可以重整军心,如果任由敌人士气恢复,我们用什么抵抗下一波吃了阿芙蓉的‘疯子’?”

“反击是不可能的,后藤,你看对岸,胡安已经把火绳枪手调集到了前线,我们就算全军突击,也会在被铅弹带走许多人的生命,后藤,我们不是疯子,军队会崩溃的!”加西亚说道。

后藤道:“我知道,但这不是放纵的理由,请主上让后藤信诚出战吧,我只需要三十名武士!”

“你的意思是一对一的挑战?”加西亚明白了过来。

后藤信诚郑重说道:“正是如此,我等皆是武士,对方也有阿克莫斯,决斗是武士的天职,也唯有如此,才能回报主上和各位阁下赐予我们土地的慷慨!”

章十 武士的觉悟

李为经在何文希耳边解释道:“阿克莫斯就是北大年军中那些身着白袍外披铠甲的剑盾士兵,他们是各部落的贵族,阿克莫斯可以理解为武士或者勇士,在部落战争或者苏丹国之间的小冲突中,阿克莫斯之间的决斗结果往往决定战局走向,唔,就好像三国演义中的武将对决!”

“两位阁下,我支持后藤的作法,并且也愿意派遣几个好手参与。”加西亚解释道。

“这种事,如何让你们专美于前,我合众国莫非就没有善战之士了吗?”何文希身边一个粗豪的军官说道。

何文希道:“好,后藤信诚,交给了,王必达,你也去!”

那军官重重点头,开始披挂铠甲,收拾武具,半刻钟的功夫,三十余人走出阵列,向着对岸而去,经过那只被打断腿,正哀嚎的大象旁的时候,后藤拔出倭刀,刺入它的眼睛,结束了这畜生的生命。

一行人渡河而过,后藤轻咳一声,用熟练的汉语说道:“诸位,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的战斗,但是在这场战斗,真正的勇士没有对决的机会,只有懦夫们用火器相互乱射,这是不公的战争,身为武士,即便我已经赢得胜利,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荣耀,不如我们各自选取出真正的勇士,进行一对一的决斗,分出胜负,以免徒增伤亡,如何?”

后藤说完,身边的翻译用马来语和泰语,葡萄牙雇佣兵用葡萄牙语分别说了一遍。

北大年军搞清楚了对方的来意,纷纷发出赞同的叫喊声,特别是那些阿克莫斯,用刀剑敲打着盾牌,发出威武的吼叫,个个跃跃欲试。

北大年军的指挥部则陷入混乱,身为军事顾问和雇佣兵首领的胡安提出了反对,他的意思很明确,稍加休整,再行组织一波军队,就能打垮对面了,为什么还要进行决斗呢?

女王也倾向于胡安的意见,并非她信任胡安,而是女王的目的不是取胜,而是消灭农集的华人,抢夺财富,如何取胜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反正这场战争之后,她就不是一国之主了。

后藤见对方不答复,把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我们知道,你们的女王已经选择了投靠荷兰人,她的目的是华人的财富,阿克莫斯的荣誉在她眼里不值一提,取胜之后,她会无情的抛弃你们,投入荷兰人的怀抱!

但是决斗却能满足你们所有的愿望,如果我们输了,我们的军队就投降,阿克莫斯赢的荣耀,女王获得财富,何乐而不为呢?”

片刻之后,北大年军中响起了一阵阵欢呼,继而声浪越来越大。

“决斗,决斗,决斗。”欢呼声让女王和胡安措手不及,这个时候,如果不答应军队的军官和武士的要求,那么就无法控制军队了。

当声浪消弭,战场沉寂之后,北大年军中走出三十余人,双方距离三十米停下,互相打量,双方的武士手中只有冷兵器,刀剑、长矛、弓箭和盾甲,没有懦夫的武器——火枪,王必达走出去,问道:“决斗是我们提出来的,规矩则由你们定,比什么都行,个人决斗、骑射、摔跤、徒手格斗,统统可以,我们来者不拒!”

为首的阿克莫斯沉声说道:“我要和你比马战!”

“骑射吗?”王必达问道。

“长官,这群土著懂什么骑射,估摸着是骑马对决,考较的是马术,这他妈可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长官,玩死他!”王必达的手下说道。

马来土著虽然也有骑兵,但骑射这种草原民族才有的高级战术可不是他们能掌握的,而王必达出身明国卫所,虽然是汉名,但父辈可是投诚明朝的蒙古人,一身骑射功夫是自幼练就的,自然不惧,他道:“好吧,就马上较量吧。”

说着他摘下了弓袋递给手下,不满道:“可怜了我这一身的本事,怎生遇到这么蠢的蛮子!”

王必达手下牵来战马,他翻身上马,这匹战马是一匹纯种的卡提阿瓦马,肩高一米五二,端的是高大神骏,若非王必达出身执政官卫队,也得到不这类中高级军官才能骑乘的马匹,王必达翻身上马,顿时精神抖擞,他只用两腿就能驱使战马在阵前奔驰,右手挥舞恰克希军官制式长刀,左手向同伴挥舞,显示出了极为高超的骑术,赢得了许多喝彩。

他的对手的马匹显然是杂交得来的,相对南洋的马要高大一些,但在这批卡提阿瓦马面前,简直和驴子没什么两样,那位天方教勇士骑乘上马,他穿着白袍,头戴白毡帽,袍子外面覆盖了铠甲,警惕的看向王必达。

二人几乎在同一刻动手,两匹战马疾驰交错的一刻,王必达忽然翻身到马匹一侧,躲过了对手的刺击,然后有翻归马背,手中长刀一挥,借势在另一侧落地,双脚一垫,又上得马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敌我双方啧啧称奇,大声呼好。

那天方教勇士吓了一跳,毕竟对手方才对自己的后背来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他回手一摸,发现没有受伤,但很快后背一凉,身上铠甲竟然是脱落掉在地上,原来王必达根本不想杀他,只是斩断了他后背的固定铠甲的皮带。

这人一声喊,再次冲击过去,王必达冷冷一笑,低身躲过对手的弯刀,手中长刀顺势切断了敌骑的右前腿,那匹杂交战马一声嘶鸣,直接跪倒在地,阿克莫斯直接被甩飞出去,轰然落地,却是脑袋先着地,竟然是摔死了。

“还有何人挑战我?”王必达高声问道。

那群阿克莫斯纷纷后退,几个牵马的相互看看,皆是不敢上马。

“在下乃是李为经阁下的家臣后藤信诚,特来挑战尔等!”后藤见王必达大放异彩,欢呼过后,走出阵列。

一个阿克莫斯持有刀盾走出,他一眼便是认出后藤便是方才阻击‘不死军’的方阵将领,知道若能杀死后藤,华人军必当军心大乱,这人也是北大年有名的武士贵族,身手不凡,最擅长决斗!

这人右手持刀,左手持盾,与后藤相对而立,双方各自用自己的礼节施礼后,刀盾武士一声喊,站在了后藤面前,后藤手持双手倭刀,高举过头顶,脚下步法简单和坚定,双腿如老树盘根,腰腹却是柔软敏捷。

“后藤危险了,对手的那盾牌,硬木打造,周边和中心包铜,怕是有寸许厚,非倭刀能斩,而对手技艺精湛,也不主动攻击,便是等后藤先攻,格挡之后刺杀,后藤双手持刀,只要躲闪不及,便是毙命!”王必达皱眉说道。

后藤的侧近说道:“我家主公乃是日本武道一刀流的好手,一刀绝胜负,哪有那般复杂?”

王必达愣了,却见后藤轻移脚步,腰腹下压,宛若弹簧一般,忽然发动攻击,从极静到极动不过刹那功夫,合身扑上,不留余地,迅捷如闪电,刀盾武士擎盾抵挡,却是被后藤手中倭刀碰到边沿,这一碰,顺势而为,让敌失去重心,盾牌竟然用过了头,让出了小半身子,而后藤手中倭刀擦着敌人肩膀斩过,一飚血箭飞出,那剑盾武士竟然愣在原地,手中之剑距离后藤身子不过三寸,就是没有刺下去。

咣当一声,那剑盾武士脑袋掉落,竟然直接被枭首。

“好险!”当下有人捏把汗。

一个武士说道:“我国一刀流之精髓,便是死中求生,一刀斩下,不求后退,迅捷和威猛是其中要义,便如中国所言——置之死地而后生!”

“微言大义啊,竟与兵法契合!”王必达道,他感觉自己小视了倭人了。

然后,决斗圈中却是多了一道杀机,一个阿克莫斯不管不顾的冲杀上来,这人与其他人不同,竟然穿着欧洲的四分之三半身甲,大半身子裹在护甲之下,用的也是一把短矛,忽然袭击,刺向后藤,后藤躲过了这必杀一击,但那人挥舞短矛横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直接让后藤倭刀撒手而出,后藤一惊,却是没有躲避,而是扑了上去,二人翻滚在地。

在泥塘中,二人不断打滚,却也让人看不出什么输赢,过了好久,二人皆是不动了,就当大家以为都死了的时候,满身泥巴的后藤信诚站起来,踉跄跄的走向自己阵列,大家定睛一看,对手的那排列严密的甲片之间,多了一把肋差,正是这肋差,夺取了敌人的性命。

王必达扶住后藤,说道:“早就听闻你们日本武士都身着南蛮大铠,护具严密,若非甲叶缝隙刺入,绝难杀死,这厮倒是有些武士的架势,幸好你也是武士,只是不知道这算什么日本剑术流派?”

后藤信诚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见王必达满脸求知,说道:“二十五年前,我的初阵便是以此杀敌,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在暹罗一个酒馆后的驴粪堆里,杀死了一个窃贼。拼死求生罢了,哪里有什么流派?”

北大年军连输两阵,士气大落,接着又是连连挑战,一共打了十次,决斗圈中有了十具尸体,但其中七具是北大年军的,后藤见状,问道:“诸位,我们十胜其七,你们当如何?”

其余北大年武士相互看看,交换了一下眼神之后,纷纷大喊了一声宗教口号,冲将上来,众人来了一场大混战,但如此北大年的阿克莫斯更无优势,王必达翻身上马,弓箭在手,游击在外,骑射之下,一人便是结果了十几人的性命,最终华人军一方也只死了六个人,伤了四五个。

北大年军士气大落,正此时,忽然军阵之中响起几声炮声,炮弹从后藤等人脑袋上飞过,竟然是决斗不成,阵前围殴了,后藤等人虽然个个勇武过人,也无法挑战一军,在己方火炮掩护下撤退,虽然死伤不大,但尸体并未抢回来。

但是敌人的追杀也不及时,李为经用望远镜看到,敌军之中发生了内斗,剑盾武士似乎与胡安的雇佣兵起了冲突,内斗规模不大,但也造成了军阵大乱,加西亚趁机让己方渡河逆袭,北大年军向后撤退。

北大年军撤退十余里才安营扎寨,后半夜,近百人渡河向华人军投诚,其中许多是阿克莫斯,原来,在白天决斗失败之后,女王和胡安下令炮击后藤等人,阿克莫斯们认为这有辱他们的诚信和尊严,阻止了这一切,而扎寨之后,女王报复,双方爆发了内斗,这些人才前来投降。

武士阶层的投降没有带来战力的提升,女王从北大年各地调兵,五日之后又压了上来,而华人军这边却没有什么战力支援。

好在北大年军士气不高,配合生疏,胡安派遣雇佣军、剑盾武士、火绳枪手和奴隶组成的混合军种发动的袭击,在火炮的攻击和火绳枪的齐射下被打溃,只得再次动用‘不死军’,但有了阿克莫斯,加西亚和后藤知道了对付不死军的方法。

‘不死军’吃了阿芙蓉,渡河猛攻,却碰上了加固的栅栏、插满竹签的堑壕、增高的胸墙,这些工事为华人军争取了大量时间,等‘不死军’破阵,华人军火绳枪齐射之后,退入下一道由大车组成的车营,稍加抵挡,继续后撤到最后防线。

阿芙蓉的效果在半个时辰内失效,没了阿芙蓉的效果,‘不死军’个个萎靡不振,有些人甚至就地翻滚、抽搐,好似得了羊角风一般,这一次‘不死军’攻击,华人军阵亡不到二十人,却是擒杀了近千奴隶。

几次进攻都是无效,胡安也没有了办法,女王只得派遣出了北大年水师,战场的核心转到了海面之上,而李为经知道,这是北大年女王的最后一波攻击,顶住了,这场战争也就取胜了!

章十一 纵横家

北大年拥有一支实力不错的水师,这也是其在形势复杂的马来半岛上维持相对独立位置的根基所在,北大年水师拥有两艘战舰,一种是南洋苏丹国常用的加列船,北大年的加列船有大有小,大的排水量超过三百吨,小的又有一百五十吨,比合众国的桨帆舰队用的还要大,毕竟北大年水师是海上作战力量,而合众国桨帆舰队注重内河作战。

北大年水师拥有大型加列船八艘,中型的十五艘,其余都是小船,而其战力的核心却是一种东印度地区的平底船,这种船拥有高达六百吨的排水量,舷墙极为高大,密布着炮门和射击孔,与其说是战船,不如说是海上堡垒,葡萄牙人来到南洋之后,这类战船就已经濒临淘汰了。

华人舰队则是由混杂了福禄特、亚哈特和快速运输船等武装商船组成,没有桨帆动力的战船,每艘船上都拥有少则八门,多则十四门的火炮,火炮以六磅和九磅为主,对付加列船够了,毕竟加列船只有船艏船尾火炮,最大的加列船也只有六门而已,都是小炮。

如此导致的结果是,到了外海,北大年舰队不是华人舰队的对手,而在沿海,华人舰队又打不过人多势众的北大年桨帆舰队。这个局面对华人一方是有利的,毕竟他们是拖延时间,不让北大年舰队登陆便是,而北大年舰队也没有一边防备华人舰队一边登陆的能力,战场上陷入了僵持,而唯一能打破这个僵持的则是闻讯赶来的柔佛舰队。

这支舰队拥有十六艘大型桨帆船,完全可以阻止华人舰队骚扰登陆区,但问题是,他们有没有决心参战。

柔佛舰队旗舰的船长舱室内,何文希见到了一个体格魁梧的汉子,他中等身材,胸膛宽厚,四肢宛若树干一样粗壮,一声白色镶金边的丝绸外袍罩住了他的身躯,而腰侧则挂了两把用宝石和黄金装饰的马来克力士剑,这个男人是舰队的指挥官,也是柔佛的王子,阿巴利德。

空气很潮湿,耳边是底舱传来的挥舞皮鞭的声音,还有奴隶桨手的闷哼声,他们不敢叫,即便是挨打,如果吵到了阿巴利德王子,他们就会被喂鲨鱼,阿巴利德的脸笼罩在鲸油蜡烛的造成的阴影里,他手里摆弄着一把精致但是又极为落后的转轮打火手枪,船长室里安静的可怕。

何文希知道这是阿巴利德为自己准备的下马威,他丝毫不在乎,他见惯了各国的高官名爵,一个小小的土著王子又怎么放在眼里呢?上交了国书之后,何文希闲适的在舱内走动,停在书架旁,拿起一本书,看了一眼,发现是一本宗教经典,不置可否的放在一边,这过于的不恭敬让阿巴利德忍不住了!

“贪婪的异教徒,你是想让我的舰队和两千勇士白白跑一趟吗?”把文书砸在桌上的阿巴利德吼叫道。

何文希双手抱胸,靠在书架上,平静的回答道:“当然不是,你不仅要白跑一趟,回去之后,还要让你的父亲写一封道歉的书信,携带礼物前往台湾,向我们执政官阁下表达支持北大年苏丹的歉意。”

阿巴利德喝道:“该死的异教徒,如此狂妄,你想怎么死,石刑还是绞刑?”

何文希脸上依旧是平静,看了看舱室内的卫兵、书记官和女奴,半开玩笑的说道:“石刑吧,参与度高嘛,这里的人都可以加入进来!”

阿巴利德愣住了,他不明白眼前这个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竟然能把自己的生死看的如此轻描淡写,他喝道:“你就不怕死吗?”

何文希踩了踩地板,说道:“如果我们李明勋阁下,或许我和下面的人一样,在鞭子下咬牙忍受,现在我却成为了一个强盛国家的使者,还有什么不满足呢,死又如何,你肯定比我死的惨,还有你的国家,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们的民族拥有灿烂的文化,这不仅体现在烹饪方面,还有刑罚,石刑,呵呵,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凌迟、车裂、五马分尸、炮烙,哇哦,我们的祖先玩折磨人手段的时候,你们的祖先还在丛林里用尿和泥巴呢。”

“该死的,闭嘴!”阿巴利德气冲冲的跑到了何文希面前,抓住他的脖颈怒道,口水都喷到了何文希的脸上。

何文希拿出手绢擦了擦,抱怨道:“显然,你们还没有进化到注意口腔卫生的地步,真是可怕。”

阿巴利德怒吼着要动手,一个身着官袍的人拉住了他,在他耳边用马来语狠狠的说了几句,才让阿巴利德安静下来。

“我是苏丹殿下的维齐尔,可以代表柔佛一国与你谈判。”那官员说道。

“立刻撤兵,书面道歉,十万两赔款!这是我们合众国的条件,你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选择杀了我,但我需要告诉你,最迟十天,一支由四艘主力舰和四艘巡航舰组成的远征舰队就要到来,舰队之中拥有三十艘运输船,上面会有一万名能征善战的士兵,这支军事力量可以灭掉北大年,也可以灭掉柔佛,区别只是时间,结局完全相同。”何文希不留余地的说道,稍稍停顿之后,他又说:“我知道你们是荷兰人的盟友,但这不改变我们的决心,荷兰人可以抛弃北大年,也可以抛弃你们柔佛!”

“可是我们并未参战!”维齐尔辩解道。

何文希道:“你们阻挠我们的战斗,这是事实!”

阿巴利德喊道:“不要答应他,他在虚张声势,荷兰人是我们的盟友,他们不敢灭掉我们的国家!”

何文希道:“你说的没错,阿巴利德王子,灭国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可以消灭你们几十年积攒的舰队和军队,攻入你们的王城和港口,把你们的子民掠为奴隶,把你们几代人的财富据为己有,然后,从容的撤退,体面的退出战争,继而优雅的向荷兰人承认错误,把你们的财富拿出三分之一给范迪门先生,诚恳的道歉,并将之定性为一场误会,在我们的舰队和诚恳的态度面前,荷兰人会如何抉择呢?

他们不会和我们开战,而是会接受我们的道歉,我们继续做朋友和商业伙伴,而可怜的柔佛苏丹国近百年积累的财富毁于一旦,哎,悲惨啊。”

“你竟然敢恐吓我们!”阿巴利德拔剑在手。

维齐尔拉住了他:“他说的事实,荷兰人不会为我们和他们开战的。”

维齐尔很清楚,荷兰人当初与柔佛结盟,是对付马六甲的葡萄牙人,现在马六甲在手,双方的合作已经不那么稳固,别的不说,荷兰强制性要求马六甲的贸易前往巴达维亚,并且占据马来半岛上的锡矿就让柔佛倍受损失,而荷兰人的根本利益不在于柔佛这个盟友,而是不让任何一个强权染指马六甲海峡,只要合众国不占据柔佛,那么就没有荷兰人不能接受的条件。

“阁下,请不要如此,我们希望开诚布公的谈判。”维齐尔尽可能诚心的说道:“请提出你们的条件吧。”

何文瑞坐在椅子上,道:“立刻撤军,书面道歉,十万赔款。”

“这不可能!”阿巴利德怒吼道。

维齐尔说道:“我们前来北大年海域是错误的,可以撤军,这样就不影响你们的舰队了,如此,就无需道歉和赔款了,不是吗?”

何文希摇摇头:“不行,如果没有你们,我们早就把北大年水师封锁在北大年港口了,哪里有这么大的麻烦,这是你们的过错,你们需要弥补!”

维齐尔道:“何故如此咄咄逼人呢,贵国有句谚语: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吗?”

“弥补过错是人的美德,不是吗,你们弥补了,就不用道歉和赔款了。”何文希看着维齐尔的眼睛,认真说道。

“弥补,弥补。”维齐尔咂摸着这个词,忽然明白了,他对何文希说道:“请您去休息一下,我与王子殿下商议一下。”

待何文希走出去,阿巴利德问道:“他说的弥补是什么意思?”

维齐尔道:“他的意思是让我们帮他们处置了北大年水师!”

“这不可能,父亲给我的命令是在屠杀完华人之后,把北大年的苏丹一家接应上船,并且把北大年水师一起‘带’到柔佛港!这也是荷兰人的意思,不是吗?”阿巴利德道。

维齐尔道:“可是,苏丹殿下和荷兰人都以为中国人会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怯懦而自大,会默认计划的一切,但是合众国的人与那些中国人不同,他们很强势,您也看到了,那个何文希,疯狂的连性命都不顾了!”

阿巴利德摇头:“可是我们这样做,会惹恼荷兰人的!”

维齐尔道:“那又如何,以前我们不敢惹恼他们,是因为我们有葡萄牙这个敌人,荷兰人却无人克制,现在不一样了,中华合众国是一个不亚于荷兰人的力量,在一头狮子面前,我们别无选择,但在两头狮子中间,绵羊也可以惬意的打哈欠!”

“好吧,您真是一个智者,希望父亲不会怪我。”阿巴利德态度软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我们对准盟友动手,总归需要一个理由吧。”

“先动手再找理由,我想,那位何文希会配合我们找一个理由,一个让您、苏丹陛下和荷兰人都满意的理由。”维齐尔笑道。

一天后,柔佛舰队转向,靠近海岸线,接应向他们求援的女王卫队,但是那群阿克莫斯却是突袭了柔佛舰队,纵火烧毁一艘加列船,刺伤了柔佛苏丹阿巴利德,阿巴利德和维齐尔对于北大年苏丹这种忘恩负义,以怨报德的叛逆行为表达了不满,并且突袭了北大年舰队,以免这支已经‘叛乱’的舰队落入中华合众国手中。

夜幕之中,农集港口已经是一片混乱,和所有遭遇突袭的舰队一样,北大年水师从第一门火炮打响就失去了组织,他们跳上自己的战船,起锚,升帆,鞭打奴隶,想要离开海岸,但因为登陆,所有的战船都在码头和岸边挤在一起,长桨、帆索勾连在一起,好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这个复杂的网络需要秩序才能解开,但此刻他们最缺的就是这些,无奈之下,北大年的水师选择使用强硬手段。

刀剑斩断绳索和锚链,把同伴的船推到一边,抢占战友的舱位,但阿巴利德不会给对手这般机会,他的加列船靠了过来,用烧红的实心炮弹轰炸北大年的舰队,烧熔弹拖着长长的尾巴狠狠的砸在码头和战船中间,引起一团团的火焰,这直接让北大年的水师崩溃。

海滩和码头烟火弥漫,人们尖叫惨呼,许多人绝望的跳下海,但被索在作为上的奴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沉入水底,少数船只突破桎梏,反击罪魁祸首,但是却被柔佛的加列船直接撞沉。

站在岸边观阵的后藤瞪大了眼睛,喃喃说道:“这便是中央之国纵横大家的威能吗?三寸不烂之舌,强于百万之兵,大抵便是这般盛况了吧。”

李为经等人也是愣在原地,大家忙活了几天,冒矢石,不顾身,才有尺寸之功,而何文希呢,步入魔窟却闲庭信步,三言两语,使得水师内斗,陆军撤兵,功盖所有人。

阿巴利德旗舰上,何文希看着码头的战况,对阿巴利德说道:“让你的炮手瞄准岸边的商铺,记住,是商铺而不是仓库,多来几发,一定要把那条商业街毁灭。”

“邪恶的异教徒,你真是魔鬼,让我来为你承担骂名,哼,连自己人都算计的你,究竟心中住着一个怎么样的魔鬼呢!”阿巴利德说着,去传达命令了。

何文希却是不以为然,他自语道:“或许无人能阻止李为经执掌北大年,但绝对不能让他独霸一方,元老院是不会愿意看到一个私港超过北大年的,一个行政长官区,只能有一个经济中心,属于全体公民和元老院的经济中心!”

章十二 北大年行政长官区

当远征舰队战舰高大的舷墙和密密麻麻的炮窗出现在了暹罗湾中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北大年这个在舰炮射击距离内,周长只有二里半,城墙高不过四米,且城内到处都是棕榈叶和木材构筑的亚答屋建筑的城市,根本阻止不了合众国的大军。

远征舰队带来了两个陆战营,登陆之后配合本地的华人军队围住了北大年城,将二十四磅重炮拖拽上岸,一边炮击,一边对北大年城中的女王、王夫、贵族下达了最后通牒。

北大年女王一边派遣使者向宗主国暹罗求援,一边与合众国军谈判,北大年把维齐尔推出来作为替罪羊,让其承担与鞑靼人秘密合作的责任,并且以合城之财赔偿,以换取合众国撤军,当然,愿意向合众国割让土地和港口。

但西蒙斯作为前线指挥的西蒙斯拒绝了北大年的要求,理由很简单,北大年对华人进行了屠杀,这是无法接受的仇恨,所有刽子手都必须受到惩戒,合众国希望通过这件事向全世界宣告,屠杀中华民族,就要承担中华民族不死不休的复仇。

女王、维齐尔一家必须死,如果投降,并且保证城内华人的安全,其余贵族可以免死,这就是西蒙斯的条件。

炮击持续了一个白天,在合众国军还未发起进攻的时候,城内的武士贵族发动了针对女王的政变,女王、王夫和维齐尔死于政变,北大年投降。

因为明天执政官阁下会入城,李为经一个夜晚都没有睡觉,准备入城议事,宫殿里要打扫干净,主要街道净街,要准备漂亮的少男少女高举鲜花欢迎,所有的罪犯要收拾妥当,跪在宫门前请罪,李为经还贴心的准备四个美貌的侍女,其中两个出身王族。

烛光之下,四个侍女用标准的官话向李为经问好,李为经点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他捏了捏疲惫眼睛,问身边的侍者:“你说,我还有什么没有做呢?”

侍者低声说道:“主子,小人以为,可以问问何文希何长官,他是执政官阁下侍从室的人,陪伴在那位阁下左右,应该知道一些细节。”

李为经瞪了他一眼,喝道:“你不早说,快,立刻去何长官那里,问一问他愿意不愿意见我一面,已经是深夜了,惊扰了他如何是好呢?”

侍者匆忙而去,又极快的返回,李为经问道:“如何,如何?”

侍者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放在了李为经面前,说道:“这是何长官的副官给小人的,说是您去拜访,便交给您。”

李为经打开一开,里面是一张纸条,写道:一桌饭,一瓶酒足矣。

李为经一拍大腿,说道:“这个何文希,装神弄鬼,颇有点诸葛亮的味道,愣着做什么,快快去城中搜寻,把最好的马来人厨师找来,我要为执政官阁下准备一桌最地道的本地菜肴!”

第二天一早,李明勋骑乘着一条高大的亚洲象进入了刚刚脱离战乱的北大年城,面对城中的百姓、奴隶和俘虏,李明勋威严而坐,引发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而进入苏丹宫殿,周围没有百姓之后,李明勋一边拆卸身上那庄严华丽的金色盔甲,一边抱怨道:“实在是太累了,那些蠢货制造了六十斤重的金甲,我的天,他们真的以为我会穿这破玩意上战场吗?如果掌握不了金箔工艺,刷金漆也是可以的嘛。”

李为经在一旁听着,神色有些紧张起来,他感觉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没有想到这位合众国的最高领袖把盛大的欢迎仪式当成累赘。

“阁下,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本地特色的餐点。”李为经把王族侍女那些馊主意扔到这边,小心说道。

李明勋走进餐厅,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微笑说道:“很不错,我的胃忍受了二十五天的咸鱼和干饼,终于可以犒劳一下它了。”

马来本地的菜肴受到阿拉伯和印度的影响比较大,咖喱是主要的菜品,还有椰浆饭、沙爹等特色美食,虽然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总归颇具地方特色,而最丰盛的不是菜肴,而是丰富多彩的热带水果。

各种山竹给李明勋带来完全不同的口味,而肥美多汁的菠萝蜜着实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李明勋一边吃,李为经在一旁介绍,相映成趣,李为经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准备一个晚上的欢迎仪式、宫殿,统统没有让李明勋放在眼里,这些从附近部落、市场搜集来的水果却得如此欢心。

“这是香波果,并不是非常好吃,但有一些妙用,人吃了之后,散发出的汗是就会有一些香气,如果吃的多了,放屁都是紫罗兰味的。”李为经小心的为李明勋解释着,李明勋看了看银盘中香波果,发现一共十二个,他环视一周,说道:“诸位,一人一个吧。”

“阁下,这是专门为您准备的。”李为经小心说道。

李明勋放下银盘,说道:“那我就不吃了,不然一会放了紫罗兰味道的屁,就无法掩盖了,除非大家都吃一个。”

李明勋如此说话,众人先是愣住,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落座,落座,合众国能在马来半岛得一片领地,诸位都是功臣,都坐下吧。”待众人笑过,李明勋微笑说道。

众人坐下之后,品尝了一些水果和餐点,算是用过早餐,然后桌上的东西被侍从官收拾干净,铺上了一张巨大的地图,李明勋说道:“如今北大年在握,这片领地剩下的只有平定叛乱和征服不臣了,北大年贵族一网打尽,应该不是问题。北大年粗安,就不必设立战区了,所以,合众国正式在设立北大年行政长官区,首府定在这个城市,这座宫殿嘛,就作为北大年的议政院吧。为经,这是元老院赠送你的礼物!”

北大年行政长官区的设立在预料之中,在座的华人领袖们纷纷看向李明勋的侍从官递过去的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李为经见众人翘首以待,直接打开,里面一本铜皮封面的大部头书,封面上,浮雕了一只五爪金龙,而金龙的那只眼睛则是以黑珍珠镶嵌其上,翻开之后的第一页写了一行箴言:公民的荣耀与生俱来,公民的荣耀至死不渝!

“阁下,这是?”李为经皱眉问道。

何文希笑了:“这是一部中华合众国宪章》,如果您连宪章都不曾拥有的话,如何治理这个行政长官区呢?”

“这么说。”李为经抱住了宪章,难掩激动的问道。

“这么说,执政官阁下已经委任您为北大年行政长官了,恭喜你了,李长官!”何文希半开玩笑的说道。

杨信等华人领袖纷纷抱拳:“哎呀,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李为经虽然这几年谋求的就是此事,但梦想成真,还是难掩激动。

李明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很遗憾的是,北大年目前的状况还不能成为一级行政长官区,所以李长官,你还要多多努力啊。”

合众国目前拥有七个一级行政区或者地位相当于一级行政区的机构,而吕宋之后,元老院对一级行政区的设立定了三个标准,满足其一才可以,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五十万国民和超越一级行政区的经济总量。

北大年目前的土地大约不到两万平方公里,虽然与台湾领地差不多了,但在领地上发展空间不大,向北是缅甸和暹罗两个地区强国,向南则是一水儿的苏丹国,要么是暹罗的藩属,要么是荷兰人的合作伙伴,除非地区大变,爆发战争,领地扩张是不可能了。

而北大年连百姓带奴隶也不会超过八万人,这还是临近西南季风来临,多了许多流动人口的情况下,如今北大年全国跪伏,大量的贵族及其亲属沦为奴隶,有资格成为国民的华人、商贾和投诚天方教贵族不会超过两万人,短期内也不具备承载五十万人口的能力。

北大年的唯一希望是第三标准,经济总量。这片已经被合众国实际控制的土地,必然会因为与东亚的贸易而兴盛起来,但在元老院新规中,经济总量的对比只能与非战区的领地对比,香港和江南沦为战区,长崎并非领地,都不在标准之内,想要突破标准,就要超越吕宋,而吕宋刚刚结束了大规模的战争,大量移民涌入,种植园恢复生产,矿业大规模开采,以及东洋航线必经位置,让其经济迅速崛起,也不是北大年能简单超越的。

但李明勋和元老院并未薄待北大年,这个二级行政长官区直辖于元老院,意味着其在未来达到标准就可以立刻成为一级行政区,而达到标准,无法避免战争和拓殖,而这两项又是成为元老的必然条件,所以,合众国为北大年预留了一个元老席位,只看李为经或者供职于此的人能不能抓住了。

把李为经安排得当,李明勋问向其他人:“诸位都有什么想法,在座诸位有功勋在身,又在本地拥有资产和影响力,全部有资格成为议员。”

几个华人首领相互看看,蒙达率先表态:“在下自然是不会成为议员的,这一点请阁下见谅。”

李明勋微微点头,表示理解,蒙达是巴达维亚的华人领袖之一,与荷兰人、合众国都有交情,之前在北大年安置产业,现在参与北大年改朝换代,都是相当于两面下注,在合众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分上下的今天,蒙达自然轻易表态。

“我二人也是如此。”陈昭夸与杨信也是说道。这二人是暹罗的特权商人,一旦成为议员,身份公开,暹罗王肯定不会再重用他们,而选择保持现状,则可以在合众国和暹罗都享有经济特权。

三人表态后,其余人都是愿意成为议员,李明勋对蒙达三人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合众国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北大年、香港,永远会为你们保留议员的席位,当然,如果你们有能力隐藏子嗣或者信重之人的身份,也可以让他们出任议员。”

“至于其他人,元老院会一道向你们颁发委任状的。”李明勋微笑对其他人说道,在各地议员和元老都担任要职的情况下,这些人也被委任了一些职务,主要是行政、贸易和治安一类的职务,而司法、宗教、军事职务,则由从大本营直接调遣人过来。

司法部和宗教局都会很快派遣人来,而北大年驻军司令则由王必达担任,而此次随远征舰队来的陆战营会留下一个作为北大年的常备军,并且授权北大年行政区再组建一个营级作战单位,而除了这两个营,后藤信诚和加西亚两支雇佣军也被保留,只是两者地位有所区别。

加西亚雇佣兵团依旧接受北大年的雇佣,只是签订了一个三年的长期合同,并且授权其扩军到五百人的规模,而后藤信诚则按照事前与李为经的约定,获得了北大年的土地,后藤队成员成为了合众国的公民或国民,这支部队授权扩军到千人规模,作为后备军使用。

所谓后备军是在国民之中临时招募的武装人员,一般是退役兵或者有战斗技能的国民,享受和常备军一样的薪金和物资水准,接受派遣军官的指挥和管理,若是战死,也有一样的抚恤,只是不入军籍,因此没有退休待遇,其中的军官和士官也无法升职。

如此北大年就拥有一支人数超过五千的武装力量,这支力量的主要作战任务就是尽可能快的完成对北大年的实际控制,彻底掌握这块位于中南半岛的上土地。

而在海军方面,海军仅仅会在北大年驻留一支由纵帆船和加列船组成的分舰队,但要求其港口拥有驻扎和支持主力舰队作战的能力。

章十三 内政外交

殿堂内都是准议员以上的高官,都具备与闻机密的资格,所以即便蒙达三人没有加入合众国,李明勋召开的北大年第一次议政会议也没有避讳他们,毕竟许多事情上也需要他们的支持。

李明勋对这些华人首领还是比较了解的,他们乐于看到一个属于中华民族的国家在南洋拓展空间和提升影响力,也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完成商人向权贵的转换,但这些商人都有一个固定缺点,那就是希望通吃,比如蒙达,他知道成为议员会迅速获得权柄和财富,但却不想放弃在巴达维亚积攒两代人的家业。

“虽然委任状还没有颁发,但在北大年我们有了一个相对成熟的权力架构,那就是在座的诸位,现在需要让这块土地得到周边国家的承认,也就是外交问题。”李明勋用简单的开场白把会议拉入正题之中。

“首先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我认为这是最大的威胁。”李为经说道。

李明勋微微颔首,说道:“因为文希的睿智的策略,东印度公司目前正在和柔佛扯皮,与东印度公司的外交谈判会有大本营承担,而我可以向诸位保证,北大年行政长官区接管原北大年苏丹国的一切领地和资产,这是一个荷兰人必须承认的事实,为此合众国不排除开战的选项。”

一众议员和华人领袖纷纷点头,李明勋的话不多,但字字有千钧之重,如此强硬的态度,是与会者想要看到的,这无疑会增加他们的信心和凝聚力。

李为经道:“如果东印度公司不是问题的话,那最大的外交难点在于暹罗,阁下,无论北大年与暹罗之间有多少的龌龊和仇怨,它是暹罗的藩属国这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

长久以来,北大年与暹罗的关系就好像土司与明朝的关系,降而复叛,叛而复降是常态,毕竟一个是天方教国家,一个是佛教国度,北大年一直是暹罗的麻烦,但麻烦也是内部争端,合众国直接占领了这个国家,肯定会引发与暹罗这个中南半岛强国的外交争端,处置不好,甚至会兵戎相见。

暹罗是合众国重要的贸易伙伴,也是地区强国,新生的北大年行政区显然不愿意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敌人,而在贸易上,北大年还要仰仗暹罗。

“这一点必须要尽快解决,至少要在荷兰人介入之前,泰西人都是搅屎棍,如果让他们挑拨暹罗与合众国的关系,结果可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李为经又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看向杨信和陈昭夸:“两位可为我们谋划?”

“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国与国外交,左不过威逼、利诱二策,南洋素来是强者为尊,执政官阁下,您的海军该动一动了。”杨信说道。

李明勋点了点地图,说道:“我会让西蒙斯前往这里!”

李为经看了看那地方,发现是湄公河的入海口,真腊国的地盘,与暹罗风马牛不相及,杨信却是拍手道:“恩,很好的计策,巴塞通王会注意到合众国海军的强大!毕竟震慑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害怕的人害怕。”

李为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早在六年前,真腊王子安赞王篡位,为了得到军事支持,选择了皈依天方教,随后篡位成功的安赞王根本管不住天方教雇佣军,那群家伙不仅在国内烧杀抢掠,还顺带把荷兰人在真腊的商馆攻下,杀人越货,范迪门很快就发动了报复,派遣舰队封锁真腊的入海口,屡屡想要上岸惩戒,但都没有如愿,这几年,荷兰人常年在湄公河留有一支舰队,六艘左右的军舰。

而巴塞通王素来知道荷兰人的威名,如果合众国海军能震慑住荷兰人,那巴塞通王肯定不会轻举妄动,这总比直接把舰队摆在暹罗外海要温和的多。

“对于舰队,我素来有信心,但是我希望的是与暹罗王达成和解,用书面的形势让其承认我们北大年的合法占领,你们可有办法?”李明勋问道。

陈昭夸道:“那只能着眼于利了。”

李明勋早就听说过巴塞通贪婪之名,这个家伙为了钱,甚至独自垄断了对外贸易,杨信也说过,巴塞通王最喜欢的声音是金币落在他钱箱的声音,他只见过钱箱运进巴塞通的宫殿,却从未运出过,这家伙完全是属饕餮的,只吃不拉。

“收买一个国王,我还从未做过,你认为多少合适,亦或者,巴塞通有什么特殊癖好?”李明勋问道。

杨信与陈昭夸相互看看,继而笑了,杨信道:“阁下,您搞错了一点,巴塞通不是个商人,他是一个守财奴。”

“有什么区别吗?”何文希不解问道,在他的眼里,这是一种生物,都无法抗拒财富。

李明勋道:“区别很大,守财奴是一毛不拔的,他只愿意赚钱,而不愿意出钱,商人则不同,只要有足够的收益率,商人甚至连身家性命都愿意投入,当然,我并没有贬低的意思,我也是这样一个人,庆幸的是,就在这里我还拥有一个知音,对吗,李为经阁下?”

“能成为您的知音,是我的荣幸。”李为经知道李明勋在说他为了防守农集,而变卖家财的事情。

“所以呢?”何文希依旧不解。

杨信笑道:“对于一个守财奴来说,最痛苦并非不能把钱装进口袋,而是从口袋中掏钱。”

陈昭夸接口道:“所以,对付我们那位巴塞通国王最好的法子,不是给他送钱,而是要求他赔偿,为了保住钱袋,一个北大年算什么呢?”

何文希问道:“具体该如何操作呢?好像是我们占领了暹罗的藩属国,如何再向他要求赔偿呢?”

李明勋道:“合众国是正义之师,此次远征北大年,不是为了夺占土地,而是为了惩戒和邪恶的鞑靼人勾连的北大年女王,北大年是暹罗的藩属国,也就是说,在北大年与鞑靼人勾连这件事上,暹罗也是有责任的,我们完全可以怀疑,这件事巴塞通王也参与其中,如此,其就要负起责任来,做出相应的赔偿也是情理之中,当然,合众国与暹罗是友好的商业伙伴,那么,在赔偿一事上,我们可以妥协。”

何文希明白了,说道:“如果他不愿意出钱,赔偿土地也是可以的,对吗?”

“是的,这就是以退为进!”李明勋笑道,对何文希,李明勋还是很有耐心的,在这次北大年之事上,他的表现完全超乎了预料,颇有外交天赋,但何文希有一点缺憾,就是过于正直,殊不知,在外交中,阴谋与勇气同样重要。

“可是,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巴塞通不同意,该怎么办?”李为经问道。

“退一步,租借北大年。”李明勋直接回应。

李为经又问:“如果还是不同意呢?”

李明勋道:“那就太不识趣了。对了,王族之中不是还有活着的人嘛,当初北大年立国是天方教商人支持,我们中国商人也可以支持一个王族,然后让北大年接受合众国的保护。”

杨信悄悄踢了踢李为经的脚,示意他不要表现的如此咄咄逼人,而在表面上则是圆场:“实际上,没有那么复杂,暹罗又不是无机可趁,其与缅甸人的战争持续了上百年了,实力也不如缅甸,我们完全可以向其示好,比如出售军火之类的。”

李明勋接口道:“必要的时候,可以达成针对缅甸的军事同盟。巴塞通如果不愿意,那么我们可以和缅甸结盟。”

李为经见李明勋如此强硬,重重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暹罗便不是问题了。”

北大年行政区面临的主要外交问题就是暹罗和东印度公司,当然,其周边还有其他的国家,特别是那些苏丹国,这些国家许多是荷兰人的盟友,或者国内荷兰人有特权利益,比如霹雳,这个拥有最大锡矿的小国,锡矿就被荷兰人控制。虽然这些小国家软弱可欺,但短期内,合众国无意改变本地的政治生态,在李明勋的计划里,北大年目前主要的工作是发展,有了实力再行拓殖。

而外交定局必然给北大年带来安定,如此不稳定因素就在领地之内了。

“北大年本地的天方教贵族会因为针对华人的屠杀和迫害行为,受到流放和籍奴的待遇,包括农集投降的那匹武士,其余免罪贵族也要迁居他处,进行劳改,移民局的人会负责这些事。”李明勋说道。

李为经和那些议员脸色大变,李为经连忙说道:“阁下,阁下,此事还要商榷,那那至少有三万人啊。”

这是接近北大年一半的人口,失去了这波人力,这些立下功勋的议员和富商别说拓展利益了,就连保持运转都是做不到了,李明勋道:“不要着急,我已经派遣通报船前往了吕宋,移民局会把原定流放吕宋的三万流放犯运到北大年来,此外,还有一万吕宋俘获的奴隶,这足以弥补北大年的损失了。北风季节还没有结束,三月之前,这批人会抵达的。”

如此,本地议员的脸色才好看了,他们知道,李明勋所说的流放犯多是来自江浙一带,无论是文化程度还是技术水准都肯定超过本地的马来土著,一比一的兑换,肯定是赚了的,更何况还有一万奴隶呢。

但议员们还是有些担忧,他们很清楚合众国的‘主体民族’战略,即合众国领地内,尽快要让汉民族成为主要种群,但这也造成了一个困局,那就是海外行政区的人力资源不足,当然,指的是奴隶,且不说国民、公民这类自由民,就连流放犯、劳改犯这类强制移民也拥有比奴隶还高的地位,自然不能像用奴隶那样使用了。

“说道奴隶,本地区的私人持有奴隶该如何解决呢?”李为经问出了一个在座议员都关心的问题。

合众国内,奴隶国有化,禁止任何私人,无论是国民还是元老持有奴隶,所有的奴隶是国有资产,奴隶只能从事生产工作,不得作为侍女、仆从,想要使用奴隶,就必须向国资委租赁,当然,租赁的方式多种多样,短租长租都可以。

一般来说,不同地区的价格不是同的,特别是移民大量涌入国内的情况下,国资委会通过租赁价格、赔偿费用的调整,让一些行业的奴隶使用成本高于雇佣国民,以促进国民就业。

而在欠开发地区,比如吕宋和北大年,奴隶的使用成本会低于雇佣费用,这样可以加快种植园经济和工矿业的发展。

这种事在吕宋拓殖上早有成例,李为经不是不知道,只是通过李明勋嘴说出来,更容易实施,李明勋道:“由国资委以本地平价向奴隶持有人购买,五年之内,奴隶不会转租他人,但购买费用中的四分之三,由本地的土地和商铺、矿场冲抵,其余现金支付。”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案,北大年现在就是一个被揭开壳子的河蚌,城内的商铺、仓库都被收为国有,此时购买,价格低廉,再加上奴隶国有化,更是可以大赚一笔。

“土地呢?”另外一个议员问道。

这又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要知道,北大年与马来许多苏丹国一样,实行港脚制度,两条入海小河之间的土地都全权委托给华人,以此收税,但合众国不可能承认如此笼统宽泛的土地拥有权,如果是那样的话,北大年一半以上的土地都被眼前这些人瓜分了。

李明勋道:“已经开垦使用的土地,及周边三倍于此的土地视为各位私有,其余收归国有,至于矿场,金银矿收购为国有,其余自便。”

“我没有意见。”最大的地主李为经表示支持。

见其他人犹豫,李明勋说道:“诸位可以详细研究一下合众国的税收制度,合众国可没有包税制,对于私人持有的土地,无论是否利用,都会按照土地用途收税,荒地也是如此,你们希望拥有一批不能出产却要年年交税的土地吗?”

一群人低下头,这才是他们的死穴,他们占用土地是为了赚钱,可不是为了给合众国纳税,这样的税收制度下,他们不但不会要求更多的土地,还会尽快把手中没开垦的荒地出售,一面承担难以承受的土地税。

章十四 成栋反正

接下来的会议就很简单了,讨论的是北大年的规划和建设,谈及于此,必须要财政作为支持,税收、贷款和大本营的支持是财政的主要来源。

打下北大年,这个小国的绝大部分贵族都被抄家,但一共也就缴获了三十五万左右的白银,及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万两的货物,对于北大年来说,这是一笔大款,但相对于大本营对北大年的规划来说,又是杯水车薪。

北大年最重要的是地理位置,这里位于暹罗湾中,周边是经济弱势的苏丹国和封闭锁国的几个封建王朝,身处两者之间的北大年条件本就得天独厚,而更重要的是,北大年在安达曼海一侧也有一段海岸线,王必达已经率军翻山而过,去占据印度洋一侧的玻璃港。

荷兰人用霸权压制了马六甲海峡两边的苏丹国,并且抛弃了马六甲城这个东西方贸易中心,迫使印度洋和东方商人前往巴达维亚交易,马六甲以东的商人不得把货物运到海峡以西,马六甲海峡以西的商人不得运送到海峡以东,唯一例外的有合众国、英国东印度公司和印度的几个特权商人。

如此霸道的条款给了北大年机会,虽说北大年与巴达维亚一样,都不适合作为马六甲海峡的中转港口,但北大年的地理位置远远超过了巴达维亚,至少它横贯了马来半岛,连接了两个大洋。

在马来半岛上,有驮马大道连接两洋,从东向西输入中国、暹罗、广南的瓷器和丝绸,从西向东输入印度棉布、香料,而合众国将会拓宽稳固这条驮马大道,至少目前看来,合众国还不具备夺取马六甲海峡的能力,即便夺取,也很难独霸这条海峡,所以这条两洋大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具备实用性,值得合众国投入三十万两白银去拓宽它,而这笔资金则来自北大年行政区的财政投入和联合银行贷款。

而作为一个贸易中心,港口设施也是不可或缺的,原本的港口虽然具备一定的运营能力,但这个能力可达到为了的需求,港口建设资金会由几个方面投入,海军修筑军港和道路设施,联合银行投资修筑民用港口,疏浚航道,而合众国的造船业巨头,台北造船厂也会在这里设立分厂,毕竟南洋的热带硬木和工匠都是不缺的。

而另外一个支持的大项目就是锡矿的开采,北大年与西南霹雳苏丹国交界的地方用锡矿,原本也进行了小规模的开采,但随着荷兰人控制了霹雳的锡矿,便用尽手段迫使北大年放弃了锡矿开采,以达到垄断的目的,如今合众国执掌这片土地,自然不再用看荷兰人的脸色了。

以上的项目,在座的议员兴趣缺缺,毕竟这些项目要么投资太大,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要么回报周长过长,要么处于边境,风险很大。除了船厂之外,其余都罕有投资,而议员和豪商更看重合众国对种植园经济的支持。

政策支持效果显著而无需投入,大本营也期望如此,北大年处于热带,土壤肥沃,水热充足,周边又很方便的获得奴隶和低价劳工,非常适合种植园经济的发展,而本地种植的经济作物多为黄麻、胡椒和油棕,黄麻是制造绳索的只要材料,胡椒是最大宗的香料和调味品,还可以用在治疗疟疾上,而油棕果含油量高,是热带地区主要营养来源,而李明勋宣布对本地出产的三种经济作物给予八年到十年不等的免关税待遇,以促进种植园的发展。

因为合众国已经准备拓展印度洋贸易,所以李明勋提出了另外一种经济作物——咖啡,虽然说,这个时候,欧洲人还没有普及喝咖啡,但在奥斯曼、波斯等天方教国家,咖啡被视为一种合法饮用的酒,而得以成为社会全阶层的饮品,利润极为高。

如此,合众国和本地豪商的利益都得到了维护和拓展,北大年会进入快速的发展期。

李明勋在北大年逗留近一个半月,到了三月底西南季风起的时候才离开,这段时间,他深入参与了北大年行政长官区的建设,迎接了新的移民,向新的营制授予旗帜和指挥刀,而在这个过程中,华人富商的对暹罗政策取得了成功。

暹罗与合众国正式签署了友好条约,书面确认了对北大年宗主权的放弃,为此,巴塞通王把境内的北大年使者扔进了鳄鱼池,以证明暹罗与北大年通鞑靼一事的无关。

而科隆也带着范迪门的消息赶到了北大年,在范迪门的亲笔书信中,完全否认了与鞑靼人之间的事情,菲茨海默成为了真正替罪羊,双方避免了战争,而对于台南门户开放上,科隆做出的让步,向合众国部分商人开放台南的开发权,这些商人无一例外是与东印度公司有着经贸往来的,比如出售生丝、丝绸和瓷器,买入香料、硫磺。只有这些人可以在台南合法的持有土地,并进行开发,其余合众国的国民都不具备这个资格。

而对合众国在马来半岛获得领地,并且开拓两洋公路一事上,范迪门表示了强硬不满,认为这是合众国在挑衅荷兰东印度公司在马六甲的特殊利益。但范迪门并未因此作出什么决定,而是要求科隆与合众国之间就此问题进行谈判。

待科隆离开后,李明勋对何文希说道:“你就先留在北大年,全权负责北大年周边的外交关系,当然,与荷兰人的谈判也由你负责。”

何文希对此并不意外,他想了想问:“阁下,荷兰人究竟是何意图,荷兰东印度公司真的无法接受两洋公路吗?”

“无法接受的不是东印度公司,而是范迪门总督,不过这无所谓,温水煮青蛙是堂堂阳谋,范迪门知道也不可破,毕竟东印度公司不是他的。”李明勋道。

何文希问:“那范迪门为什么不让科隆直接提出条件,在两洋公路上,尽可能获取利益呢?”

李明勋笑了:“范迪门的拖字诀罢了,他可能以为双方就此问题没有达成协议,我们就不会开建,事实上并非如此。范迪门此举是希望告诉我们,即便鞑靼人一事解决了,他还保留着对我们宣战的权力。”

“这有什么意义吗?”何文希不解。

“意义很大,文希啊,纵观中华合众国的历史,从社团时代开始,我们每年都会与满清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而每一次都是全力投入,合众国虽强,却没有应对两个对手的实力,在北大年问题上,合众国与东印度公司没有签订条约,我们就要对海洋方向保持警惕,而无法全力应对大陆的战事呀。”李明勋解释道。

“范迪门这厮,用心过于险恶了。”何文希怒道。

李明勋笑了:“你不觉得这是范迪门对我们的褒奖吗?至少他现在的态度表明,这个东印度强人已经不认为可以轻易战胜我们了。”

广州。

鲸油灯的光影之下,李成栋坐在桌前,手中握着酒杯,黯然不语,他在思索一件大事,以至于一个人走进来,李成栋也是浑然不知。

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的在李成栋的双鬓揉捏,李成栋嗅到了空气中的一缕芬芳,说道:“月儿,你怎么来了?”

“安儿睡着了,妾身看着老爷书房亮着灯,就来了,老爷,还在为岛夷那边的催促烦心吗?”赵月柔声问道。

李成栋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也不全然如此。”

赵月年前就和李成栋的幼子一起被送达了广州,当时李成栋还在广东大杀四方,他麾下精兵挡住了来自粤西和广西的威胁,继而在珠江三角洲横扫起义军,把几支起义军剿灭殆尽,安定了广东的形势,以至于赵月成为了筹码,与李成栋秘密交换了义军领袖陈子壮,而后者现在也平安的软禁在了琼州府。

自从赵月赶到之后,原本就有些三心二意的李成栋做事更是瞻前顾后起来,他麾下兵马出广西占据了梧州打通了进军广西的道路,当时负责对广东守备的明军守将陈邦傅已经联系投降了,而清廷和两广总督命令他继续进攻,配合湖广大胜的汉军旗夹击永历,彻底解决这个威胁,但李成栋却找各种理由拒绝了,并且正面回应了来自合众国的使者,洽谈归还官兵家属的问题。

“那还有什么事能让老爷烦心呢?”赵月轻声问道。

“金生桓和王得仁在江西反正了,五日前的事情。”李成栋轻声说道。

这话一出,赵月立刻跪在了地上,求道:“老爷,那您也快下定决心吧。”

“你你这话是何意?”李成栋没有想到赵月会如此,连忙扶她。

赵月没有起身,而是说道:“老爷容妾身多嘴几句,如今清廷对老爷是既用且防,老爷为其卖命,功勋卓著,便是封王拜公也是等闲,如今连巡抚一省都是不允,实在让人寒心,而大明气数未尽,永历天子在西南站稳脚跟,鲁监国一脉在舟山多有威名,而在海外,东番立国奠基,雄霸东海,虎踞东南,他满清何德何能,可以统一九州,征服华夏呢?

东番在江南征伐五月余,清廷调遣十万军又如何,多铎还不是死在了扬州,老爷若是不反正,便是东番与朝廷共同之敌,若东番对付广东,那就是三万精兵,老爷如何抵挡,与其穷途之时献城投降,还不如现在反正啊。”

李成栋知道自己这个爱妾乃是巾帼女英,但听了这话,犹感震撼,他忧虑道:“月儿,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是,我与诸将在江南犯下屠城之事,朝廷用我尚可见容,东番呢,其连投降士绅都怪罪啊。”

“如此,更要立即举事了!”赵月当即说道:“老爷,江西反正,清虏受挫,东番和朝廷眼睛必然盯在广东,除了兵败,只有举事一途,与其被迫举事,还不如主动从龙。老爷,金生桓已经珠玉在前,您若再耽搁几日,消息传开,再举事那就成了附金生桓之骥尾。不如现在就与东番联络,立刻反正,投靠朝廷。

如此,老爷顺东番之意,为朝廷效力,是东番与朝廷共同的功臣,避免了两择其一的尴尬。”

李成栋早就对清廷不满了,其和金生桓一样,并无多少忠义之心,二者都为清廷的征服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一直希望成为巡抚总督一样的高官,在清廷入关初期,确实拥有这种可能,但是随着多尔衮逐渐重要文官,巡抚、总督一类高官已非武勋可得,李成栋的梦想便是破灭了,而清廷一直没有封爵,更是让李成栋心灰意冷。

而反过来,原本大家以为南明大厦倾颓并未出现,在西南半壁和东南沿海,朱明表现出了足够的韧性,让清廷也无法奈何,而合众国雄霸海外,更是让人看到了希望。

“好,来人,去城南的福记米店,把老板请来。”李成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喝道。

李成栋下定了决心,接下来便是雷厉风行,在与安全局的人取得联系之后,点验了两千兵马,控制了广州城,包围了城外满洲军营,然后入城,把床上的佟养甲提溜起来,佟养甲身为两广总督,麾下的内廷满洲兵不过二百人,这些人见绿营反叛,知道命不久矣,索性死力反抗,最终全都被剁碎。

佟养甲知道广东的清军多听李成栋的,索性央求一道反正,而李成栋却需要一个人为其在广东的行为开罪,佟养甲唯有一死,最终,这个家伙被斩下了脑袋,作为证据被送往了香港。

比原本历史中早了近两个月,永历二年三月九日,李成栋在广东反正,天色大亮,广州全城衣冠尽复。

而接下来了半个月的时间,高锋率领陆军和粤西明军分别从香港和高州进军,协助李成栋控制广东,战事不多,全省清军全部反正。

章十五 争议

珠江口。

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这里因为战争而萧条和危险,来往的船只除了清、明和合众国的巡逻船、战船,就是各类走私船和海盗船,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上千艘船,近两万人葬身于此,而随着李成栋反正,广东重归王化,珠江口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景象,好像过去一年半的血腥和残酷都从未发生过。

李明勋到了琼州才接到了李成栋反正的消息,回来的路上,座舰遭遇了今年的第一场台风,损失惨重,而他只得在琼州换乘一艘香港分舰队的加列船前往了广州。

加列船也比较适合在珠江口航行,到了大屿山一带,本地分舰队一支巡逻舰队靠了上来,确定了李明勋的身份之后,将其护送到广州,而如今的广州,更是风云变化,各色人物云集,合众国急需李明勋这位最高执政官前往主持大局。

李成栋反正前,首辅瞿式耜在桂林联合湖广溃军和广西本地军马大败孔有德,清军只得积蓄力量谋求后进,却因为江西金声桓反正,兵船切断长江而作罢,孔有德和勒克德浑这两位清军统帅着实拿得起放得下,从广西一路后撤上百里,集中全部兵马攻打江西反正的金声桓和王得仁。

大明也知道,江西和广东的反正是一次大反攻的好机会,瞿式耜一边命令湖广总督收复湖广的国土,扩大纵深,一边援助江西的金声桓,然而江西与明军之间隔着孔有德麾下近七万兵马,明军很快撞了个头破血流,经由湖广援助不得,只能从广东出发,而江西和广东反正,两省交界处的赣州却是不降,赣州守将乃是高进库,高杰的旧部,与李成栋有故交,但抵死不降,而李成栋麾下兵马虽多,但分属各派,内有派系掣肘,外有福建清军威胁,难以独立破赣州,如此一来,希望只得在盟友身上了。

到了码头,李明勋的座舰停稳当,他从跳板下到码头,发现两国官将已经是按照文武分列两旁,李明勋打眼看去,发现明国一方,文官只来了兵部右侍郎洪天擢,而将领却也未见李成栋。

“那短身材的汉子是杜永和,我在广西与他交过手,所以认得。”乌穆在李明勋耳边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没有答话,乌穆却是上前问道:“如今我家主子已经是一国之主,与大明皇帝平起平坐,为何只有尔等相迎?瞿式耜呢,李成栋呢?”

洪天擢脸色略有些难堪,道:“首辅大人尚在肇庆,接迎天子行在,至于惠国公,如今在城中扈从天使犒赏三军。”

“天使,何人为天使?”李明勋倒是有些诧异了。

“锦衣卫指挥使,永安侯,马侯爷!”一个着飞鱼服的千户冷言说道,他昂着头,一脸傲气。

李明勋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这个锦衣卫千户所说的永安侯便是马吉翔,在日后的永历朝廷中,这个靠谄媚上位的权臣被称之为马皇帝,虽说现在他还未有如此威势,但马吉翔深得皇帝信任是事实,就连瞿式耜也是不如。

“既如此,我便不进城了,要么等几日,瞿首辅来了再军议,要么我去肇庆拜见天子。”李明勋拂袖而去,他可没有搭理狂吠之犬的习惯。

“你既到了我大明之土,为何不去见天使,我家侯爷手持尚方宝剑,如天子亲临!”那千户跃到李明勋面前,呵斥道。

李明勋道:“对你们来说他是天子,对我来说,只不过是我家大舅哥罢了。”

“蛮夷之辈!”那千户不曾想李明勋如此说话,跳脚喊道,他嘴中斥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一个醋钵大小的拳头砸来,直接砸在下巴上,千户也被砸飞出去。

“不过是一条狗的狗,也敢在这里狺狺狂吠,你难道不知狂犬吠日吗?”打人的自然是乌穆,他手里的刀鞘把那千户抽打的血肉模糊,周围人无一敢劝。

李明勋到底还是前往了城外的军营,如今在广州城外,驻扎着合众国陆军三个野战营、一个炮兵营和两个辎重营,人数达到九千余,而在珠江口的时候,高锋与何文瑞已经送来了消息,合众**队进入广州境内,便是备受刁难,李成栋军可以驻扎城内,而合众**只得在城外,好在粤西军愿意肝胆相照,放弃城内舒适的房屋,在合众国营地之外立下营寨,双方合军一处,互通有无,有两万之众。

“妈的,马吉翔算什么狗屁东西,也敢给我们下马威!”乌穆刚刚打了人,还在气头上,怒气冲冲的说道。

李明勋倒是不在意,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嘛,两个月前,我那位大舅哥只剩下广西一省,粮饷不济,宛若丧家之犬,现在人家四省在握,麾下兵民千万,腰杆自然硬了。”

二人正说着,一行十余骑从侧后奔驰而来,远远的,为首一年轻将领跳下马来,跪在地上,禀告道:“末将李元胤,参拜执政官阁下。”

李元胤礼节着实没的说,咚咚咚,头磕的倍响,起身的时候,脑门一片青紫,他走到李明勋面前,为其牵马,随即说道:“阁下,今日之事,与义父毫无关系,阁下万万不要误会了。”

李明勋知道这年轻将领是李成栋最依仗的义子,微笑说道:“那什么与你义父有关系?”

李元胤当即道:“阁下不知,义父听闻您大驾来此,让出了府邸,令人净街以相迎,却不知那马吉翔实在可恶,逼着义父不得前来,才有今日之误会,义父数次说,广东一脉受阁下救援亲属之恩,此恩之厚,万死难报,义父对阁下亦恭顺,也交代于末将,要以天子之礼相待,却是被马吉翔所阻,不得前往码头。”

“马吉翔不让你们去,你们便不去吗?”乌穆冷冷问道。

李元胤道:“将军恕罪,马吉翔乃是大明天使,吾等是大明之臣,如何敢违拗其意呢?”

“罢了,罢了,莫要争执了,李成栋的意思我清楚,你告诉他,你们的家属我不会为难,更不会挟私报复,想要让官兵一家团聚,那就要看你义父的表现了。”李明勋从李元胤手中接过马鞭,留下这句话,进了自家营地。

过了几日,瞿式耜终于把肇庆行在的事情安排妥当,赶到了广州,他亲往军营邀请李明勋,合众国一众人等才是出现在了广东府衙之中。

“明勋阁下好大的架子,本侯三番五次相邀,都是避而不见,如今首辅大人来了,才是肯露面,当真是不凡呢!”大堂之上,马吉翔见了李明勋阴阳怪气的说道。

李明勋冷冷一笑,道:“你是何人,何德何能与我坐而论道?”

“本侯乃是大明天子钦定的锦衣卫指挥使,大明天使,永安侯!”马吉翔见李明勋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怒道。

李明勋瞥了他一眼,道:“你若以锦衣卫的身份,那便是明天子私奴,我是天子妹婿,算是你半个主人,哪有奴才与主人上堂对坐的道理,你若是以天使的身份,那天子可赐你专断之权,能决断我国何去何从?”

“侯爷,天子只让你来广州接管、慰劳,你可莫要自误呀。”瞿式耜身为首辅,自然不惧马吉翔,冷冷说道,算作提醒。

马吉翔自认理亏,不敢再言,实际上,这厮来了广东之后动作不少,先是对合众**、政事务屡屡挑衅,继而插手海贸,与海商多有勾连,他如此嚣张,左不过仗着朱明,狐假虎威罢了。

慑服了马吉翔,瞿式耜对洪天擢微微点头,洪天擢对着打开了大明西南半壁的舆图,解释了当先前的战局。

局势很明朗,清廷选择了攘外必先安内的策略,全力攻打江西的金声桓和王得仁,这是清廷中央作出的决定,来自于多尔衮,为此多尔衮命令孔有德的汉军部队大踏步的后撤,直接撤往了武昌一带,只在长沙一带留下几营战力不强的绿营兵,多是当年左良玉的手下。

而明军随后在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指挥下反击,桂军和滇军攻入了湖广南部,原本逃到湘西的明军开始反攻,随即是湖南境内大规模的反正,如今湘西和湘南大部已经收复,但是关乎湘地命运的湘江仍然在清军控制之下,而已经收复的地区都算不上什么膏腴之地,甚至在长达四年的拉锯战中成为了白地,对于大明来说,算不上什么补充,但永历朝廷对于复土的渴望已经超越了理性,至少目前来说,永历朝廷的主要战略就是让广东援助湖南的战事,争取更大的胜利。

当然,这其中也有对李成栋的不信任感在作祟,正因如此,永历朝廷内部诞生了一个新方案,引入合众国的力量,与李成栋相互制衡,进攻赣州,进入江西,与湖南明军形成一个巨大的钳子,把湖广近十万清军一股歼灭。

“这是甲申国难以来最好的机会,不会有比这还要好的机会了,我们只需要攻下赣州,江西与广东就是连成一片,继而包围湖广,直通长江,结实顺流而下,夺取江南也并非难事。”洪天擢卖力的推销着这个看似合理的方案,他以极大的热情向所有人介绍着,回答一个又一个刁钻的问题,看得出来,他准备的很充分,然后,洪天擢也发觉不对,那就是合众国一方从未发问,李明勋更是沉默不语。

“阁下,这是内阁汇同兵部一起拟定的方案,不知您意下如何?”洪天擢只得主动问道。

李明勋抬起头,表情冷淡,问道:“合众国需要出多少兵马,才能达成你们的既定目标,我的意思是,你们自己认为。”

洪天擢深吸一口气,道:“自然是越多越好,以贵军之战力,若得两万精兵,大事可成!”

洪天擢倒也不是无的放矢,这个计划的目标是歼灭湖广的清军,那可是包含了汉军、满洲的近十万兵马,绝非泛泛,而合众国营伍战力超过清军是事实,在江南,合众国一万五千兵,清军五万而不得制,若论堂堂之阵,两万兵马战力也倍之清军了。

“两万。”李明勋思索着这个数字,片刻后说道:“不算多,我们能拿出。”

“既如此,那。”洪天擢分外欣喜,当即要定下方略,却是被瞿式耜拦住了,瞿式耜道:“阁下,若有疑虑,可现在明说。”

“且不说你这方略成与不成,有一件事要先定好,合众国若助大明收复湖广,大明何以酬谢呢?”李明勋微笑问道。

“那阁下想要什么酬谢?”洪天擢问道。

李明勋道:“我国陆师两万众,每月光是薪饷便有八万余,加上吃用消耗,十万两一个月总归不多,不知贵国可有粮饷支应?”

明国一众官将皆是脸色大变,按照洪天擢的计划,这仗怎么也得打一年半,那就是近二百万的军费,这还只是这支军队的维持费用,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只要一开战,甲械、药子、被服消耗便是海量,虽说合众**没有开拔银、出阵银这类稀奇古怪的赏银,但伤退阵亡都有赔偿,这又是巨大的消耗,若真的打一年半,没个五百万下不来,而卖了大明朝,也拿不出这般多的军费来。

“阁下,可否。”洪天擢试探性的问道。

李明勋没有回答,高锋直接反驳道:“不行!我知道洪大人要说什么,我们可不会赔着性命和银钱帮你们打仗的。拖欠也是不行的。”

“那贵国可有章程?”瞿式耜对李明勋算得上了解了,知道他早就应该猜到了今日军议的目的,既然还愿意来,自然是心有计较,与其自己猜,还不如直接问。

“我有二策,其一,授便宜之权,自筹军费。其二,割地以酬。首辅大人,请选择吧。”李明勋竖起两个手指,说道。

章十六 割地以酬

李明勋此言一出,愠色满堂,但无人真的斥责出声,李明勋微笑环视一周,无人与他对视,而是纷纷与周边的人低声议论,马吉翔之流不太理解李明勋的意思,询问身边的人,而瞿式耜、洪天擢等都和李明勋打过交道,已然是明白了,只是在商讨其可行性。

对于明国官将如此反应,李明勋内心还是有些诧异的,如果放在一年前,在座的官将肯定斥责自己的‘狼子野心’和‘贪婪无度’,但是今天没有,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所有人选择了讨论是否可行,可见,明清战争的形势越不乐观,明国官将的态度就越发务实,持续的战争淘汰掉了明国中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也淘汰掉了那些不知所以的士大夫们。

李明勋的两个选择很简单,后者自然是以土地作为佣金支付,而前者则是授权合众**在‘解放区’自行其事,说白了,合众**与明军在对清作战中都会抢劫,只不过区别是,明军大部分时候在抢劫百姓,而合众**素来只抢那些叛逆缙绅。

讨论许久,瞿式耜问:“阁下,如今我朝艰难求生,需要军民官绅同心御敌,便宜之事,便不要谈了。”

乌穆和高锋相互看看,满脸诧异,听这意思,明国以要卖国土而保缙绅了!

李明勋倒是感觉瞿式耜颇有决断,至少从明国一方看来是这样的,如今永历朝廷充斥着西南缙绅子弟,出卖他们,就是自残,更何况,明国计划的这次对湖广的军事行动,目的是通过大规模歼灭清军的方式来收复领土,本质上还是希望获得更为广阔的实际管控区,以达到持久作战的目的。

显然,在明朝现有的政治体制中,无论是官僚队伍存续,还是收取赋税,缙绅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好吧,瞿首辅,我们谈一下第二个方案吧。”李明勋微笑说道。

瞿式耜未曾说话,洪天擢道:“那贵国希望我国割哪块国土,闽浙还是江南?”

李明勋道:“割地以酬,当以实控之地相许,敌战之地,如何作数?”

乌穆哈哈一笑:“洪老儿,你可莫要耍心眼,我国要是想要敌占区,自行发兵去取也就是了,何必再向你们索要,难道你还能阻止不成?”

洪天擢脸色微变,问道:“那湖广之地,你们又期许何处?”

“又是耍弄手段,我国雄踞东海,湖广深居内陆,海陆还不通达,我们要湖广何用,还是割沿海之地相酬吧。”高锋不耐烦的说道。

“那两广之地,你们要州县几何?”洪天擢知道这事轻易糊弄不过去,只得再退一步,方才说湖广、闽浙,那都是画饼充饥,和切身利益无关,因此画多大的饼根本无所谓,但说道实际控制的土地,洪天擢就锱铢必较了,毕竟给了合众国一县,己方饷源地便是少了一县,那是割肉啊。

李明勋还在斟酌,马吉翔却是拍案而起,怒斥瞿式耜和洪天擢:“兀那奸贼,安敢在此胡言乱语,我大明一朝,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二祖列宗披荆斩棘,才有尺寸之地,安能让你们卖地求荣!瞿式耜,你勾结外番,割卖国土,实乃我大明一朝的大奸臣,今日之议,是我大明三百载从未有过之事。”

“这才是大明官将才有的态度嘛。”乌穆在一旁笑嘻嘻的说道,这话似乎是称赞,但大家都知道,这是讽刺。

如今大明朝危在旦夕,只要能养兵作战,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割土借兵,虽然会得骂名,但终究是唯一的法子,不然以明军之现状,如何能收复湖广,剿灭清军,如果做不到,半年之后,清军再一次发动秋冬攻势,那又是一场大崩溃!

马吉翔是个奸贼,人人皆知,但他现在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明国官将都是低头不敢反驳,李明勋轻咳一声,道:“马吉翔,你说今日所议是大明三百年从未有过的事情,那我问你,防城港今归何属?”

“这。”马吉翔可不是进士出身,他也只是粗通文义罢了,能到这个位置,靠的是谄媚有术罢了,但马吉翔身边也不是无人,当下有几个文官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马吉翔才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但脸色已然苍白,好像被泼了冷水一般。

李明勋所说的防城港现在是安南的国土,当年大明征伐安南不成,丢了这片故土,安南在此设立州县,英宗时因为土木堡之变,收复失地成了泡影,嘉靖皇帝也有此意,但朝廷内外一致反对,一直到明朝完全灭亡,防城港一带仍然是越南统辖,威胁广东亲州,还曾在万年朝连钦州一起攻下了。

虽说后来大明与安南断绝了贸易,但也只是在边境再筑新城,把越南所占土地完全放弃了,这也是李明勋提及这段‘黑历史’的原因,大明又不是没有割让过土地,面对安南这样一个对手都能割,那面对清廷这样一个敌人,割让领土算什么呢?

(清朝也没有收复防城港,一直到越南沦为法国人殖民地,法国人把这块土地还了回来)

“国难当头,许多事不得不权变,马侯爷,你若是有异议,可去肇庆向天子禀告,我等与合众国讨论之事,最终也需天子决断。”瞿式耜强忍住心中不满,对马吉翔说道。

马吉翔冷哼一声,道:“本侯不屑与尔等卖国奸贼为伍!”说罢,拂袖而去。

李明勋道:“聒噪的乌鸦离开了,现在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判了。方才洪侍郎问到,此次出兵,需几个州县相酬,这问题我也无法回答,毕竟出兵多,自然花费大,所需州县也就多了。”

“那便以方才相商的两万精兵计算吧。”瞿式耜当即问道。

李明勋道:“两万精兵助战,军费耗费达五百万之数,所费以地偿,那怕是要广东半省之地了!”

“这不可能!”第一个提出反对的不是瞿式耜和洪天擢,而是李成栋,他拍案而起,却感觉自己有些失态,问道:“若是如此,我惠藩当如何养兵!”

广东一省,一共就十府一州,如今粤西四府已经被林士章控制,已经自成一方势力,朝廷命令不得,自然无法拿捏,若割五府,那就要在惠藩控制的六府之中割让五府之地,那李成栋麾下这四五万兵马,就只能四分五裂了。

“半省之地,实在过于苛刻了。”瞿式耜道。

“首辅大人,您不是想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吧。”乌穆露出一口白牙,但嘴里说出的话却更加的直白。

高锋也道:“广东一省,刮地皮一年也不过一百万的税赋,我们要半省,十年才能回本,更何况,要了地,还要承担来自清廷进攻的风险,不似以往来去自如,我倒是觉得,反而是亏了不少。”

“那可不是一般的亏,得广东半省,就要屏蔽西南半壁,广东自然是主战场,合众国的力量就要被绑在这里,再难脱身了。”何文瑞也在一旁说道。

瞿式耜脸色微变,似乎被说中了心事,他选择转移话题,道:“明勋阁下,如今惠国公是我朝中流砥柱,广东军政全赖于他,若无州县养兵,麾下这支兵马便有崩溃之险,这是天下抗清力量的损失啊。”

李明勋道:“若让我合众国无偿出兵,就不是抗清力量损失吗?”

“这。”瞿式耜脸色一沉,实在不知如何答复。

“罢了,先议到这里,明日再议吧。”瞿式耜自觉难以达成一致,索性暂停了军议,显然是准备私下先进行商讨,再行公开了,而瞿式耜要说服的可不只是李明勋,还有惠藩。

入夜,袁时中进了李明勋在城外的帅帐,李明勋见其到来,指着桌上刚刚割下的羊脍说道:“来来,先用些吃食,再行叙话。”

袁时中与李明勋也是故交,也知道他不拘礼,当即盘坐在自己的矮几前,看着卫兵端来一盘盘的食物,袁时中大快朵颐,吃的满嘴流油,打趣道:“您真是讲究人,到哪里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李明勋笑了笑,他从来如此,有条件总会弄一些好吃食来,李明勋见袁时中吃了七八分了,问道:“袁将军,你跟惠藩打交道多,李成栋这人如何?”

袁时中放下手里的肉排,端起一杯果酒,赞道:“李成栋这厮确实是个秒人,至少我老袁是看不透他。”

“哦,说来听听。”李明勋道。

袁时中说:“如今广西那边情况您知道,有兵就是草头王,他陈邦傅算个什么玩意,竟然也弄了个国公,现在还想着学云南沐家,世镇广西咧。按理说,李成栋手握五万余兵,虽说许多并非他嫡系,但终归掌管广东大部,兵马在朝廷这边也是最强的,却乖觉的很,朝廷给了他独断之权,让其管广东一切军政要务,可李成栋坚辞不受,广东地方官吏委派,全然让皇帝做主,忒也怪了。”

“这么说,李成栋此人还挺识大体的?”李明勋笑问。

袁时中嘿嘿一笑:“谁知道呢,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装的,这些年,嘴上喊忠义,肚子里是生意的人我见识多了,不知道李成栋是不是真的。”

李明勋倒感觉李成栋是真的,至少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是为大明朝献出了生命,反正之后,一心抗虏,表现的比诸多明军还要坚决。

“如果这厮真的像您说的这般识大体,那说不定瞿式耜真能劝动他,让出半省之地来。”袁时中说道。

“不可能。”李明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若是州县小城,李成栋也就让了,若是一下让出五府,那绝无可能,毕竟对惠藩来说,半省之地可不是利益多寡,而是生死存亡,识大体的人可以割肉妥协,但绝不会自杀以全大局。

见袁时中不解,李明勋道:“关于朝廷计划收复湖广、江西,林老先生可有章程交代你?”

袁时中道:“粤西上下对这个策略很不以为然,感觉完全是瞎胡闹,特别是歼灭湖广近十万清军,那完全是天方夜谭嘛,就连合众国全力支持,也是做不到。毕竟贵重军强强于海陆兼备,背靠大海,两万兵马足可以改变大势,可在湖广开战,那就是让贵国自废武功呀。

至于方略嘛,我与林老头、黄帅商量了,粤西与合众国守望相助,共进退便是,嘿嘿,如果不是这个方略,林老头也不能放心把这万把精兵让我一人统帅。”

这话说的倒是至情至诚,袁时中打仗是把好手,但终究不擅长和朝廷打交道,让他带走粤西大半精锐,肯定是要和合众国共进退的。

而袁时中所说的也极为有道理,合众**战力精强,多半是因为擅长水战,水陆兼备的缘故,可要是开进到湖广,完全就是两回事,别的不说,陆军根本那么多的辎重部队服务这么长的运输线。

按照明国的设想,合众**要攻入江西,与湖广明军合围清军,如何保障后方运输的安全就是一个大问题,毕竟明军和清军的绿营是出了名的降叛反复,不然多尔衮也不会在后来下令把降叛反复的将领全部诛杀了,在江西一路中,合众**唯一能放心的就是惠藩的嫡系部队,可那也是主要作战力量,合众国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把后背交给那些明军的。

“其实我也清楚,今天这军议,也就是相互试探试探,您不会真的以为内阁的那个狗屁策略能成功,而瞿首辅也不会真的把半省之地给您。只是有一点我不清楚,瞿式耜也是知兵之人,怎么就弄了这么个狗屁不如的军略出来?”袁时中一边吃着,一边不解的问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忽然说道:“瞿首辅的计划针对的不是清廷,而是我呀!”

章十七 成栋的觉悟

李成栋的马队随着烟尘穿越了整条街道,夜市之上到处是做买卖的商家和百姓,不少士兵穿插其中维持秩序,空气中弥漫着繁荣的气息。怪不得瞿式耜能为首辅,他至少可以在治下维持安定与繁荣,相比那些空谈大义,不干实务的士大夫,云泥之别呀,李成栋如此想着。

“惠国公参见首辅大人。”一个旗牌官一边跑着一边去禀告,不多时,他又走了出来,引导李成栋进入后堂之中,而瞿式耜接见李成栋并非在平日会商大事的节堂,而是在起居的书房,屋子里只有一轻青衣老仆,待二人进得屋,奉茶之后,也出去了。

李成栋知道瞿式耜有要事相商,不过见其待己亲切,不由的生出几分亲近来,瞿式耜见老仆出去,道:“廷桢啊,坐呀,坐呀,这又不是在朝堂上,也无旁人在侧,无需客气。”

李成栋终究坐下,而瞿式耜下一句话直接把他吓的跳起来,瞿式耜问:“廷桢,老夫有一事不解,你在粤一年有余,治军有方,为何在香港方向,从未与东番开启战端,反而在粤西鏖战不休呢?”

“首辅大人,这。”李成栋站在那里,实在不好回答。

瞿式耜见他紧张,连忙说:“不要这般拘束,老夫也只是问一问,并无怪罪的意思,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了嘛。”

李成栋道:“如此,卑职便是斗胆直言了,首辅大人恐怕是没见过香港一带的工事,沿着深圳河向东,碉楼掩映,炮台层叠,壕沟交织,坚城壁垒,非一般兵马可以攻破的呀。广东之险地,香港防线是独一份,虽说粤西也有工事,但战线甚宽,总归有机可趁的。”

瞿式耜掌军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李成栋部如果拿攻粤西的力道去攻香港,肯定是碰的头破血流,李成栋见瞿式耜神色如常,又说道:“以当初广东的兵力,粤西和香港只得攻取一处,香港方便,难攻却是易守,在其对面打造城寨,留守少许兵马,也可挡住东番精兵,不敢妄动,毕竟河流沟堑对双方是平等的。”

“这话甚为在理,哪怕是岳武穆在世,怕是也要与你选择相同。”瞿式耜微笑说道,李成栋听了这话长出一口气,稍稍放缓了心思。

“廷桢啊,那你感觉,朝廷合围湖广清虏的策略如何?”瞿式耜问道。

李成栋想了又想,一脸为难,他也算上当世良将了,如何不知这计划可行性不大,但这个时候,又如何说得呢,瞿式耜代表着天子,如今大明一方,顺军、滇军、桂军、东番和粤西,各种势力交错,相互制衡,最有利的就是天子,颇有天下共主的威仪,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把持朝政了,李成栋自然也不敢妄为,因此便手握雄兵,对瞿式耜、马吉翔也极为恭谨。

瞿式耜见李成栋不敢说,笑道:“怕是廷桢觉得这计划是自不量力,对吗?”

“卑职万不敢有这般想法,实在是卑职实在感觉,似有不妥之处,首辅大人,清军在湖广有满洲、汉军八旗。”李成栋小心翼翼,斟字酌句的解释着,其意思很简单,这个战略没有什么可行性。

“那廷桢以为,老夫与洪天擢为何砺行此略呢?”瞿式耜笑着问道。

“两位大人必有深意,廷桢乃是一介莽夫,如何知晓?”李成栋躬身说道。

瞿式耜声音凝重了许多,道:“老夫知道,湖广打不下,也守不住。”

李成栋听闻这话,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如果做不到,为何还要做出这等计划,这岂不是让朝廷那些军队去送死吗?

“廷桢,你觉得广东前景如何,能否作为我朝抗清根据之地?”瞿式耜问道。

李成栋一听此言,感觉瞿式耜有经营广东的意思,他连忙说出自己的想法:“粤地接连遭遇战争,地疲民穷,早已不堪重负,如今还要支应湖广战场,实在力不可支,若要再开一条战线,攻掠江西,更是杀鸡取卵,成则成矣,若是败了,粤地也有失地可能啊。”

瞿式耜知道这是李成栋在委婉反对攻掠湖广的策略,他问道:“你认为,保卫广东,需要多少兵马钱粮?”

李成栋道:“岭南之地,多关山险隘,若要防备,三万兵马足矣,不过,卑职所说兵马,乃是能与清军对抗之兵呀。”

瞿式耜点头表示明白,李成栋麾下兵马不少,零零散散加起来超过五万,但多是鱼腩之辈,真正能打的不过万人,还分散在几个军头手中,他最依仗的也不过那四五千从淮北时就跟随他的老兵。

“湖广之略冒险,广东防备又不足数,莫非首辅大人是以攻代守的法子?”李成栋诧异问道。

这个法子听起来不错,把战争北移到湖广、江西,以两广为根据之地,徐徐发展,可如今的局面是两广早就被打烂了,百姓光是恢复也得一两年的时间,如何能一边支持前线战场,一边扩军呢?

“不,廷桢啊,如今局势,以本朝之力断难独抗,清虏势大,又不灭我朝不罢休,以西南之积蓄是支应不了多久的,必须引入外力,不仅要引入,还要让其与本朝守望相助,不会轻降擅离。”瞿式耜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成栋并非庸人,立刻明白瞿式耜的深意,转念一想今日所提的割地求兵的策略,更是明白了大概,若是永历朝廷中,抗清最坚定,战力最强横的,可不是那些根正苗红的明军,也不是李成栋这类反正之兵,而是那几个忠字营,也就是大顺军的残余力量,在广西的郝摇旗,湖广的忠武营等,都是主力中的主力。

这些顺军残余力量之所以会如此坚定抗清,可非忠义二字可一言蔽之的,说白了,他们亲手覆灭了大明朝,也不稀罕大明的高官爵位,砥砺抗清,一则与满清有着深仇大恨,二则则是明朝政策,这些顺军自管军队,自筹军费,攻下何处,何处便是饷源地,便是自己的独立王国。

顺军抗清,并非为了忠义,而是为了自己,这说起来有些难听,但实际上,为了自己的军阀才是抗清力量最坚定的人。

“您的意思是,通过割让一些国土给东番,让其在大陆也有地盘,待清军来袭,便是要与大明一道协力抗虏,不可来去自如了,对吗?”李成栋小心翼翼的问道。

“正是如此,东番此国,商贾当道,商贾见利忘义,虽然可耻,却也有可用之处,若其在大陆存有大量利益,那李明勋就不得不投入力量在西南,东番虽强,面对清虏也是独木难支,到时,双方只有合作,那时,凡事便不能全由着东番讨价还价了。”瞿式耜笑着说道,脸上多多少少是有些得意的。

李成栋低头深思,越想越觉得可行,如今合众国在大陆不过有香港一隅之地,还能用工事堆砌的法子守备,算是有限的投入,可若是在陆地上有州府城,那就不是几条壕沟和几个堡垒可以防备的了,合众国再有钱,短期内总不能打造一条万里长城吧。

“可若是割让半省之地,我惠藩当如何自处呢?”李成栋也觉的这是一个不错的法子,但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也不得不去争取。

瞿式耜道:“老夫找你来便是希望你能襄助朝廷。”

瞿式耜话刚开口,李成栋脸色就是变了,瞿式耜连忙说道:“廷桢休要慌张,暂且听老夫说完。”

“若割让广东五府予那东番,你麾下之兵便无饷源,必然分崩,老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李明勋也说了,出兵多而割地多,出兵少自然割地少,此前洪天擢与他相商是出兵两万,可如果只出兵一万,甚至更少,那就无需割让五府,割让两府甚至一府也就是了,你说呢?”瞿式耜问道。

李成栋微微点头,虽说把国家领土当成大饼一样切割售卖,显的颇为荒诞,但却是生意的根本道理,投资与回报成正比!李成栋更清楚惠藩的地位,如今惠藩反正,广东已经是大明之土,麾下那些将领多少都有自己的心思,比如施琅施福这一对舅甥便是有了二心。

而广东的形势更是错综复杂,内有异心军头,外有粤西这一强藩,香港还有合众国,而本藩却是有降虏前科,惠藩这个后娘养的,还占着珠江三角洲和海贸这巨大利益,旁人总归是要觊觎的,惠藩想要存续发展,就要和其他人分润,多多少少都是要吃亏受气的,所以李成栋也知道,一毛不拔是不可能的。

“道理卑职都明白,可首辅大人,若借兵不多,如何支应湖广主战场呢?”李成栋问道。

“湖广之事已然不可为,当下还是以经略两广为上啊。”瞿式耜说道。

李成栋重重点头,如果瞿式耜根本没有收复湖广的心思,那就无需向东番借两万兵了,李成栋问道:“那首辅大人真意如何?”

瞿式耜展开一副地图,摆在了桌子上,手指点在了赣州之上,说道:“廷桢,如今清虏势大,江西反正之兵处于围困之中,朝廷的真实意图是,攻克赣州,把赣粤连成一片,屯兵于赣州与梅关一带,攻势防守,以图后方稳固!”

李成栋点点头,手点在了潮州,说道:“若割地予东番,潮州为上。”

瞿式耜微笑点头,如此便是一石二鸟,在北面把战场压缩到了江西,岭南无逾,而在东面则把防守压力交给了东番。

“廷桢不愧是当世名将,廷桢,你娴于军武,老夫想知道,若只是攻克赣州,你认为需要借东番多少兵?”瞿式耜问道。

李成栋皱眉思索起来,赣州守将不是别人,正是同为高杰一脉的高进库,麾下的绿营兵也是能打的,约有万余人,守在赣州城中,而实际上,江西的金声桓也知道独木难支,想南下广东与明军汇合,可惜的是,无论怎么劝,高进库就是不降,金声桓麾下兵马攻打赣州不克,只得围城。

对于高进库的兵,李成栋倒是丝毫不惧,双方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高出多少去,说是万余兵,也就两千多老兵能打,可李成栋担心的是高进库的死守之心,死守就要攻城,而攻城之战,最是艰难,便是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果只是攻克赣州的话,卑职倒是觉得也无需借兵多少,关键是火炮,东番火炮之犀利,胜于西夷,卑职早有耳闻,若得重炮相助,惠藩便可破城,除了火炮,便是粮饷,首辅大人,这北上江西,靡费甚多,以广东如今的情势,怕是支应不住!”李成栋认真说道,忽然他话锋一转,说:“首辅大人,竟然割地可借兵,为何不割地借饷呢?”

瞿式耜微微点头,心道这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法子,但总归是太过于败家子了。

“哦,廷桢,既然如此,你对老夫的方略是支持态度了?”瞿式耜问道。

李成栋当即抱拳:“卑职有罪于国家,蒙天子不弃,才的再世为人,如何再敢有二心,自当为君命是从了,只希望天子和大人能给麾下弟兄一块容身之地,我等必当以死效力!”

李成栋这话说的巧妙,先声明只听天子的,有永历的命令才行,又声明需要一块容身之地,总归是不能让瞿式耜把广东紧要的地方卖了。

瞿式耜点点头:“惠国公忠勇可嘉,不枉天子如此信托于你呀。”

李成栋道:“卑职如今只是担心,如此策略,是否能让东番入彀。”

瞿式耜笑了:“廷桢啊,你不懂李明勋这个人,他是个心胸开阔的,又是个绝顶聪明的,这些伎俩他现在看不透,早早晚晚也看透,与其欺瞒于他,不如开诚布公,在御虏一事上,李明勋倒是坚决可信。”

“如今老夫所虑并非东番,只恐朝内不许啊,廷桢啊,你我要做好准备,此举怕是要遗臭万年了,希望你我不会出现在《奸臣传》吧。”瞿式耜颇为遗憾的说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断然不会同意割地之事的。

李成栋道:“卑职相信,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后来人会有客观评价的。”

章十八 达成一致

广州城外,陆军大营。

几盆冰块放置在营帐之中,冰凉的气息散发出来,李明勋躺在摇椅上,看着手中的信件,脸上难掩笑意,那信是李香君写来的,告诉李明勋,他又多了一个女儿,李明勋已经看了好几遍,犹自乐哉,儿女双全便是好,福气满堂呀。

瞿式耜与李成栋听闻了此事,原本计划秘入军营相商要务的二人索性各自带了一些礼品,堂堂正正的进入营地,干净整洁的军营之中,到处都是欢乐的士兵,今天执政官喜得爱女,放开酒禁,士卒们在营中可以畅饮。

合众国陆军的兵源来自各族各地,北地来的乞列迷人和索伦跳起了古朴野蛮的舞蹈,东番的土著兵脸上重新画上了喜庆的颜料,人们欢乐成群,瞿式耜脸色却是严正,问道:“廷桢,你当初喜得麒麟儿之时,营中士卒也是如此吗?”

李成栋摇摇头,说道:“也就那些家丁真正高兴吧。”

“是啊,听闻东番军中并无私兵家丁,可如今一看,无有家丁,却人人似家丁啊,东番军力之强,并非传言呀。”瞿式耜不无感慨的说道。

二人得以进入李明勋的帅帐,李明勋见二人进来,道:“瞿首辅,廷桢将军请坐。”

瞿式耜倒是不计较李明勋那简略至极的礼数,坦然落座,而李成栋犹豫片刻,忽然跪在地上,道:“外臣罪将参加执政阁下。”

李明勋笑了笑,虚抬右臂,示意他站起,说道:“廷桢将军可莫要如此,如今广东反正,廷桢将军可是大功之臣啊。”

李成栋哪敢居功,他很清楚合众国与大明朝的不同,在大明那边,叛变就是叛变,反正就既往不咎,如今自己手握雄兵,朝廷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但合众国不同,反正能免叛变之罪,可屠杀被认定为反人类罪,在合众国宪章之中,就连特赦都是不能免这类罪。李成栋倒是不怕李明勋会对自己不利,他就怕合众国因为自己在江南的屠杀行为影响广东的大局,毕竟李成栋从入广东开始,就将其作为领地治理,此次前来,也是想通过大明与合众国的合作,把广东变成惠藩的容身之处。

“不敢!罪将有罪于大明,不义于百姓,实在该死,此次反正,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分,如何敢贪天之功。”李成栋俯首在地,恳切说道。

李明勋道:“往事不堪回首,且看日后作为吧!廷桢将军如今带甲五岭,国之柱石,于大局考量,合众国断然不会为难于你,这一点,我国早与大明取立场一致,希望你日后勉力御虏,戴罪立功吧。”

“罪将罪孽深重,本不配再领兵,然蒙天子和执政阁下不弃,罪将当死力抗敌,不灭清虏,誓不为人!”李成栋在地上磕头咚咚作响,郑重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示意何文瑞给李成栋搬来凳子,他不知道李成栋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一切还是要看行动的。

“二位今日到访,那割地请兵之事是有章程了吗?”李明勋问道。

瞿式耜微微点头,说道:“是的,朝廷和惠藩已经有了共同立场,那就请廷桢将军说一说吧。”

李成栋起身,就着帐内的地图解说起来,对于洪天擢公开提出的收复湖广剿灭清军的战略,李成栋闭口不提,毕竟那完全是用来哄骗人的,李成栋所言的是打通赣、粤两地交通,攻势防御,以图两广安定的战略。

这个战略围绕的就是赣州展开,李明勋静心听着,知道这是瞿式耜的真实想法,操作性就很高了。

“如此战略,那似乎就不必借用两万兵了吧。”何文瑞在一旁问道。

李成栋微微点头:“北出梅关,攻克赣州,当以王师为主,盟军为辅,末将以为,借兵不如借炮,请援不如借饷。若只是攻克赣州,末将以为,贵国只需出重炮和轻兵协助即可,执政阁下以为如何?”

李明勋静下心来想了想,感觉确实不错,道:“既如此,我国可出四个营伍,步兵和炮兵各二,如何?”

李明勋所说的四个营伍是两个野战营和两个重炮营,野战营不必多说,重炮营装配的是十二磅野战炮和十八磅攻城炮,对付赣州城防绰绰有余,而两个步营的目的是协同炮营攻城,以防守为主,不参与进攻行动。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瞿式耜当先说道。

“那你们准备借多少饷银呢?”李明勋又问道。

“老夫以为,需要银八十万,米五十万石。”瞿式耜道。

李明勋心算片刻道:“那就是一百五十万两。”

对于这个数目,瞿式耜并没有感到意外,这个时节,广州的一石米的价格超过二两,而李明勋给出的粮食价格要低了很多,已经是很仗义了。

李明勋又问:“那你们准备如何割地?”

瞿式耜道:“这还要你我共同协商,不知阁下想如何?”

“我要惠州府!”李明勋直接了当的说道。

瞿式耜和李成栋的脸色都是有些难看,惠州是广东面积第一大府,论经济实力,仅次于广州府,按理说,一百五十万加上四个营助阵,只要惠州一府已经是很合算了,但二人仍然感觉有些心痛。更何况,惠州处于广东腹地,不承担任何方向的防御,与计划大相径庭。

瞿式耜道:“阁下,惠州府乃是惠藩藩地,这不太合适吧。”

“好啊,那我要广州府。”李明勋又说道。

那就更不可能了,广州是广东第一大府,赋税重地,如何能予旁人呢。可如今广东的形势,也只有这两个府值这个价。

瞿式耜摇摇头,心道耍滑头终究不是办法,问道:“阁下,潮州怎样,广东第二大城市,海贸兴盛,港口优渥,如何?”

实际上,潮州在经济上是不亚于惠州的,只是按照明国的收税方式,潮州才显得稍微差一些,李明勋笑问:“郑国姓可是在南澳,你能让他离开吗?”

瞿式耜道:“我亲往南澳劝说,如何?”

这算不上保证,只能是一种态度,实际上,李明勋还是比较信任瞿式耜的,毕竟瞿式耜与郑成功算得上师兄弟关系,二人都是师从钱谦益,而在原本的历史中,正是他劝说之下,郑成功才奉永历为正统的。

“可是潮州可不值这个价码。”李明勋摇摇头。

瞿式耜指了指深圳河北岸,说道:“我们可以在惠州和广州南边,再划几个州县如何?”

“意义不大,香港只是个海港城市,目前的土地就是绰绰有余了,不如这样,我们重新界定香港地位,贵国直接割让此地给我们,香港加潮州,如何?”李明勋问道。

李成栋颇为意动,看向瞿式耜,而瞿式耜却是坚定的摇摇头说:“万万不可!”

香港可是大明朝一只会下金蛋的金鸡,每年的地租和税收银子就是超过二十万两,不仅如此,按照当初沈犹龙与李明勋签订的合约,新界每年的租金是二十万两,明年这个合约就要续约了,也就是说,从明年开始,香港每年就可以为大明朝贡献四十万两,这已经超越常平年广西一省的税赋了。这样一块宝地,瞿式耜才不会松口。

而李明勋提出香港的问题,实际上也是弥补以往的‘过错’,当初与沈犹龙租借新界,定下如此高的租金,实际上是有意培植沈犹龙,也有二人的私人情分在,而且那个时候,还是社团时代,一个合伙公司的时代,身为‘董事长’的李明勋可以一言而决,而进入合众国时代,显然是无法接受的,旁的不说,在广东陷入战争的这一年,香港就处于赔钱状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完全按照合约办事了,像去年那般特事特办,就不可能了!”李明勋劝了几句,见瞿式耜立场坚定,只能郑重的说道。

李成栋疑惑的看向李明勋,他不知道李明勋什么意思,但瞿式耜却知道,按照香港条约和后来的新界的附加款项,明国在香港的收入分两种,一种是海关税收,另一种是地租银。

海关税收由明国官员负责收取转运,在这个过程中,合众国提供协助,这无争议。但地租银就不一样了,这银子由香港行政机构负责收取,然后由合众**解运到广东布政使司衙门,也就是广州城,去年广州沦陷在李成栋之手,特事特办,只得把地租银连同海关税收一起解运到了广西,但从现在开始,一切按照条约执行,大明朝还想要地租银,那就要保证广州在手。

瞿式耜很坚定的说道:“既如此,那完全按照条约执行吧。”

李明勋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李成栋问道:“执政阁下,那这次合作?”

李明勋道:“那我妥协一步,合众国只要潮州,但潮州的地位界定由我们决断。”

瞿式耜与李成栋相互看看,都是不解,瞿式耜问道:“执政阁下如有深意,请明言。”

李明勋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放在了瞿式耜的面前,上面写着:潮汕开发公司。

“这是什么?”瞿式耜问道。

李明勋道:“这是合众国即将成立的一个国有公司,潮汕开发公司,它会向你们提供价值一百五十万两的军饷和粮食,而反过来说,潮州府就要抵押给这个公司了,公司代替合众国进行经营管制,如是而已。”

李成栋依旧不明白,瞿式耜沉吟片刻,让人把城中的沈达春叫来,询问过后才是明白过来,简单的说,合众国这是把潮州府当成自己的殖民地,而非国土。

其中区别是,殖民地是财产,而国土则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而更深层次的区别则是,潮州府的百姓是否是合众国的国民,如果是国土,自然就是,是殖民地,那就不是了,潮州百姓需要前往台湾,通过拥有财产、缴纳税款等方式成为国民,在殖民地缴纳税款,则是潮汕开发公司的领民或者雇员。

也就是说,一旦战事不利,合众国抛弃潮州不会背负过多的政治负担,毕竟那只是一块殖民地,抛弃与拥有是利益问题。

“这这不合适吧。”瞿式耜脸色十分难看,说道。

何文瑞笑了:“卖了的东西,就不是您的了,如何处置,和您无关!”

瞿式耜一拍桌子站起来:“可那不是东西,潮州用上百万的百姓,那是人,活生生的人。”

何文瑞道:“您若如此放不下,就不要卖啊。”

李明勋瞪了何文瑞一眼,示意他闭嘴,转身对瞿式耜说道:“明说吧,瞿首辅,你推动这次合作,主要就是希望合众国拴在你们大明西南御虏的马车,同生死共进退,所以你才定下一石二鸟的计策,想要把潮州这个面向福建的防御责任甩给我们,至于百姓的命运什么的,实际上,你也顾忌不到了。”

瞿式耜并无多少惊讶,他早就知道李明勋早晚会看透这个战略的本质,李明勋抬手,让其无需争辩,说道:“实际上,你不用过多担心,因为我们绝对不会在大难之时,抛弃你们,这么说吧,我们以殖民地的形势接受潮州府,也不会将其弃之如敝履,不然我不与你们合作就是了。我可以向你保证,梅关在,边防在,南雄在,潮州在,如何?”

这意思就很清楚了,明军能挡住北面的清军,合众国就挡住福建的清军,明军守住南雄这一边陲雄城,合众国就不会弃守潮州这一粤东要冲。

“如果阁下能说到做到,那老夫无话可说。”瞿式耜坐回了椅子。

李明勋呵呵一笑,亲自给二人沏茶,说道:“实际上,合众国比你们更希望两广安定,但我向来认为,国防首要不在关隘雄城,而在于人,而人不仅是军队,还有将帅,二位想过没有,你们与合众签订如此丧权辱国的条约,会落得什么地步?”

“老夫受国恩深重,为国而死,不惜此身!”瞿式耜郑重说道。

李明勋笑了:“瞿首辅若是真的落得千夫所指,无疾而死的结局,那西南半壁该托付于谁呢,到时候奸臣当道,把这仅剩的江山拱手让人,你瞿首辅也不能死得其所吧。”

瞿式耜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为了大明,他愿意牺牲,史书骂名更是不在乎,他只怕牺牲了自己,却落得国破家亡的地步,牺牲也是白牺牲,至少朝中,他找不到任何一个继承自己的人。

“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瞿式耜叹息说出了现状。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如今西南半壁缺不得你瞿首辅,我们之间合作也很顺畅,换一个人,不是权奸佞臣,便是迂腐文人。瞿首辅若是因此失去权柄,实在是两国的损失啊,不如,我们找一个替罪羊,如何?”

“洪天擢是我朝忠臣,如何能替老夫受冤屈,不可!”瞿式耜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配合自己的兵部侍郎洪天擢。

李明勋嘿嘿一笑,说道:“一说起替罪羊,你们就以为让好人受冤,好像只有好人能当替罪羊,实际上,坏人也可以嘛,那才是废物利用。好吧,我换个说法,咱们找个替罪狼,如何?”

李成栋按住瞿式耜的手,看向李明勋:“执政阁下可是有了人选?”

章十九 横生枝节的郑成功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那位马侯爷不是一直想在广东有话语权嘛,割让潮州府给合众国这么大的事情,没有马侯爷怎么可能呢?”

二人皆是愣住,他们立刻明白,李明勋所说的‘替罪狼’便是马吉翔。

马吉翔此次来广州,表面上是代表天子来考察反正的李成栋的,实际上,这厮已经看上了广东这块富饶之地,可以说,明国目前控制的土地之中,无有一块土地有广东这般富饶,不仅珠江三角洲还有利润极大的对外贸易,而马吉翔想要插手这些,就要有一个合法的身份,而两广总督这一职位便是他的目标。

目前来说,两广总督有两个竞争者,惠国公李成栋和广东巡抚林士章,这两个人对这个职位的态度都很暧昧,二人很清楚,这个总督职衔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另外一个人当上之后,绝对不能影响自己的利益,相对于有粤西四府这块固有藩地的林士章,饷源地还没有完全确定的李成栋更想得到这个职位。

马吉翔来到广州之后,一方面压制李成栋,给他找各种麻烦,一边拉拢林士章,可惜的是,这个谄媚小人终究是最广东的局势看不清,不知道这片土地上,合众国是一方无法忽视的力量。毕竟他的前半生不是谄媚高起潜,就是在南明小朝廷中内斗。

“这个时候,就不要内斗了吧。”瞿式耜略微有些犹疑,李明勋双手抱胸看着他,他并不认为瞿式耜可以拒绝,毕竟这是极好的建议,而瞿式耜的犹疑是来自忠臣的本能——不做任何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但现在对大明有用的不是迂腐忠臣,而是懂得权衡的政治家。

瞿式耜便是现在永历朝廷中少有的政治家。

“不!就这么办吧,为了大明,每个朝臣都应该奉献自己的一切!”瞿式耜一拳砸在桌子上,坚定的说道。

李明勋称赞道:“大明朝廷应该庆幸,危亡关头,还有瞿首辅这类力挽狂澜之人。”

李成栋可没有想到瞿式耜会是这般人,这与他印象中的明国士大夫可不同,虽说他也乐得如此,但总归还有顾虑,李成栋问道:“首辅大人,末将听闻马侯爷是天子近臣,极得天子信重。”

“就是因为得天子信重才要为天子承担责任,马吉翔不是总说,有人污蔑他是我朝的马士英吗?既然他不想做马士英,那就做一次严嵩吧!”瞿式耜坚定不移的说道。

大奸臣严嵩是嘉靖朝的首辅,但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为嘉靖皇帝背了黑锅。

“那天子呢,这般大事,总不能先斩后奏吧。”李成栋又一次问道。

“如果能说服就说服,说不服就逼他就范!”李明勋插嘴说道,也算是说出了瞿式耜不方便说的。

“就范?如何能让天子。”李成栋实在不敢想。

李明勋无奈摇头:“廷桢将军,如今天子在肇庆,你随便动动手脚,他就能认清形势,比如兵谏、闹饷、兵变之类的,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皇帝老子不给粮食吃,闹一闹总归没错吧。”

这在明末已经是很稀松平常的了,去年在武冈,一个小小总兵就敢挟制天子,索要兵马大权,此次清军秋冬攻势,皇帝更是被郝摇旗那个夯货一路裹挟到了南宁,如果不是被当地土司捣乱,估摸天子还在郝摇旗营中喝西北风呢。

瞿式耜挥手制止了李成栋的疑惑,让天子同意这并不算什么,说白了,逃跑皇帝又不是太祖成祖,哪里会真的君王死社稷?瞿式耜说道:“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如何让马吉翔就范。”

李明勋笑了:“这个很简单,首先,把两广总督的职位让给他,其次,让天子答应,如此,这为大明筹饷借兵的大功劳就属于马侯爷了。当然,合众国这边也会配合的,我们会告诉天下人,马侯爷是我们中华合众国亲密朋友,为两国的友谊和共同利益作出了巨大贡献。”

“可马吉翔。”瞿式耜还是有些犹豫。

何文瑞和李明勋相互看看,都是无奈的摇头,这正人君子玩阴谋诡计就是瞻前顾后,真的卖国贼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士大夫和百姓需要一个出气筒,何文瑞说道:“首辅大人,无需这般瞻前顾后,我们说是马吉翔,首辅和廷桢将军说是马吉翔,天子也说马吉翔,是不是马吉翔还重要吗?”

好嗨哟,感觉人生已经达到了**!

好嗨哟,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好夺目,好炫彩!

用后世一句歌词来形容永历二年四月到五月的马吉翔实在是太恰当不过了,这两个月的时间,感觉世界都在偏爱于他,先是合众国执政官和亲信何文瑞几次三番上门求见,送钱送礼送女人,接着香港和澳门的商人找上门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而坊间还传一个消息,因为林士章和李成栋互不相让,一向与马吉翔作对的首辅瞿式耜提请天子,请马吉翔出任两广总督一职。

权柄、金钱和女人,马吉翔一时间全都有了,别有用心者甚至称其为马皇帝。

而在马皇帝的纸醉金迷之下,合众国与明国之间的秘密条约进行了详细的商讨,其中一项重点就是如何劝服盘踞在潮州府海岸线的郑成功离开。

在这方面,只有瞿式耜这位首辅兼郑成功师兄才能解决,而瞿式耜首先劝说合众国一方妥协,而李明勋并没有过多为难瞿式耜,而是选择了妥协,首先把南澳岛从原本的方案中割离出来,合众国不再要求对其管辖,但要求国姓不得在广东境内进行任何军事和民政行动,作战和收税都是不行。

李明勋之所以这般干脆,还指望着郑成功快点去琉球去找日本人的麻烦呢。

南澳岛。

五月原本就是南方炽热的季节,即便在这个汗流浃背的季节,国姓郑成功仍然是在大中午会巡视军营的将军,这个年轻的领袖拥有寻常人没有的坚韧和古板,他制定了许多苛刻的规则,凡是违反规则的人,无论是他的亲信和同族,还是营中普通一兵,都会被无情的鞭打甚至付出生命。

战争就是最大的熔炉,许多人变成了渣滓,活下来的无一不是真金,郑成功就是其中一人,他早就不是那个闽海王家的公子哥了,在他身上,已经具备了一个领袖该有的全部素养。

赝本按照计划,四月西南风一起,南澳岛这支经过合众国援助的舰队会拔锚起航,在基隆港稍事休整,即可前往琉球,然后以琉球对大明不忠的名义控制这个被称之为万国津梁的国家。

(琉球新王登基,来福建请求隆武封王,隆武死了后,使者自行决断前往北京找满清,琉球王不知道这一切,等到永历三年封舟到了,才是明了。)

但广东反正改变了这一切,郑成功看到了机会,一个壮大己方势力的机会,要知道,其之所以答应合众国占领琉球的请求,目的就是为了壮大自身,而眼前拥有一个很好的机会。

南澳岛地处福建和广东交界处,自从福建陷落以来,郑成功凭借百十艘船和几千兵,在两省四处出击,登陆打粮,靠的可不是什么天才的指挥,而是对手的有意放纵,在南澳岛北面的大陆上,驻扎着两部兵马,一部是李成栋的部将郝尚久,另一部则是原本郑芝龙的部曲,施福施琅二人,前者只有三千余兵,而后者则拥有万余人,其中过半是福建带来的老兵。

施福舅甥二人对郑成功在闽粤的军事行动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到了李成栋反正,施福二人则秘密联系上郑成功,希望可以改旗易帜,跟随郑成功。

实际上,这二人在李成栋麾下就活的很憋屈,给清廷的奏折中,李成栋屡屡提及施福部‘脆弱不堪’,用这种手段强夺福建兵的粮饷和封赏,两人自然想改换门庭。

郑成功巡视完军营,回到了自己简陋的房间之中,见郑鸿逵已经在其中等待了,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连喝了几大口,问道:“四叔,施福如何回答?”

郑鸿逵前两日阴潜入潮州府内,联络上了施福,这次回来自然带来了回信,郑鸿逵说道:“这二人还是感念大哥当年的恩情,愿意和你一起举事,只不过这二人仍有顾虑,认为蜗居南澳一岛,无钱粮养兵,前景不明。”

郑成功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施福二人都是朝三暮四之辈,当年若非其愚蠢,我郑家也不会落得今日地步!还敢在军略之上指指点点,真是不知所以。”

实际上,双方的矛盾在于,施福二人不满郑成功剽掠养兵的策略,然而,郑成功也没有其他法子,现在的明军都是如此。

“实际这二人是想让你奉永历为主,得潮州封赏以养兵。”郑鸿逵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郑成功何尝不想在大陆有一块稳固的根基,但得潮州就要面对来自福建的威胁,自己与广东李成栋有血海深仇,与永历朝廷恩义未结,背无后援,如何支持呢?

“阿森啊,不如把琉球的事儿跟他们说了吧,咱们这计划成功可能性很大,海外有一根基,这二人必然来投的。”郑鸿逵见自己侄子不表态,小心问道。

郑成功摇摇头:“不可,时机未到!”

郑鸿逵颇为无奈,想了想说道:“其实这二人也有不同,施福没有多少牵挂,倒是那施琅,年轻气盛,不想剽掠养兵,其言,东南明军,名为官兵,实为岛寇。这二人,倒是施福好沟通些。”

“恩,这倒是在我意料之中。”郑成功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亮色。实际上,施福也是郑氏一脉中的老人儿,当年跟着郑芝龙在海外为寇,什么坏事没有干过,没有什么道德枷锁,倒是施琅,自小锦衣玉食,虽说文章不成,倒也读了不少圣贤书,如今却是迂腐了些,郑成功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初也是严明军纪,但肚子是诚实的,总归还是走上了那一步。

“那就是隔开这二人,只与施福谈。”郑成功道。

郑鸿逵试探问道:“郝尚久呢?”

郑成功冷冷一笑:“当年在江西杀我先帝的便是有他,国仇家恨,岂能不报!四叔,我们先联络施福,争取攻上大陆,先灭了郝尚久,在潮州聚集钱粮,再行出海琉球,那时实力精强,大事如何不成?”

郑鸿逵听郑成功有火并之意,道:“阿森,你可要想好,如今天下义士都谋求抗清御虏,如今郝尚久已经是大明王师,我等动手袭击,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百姓如何看你,各地义军如何待你?”

郑成功道:“我郑成功背父救国,本是罪臣,此生志在恢复,如何再能拘泥小节,什么天下百姓,什么义军盟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乱世要有实力,没有实力,什么都无从谈及!

四叔,说白了,能对我等威慑的也就只有东番,可如今其指望我替他攻击琉球,扰乱东瀛,有求于我,自然不会过分苛责的。”

郑鸿逵最担心的本就是合众国,听郑成功这么一说,便是有了几分把握,他思索之后,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再去一趟潮州城,找施福相商,阿森,你在南澳厉兵秣马,等待我的消息吧。”

说罢,郑鸿逵转身离去,郑成功咬着牙,拳头握的嘎嘎作响,面对苍茫无尽的大海,郑成功自语道:“无毒不丈夫,这个时候了,如何还能拘泥于一点虚名!”

五日后,郑成功率领三千人左右的军队在在澄海登陆,上岸收缴赋税,遭遇了郝尚久部的阻止,郑成功以此为借口,声言郝虏助逆,不清不明,发兵征讨,而施福在潮州一带作为内应,连败郝尚久,将其围困在潮州城中!

章二十 惩戒国姓

“不识大体,胆大包天,枉顾国难族危,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了一己之私,挑起内战,该死,该死!”瞿式耜在书房里把桌子拍的咣咣作响,桌上的茶杯瓷器早就一扫而光了,由此也可以看出他心中的愤怒。

郑成功选的这个时机实在是太过于不合适了,这边刚刚和合众国商讨好割让潮州一事,他那边便是把潮州一府抢了大半,合众国一方如何还能再答应前面的条件,郝尚久与施福二人的矛盾属于前仇,如今都是反正王师,却是算起旧账,永历朝廷、合众国、惠藩以及天下所有抗清御虏力量,郑成功全部得罪了遍,这已经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是犯了众怒了。

瞿式耜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但他也知道,解决这件事需要时间,多少时间,瞿式耜不知道,等到一切再进入正轨,几个月过去了,那个时候,李成栋再北攻赣州,还来得及吗?

“大好的局面全都被这个混账东西给毁了,绝对不能放过他!”瞿式耜怒火中烧,把原本要发给郑成功的信件撕了个粉碎,在那封信件中,瞿式耜上谈家国大义,下论兄弟之情,言辞恳切,字字温情,是准备解决南澳岛的地位问题,却不曾想,尚未发出,郑成功捅出这么大一个窟窿来。

李明勋、李成栋和袁时中都是坐在那里,个个脸色铁青,口不出声,瞿式耜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安静下来,他在三人身上打量了许久,瞿式耜问道:“廷桢,你以为当如何?”

李成栋道:“首辅大人,我已经命人给潮州郝尚久传令,让其婴城自守,切莫自误,等待朝廷处置,其余末将实在不愿多言。”

瞿式耜微微点头,李成栋已然很顾大局了,他要求郝尚久切莫自误,就是要让郝尚久隐忍不发,毕竟施福、施琅二人的许多亲眷还在潮州城中,特别是施琅,两个弟弟都在,如果郝尚久一怒之下,杀了这些人,那就彻底无法调节了。

可瞿式耜想问李成栋该如何对待挑起内战的郑成功,而李成栋哪里不清楚,他只是不愿意回答罢了,瞿式耜看向李明勋,李明勋道:“当然是出兵!无端挑起内战,私下火并,破坏御虏大局,其罪可诛!”

“对,出兵!”袁时中附和道。

瞿式耜问:“该以何名义出兵?”

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问题,郑成功攻击的是永历朝廷下属的兵马,当然应该是永历朝廷征讨,可如今的情况是,广东正筹备北上之事,本就资源稀少,一旦开战,那北上更是艰难,而瞿式耜也有意拉拢郑成功。

李明勋正色道:“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名义出兵,郑成功挑起内战,进攻抗清力量,视同通敌助虏,可为天下之敌!”

“阁下,你们与国姓不是另有合作吗?”瞿式耜问道。

李明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骂道:“老子给他兵船甲械是让他为御虏抗清效力的,不是让他火并自己人的,这个蠢货以为凭借此时便可要挟于我,笑话!殊不知,国姓只是最佳选择,不是唯一的选择,我既然能助他,就能灭他!”

“明勋阁下,还未到那般地步,请。”瞿式耜见李明勋面带杀意,顿时感觉不妙,他连忙劝阻道。

李明勋大手一挥,道:“瞿首辅,此事你休要再劝,我已经广发檄书,邀请天下义士共同讨伐,他郑成功敢逆大势二位,便要为此付出代价,这次潮州之变,便是要告诉天下人,清虏是敌,国贼亦为敌!郑国姓如此嚣张,若不惩戒,日后天下藩镇群起效仿,当如何?”

“那阁下可是要杀鸡儆猴?”瞿式耜担心问道。

李明勋脸上肌肉抽动,道:“生死掌握在国姓自己的手中,是死是活,全凭他自己了!”

永历二年六月。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联军从广州启程,一路向东而去,沿途不断有军队汇入,这支军队一共有一万五千人,其中合众国出兵四个营,两个步兵营,一个骑兵营和一个炮兵营共计七千人,而琼藩出兵两千,俱是袁时中麾下的精锐骑兵,其余都是惠藩兵马,由杜永和率领,作为后队。

而在海上,黄蜚率领联合舰队同样顺风东去,直抵南澳,与此同时,鲁监国也派遣郑彩率领上百战船南下,双方大军会在六月十二日在南澳会师,海陆同进。

乌穆亲率百余精骑作为前锋,在碣石卫进入潮州境内,侦查敌情,在惠来县境内,斥候报告前面树林发现敌人,乌穆带人下马,登上一处丘陵,发现有二三百人聚拢在一片树林之中,围成一团休息,其中士卒不过七八十人,其余要么是被栓成一串的丁壮,要么是被脱的精光的女子,全都是抢来的,乌穆怒道:“早就听闻,国姓军纪败坏,尤过清军,今日所见,果然如此,来人冲上去,抓住这些人,老子倒是要问问,他们到底是兵还是匪!”

这支精骑冲将上去,郑军顿时大乱,其中骑兵不过十余,见百余骑兵列阵而来,上马便是逃窜,但他们的马匹弱小,速度哪能与骑兵营相比,不多时就是被追上,乌穆则进入树林中,询问那些被掳丁壮和女子,原来他们都是附近村镇的,郑军前去收缴军粮,他们家中无粮缴纳,便是被抓来。

郑军七十多人,被杀十余,其余都是跪在了树林之中,乌穆看也不看,问那些村民:“这些人在你们家中可有杀人?”

一个胆子大的指着一个大胡子把总说道:“我家兄弟无粮缴纳,又不能出工,这人便把他吊死在大树上,如今尸体还未解下,请军爷做主。”

“施暴害民者,斩!”乌穆一挥手,身边卫士把那大胡子抓出来,不管他如何叫骂,便是砍下脑袋。

“这些人中,可有强暴尔等的?”乌穆又问那些被掳女子。

那些人相互看看,怯怯不敢说话,只抓住衣服,捂住身子,乌穆道:“若有,便直言说出,我自当为你们做主。你们若是隐瞒,我便要问一句,尔等便如此不堪,愿受人欺凌,甘为娼妓?”

那些女子便是连连上前指认,二十多人被拖出来,乌穆喝道:“淫我姐妹,奸人妻女,其罪当诛!”

随着一阵哀嚎,二十多个脑袋堪堪落地,一下杀了三分之一的人,余下人皆是胆寒,再问其他,无人再敢隐瞒,乌穆很快得知,这支兵马来自惠来县城,属于施福麾下,看起发辫,也是才恢复衣冠不久,而惠州城中还有千余人郑军。

乌穆没有擅自行动,而是传信给后方,等了半日,袁时中率领两千骑兵赶到,二人趁夜赚城,封闭所有城门,夜晚便是把这伙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郑军围歼,第二日,所有人绑缚上街道,由城中百姓指认,凡是施暴害民、***女的,一律斩杀,一天便是砍杀了二百多颗人头,然后让人把这些人头送往潮州城下郑军大营。

“国姓明鉴,民族危亡之际,无端生衅,挑起内战,已然铸成大错,如今天下百姓愤慨,义士激愤,天下豪杰已结两万精兵前来,海上另有炮舰兵船数百,望国姓诚心悔过,勿生枝节。

当今之时,唯有兵士卸甲,将兵归营,负荆请罪,方可得戴罪立功之机会,若不然,联军齐至,尔等视为助虏之叛逆,必然鸡犬不留。此为天下抗清御虏义士所共识,非明勋一人所念。

福建沦丧,国姓背父救国,当忠义千秋,缘何如此孟浪,做出这等众叛亲离之事,岂不知天理昭昭,民心向背,望国姓三思而后行!”

大营里,联军使者读完李明勋写给郑成功的亲笔信,然后被人带出了营帐之外,而坐在主座上的郑成功肩膀微微颤抖,看着眼前的书信上的文字,他拳头攥的嘎嘎作响,身为郑芝龙的儿子,他继承了父亲独断和霸道,也从未没有被人如此教训过,他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住胸中的怒火,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咣当!

矮几被踹倒在一边,上面的一切飞了出去,帐内的所有人都低下头,屏住呼吸,眼睛盯住自己脚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值一提,以免成为主将的出气筒,毕竟他们每个人在郑成功看来都有罪,围攻月余,没能攻下潮州城,这是大罪。

“该死的混蛋,他李明勋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于我!我是隆武天子亲封的国姓,赐名的勋臣,他算什么,一个岛夷海寇罢了。我明明答应了他征伐琉球,为其火中取栗,他就应该默认我在潮州的扩张行动&amp;gt;”无人阻止的郑成功拔出佩刀,把周边的屏风、架子砍翻在地,一边砍一边骂,毫无底线的发泄着心中的怒气和不满,一直到累的精疲力竭,才瘫倒在地。

郑鸿逵走进帐内,见是这般情景,连忙摆手,让所有人出去,大家如蒙大赦,纷纷涌出帐外,郑成功坐在那里,喃喃自语道:“我该如何做,反抗?不行,李明勋心狠手辣,肯定杀我祭旗,无论陆海,都不是其对手,这厮一直觊觎抗清盟主之位,此次拿我开刀,便是要树立威望,我若对抗,断不可能有活路。

负荆请罪?也不行,那我的威望何在,军心民心会离散,人人皆要欺我,践踏我,我在东南如何自立。”

“阿森啊,如今形势紧急,你可不能倒下啊,千万不能倒下啊!”郑鸿逵跪在一旁,见郑成功自语不断,宛若疯了一般,连忙说道。

郑成功抬起头,眼睛中射出一道精光,忽然笑了:“倒下?我怎么会倒下,国破家亡的时候我没有倒下,现在更不会!”

郑鸿逵稍稍放下心来,问道:“那潮州局面当如何,阿森,不如我们先退往南澳,再与联军议和吧。”

郑成功道:“此时若退却,那便是军心崩溃,不可收拾,如今之计,唯有攻下潮州,擒杀郝尚久,得起降清证据,才能力挽狂澜。”

“可联军前锋已到惠来,大军半月即到!”郑鸿逵急迫说道。

“那就十天,不,五天打下潮州,若不杀了郝尚久,我军如何自处!”郑成功拄刀而起,摘下铁盔戴在头上,对郑鸿逵说道:“叔父,我必须践行自己的道,哪怕是错了,也要支撑下去,否则,死后无颜面对先帝了。”

郝尚久抱着铁盔走进了潮州城的府衙,空气中弥漫着黑火药的味道,城外还不断响起炮声,沿街的两侧房屋都紧闭着门,门板后面不断传来抽泣的声音,缝隙之中,投射来的目光夹杂着害怕和仇恨,郝尚久握紧刀柄,强忍着浑身的酸疼昂首挺胸的走着,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的强势,哪怕是疯狂也比软弱要来的可贵,毕竟后者会引来背叛和觊觎。

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随着沾满血污的铠甲被脱下,那矮壮的身姿露出,宽阔的胸膛上有一道两尺长的伤痕,血染红了大片,他的儿子走过来,扶助自己的父亲,让他躺在床上休息,又端来了热水。

“郑逆肯定是疯了,这两日连攻了十七八个时辰,刚刚才是退去,看来,郑森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压力!”郝尚久高声说着,即便在儿子面前,他也不会有一点软弱。

“父帅,前往广州的人一直没有回来,是被郑逆拦住了,还是广州那边根本顾及不到我们,毕竟,郑森和首辅瞿式耜可是相交莫逆。”郝金成低声说道。

郝尚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李成栋反正后,表现的过于软弱了,不然我们也不会被围困在这里不过你放心,你我死不了,不日就会有援军到来。”

正说着,一个游击将军走进房间,正是郝尚久的生死弟兄刘清正,他欣喜道:“大哥,妥了!大清漳州总兵王邦俊已经在路上了,约么明日便是到了,咱们有救了!”

郝尚久闭上眼,手握的嘎嘎作响,嘴里喃喃说道:“郑森,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章二一 不一之战 无利可图

两日后,一支清军出现在了潮州城下,这支兵马由清廷漳州总兵吴邦俊率领,加强了不少各地绿营,一共五千余人,步骑搁板,到了潮州城下,占据了高处列阵,郑军显然没有想到清军此刻回来,只得稍稍退后,结下大营,前排竖起栅栏、长牌,以防敌军冲击,后方则大规模集结步队,一时间乱作一团。

前线指挥的是郑鸿逵,他毕竟占据兵力优势,稍稍退却之后就是压住阵脚,与清军、郝部对阵,严密防守清军下山之路,同时派遣火枪手堵住了潮州城的东门,可谓万无一失。

下午,清军开始试探,四百余骑迅捷向郑军侧翼扑去,被栅栏后的火绳枪和弓箭手射回,而清军中的骑兵也张弓还击,一时间双方箭矢、铅子互射不断,而清军步卒下山,结阵而来,郑军右翼顿时面临巨大压力,郑鸿逵沉稳迎击,抽调兵马增援,在阵线前,双方鏖战不断,而郑鸿逵则把消息送到大营,要求郑成功收拢各地兵马支援。

天色将晚,眼瞧着大战进入白热化,潮州城中郝尚久率先打开局面,他的部曲没有从城门出击,而是从东城墙破城而出,原来在过去几日,郝尚久集结了数千丁壮,把城墙挖出几个大洞,而没有动外面的墙砖,待得逆袭之时,推倒墙砖,猛然突击郑军左翼。

城墙上的红夷大炮开火,打响了郝尚久逆袭的第一炮,实心炮弹轰击进郑军的阵地,把栅栏、大车和营帐撕的粉碎,拿了厚赏的郝军家丁从城墙破洞之中鱼贯而出,数百人身披铁甲,手持各类冷兵器,冲进了郑军薄弱的左翼,这些家丁乃是郝尚久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甲械精良,铁甲保护之下,一拥而上,冲入人群之中,刺杀刀砍,当者无不披靡,而其后,便是上千长矛手追随,以为后继。

如此坚定的袭击彻底让郑军崩坏,郑鸿逵连杀十余个清军,仍旧止不住溃退形势,只得向后撤去,幸好深夜不好行军,而清军与郝尚久部也没有形成良好的配合,郑军一溃十余里,到了郑成功的中军大营才是稳住脚步。

待天色渐亮,郑鸿逵才是逃到大营,他跑进郑成功的帅帐,恨恨说道:“是我无用,没挡住逆贼,阿森,你治我的罪吧。”

郑成功非但没有暴怒,反而笑着看向郑鸿逵,说道:“叔父,你不觉得这是好事儿吗?”

“好事?我们围城战败,死伤了两千弟兄,还算好事?”郑鸿逵几乎以为郑成功疯了。

郑成功道:“当然是好事,我们打不下潮州,就抓不住郝尚久通虏的证据,便要面对联军的压力,可如今清军从福建来援,我军在潮州一战便是师出有名了,郝尚久通虏,便是板上钉钉,联军有何理由对付我们呢?”

郑鸿逵猛然觉醒,没想到坏事真的变成了好事,他问道:“那阿森,现在我们做什么?”

“集结军队,固守营寨,约束士卒,整肃军纪,等待联军到来,叔父,现在我们也是联军之一了。”郑成功颇为得意的说道。

两日后,得到消息的联军赶到,这支军队的数量超过了一万五千人,浩浩荡荡,在岭南是独一无二的力量,显然,清军和郝尚久的对广东的消息和情报都被封锁,不知道会有如此规模援军,如果郝尚久知道,就不会求援清廷了,然而此时,一切晚了,吴邦俊只得率领清军退入残破的潮州城中。

而与此同时,联合舰队在诏安一带登陆,鲁监国的陆师和合众国的陆战队凑了出一支三千四百人左右的军队,疾驰闽粤之交的分水关而去,分水关此时在清军控制之下,吴邦俊援助潮州经过这里,抽调了大半,如今只有三百多老弱病残,联军一道,能跑的全跑了,不能跑的跪地求饶,清军退路斩断,潮州再次成为一座孤城。

联军围城七日,潮州城中再次大乱,清军与郝尚久部发生火并,郝尚久袭杀吴邦俊,控制潮州城,向联军请降。

帐中,所有人的眼睛看向了李明勋,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无奈,而郝尚久跪在帐外,眼神坚毅,李明勋沉吟许久,声音干哑的说道:“诛杀首恶,胁从不论。”

郝尚久听到这个命令,大吼道:“是郑森逼我的,是郑森逼我的。”

“阁下,郝尚久是。”杜永和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明勋没有看他,冷冷说道:“郝尚久引狼入室是事实。”

“可是。”杜永和还想争辩。

李明勋道:“潮州事变,需要一个人负起责任来,郝尚久时运不济,便宜国姓了。”

他摆摆手,示意杜永和无需再说,而是对他说道:“郝尚久余部和其子郝金成交给袁时中,在琼藩效力。”

“这不可能!我们的人承担了骂名。”杜永和跳了起来,他完全无法接受李明勋割肉的行径。

“闭嘴!你就算要放肆,应该等到执政阁下说完!”袁时中怒斥道。

李明勋眯眼看了看杜永和,知道他与李成栋不同,李成栋还是比较识大体的,而杜永和则完全以惠藩利益为重,李明勋继续说道:“俘获的清军、马骡和甲械交由惠藩,算是补偿。”

杜永和这才长出一口气,吴邦俊部可是闽省绿营精锐,甲械精良,骑兵甚多,吃下这支兵马,对惠藩无异是一次大补。

“那郑森呢?”杜永和问道。

李明勋冷冷一笑:“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过了一日,首辅瞿式耜赶到了潮州城,开始处置潮州事变,首先是通报各部大明与合众国之间关于潮州的交易,明确从合众国军进入潮州开始,大明放弃对潮州府的主权,而潮州府则由潮汕开发公司接手管制,实际上,这个公司还未在台北挂牌成立,即便成立也只是一个空壳公司,公司由何文瑞负责,潮州府的则由统帅部派人代管,这是殖民地,又是军管区。

此后,瞿式耜便入郑军营中,对其进行劝解,而合众国军则忙着接收潮汕地区。

六月末,郑军与联军合营,解除了相互戒备的关系,瞿式耜奔波于两地之间进行调停。

“李明勋,你这是何意!”合营后的第二日,郑成功冲入大帐之中,把一页宣传纸拍在了李明勋的案头,高声喝问。

李明勋坐在那里头也不太,专心用鹅毛笔签发委任状,许久之后,才问道:“发生了什么?”

郑成功斥问:“你为什么要到我的营中去挖墙角,这是对待盟军的态度吗?是你的意思,还是何文瑞的意思。”

李明勋瞥了那页宣传单,上面是潮汕开发公司正在招募治安军,按照计划,何文瑞的草台班子会在此战中的缴获作为潮汕地区的治安费,招募一支由统帅部派遣军官、台北来的退伍军人和潮汕本地士兵为组成的六千人规模治安军,全权负责本地安全,当然,军官和退伍士官只是骨干,主力还是本地士卒,而本地最精锐的士卒都在施福和施琅控制之下。

“这是我的意思,不是误会,我就是要留住你麾下的潮汕兵。”李明勋的手指敲了敲桌子,认真说道。

郑成功知道,李明勋肯定能做到,谁都知道合众国军待遇好、军饷高,谁都不敢惹,郑军中的潮汕兵自然愿意加入潮汕治安军中,至少大部分人会做出这个选择。

“为什么,你这是故意针对我吗?”郑成功喝问道。

李明勋迎上他充满杀意的眼睛,缓缓说道:“国姓,你我都知道潮州事变的真相是什么,我们之所以对外宣称是郝尚久叛变通虏,是不想满盘皆输,也不想清廷看了笑话,你助纣为虐,罪恶深重,我没有追究你的责任,你就应该在被窝里偷笑,而不是在外猖狂行事!”

“我我部之所以出兵潮州,是因为得到郝尚久。”郑成功狡辩道。

“闭上你那张满嘴谎言的臭嘴,我手里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出兵潮州是不义之举,国姓,我放过你,不是让你来挑战我的底线的,潮州事变,你我心知肚明,惹恼了我,郑军无一人一船能离开潮州,现在,让你的人,收拾东西,去琉球,把我交代你的事情做好,算是将功折罪,你若还在这里聒噪,我无法保证能再忍受你。”李明勋冷着脸,斥责说道。

郑成功知道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知道李明勋的话并非虚张声势,他完全有实力这般做,郑成功粗重的喘息了几声,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问道:“那潮汕士兵?”

李明勋道:“你兴不义之师,挑起内战,耽误北伐大局,险些坏了广东大好局面,这次放过你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你休想从潮州带走一两银子,一粒米,这是你应该有的结局,谁也不能通过火并来扩充实力,这是我在中国之地制定的秩序和规矩,你最好审视一下自己,有没有资格来挑战我!

迫于形势,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我不会坐视你在火并之中攫取这种沾满同胞骨血的利益!”

郑成功万没有想到李明勋会这般强硬,他已经全然明白了李明勋的意思,潮州之变是不义之战,李明勋不允许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得利,这是李明勋的规矩,以往他用调停的手段来维护这个秩序,现在,武力也是手段之一了。

“好,我知道了。”这一句话是从郑成功的牙缝中钻出来的,他讨厌李明勋那张不容置疑的脸,但他不敢表达出来,郑成功很清楚这个男人身后是怎样的势力,他选择隐忍,一直到实力足够的时候,再赢回失去的尊严。

“国姓!”转身离开的郑成功被李明勋叫住,郑成功回头看去,李明勋义正言辞的说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次,无论有没有郝尚久,我都不会容你的,你好自为之!”

郑成功低头:“我会记住你的话,永远不会忘记。”

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乌穆说道:“您如果真的气不过,杀了他就是了,这厮实在是胆大妄为,丝毫不把大局放在心上。”

李明勋道:“我也想,可惜,林河在日本快坚持不住了,时间紧迫,我们没有办法再培养第二个郑成功。”

正如李明勋所计划的那样,此次潮州之变,郑成功没有被追责,但却从潮州没有获得任何利益,他营中所有的钱粮都被迫上缴,施琅施福麾下的军队也遣散大半,余下的还不足以弥补郑军在潮州之变中的损失,其攻入潮州时,百十艘船,五六千兵,离开潮州的时候,同样如此,只是麾下多了一些将领罢了。

而瞿式耜同样没有招纳到郑成功,原本他想让其奉永历为正统,但知道了郑成功与合众国关于琉球的密约之后,瞿式耜选择了放弃这一想法,毕竟这个时候,永历朝廷也不愿意陷入和日本的外交争端,维持国姓的独立是无奈之举。

广东。

“侯爷,这力道还要重一些吗?”一个娇俏的女子站在马吉翔身后,轻声问道。

马吉翔享受着身边冰块的冰爽气息,微微点头,身后的名妓又是加了几分力道,马吉翔惬意的呻吟两声,感慨道:“真是大好的日子呀,以前却不知广州这般舒畅。”

那女子也知道马吉翔这些时日升官发财,着实体面,凑趣说道:“侯爷说的是呢,现在人人都说,您才是大明的中流砥柱,更是东番的恩相贵人咧。”

马吉翔笑了两声,翻身捏住那女子嫩嫩的脸颊:“哟,这嘴儿真甜,从哪听来的?”

那女子咯咯一笑,说:“奴家自从随了侯爷,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守身如玉呢,哪里听人说,是从报纸上看来的。”

“报纸?”马吉翔也知道广州如今流传有香港那边来的报纸,说道:“拿来给侯爷看看,侯爷高兴了,今儿就纳你入府,让你光耀一把。”

女子递给马吉翔一份报纸,马吉翔看了一眼,上面的大字标题让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潮汕已归中国,元老院感念两广总督马吉翔为此时奔波,特别授予其台北市荣誉市民称号,两国友好,仰赖恩官,共存共荣,中明亲善!

章二二 较射

在七月初,国姓的军队逐渐从潮州府撤出,返回了南澳岛,按照合众国与国姓的秘密条约,南澳岛仍旧由国姓实际控制,但岛上官兵不允许在广东境内进行收税、打粮等任何军事或者民政行动,而合众国也保证,不会让清军攻占南澳岛。

而国姓回到南澳岛,休整了不到半个月,便是起航前往琉球方向,岛上仅仅留下了施琅和千余兵马,屯田自守。

潮州事变暂时告一段落,由统帅部军官参谋组成的潮汕开发公司接管了潮州全府,而在此之前,合众国给予当地明国百姓十天的自由时间,用于决断是否留在潮州府,许多有亲属在清廷为官为将或者参与清廷科举的缙绅在短时间内变卖家产祖宅,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以免成为了合众国追究的对象,而大部分百姓留在这里。

何文瑞作为潮汕提督总管潮州的一切,其向统帅部提交的潮汕报告之中,所有的治政理念都完全符合李明勋给潮州府定下的方针——恢复生产,稳定局面,减少投入,输出资源。

显然,合众国自我认定上,不认为己方有实力在中国大陆,更精确说是两广一带拥有一块国土,原因很简单,只要永历政权不灭,那么西南就是清廷的主要战略方向,潮汕地区可以和广东同进退,但做不到和广西甚至于云南同进退,毕竟同样的资源投入到其他方向,造成的战略影响和经济收益是完全不同的,事实上,潮汕事变完全就是一个小插曲,合众国今年和明年的战略方向在于北洋战区,东南和西南两大战略方向吸引了清廷大部分的战争资源,即便是江南,在清军的内河舰队尚未具有掌控力之前,也要投入兵力,而广袤的北方则是完全暴露出来。

而统帅部对于这个计划,刚刚确定下来了战略方向,那就是山东。

其实原因非常简单,无论是海战还是登陆战,大自然都是最大的敌人,在北洋作战,除了考虑信风、冰封之外,最大的敌人就是黄海、渤海延安那长长的水下沙坝、水面沙洲,其对合众国军队造成的制约远远超过了清廷军队。

从长江往北,南直隶的沿海肯定是最差的选择,江淮此时是黄河的入海口,沙梁和沙坝阻塞了海岸线,二百吨以上的船只都很难接近,风帆船这类操纵性较差的船只搁浅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船只从长江口出海后,要向外海行驶百里才敢转向北向。

就是因为如此,虽然知道登陆江淮,可切断南北联系,威慑江南,阻断运河,但在这灾难性的沿海环境面前,如此诱惑只能深深埋在心中。

如此在往北,就是山东、天津和辽东三地,天津最先被放弃,这太靠近清廷的统治核心北京了,清廷总是要在直隶保持两万以上的满洲八旗,而天津沿海同样是泥沙淤积,与江淮沿海一样,只有划桨船才能自由出入。

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则完全不同,两个半岛深入渤海和黄海之中,距离清廷的统治核心比较远,海岸线适合海船停靠,良港众多,而其中尤其以山东半岛为上,毕竟山东是中国大陆上重要省份,而辽东则是满洲老家,在满洲崛起的几十年里,数百万辽人早就被屠杀、驱逐一空,而满清入关,更是把辽东的旗人及其附属包衣带进关内许多,虽说入关之后,满清有动员移民到辽东的举措,但按照北洋战区提供的情报,山海关外,清廷治下的人口绝对不会超过百万,这还把大量的蒙古人、女真人算作在内了。

按照北洋战区的总结来说,抢遍辽东也不如抢山东一府,而山东半岛深入黄海深处,附近还有朝鲜这块大肥肉,如果在山东投入一支无法忽视的力量,那么对西南战局的支持将是巨大的,同样也会带来较高的经济效益,这总比在西南和永历联军作战这类赔本买卖要强的多。

而北洋战区开辟之前,首先要做的就是拥有一条顺畅安全的交通线,事实上,合众国在社团时代就进行过两次进入山东的行动,分别是中原御虏和登莱大撤退,两次中最大规模的行动无异是运出移民,而这两次行动的中间衔接点是崇明,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时候崇明尚且处于和平盛世,海域安全,地区安定,而现在,无论是崇明还是泗礁山,都处于战区,所以合众国需要一个规模较大的中转站,而这一次,李明勋的目标定在了济州岛。

位于朝鲜半岛西南侧的济州岛近两千平方公里,气候温和,降水充沛,冬季最低温度也很少到达零下,不然在后世也不会称之为东方夏威夷,而济州岛拥有绝佳的地理位置,处于中日朝三国之间,取得这块土地,便拥有对周边所有强国的影响力。

济州,监营。

宽大的监营之中,一场射箭比赛正在进行,岛上一些低阶文武官和年轻贵族都是盛装到场,装饰华丽的朝鲜弓和高大神骏的战马是最好的炫耀资本。

朝鲜与大明不同,因为两班贵族的原因,文贵武贱并不是那么的浓厚,因为朝鲜贵族多崇尚射术,并且将之视为国粹,所以文官之中不乏善射之人,因此济州监营比武,往往是文武同比,而济州文武官将之中,济州牧金允澈和判官李子敬二人的比试尤为引人注目。

这二人是济州岛上文武官将之首,区别则是,济州牧是新任领议政金自点的侄子,典型的亲清派,而判官李子敬因为不愿谄媚,而备受排挤,金允澈上任之后,通过向满清贡马,得到赏识,不仅在朝中、京城多有人脉,在济州也是一言九鼎,连李子敬的兵权也是夺取大半。

金允澈骑着一匹纯黑战马走入了监营,营中文官武将纷纷跪地行礼,其从马上下来,指着战马上的马鞍问道:“李判官,本官这雕鞍如何?”

无论在中国还是朝鲜文化中,雕鞍都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指纹饰华丽的马鞍,另外则是引申为坐骑,而在李子敬的眼里,金允澈的意思肯定是坐骑,而他认为这是莫大的羞辱,原因很简单,金允澈这匹好马原本属于他。

“自然是好马!”李子敬冷冷说到,这匹马是一个商人的献礼,据说来自海外,身上拥有一半印度卡提阿瓦马的血统,尤为神骏,其最为明显的特征便是那折返向内的精致马耳,不然也不会被称之为折耳马。

金允澈呵呵一笑,说:“本官问的是鞍,如何,这是上国使者赐予本官的,以筹赏本官供马之功。”

李子敬躬身道:“马鞍华丽,用料精细,端的是上国气派。”

金允澈听后哈哈大笑,道:“说的极是,说的极是啊,不知今日你我较艺,判官大人以何物为彩呀?”

“那要看观察使大人有何雅兴?”李子敬抱拳说道。

金允澈道:“那本官若以此马和此鞍为彩头呢?”

李子敬便知道金允澈会如此,而今天,他计划的便是把这匹好马给赢回来,李子敬一拍手,一个官奴低头抱着锦盒走来,金允澈和周边官将都是围了上来,他们知道,李子敬这位判官经常做些通洋的买卖,本家在对马也有势力,所以常见许多难得的玩意。

锦盒打开之后,露出一对华丽的手枪,握把包金,裹满繁复瑰丽的花纹,一支是曼陀罗,一支是彼岸花,击锤被刻画成了如意形状,而枪管上还有醒目的嵌银花朵,花瓣丝丝缕缕的向这四面八方伸展,华丽的让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自生火铳!”金允澈尖叫喊道,他很清楚这把枪的意义,两把手枪根本改变不了战局,却是可以作为谄媚上官的礼物,这类礼品即便送到北京,递到八旗权贵面前,也是极为惹眼的。

“好,本官与你赌了!”金允澈强迫自己从手枪上挪走炽热的眼神,咬牙说道,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说着,他已经从折耳马上解下了他那把精致的朝鲜弓,李子敬摇摇头:“不,金大人,既然下官的彩头是火铳,我们就应该用火铳来对决,不是吗?”

金允澈不解的看向了李子敬,继而笑了,他认为这是李子敬的无奈之举,火铳和弓箭都是他擅长的,李子敬也同样喜欢摆弄,但两者不同之处在于,弓术是需要多年的习练,越练越精熟,而火铳则更多依赖器械本身,而标靶远了,更仰仗运气。

“好,本官应你了!”金允澈信心十足的说道。

一群下官前去准备,精挑细选了十余只火铳来,这火铳与日本火绳枪大同小异,保养的还算不错,平日里都是贵族用来射猎的,金允澈挑选了两支,放在了身前的案子上,而李子敬则是没有挑选,而是招来一个官奴,取来一支平日用的,那火铳看起来半新不旧,想来也是李子敬用惯了的,唯一不同的是,那枪管似乎要长一些。

金允澈不屑的笑了笑,任凭李子敬施展,李子敬让人开始在校场树立标靶,一人十个标靶,从三十步到一百五十步都有,意思很明确,谁打的中的多,谁便是要赢。

砰!

金允澈率先开火,铅子击碎了三十步外木质标靶的中心,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来,惹的周围一片喝彩之声,而金允澈第二枪同样击中了标靶,这次是四十步开外,忽然他有些疑惑,因为李子敬一直没有开枪。

扭头一看,李子敬还在装填子药,那把火铳立在地上,铁质的推弹杆插在枪管里,李子敬正用小木槌敲打着推弹杆的尾部,一边敲打,药子一边进入,金允澈不由笑了,李子敬装填一发,自己足可以装填十发了。

“李判官,需要本官相助吗?”金允澈笑问。

李子敬脸色如常,已然装填好了,他回答道:“不劳观察使大人费心。”

说着,李子敬端起火绳枪,微微调整了一下火绳,随着尖锐的枪声响起,一团浓烟腾空而去,与平日火铳开火一般无二,然而金允澈却是笑了起来,原来,李子敬眼前三十步外的标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矗立在那里。

“看来判官大人射术疏于习练呀。”金允澈笑吟吟的说道。

“是啊,不然就应该打中靶心了。”李子敬微笑回应道。

这话一出,金允澈愣在原地,因为他亲眼看到李子敬什么也没有打到,正此时,几声惊呼从后面传来,金允澈回头一看,几个年轻官吏在那里惊叫,满脸不敢相信,金允澈重新打量李子敬面前的标靶,发现三十步外标靶毫无异样,而这个时候,李子敬又开了一枪。

这一次,金允澈的眼睛被远处的标靶吸引住了,一百四十步之外,那标靶直接碎裂随风飞起,金允澈大吃一惊,原来李子敬是从远向内打的,他定睛一看,最远处,一百五十步开外的标靶左上角有一个大洞。

“这这怎么可能?”金允澈满脸不敢相信。

砰!

李子敬又是开了一枪,这次标靶树立在百步之外,铅子直接命中靶心,金允澈大惊失色,高声喝道:“李判官,你让人在标靶上做了手脚不成?”

“观察使大人好重的心思。”李子敬笑着回应道,又是一枪,这一次直接命中金允澈那边一百五十步的标靶。

“观察使大人,还要继续吗?”李子敬一边清理弹膛,一边笑问道。

金允澈满头大汗,不知当如何回话,他口鼻之中粗重喘气,强忍着不敢发作出来,正此时,一行骑兵疾驰而来,对监营众官喊道:“观察使大人,判官大人,倭寇来袭,倭寇来袭!”

“放肆,朗朗乾坤太平盛世,何来的倭寇!”金允澈正无处发泄,怒斥道,他转念一想,脸色恢复如常,对李子敬说道:“李判官,军情紧急,我等还是先回府衙坐镇,今日比试来日再续如何?”

说罢,不等李子敬回复,骑上战马疾驰而去,许多人紧随其后,监营之中仅剩了李子敬一行,他身边仆人忽然抬起头,眼睛之中露出精光,用地道的北京官话说道:“果然是个滑头的人。”

章二三 济州岛

李子敬微微一笑,说道:“还是多亏了上国匠人的精巧心思,想不到这铳管如此形制,便是发挥出了这般威力。”

说着,他眼睛盯着火铳的枪口,往里面看去,可以看出,铳管内部并不光滑,而是有两根完完全全的膛线,实际上,这把火铳确实是李子敬平日用惯的了,但最重要的铳管却是换了,换成了来复枪管,然而,李子敬惊为神迹的线膛枪管只不过是淘汰品罢了。

合众国对于军事科技的追求一直领先于这个世界,毕竟有李明勋这个穿越者指导,特别是海军方面尤为明显,然而合众国陆军装备的支持同样巨大,比如,合众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大规模装配燧发枪的国家,并且衍生出了‘排队枪毙’线列步兵,燧发枪加刺刀的燧发枪营已经是合众国的主力部队,而合众国也从未放松对于更高技术的探索,在单兵火药武器方便,尤对线膛火枪重视。

线膛枪并不是新鲜事物,已经诞生了两个多世纪,而有记载的螺旋线膛枪械,也就是来复枪早在1476年就被发明出来,而在三十多年前,丹麦军队已经在军队中小批量装配,线膛枪的远射程和高精准度一直让陆军非常动心,但无法大规模装配的原因在于技术和应用两个方面,与理念突破完全没有关系。

至少在这个时代,除了少数军队的猎兵之外,线膛枪仍旧只是上流社会的打猎用具,年轻贵族在不懂军事技术的贵族少女面前打中百米之外的靶子或者猎物,以此获得其青睐,这便是线膛枪的大部分时间的工作。

事实上,合众国的线膛枪研发的主要经费来源就是满足合众国贵族和富商的打猎需求,一直到陆军正式增加猎兵这一兵种,线膛枪才成系统的装配起来。而李明勋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直接把米尼线膛枪的设计理念给了陆军,由此希望让陆军的技术大踏步的跨越,但最终证明,目前合众国的加工能力,完全不具备生产实用性的米尼线膛枪。

加工膛线不算什么技术难题,膛线机在匠人们手中还不如一些纺织机械有技术难度,铸造次口径的米尼弹更是稀松平常,但关键的是,如何把两者用在一起。

技术难题归根究底还是在于精度,滑膛枪对于精度的要求是‘能把铅弹打出去’,而线膛枪就不是如此了,一般来说,滑膛枪的枪管与铅弹之间的游隙在25毫米左右,而线膛枪的游隙则是013毫米,在手工制造枪械和铅弹的时代,技艺娴熟的匠人可以达到线膛枪需要的加工精度,但加工出来的产品并非军队的枪械,而是贵族手里的艺术品和玩具。

如果线膛枪的枪、弹游隙不合格,那会带来巨大的问题,游隙太小,米尼弹会过度膨胀,紧贴膛线,导致炸膛,而游隙太大,铅弹在枪膛之中就碎裂成小块,毕竟这个时代的铅弹也不是那么的合格。因为这个时代还是前装枪,要考虑清理弹膛,所以膛线不能像后世枪械那么深,如此,更容易造成挂铅,挂铅严重的枪械要么不能使用,要么装填效率很低,实用性很差。

合众国陆军兵工厂试制的米尼线膛枪经过试验,挂铅、炸膛、堵塞的概率实在太高,成本也很高,装配就是花钱玩弄士兵的生命,因此很快就被放弃,兵工厂开始寻求另外设计的线膛枪,第一种批量装配的就是赠送给李子敬的这类线膛枪,枪管直接是用滑膛枪的枪管改造而来,加了两根膛线,而使用的铅弹则是不同,球形铅弹外面有一层鹿皮的丸衣,使得弹药略大于枪管直径,需要用小锤敲打才能装填,敲打过程中,鹿皮丸衣嵌入膛线之中,由此达到弹丸旋转和闭气的作用,射程可以达到四百米,在一百五十米仍然有相当的精准度。

这种线膛枪相对于滑膛枪在精度和射程都有极大的进步,但装填速度很慢,如果弹丸制造出现失误,很有可能出现弹丸卡在枪管之中的现象,所以陆军一直不满意,而经过了试制米尼线膛枪,兵工厂的匠人对此进行的改进,在枪管之中铆接一段‘胫骨’!

所谓胫骨便是一截哑铃状的钢棒,铆接在枪管底部,而使用的子弹则是次口径的锥形铅弹,因为弹丸比枪管小,所以可以迅速的装填进去,而到了底部之后,则用小锤猛敲击铁质推弹杆,在钢棒与推弹杆的作用下,锥形铅弹的裙部与膛线紧密结合,完成旋转和闭气的功效,而这类仿制后世图温南式的的线膛步枪,迅速成位了合众国猎兵的标配。

虽然同样是使用次口径枪弹,图温南式和米尼式还是有巨大区别的,米尼式线膛枪完全依赖加工精度,没有十九世纪的机械加工能力根本无法批量装配(俄国人1860年才完全搞定),而图温南式的次口径线膛枪则更依赖枪械使用者的个人经验,铅弹粗一些就少敲两锤,细一些就多敲两锤,新枪少敲,磨损膛线厉害的老枪多敲两锤,如是而已。

“判官大人,现在可不是感慨器械精良的时候,李长官交给您的任务。”李子敬身边的官仆一边把那火绳枪装起来,一边笑着提醒。

李子敬道:“你放心便是,本官一切皆按方略行事。”

李子敬与合众国也算是颇有渊源,其父亲死于清军入寇,李子敬一直不满朝廷和顺清廷的态度,而金允澈对其的排挤而朝鲜朝中不断的党争更是让其深恶痛绝,而真正的渊源则是四年前,合众国往永宁行政长官区的移民船遇到风暴在济州岛搁浅,李子敬提供粮食住房,维修船只,由此开始了与合众国的深入合作,逐渐发展为了济州岛的内应。

收拾完监营的东西,李子敬翻身上马,几十个牙兵前往了济州城,济州岛是朝鲜最南面的领土,岛上气候宜人,但土壤却不适合种植水稻,因此长久以来不受重视,一直到元朝把蒙古马带到岛上,济州岛成为了主要的马场,这里才稍稍发展起来。

等到壬辰倭乱的时候,济州岛成为了抗倭的前线,但巅峰时期也不过驻有两千人规模的军队,而济州岛上人口不丰,实际上一直到二十一世纪,济州岛人口也没有超过六十万人,这个时代更是稀少,济州岛上共同三邑,济州、大静县和旌义县,济州作为行政中心,配有牧使金允澈和判官李子敬文武官僚队伍,而其余两县只有县监。

除了三座城市,还有九镇、十水战所和几十个烽火台,这构成了济州岛一整套的防御体系,但那是倭乱之时,实际上,目前济州岛上的士兵在两千人左右,还分布全岛,最为集中的也不过是济州城,此时约么有八百人作用,当然,除了这些正兵,岛上还有义兵,在战时由贵族和豪商组织,在倭寇入侵的时候,这些保卫家乡的义兵比正兵表现的还要好。

李子敬骑马来到了济州城中,发现金允澈已经登上了城墙,此时他一身戎装,身披披风,腰挎弓袋,站在城墙上,观察着港口,城内城外已经乱作一团,城外港口附近的烽火台和烟台不断升起狼烟,居住在城外的小吏、贱民和官奴则大包小包的跑进城内,城中到处是哭喊嚎叫之声,而在海面上,倭寇越发看的清了,有船只六艘,都是板屋船,其中有两艘尤为巨大,六艘船少说也有四五百人。

金允澈神色严正,不解的说道:“怎生闹起倭乱了,莫非倭国国内又生了什么事端?”

也难怪金允澈不解,济州岛有近半个世纪没有经历过阵仗了,少有的几次变乱,除了本地的官奴造反就是吃不饱饭的渔民作乱,很快就被平定了。

“观察使大人,倭奴人数不少,不知大人有何章程?”李子敬沉声问道。

金允澈瞥了他一眼,宛若看一个死人一般,他早就想把这个判官整垮,换上自己的人,这次倭乱被他看做一个机会,倭寇来袭,作为济州职衔最高的军事长官,李子敬自然难辞其咎。

“判官大人放心便是,本官已经命令崔中军率领精锐隐藏在港口北面的山林之中,另遣斥候前往附近各镇征召戍兵,城内组织义军,不出三日便是有两千兵马。今日先对倭寇半渡而击,让其知道我东国之勇,三日后,定然全歼倭奴,向汉京奏捷!”金允澈信誓旦旦的说道。

“那大人可向朝中上报倭乱?”李子敬问道。

金允澈呵呵一笑:“那是自然,通讯船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出发,判官大人放心便是,今年贡马也已经入城,误不了上国大事。”

李子敬心中冷笑,这厮倒是滴水不漏。

济州港外,蜘蛛号上,河原田兵卫站在船头,伸展双臂,任由身边小姓为他披挂铠甲,这具南蛮大铠拥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见证了河原田氏在日本的辉煌岁月,保养的仍然良好,甲被擦的光彩照人,而在河原田兵卫的面前,有上百名精悍的日本武士,他们有些人正咀嚼着食物,大部分人在低声抱怨着手中的武器。

这支部队被称之为河原田队,由河原田兵卫的家臣和郞党组成,这些年,河原田兵卫在郁陵岛惨淡经营,先是通过在日本和朝鲜的走私贸易积累的第一桶金,继而组建了自己的军队,这支部队一开始只有几十人,被永宁行政长官区雇佣,参与对库页岛的女真部落的清缴工作,在战争中不断壮大,特别是重启山丹贸易后,河原田兵卫从虾夷地获得了直接雇佣日本武士的机会,最终,河原田队一共有四百八十人,其中一百五十名日本武士,其余也来自朝鲜、女真各部。

此次河原田队接受了统帅部的雇佣,前来攻掠济州,然而为其提供的铠甲和武器却是破破烂烂的,让士卒们很不满意。

“主上,为何让我等穿着这般破烂,白白堕了河原田一脉的威名!”一个家臣提着一领破旧的大铠,不满的说道。

河原田兵卫道:“这是来自统帅部的命令,我们此举不是攻城略地,而是让济州岛上的朝鲜人以为这是一次倭寇入侵,这次,我们扮演的是倭寇的角色,而非征服者,倭寇自然就要有倭寇的样子!”

说罢,河原田兵卫用颜料把脸涂抹的花里胡哨,摆出几个放荡不羁的动作,惹的众人欢笑不止,那家臣却是问道:“主上,以中华上国之未能,派遣一营兵足够荡平此岛,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河原田兵卫道:“若是上国挥师来攻,以鲜人之怯懦,如何敢当,其本土水师必然龟缩,日后出击,袭扰航线,而我等来攻,鲜人不明就里,本土来援,届时一网打尽,岂不美哉?家父曾说,稻子越密越是好收割,上国之军略,便大致是这个道理吧。”

家臣道:“原来如此!”

河原田兵卫穿好大铠,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重型火绳枪,道:“虽说铠甲差些,但要命的家伙却是不错,这火绳枪比我族使用的威力大数倍,自可克敌制胜,平三郎,一会火绳枪部队由你指挥!”

平三郎躬身施礼,河原田兵卫站起来,高举太刀,喊道:“诸君,随我上岸,但凡敢阻挡者,杀无赦!”

河原田队顺利的靠近了港口,直接从码头上岸,上得岸边,便是列阵组队,而在北面的树林之中,中军崔明秀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变,道:“这定然不是倭寇!”

“大人,这些人杀气腾腾,模样怪异,与传言中倭寇一般无二,不会错的。”一个老兵说道。

崔明秀坚定的摇摇头,倭寇虽然凶恶与其相同,但所为图财,上岸之后不掠周边商铺,不抓女子牲畜,而是列阵行军,这般军纪严明,便是汉京所见的清军也未曾如此,崔明秀不禁心中暗怕!

章二四 略地

崔明秀是传统的朝鲜武官,虽然没有经历过大阵仗,却是自幼熟读兵书,知道麾下率领的这支骑兵是离合之兵,需要宽阔的地形才能发挥出威力,于是他强行按捺住出击的**,静心等着倭寇走出港口的建筑群。

而河原田兵卫同样沉得住气,他率领手下三分之二的士卒在街道上列阵以待,其余士兵则进入港口两侧的商铺进行劫掠,按照统帅部的命令,河原田队可以任意取用济州城外的财货,包括粮食、布帛和钱财,但不许乱杀人和放火,而河原田兵卫也非常珍惜这次劫掠的机会。

从政治地位上讲,整个河原田队中,只有他河原田兵卫是合众国的正式公民,其余的家臣和郞党都是寄居人,河原田依靠资历、建设郁陵岛和协助拓殖土地,从永宁行政区获得了大量的封赏,但这个落魄的日本武士与南洋的切支丹一样,对土地拥有无比的渴求,所以大部分的封赏他选择了土地,如今在海参崴和虾夷地,他拥有上万亩开发良好的熟地,而他麾下的家臣和郞党,除了按照标准从合众国领取雇佣金,也得到了河原田兵卫的封赏,但与日本传统的封赏不同,家臣们只得到土地,却没有领民,除了自己耕种,就是租给移民,但随着移民越来越多拥有自己的土地,他们的土地很多都荒废了。

目前来说,河原田兵卫一系的生存方式是不断立下战功,获得租借公有奴隶的方式来种植土地,而金钱同样可以租借奴隶,因此全队上下,无不希望劫掠足够的财货。

济州商业不兴,每年贸易最兴盛的时候也就在于贡马季节,所以港口的财货不是很多,搜集了两个多时辰,河原田兵卫一共获得了四千多两白银和价值不过三千两的布帛、瓷器,粮食倒是不少,各类主粮和杂粮约么千石。

河原田兵卫对此倒非常满意,他知道,事成之后,还有封赏,而此次劫掠更多的目的是让自己更像海盗倭寇。

“河原田队,起立,出发!”河原田兵卫吩咐全队吃过午餐之后,集结兵马继续出发,这次劫掠的对象是济州城外的附属庄园和村社,那是济州本地土豪的财产,想来更丰盛一些。

六月末的济州岛非常炎热,河原田兵卫选择下午出发,避开了炎热的天气,道路两侧有很多泥砖和火山岩打造的各式房屋,但更多的则是各类田亩,济州岛不能种植水稻,周边的土地多以高粱、荞麦和大麦为主。

忽然,前面传来海螺的视警声,隔着高粱地和灌木丛,显的有些朦胧。

“是前哨,肯定是遇到敌人了,主上!”平三郎躬身说道,河原田兵卫观察周边的地形,发现全是平坦的乡野,无遮无拦,而南侧是高大的高粱田,北侧是低矮的荞麦田,他立刻拔出佩刀,说道:“向北前进,列阵迎敌!”

河原田队迅速边纵队为横队,向北面的荞麦地里走去,而在高粱地里,崔明秀正指挥着上百官奴用镰刀和锄头清理高粱,为骑兵出击打开通道。

不多时,一个身上插着箭矢的斥候跑来,河原田兵卫脸色微变,他派遣了五个人,都是心腹郞党,却只回来了一个,那斥候说道:“敌军约么三百,都是骑兵,从那片林子移动到了高粱田里!”

河原田兵卫看到那片树林,就在道路的拐弯处,心道朝鲜人是要伏击自己,但却被发现了,所以转移到高粱田里,以方便获得转圜余地,发挥骑兵的冲击力。

“面南列阵!”河原田兵卫眼瞧着高粱田深处的高粱穗不断抖动倾倒,知道敌人积蓄力量准备进攻了,连忙下令。

河原田迅速列阵,中军拥有三百,火绳枪手和长矛手过半,火绳枪手在前,长矛手在后,长矛手使用近四米长枪,倾斜之后,完全可以把火枪手保护在矛锋之后,而两翼则是日本武士和长矛手,以防止敌军侧击。

荞麦地里气氛紧张起来,火枪手们用火镰点燃火绳,拇指大小的铅弹连同火药被塞进枪管之中,推弹杆冲击下,压实闭塞,支架插入土地,沉重的重型火绳枪搭在上面,平三郎此时手持藤杖在阵前走来走去,大声的宣布军纪,要求得到命令之后再开火。

高粱地里的杂乱持续很久,不多时安静下来,随着号角声响起,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响亮,很快,三百多骑兵从高粱地里冲出,马上骑兵个个着甲,口中呼号不断,看得出来,都是老兵,面对严正的战阵直冲而来。

河原田兵卫咧嘴一笑,道:“看来敌人上当了!”

崔明秀的骑兵奔出高粱田,看到了严正的军阵,心中有些犹疑,但敌军那花里胡哨的衣着和甲胄让他感觉阵型没有那么可怕,而且敌军全无遮拦,甚至连栅栏都没有,崔明秀一咬牙,下令直冲敌阵一时间蹄声如雷,骑兵如洪流滚滚而来,河原田兵卫哈哈一笑,大叫道:“除了有马和甲,这群朝鲜人不比那些蛮子聪明嘛!”

人群中爆发一阵哄笑,因为他们在北方已经数次击败强行冲阵的敌军了,崔明秀的骑兵快速靠近,平三郎估摸着敌骑的速度,在距离五十步上,命令火绳枪手开火齐射,枪声如爆豆一般,噼里啪啦响成一片,在阵列前形成了一道烟墙,隔绝了敌我,这些没有经历过战阵的朝鲜战马被爆炸和硝烟的刺激性气味惊扰,原本紧密的骑阵有些疏漏了。

“长矛手,拒马!”河原田兵卫高声吼道。

身后的长矛手从荞麦田里捡起藏好的四米长矛,斜指前方,两层长矛对准了朝鲜骑兵,锋利的矛锋散发着寒光,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在硝烟之中,崔明秀万没有想到中间阵列之中还有长矛手,直冲而来,战马在阵前撞了个人仰马翻,一时纠缠不休。

两翼的武士弯腰从矛林下扑入阵中,用太刀劈斩马腿,把一匹匹战马撂倒在地,而火枪手同样拔出顺刀,钻进混战的人群中,用短小的顺刀刺入朝鲜牙兵铠甲的缝隙之中,收割生命。

“长矛手向前,向前!”河原田兵卫大声吼叫,激励着部下,长矛不断刺杀后方的骑兵,拍打他们的战马,惹出了更多的混乱,战斗立刻进入了白热化,荞麦田里尸体交叠,伤者在敌我双方的踩踏下痛苦呻吟,混战持续了一刻钟,失去机动力的骑兵开始面对人手不足的困境,处于锋线上的朝鲜牙兵往往面对两三个长矛手,很快就被刺死或者勾连下马。

而当两翼的长矛手合围的时候,已经受伤的崔明秀只得下令撤退,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和数量更多的战马。

河原田兵卫一屁股坐在了麦田中,鲜血染红了他祖传的大铠,虽然此阵之中他只杀得一人,但高度的紧张和全力的怒吼让他疲惫不堪,士卒们正打扫战场,抢救伤员,重伤员无论敌我都会被赐予解脱,而轻伤员则被聚拢起来,发放伤药,第一次经历战争的新兵跪在地上,庆幸劫后余生,而老兵则在牙兵尸体上搜寻财货,他们找到了一个装死的家伙,把蓑衣捆绑在他身上,浇上油点燃,演绎着日本式的酷刑——蓑衣舞。

“让他们住手!”河原田兵卫喝光了水囊里的水,对平三郎说道。

“是的,主上,这太残忍了,如果让合众国的人知道,肯定又要大发雷霆了。”平三郎说道。

河原田兵卫不在乎的摆摆手,这是在战场上,哪里有那多么的规矩,他才不会费心去讨好那些统帅部的大爷,在这里,只有得到士兵的欢心和忠心才能生存下来,河原田兵卫说道:“弄清楚口供再闹,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

审讯俘虏得到令人满意的口供,河原田兵卫得知方才袭击他们的牙兵是朝鲜人在全岛最精锐的部队,战死过半的这支部队失去了战斗力,不能再算威胁了,而俘虏还供述在济州南面拥有一个朝鲜私营的马场,里面约有上千匹马。

河原田兵卫赶往了那个马场,在夜晚到来之前从中挑选了六百匹,其中一半作为骑乘用的战马,一半稍差的作为骡马,把战利品统统带回了港口,他队中不少人精通骑术,组织了一支百人规模的骑兵,便是控制了济州城周围。

回到港口,河原田兵卫做了一件让金允澈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他把缴获的粮食和钱财拿出大半,用来招揽济州城外的官奴,用了三天就是聚拢了上千之众,然后率领这支乌合之众扫荡周边的村社和庄园,队伍滚雪球一般扩张开来,这已经不是济州本岛的军队可以解决的,金允澈无奈之下命令再次求援,这次金允澈不仅给全罗道的上官求援,还写了一封私心给身为领议政的伯父,要求派遣陆师和水军一同入援。

同时,金允澈命令济州全岛进入戒备状态,各镇、烽火台的士兵全部撤进县城之中,固守待援,而在同一日,所有的情报都被汇总送达了济州外海的舰队之中,在确认一切按照计划发展之后,负责济州岛作战的前线长官李德灿命令全军登陆。

李德灿在合众国内部的资历也是极老的,当年参与创立了永宁行政长官区,深得行政长官的信任,而这一次攻略朝鲜,身为朝鲜人的李德灿便是从海参崴那繁冗的工作中抽调出来,赞画济州岛一事。

按照统帅部的计划,除了河原田队这颗烟雾弹,济州岛其余方向由海军负责攻占,光是第一波次就派遣了两个陆战营和骑兵、炮兵和工兵共计五个营伍,七千多人,配合的舰队官兵和水手加起来,不下一万五千人,但是这支刚刚进入战备状态的部队却被突如其来的潮州事变而变更的计划,此时全员输送到了潮州府,李德灿只得临时再组建部队。

在统帅部一纸命令下,周围的战区纷纷支援,永宁行政区支援了一个特遣营,这原本就是准备投入北洋战区的,约有千余人,都是老兵好手,骑射步战全能,如果不是北洋战区是规划中的核心战区,也不会有特遣营编列,另外的部队来自泗礁山,是一个补充兵团,约有两千五百人,全部是刚刚完成八个月集训的新兵,是陆军部队,此时也只能拉上战场,李德灿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妥,反正朝鲜兵孱弱不堪战,攻城略地不算困难,他只需要士兵配合自己麾下的行政班子控制这个岛屿,完成占领和前期统治。

混编的先遣军选择从济州岛西南登陆,他们的目标是大静县,这是朝鲜王国在济州岛的第二大港口,直接面向东海,选择这一地点,除了它是济州三城之一,就是因为统帅部在大静县规划了一个港口,以方便永宁和大本营之间的航运。

先遣军实在河原田队登陆后十二日才出现在大静港外,县监早已得知倭寇入侵的情报,把所有的城外的百姓和部分官奴收入城中,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是一支超过七十艘的船队来袭,县监没有下令反击,因为他麾下所有成年男丁加起来也不够先遣军的一半,可战的战兵除了百十个牙兵就是各镇和烽火台收拢来的士卒,另外还有当地豪族的家丁和奴仆,加起来也就六百,即便算上临时武装的义兵,也不过千余之数。

先遣军从容的登陆,李德灿派人去劝降,意外得到了拒绝的答复,无奈之下,他只得下令刀兵相向,作为主力的补充兵团都是旱鸭子,一上岸就是吐成一团,大规模的围城战是不能了,李德灿派遣水手武装上岸,招募了上千官奴,把战舰上的十八磅加农炮运载上岸,构筑炮台。

李德灿的计划很简单,先三天炮击,轰开城墙,这段时间士卒休整,三天之后,攻破城池,解决战斗!

章二五 攻城

大静县就位于海边,水手们上岸,在港口拆卸了一些民居和商铺,加固了码头,用抓来的大牲畜和官奴,把船上的十八磅炮拖拽上岸,沙袋堆砌出了简易炮垒,圆木构造了栅栏,丁壮挖出了壕沟,一个白天就是构筑了防御工事。

第二天一早,十八磅炮开始轰击,隆隆的炮声从天亮响起,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一直到这个时候,李德灿才是来到阵前视察,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港口点验物资,派遣士兵接管周边的村社,审讯俘虏。

简易的营地之中到处是神情萎靡的士兵,他们脸色苍白,身体瘫软,在营地之中喝着稀粥,不时发出剧烈的呕吐,士兵几乎全部属于补充兵团,其中部分是去年江南之变从淮扬一带撤出的丁壮,部分则是吕宋投诚的土著,这些士兵从新兵营完成基础训练,加入补充兵团进行深入训练,补充兵团并不参与上阵,而是在野战部队出现伤病亡之后,抽调人员加入,以快速恢复主力兵团的作战能力。

补充兵团的士卒多来自水乡,也算识得水性,但陆地上的河沟港汊与海面上的滔天巨浪完全不能比,所以一上岸就瘫软在地,与其同样失去战力还有特遣营的那些战马,此时正在营中屎尿横流,惹的来往的水手嘲笑他们是旱鸭子。

李德灿走到炮垒,发现负责指挥的特遣营长官赵君肃正披挂铠甲,身边的近百士卒也是如此,他感觉这是要上阵的模样,连忙问道:“赵长官,这是怎么了,不是约定明天下午破城之后才攻击吗?”

“阁下,情况不对,您看这城墙!”赵君肃是个三十二岁的中年人,身材矮壮,胸膛宛若橡木酒桶一样粗壮,一双眼睛锐利如同鹰眼,说话掷地有声,其四年的服役生涯一直在宁古塔要塞渡过,率领精锐骑兵和斥候出没于白山黑水之间,与清军白甲、女真与蒙古马队、朝鲜牙兵甚至于罗刹人鏖战不断,能从激烈的战争中活下来,赵君肃靠的不仅是一身本事,还有丰富的经验。

李德灿看向大静县,这是一个典型的朝鲜城池,周长超过七里,与普通的明国县城类似,但与明国县城拥有数万人口不同,大静县常驻人口不过六千余,此时把周边村社、军镇都撤入其中,也不过万余人,朝鲜城市贪大是出了名的,李德灿身为朝鲜人,深有体会,他知道,这座城池之中,只有寥寥几座公署是低矮的砖石建筑,其余都是火山岩石、黄泥或者泥砖搭建的破房子,当然,城中大片是荒地或者农田。

大静县的城墙约有四米到五米高,采用的是济州岛常见的火山岩砌筑而成的外墙,马面、瓮城、护城河、箭楼、城门楼、女墙和垛口等这些常见的城防建筑样样都没有,光秃秃的,就好像地主大院的围墙一般,按理说这样的城池防御力低下,远不如大陆上的那些明国城市,但就是这地主院墙一般的城墙让赵君肃有些束手无策。

按照炮兵的一般习惯,加农炮轰击城墙,首先要清理女墙这类附属建筑,以让守军失去依托,当然,大静城墙没有这些设施,只得进入第二阶段,炮击城墙中部,这个时代的东方城墙普遍的高而薄,所以炮击中部,就可以造成城墙坍塌,形成坡道,让士卒可以直接攻入,但对大静县的炮击持续了一个白天,却没有达到目的。

在十八磅炮的实心炮弹轰击下,大静县的城墙外部石头都已经剥落,露出了后面厚重的泥土,这破有些棱堡要塞的意思了,厚重低矮的城墙是防炮的关键。

李德灿用望远镜细细看了一会,说道:“确实有些奇怪,不过赵长官,还是不要妄动,补充兵团的士兵还不能进入战备状态,你的特遣营同样有过半士兵精神不佳。”

赵君肃微微摇头,指了指阴云密布的天气,说道:“快要下雨了,阁下,一场大雨,这群身体虚弱的士兵可能会倒下一百个两百个,但攻下这个城市,最多会倒下三十个。”

李德灿无法反驳这个理由,当初他下令炮击三天,轰开缺口再进攻,就是为了减少伤亡,事实上,即便不动用炮兵,只用云梯绳索也可以攻下这个破城。

“好吧,攻下城市,我们去城中过夜!”李德灿郑重说道。

李德灿重重点头,他已经披挂好了铠甲,内层穿着锁甲,外面套了一层布面铁甲,还有覆面铁盔,其余参与攻城的百十个跳荡也是如此,甲胄各式各样,从板甲胸甲到棉甲都有,这些选锋无一不是两层甲,披上之后,进行跳跃、奔跑,挥舞自己擅长的武器,以感受甲胄是否影响行动,这些都是老兵,脸上写满了轻松,好似把一会的进攻当成了郊游般。

跳荡手只是赵君肃进攻计划的一部分,他还从船上陆战队和水手中挑选了四百名燧发枪手作为压制火力,等到收拾的差不多,一旁的人送上藤牌,这些藤牌都是用刚刚砍伐来的树枝和藤条打造的,蒙上两层打湿的牛皮,看似粗糙,却极为实用,四个人便可以举着前进,但却可以护住十余个人,战术和用具像极了八旗的甲兵,这就是特遣营几年鏖战,相互学习的结果。

从港口缴获的独轮车和大车被改造成了盾车,由朝鲜官奴推送,掩护燧发枪手进入阵位,距离三百多米,城墙上的火炮打响了,应该是佛郎机之类的小炮,铅子和实心炮弹泼洒过来,打碎了两辆盾车,造成的伤亡乏善可陈,而炮位上十八磅炮的反击却是暴风骤雨,直接瞄准了城墙的上沿,打的土石横飞。

在一百二十米左右,盾车停下,车后的燧发枪手进行了第一轮齐射,趁着齐射之后弥漫的硝烟,赵君肃率领跳荡手走出盾车,前排高举长牌,后排则是拖拽着云梯,几个队长都是老行伍,控制着举长牌士兵的速度,时快时慢,引诱守兵开火,城墙上的朝鲜兵果然中计,箭矢和铅子飞来,打在藤牌上,毫无效果,而这更平添了守军心中的压力。

本来就处于劣势的朝鲜人心里压力很大,射击毫无效果,己方却屡屡受挫,随着跳荡手靠近,城墙上的朝鲜兵越来越慌张,箭矢和铅子更是没了准头。

靠近的城墙,跳荡手的速度越慢,后方的盾车趁着守军的注意力被跳荡手吸引,推着盾车继续前进,到了七十米左右,又开始齐射压制,大静城墙没有女墙,墙上的弓箭手和火枪手大半身子露在外面,被打的鸡飞狗跳。

见城墙火力被压制,赵君肃命令搭上云梯,他对第一波随他冲击的士兵喊道:“老规矩,一锤子买卖,上去就是猛冲猛打,要凶要猛!”

这些老行伍嘿嘿一笑,点燃了几个手榴弹,扔了上去,赵君肃照例冲锋在前,他的双手苗刀背在身后,双手攀爬,宛若猿猴,很快抵达了城墙顶部,他向两边看了一眼,发现十几个弟兄如他这般蓄势待发,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猛的冲了上去。

赵君肃翻身上了城墙,第一件事就是前扑,想要把可能挡在身前的对手扑倒,但他扑出去的一刻才知道,面前全无对手,甚至连城墙都没有,眼前一片空白,落地就是急促的翻滚起来,赵君肃摔了个七荤八素,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正用短矛刺杀自己,他用戴了铁手套左手抓住矛锋,用力一拉,那人直接扑了过来,赵君肃右手攥拳,一拳砸在了那人的脸上,他翻滚而起,发现身边竟然都是瑟瑟发抖的丁壮,赵君肃满脸是血,哇哇大叫两声,就是吓的那些朝鲜人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眼瞧着不远处有十几个弓箭手正射击城墙上酣战的己方士卒,赵君肃抓住一辆大车,推着撞了过去,撞倒三四人,敌人尚未反应,拔出背后双手刀,猛扑而上,把一个朝鲜弓手连人带弓劈成了两半,继而左冲又突,大杀四方,惹出腥风血雨,周围当者披靡,杀的二十多人四散而逃。

杀散了城下之人,赵君肃回头看去,这才发现朝鲜城墙的内部,这城墙与明国城墙大相径庭,没有城上城下交通的马道,而是一片大斜坡,与其说是城墙,倒不如说像是堤坝,城墙顶部平台极窄,并排三人怕是都不能,城墙完全是一个射击平台,上面的人很容易跑下来,而不用担心坠落,而正是这墙后的大坡道,导致了城墙极厚,火炮轰击不开。

赵君肃聚拢了几个同样滚落下来的倒霉鬼,一起冲杀去了城门,把城门守军杀散,打开城门,外面的燧发枪手入城,快速控制了这座城市。

当天,全体官兵入城休息,躲避了夏日的暴雨,两天之后,大雨停了,大静县已经完全处于合众国的控制之下。

大静县及其周边只有一万三千余人,除了在战争中死亡逃走的人,只剩下了一万出头,而这批人也是济州岛最大的财富,济州岛有两大产业,其一为制弓,其二为养马,前者会被作为济州岛的经济产业发展,毕竟合众国目前正在推广火器,弓箭在军中用的不多,但一众盟友中确实必需品,而养马则更为重要,毕竟济州岛已经作为北洋战区的总后勤基地,这里不仅要培养战马,还要为前线输送战马。

“不要管那些财货和米粮,统统不要管,你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找人,人是济州岛最重要的财富,会制造弓箭的弓匠,养马相马的马夫,修马掌的匠人,全部要找寻出来,特别是那些官奴官婢,他们很多是两班贵族,从朝鲜发配来的,所有会说汉语,会写汉字的统统挑选出来备用,不要以为合众国的兵锋仅限于济州岛,未来我们还要去朝鲜半岛,需要人才!”在低矮的官署里,李德灿郑重的宣布着工作计划。

正此时,外面传来阵阵喧嚣的声音,尖叫和吹口哨的声音不断,李德灿骂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营中那些蠢货发情了吗?”

“不,阁下,是港口外来了一艘船,上面全部是光屁股的女人,足足有二三百个。”一个卫兵走进来,汇报道。

李德灿骂道:“该死的,那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可千万不能让那些家伙给祸害了。”

官署里的官员听后大惊失色,跟着李德灿跑了出去,来到城门左近,只见城门外走进来一大群女人,这些人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盖住下体,光着脚丫,上身不着片缕,偶尔有人披着茅草制造的披风,她们的头发盘在头顶,露出的皮肤呈现古铜色,肌肉分明,健康十足。

忍着周围十足的戏谑和叫声,女人们走进了城池,见到官员前来,纷纷跪在了地上叩首,白花花的屁股连成一片,更是激起了年轻士兵的荷尔蒙。

“军法官何在,把这些无事生非的家伙驱赶走!”李德灿高声叫道,戴着袖标手持藤杖的军法官上前,围观的士兵才散去,在不远处偷偷的看。

赵君肃听闻消息赶来,问道:“阁下,这是怎么回事?”

赵君肃知道李德灿颇有好色之名,在永宁娶了几房妻妾,但总归不会一次纳几百个女人吧,李德灿没有回答,而是说道:“这群杂碎,用得着他们的时候瘫成烂泥,打完仗却是这般有精神,赵长官,你把他们组织起来,去攻旌义县吧,把那里的人统统抓来。”

“阁下,这是怎么回事,招纳营妓可是死罪!”赵君肃低声说道。

李德灿骂道:“什么营妓,这是海女,是我送给海参崴和东方港的礼物,让移民局的人来,收拾一下,先把衣服发下去,这么闹下去,早晚出事。”

“海女?”赵君肃完全不解,李德灿随口为他解释了几句。

原来海女是朝鲜一种比较特殊的职业,出身贫苦的海女可以在冬天,仅凭烈酒和油脂,就能潜入水底捞取鲍鱼、扇贝等珍稀海产,用以谋生,因此她们衣着极为简单,而永宁行政长官区则有非常发达的海产业,特别是海参崴,就是因为海参得名,海女这类能进行水下作业的人尤为紧缺。

章二六 党争

济州岛的海女数量很多,尤其集中在三城左近,李德灿集中了一批,趁着西南季风未尽送往北方,就是希望这批特殊的礼物能打动海参崴、库页岛的地方行政官,以此获得他们的支持,原因无他,李德灿知道,规划中的北洋战区中,济州岛是作为总后勤基地,也是移民中转站,这里需要一个完整的行政官僚架构,而海参崴还库页岛常年接受来自朝鲜的饥民,因此有大量懂汉语的朝鲜人和懂朝鲜语的汉人。

四日后,休整完毕的补充兵团和特遣营开始了对济州岛的拓殖行动,补充兵团在官奴的配合下,沿着济州岛的海边官道向东西两个方向进攻,沿途占领所有的朝鲜的军镇,其主力集中在西线,那个方向还有济州岛的第三个城市旌义县,一千五百人的补充兵和八百名官奴丁壮于七月中旬抵达了旌义县,未曾展开围攻,县监就是派人来请降,原因无他,这个聚拢了上万人的城池中连水源都没有,只得收集雨水过活。

城内的官员和豪族提出了几个条件,无非是放归自由,承认其私有财产,但都被拒绝了,指挥官仅仅同意保护其生命安全,并且给予其赎身的机会,双方没有达成协议,却引发了城中商人、官奴为主的下流阶层和官员豪族等上流阶层的内斗,商人打开了城门,补充兵冲进城中,占领了这个城市,按照李德灿的命令,把旌义县周边已经打为奴隶的官员和豪族,和原本就是奴隶的官奴迁往了大静,如此,济州全岛除了济州城,全部处于了合众国控制之下。

汉京,景福宫。

朝鲜王李倧已经五十有三了,却老的好似垂暮之年,他走到王位上坐下,灯影之中的身影摇摇晃晃,好似马上就要倒下,事实上,朝中人人都知道,这位矛盾了大半生的王上已经命不久矣。

李倧看了看殿内的两班朝臣,神思再次忧郁起来,朝鲜这个自称小中华的国家,别的没有学好,对于党争可是学习了个十成十,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其国内什么东人党、西人党、北人党、南人党、大北党、小北党、清小北、骨北,零零散散分了几十个派系,陛辞争斗不断,朝堂之上早就乱做一团,而在合众国眼里,其朝臣之中忠明和亲清两党。

在过去的几年里,以金自点为首的亲清党随着大清在中原、江南攻城略地,成为中原皇朝,而水涨船高,金自点也是彻底依附满清,在满清的支持下把持朝政排除异己,先是主动提升对满清的战马、纸张、弓箭都贡奉,继而派遣精锐马队和鸟枪队前往新宁古塔效力,但这还不是主要的,其最大的勋绩实在四年前。

四年前,一直在盛京和北京为人质的世子被满清送回朝鲜,这位朝鲜王的继承人已经在满清国内待了八年,平日与八旗宗室来往密切,尤其与豫亲王多铎交好,早年在盛京便是辫发胡服,完全沦为了满清的走狗,这一点自然为中立派的朝鲜王李倧和忠明的朝鲜士大夫所不喜,却是亲清派金自点的最好盟友,只要李倧崩逝,世子登基,那朝鲜就彻底沦为清国的藩属,再无二心。

相反,凤林大君李淏(即后来的孝宗),虽然在满清多年,却出淤泥而不染,聪敏好学,颇的李倧和士大夫们喜爱,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世子会在返回朝鲜两个月后死于暴疾,李淏登基成为朝鲜王,但原本的历史轨迹已经改变,金自点发现了朝臣对世子的不满,以此发动党争,把众多的忠明派逐出了朝局。

但金自点不知道,当时的领议政已经和在咸镜北道的沈藩筹谋发动军事政变,夺权复国,立李淏为君,金自点的提早动手虽然清除异己,保住了世子的性命,却也让坚定的忠明派蛰伏下去。

“领议政!”李倧清咳两声,声音已经有了些无力:“济州倭乱一事,你认为如何?”

金自点沉声回答:“王上,济州倭乱已经查明,倭寇有战船十余,兵士近千,上岸之后,烧杀抢掠,围攻城池,判官李子敬怯懦无状,与倭寇在城外浪战,折损许多,幸得观察使金允澈沉着,守城有方,济州才未陷落于倭寇之手。

然,倭寇阴毒,在岛上与明火贼、流民合股,已有三千之众,非济州、全罗道可制,微臣以为,此间倭寇入侵,定然与东番岛夷有关,当是其试探我东国深浅,若不迎头痛击,悔之晚矣。”

显然,金自点所言是金允澈夸大和脱罪后的说辞,而后面将其与合众国联系起来,并非有确凿之情报,完全就是猜测。

合众国成立后进行了全方位的外交,朝鲜自然也在其中,在去年,双方进行了密集接触,并且在对马岛上进行谈判(此时对马岛在朝鲜和日本都有官职),合众国除了通商等条件,便是要求朝鲜与清国断绝藩属关系,停止朝贡和军事支援,与合众国和平相处,自然,朝鲜是不会同意的,谈判陷入僵局,却一直没有结束,接触依旧在进行。

金自点有理由猜测,济州倭乱是合众国在向其施加压力,试探虚实的举措。

李倧微微点头,不管与清国的关系如何,李倧都不会坐视济州为他人所占,毕竟壬辰倭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若敌对势力在沿海拥有据点,东国便是永无宁日了。

“领议政,你的意思是派遣兵马前往平乱?”李倧问道。

金自点道:“微臣正有此意,王上,如今倭寇在济州岛联络乱民,已成势力,其水师亦然不逊,因此东国需要雷霆一击,方可消灭倭寇,宣武布威!

如今之计,当以御营兵马为陆师主力,庆尚、全罗二道水师为主,反攻济州!”

李倧重重点头,这几十年来,朝鲜屡屡参与明清战争,又被清朝两次入侵,陆军精锐损失殆尽,少数能打的也就汉京左近的御营厅那一万五千人,而水师这些年倒有恢复,不用担心,而金自点提案,动用精锐陆师和一半水师,当真是雷霆一击了,他想了想,问道:“右议政,你以为何人统帅兵马合适?”

右议政是崔鸣吉,他在四年前的那次党争中失败,被迫让出了领议政之位,归隐了两年,近年李倧身体不好,又召还回朝了。

崔鸣吉微微颔首,道:“微臣愿意亲督此师!”

看着李倧与崔鸣吉一问一答,金自点脑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这是一个圈套!”

崔鸣吉是彻头彻尾的忠明派,平日就主张与合众国来往,还常常因为中原发生灾难而指摘满清得国不正,国运衰弱,如果让其掌军,那便是大患,或许其会利用机会发动政变,而如果拒绝,那必须由更高职衔的人统军,这个人就是自己,但自己离开汉京,造成的权力真空会不会引发其他事端呢?

金自点心中想过了无数的策略,忽然有了计策,反驳道:“崔大人这些年归隐,对兵事早已生疏,不可督师,王上,微臣愿意督领大军平倭!”

李倧微微点头,说道:“领议政如此勤劳王事,寡人甚为安慰,出征之日,自当为。”

“果然有猫腻,说不定,我领兵一走,汉京便是要变天了,或许是引沈藩之兵入京!”金自点见李倧答应的如此痛快,心中明白了几分,他打断了李倧的话,说道:“王上,平倭之事臣还有一策。”

李倧被打断了话语,眼睛里飘过一丝怒色,却也未曾爆发,他问道:“领议政还有何章程?”

金自点道:“如今岛夷在海外横行,我朝水师暗弱,而倭寇却常年纵横海上,不如剿抚并重,若得这支倭寇相助,我东国海防又增添几分臂助呀。”

“甚好,甚好。”李倧赞道。

金自点话锋一转,说道:“王上当知,倭国自古上下有别,贵贱已分,倭国武士更是如此,微臣虽为领议政,但不过是臣属之辈,若东国宗室出马招降,必当更添胜算,而世子果毅过人,文武双全,当为首选,微臣请王上允许,让世子替王上出征!”

如此一言,朝堂哗然,李倧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心道金自点果然是老谋深算,只要握住兵权和世子,无论离朝后,是党争、政变还是军变,统统没有用,汉京便是再归王化,金自点都可以凭借世子和满清重新恢复旧有的秩序。

“世子千金之躯,如何能亲赴险地?”崔鸣吉当即争辩道。

金自点瞥了他一眼,说道:“既如此,那只有请上使决断了。”

这便是金自点的杀招,但凡朝中出现争辩,李倧居中不言,金自点便是要求满清介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顺遂了他的心意。

半个月后,济州海峡。

闪电撕裂了海峡内的天空,刹那间的绽放中,海峡内的一排排漆黑的桅杆肃穆而立,朝鲜世子看着正下着大雨的天空和不远处澎湃巨浪的海峡,他缩了缩脖子,说道:“糟糕的天气,领议政,这天气太糟糕了。”

“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殿下!”金自点坚定的说道:“没有人会想到我们会在这样的天气突袭济州岛,无论是倭寇还是其他人。”

“其他人?”世子不解的问道。

金自点点点头:“当然有其他人!”

这次出征,金自点带来了一万御营兵,还在全罗道庆尚道抽调了一万八千府郡兵,而除了觉华岛水师,所有的水师都在这里了,可以说,朝鲜一半的兵力在他的手中,朝鲜内外,无论发生什么变乱,都不会有问题了。

金自点选择这样一种天气,为的就是安全,他不知道济州倭乱有没有合众国参与,但他必须把那个威胁考虑进去,合众国战船无敌,铳炮犀利是出了名的,金自点可不想犯险。

大雨如注,海面上一片漆黑,水手们用力划桨,号子声和拍击水面的声音被大雨遮盖吸收,船队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二十艘水师战船,目标是倭寇战船,而第二部分则是四十多艘民船和十二艘战船组成的运兵船,运载了四千名御营厅士兵,在解除海面威胁后,士兵登陆,夺回济州。

两支船队之中都有本地的渔民和水手加入,这些人对济州岛的每一个小岛、每一块礁石都很熟悉。

济州与朝鲜本土之间的海峡里,分布着上百个小岛,由此产生了复杂的水文条件,朝鲜水师计划用两天的时间横渡海峡,本地的舵手和水手让战船避开了礁石,成功抓住了洋流,升起风帆,冒雨向济州方向疾驰而去,两天后,暴雨变成了阵雨,凌晨月光尚未消失的时候,船队抵达了济州岛,身为前锋大将的具胜第一个跳下了沙滩,看着远处低矮的济州城和四处乱窜的乱民和倭寇,具胜大吼:“这一次,我要立下绝世的功勋!”

用了一个白天,朝鲜兵登陆成功,占领了滩头阵地,具胜一边命令联络城中守将,一边集结部队,而斥候来报,倭寇在看到大军登陆之后,已经向南逃窜,而战船同样如此,具胜清楚,倭寇这是在拉开距离,找一个海港登船离开。

“不能让其顺利离开,点兵集结,我们追击!”具胜挑选了一千二百多人,连同金允澈率领的六百精兵一起追杀,两日后,与倭寇发生接触,逼迫其离开海岸官道,进入山谷之中,具胜与金允澈率军追入山谷,原以为会在这个绝地把倭寇消灭干净,但随着一声号炮,山谷两侧竖起如云一般的旗帜,一排排士兵从半山腰上的灌木丛中钻出来,刺刀雪亮!

与此同时,第二波由两千御营兵和四千府郡兵组成的第二波登陆部队已经穿越了复杂的礁石沿海,抵达济州海峡广阔的海面上,这一次没有暴雨如注,没有黑夜掩护,有的只有远处如林的桅杆和高大的舷墙,合众国海军的号角声穿过海面,深沉的声音宛若召唤魔鬼的亡灵序曲,一艘艘战列舰和巡航舰从海岛背面冲击而出,风向多变的海峡内,船帆哗啦啦的作响,双方距离不到一里,战列舰打开了炮门,一排排重炮探出了战船,即将喷薄出夺人性命的炮弹!

章二七 山东攻略

天上的乌云低沉的可以用手摸到,金允澈正在树林中亡命逃窜,树根和灌木牵扯着他的双腿,枝叶和藤蔓拍打着他的脸颊,衣服早已破烂不堪,全身都是血痕,偶尔的摔倒更是头破血流,然而身后的追杀者的声音仍然不断,枪声之中夹杂着狗叫的声音。

身边的牙兵脱掉了身上的铠甲,让自己跑的更快些,这些下属没有人理会金允澈,自顾自的发命狂奔,忽然,一个黑影从灌木丛中窜出,血盆大口之中全是锋利的獠牙,直接咬住了一个牙兵的肩膀,金允澈听到屁股后面传来凄厉的嚎叫,他加快了速度。

好不容易冲出树林,外面是肥美的草场,金允澈知道附近有一处马场,只要找到战马,自己就能脱离敌人的追击,很幸运的是,金允澈看到了一匹高大的战马,那匹马很熟悉,秀气的折耳让他眼前一亮,可惜,马上有一个人,是李子敬。

“子敬兄,速来助我!”金允澈好像看到了希望,对着远处的李子敬高声喊道。

李子敬下的马来,从马上解下火绳枪,点燃火绳、装填子药、立下支架,金允澈欢喜的脚步停下了,而身后的丛林中追杀出来七八个士兵,还有三只狗。

金允澈这个时候明白了,李子敬已经投靠了新主,他连忙喊道:“子敬兄,小弟也愿意为新朝效力,烦请子敬兄引荐,想来子敬兄在新朝并无根基,小弟愿效犬马之劳,以为臂助呀。”

李子敬已经收拾妥当,他只回应了一句:“济州岛只能有一个义从官!金允澈,你想做,就杀了我!”

金允澈看到李子敬已经火铳在手,瞄准了自己,他知道生机渺茫了,只得摘下弓箭,喊道:“好吧,那你我决一死战,这是最后一次较射了,弓与铳,决一死战!”

相距百步,金允澈弯弓在手,箭矢飞出,划破空气射向李子敬,李子敬扣动扳机,铅子同样射向金允澈,刹那功夫,硝烟散尽,金允澈见李子敬胸前插着一根箭矢,他喜不自胜,心道自己总算没有白死,他很想冲过去,抢夺那匹好马再走,但是踉跄两步竟然是全身发凉,倒在地上,弥留之际,金允澈看到了李子敬走了过来,那根鹰翎羽箭被当着面拔下来,只有微末血丝,而金允澈同样的铠甲下,铅子已经搅碎了内脏。

李子敬蹲下身子,指了指自己胸腹之间的那个孔洞,说道:“恭喜你,射中了靶心,你赢了。”

第一批登陆部队在济州分兵,先是遭遇了伏击,其余也在济州城投降,而在海上,朝鲜那些桨帆船和民船根本不是合众国四艘战列舰和四艘巡航舰的对手,战船被击毁大半,运兵船几乎全部投降,战列舰没有追击逃入岛礁群的一些船只,因此也丢失了最有价值的目标——金自点。

当李德灿进入济州城之后,济州军管会宣布成立,军管会直接建立了两个营,以河原田兵卫和李子敬为首的治安军,还有就是俘虏和战犯为主成立的劳改营,如今的济州岛上拥有七万左右的朝鲜人,但除了少数的商人和李子敬,全部成为了奴隶,而区别则是,原本的官奴得到的解放,为合众国服务,就可以获得脱离奴籍的机会。

岛上的劳改营被组织起来与受雇佣的官奴一起,超过两万五千人的丁壮投入到基础建设之中,首先扩大的是港口,其次就是在港口和济州城内外修筑营房和仓库,从台北起运的第一批军需物资已经抵达,而在未来两个月的时间内,济州将会驻扎超过两万大军和十数万吨的各类物资。

基隆军港,码头。

鵟号探险船慢慢靠近码头,船长指挥着水手把绳索抛上岸边,马东来走出船长室,看着港内那一艘艘正在进行升帆起锚作业的运输船,心中稍稍放下心来,跳板一搭上,马东来便是跳到岸上。

“谢天谢地,还没有离开!”马东来满含热泪的看着那些船只,快速奔跑而去。

幸好旗舰上的卫队对离开多年的马东来还有些记忆,在安全局官员的陪同下,他得以登上自由贸易号大帆船,进入奢华的船艉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华丽,走廊的地板上铺上上好的海豹皮,内部的装潢使用了大量的花梨木,很远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讨论声,各类已经陌生的词汇钻进了马东来的耳朵里。

侍从官走了进去,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再走出来的时候,侍从官说道:“阁下,执政官请您进去。”

马东来走进了这间巨大的会议室,四面都是华丽的挂毯和精致的屏风,围绕楠木制造的圆桌,坐满了十余个军官,都是海陆两军的高层,李明勋率先起身,对一众军官说道:“向合众国的勇士致敬!”

军官们纷纷脱下帽子,对着马东来微微欠身,李明勋指了指自己的身边,说道:“给东来阁下搬椅子,就在我的身边,好了,我们继续开会!”

高锋继续指着那大幅的地图介绍着:“半个月前,李德灿、赵君肃和河原田兵卫控制济州全岛,与赵三刀的分舰队一道,消灭了朝鲜三分之二的水师战船和相当于五分之一的步兵,亲清党在朝鲜的威望大跌,沈藩和朝中的忠明派派遣使者联络了我们,希望我们可以派遣一万到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在朝鲜登陆,与沈藩南北夹击,消灭朝鲜的亲清派,完成朝鲜的独立。

这比我们计划的还要顺利,毕竟现在亲清派手中能调集的军队绝不会超过四万。”

“不,我们时间不够了,这个计划需要两个月,打完仗军队需要一个月休整,而那个时候,西南季风完全结束,北洋战区在山东不容易打开局面,诸位军官,我们不得不承认,国姓在潮州的胡作非为耽误了我们太多的时间,对朝鲜的作战计划停止,我们直接进入山东部分。”李明勋接着高锋的话说道,显然这是给全体军官的一个交代。

高锋点点头,继续解说道:“好的,首先,目前的战略形势对我们来说非常有利,我们的盟友在湖广和江西的军事行动成功吸引了满清的军事力量,我们已经得到确凿的消息,清廷辅政叔王济尔哈朗已经被派遣前往了湖广,总揽那里的一切军事,同时还带去了两万余人的援军,都是满蒙汉三族八旗精锐,而在北方,喀尔喀部也掀起了一轮叛乱,多尔衮的兄长阿济格率领部分八旗驻防大同防备草原的威胁。

而满清在山东的驻军并不是很多,八旗总共四百人左右,驻防在济南,并非常驻军队,而是济尔哈朗南下时留下的,督领山东筹措粮食和对本地起义军清缴,整个山东,主要的野战部队都是绿营,包括河道总督下辖的四营三千五百人,山东巡抚和登莱巡抚各自下辖两营抚标营,共计四千人,济南、武定、德州和青州都有城守营,约有三千人。

方才所说兵马是驻防兵,真正算作机动部队的是临清镇和沂州镇,各有两千精锐,而我们此次的先期目标胶东半岛则是八旗密集的地方,登莱二府有登州、文登和莱州三营陆师,文登营最强,马步超过三千五,莱州营马步三千,登州营马步两千,而面向黄海则有胶州镇四千兵马。另有登州水师一部,战船不过二十,算作存在舰队,几乎不用考虑。

总来的说,山东地区共有绿营两万五千人左右,八旗四百,水师一部,若论水师,辽东旅顺拥有一支八旗水师,也不过十余船,数百兵丁罢了。”

“那计划呢?”李明勋问道,高锋作为陆军提督,也要兼北洋战区这个主要战区的司令长官,所以一切都要让他负责。

高锋的手点在地图上的山东半岛,说道:“根据海洋岛驻军的这些年的勘察,在山东,登州是目前来说最成熟的港口,吞吐能力最强,但其位于庙岛列岛与山东半岛之间,岛礁密集且水深较浅,海军和航运部的很多大型运输船难以进入,最关键的是,其冬季冰封,极大影响我们的作战行动。

所以,从地理和港口选择的话,我们选择了胶州湾作为切入点,这是一个优良的海湾,完全可以打造为不亚于台北的海港,但胶州湾没有现成的港口设施,而北洋战区下辖的军队之中,不擅长登陆的陆军野战营较多,因此登陆之后需要时间休整,再行参与作战,为了争取时间,我们计划,先行登陆登州地区,吸引山东绿营的部队来援,然后再攻胶州,充分利用我们海运的优势!”

高锋讲解完,看向了李明勋,李明勋微微一笑:“我没有意见,你是北洋战区司令官,你来做主。”

军事会议到此结束,军官们鱼贯而出,李明勋笑看向马东来,问道:“感觉这艘船如何?”

“非常符合您的身份,阁下。”马东来微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不,我只是暂时居住在这里罢了,这艘船属于何文希,合众国对欧洲贸易和外交全权使者,不久之后,自由贸易级和五艘同级武装运输船将会开启对欧的跨洋贸易。”

“我仅仅离开了两年,就已经到了这一步,真是难以置信。”马东来笑着说,但眼神之中难掩失望。

李明勋很清楚他为何如此,去年冬季,刚刚建成的三艘自由贸易级武装商船和四艘八百吨级的笛型船、八艘大型亚哈特船前往了金城,为这个秘密的行政长官区送去了两千名流放犯人和四千名吕宋奴隶、各类牲畜两百头还有无数的武器、工具。而马东来从澳洲返回的时候,亲眼看到了金城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今年,这支船队会前往欧洲,这意味着澳洲不会得到类似的输血了。

马东来并不知道,去年对金城的支援完全是赔本的买卖,目的是检验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的远海和陌生航线的适应能力,前去的时候,货舱和客舱之中满满当当,回来的时候,除了不到两万两的黄金,只有一些热带贵重木材算是有价值的。

“很遗憾阁下,我们没有在澳洲找到金矿。”马东来遗憾说道。

李明勋笑了,说道:“这并没有让我意外,上天不会总是眷顾我们的,东来,金矿会有的,人也会有的。”

马东来收拾了一下心情,打开了随着携带的地图,地图上,澳洲的轮廓依旧不完整,大陆的东面还完全空缺着,毕竟目前谁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北部和西部是荷兰人探索的,南部则是归功于马东来一行,他的手指点在南部的一个港湾,说道:“我们沿着塔斯曼的探索航线航行,找到了范迪门之地,按照您的要求,径直向北,果然发现澳洲大陆,而探索了周边之后,我们选择在这里登陆,阁下,这片海湾我们称之为静海湾,而我们的定居点则命名为龙城。”

地图的测绘达到了这个时代的最高水平,但仍旧与后世的地图大相径庭,李明勋大体知道,马东来选择的地点在后世的菲利普港湾,其在港湾最北部建立了定居点,而那时澳洲第二大城市墨尔本。

“静海湾,龙城,不错的名字!”李明勋赞许说道,虽然没有发现金矿,但已经很近了,后世的墨尔本正是因为淘金热发展起来,因为有了墨尔本这个新金山,美国的圣弗朗西斯科才被华人称之为旧金山。

“你放心,虽然你没有发现金矿,但我和元老院都会坚定不移的支持你对澳洲的拓殖工作,我向你保证过,元老院永远为你留一个席位,而澳洲最终也会变成一个甚至多个的一级行政长官区。

我曾经说过,澳洲是合众国最终的退路,无论合众国日后发展如何,都不会忘记澳洲的,金矿确实是一种让人着迷的东西,但土地同样是。”李明勋坚定的说道。

章二八 对澳支持

李明勋命令厨师送上来了午餐,与马东来共同进餐,除了一些仪式性的庆祝晚会,能与李明勋一起同桌吃饭的人并不多,而在合众国不长的历史中,这些人无一不是成为了国家的中流砥柱,而马东来吃着饭,把拓殖澳洲的一些趣闻和要紧信息当成谈资说出来,他很清楚,在没有发现金矿的前提下,澳洲是否得到支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眼前这位执政官,毕竟其他元老可没有这份魄力。

“我们逆行塔斯曼探险航路,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抵达了澳洲,并且建立起了龙城,在设立了定居点,建好寨子和物资存储点后,我们便是开始探索周边,但遗憾的是,我们的人手不足,成功抵达龙城的只有一百九十二人和一百一十名土著和奴隶,在航行之中,许多人死于坏血病,也有人死于和海岛土著的争斗,我们最大的损失是在杀人湾,也就是您所说的新西兰,那里的毛利人是食人族,有六十七个弟兄死于毛利人的偷袭和伏击之中,其中包括那个蠢货佛雷斯,是他挑起了和毛利人的斗争。唯幸亏摩根船长经验丰富,我们成功抓获了一百四十名强壮的毛利人奴隶,还在未赶到新西兰之前,雇佣了四十多名南岛土著。”说起此事,马东来不不禁有些唏嘘。

“澳洲本地土著如何?”李明勋问道。

马东来难掩失望的神色,说道:“一言难尽,一开始我们发现他们并非食人族,非常欢喜,但随着了解的深入,我们发现土著实在是太落后了,摩根船长将之称呼为:两条腿的动物。按照您对土著的界定,澳洲土著是处于石器时代的游猎民族,他们不会种植农作物,也不会放养牲畜,平日的食物来源是狩猎和采集,最主要的食物是一种会跳跃的巨型老鼠,我们称之为袋鼠,当然,那也是我们的主要食物来源。

他们的生产力及其落后,因此族群也不是很多,按照语言,我们发现了十几个不同的部落,但我想可能有上千个,土著的密度很低,我们猎杀一百只袋鼠也抓不到一个土著,捕奴的效率并不高。”

(澳洲大开发以前,有土著七十五万左右,五百个部落,而澳洲常年保持一亿只的袋鼠。)

李明勋问:“那你们的人力来源是什么?”

马东来道:“当然还是捕奴,只不过对象是新西兰的毛利人,阁下,毛利人虽然是食人族,但与新几内亚岛的食人族不同,那里的土著吃人是为了食物,而毛利人吃人更多的是传统、祭祀和战争,人类在毛利人的食谱上排名并不高,摩根船长在一年的时间内出击新西兰四次,带回了七百多个奴隶,毛利人的生产力和社会发展水平较高,进入了氏族社会,唯一例外的是,他们凶狠好斗,非常难缠。”

“七百人,你靠什么养活这些人?”李明勋难以置信。

“主要是狩猎和捕鱼,袋鼠是主要的食物来源,我们也发展了养殖业,那里的草地非常肥美,非常适合牛羊生长,而且没有大型的食肉动物,完全可以散养,我们带去的绵羊、牛和猪都很适合生长,但最疯狂的还是兔子,它们从笼子里逃脱,等我返航的时候,龙城左近到处可以看到兔子了,猎犬成为了我们好伙伴,一个晚上,猎犬可以捕杀三四十只,因此返航的时候,鵟号探险船的货舱里除了煤炭便是兔皮,这是唯二有价值的东西。”马东来说道。

“煤炭?”

马东来笑了:“这完全是一个意外,我们在定居点挖掘蓄水池,没想到挖掘了七八尺就发现了煤炭,那里降水不多,煤炭成色却很不错,因此我们一点不缺燃料,所以砖窑和石灰窑建设的很快。”

“煤炭是不错,现在吕宋和台湾、海南都缺少这东西,可惜的是,太远了,煤炭价值太低。”李明勋抱胸说道。

马东来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忽然意识到,虽然李明勋会支持自己对澳洲的开拓,但这个过程也要承担来自国内的压力,而分担这个压力的方式则是让澳洲出产有竞争力的产品,加入到合众国的经济体系中。

“确实如此阁下,但澳洲绝对是一块宝地,在龙城建立之后,我带去的农民驱赶奴隶开垦了四百亩左右的土地,试种了所有常见的农作物,玉米、高粱、红薯、土豆、小麦。其中高粱和红薯的产量尤为高,二者进行间作种植,每亩可得高粱一百一十斤,红薯三百五十斤,两年之后,农作物将会成为主要的口粮,而我们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种植的小麦,亩产达到了七十多斤,这已经超越了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数据。”马东来滔滔不绝的讲着。

李明勋无奈摇摇头,他很清楚,那七十多斤的产量属于精耕细作,大规模种植肯定没有这么高,事实上,目前永宁行政区已经开始用种植苜蓿、大豆多年的熟地种植小麦,亩产达到了一百二十多斤,这已经足够铺开种植了,而马东来说的那些并不能引起商人的兴趣,从澳洲运小麦到台湾,有什么利润呢?

“东来,经济作物,经济作物!”李明勋吃完了饭,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马东来的声音戛然而止,说道:“经济作物,第一个便是棉花!”

“我们在澳洲试种了棉花,发现那里的土壤和气候特别适合,没有霜冻期让棉花的产量很高,而且据我所知,国内目前依旧没有一个成熟的棉花产地!”马东来说道。

事实正是如此,目前合众国没有充足的棉制品来源,主要的来源是印度棉布、崇明走私和自产,印度棉布经过马六甲海峡,受到印度商人、英国人的盘剥和荷兰的高税率,崇明走私的棉制品数量有限,而且随着满清在长江打造重型桨帆船舰队,失去崇明棉花是时间问题,其次便是自产,合众国利用从葡萄牙和西班牙二者购买的巴西棉种进行培育,希望获得一种在吕宋、北大年可以推广种植的棉花,但这个过程很艰难,一直没有取得成功。

目前来说,国内的纺织业主要提供毛纺织、麻纤维纺织和丝织三种行业,丝织品是奢侈品,无法推广,而毛纺织和麻纺织以台湾为界分区,北面是毛纺织,南面是麻纺织,毕竟南洋炎热,无法穿呢绒制品的,而永宁苦寒,麻制品只能夏季使用,目前来说,能满足夏冬两季使用的纺织品唯有棉制品。

更重要的是,缺乏合理的棉花产地,制约着合众国发展,李明勋很清楚,工业革命起源于纺织业,特别是棉纺织业并不是偶然的,如果在棉纺织业没有突破,合众国终究是迈不出那一步。

“棉花和羊毛,这两样足够支撑起一片殖民地的发展了!”李明勋点点头,笑问道:“你急匆匆的赶到我的身边,一定是寻求支持的,说罢,你想要什么,奴隶?杨莽去年向我要一万个吕宋奴隶,可惜,他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他们,你呢,要多少?”李明勋问道。

马东来坚定的摇摇头:“阁下,澳洲确实需要人,但不缺奴隶,如果缺我们可以自己去抓捕,我们需要的人,农民、牧民和士兵,这才是我们急需的三种人,至于数量,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惜的是,这受限于船只!”

李明勋扔给马东来一份报告说道:“这个冬季,航运部可以派遣两艘笛型船和四艘亚哈特商船作为移民船,这是所有可以派遣的船只了,当然,如果你认为福船、广船这类船只也可以的话,我可以再调配一些。”

马东来选择摇头,澳洲航线他走了一个来回,深切知道这条航线的危险,中国式的帆船很难跨越半个地球远航,即便是经过了欧式舵和软帆改造的也是危险性极大,他很清楚,如果第一波移民就产生巨大的损失,这会极大降低国内对澳洲的支持。

“那我们需要的人呢?”马东来问道。

李明勋点了点地图,说道:“东来,我们会在山东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会获得很多流放犯,也会得到许多自由移民,你可以先挂职在移民局里,我可以保证,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人,数量嘛,暂定一千人吧,对了,我可以批给你十万两白银作为经费,流放犯还好说,普通移民的话,还是要靠利诱的!”

说着,李明勋批下了一个条子递给了马东来,马东来看了一眼,这部分钱是从统帅部战争经费和安全局预算中出,显然,这部分钱仅仅需要元老院知晓就可以了,无需全面公开。

而纸和笔也放在了马东来面前,李明勋道:“一些不那么紧缺的物资你可以写下来,交给航运部,嗯,我可以给你八百载重吨的权限,明年夏天的时候,会有船只送达龙城港。”

“夏季?”马东来不解。

李明勋点点头:“我说过了,十二月左右,洲际贸易船队会前往欧洲,这支船队只有六艘自由贸易级是前往欧洲的,还会编列其他的船只,这些船只会经过马六甲、锡兰、果阿、波斯、东非,环绕印度洋进行贸易,而其中部分会按照塔斯曼航线航行,通过龙城、新西兰、金城、黎牙实比返回台湾,这是航运部的开发式贸易船队,目的是未来形成中欧洲际贸易航线、环印度洋贸易航线和环印度、澳洲贸易航线,东来,那个时候,龙城就不再是孤悬海外的港口了,处于贸易航线上的它才会拥有商业活力和新鲜力量,这是比国家支持还要伟大的力量。”

“资本的力量!”马东来想起李明勋说过的话。

李明勋笑了:“是的,资本的力量!”

马东来和李明勋相谈甚欢,对于将来的环印、澳航线,马东来非常的热心,他就此向李明勋提出了一个新的探险计划,即探索东澳大利亚,实际上,金城已经试探向南探索,成功发现了东澳大利亚暖流,而马东来则希望龙城与金城联合起来探索,把现有的塔斯曼航线截弯取直,如果再从东澳建立港口和定居点,那么无论是台湾直航龙城,还是环印、澳航线都是极为有利的。

四日之后,船队抵达了济州港,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是穿着白衣,用白色布条束着头发的人在忙碌,马东来看了一眼,嘟囔道:“怎么家家跟死了人似的,打下这济州岛是杀了多少人啊,与其杀了,送澳洲去多好。”

“这是朝鲜人的民族服装,他们喜欢着素衣,你看不惯也就是了,可莫要乱说,如今国内有不少朝鲜人,民族团结嘛,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的。”李明勋拍了拍怨念丛生的马东来,率先走下了跳板。

济州港港内港外全部是干活的人,新修筑的木质码头上,奴隶正把船上各类物资卸下来,成袋的米粮、饲料,沉重的铁锭,奴隶的腰弯着,吃力的背负着这些沉重的物资,显然,在港口的滑轮吊杆和硬木轨道未投入使用之前,奴隶和货运马车是唯一的运载方式。

得到消息的李德灿骑马而来,他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和军官们会先于军队赶到济州岛,因此未曾有什么准备,李明勋见到李德灿,赞许道:“德灿,占领济州岛这才几日,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了嘛。”

李德灿笑了笑,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连忙谦虚道:“早年跟着阁下在北地拓殖的多了,新开拓的地方该弄什么,都是现成的模式,卑职哪里敢居功。”

“呵呵,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谦虚,对了,先安排人把这三艘大帆船上的货物卸载下来,它们还要北上永宁,一刻也是耽搁不得。”李明勋交代了几句,也就与李德灿一起进了济州城中。

章二九 登州

济州城已经变成了大仓库,靠近港口的城门完全被拆掉,连城墙都拆掉了一段以方便货运马车的进出,城内的建筑都被征用,其中三分之一作为驻军营房,三分之一集中安置官奴和劳改犯,三分之一和正在建造的统一作为战略储备仓库,如今至少有一万吨的大米存储进入,而在北风季节,来自永宁的饲料、钢铁和毛呢制品同样会运送到这里。

李明勋的住所在济州最豪华的监营,那是济州城内少有的砖石建筑,但空间实在是狭小,房间很低,这让身高超过一米八的李明勋感觉非常的憋屈,李德灿讪笑几声说道:“阁下,济州基业草创,一切都未曾来得及准备,待轮窑出砖,卑职定然给您建造。”

“罢了德灿,还是按照你原定的计划吧,当年开发永宁,你我是连猪圈都睡过的人,还在乎这些吗?”李明勋微笑回应道,走出了房间。

李德灿说道:“实际上也没有那么拮据,我们在城外打造的轮窑和台北是一个等级的,每年出产标准砖一亿三千万块。”

“可惜,你这里没有煤矿。”李明勋提醒道,济州是元老院规划的重点区域,一切向二级行政长官区看齐,拥有年产一亿块以上的轮窑,五万吨级别的石灰窑,一切基础建设需要的东西,只有尚且处于国营状态的水泥窑没在计划中,毕竟那是永宁和台北专属的东西。

李德灿无奈摇头,济州岛位置是不错,但各类资源实在是贫乏,大量依靠外部输入,轮窑那个耗煤大户就足以让煤炭资源入不敷出了。

“八嘎!”

似曾相识的骂人声从不远处的校场传来,李明勋抬头一看,正是河原田队,一群老兵正在那里训练新兵,这是济州编制内的治安军,兵源从原有的朝鲜军队抽调了部分,但大部分都是抽调自对朝鲜政权苦大仇深的官奴阶层。

治安军正在进行基础训练,目前主要是耐力和格斗训练,相当于新兵营,当合格之后,陆军会派遣部分军官加入其中,进行阵型、武器等方面的训练,治安军并非常备军编制,但一切要按照常备军的来,这次济州之战,河原田队立下大功,直接进行燧发枪换装,河原田兵卫也很珍惜这个学习中央之国武略的机会。

老远的看到李明勋的到来,河原田兵卫一溜小跑来到了李明勋的面前,单膝跪在地上:“河原田兵卫参见主上!”

“兵卫郎,我们有好多年不见了,你依旧是那个淳朴刚毅的武士呀。”李明勋赞许的说道,他对河原田兵卫一直印象不错。

“无论日月如何变幻,河原田兵卫对您的忠心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河原田兵卫说道,他起身,看到身后那些士兵都好奇的看着李明勋一行,他抽出藤杖上前,连番抽打,呵斥道:“你们这些贱种,都跪下,跪下!这位是合众国的最高领袖,云巅上的人儿,比征夷大将军和朝鲜王还要尊贵百倍的阁下,哪里是你们这些泥中贱种可以窥视的,都跪下!”

士兵们跪了一排,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河原田兵卫没少废了心思,乌穆上前,让一个新兵起身,捏了捏他的肩膀,看了看双手,对河原田兵卫说道:“兵卫郎,这些人跟随你不过半月,你便能训练到这个地步,着实少见!”

河原田兵卫道:“乌穆殿下,这些人食上国俸禄米粮,为上国效力,乃是三生修来的福分,而我河原田兵卫身为主上家臣,练兵备战,敢不尽心!”

说着,他跪在地上,说道:“求主上恩准,此次出击中原,让我等一块随行,治安军必当为主上效死!”

李明勋搀扶起河原田兵卫,道:“我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兵卫郎,但是我需要你的士兵拥有和陆军一样的作战素质,这样才能与他们肩并肩的站在一起!”

“是,属下自当奋力而为!”河原田兵卫郑重说道。

“起来吧,兵卫郎,阁下已经去休息了。”乌穆笑着说道。

河原田兵卫起身,叹息一声:“时移世易,我以为这些年我没有一丝懈怠,可与主上更近一步,但没曾想,上国日新月异,我等终究是被后来人淹没了。”

乌穆知道河原田兵卫感慨自己这些人没有受到重用,究其原因是他在郁陵岛一直经营朝鲜和日本之间的走私贸易,还兼任郁陵岛行政长官,贸易、治政和军事样样抓在手中,宛若一个日本的实权领主,可却也被栓在了那狭小的地方。

“这是执政官阁下对你的奖励,兵卫郎,你的未来还是在日本。”乌穆意味深长的说道,然后递给乌穆一张羊皮纸。

那是一张特许状,特许河原田兵卫前往南洋招募切支丹武士,这对于河原田兵卫家臣武士团的扩张无疑是利好的消息。

“乌穆阁下,这合适吗?”李德灿搞清楚了那特许状的内容有些担忧的说道。

李德灿这些年在合众国体制内一直表现的规规矩矩,无论为人处世还是生活习惯,他都努力向着主流社会和上流阶层靠拢,不明底细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朝鲜人,而李德灿也很清楚合众国的政治规矩,在合众内部各种老乡会和地方商团已经初见端倪,譬如在永宁行政区,登莱商团和苏松商团就一直对立,在行政体制内,团团伙伙同样存在,但是有一点李德灿很清楚,万万不可以搞以民族和宗教为纽带的团伙,不然那会招惹来安全局等情报机构。

河原田兵卫一直没有受到重用,和他周边围绕着日本武士团有着巨大的关系,但李德灿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会支持这个组织的继续扩大。

乌穆笑道:“德灿,在你攻略济州岛的时候,南方的国姓也成功出击进占了琉球群岛,并且派遣战船袭扰了九州沿海一带,在半个月前,国姓水师大胜岛津藩水师,倭国大为惊动,这才让虾夷地的谈判正式告终,我们获得了在虾夷地三十年的拓殖权,但我们与日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是事实。”

“您的意思是,我们会因为虾夷地的问题和日本发生战争,而对河原田的支持则是提前准备?”李德灿问道。

乌穆笑了:“没有虾夷地争端又如何,你以为合众国的商人会永远满足只有长崎一个开放口岸和各类强制性的贸易规则吗?日本不向我们而来,我们就向日本而去,这是必然的结局。”

登州水城,望海楼。

宴会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但房间里的声音越发喧嚣,各类乐器合奏不断,醉客的手伸向中间的舞女,惹的各种娇笑和尖叫不停,周长云坐在那里,喝着掺杂了柠檬汁的和蜂蜜的清酒,一边看着房间里的商人们在寻欢作乐。

“唱吧跳吧,进行人生最后的欢畅吧。”周长云脸上挂着笑意,不由的敞开了衣扣。

“周兄不愧是我山东豪爽的汉子,这酒量真是不错,不错呀,来,小弟敬你一杯!”一张堆满媚笑的胖脸凑了上来,微笑说着,就要去拿周长云面前的锡制酒壶,周长云连忙一把夺来。

那酒壶是阴阳壶,把手上那镶嵌的缅甸宝石是开关,按下就是流出烈酒,不按就是低度的清酒,周长云今日有要事在身,自然不会贪杯,才耍了这等手段,此时他夺来酒壶,忙解释道:“诸位今日能到场是周某人的福分,如何让马兄来斟酒,我来为马兄满上!”

“难得周兄还记得小弟,小弟马子怡见过周兄了。”马子怡双手捧杯,恭敬的接了酒,而一旁也有几个商人凑了上来。

几个人一饮而尽,马子怡说道:“周兄,不瞒您说,小弟是做木材买卖的,在南洋楠木大料上,想请周兄多多相助。”

周长云买卖做的并不大,主要做的是香料和棉花的买卖,但他有一个大家都知道的‘秘密身份’,那就是合众国海洋岛要塞守备司令武行的妹婿。

登莱大撤退后,合众国在北洋战区仅仅留了一个海洋岛要塞,前期主要做情报侦查工作,后来随着北方的大体平定和黄海进入和平时代,从登莱开始经过海洋岛要塞,前往朝鲜、日本的航线打通,满清急需来自日本朝鲜的铜料,而合众国也乐得从中贸易,以维持北洋战区。

海洋岛要塞解除了对辽东和山东的封锁,转而对来往的商船进行收税和渗透,四五年的时间,北洋航线上忙碌不断,走私贸易非常兴盛,而周长云获利不少,其也是安全局的情报人员,在登莱和朝鲜的商人团体中有很高的威望,其能拿到不受北洋分舰队攻击的行水令牌,也代为从北洋战区捞人捞船,因此关系网络很复杂。

“很遗憾,马兄,这我做不到,事实上,我今天召集大家来是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的。”周长云面带遗憾的说道。

“坏消息,什么坏消息?”马子怡高声叫了出来,他担心合众国会在海外进行封锁。

这一声惊叫引来了很多人,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人们围拢过来,期待的看向周长云,如果论及海外的消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其中一个人问:“是不是和济州闹倭乱有关系?”

“这事儿怪异的很,倭国承平已久,如何再起倭乱呢?”另一人说道。

周长云道:“济州岛不是倭乱,而是东番人占据了那个岛屿,因此,海洋岛的行水令旗只能到汉京,而汉京到长崎这一段,需要另行购买。”

“那岂不是每船翻了一番,成了一千二百两!”马子怡喝道,他满脸怒气的看向周长云:“我早就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你这个岛夷的奸细,原来是你为你的主子来要价的!”接着,他看向众人,喊道:“不要理会这个奸细,与其我们把钱给岛夷,以身饲虎,还不如去京城,求主子开恩,发兵东国,把那济州给夺回来!”

“你疯了吗?”一个商人抓住马子怡,对周长云赔笑:“请您万万不要怪罪他,他喝多了酒,说的都是醉话。”

“您放心,我不会怪罪的,实际上,我只是传达了一下那边的意思罢了。”周长云说道,他一挥手,仆人送上两个箱子,打开之后露出了一面面的金色旗帜,这便是行水令旗,有它挂在桅杆上,在外海就不会被合众国的舰船袭击。

周长云道:“诸位,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令旗,今天出售,我知道,很多人会拒绝,但我更清楚,购买的人越少,获得的利润就越高。”

“你休想吓唬我们!”马子怡骂道,他站起身,第一个走出去,紧接着,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走了出去,但马子怡仍旧不满,他回头喊道:“杨兄、陈兄、吴兄你们出来啊,和这人混在一起,不仅要被割肉,将来京城的主子怪罪下来,那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屋内一片死寂,剩下的人都好像泥塑一样纹丝不动,实际上,能参与北洋航线走私的无一不是有背景的,马子怡是个辽人,闺女嫁给了一个贝勒,借此和肃亲王豪格搭上了线,但其他人也不是吃素的,哪个没有满清贵族罩着呢?

“你们会后悔的!”马子怡见众人不动,扔下一句狠话离开了。

房间的门被关上了,余下的十几个商人神色各异,若有所思,半晌之后,一个人说道:“周兄,发售令旗吧。”

周长云笑问:“诸位不会真的以为我要发售令旗吧,实际上,刚才我说的都是假话,目的是分辨敌我罢了。”

表面的令旗被拿开,露出了一张张的红色丝巾,在丝巾的一角绣着金色的龙型图案,商人不解,问道:“这是何物?”

周长云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座钟,道:“再有一个时辰,天色就大亮,那个时候,合众国的精兵会上岸,登州会重归王化,过兵是极为危险的事情,诸位若想保住家财就把这红巾挂在门前,可保一家平安。”

章三十 陷城

周长云传达的消息让酒楼之中立刻炸开了锅,这些都是出过海的商人,不是乡下无知的土包子,自然清楚合众国在海外的实力,但是听闻其要攻略登莱,还是显得有些不敢相信。

“周兄,容小弟放肆问一句,这是岛夷哦,贵国在登莱的行动意欲何为,是效仿江南,还是以两广为模板?”说话的人极尽谦卑,但却说出了在座所有人的心声,引起了大家伙的共鸣。

人们迫切的想知道合众国是来干什么,是像去年在江南那样抢一把就走,还是类似于两广,深耕经营以为根据之地呢?

“这涉及我国战略,如何是我这等人物可知道的,不过有一点诸位可以放心,如果诸位肯为合众国出力,合众国断然不会亏待尔等,更不会让尔等为清虏所害!这红巾护符,三月内有效,请妥善保管,我国之兵自然不侵,三月之内,若有差遣,我自当通知诸位,诸位以为如何?”周长云抱拳问道。

“如此甚好,甚好!”诸多商人纷纷起身,他们也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是合众国给自己的一张护身符,免得在战乱中损失太多,等用的着自己的时候再另行通知,干与不干,全凭个人意志,这不吃亏的事儿,众人自然是答应的。

“那诸位,请便吧,天马上要亮了。”周长云指了指窗外翻出的鱼肚白,微笑说道。

众人纷纷离开,前往水城南面的登州城,而周长云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手,门后走出一个獐头鼠目的年轻人,虽说模样不好,却是安全局的情报人员,周长云抱怨道:“何故提前告知这些商人呢,岂不是泄露军机?再者,这些人也是豪商了,若是一锅端了,那所获定然不菲呀。”

年轻人道:“天下之民如一盘散沙,想要用其智力,那就需要有人牵线谋划,官绅军商,便是有这般能耐,一股脑全扫平了,合众国岂非没了臂助?”

这也是统帅部经历了江南之事总结出来的,对清作战,特别是在满清实际控制区作战,军队要灭,官僚要打,缙绅抄家,若是连商人也剿灭了,那在本地就全无基层组织了,总归不能让军队去当粮长、工头吧。

天色大亮,从奇山所一带传来的狼烟消息与第一波登陆部队同时出现在登莱水城守备的眼中,守备立刻命令备战,把士卒从水城的赌场、窑子和酒馆里拉出来,扔到了城墙上,守备的快速反应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毕竟登州水师营统共只有不到三百五十人的编制,实际上因为缺粮缺饷,从未超过三百,还要派遣南汛兵去胶州湾,此时水城人马不到二百人,就算全拉上城墙也是无用。

当然,守备的反应也并非无用,其抓住了十几个准备破坏水门闸门和北城墙红夷大炮的奸细,让陆战队直接进入水城的计划落空了。

前线指挥是海洋岛要塞守备长官武行,这个在海洋岛独守四年的山东汉子此时麾下有一千二百名海洋岛守备军,两个大队共计一千人的海军陆战队还有赵君肃率领的四百人特遣营,而三天内,第二波援军,会赶到,一个陆军野战营和一个炮兵营。

武行见赚城失败,放弃前往水城登陆,毕竟这里的水道已经七八年没有清淤,大船根本靠近不得,想要靠小船就硬拼十米高三百米长,配备有六门红夷大炮的水城北城墙和水门,是送死的行为。

好在水城守备手中兵力少,登州城里的兵未曾反应,武行当即把登陆地点定在了田横山,一个大队的陆战队率先登陆,配合赵君肃的四百特遣营,绕过了水城,来到了登州城与水城之间,直接列成方阵,把两座城市阻隔开来,掩护其他部队登陆。

下午,登州城内的绿营兵出击,但人数也不过三百人的规模,虽说都是骑兵,但面对陆战营刺猬一般的方阵,也是束手无策,围着方阵寻找机会,非但没有找到弱点,反而被排枪打死打伤了三十多,登州城放弃了对水城的援助,一整个白天,武行麾下登陆近一千五百人和四门野战炮,彻底站稳了脚跟。

此时的登州已经不是崇祯初年的天下雄镇了,最巅峰的时候,登莱最近汇聚了十万兵马,毕竟这里是对辽东作战的前线和辽西走廊的后勤基地,孔有德叛乱摧毁了登州镇,自此就没有回恢复,登莱大撤退中,黄蜚把登州左近的精锐席卷一空,满清占领山东,继承明朝体系,设立了包括登莱巡抚在内的体系,却没有设立登州镇,虽说不如以往辉煌,但登州、文登和莱州三个营伍,加上胶东这些卫所,凑出一万五千兵不算问题,可问题在于,登州并非前线。

绿营在满清体系内是下等人,但总归也是野战部队和常备军,但满清的常备军与合众国不同,绿营不仅是野战部队,平日还要扮演警察、巡逻、河道等多项官方角色,当然,绿营兵丁还兼职小商人和手工业者,不然以绿营每年二十四两的饷银是无法养活自己的。

绿营本身就是下等人,登州镇更是下等人中的下等人,原因无他,满清的战线实在是太多,其财政入不敷出,在这种情况下,最先要满足的是前线部队,所以在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绿营也很少欠饷,可是大体平定的北方就是不同了,欠饷已经是常事,欠饷也是不同,诸如山东西部的绿营因为要对付榆园贼等农民武装,所以欠饷处于合理范围,登州这三营兵,常年处于防汛防海状态,半年不发饷也是等闲事。

位于登州城中的登莱巡抚朱国柱今年初刚刚上任,在接到岛夷入侵之前,朱国柱最大的困惑在于怎么保住自己的官位,毕竟登莱巡抚的设立是为了对付辽东,现在辽东山东都是满清,这个职位早就该撤销了,但岛夷入侵改变了这一切,朱国柱必须要掂量一下手中的力量,以防出现‘失地陷城,论罪当诛’的局面。

登州左近的三个营伍,最强的文登营在威海境内,莱州营在莱州,能对付岛夷的之后登州营这两千兵,但更让其难堪的是,大部分兵丁都在汛地,集结起来总归需要三天时间,此时朱国柱手下除了被围在水城的两百水师,就是登州城内的马步七百人。

援助水城,赶岛夷下海是不可能了,朱国柱要做的是守住登州城,等待援军,而武行是不会给朱国柱这个机会的,永历二年八月十二日,武行派遣赵君肃率领特遣营和守备营强攻水城,自己则率领陆战队阻绝登州援军。

六磅野战炮把水城的城垛打的土石横飞,不时有燧发枪的齐射横扫而来,失去了女墙的掩护,登州水师的官兵都不敢露头,有些人缩在城墙一角,生怕被上官注视到,但又被掉落的砖石砸死砸伤。

守备韩企站在城头茫然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火焰已经在城内的木质建筑上燃起,滚滚的浓烟弥漫了大半了城市,炮击停止了,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合众国的军队正从缺口往里涌动,这是新近出现的一支生力军,全部是披挂双层护甲,雪亮的胸甲就连铅子都是打不穿,而在航道以北,大量的沙船在靠近,这说明敌军已经有把握一波攻入城墙了。

韩企的胸口升腾起无名怒火,他已经顾不得阻拦逃跑的士兵,也不去弹压抢掠的乱兵,更没有阻拦攀登上来的敌人,他非常愤怒,愤怒眼前的敌人完全不按照章法——他们应该劝降才是!

炮火和精锐的士卒已经证明了对方的实力,这足以让并不忠诚的水师官兵投降了,他们只要告诉大家,维持所有人原有的待遇,保护官兵的个人财产就可以了,这是苛刻的要求吗?当然不是,在明清战争中,劝降对手之后,无一不是加官进爵!

“我们只是要求维持现状罢了,这很困难吗?”韩企喃喃自语,脸上写满了不甘。

铅子横飞,士兵们跪在地上,手脚麻利的割掉辫子,一团士兵围了上来,很快就分列两边,赵君肃从人群中走出,韩企看清楚了那张脸,道:“是你,我认得你,四年前,你只是一个卫所的总旗。”

“你也只是一个把总,投降满清,混了一个守备。”赵君肃拄刀而立,眼睛迎上了自己以前的上官!

“你应该给以前的袍泽一个更换门庭的机会,而不是投降仅仅能保住性命!”韩企怒道。

赵君肃摇摇头:“这是我们的规矩。”

“愚蠢的规矩,你们如此苛待士绅官将,是坐不了天下的!”韩企怒道。

赵君肃挥挥手,示意诸军上前,说道:“韩企,从你投降满清那一刻,你的命运就注定了,没有人能在伤害这个民族之后全身而退,这是我们的规矩!”

韩企拔出雁翎刀环视周围一张张年轻的脸,他惨然说:“赵君肃,我可以至少可以让两个人陪葬,但是没有必要了。”

说着,那把刀插入了主人的心脏,弥留之际,韩企道:“去成山卫,左千户所,你要找的人在在那里。”

韩企的尸体轰然落地,赵君肃蹲在他身边,合上他的眼睛,对身边人说道:“葬了他吧。”

赵君肃没有苛待清军水师官兵,而是让其操作清军的六艘缴获的船只,协助合众国军后续部队登陆,登州水城水道淤塞严重,只有二百吨以下的尖底船和三百吨以下的沙船可以进入,但好处是,船只可以通过水门进入内港,在码头和东西城墙之间,有现成的营房。

大船可以进入水城,且有现成的码头使用,对炮兵营的登岸起了很大作用,炮兵营的十二门十二磅炮和六门十八磅炮利用水城航道上岸,当天晚上,便是在水城和登州城北门之间构筑起了炮兵阵地,而轻型的四磅炮和六磅炮则是架在了水城南城墙,掩护城下的炮兵阵地。

在武行攻击水城的这两日,登州营附近的汛地不断有兵马向城内集结,如今朱国柱麾下已经有兵丁一千五,不光有登州营,就连附近的文登、莱州二营兵马又是收拢了进来,但这些兵马也守不住周长三里,四座城门的登州城,而武行也不愿意敌军背靠登州城与己方鏖战,第二波登陆部队上岸后,凑齐两千人由赵君肃率领向东征讨,作势要把规模最大的文登营挡在战场之外,而武行亲率兵丁攻城,喊出了打下登州城,入城过中秋的口号。

登州城那高达十二米的城墙在重炮面前反而成为了劣势,十二磅炮和十八磅炮发射的实心炮弹直接瞄准了北城墙的腰部猛烈轰击,炮击半天后,女墙、垛口和城楼已经是不见了,外墙包砖纷纷脱落,炮击一天,墙腰的夯筑黄土纷纷剥落,出现了巨大的空洞,清兵已经不敢站在城墙上,而且处于外面的空洞也无法修补,八月十四日下午,登州北城墙在震耳欲聋的隆隆声音中大面积的垮塌,至少有四十丈的城墙向城外倾颓。

重炮的射角放低,瞄准了城墙缺口,武行命人佯攻,数百精兵喊叫着冲锋,惹的绿营兵纷纷逆袭堵住缺口,却被重炮轰了个稀碎,如此几次,城中守军士气大为降低,到了傍晚,武行派出八百人身着铁甲猛攻缺口,朱国柱用城中府库所有银两拿出,重赏之下,登州营守住了缺口。

天黑之后,朱国柱命令立下大功的登州营休整,让文登营的士兵押送丁壮修缮城墙,企图堵住缺口,身为客军的文登营以为自己要成为炮灰,而城中被勒捐的富商和士绅也颇有微词,几个商人从中作梗,文登营发动军变,城内局面大溃散,朱国柱弹压不得,率领骑兵从南门冲出,不顾枪林弹雨冲入荒野之中,八月十五,武行率军进城,擒杀满清登莱兵备道、登州知府、登州营参将和文登营游击等官将十八人,另有八百多清军投降,城中士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合众国军毫不领情,吃了缙绅富商的月饼,第二日便是在城中大肆抓捕缙绅和富商。

章三一 线列步兵

武行在登莱一带大举捉拿士绅官僚,抄家流放的时候,赵君肃点燃了一支三千人的特混加强营,挥兵向东目标直指文登一带的文登营,赵君肃的速度实在太快,文登营尚未完全集结,原本三千五百人的文登营除了留守的汛兵,顶多可以集结三千人,但开拔银子不到位,又是去做客军,士兵普遍积极性不高,拖沓到合众**大军压境也只集结了两千兵。

刚刚进入宁海州,双方的探骑就发生了接触,在肥沃的田野之中,双方的小队斥候相互厮杀,两天的时间,尸首和血泊染红了这片正在秋收的土地。

随着接触越来越频繁,胜利的天平迅速向着特混营养倾斜,原因很简单,赵君肃手下有着质量更好的马匹和技艺娴熟的骑兵,文登营长期处于和平的胶东半岛,士兵战阵生疏,只要少数的夜不收算是精锐,但在这种小规模的战斗中,更重要的不是人而是马。

最精悍的绿营可以做到马七步三,一般的马步参半,类似文登营这类,绝大部分都是不足,文登营长期处于缺饷状态,士兵没有充足的饲料喂养马匹,导致战马掉膘严重,而反过来,合众国一方却有着充足的战马,特别是赵君肃麾下的特遣营,普遍装配的是从海参崴和虾夷地两地养马场运来的永宁大马,这是由阿拉伯马、安达卢西亚马和英国纯血马等欧洲的高品质战马与从女真、蒙古方向走私来的种马杂交出来的战马,虽然尚未呈血系和大规模,但特遣营的士卒已经批量装配。

永宁大马的普遍肩高超过一米四五,高出蒙古马足有一掌,拥有更强壮的体魄和爆发力,而登陆之后,赵君肃把缴获的马匹分配了特遣营士兵,这些马匹作为驮马,因此骑兵普遍是一人双马,在广袤的胶东大地上,骑着永宁大马的合众国骑兵用娴熟的骑射功夫把大量的文登营本地斥候斩落马下,彻底控制住了这片战场,文登营不得已收缩了巡逻的范围,让战场向合众国一方单方面透明。

八月十九日,侦骑在金山左所一带发现了文登营的大队人马,赵君肃当即命令大军开拔进军,当天中午,文登营终于发现了敌军靠近,当一条浓重的黑线从地平线上升起,雪亮的马刀耀眼夺目的时候,清军才是知晓是敌人大队骑兵,而非侦骑。

赵君肃麾下骑兵并不多,只有四百余骑,面对清军并不占据优势,而清军则在官道旁据高地而守,前排立下挨牌和大车,弓箭手和铳手躲在后面,赵君肃没有命令骑兵冲阵,而是四处散开查看,确定敌军不过两千众,才是下定决心吃掉这支清军。

下午,后方的燧发枪兵和炮兵终于赶到,在步兵列阵的时候,炮兵已经开火,四磅和六磅野战炮不断开火,实心的炮弹划破空气落在清军阵列之中,因为清军占据高处,所以射击效果并不好很难打穿对方阵列,赵君肃对此早有预料,他已经看出这支清军因为仓促集结,没有携带重型的火炮,除了三门小佛郎机,只有虎蹲炮,这点火力根本无力阻止步兵列阵,而赵君肃已经决定让步卒打开阵线。

随着嘹亮的铜号声响彻这片天地,五个步兵大队中的中队长纷纷出列,站在队伍中央,面朝清军,而大队长则是在纵队右侧的前排,全大队最中间的位置是各大队的队旗,负责进攻的营官率领号鼓队出现在了中间,使用本营的旗,协调这支超编的步营发动进攻。

“全队,枪上肩,前排,持枪!”各中队的中队长纷纷下达了命令,队伍中响起哗啦啦的声音,整条阵线一共只有两排,第一排的燧发枪手用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标准动作握住了手中的燧发滑膛枪,刹那间,两条寒光闪耀的刺刀丛林出现了这片以灰色和黄色为基调的土地上。

咚咚咚!

寂静的战场上,步鼓手敲响了战鼓,用鼓点告知全营官兵接下来的前进速度,随即笛声响起,欢快的笛声加入其中,形成了严肃而整洁的步兵进行曲。

轰轰!

两千五百名士兵原地踏步的声音如春日的闷雷,步兵进行曲奏乐一段,各中队长的军官佩刀前指,各队的队旗前倾,所有的士卒在三步之内形成了整齐划一的踏步,一往无前的向前行进。

线列阵宽度不到八百米,隆隆的踏步声已经压倒了战场上一切声音,一排排刺刀随着前进上下起伏,又因为地形原因交错,好似荒古巨兽雪亮的獠牙,两千五百人好像融为一体,高大者在前,踏出了一样的步伐,走出了相同的动作,每分钟八十米的速度,恒久不变。

以黑色为底色,红色为配色的陆军军装看起来庄严而严酷,而已红色为底色,蓝色为配色的海军军装则更为端庄,三个陆军大队和两个陆战大队列阵而出,滚滚的洪流就此席卷而来,成为了整片战场的焦点。

鼓点激昂如火,铜笛清脆嘹亮,士兵们脸色严酷,心无旁骛,经过了严酷训练的他们此时完全成为了服从性十足的动物,他们不允许有个性的动作和装束,也不允许有自由散漫的想法,有的只是服从命令,有的只是同生共死!

因为没有火炮威胁,混编步营从八百米外列阵而出,行进六分半钟,与敌人前锋相距不到一百五十米,而在这个过程中,野战炮逼近到三百米,用实心弹和大霰弹敲击着敌人前沿的工事,刚刚立起的栅栏被掀翻,没有加固的大车被打碎,清军士兵抱头鼠窜,那些凶恶的军官只能用杀戮来维持秩序。

随着营旗的竖起,各中队长开始下达命令。

“全队止步!”

砰!

两千五百名士兵的右脚狠狠的踏在地面上,紧接着,鼓声、笛声完全消失,此时,双方距离一百五十米。

“准备齐射。”命令再次下达,后排士兵向右一步,脑袋出现在了前面两个士兵的中间,而随着预备的命令下达,燧发枪的击锤被扳开,嘎达嘎达的声音响作一团,而所有的士兵把燧发枪斜斜的指向天空。

瞄准!

两千五百杆燧发枪一瞬间放平,清军眼中,令人胆寒的刺刀丛林完全消失了,眼前是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幽深而令人恐惧。

这便是合众国步兵齐射的基本流程,在火绳枪时代,为了保持火力,火绳枪手会被排列成六到十排,交替射击,进入燧发枪时代,合众**试着把军队扁平化,尽可能的铺开阵线,所以调整为三排,但是很快发现,这样并不合理。

原因很简单,合众国士兵的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军用背包,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用具,背包的存在让步兵的持续作战和行军能力提高,也让士兵占据的空间增大,三队燧发枪手齐射,前排需要跪下,后两排交错一起,第三排的士兵射出的火药残渣很容易灼伤第一排士兵的皮肤,甚至会掉落引燃其身上的用具,所以拥有背包的燧发枪兵是不能三排齐射的,而丢掉背包又是得不偿失,因此,合众国陆军把线列步兵编列为两排齐射,而海军陆战队因为靠海作战,补给容易,并没有这般激进,而是三排线列步兵,只不过这时候,只能将就陆军了。

射击!

高大的营旗猛然下劈,两千五百杆燧发枪发出了第一轮的齐射,击锤撞击的啪嗒声想过,爆豆一般的枪声震耳欲聋,紧接着,一条烟龙横亘在了线列步兵前,橘色的火花不断在白色的硝烟之中绽放。

燧发枪拥有远高于火绳枪的击发率,从火绳枪的五成一跃上升到了七成,第一轮齐射,燧发枪的部件和装填都是处于最佳,至少有两千杆燧发枪成功击发,铅子如同暴风骤雨席卷了清军的前沿,挡在线列步兵前边的清军至少倒下了五十人,一百五十米,千分之二十五的命中率,这是一个可怕的数据。

在第一轮齐射之后,火炮也开始用霰弹攻击,横飞的铅弹如同飞蝗一般。

线列步兵再次装填子药,继而又进行了一轮齐射,步兵的齐射与炮击交错进行,而对方的反击却是绵软无力,只有佛郎机和虎蹲炮打了几轮,效果乏善可陈,这便是线列步兵的优势所在。

燧发枪在一百五十米上命中率很低,但命中率再低也是有的,营级规模的齐射,总归能打死一些人,而清军手中的弓箭、鸟铳和三眼铳都无法进行有效攻击,战局进入一边倒的情况,清军完全陷入被动挨打,如此战术并不仅限于欺负缺乏远程投射火力的冷热兵器混合军队,即便是面对同样的线列步兵,大部分情况下也是在一百米之外进行齐射攻击。

无论在十七世纪,还是线列步兵大行其道的十八世纪,远距离射击都是基本的战术,英国龙虾兵强撑着到十八米处再齐射那只是少见的个例,事实证明,一场耗费数十万发子弹的战役,只死百十个人才是主流的战术。

远距离齐射虽然对对方造成的伤亡不大,但是震慑力却是不小,齐射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挑战着被攻击者的精神防线,每次齐射都有人倒地伤亡,每次都考验着对手的军心和士气,双方都如此齐射,看的就是谁更具备忍耐力,而在这次战斗中,清军显然更逊色一筹。

齐射十二轮,士兵用打湿的布给枪管降温,准备第二轮齐射,而清军再也忍耐不住,清军统帅也是老行伍,首先派出骑兵牵扯特遣营的骑兵,然后步卒出营逆袭,想要拉近再战。

散漫的清军的零零散散的冲来,稍事休息的线列步兵再次开始齐射,这一次,第一排齐射万完的士兵退后装弹,第二排齐射,也是退后装弹,如此轮替后退射击,清军冲过二百米,承受了八轮齐射,一次比一次靠近,一次比一次伤亡大,在双方距离三十米,最后一次是全营齐射,上好了刺刀的合众国士兵从硝烟中冲出,一个照面撞散了清军的阵型,继而是全力的追击。

两日后,文登一战的战报送到了登州城,特混加强营以阵亡七十四,受伤一百三十五的代价,杀死清军七百余,俘虏近千,缴获大量的军备物资。

如此登州以东再无巨大威胁,几个卫所千户所也凑不出几个兵来,合众**得以全力面对西面的威胁,伪清登莱巡抚朱国柱逃到莱州,集结莱州兵马,并且把胶州的胶州镇快速增援,到文登一战结束,朱国柱麾下已经拥有五千余人,但他仍然不敢东进,屯兵于莱州等待山东巡抚的支持,沂州镇、临清镇以及各主要城市守备军开始向莱州一带集结。

八月二十七日,登州战报送到了济州岛,在北洋战区作战会议上,接到战报的战区司令高锋等一众高级军官都是诧异无比,他们知道山东比较空虚,山东绿营也非百战之兵,但没有想到,防守如此空虚,战力如此低下,这让原本的计划彻底落空。

按照原计划,武行率领攻下登州,迫使全鲁集结兵马进军登州,趁着胶州空虚,主力从胶州湾登陆,两面夹击,这一方面避开敌军主力,一方面也让登陆之军有休整的机会,毕竟陆战需要休整才能投入战斗。

但一切都是改变了,清军的孱弱超乎了众人想象,武行只有四千余兵,就是把登莱大半绿营歼灭,而山东本地兵反应更是奇慢无比,受山东巡抚指挥的临清等镇似乎没有救援的意思,高锋于是改变计划,全力援助登州,趁着西南季风尚未完全休止,利用登州现有的港口设施,把主力投放上岸,趁着清军外省主力未曾入援,一鼓作气,横扫全鲁!

章三二 统战学堂

对于高锋要修改统帅部的作战计划,李明勋并没有多大的意见,毕竟他也是合众国的一员宿将,且提督陆军全军,但统帅部作战处却是提出了异议,高锋与作战处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争辩,终于定下新的章程。

主力继续在登州登陆,向西进攻,而留下陆军、陆战队和炮兵各一个营,开辟胶州战场,南北并进。

实际上,这是把原有的计划进行了主次反转,胶州方向由主要作战方向变成了次要战场,由此,北洋战区的大规模战斗提前了至少一个月,导致物资和兵力都有些不足,但是幸运的抓住了山东的空虚机会。

高锋很想集中力量在清军主力尚未到达之前取得战果,所以不想分散力量到胶州方向,但是其最终败给了作战处的专业素养,作战处用数据证明登州港口的吞吐能力根本无法支持高锋计划中的军队数量,即便是最终计划中的一万五千兵力,也要从山东本地大规模筹措物资。

当然作战处如此坚持,还有更重要的原因,维护统帅部作为合众国最高军事权力机构的权威,而不能轻易让兵种一家独大。

类似的官僚游戏在合众国体制内越来越频繁出现,虽然会造成效率下降,但权力之间的制衡让上层不至于发生重大失误。

李明勋对于北洋战区出现的争执处于乐见其成的状态,双方斗而不破也是他不愿意表态的原因,李明勋希望高锋能独立承担起北洋战区,以让自己解放出来。

八月下旬,当北洋战区不断传来胜利消息的时候,李明勋在济州参与了统战学堂的创办仪式,统战学堂,全称统一战线军事与政治学堂,学堂下属两个系,军政系和政法系。

统战学堂的教官来自大本营的陆军部和行政体系,而学员则没有对合众国内部开放,统战学堂的学员主要来自占领区和解放区,包括民间抵抗力量、开明士绅、新投效的商人阶层,以及合众国目前的盟友、准盟友。

统战学堂各系特色鲜明,军政系都是速成班,政法系也是学用并行。

统战学堂的第一批学员就有六百人,之所以有这么大规模,在于这个学堂早就开始筹备了,目前,军政系的学员来自于明国各派系官将子弟,特别是那些藩镇军阀,一边在合众国订购燧发枪、火绳枪和野战炮,一边派遣子侄幼弟前往统战学堂学习这些武器的使用和战术。

而政法系的学员来源比较复杂,一部分是明国各政权的勋贵、官僚的后代。其中以粤西为主,当初统战学堂刚刚筹备,林士章预定了一百个名额,如今已经抵达济州,参与了开学典礼,虽说这批学员在粤西已经总有生员甚至举人的‘文凭’,但已经打破了明国的官僚选拔传统。更不要提,后续的学员士绅比例在降低。

而更大比例的来自解放区,政法系中一半的学员是从济州大量的官奴隶中挑选出来的,济州的奴隶比较特殊,济州岛是朝鲜政权流放地,因为忠明和仕清之间的矛盾,而从仁祖反正开始,朝鲜这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发生不下十次的政变,大量的官僚贵族涌入济州岛,沦为奴隶,这可能是世界上文化程度最高的奴隶,而且大部分人都熟练掌握汉语和汉字,正是被统战使用的最佳对象。

这批入学堂的朝鲜学员是精挑细选,不仅对满清有血海深仇,对朝鲜李氏政权也要苦大仇深。前者还好说,无论实际情况如何,既然当权者需要,这群‘聪明人’自然清楚自己应该表现成什么样,更何况这群自认为小中华的东国知识份子本来就对满清这股从野林子里跑出来的犬羊夷狄瞧不起。

但是后者就有些困难了,毕竟忠君思想根深蒂固,因此,最终入选的多是中人阶层和平民阶层,而且多是贵族中的次子甚至于妓生子。这群人在流放之前也是不受重用,郁郁不得志,因此对于加入合众国,摆脱奴隶身份非常主动。

政法系的学员采取半工半读的方式,一方面是统战学堂的学员,而同样也在济州军管会挂职,实际参与对济州的工作,港务、贸易、税收、军需以及行政和司法部门的工作,全部挂副职或常务工作。

统战学堂是由统帅部出资打造,所有学员学费全免入学,教学、训练所用的器械超过了四十万,这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显然合众国没有大方到为盟友免费培养军政人才的地步,学堂的设立让明国各军阀藩镇与合众国的联系更加密切,因为入学的多是官将勋贵的子侄,颇有委质的深意。

夜已经深了,武行骑马返回了自己在登州城的寓所,他刚刚从军管会和统帅部联合办公的衙署出来,了解了增援登州的行动,在高锋的严格督促下,登州地区已经拥有超过一万两千人规模的军队,其中有四千左右规模的骑兵,但运抵的物资却是乏善可陈,唯一不缺少的是弹药,好在,军管会已经在本地自行筹措了粮食、马骡还组织了数量超过四千人的劳工队支援。

深夜的登州街道上只有巡逻的军法官和宪兵队,这里已经执行了宵禁政策,几乎每个十足路口都竖起了旗杆,悬挂着一颗颗的人头,有些是本地的劣绅土豪,有些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商人,有些则是趁乱打砸抢烧的商人,在军管会的弹压下,其中代表的人物都是按照战时特别法案处以极刑,以震慑那些宵小之辈。

忽然,武行勒住了坐骑,皱眉看向自己的家门,原来家门口停着七八顶轿子和几匹好马,在已经执行宵禁的登州,还能出来的人无一不是持特别通行证的,而这些人除了军管会就是本地那些友好商贾和开明士绅。

“老爷,家里来了一大帮人,夫人和姑老爷都在招待呢。”副官跑了过来,低声说道。

武行眉头一皱,心道周长云又给自己惹来麻烦,但想来想去,还是选择压住了怒火,周长云是武行的妹婿,原本武行对这个商贾之徒没有什么好感,担任海洋岛要塞守备长官之后,周长云时常在拜访,想要开走私航线,一开始武行断然拒绝,但是这个建议却得到了统帅部的支持,走私航线开启之后,海洋岛要塞实现了收支平衡,情报工作也更容易展开,周长云从中谋划,着实帮武行赢得了不少政绩。

走进前厅,一群人锦袍商人围了上来,周长云连忙介绍道:“兄长,这位是纺织行的秋掌柜,这位是粮行的许先生,这位是。”

武行不等他介绍完,问道:“诸位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啊?”

饶是武行不擅长和商贾打交道,面对这些豪商也是非常客气,这段时日正是他们帮忙筹措了粮食和马骡,也是他们从战时特别法庭购买了大量犯官罪将家抄来的古玩字画,让前线获得更多的现银周转。

周长云嘿嘿一笑,说道:“兄长,还不是为了统战学堂的事情嘛。”

武行剑眉竖起,环视一周说道:“诸位如今都是我国座上宾,合众国待尔等也是不薄,若诸位不满我国法度规矩,还是去统帅部申诉,找武某人无用。”

“哎呀呀,将军误会了,误会了。”厅中登时乱做一团,一人连忙解释道:“将军当真是误会我等了,我等对合众国忠心,天地可鉴呀。”

周长云也赶忙从中说和,原来,统战学堂设立之后,山东的军管会要求合作的士绅和商贾每家派一嫡系子弟前往济州加入学堂,武行见众人为此事前来,原本以为是推脱不想去,但实际不然,众人不仅想去,而且还想多些名额。

“武将军,合众国不弃我等愚昧,以诚相待,我等如何不识趣,只想着多多为国效力,既赎前罪,又立新功,请将军给我等一个机会吧。”商贾们着急忙慌的解释着,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让武行明白了过来。

如今敢和合众国公开合作的,已经是明确有了立场,再想回归满清已经是不可能了,在这次登莱地区大抄家中,这些商人所获颇丰,又只能与合众国同生死共进退,因此不得不长远考虑,俗话说,衙门里有人好办事,这些人听闻统战学堂的学员将来要在山东任职,心道这也是一条上佳的道路,若是操作得当,将来山东本地的行政体系中就有自家子弟,凡事都是好办一些。

“诸位休要多礼,并非武某推脱,实在是不好管,武某身在军旅,无法抉择学堂之事,诸位算是找错人了。”武行无奈的说道。

周长云道:“兄长,那那军管会的几位行政长官,您帮我等引见一二,如何?”

“军管会也管不着学堂名额之事,这事还只有统帅部能管,但武某在北洋外放许久,统帅部的上官,武某也是不熟悉呀。”武行摇头道。

这话倒是实情,统帅部中要么是执政官李明勋的心腹,要么是讲武堂出来的专业参谋,可不是常年呆在北方的武行熟识的,而商贾们听了这话,倍感失望,在他们眼中,统帅部便是合众国的中枢要员,他们也非自己能接触的。

见众人热切而来,就要失望而归,武行心中也有不忍,毕竟日后还需要这些人相助,他思索片刻,说道:“若尔等向筹划此事,我倒是有个人选,此人是山东老乡,亦是执政官阁下信重之人,若尔等能让其开口,学堂的几个名额,想来是不在话下的。”

“不知此人是谁?”众人齐声问道。

武行道:“移民局的特派专员,马东来阁下。”

众人纷纷想起经常见到的这个人,最近这些时日,这位马东来在登州左近四处巡视,屡屡招募老农和工匠,但寻常之人根本看不上眼,又不明说移民何处,因此效率并不高,但众人不明白,移民局为何能与统战学堂牵扯上了。

“诸位,这位东来阁下是那一位的学生,这点够了吗?”武行问道。

众商贾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又再也不提这件事,个个起身告退,显然是准备去了,周长云见众人走了,才说道:“兄长为何这般大方,如此要紧的机密,为何不先知会我,如今公开此事,好处怕是别人得了去。”

武行无奈摇摇头,他可没有想那么多,但一想起自己那妹妹的剽悍模样,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没有偏帮周长云,怕是又是会好一顿数落,无奈之下,只得写下一张纸,递给周长云道:“这里的物件,好好收拾一下,送予那马东来,他必定欢心的。”

“就这也值不得几个钱啊。”周长云满脸不信,见武行脸有不耐烦,连忙告退了。

第二日,周长云让人抬着几个笼子去了移民局,虽说笼子外罩着黑布,但里面汪汪汪的叫声却是让人知道这里面定然是几只狗,马东来听闻有人给自己送礼,眼瞧着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便问道:“你是谁家的管事?”

那管事道:“小人是周家的,这是我家老爷送来的。”

说着,掀掉了笼子上的黑布,露出了十余只毛色各异的猎犬,这些猎犬身条细长,四只有力,眼睛极为有神,身体呈现出流线状,一看便是以速度见长的犬种。

“这是山东本地特有的细犬,端的疾驰如电,海内外,怕是无一有犬如此迅捷。”管家介绍道。

马东来极为满意,这类细犬速度极快,捕猎**高,特别适合在草原平地捕猎野兔之类的小动物,也可以作为护卫犬,对澳洲正在发展的兔毛兔皮产业极为有用,他点点头:“这些狗子不错,我要了,你家主子还有吗?”

管家连忙解释:“那定然是没有了,好让大人知道,全山东也找不到这么好的细犬了,这本是登州一斗犬庄子里的好狗,各有诨名,原本是登州各地军官和豪客手中的玩物,用来斗犬赌钱的,那庄子时常举办撕咬和速度比赛,这十余只便是速度比赛中的翘楚。”

马东来点点头,登州本地本就有斗犬传统,在明清两代,斗犬赌钱又是本地官兵的乐趣,想来这些被军官豢养比赛速度的细犬是翘楚。

“好狗,我收下了,你家主子可还有什么让你交代的,莫非和今日来送女人的那些商人一般,求入统战学堂名额的。”马东来笑问道。

管家千恩万谢道:“大人英明,若非大人如此提携小人,小人都是不敢开口相求。”

马东来道:“罢了,让你家主子准备三个机灵点的子侄,我会安排他们去济州的,”

章三三 做工

永历二年的秋末,田野的庄家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一片片的茬子,显的非常寂静萧瑟,北风卷起了草叶和树枝,吓的田野之间的兔子和狐狸四处乱窜,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车里是瓦刀等工具,约么中午的时候,汉子到达了胶州以北三十里的村子,名为三十里铺。

出乎预料的是,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此时正演着大戏,涂脂抹粉的民间戏团正在上面咿咿呀呀的唱着本地特有的戏剧,围绕着戏台坐了数百个人,贫苦的农民抄着手,缩着脖子,咧着一嘴黄牙,乐呵呵的看着,汉子来三十里铺十几趟,可从未见过这般祥和的场景。

“侯七兄弟,咋这么晚才来,谷子早就收割完了,你这趟是白跑了。”几个熟识的汉子凑过来,打趣道。

这侯七不仅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泥瓦匠,也是一个麦客,农闲时侯七以给人盖房筑屋为生,农忙时,这个没有土地的汉子也会化身麦客,下地割麦,打粮晒谷,其手艺好,干活勤快,有机会还会带村里人外出盖房赚些钱,因此在三十里铺颇受欢迎。

“嗨,这不是遇到好活计了嘛。”侯七笑呵呵的说道。

那佃农打趣道:“俺却是不信,今年还有比俺三十里铺更好的活计,告诉你,今年周财主家给麦客的工钱比去年添了一半还多,你若是来,凭你的麻利,能赚两年的钱咧。”

“是啊,周财主今年发了善心,这不,还请大家伙看戏咧。”几个人调侃着。

侯七蹲在地上,笑问:“为啥发善心?”

“听说是周财主老娘七十大寿吧。”一个年轻的佃农说道。

“屁!周财主老娘早死了,我可是听说是儿媳妇怀孕了,为了图好报,请了道士来算卦,才有了今年的举措。”

“不可能,儿媳妇怀孕又不是他的,他做啥子善事。”

几个人吵来吵去,倒是把侯七晾在一边,侯七在一旁听着,才知道,今年周财主的善心大发了,给麦客钱多了,给佃农减了过半的租子,还把家里的大牲口借给农户使用,还没要钱,侯七一边笑一边听,嘲弄的看向这些人,吵架的人没有吵出点什么来,见侯七笑,问道:“侯七,你笑什么?”

“我知道周财主为何发善心。”侯七肯定的说道。

“为啥?”周财主为何发善心已经是村里的一个老话题了,众人都想知道为什么。

侯七摸了摸脑袋上的毡帽,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东番人来了。”

“东番人,这和他们有啥子关系呢?”年轻的佃农满脸不解。

对于合众国,山东半岛的老百姓并不陌生,当年中原御虏,山东传唱东番士卒之武勇,后有登莱大撤退,两次来东番,合众国从山东转移了超过七十万移民,大部分是登莱地方的百姓,家家户户都有亲戚朋友跟着去海外的。

“你们还不知道呢,东番人从浮山登陆了!”侯七再次说道。

众人几乎同时摇头,表示不解,侯七道:“这次东番人和上两次来不同,这次是来和朝廷打仗的,只要和朝廷有关的人都得杀!”

“吓!”看热闹的人一片喧哗,当即有人问到:“你可别胡说,当年登莱大乱,俺们也是吃过东番人的施粥的,那些兵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也不干坏事,哪能见人就杀,咱们都是朝廷的人,总不能挨个杀吧。”

侯七笑了:“你听差了,人家只杀老爷,不杀咱这些穷哥儿,凡是给朝廷当官收粮的人,全都抄家杀头,听说光登州城就是抓了几千人,这次来胶州,怕是也得杀的人头滚滚。”

“这和我们有什关系?”

侯七说道:“咋没关系?我可是听说,东番兵到了哪个城市,就是把当地的士绅老爷抓起来抄家,到底是兵少,所以对村镇的土财主却没有法子,但也不放过那些作恶多端的,有些穷哥儿被那些坏心眼的财主地主弄的活不下去,聚拢了百十个人去县城求东番兵做主,东方骑马赶到,二话不说便是那些黑心地主抓起来,东番人说了,一个人说你坏,还可能是假话,一百个人说你坏,总归不是假的。你们三十里铺若是凑上百十口子去胶州找东番兵,说周财主欺压良善,怕是也能召来那些凶悍的虎狼兵,把周财主一家杀的人头滚滚。”

“当真?”有人眼睛一亮。

侯七耸耸肩:“信不信由你!”

一个抽着旱烟的老汉吧唧吧唧了嘴,说道:“我倒是觉得可信,周财主减咱们的租子,不就是怕咱们去胶州告状吗?”

“那咱们就去告啊,周财主丧尽天良,早该有人好好治治他了!”那年轻的佃农叫喊道。

老农说道:“你若是去就去,别拉着我们,你能引来东番兵杀周财主一家,将来朝廷打来,周财主的亲戚就能引来满洲兵杀你一家,甚至杀咱们一村,你可想好了。”

“侯七,你说呢?”那年轻人说道。

侯七笑了笑:“这种事我可说不清楚,也管不着,我今儿来是请几个弟兄去干活的。”

一群人围拢过来,问道:“侯七哥,带上我吧,你知道砌砖打瓦,我手艺都好。”

侯七笑了笑说:“行,有多少人要多少人,不过这次不是盖,是拆!”

“拆?拆谁家房子?”

侯七道:“不是拆房子,是拆城墙,拆了胶州城。告诉你们吧,东番人这次来了就不走了,要在浮山筑城,砖石不够,便是把周边的县城卫所全拆了,特别是县城的那些墙基条石,全拆了运浮山去!”

“拆城墙?我的老天爷,那可是死罪,我不可不去,不去。”所有人的脑袋都是摇的飞起,纷纷表态反对。

侯七呵呵一笑,道:“反正是上好的活计,你们不去,有的是人去,一天三顿饭,顿顿白面馍,还有炖肉骨汤,吃的那叫一个痛快,就算是最普通的力工,啥也不干,干一个月也能给个一两银子,那可都是现银,白花花的,不干白不干!”

佃户们相互看看,要说不动心是假的,但他们仍然怕承担后果,那抽旱烟的老汉说道:“侯七,不是我倚老卖老,你可是得悠着点,赶明朝廷的辫子兵真的打回来,那给东番人干活的,还不抓着杀啊。”

侯七满不在乎的摇摇头,说道:“老叔,你以为你不给东番人干活,就能在朝廷那头落得好下场吗?”

一群佃户颇为不解,相互看看,老汉吧唧了一口旱烟,问道:“侯七,你这话什么意思,俺不和东番人来往,朝廷咋怪俺头上呢?”

侯七蹲在了地上,看着越来越多围过来的人,说道:“你说的是讲理的人,无论是朱家还是鞑子家,有讲理的吗,就说你们三十里铺,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家人,可哪股兵马来了都是抢一把,你们可招惹过别人吗?

不妨告诉你们,东番人在浮山修城呢,把那地改名成了青岛,说是要修一个能装下一万人的大堡垒,我见识过了,那城墙筑的比胶州城厚了三倍,外围全是青石,听说连大炮都是炸不开,朝廷兵马来了,轻易也是打不下来的,东番人有一万,那朝廷还不得弄三五万人在这边,到那个时候,胶州左近还有安生地儿吗?”

侯七这话说的极为在理,在这个时候,朝廷拨付的军费只是满足士卒的基本军饷,很多时候,会向作战区域的地方摊派各类军需物资,比如衣服鞋袜、草料粮食,士兵在哪里驻扎,哪里便是一片糜烂,在作战区域,百姓不仅要承担更重的徭役和赋税,还时时刻刻面对那些兵痞威胁,毕竟清军的八旗兵根本不把百姓当人,而绿营中更多是由流氓地痞组成的。

“侯七哥这话说的在理,那次过兵,咱们不是被祸害呢,被抓去的丁有几个活着回来的,咱们离着官道远,那些离的近的,村里的女人也是被祸害了,那些当兵的都是天杀的!”胶州虽然几年未经历大战,但这些年剿匪也是经常,特别是本地还驻扎着一支绿营兵胶州镇,更是让附近百姓苦不堪言。

“哎,要是不打仗就好了,实际上,东番人也不错,早些年从咱这里过,军纪倒也严明,可就怕他们呆不长!”老汉无奈的说道。

侯七摇摇头,说道:“老叔,这算啥事,东番军队能打的很,您老也听说过,五年前,东番兵从登州追杀满洲兵几千里,从山东一直撵到辽东去,我看朝廷不定是人家的对手,旁的不说,胶州镇海大帅的兵留了千把子驻守灵山卫,可您猜咋的,东番大军一到,全都投降,如今正戴着镣铐在青岛挖掘壕沟呢!”

见众人心动,侯七又道:“就算东番军队打败了又咋地,人家有船,大不了出海,谁能挡住?这些年,咱们这边人跟着东番人去海外谋生,这才几年,都是有了自己的土地和房屋,诸位想想,咱们又没有土地,除了祖宗的坟头,也没有什么牵挂,真不行,跟着东番兵一起出海也就是了,至少在人家那里,安稳种地就能活的滋润!”

侯七苦口婆心的劝说,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老汉道:“侯七,这等好事八成是东番人骗你的,你可别信!”

“这话说的不对,这次在浮山修城,无论是东番兵还是东番的官,许多都是咱山东老乡出去的,一个个活的是相当神气,你们可记得当初和咱一起在胶州给人盖房子的马六哥,当初跟着东番人去了海外,我在浮山见到了,如今领着百十人在修城,已然成了官了,他那手艺大家伙都是知道的,还不及咱们,还不是沾了投靠早的光了!”侯七赶忙受到。

对于他说的马六,大家伙倒是不陌生,虽说是个勤快人,脑袋也灵活,但手艺不甚好,干活毛糙,当初一起外出做工,倒是还不如眼前这些人呢。

侯七一番话,不少人心动了,大家伙一商量,最终跟着侯七去了六个人,这六个人要么是家中兄弟太多,要么是孤寡独门,七个人只用了一日功夫便是走到了胶州城,眼瞧着曾经见识过的三丈高的城墙被拆毁大半,作为基石的青石正在装车,而墙砖则是被堆到一起,一群人在里面挑挑拣拣选出合用的来。

马六闻讯而来,他头上顶着柳条编的安全帽,袖子上缝着一块白布,上书管事二字,见到一群老乡,马六呵呵笑着说:“侯七兄弟,大家都是来了,巧了,食堂正开饭,先吃饭再上工。”

众人走了一天路,在路上吃了点窝头,肚子正饿,一起跟着去了城厢的草棚,排队飨食,侯七倒是熟络,进了草棚,几个佃农都是惊叫起来,他们抓起桌上的大馒头,便是几个黑手印,也不在乎,往嘴里塞进去。

侯七一番话,不少人心动了,大家伙一商量,最终跟着侯七去了六个人,这六个人要么是家中兄弟太多,要么是孤寡独门,七个人只用了一日功夫便是走到了胶州城,眼瞧着曾经见识过的三丈高的城墙被拆毁大半,作为基石的青石正在装车,而墙砖则是被堆到一起,一群人在里面挑挑拣拣选出合用的来。

马六闻讯而来,他头上顶着柳条编的安全帽,袖子上缝着一块白布,上书管事二字,见到一群老乡,马六呵呵笑着说:“侯七兄弟,大家都是来了,巧了,食堂正开饭,先吃饭再上工。”

众人走了一天路,在路上吃了点窝头,肚子正饿,一起跟着去了城厢的草棚,排队飨食,侯七倒是熟络,进了草棚,几个佃农都是惊叫起来,他们抓起桌上的大馒头,便是几个黑手印,也不在乎,往嘴里塞进去,吃的满口生香,大呼过瘾。

章三四 青岛

侯七如此态度,大部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东番人会把牛肉这等宝贵的食材让筑城的役夫来吃,要知道,自古以来,服徭役和纳粮一样都是百姓的义务,筑城挖沟这等大工程更是百姓的坟墓,很多时候,干活的役夫吃不饱穿不暖,往往从家中拿来钱粮补充,更不要提吃大白馒头、牛肉这等过年也不一定吃得着的美食了。

马六走了过来,说道:“这牛肉原本是军粮,只是如今营中有了新鲜食材,便是给了你们了!”

众人稀里哗啦的吃着,马六笑着解释,全当是解闷,原来,役夫碗里的牛肉是合众国为海陆两军准备的腌肉,一般以牛肉和猪肉为主,这类腌肉起源于水手的食物,肉中几乎不含有水分,又含有大量的盐分,所以经久不坏,在后世的英军之中,咸牛肉甚至能存放几十年上百年,比如一战的时候,英军还吃着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的牛肉。

这类腌肉非常坚硬,被水手士兵称之为肉砖,许多水手闲暇时候会用其雕刻纽扣等小玩意出售,倒也非常受欢迎,但这类腌肉极为不健康,坚硬如磐石,很难食用,最重要的是,腌肉之中含有大量的硝,导致味道极差,严重残害了士兵的身体健康,所以,合众国一直寻去低成本的改善伙食的办法,最终选择的是泡腌法。

泡腌就是把大块的牛肉和猪肉清洗干净之后,腌制在木桶中的浓盐水中,按照任务时间不同,盐水浓度在百分之六到百分之十之间,腌制好的猪肉更容易被炖煮,品相也是不错,所以不仅作为军粮,还作为商品出售,每年秋冬季节,来自永宁地区大量的猪牛羊被屠宰、泡腌之后,运送到台湾、日本等地作为商品出售,如今已经是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支柱产业。

当然,泡腌法得来的腌肉可以作为军粮,但是很难做战备口粮,毕竟对木桶的密封要求太高,战备口粮仍然是旧有的咸肉,但随着泡腌法的推行,大量的战备咸肉失去价值,而军队开进到山东之后,通过对解放区的大规模抄家,得到大量的活牲畜,军队自然会选择新鲜肉食,所以大量的咸肉运抵之后,作为建设物资出现在山东的地面上。

吃完了饭,马六带着众人前去工地干活,方圆十余里都已经变成了大工地,至少有五万人在这里劳动,其中过半是已经被编列进劳改营的劳改犯人,大军进入山东的之后,横扫登莱地区,左近的官宦士绅被抄家籍奴,不断运到青岛建设要塞,与江南不同,山东还有一批特殊的利益集团,那就是卫所。

卫所与宗室是大明朝廷的两大症结,清军入关之后,解决大半,仅仅是不用养活卫所,便是每年增加一千多万的财政,全国各地的卫所陆续被撤销,军户改平民,世官改流官,唯有山东不同,为了防海,山东留了六个卫所,而这两个卫所大多位于胶东,也是合众国打击的存在。

山东军管会和北洋战区对卫所军户进行了区分,对于百户以上的权贵一律视为仕清叛逆,抄家籍奴与缙绅无异,而百户以下的普通军户则视为难民,不去侵扰,相反,北洋战区在胶东各卫所大量招募士卒加入治安军,山东的卫所虽然已经败坏,到底还是比农夫还强一些,至少握矛持刀的本事是祖上传来的。

卫所官兵被分化后,大量的世袭军官阶层被清算,虽然只有六个卫所,但世袭军官确实不少,仅仅是成山卫就被抓住了十二个卫指挥史,很多世袭军官是从明太祖、成祖时期世袭下来的,事实上,卫所制度除了刚刚成立的很短时间,大部分时候根本没有达到朱元璋的愿望——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米。因为世袭,所以每年地方要截留许多税收养活这些世袭军官,而世袭军官阶层在科举、纳税方面也有特权,事实上,山东的卫所,一直到雍正时期才被废止。

虽然分化了官与兵,但军管会并未废止卫所在纳粮交税方面的特权,主要是担心这样会把卫所军户与世袭贵族一起逼反,在清算世袭军官和招募双管齐下的情况下,普通军户不仅保住了现有利益,剥削迫害他们的上官也被一扫而空,还获得了新的谋生手段,所以不仅没有追随军官造反,还踊跃加入治安军,清剿逃亡的世袭军官,一直到卫所军户中能战敢战的士卒被抽调一空加入治安军,军管会才废除了军户在交税方面的特权。

马六带着包括侯七在内的三百多个工匠来到了青岛西南部的一块平地,这里已经堆砌满了来自山东各地的砖石、沙子等建筑材料,而在平地上,已经有上千人在忙活,他们用砖石搭建一排排两层的小楼,而这也是马六等人的工作。

“六哥,咱不是要筑城吗,咋盖房啊!”侯七脸上挂着一些失望,问道,他大半辈子都和盖房子打交道,本想参与筑城长长见识,学学手艺,不曾想直接被带到了这里。

马六说道:“要塞建筑工程已经被合众国第一建筑公司给承包了,陆军和统帅部的人监察,你知道吗,里面的工程师、匠人和管理人员全部是第一建筑公司的人,干活的则都是劳改犯,那要塞是西式城堡,你们也是不会摆弄的,而且构筑城堡的秘诀也不外传,咱们外人轻易靠近不得!”

“那我们干啥?那房子是干什么用的?”侯七指着那一排构筑了大半的二层楼房,问道。

马六道:“咱们是盖军人和工人宿舍,哦,也就是给军人和码头工人住的地方。”

说着,马六带人走进一栋小楼,小楼的主体已经用砖块垒筑完毕,工人正用白灰粉刷内外墙壁,这栋小楼坐北朝南,上下两层,每层有十个独立的小间,每间房子长两丈余,宽丈许,房间内土炕已经铺设完毕,侯七看了一眼,问道:“六哥,这房子里咋没有灶台?”

马六道:“这是宿舍,用不着那东西。”

“你不是说宿舍是住士兵和工人的么,咋又不用住人呢,莫非这间是用来放东西的,可为何有床额?”侯七满脸不解。

“这确实是住人的,所以门窗、床铺都是齐全的,但这是给港务公司的宿舍,这附近这四百亩都是,听人说,要住进来四千人呢,到时候,这片宿舍区会有三个食堂,吃饭都是在食堂,而每层楼都有一个洗漱间,楼下还有公用的茅厕,宿舍区内还有学校、杂货铺等设施,码头工人的吃喝都是由港务公司负责的,当然不用每间都装灶台了,不过可能装炉子取暖是真的。”马六卖弄似的解释着。

说的正起劲,发现侯七等人羡慕的看着自己,侯七道:“六哥,你发发善心,把俺们几个也弄进那个什么港务公司吧,那东主爷实在是大善人,给房子住还给饭吃,真是好哇。”

马六见他们要跪下的模样,连忙拉住,说道:“你莫要求我,我也不是港务公司的人,我就是一个包工头,告诉你吧,我来的时候,把家里和亲戚的钱都弄来了,凑了二百多两,承包了六座楼的建筑工程,材料是人家提供的,我就是要组织人手把人家要的房子建造好了,诸位弟兄还是要多多帮衬,尽快把这工程完结,等工程结款,我也好承包更多的工程啊。”

“那我等也能承包这工程吗?”有个机灵的问道。

马六笑了笑:“现在不行,承包工程得先是合众国的公民,要么你得拿出两千两银子来证明自己有这个财力,不然就是不行的。”

见众人失望,说道:“诸位弟兄也别灰心,这工程一时半会完不了,而且合众国各地都有类似的工程,你们肯吃苦,早早晚晚都是可以的。”

浮山千户所城,何良焘的办公室里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这张地图是通过北洋战区收集的情报,何良焘与合众国第一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一起设计出来的,后随着在胶州登陆,实际测量之后,进行了完善和休整,地图包含了大半个胶州湾,工程的范围方圆有近百里。

这个被命名为青岛要塞建筑工程的计划并不仅仅是在胶州湾构筑一个防御要塞,在这个巨大的工程计划中,还包含了一座年吞吐量不下二十万吨的港口,一座驻军五千,拥有一百二十五门火炮和二十二座建筑的要塞体系,还有两座能屯驻两万人规模的大军营,其中不仅要有营房,还包括了射击场。

在整个设计图中,被命名为主体要塞的巨型要塞处于十梅庵一带,要塞西面是胶州湾,东面是崂山,把后世青岛的市区大部分掩护在后,而在主体要塞前后的制高点,还散落着各种炮台、碉楼和屯兵点,这些工事为青岛争取了近百平方公里的土地面积,而在这块土地上,则布置了军营、港口、交易区、劳改营区等诸多区域,当然这些只是大陆上的区域规划,胶州湾中的几个岛屿也被利用起来,加入到青岛地区的体系之中。

“阁下,这里将作为青岛军管会和北洋战区的驻地,目的是建设一座能供两万规模军队、一支分舰队和十万居民城市,主要的建筑工程需要两年,当然这需要至少十万劳工的投入和海量的物资,这里会成为合众国在山东的永久基地,按照您的规划,青岛要塞构筑起来的那一日,合众国就彻底在山东站稳脚跟,我们来了,就不会离开!”何良焘恭敬的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对于青岛要塞防御体系,他非常满意,整个体系有效利用了胶州湾和崂山的地利优势,而选择的地点更是考究,选择在了胶州湾的东侧,而非人口和物资更为充足的西侧。

清军如果要围攻青岛要塞,就必须绕过胶州湾进行攻击,因为胶州湾的存在,合众国完全有可能派遣陆战营登陆切断清军的补给线,这迫使清军不得不投入更多的力量,所以,青岛仅仅作为一个吸引清军消耗力量的要塞,也能发挥出巨大的功能,更不要说,这里将会作为合众国攻入中原内陆的跳板了。

青岛要塞的设立,让合众国拥有一个进入大陆的跳板,进可以横扫登莱,出击山东腹地乃至中原,退则可以死守要塞,继续消耗满清的战争资源,但一切的前提则是,北洋战区要为青岛要塞区提供更多的人力,也要为其争取至少一年的时间,一年时间青岛要塞可抗十万规模的围攻,如果有三年,以要塞之工事和合众国之军力,便是清军举国来攻,青岛要塞也可屹立不倒。

“那一切就要看北洋战区了。”李明勋微笑说道。

何良焘道:“是啊,一切要仰仗高长官了。”

青岛要塞区这么一个巨大的工程,对人力和资源的需求将是海量的,统帅部每年的战争经费投入也是不够,所以只能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从山东本地获得钱粮人力才是根本,特别是要在清军主力赶到之前,做到这一步。

与此同时,莱州城。

黑压压的士兵站满了南门外的空地,萧瑟的寒风席卷着草叶滚滚而过,稀疏的榆林已经挡不住灰云密布的天空,已经是冬季了,天寒地冻,但空地上的士兵却是热情如火,这里拥有陆军步、炮、骑、工二十个营伍,还有一支规模在八千人的治安军和一万五千人规模的民工支前队,除了陆军的六千骑兵和炮兵的挽马部队,治安军和支前队中要征募了上千车辆和近五千牛马骡子。

随着开拔命令的下达,列成纵队的士兵开始前进,向西进发,以武行、赵君肃率领的骑兵部队为前锋,高锋亲率中军,把炮队和辎重护在中间,四万军民和上万车辆马骡连忙十余里,旌旗遮天蔽日,军容之壮盛为天下之少有!

章三五 赎城银

永历二年的十月十日,大军一路行出莱州左近,进入潍县境内,实际上,从登州登陆开始,满清朝廷已经有了反应。

从一开始登莱巡抚朱国柱组织登州三营抵抗,登州营、文登营相继灭亡,朱国柱逃离登州,来到莱州组织了莱州营和胶州镇进行抵抗,但兵力也不过五千余兵,但是山东巡抚张儒秀并未组织起一支可战的兵马,缘由很简单,登莱可非张儒秀的防区,在登莱大部糜烂的情况下,张儒秀必须保证自己的防区稳定,因此强烈要求登莱部队后撤,双方争执不下,等待北京的裁决。

多尔衮很快对丧城失地的朱国柱做出问罪的决断,直接撤销登莱巡抚一职,把山东全境委托给了张儒秀这位山东巡抚,要求其在朝廷督抚专员赶到之前稳住山东的局势,可惜的是,张儒秀并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海军陆战队登陆胶州湾,把胶州镇官兵家属全部控制,而武行的步骑大军赶往莱州,莱州兵马大溃,胶州镇和莱州营只接了一阵,便是向东逃窜,胶州镇只余兵马不过两千余,莱州营只有五六百人。

胶州镇和莱州营全员接受张儒秀的指挥,撤往潍县,挡在胶东与鲁中间的交通要道上。

潍县自秦朝开始就是中原通往胶东的必经之路,一直筑有城池,但是长久以来一直是土城墙,一直到崇祯十二年县令邢国玺因匪乱与清虏入侵不断,邢国玺劝募大户缙绅改造土城为石城,石城外侧全部是巨石垒筑,内部仍然是三合土夯造,为了稳固城防,铸造大小口径的铁炮一千多门,也有了潍县石城,可抵抗十万雄兵的说法。

潍县有东西两城,分列在白浪河两边,西城为主城石城,周长一千三百丈,县衙官署都在其中,而东城原本是靠渡口发展起来的商业区_东关坞,后筑城围护,周长过一千五百丈,但是城墙低矮,城中多是商贾之辈。西城是四方城,形如乌龟,被称之为龟城,东城则沿着白浪河渡口南北延伸,一字长蛇平铺,被称之为蛇城。

北洋战区大军从莱州来攻,潍县瞬间进入紧急状态,但是山东巡抚张儒秀在济南筹措粮草、集结兵丁,未曾赶到,而山东并非战区,并未有山东提督一职位,以往都是由巡抚兼提督,如今只能事急从权,临清镇总兵范梆是辽东人,在锦州便是当了汉奸,资历深厚,又是张儒秀的嫡系亲信,背景硬,拿着巡抚张儒秀的手令提督潍县左近各镇兵马,如今援助胶东的军队以临清、胶州两镇为主,加上募集的兵马和本地兵,约有万余人,范梆让潍县本地官招募乡勇、家仆、捕快,募集近八千人,让范梆手下有了两万人,但潍县两城分散兵力,范梆把胶州镇调集到东城,仅仅是把破败的莱州营加强过去,给了三千丁勇,把主要兵力放在了西城,企图依靠西城坚固的城墙和白浪河挡住合众**。

海时行现在东城的北门城门楼,怔怔的看向从东北官道滚滚而来的大军,眼神中闪过一丝毒辣,他痛恨范梆痛恨远在济南的巡抚张儒秀,对这二人的痛恨甚至远胜合众国,毕竟合众**只是控制了官兵家属,并未过多为难,而原本山东第一大镇的胶州镇沦落的只有以往一半,更多的是因为朱国柱的愚蠢。

天色昏暗,北风呼啸,掠过平坦的白浪河边,枯黄的草叶和麦茬滚滚而过,让大军的渡口满目苍茫,白浪河在如今严酷的天气下已经冻硬,宽达一里的河面铺满了草苫、木板和毡布,马骡和车队从冰面上走过,而用厚木板和门板铺设的冰面上,从永宁运来的重型挽马和当地寻来的键牛正拖拽着十八磅的重型攻城炮与野战炮过河。

白浪河的西面,白雪被马蹄踏碎,鲜血在白色的地面上绽放出花朵,地上到处是马匹和士兵的尸体,那是临清镇的骑兵对合众国骑兵进行的反击留下的一片狼藉,临清镇的骑兵久疏战阵,被杀的四散而逃,如今全军被困在城里动弹不得,合众国大军用一整天的功夫围困了东西二城,野战炮和攻城炮拉入一里外的炮垒中,对东城主攻宽大的东面,而对西城也攻击没有瓮城的北门望海门。

当夜,高锋派遣使者进入东西二城,胶州镇总兵海时行在西城的临时总兵衙门里,见到了年轻的使者。

“海总兵,这是老夫人给你的家书!”使者微笑递上一封信件,退后一步,静心等待。

海时行祖上是卫拉特人,降明之后是世袭的卫指挥使,一身好武艺锻造了他强壮的体魄,刚毅的脸上挂满了胡茬,但听到是其母亲的信件,连忙接了过来,当着在场官绅和诸将的面拆开,看了两遍,然后传递给了旁边的人,周围人传着看了一眼。

信中内容很简单,就是海母告知海时行全家一切安好,家中子弟和亲属并无受到苛待,诸部将的亲属也是一切如常,只是被管教在营伍之中,合众**虽然令其自力更生,却并无侵犯,信中内容仅限于此,并未有劝降等言语,这也是海时行愿意周知众人的缘由。

众人看过脸色不尽相同,官宦以莱州推官李煌为首,脸带警惕,而武将多是胶州镇下属,听闻亲属没有因为战乱而死伤,不由的有些激动。李煌道:“海总兵,此乃东番胁迫之计,总兵大人还是知会范总兵的好,不然将来朝廷怪罪下来,便说不清了。”

海时行看了李煌一眼,微笑摇头,道:“贵使,尔东番已经遣人去了西城了吧,莫非也是这般胁迫劝降?”

使者呵呵一笑,说道:“总兵大人只是说对了一半,遣人去了西城不假,但胁迫劝降却非真,实际上,我家提督大人并无迫降之意。”

李煌打断了使者的话,斥责道:“既如此意,你速速回去吧,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回去告诉逆渠高锋、武行,我大清受命于天,为天下正统,尔敢来攻,不出半月,大清十万雄兵赶到,尔等便是死路一条!”

“李大人,你这是要害死我胶州镇官兵亲属吗?”胶州镇一参将粗豪喝道。

海时行摆摆手,示意莫要争执,问道:“贵使,请继续。”

使者继续说道:“提督阁下并无劝降之意,若海总兵愿意弃暗投明,我合众国自然不会亏待,只是此番派在下前来,是告知诸位一事,此事不仅与海总兵有关,也与诸位官绅有关!”

“哦,那是何事?”李煌警惕问道。

使者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国亦不想杀戮太重,如今大军围困潍县两城,以我合众国士兵之勇悍,器械之精良,东西二城能支持多久呢,所以提督阁下命尔等缴纳赎城之银,只要足额,我国大军即可退去,绝不侵犯,如何?”

“赎城银?尔想要多少?”海时行问道。

使者道:“潍县虽为一县,却是东西商路交汇之处,商议发达,民生富庶,按提督之命,要求潍县东城提供赎城之银十五万两,米粮饲料五万石,火药两万斤,精良鸟铳四百杆,良弓三百张,战马三百匹,马骡牲口两千!”

“这不可能!”海时行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

如果只是出钱,他并不在乎,一则海时行知晓合众**之战力,自其与大清交战以来,胜多败少,大清死在其铳炮下的王爵便是有两位,甚至传言先帝也死于其火炮之下。当初在江南,合众国不过一万余众,以豫亲王之能,统帅十万大军也不可战,如今合众**拥众数万,铳炮无数,岂是一个小小的潍县可抵挡的,更不要说,东城城墙不过丈许,少有雉堞、炮台,城中兵少民多,远逊西城,若开战,东城自当是守不住的。

但合众国不仅要钱,还要兵马军械,如果按照合众国要求的数量缴纳出去,那胶州镇便是失去了大半战力,如何再有作为?海时行更担心,自己买了一时之平安,缴出军械火药,合众国翻脸不认人,自己岂不是作茧自缚!

“若本官不缴,尔当如何?”海时行忍住怒火,问道。

使者昂首道:“自当是全力攻城,但城破之日,便是诸位抄家灭族之时,当今全鲁由我陆军提督高锋阁下做主,诸位可莫要心存侥幸,以为会和江南士绅官宦那般涉险过关,若存了那等心思,怕是会后悔,这是提督阁下的条件!”

使者拿出了第二封信件,海时行看过,依旧是周知众人,信件之中书写了十余罪罚刑名,都是重刑,若潍县官宦士绅敢于反抗,城破之日可不是抄家流放那般简单了,城中官绅全家成年男丁都会被杀,女眷籍奴,比当初在江南对付士绅要狠辣百倍,要知道,在江南,也不过只诛杀首恶罢了,其余人都是流放劳改之刑罚,若是认罪悔罪态度良好,手上又无人命,几年也就自由了。

“总兵大人以为如何?”使者看向海时行,当即问道。

海时行思索片刻,笑道:“贵使远道而来,想必是累了,请贵使前去后堂休息片刻,我等商议一番可好?”

使者重重点头,道:“只有一点,在下需要告知各位,赎城银之事,需子时之前给予答复,若是超时,便要是开炮攻城,答复之后,给予三日时间筹措,若超时,仍然是死罪一条,诸位心中了然,方可决断不悔!”

待使者走后,李煌问道:“海总兵,你为何如此?”

海时行笑问:“李大人,只要你一句话,本官这就诛杀此獠,斩首祭旗,如何!”

海时行这话一出,倒是李煌不知该如何接话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个推官,前明之臣,方才强硬表现,不过是在其位而谋其政,当初没有为大明殉国,今天又怎会为满清赴死呢,李煌见众人看向自己,问道:“海总兵,烦请实言告知,若全力防守,潍县可支撑几日?”

“李大人这话让本官如何作答,这般说吧,东番铳炮犀利,士兵悍勇,乃是天下之强军,若全力相攻,以潍县之城防,多不过支应十余日罢了,但那是西城,我东城城墙低矮单薄,以东番大炮之力,怕是两三日就能轰塌,无城墙工事,我胶州、莱州不足三千兵,就算丁勇配合,又能拼死几人呢?”海时行认真回答道,言语倒也真诚。

李煌叹息一声,问:“那赎城银之事,海总兵当如何作答?”

海时行道:“此事事关东城近八万官民士绅之命运,如何是我一人可决断的,还是请诸位一同会商吧。”

“总兵大人,本官有两件事,一则,东番是否可信?二则,将来朝廷怪罪下来当如何?”李煌问道,听其言语中的意思,已经是赞成赎城了。

海时行道:“本官以为,东番倒是可信的,东番应该知道,朝廷正筹措大军来攻,此番赎罪银之事,左不过是趁大军未至的空档,掳掠更多钱粮罢了,东番本是商贾之国,最重诚心,若其耍弄手段,违背约定,那山东其他城池如何会再上当,到时各城皆是死守,东番岂非要死许多兵丁,靡费诸多粮饷呢?

至于朝廷怪罪,却也不怕,只消说是本地士绅目光短浅,以开城投降胁迫我等出纳赎城之银,等朝廷大军远征而来,我等手握重兵,又有本地之谊,朝廷必然重用于我等,如何还会再治罪,再者,诸位同僚,东番赎城银之事并非单独针对我潍县,怕是全鲁都是如此,到时全鲁过百城池出纳赎城银,朝廷之法如何责难全鲁之众呢?”

“那大人的意思是出!”李煌问道。

海时行道:“出是要出,却也不能任由东番要价,一则还要谈一谈条件,二则也不可如此明目张胆,本官的意思,先答应了,筹措起来,过上两日,看看西城之事,若西城出银,我等效仿便是,若西城不出,也可看东番如何应对!”

李煌重重点头,心道这海时行虽然粗豪,心却是精细的很,连忙答应了,待使者重新回到前厅,海时行与其相商议,最终定为赎城银十二万两,其余米粮、火药也都有降低,约定三日凑齐,使者离开后不久,西城临清镇总兵范梆送来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一颗合众国使者的人头,而箱子刚刚打开,便是听到西城北城墙一带炮声隆隆,对西城的报复已然是开始了。

章三六 横扫全鲁

从子时开始,合众国的炮兵部队就对潍县西城进行了最大频率的炮击,此次西征大军共拥有五个炮兵营,其中三个是重炮营,装备的是十八磅的青铜攻城炮,这对于潍县的城墙无疑是毁灭性的,多达百门火炮开火,连续不断的炮击持续了半个夜晚,到了第二日,一夜未睡的海时行登上了东城的东北城墙,看向西城望海门。

东城南北铺开,从东北城墙可以看得很清楚,望海门高大的城门楼已经完全塌陷不见了,从城门向两侧延伸出了一个宽达二十余丈的缺口,炮击仍然不断,这次是野战炮在敲击城墙顶部的雉堞和女墙,打的砖石横飞,整个北城墙都无法站人。

西城都是如此,若是此番炮击被东城承受,那自己当如何呢?海时行不由得想,正在想着,忽然西面出来一阵巨响,随即便是千万人的欢呼声和惊吓声音,好似天崩地裂一般,海时行赶忙看去,发现正是北城墙传来天崩地裂的声音,那里已经被溅起的烟尘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楚,远远看到不断有人从烟尘之中跑出来,城内城外完全是两片天地,城外在欢呼雀跃,城内则在惨叫逃窜。

终于,凌厉的北风把烟尘吹散,海时行再看去,西城的北城墙又是垮塌了大段,缺口直接扩张到了百丈,海时行很清楚,西城陷落已经成为事实,他连忙找来李煌,说道:“李大人,事急从权,可千万莫要再犹豫了,本官给你三百兵丁,前去城中各大户士绅家募捐,今天怎么着也得弄来五万两银子,先给东番人送去,余下的,明日也是要办妥!”

李煌见如此急迫,说道:“总兵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我二人可是要把城中缙绅大户得罪光了啊。”

海时行道:“李大人,你怎么还不明白,东番人要价十余万两,却给了我们三天时间筹备,我便是给你一千兵,从那些百姓手里你能抢来这么多钱吗?东番人就是要借你我的手搜刮这些士绅,李大人莫要担忧,如今可不是前明时期了,如今朝中以满人、辽人为主,缙绅便是递了帖子上去,也轻易奈何不了你我,守住潍县东城,你我非但无错,反而有大功啊!”

李煌连忙去了,海时行抓住身边的一个家丁,说道:“晚上李煌派人去东番营中送钱,你也跟着去,我已经准备了三万两银子,你一并送去,另外告诉东番人。”

海时行交代了许久,那家丁连忙去准备了。

等到海时行处置好一切,西城两军已经交战起来,合众国军以登莱军户组成的治安军为前锋猛攻缺口,虽说这些治安军顶在最前面,但合众国并无亏待,上阵者全有赏金,且把物资中大批甲胄支援给治安军,又调遣步营的轻炮支援。

治安军的第一波攻击被临清镇的镇兵打回,范梆已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能拼死图生,高锋把治安军编为三波,轮番攻击,与临清镇进行消耗,半日功夫,缺口处倒满了死尸,到了下午,治安军全军招募敢死跳荡之士,全部披铁甲攻击,五百人的跳荡手用手榴弹扔进缺口,然后从坍塌产生的斜坡上一拥而上,在不到三百米的缺口处,双方厮杀成一团,许多清军崩溃或者投降,只有范梆带领亲兵战斗到了最后。

“真是万里挑一的精锐啊,想不到范梆治军还真有一手。”高锋站在城外,望远镜里全是范梆及其家丁死命相拼的情景,范梆身披山纹甲,手持一杆长枪,如同疯虎一般,顶在最前,片刻之间,已经刺穿五六人,其麾下那百余家丁也是剽悍耐战,与治安军混战一起,杀的昏天黑地,缺口处的尸体层层叠叠,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阁下,要不要在下生擒此獠!”武行问道。

高锋哈哈一笑:“此獠原本是辽东之兵,一身武勇不用在保家卫国上,却是抗拒我国天兵,为满清效死,不过一该死猪狗罢了,彼之英雄我之寇仇,再勇又是如何,传令下去,治安军中,谁能得此獠首级,可得三百赏银。”

军令下达,治安军中呼号不断,当即便是有十余人上前,围攻而上,不消片刻,范梆便是被淹没在人海之中,没了临清镇兵堵城墙,潍县再无依仗,全军进城,四处搜剿官绅大户,天未完全黑,便是有三百多颗脑袋齐刷刷的挂在了潍县西城的东城门上,向东城之守军示众。

入夜,高锋在县衙见到了东城海时行的使者,第一批赎城银已经送达,便是八万两,使者承诺,明天天黑前把剩余的银钱米粮马骡全部运抵,而且主动撕毁了海时行与使者讨价还价的约定,直接按照合众国一开始的要求来。

而东城的使者离开后,高锋又见到了海时行的私人使者,海时行送来了三万两银子,希望合众国能改善其官兵亲属的生存条件,表达了恭顺之意,希望合众国能体谅其心意,不要过分为难,而且使者表示还能提供四万两,而只需合众国答应其几个条件。

海时行的条件并不复杂,希望合众国军在潍县驻留一支兵马,并制造与推官李煌交好的假象,如此把自己从赎罪银一事中择出来,而海时行不仅答应出纳银两,还保证为合众国一方提供情报,高锋对此很满意,果断答应下来。

大军在潍县并未停留,仅仅休整两日,补充了马骡和治安军缺额,继续前进,下一个目标则是青州,驻扎潍县的只有一个陆战队和五百人规模的治安军,对潍县左近的官绅进行清算,不仅是潍县城中,还包括了附近村镇,而缙绅官宦在城外颇有产业,为了避免毁于战乱,城中士绅商贾又为城中产业出纳赎城银,仅仅在潍县一地,通过抄家和赎罪银,便得白银和各类财货价值六十万两。

而合众国军大举西征的消息通过各种途径传递出去,一直惴惴不安的山东士绅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其一边向济南奏报,要求朝廷速派大军来剿贼,另一方面也与西征大军联系,为城内城外的产业出纳赎金,大军尚未抵达昌乐,昌乐县令便是派人送来了二十五万两的赎城银,以换取合众国军在昌乐县内秋毫无犯,在索要了粮食、布匹和骡马之后,大军绕开昌乐城,即便在县境之内,也只是扎营休息,并不派遣一兵一卒抄掠缙绅,便是斥候抓住逃难的缙绅也是送抵昌乐,以换取赎金。

大军一路向西,消息不断传出,山东各地对合众国军的了解越来越深,自然更了解事关己方利益的赎城银制度,这个制度也不断完善,最后索性由北洋战区出具了一份文书,派遣到各地县衙府治,以免双方谈判耽搁时间。

赎城银把城市分为两种,一种是民城一种是军城,所谓军城,便是有驻扎有清军绿营的城市,如潍县,而民城自然就是无绿营驻扎的城市,一般情况下,民城要价低,而军城要价高,对待民城,大军只要钱粮骡马,而对待军城除了钱粮骡马,还包括各类军械,比如铅子、火药、鸟铳、弓矢、护甲和战马,一方面,合众国军需要这些军械物资来武装不断扩充的治安军,而令一方面,还要通过这个手段降低绿营清军的战斗力,毕竟越来越多的城市被抛在了西征大军的身后,如果其战力太强,对后路是一种威胁。

军城缴纳赎城银后,会被要求困守城中,不得出城,不得再新铸炮弹、铅子,补充火药,不然就会被大军报复。

赎城银制度的确立来源于西征大军的强大战力,至少目前来说,山东并无什么雄关大城是西征大军不能攻破的,一边要面临破城之后抄家灭族的风险,一边是花钱就可以买平安,各地官绅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而山东巡抚张儒秀对此却并无办法,他甚至没有阻止各地官绅出纳赎城银的能力,原因无他,朝廷的援军还未抵达,张儒秀手下不过三万兵,其中过半还是刚刚招募的丁勇,在登州三营、胶州镇和临清镇先后大败之后,山东本地绿营已经再无与合众国军决战的实力,如今张儒秀除了拼命的聚拢粮饷物资,等待援军抵达,唯一做的就是把所有兵力集中到济南城中,张儒秀一方面寄希望于守住这个巡抚驻地,以博得一线生机,而另一方面也希望在济南聚拢一个重兵集团,以方便与援军配合夹击。

当然,合众国军对大运河威胁难以解除,但张儒秀却并无对策,到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麾下兵丁不多,护不住大运河,而且大运河早已封冻,截断与否并不重要。

西征大军顺利抵达青州,青州的守军已经全数被调往了济南,知州聚拢了上万丁壮守城,同时派遣使者与大军会商,知州本想以五十万的赎城银得到大军秋毫无犯的待遇,但他低估了青州城的地位,高锋给其一条活路,三日内缴纳五十万赎城银,然后带走城中一千人,不然便是攻城。

消息传到青州,知州仅仅用了半日功夫就是筹措了五十万两赎城银和大量的商货牲口,原因无他,城中缙绅为争抢这一千人的名额,纷纷捐纳赎金,甚至为此拳脚相加。

大军如愿得到青州,占据了这山东腹地最重要的城市,青州向西可通往鲁北鲁中,向南可达淮扬,向东则通往胶州,通达三方,至关重要,高锋如何会让满清掌握此城呢?

占据青州之后,西征大军开始分兵,陆军为主向西继续进攻,目标直指济南,而四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则由乌穆指挥,南下兖州府,大军分兵之后,形成了两个重兵集团,把山东大半地方怀抱其中,清军主力一日不到,合众国大军便可扫荡一日,一直到横扫全鲁为止。

紫禁城。

乾清宫中的气氛压抑的可怕,比外面密布天空的铅云还要让人透不过气来,八旗亲贵和六部朝官都是到了了,朝局依旧是摄政王多尔衮掌握,毕竟另一位辅政王济尔哈朗已经南下湖广,总揽对明战场,如今摆在多尔衮面前的是巨大的烂摊子,在大清舆图上,到处都是反清力量掀起的血雨腥风。

1648年,大明永历二年,大清顺治五年,是一个战乱频仍的年份,对于满清来说尤其如此,从年初开始,满清各省份就是反叛不断,先是陕甘地区的米喇印和丁国柱发动了反叛,这二人不满清廷剃发政策,在多尔衮要求其南下平定四川的时候,二人诱杀甘肃巡抚占据甘州起义,一度打到兰州,拥众十万,幸亏陕西总督孟乔芳敢于任事,陕西局面并未大坏,不出三个月,就是杀死造反主帅米喇印,但甘肃叛乱并未休止,丁国柱率领大军退回河西走廊,继续抗争。

与此同时,江西金声桓和王得仁,广东李成栋反叛,清军进攻广西失利,不得已退往湖广,而明军进击,湖广和江西一片糜烂,漠北喀尔喀部南下骚扰,多尔衮不得已再兴师西进。

如今在摆在多尔衮面前的是四处烽火的局面,相对来说,陕甘之乱已经占据上风,只需给予钱粮支援,无需再调兵马,而其余各地则是不同,济尔哈朗南下带走了近半八旗兵,阿济格西进大同,防备喀尔喀,再调八旗近万,如今合众国大军登陆山东,数万之众,而京城八旗不过万余,只得征募北方绿营赴援,北方绿营甚多,多尔衮从直隶、河南、山西达七万之众,但如今摆在清廷面前的是,此番大军当以何人统帅,而统帅之人得如此大军,可否击败岛夷,收复山东!

“摄政王,人齐了,可以开始了吗?”

章三七 四省会剿

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声音在乾清宫里响起,诸多亲贵大臣低着头不敢说话,而多尔衮苍白的脸抬起,露出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多尔衮环视一周,发展无人胆敢直视他,方说到:“太后,可以开始了。”

现在的京城政治局面有些微妙,多尔衮最为倚仗的两大政治盟友,阿济格和勒克徳浑分别都在战场,前者在大同防备蒙古人,而后者在湖广配合济尔哈朗,以防其摘取对明作战的胜利果实,最危险的是,内廷满洲八旗三分之二在在作战,在京城左近的只有三分之一,而这几年都是如此,八旗兵轮番出战休整,出战在外监军绿营,北方休整弹压权贵。而此番东番岛夷大举入侵,非绿营可制,而能凑出的八旗也不过一万余,实难平定鲁地全境。

“岛夷入侵已二月有余,山东大半糜烂,如今援兵集结完毕,诸位亲贵大臣,可有愿意为国效力,平定山东的?”多尔衮沉声问道,但在场亲贵大臣全都低头不语,眼睛死死的盯住脚尖那三分地,好似那里有天地造化一般。

如今的满清朝廷将星如云,两代宗室之中,不乏名将帅才,但如今战场也是太多,尼堪跟着济尔哈朗去了湖广,博洛则去了山西大同,其余宗室要么经验不足,要么年纪太轻,不足以单独支应对东番的战场,说白了,在多铎死在扬州之后,满清已然认识到,东番才是其首要之敌,非亲王级别不得应对,而且山东位于京师左近,若战事失利那后果则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人人知道东番军队战力很强,去年在江南,以多铎之能统帅近十万大军,仍然损折亲王,此番岛夷号称五万强军,而朝廷仅仅凑了七万绿营,内廷兵也堪堪过万,对阵东番,很多人没有胜算。

“我大清对尔等恩养甚重,国难之时,尔等便是如此推诿不前吗,你们这群狗奴才,就是好日子过多了,实在该多杀一些,不然个个怯懦!”一个粗豪的声音喊道,众人不用抬头,便知道是肃亲王豪格在吼叫。

多尔衮知道豪格想去领兵,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不会把大清最后一个重兵集团交给政敌,不过这件事上他也是有盟友的,便是坐在御座旁边的那位太后,毕竟豪格是先帝长子,曾被议储,觊觎帝位已久,更重要的是,其平定川陕,击杀张献忠,驱逐大西军入云南,已经是功高盖主,若让其领兵在齐鲁之地,如有图谋不轨之举,朝廷内无大军,皇帝与摄政王如何自处?

多尔衮微微一笑,想到这些年一直是自己挨‘专权独断,苛待宗室’,而皇帝和太后却高居帝位,调停各派,倒是在幕后得了不少贤名。多尔衮道:“肃亲王文韬武略,天下少有,若肯领兵出击山东,驱逐岛夷,倒是我大清之福。只是不知道太后和诸位亲贵以为如何?”

肃亲王素来骄横,寻常亲贵哪敢评断,布木布泰知道皮球踢到了自己脚下,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接下,这个时候,大清可不能乱,不然最终受害的还是年幼的皇帝福临,布木布泰问道:“肃亲王可有把握驱逐岛夷,平定山东?”

豪格直接被将了一军,此番无人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药,一则对手确实强大,二则己方不容有失去,如今八旗绿营加起来也不过凑齐八万人,这支军队不可谓不强,但是并未形成绝对优势,豪格道:“所有十万精兵在手,岛夷何足道哉?”

布木布泰摇摇头:“如今大清战火四起,各个战场都需要支援,北方也也是叛乱不断,抽调这八万人也是勉强,哪能再有两万人调集,肃亲王,还是莫要逞强,我大清已经痛失豫亲王,如何再失国之柱石呢?”

豪格立时对布木布泰怒目而视,多尔衮倒是颇为满意现在的局面,他轻咳一声:“肃亲王,予你八万兵,可有把握平定山东?”

“那就不知道摄政王所谓平定山东是如何界定了?”豪格问道。

“诸位可还有章程?”多尔衮环视一周,再次询问,无人敢于答话,山东之事实在是过于艰难,许多人根本没有把握平定,而少有几个有冲劲的年轻宗室却因为经验不足,不被信任独掌方面,因此只有作罢。

多尔衮无奈摇摇头,如果不是朝中局势微妙,他很想亲征山东,会一会敌手,为多铎报仇,可如今可是不同,多尔衮看向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的礼亲王代善,道:“二哥,您老以为呢?”

礼亲王一直在朝中担任和稀泥老好人的角色,此时也不得不站出来说话,作为宗室之老,他很清楚,如今有资格出征山东的宗室左不过多尔衮和豪格,但此时又都不合适,礼亲王道:“岛夷绝非泛泛之辈,又糜烂我大清腹心之地,绝难容忍其继续兴风作浪,不然中原危矣,大清危矣,为今之计,当是群策群力,统帅之选,不可在拘泥于宗室诸王,朝中大臣之而中不乏将兵之才,也可考虑,另外,岛夷器械、战法皆与明国和流贼不同,与其对阵者,需对其战法了然于胸,如若不然,骤一接敌,怕是失利。”

“那二哥心中可有人选?”多尔衮继续问道。

礼亲王眼睛里绽放出一丝神采,说道:“满蒙诸王不好出面,汉军辽人之中不乏善战之辈,本王以为,为难之时,不可拘泥旧礼,观满朝文武,虽然久经战阵,却与岛夷未曾接触,左思右想,还是张存仁较为合适,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在场亲贵没有想到会把如此重担交给一个汉人,纵然此人是汉八旗中翘楚,因此议论不断,还未曾有人表态,多尔衮却是说道:“张存仁资历深厚,文武兼资,是个人才,本王以为可起复此人。”

这下,乾清宫中更是乱做一团,诸王亲贵相互看看,神色之中满是狐疑,再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和旁边的太后,皇帝年幼无知,太后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才是明白过来,多尔衮和代善私下定然是有个定论,只不过在借着这次军机会议说出来罢了,如今朝中,多尔衮摄政,乃是诸王之首,代善为诸王之长,子孙之中多有当权之辈,二人定下章程,又岂是其他人可以非议的。

而张存仁也算是少有几个有对阵岛夷经验的帅才,其当初辅佐博洛南征闽浙,曾经担任闽浙总督,在温州与李明勋对阵过,虽然正经的战斗未曾打起来,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和见识,更重要的是,此人并不参与朝廷诸王之争,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不然也不会平定闽粤江西之后,称病退休了,如此中立之人,倒也能得到各派系的认可。

而张存仁不仅是帅才,更是治政之士,曾经在督察院等部门任职,治政方便成绩斐然,颇得皇太极的认可。

“我等并无异议!”众人纷纷表态,最终,还在家乡休养的张存仁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督察院右副都御史,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四省总督,兼领海防重任,可谓长江以北第一重臣。

诸位退却,多尔衮轻轻对代善点头,也跟着出去,代善站着不动,布木布泰自然知道他有话要说,布木布泰深吸一口气,把怀疑代善与多尔衮勾结的念头压下,对着小皇帝福临使了一个眼色,福临走下御座,跑到代善面前,亲切的喊道:“二伯。”

代善笑了笑,还是欠了欠身子,说道:“微臣不敢,不敢。”

布木布泰道:“礼亲王这是哪里话,这些年,朝内朝外动荡不断,我与皇帝孤儿寡母的,若非您居中调停,怕是日子也没有这般容易,皇帝也知道谁对他好呀。”

代善叹息一声,说道:“太后也莫要如此客气,本王今日留下,也是想告诉太后,切勿因为多尔衮咄咄逼人而失了分寸。”

布木布泰神色惨淡,实在不好说什么,虽说福临当了皇帝,但大权一直被多尔衮独揽,原本因为多铎战死,多尔衮失了臂助,她多方筹划,想借助济尔哈朗平衡一下朝局,却是被多尔衮连消带打,如今,连皇帝玉玺都是被多尔衮收入府中,以方便决断大事,这还不算什么,在把济尔哈朗打发到湖广之后,多尔衮想要更进一步,从皇叔父摄政王变成皇父摄政王,布木布泰虽然不在乎自身名节,但终究担心多尔衮无人所制,最终篡权谋位,因此想借着这次山东变乱,促使多尔衮亲征,将其赶出中枢,却不曾想多尔衮推出了一个张存仁来,而且还得到了代善的公然支持。

“二哥,实在是睿王欺人太甚了。”布木布泰擦了擦眼睛,苦涩说道。

代善无奈摇摇头:“摄政王如此,本王也是不赞同,可如今又能如何呢,大清多事之秋,前明与东番两面夹击,大清倾举国之兵方可敌,这个时候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变乱了,我爱新觉罗家,几代人内斗不断,但都是斗而不破,无论老汗还是先帝,都是在关键时刻维护了诸王的团结,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四年前,若非多尔衮让步,我大清如何入关定鼎天下呢,太后,许多事,哎,为了大清的基业,太后与皇帝还是要选择隐忍,但有一点,这皇位可是不会变的。”

布木布泰道:“可睿王步步紧逼,本宫怕真有黄袍加身那一日。”

代善重重摇头:“不会,摄政王有诸多不足,但还是识大体的,只要前明和岛夷一日不破,就不会有那一日,而本王以为,永远不会有那一日的,太后,摄政王体弱多病,又无子嗣,皇上虽然年幼,却是聪敏过人,待皇帝成年,自当亲政,到时候,我等宗室诸王,又岂会再受人胁迫呢?”

“那就全凭二哥做主了,至于皇父摄政王之事,便是遂了睿王的心愿吧,只希望我大清可安定天下,再创一朝盛世,不然,本宫与皇帝自然是永世骂名,而先帝清誉也是要受损了。”布木布泰低头说道。

礼亲王道:“张存仁是个干臣,不亚于洪承畴,本王以为,平定山东变乱,稳住局面,这张存仁倒是有些手段,不然多尔衮也不会极力在本王面前为其作保,再者,皇上与太后也不要过分担心,岛夷敢在山东猖獗,无非是借着我大清与前明鏖战湖广的机会,当初江南之变,如今山东之乱,摄政王都是不放弃对湖广的支持,便是笃定要先灭前明再平岛夷罢了。”

布木布泰说道:“这些时日,朝中不少大臣上书,言及此事,许多人因有异见,都是被睿王惩处,本宫见的多了,也是感觉他们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朱明毕竟享国近三百载,诛灭朱明也非一日之功,而岛夷没有十年之功便是惹出这般大乱,应当。”

代善摇头:“太后可万不可有此念头!本王与诸王都是支持摄政王先前明后东番的战略决策的,太后请想,我大清诛灭前明,可集结大军赴西南作战,追杀千里,前明何以躲藏?可若是全力围攻山东,岛夷乘船出海避战,岂不是前功尽弃,太后,睿王虽有私心,却军略不错,许多汉臣言论不可信,其实先帝留下诸臣之中,也有饱学之士、治国之臣,如索尼、鳌拜,既是国之柱石,也是自家奴才,无论太后还是皇上,若在军国大事上有所疑惑,可相询这几个人,汉臣整日想着内斗党争,其言论倒有七分不可信!”

多尔衮笑了笑:“呵呵,山东在京畿左近,如何能为岛夷所窃,所谓平定山东,至少也要驱逐岛夷出境,还山东宁定吧,至于擒杀多少岛夷,是否诛杀夷酋,那本王到不有过多奢求,毕竟剿灭南明余孽才是大清主要战略目标。”

豪格脸色大变,不再言语,驱逐出境本不算什么大要求,如果多铎没死,江南之变也可以算作驱逐出境,毕竟合众国本来就是抢了就走的,只是山东与去年江南不同,一登陆便是在胶州修筑要塞,这是打定主意不走了,而崇明、香港的要塞已经证明了其巨大作用,豪格本就对正面胜敌存疑,如果围攻要塞,那豪格就完全没有把握了。

章三八 山东本地义军

通州。

官道旁边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寒冬的天气下许多人冻的瑟瑟发抖,但无人胆敢有一丝异动,张存仁掀开暖帘,看到的是一群锦袍士绅簇拥着几个官宦,这些都是本地的官员,率领缙绅迎接兵部尚书张存仁的,而面对如此场面,一向有些好面子的张存仁心中颇有几分苦涩。

古往今来,督师出战,缙绅送行,喝一杯壮行酒,留几首绝句诗词,也算是一时之佳话,可惜的是,张存仁此时完全没有这个雅兴,他的脑袋里只有山东越发糜烂的局势。

督师仪仗经过,张存仁并未下轿,走过许久,缙绅们才是站起来,脸上带着不满,一个老者甩了甩辫子,拍打了一下膝盖处的尘土,说道:“这个张存仁,好大的架子,咱们通州的爷们啥时候受过这等气,这些年,莫要说说他一个辽人汉臣,就是主子王爷们从这里过,也是要下马与咱们说上几句的!”

一个中年人却是哈哈大笑,见那几个官投射来狐疑的目光,连忙恢复了正常,拉着那老者说道:“叔父可别这么说,您何必和一个死人计较呢!您应该知道,他张存仁是去山东的,打的可是东番的岛夷,这可是个要命的差事,朝中那么多亲贵王爷都是躲着不敢去,只得他去顶缸了,虽说若是平定岛夷是百世之富贵,可是若做的不好,那可就是顶好的替罪羊了,那岛夷的本事,咱都是听说过,张存仁左不过一万内廷兵,其余都是绿营,能有啥用?”

“这话说的极是,极是,这般八成要死的人,也不值得咱们交好!”一群缙绅谈论几句,也就是散去了。

张存仁一路南下,沿途便是知道各省各镇的士兵已经向山东集结,其率领满洲八旗迅速南下,并且在途中就是发布文书,辖区内的巡抚、兵备、总兵等官将都是前往山东德州会同商议,当然,张存仁也想去济南汇合,但如今济南已经为敌所困,张存仁计划中,首先要做的就是解济南之困。

进入十一月,张存仁终于抵达德州,在临时官署之中,张存仁得到了更为精确的消息,东番岛夷已经和山东本地土寇合股,自己要面对的可不只是两万余岛夷和大体相当这个数目的仆从军,还有至少十万的山东本地土寇,其中就有祸害鲁西、直隶南和河南多年,狡猾难缠的榆园贼!

在山东官员发往北京的奏折之中,山东的农民军都会被冠以土寇、乱贼之类的称谓,其与清军主要的作战对象完全不同,既没有顺军、西军的那般骁勇善战,也没有明军那般甲械齐全,当然更不似合众**专业严正了,这些土寇有的是对本地的熟悉和地利优势。

以盘踞鲁西多年的榆园贼为例,榆园贼其实不是清朝的产物,从万历后期便是有这股土寇了,万年后期,山东天灾**不断,特别是天启和崇祯两朝,流贼、东虏和明军交战不断,导致鲁西曹州一带大批的田地抛荒,而当地的榆树种子落地,时间久了就变成了成片的榆树林子,而饥民啸聚其中,聚拢成寇,在明朝与大顺相继灭亡之后,榆园贼又收留了不少明军和顺军,实力大涨,一度号称百万,在鲁西,榆园贼以榆树林为掩护,还挖掘壕沟,逐渐发展为一支有组织的抗清力量,把势力发展到了直隶南和河南东部,所到之处,诛豪绅管理,劫掠府库,攻破城池,声势甚壮。

即便如此,榆园贼依旧在清军剿灭序列之中排名很靠后,原因无他,榆园贼还是没有脱离土寇的界限,其依旧是饥民自发的组织,没有什么政治纲领和追求,除了劫掠之外,便是占据部分州县潜藏苟活,满清大军南下征战,都会顺道清剿,但榆园贼都是躲进榆树林和地道,避战而存,山东土寇虽多,虽无号称的百万之众,但包括榆园贼在内,三五十万总是有的,但这些土寇之中夹杂了太多的老弱,丁壮不过十万,能战敢战的更是乏善可陈,但此时的张存仁不敢轻视,因为山东土寇已经与东番合股!

此时包括榆园贼在内,山东十余股土寇聚集在曹州左近一处山上佛寺之中,这些义军首领来自鲁西各地,此时扎营于此,便是共商与合众国合作之事。

佛寺高居曹州城外制高点,义军各部虽然不成体系,但上下尊卑还是有的,当然,主要还是以实力为评断,禅房里的地龙已经损坏,点燃之后,弄的屋内烟熏火燎,但这也是小寺之中唯一一间不漏风的房子,在十几个形貌各异的汉子注视下,东昌府的义军首领丁维岳带着几个人走进来,端进两个铁皮炉子,还有几筐煤饼子,利用地龙烟道的缺口把烟筒塞进去,用泥巴糊住,点燃草团,依次填进去碎木和树枝,最后小心放进去煤饼子,继而点燃,不多时,禅房的温度上来,各家首领纷纷脱去身上的厚重棉服,外边是冰天雪地,炮声隆隆,屋里却是一片祥和,有酒有肉。

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一个义军首领笑哈哈的问道:“丁老哥这是哪里弄来的好东西,八成是某个缙绅老爷家的吧。”

与在场诸首领不同,丁维岳算是‘科班’出身,其原本是寿张的练总,后来满清入侵,不愿意剪辫子便是自立大旗,其麾下有上千骑兵,精悍远胜众人,因此可游击作战,不仅劫掠乡下士绅地主方便,更是流动在鲁西各地,与众首领多有接触,这次团聚一堂,多亏了丁维岳相邀。

丁维岳道:“哪里,这是东番兵送的,他们营中尽是这种炉子,称之为蜂窝煤炉,你们看着煤饼子,上面有眼,是不是像极了蜂窝啊,这煤饼子是用煤炭和泥巴混合压制出来的,运输使用都很方便,要不然人家东番兵个个精神抖擞,不像咱们麾下的儿郎,一到冬天,便是冻的要死!”

“看来丁兄弟与东番颇有交集啊!”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个手长脚长的汉子,叫做梁敏,是榆园贼的大首领,榆园贼并非一股势力,而是由二十多个营伍组成,平日分驻各地屯垦,战时一同御敌,梁敏与其说榆园贼的大首领,还不如说是盟主。

丁维岳嘿嘿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是啊,东番人有钱有粮,打的辫子兵和士绅嗷嗷叫,都是英雄好汉,其中还有许多咱们山东老乡,俺丁维岳最喜欢英雄,结交一二也是有的,东番人到底是大方,俺们只是送去了一些酒水,人家那位将军便是给了咱一百杆鸟铳和三门佛郎机,嘿嘿,真是仗义!”

听了这话,诸首领颇有艳羡之色,说到底,众人都是苦哈哈,造反也只是想在这乱世活下去,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下一个追求就是在这乱世活的更好罢了。

梁敏却是说道:“丁维岳,东番人借你的嘴巴把咱们一群人召集到这里,不会是想要火并吞了咱们弟兄吧?”

“老梁,你可莫要小心眼,人家召集大家,是共商御虏大事,让咱们加入抗清御虏统一战线,咱们困在鲁西这一地,都是天井里的蛤蟆,见不到市面,你们可知道,浙江的鲁监国,广西的永历天子,都是加入了这个统一阵线,大家伙不管是官是民,是大明是东番,只要肯抗清,那便是一家人。

俺觉得这也是好事,咱们和满清都有血海深仇,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咧。不然也不会把大家伙都召集来!”丁维岳脸色颇为不悦,解释道。

众人相互讨论不断,这个临时的联盟许多人相互之间都不认识,连座次都是按照实力和名望排列的,实际上,大家伙聚拢在一起,不是因为满清,而是因为合众国,与合众国合作,大家伙作为一个整体总归是有好处的。

“咱们和他们那啥阵线有毛关系没,人家都靠海,来往交通方便,咱可是在内陆,四周都是敌人,加入了又如何,他们东番和朱明还能打到山东来不成?”一个首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老杨,这不是就打来了嘛!”一人提醒道。

那杨姓首领道:“这可不一样,咱虽说是井底蛤蟆,但外面的声音也能听到,他们东番有船,想打哪里就打哪里,可是每次打完就走了,就拿这次来说,他们噼里啪啦把山东的城池抢了一遍,清军来袭,拍拍屁股走了,那些清军可是要报复的,最终还是咱倒霉罢了!”

“人家不是说了嘛,诚心邀请咱们去胶东嘛,到了那里,守望相助,生死与共,对吧。”丁维岳说道。

梁敏大叫道:“啥,去胶东?不去不去,我们榆园军可是不去,铁定不去,我要是跟底下兄弟说离开老家去胶东,得有八成的弟兄得散伙,不去不去,再者,去了胶东又如何,他们东番可和清军没有堂堂正正的打过,能不能打过还不知道呢,若是败了,咱们怎么办,难道要跳海吗?”

梁敏的话瞬间引来了一阵阵的赞同声,说白了,这群如今手握刀枪麾下千把儿郎的首领在前半生多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他们做农民的时候,见识被限制在周围的村镇,即便是当了首领,也不过在周边州县流窜,当初许多人为剃发造反,可没满清之前,不是也有榆园贼吗,多数人还是为了生存,现在众人自立一方,聚众占地,不用缴纳税粮,日子倒也逍遥,谁愿意去不熟悉的地方去打仗呢。

丁维岳瞪了梁敏一眼,不悦说道:“梁敏,你不想去就说不想去的事情,何必在这里败坏人家东番,人家有没有能耐岂是你一句话能说了算的,到底实力如何,一会不就知道了嘛。”

一群人正说着,外面的炮声忽然停了,不多时一个身披熊皮的汉子跑了进来,哈哈大笑道:“阔气,真他娘的阔气,东番人真是有钱,那老长的火炮二十多门炮击,脑袋大的炮弹打了几千发,曹州城那么高,这才一天功夫,便是打塌了!”

这说话的人也是榆园贼的一个首领,人称任七,此番山东义军联盟会师,各方为了试探友军实力,特别是了解东番实力,便是组织了一支军队围攻久未攻占的曹州城,任七作为榆园军的一支参战。

“任七兄弟,曹州的仗打完了?这不可能吧!”梁敏不敢相信的说道。

任七端起桌上不知谁的酒碗,喝了一大口,说道:“当然没打完,可城墙轰开了,东番兵和各营头的弟兄冲进去了,哈哈,那些东番兵个个手持自生火铳,百十步就是齐射,打的城头上的辫子兵抬不起头,而冲在前面的是治安军,内外两层甲,铁头盔,铁手套,简直就是铁人军,忒也阔气了,不过听说,这群人原来还都是清军咧!梁大哥放心便是,城都破了,城里那点清军和丁壮,顶不住啥用!”

梁敏听说城破了,连忙问:“各营头的弟兄都冲进去了,你可看清了?”

丁维岳道:“人家东番一路西来,破城十余,下城三十,还未在乎一个小小的曹州么,梁兄弟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任七却不知二人方才争执了,连忙说:“都进去了,按照规矩,州府和士绅的家都归咱们各营地,人家东番人不要钱粮,只想着从城里弄些匠人、郎中啥的,不过也是规定了,不得滥杀,诸位哥哥,东番人可是真狠,几个治安军的铁人在城里抢了一个店铺,那些宪兵抓起来就是枪决,一点余地都不留,对自己人都狠,对他人怕是更狠,诸位哥哥还是派人去约束一下,不然闹出乱子来,倒是坏了咱们与东番之间的感情。”

“任七兄弟,丁维岳说要和东番人去胶东,你以为如何?”梁敏问道。

任七哈哈一笑,说道:“去啊,当然要去,傻子才是不去!”

章三九 义军的待遇

禅房里的人愣了一会,瞬间炸了锅,继而大笑起来,只有那梁敏脸色铁青,却也不好发怒,那任七却不知道众人为何发笑,不解问道:“你们笑什么,我说的哪里不对?”

众人又是狂笑不止,更让任七恼怒,他骂咧咧的说到:“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咱都是山东的好汉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丁维岳问:“任七兄弟,你当真愿意去胶东,就不怕离开曹州一带,弟兄们都散伙了吗?”

任七满不在乎的拍打着手:“散就散呗,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弟兄们好聚好散,各奔前程呗,人有人路,狗有狗道,何必强求咧,若是有二心,强行捏在一块反而是不美的。”

梁敏铁青着脸问:“你便是那么愿意跟着东番人去辽东,连这些父老乡亲和祖宗坟头也是不顾了么?”

任七一屁股坐在蜂窝煤炉子旁边,烤着火说到:“哥哥这话说的太也没水平了,咱们要是那等顺毛驴,何故造反,不如守着破屋薄地吃杂粮窝窝头不好?原来咱们呆在这一带,不就是地形和人都熟悉,好拉兵干仗么,现在辫子兵来了好些,咱们肯定打不过,与其被闷在地窝子里,还不如去干一番大事业!”

“那跟着东番就能干大事业,跟着我就干不成了?去胶东就能干,在鲁西便是干不了?”梁敏不满的问道。

任七道:“你这话我也说不上,但是人家闯王和八大王都是老前辈,也都是老陕,可他们可是在陕西成事的么?闯王成事在河南,八大王雄于川地,而那些在陕西赖着不走的有几个活着的咧,跟着人家东番有啥不好,闯王和八大王当初也不过是神一魁麾下大头兵罢了,前辈走成的路,咱们跟着走也就是了,何必固步自封?

至于听不听哥哥的,那就更说不着了。咱们都是一个槽子里吃草的驴子,一般齐整的货,谁也不用听谁的,以前哥哥实力最强,人也仗义,自然以哥哥为尊,可如今,人家东番实力最强,大家要跟着人家去吃白面馍馍,你干嘛拉着吃杂粮窝窝呢?”

“你确定跟着东番就能吃上白面馍馍?”梁敏更是脸色难看,怒斥道。

“您这话说的,人家东番几年前就能带几十万人去东番,那钱粮都是不缺的。更何况,今年人家打了那么城,手里的粮食有的是,东西总会比咱们强,哥哥不知道,人家营里拉车牵马的役夫都是吃干的,更不要提当兵的了。”任七跟着合众**打了一仗,也是了解不少,因此说的倒是有理有据的。

众人见榆园军自己家吵吵起来了,一时间众人颇为尴尬,那杨姓首领说到:“诸位弟兄,我可是听说,东番的意思是招抚咱们,就是不知道条件如何,丁首领,你应当知道吧。”

“管他什么条件,说破大天,老子不去!杨兄弟,我倒是劝你,休要听旁人胡说,哼哼,他东番如今建国,和朝廷没啥两样,说的总是比唱的好听,可到了胶东,你便是人家手里的面团,想咋揉捏就咋揉捏!”梁敏大声喊道。

梁敏如此急迫的表明态度,迎合者却是不多,那杨首领一开始还挺强硬的,但是听了任七和丁维岳的话,心中也是有些念想,嘿嘿笑着,说到:“梁家哥哥可莫要着急,听听总不为过,各位弟兄说,是不是啊。”

众人都是点头,大家都是首领,只有实力强弱可没尊卑从属,去不去是自己说了算,梁敏可决断不了。

任七挠挠头:“那位武将军倒是说了几句,可是我忙着回来报喜,没听完全。”

众人又看向丁维岳:“诸位也莫要看我,我是知道的清楚,却也没有同意,更不是东番的说客,东番人早晚要和诸位兄弟交涉的,给你们的条件,说不定比给我的还要好咧。”

任七端起酒壶给丁维岳温酒一杯,说到:“丁哥哥先把给你的条件说说,俺们绝不卖你,权当是个下酒菜,对吧。”

丁维岳一脸为难,端起那酒杯,一拍大腿:“罢了,我就说了,谁让是我召集你们来的呢!”

丁维岳原本在东昌府一带起事,与合众国最先接触,自然了解深厚,因此也知道一些。

“实话实说,人家东番也没有必须招安的意思,只有一个基本要求,那就是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坚定抗清罢了。至于去胶东,确有其事,但是也不是有些人担心的,要吞并,甚至火并了咱们这些人,只是觉得,如今清虏在山东集结了近十万大军,着实难缠,人家东番不想在大陆腹地和清虏决战,所以想去胶东,可又担心走了后,清虏拿咱们撒气,所以就邀请咱们去胶东!”丁维岳解释道。

“在这里打和去胶东打,有啥区别吗,我倒是觉得在附近打更好,他清虏有十万,咱们和东番凑在一起还不得有二十万啊,要是去胶东,咱们这些弟兄还不散大半,到时候,还没了这巨大优势呢!”梁敏说的话打断了丁维岳,却也惹得众人点头,到底梁敏也是老于行伍了,多少是有些见识的。

丁维岳咧嘴笑了:“您这话乍听有道理,实际完全没道理,你也不想想,二十万兵就是二十万张嘴巴,对面还有十几万嘴巴,这几十万张嘴巴靠左近州县可喂不饱,清虏有其他省份支持,咱们肯定不行,得靠东番,是,东番不缺粮食,在山东弄了不少,海外还不断运来,可是弟兄们,那粮食得从胶州来,这一路上可都是东番收拾过的缙绅,前几个月清虏援兵未至,他们比狗都老实,可是如今清虏到了,嘿,这群孙子可是四处捣乱了,能让你把粮食从胶州运来?嘿嘿,不能!我要是那张存仁,索性当缩头乌龟,等对面垮掉再收拾局面!”

“所以说,跟着东番去胶东是唯一的活路了?”杨姓首领问道。

丁维岳赶忙摇头:“我可没说这话,我的意思是,大家商量来,能去就去,不爱去谁也别强迫谁也就是了。”

“丁家哥哥,不用瞻前顾后,你只需说,我等还会怪罪你不成?”任七大马金刀的说到。

丁维岳道:“罢了,我就直说了,人家东番给了三条路,治安军,义从军和盟军,任选一个便是。”

众人纷纷投射来狐疑的目光,丁维岳解释道:“先说盟军吧,凡是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都是盟军,既然是盟军,便是要相互协助,当然,如今朱明朝廷也是不如人家东番阔气,所以一般都是东番出手帮助其他盟友,听说每年光是给朱明的粮食便有二十万石,东番屡屡重创清军,横扫州府,缴获许多甲械,诸位也是看到了,东番士卒甲械精良,便是满洲鞑子也是不及,自然是用不着,最终甲械也会落在盟友手中,要么直接给,要么低价卖,总归言之,东番人对盟友没的说!”

“那当他的盟军就必须要去胶东么,要不要听他东番的命令咧?”任七已经有了投奔的心思,当即问道。

丁维岳摇摇头:“那倒是不用,但任七兄弟,打仗最忌讳的是号令不一,乱打一气,狼上狗不上的,注定打不过鞑子,最好是令出一门的好,兄弟,我问问你,在座诸位中,有能指挥那东番精兵的么?至于去不去胶东,也是不强逼,但任七兄弟,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咱都是知道的,若是猫在这鲁西,人家想支持你,交通不畅如何把军械钱粮送来呢,跟在东番身边,人家吃干,咱们喝稀的,岂不是更好呢?”

“可咱们可没东番人海外那般基业,平日里主要靠打粮,去了胶东,那是东番人的地盘,总归不能让咱们打粮吧!”梁敏不屑说道。

丁维岳在地上划拉了一个简易的胶东地图,从中画了一根竖线,说道:“莱州有一条胶莱运河,听东番人说,是蒙古鞑子当皇帝的时候修出来的,沟通南北海洋,把山东切割了两半,东面是东番的地盘,旁人是碰不得的,而胶莱运河以西,那便是化为了战区了,就没有人管了!”

任七摇摇头,失望说道:“话是这般说,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往咱们在曹州一带打粮,那是这附近没有啥强力的清军,可是去了胶东就是不同了,清军大兵压境,两虎相争,哪里有咱们几条狼的地盘。丁家哥哥,还是说说那义从军的条件吧。”

丁维岳心道这任七当真不简单,于是说道:“任七兄弟考虑的周全,那当哥哥的也不瞒着了,我是想去胶东的,目的就是当这义从军的,因为当了义从军,人家东番给发军饷!”

“发军饷!哎呀,怎么发,发多少?”

“是啊,咋发啊!”

禅房里炸开锅,丁维岳看众人光顾着说话,连蜂窝煤都是忘记填了,一边填炉子,一边说道:“军饷倒是不少,步兵一月二两,马兵三两,哦,对了,东番与满清和朱明不同,人家的军饷就是军饷,甲械、军服、吃喝和火药啥的,都不从里面扣除,完全由东番按人头供应充足。”

“哟,这东番人是真的阔气啊!”杨首领哈哈大笑道。

表面看起来,军饷也就堪堪达到东方大陆明清两军的主要水平,但不同的是,一应吃用都是军队供给,那确实能多落不少,梁敏确实阴测测的笑了:“丁维岳,可没有这般简单吧,你可别藏着掖着,到时候去了胶东,东番人变了卦,你便是咱们山东义军的罪人了!”

丁维岳却是怒目而视,喝道:“梁敏,老子进门就一直让着你,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我丁维岳在山东地面混了多少年了,资历不比你浅,你问问在座的弟兄,我何时坑害过他们!是弟兄们问,我才说的,老子又不是东番派来的说客,说服你们去胶东,对老子有吊毛好处?”

“哥哥休恼,梁哥哥也是担心咱们被骗了嘛,嘿嘿,东番人条件是好,俺们总是觉得,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儿落咱们这些穷光蛋的身上咧?”一个首领连忙打圆场。

丁维岳重新坐在了地上,说道:“兄弟这话没错,天上可不会掉馅饼,人家东番又不是咱老子,凭啥给钱粮,说白了,人家也是有条件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听从东番指挥,与其协同作战,我倒是觉得这不算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呗!”

“那还有其他什么条件呢?”任七问道。

丁维岳说:“首先是定军饷,咱们拉去多少人马,到了胶东人家得验兵,身高、体重、速度和力量,当然也考教功夫和马术,不合格的就不能算军饷,合格的也分三等,有些人的月饷能开到五两甚至更高,所以想拉着一大帮子人去骗饷那就别想了,想吃空饷更是扯淡!

其次是往咱们营里派遣军需官,每月初发军饷,直接发到士兵手中,不经营头首领的手,军需官管着火头军,军粮补给被服也由其管控,这是怕有人喝兵血!

其三是派军法官和宪兵,义从军必须服从东番的军纪,军法官执掌全营军法,但凡违反军纪,无论首领还是士兵都要受处罚,这是防止义从军祸害乡里。

所以有其他想法的最好掂量一下再动心思,东番人发起狠来,那可是要命的!”

众人听的面面相觑,现在他们的是义军,但是也知道官兵中的猫腻,吃空饷喝兵血那是肯定的,军纪什么的也没有这般严格,可当了义从军,这一切就要听人家的了,东番兵大家也是接触过,管理的忒也严格了。

丁维岳道:“也不全然是坏事,当了义从军还有好处,那就是给士兵家属分地,当然是在登莱了,士兵可以放心打仗,无需担心家属安危。而出战立功,也是有恩赏的,这方面东番人信的过。”

章四十 下马威

听完了义从军的待遇,禅房之中所有的义军首领全部低下头,这个时候就需要取舍了,这里的每个人都经历过生与死,他们也非常清楚天下免费午餐的道理,尤其是改换门庭的时候,那就是有舍有得。

义从军的待遇并不低,甚至远远好于清军和明军的待遇,但那是对于士兵来说,他们作为首领或者说日后义从军的军官阶层,显然是失去了很多的特权的,但许多根本的东西没有变,那就是军队仍然属于他们,他们拥有所有权和指挥权,也拥有自家营头中的升迁和处罚的权柄,但许多东西丢失了,他们无法再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战与和,也无法从军队本身获得利益。

实际上,这对于这里所有人都是一个难以取舍的事情,虽然每个人抗清都会喊出反清复明或者反抗暴政等等之类的口号,但那些仅限于口号,这群在山东大地上已经存活许多年的义军首领已经享受到了权力带来的甘美,现在让他们舍弃部分特权和利益,无异让人感觉难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岳飞,也无法要求每个首领都明大义。

“丁家哥哥,那治安军是什么待遇?”任七问道。

梁敏喝道:“任七你失心疯了不是?这义从军已经是要夺你的权柄了,难道你还想更进一步?”

任七嘿嘿一笑:“问问罢了。”

丁维岳道:“治安军其实本质上和义从军一样,都属于雇佣军和临时编制,但与义从军不同,治安军的所有军官都是来自东番派遣,不允许私人掌握,所以咱们甭想着带着兄弟加入,因为所有人都会被分开的,不过治安军的待遇都不错,所有治安军的家属都会被安置到海外去,他们会获得东番的贷款用于开垦土地,治安军的装备也是不错,东番人不需要的装备,优先供应治安军,其次是义从军,最后才是盟军。”

“那听哥哥这般说,治安军待遇着实不错,但与那些东番兵有何不同,难道海外来的东番兵是亲兵家丁,治安军是本地人便是外人么?”任七问道。

丁维岳摇摇头:“治安军与东番经制之师待遇几乎是一样的,但那是在军中,但伤退、战死或者退役之后便是不同了,人家东番兵服役满了,便是自动获得公民身份,相当于老家的士绅,当地的衙门还有各类安置和补助,治安军就是不同了,他们就是拿钱打仗,死了和伤了只给抚恤,其余待遇都是没有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东番人说,他们在海外一个大岛上办了一个学堂,咱们可以把子弟送去学习治军习战之法,还教授使用火炮,回来后,愿意跟着父兄就跟着父兄,想进治安军也可以安排,这倒是顶好的事。”丁维岳最后补充道。

听完之后,众人也只是点头,没有表态,梁敏轻咳一声:“诸位以为如何?”

“嘿,人家东番还得挨个找咱们谈,兴许条件还能商议咧,梁老哥这话问的太早,太早啊。”当即就是有人说道。

梁敏瞪了那人一眼,说道:“我哪里是问尔等选择哪个军,而是问问,你们要不要去胶东!”

“梁老哥,你去不去?”一个小头目问道。

梁敏坚定的摇摇头:“我在曹州这些年,好容易聚拢了这些儿郎,有了如今的局面,轻易是不会挪动窝的,除非东番人能把我榆园军这些人都安置了,而且,我听说胶东少有平地,如今年景不好,咱鲁西是平原,在这里还能嚼裹,去了胶东,还不知道咋地呢。

清虏是凶悍,但咱们也不是没见识过,百十里的榆树林,钻进去谁能找到,就算清虏进林,大不了钻地道,他们有啥法子呢,我感觉能抗过去!”

梁敏的话显然起了作用,大部分人选择了留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首领选择去胶东,其中以丁维岳和任七为首。

梁敏等人不知道是,高锋已经决定在半个月内撤军了,此次西征,从胶州出发的时候,不过有四万余人,一路西进,收取赎城银,攻打城市,所获极为丰厚,光是黄金白银等贵金属就获得不下六百万两,还有大量的布帛、棉花、丝绸、瓷器,许多已经运到了胶州,在胶州城中,来自本土的商人聚拢在一起,拍买这些战争物资,相信此次所获会不低于一千万两,虽说山东比不上江南,到底也是富裕省份,再是灾荒年,缙绅地主总归是有钱的。

除了银钱和物资,大军还获得了大量的丁口和马骡,光是处置的缙绅亲属,就得到了两万余人,这些人都会到胶州再行审判劳改或者流放,而马骡也是数量众多,光是战马就缴获近四千匹,各类大牲口超过两万,至于猪羊这类注定变成食物的牲畜,那更是无法计数。

十一月中旬,西征大军选择后撤,首先是高锋率领的北线,其缴获的物资早已向后输送,麾下只有骑兵和轻装步兵,他们在济南府城外一把火烧了营寨,万余兵马直接东撤,前往青州,而武行率领的主力则由东昌府顺着冰封的运河南下,把不便携带的粮食多余的军械统统扔给了刚刚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梁敏等人,然后带上约么八千义军和两万余亲属继续南下,席卷大半个兖州之后,与乌穆麾下的海军陆战营汇合,而乌穆也劝来了在苏北一带流动作战的义军谢迁部,陆军、海军陆战队、治安军和义从军各部组成了一支绵延十余里,人数多达十万的行军队列,一路向东,返回了胶州湾。

张存仁派遣的侦骑看到的是十余里的车马队伍,一排排闪亮的刀剑枪矛,随风招展的旌旗,还有列队行军的军卒,如同滚滚洪流向东而去,这是不可阻止的力量,张存仁在德州听闻消息,果断率领满洲八旗和绿营兵南下,斥候与骑兵在济南到青州漫长的官道上与赵君肃的骑兵精锐鏖战许久,双方忽有伤亡,但总归无法阻止北线的轻装队伍,而四省汇聚来的绿营也只是解了济南之围,终究没有与合众**发生大规模的决战。

清军顺利进入济南府中,守城已久的山东巡抚张儒秀和山东各镇的官将全部出城迎接,张儒秀却没有得到任何一句宽解的话,进入节堂之中,四省总督张存仁往主位一座,沉声道:“诸位,岛夷东还,济南解围,大家都可以宽心了。”

张儒秀连忙说道:“全赖天子和摄政王洪福,总督大人之威名,想来东番岛夷也不敢当我大清十万王师!”

原本以为,自己表现谦卑会得到上司的青睐,以图在后面的战争中获得更多表现机会的张儒秀,却是听到咣当一声,桌上的茶盏已经是被扔了满地,张存仁拍案而起,呵斥道:“张儒秀,你身为一方巡抚,肩上担着山东数百万百姓的安危,不思杀敌保国,却是研究这溜须拍马之道,你可知道,山东为岛夷祸乱,你有大半的罪责,难道以为登莱巡抚朱国柱为朝廷怪罪,你便是不用负责了吗?”

张儒秀连忙跪下求饶,山东的官将也是一并跪下,但张存仁丝毫不给机会,郑重说道:“本官已经向朝廷弹劾你尸位素餐、畏敌不战等大罪十二条,张蓄奴,你回去收拾一下,等圣旨吧!”

“你!”张儒秀一下便是跳起来,他完全不敢相信刚才张存仁听到的话,且不说自己和张存仁无冤无仇,就算是有些嫌隙,在这个时候,也应该让自己相助啊,万万没有想到,张存仁一上任,便是弹劾了自己,还表现出让自己去脱帽待死的样子,张儒秀知道自己没能守住山东之土,但也清楚,朝廷的宗室亲贵和六部重臣应当清楚,岛夷势大,山东无外援的情况下,谁来也守不住,自己虽然有罪,但罪不及罢官,更不得论死!

“张存仁,你休想诬告,本官这就上书摄政王,好好参你一本!”张儒秀大声骂道。

张存仁竟然是喝道:“左右何在,把这厮插下去,关进大牢!”

“朝廷尚未明断,你却关押巡抚重臣,张存仁,你这是谋大逆!”张儒秀见那些士卒真的要拿自己也是慌了手脚,大骂道,见张存仁毫无改变心意的意思,他明白了过来,大声骂道:“张存仁,你个混蛋,这是要把本官当替罪羊,杀本官立威吗,朝廷不会放过你的,等你剿灭不了岛夷,你一定比本官死的难看一万倍。”

张儒秀的声音越来越远,张存仁重新落座,面朝节堂中的文官武将,说道:“列为,本官之所以如此严刑峻法,盖因国事艰难,但凡有错者,皆要用重典,万不可稍有姑息,诸位,张巡抚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日后尔等当勤劳王事,为天子,为摄政王分忧!”

满堂官将,无人胆敢再说一句话,能站在节堂中的人,无一不是人精,他们都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谣言不可信,原本大家以为,山东糜烂至此,当有亲王出征,却只派出一个张存仁,以为这个家伙是党争的牺牲品,却不曾想,张存仁如此专断,山东巡抚也是少有的封疆大吏,虽有过错,但断然不能直接被锁拿,可是张存仁就是做了,人人知道这是杀鸡儆猴,却生怕成为第二只鸡!

张存仁此番才露出狰狞,也是有缘由的,他知道平定山东非一日之功,当初临危受命,他便是有了决断,而朝廷对他也是支持的,之所以一上任就是处置了张儒秀,除了立威还有便是战略相悖的原因,他早已得到消息,张儒秀联合山东官将,上奏折弹劾自己畏敌不前之罪,虽说多尔衮已经全权委托自己,但张存仁仍然不希望受到朝中掣肘。

畏敌不前更是无稽之谈,无论是前线的张存仁还是北京的多尔衮都很清楚,山东平乱,大清输不得,如果十万大军输了,北方再无一支兵马可抗东番,到时候,东番长驱直入,中原登时大乱,届时,只能让湖广、江南之兵回援了,那朝廷先前明后东番的战略决策将会彻底流产,所以张存仁没有理会张儒秀内外夹击,在济南府与东番决战的策略,而是选择缓进缓战,张存仁不认为十万大军足够战胜岛夷,这是一支刚刚从各省凑来的士兵,军饷不足,士气不旺,而且四五年没有经历大阵仗,如何能会歼东番呢?

“如今山东局势不稳,鲁东岛夷作祟,鲁西土寇祸乱,本官得天子和摄政王信重,总督四省,便是要彻底平定山东,如今已经是深冬,天气严寒,不便大战,所以对岛夷暂缓进攻,先行积蓄粮草,但鲁西土寇却万不可再行容忍,本官已然决断,先剿土寇,再灭岛夷!”张存仁环视一周,当即说道。

节堂之中,诸将都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心道张存仁倒是真有见识,没有急忙慌的与岛夷决战,张存仁见诸将不再紧张,看向不远处一个叉手而立的武将:“河南总兵高第何在?”

这武将正是高第,其在江南之变中损折了三分之一的人马,却好运渡江保住了性命,战后返回了河南,如今又作为入援清军一支,加入张存仁的麾下,张存仁道:“这段时日,你麾下骑兵袭扰东溃之岛夷,斩获颇丰,念你在江南与岛夷对阵经验颇丰,本官已经奏请朝廷,升任你为山东提督,赏纹银千两!”

高第没曾想自己会得如此封赏,当初入援山东,他在河南开归一带,最先赶到,因为侦查,没少与对手的骑兵交手,互有胜负,但在此时成了晋身的资本,不禁大喜!

“高第将军与岛夷交手较多,想来对山东作乱的岛夷颇为了解,就请你为大家分说一番吧,如何?”张存仁抬手说道。

“末将义不容辞!”

章四一 夺妻之恨

高第走到节堂中央,躬身施礼后说到:“岛夷祸乱山东三月,谣言四起,人言岛夷十万,我大清不能敌,实则全然不是,试想,东番海外领土虽广,但不过半省丁口,其立基未有十年,如何能有十万之兵。那不过是以讹传讹,末将以为,定然是罪官张儒秀为开罪,故意传播这等不实军情!

实则,以末将所得情报,岛夷之兵绝不超过四万,其中还不少辅兵、勤务、缉捕之属,其中步战、骑兵、炮兵也不过两万五,然岛夷祸乱山东多日,山东本地百姓受其诱惑、逼迫,不少委身其下,甚至山东六卫军户尽如此,导致岛夷仆从军大规模暴涨,其中有谓之治安军者过万,还有百姓做辅兵丁壮,谓之支前队,支前队没有武装,多为杂役之属,而山东本地土寇又与之合股,土寇数量不详,但过万总是有的,如此算来,岛夷可对抗我大清之师的战兵过四万。其中精锐与土寇杂处。

以末将来看,岛夷虽强,但远不及我大清之实力,我大清十万强军,背靠四省支援,即便是现在,进击不敢言胜,但防守是绰绰有余。如今总督大人督领四省精兵,又有内廷兵过万,只消稍加操练,便可长驱直入,驱逐岛夷。”

张存仁禁不住点点头,心道这高第确实是个人才,一番言论有理有据,说的让人心服口服,而且还佐证了自己的军略,更是让人满意,与之相比,那张儒秀就显得蠢不堪言了。

节堂中的文武官将同样脸色舒缓,没了方才杀鸡儆猴的紧张,也少了许多对岛夷的畏惧,张存仁甚为满意,环视一周后,张存仁郑重说到:“岛夷虽强,却无我大清天命所归,今日局面也不过是一时困顿罢了,各位只消与本官一道,便可以破敌制胜,诸位与本官一样,多是前明旧臣,大清天子对我等恩重如山,我等未有杀身报国,才能不负国恩啊!”

在场官将纷纷跪呼:“谨遵总督大人教诲!”

张存仁微微点头,非常满意,他不再公开问对,而是选择退进内堂,找来相关官员询问有关事宜,一开始只是文官,特别是山东的官员,到了下午才是轮到高第。

高第甫一进门,便是在门槛之内麾下,连续磕了几个响头,口中喊道:“总督大人提携之恩,末将此生难报……!”

高第边磕边喊,竟然是哭了起来,也难怪高第如此,实力上他这些年一直过的不如意,高第原本是山海关总兵,麾下实力不逊色于吴三桂,只是因为人脉不去吴家,一直被雪藏,当初去江南支援,损折不少兵马却无寸功,如今得张存仁赏识,已经是山东提督,他如何会不激动呢。

“高将军,都是为国效力,你这是何故呢,起来起来。”张存仁使了个眼色,奴才上去搀扶起来,张存仁好生勉励了几句,高第才是恢复状态。

不过张存仁也没有直接问军务,而是与高第叙旧情,谈及当年在辽东种种,二人都是唏嘘不已。

“高将军,你我都是辽东旧友,也是自家人了,此番岛夷作乱,还需你多多相助,方才在节堂之中,当着许多人面,话也不便多说。如今只有你我二人,平定山东岛夷,你可还有什么良策?”张存仁诚恳问道。

高第挠挠头说到:“总督大人,末将不过是个武人,哪里敢置喙这等大事,只要听大人吩咐便是不会差的……。”

他说着忽然发现张存仁脸色极为难看便是知道张存仁并不是想听这溜须拍马的话,但是高第着实没有好法子,忽然想起一人,连忙说到:“末将一介武夫,实难在大略上相助大人,然末将在河南之时识得一奇人,此人不仅对岛夷所知详细,而且与岛夷有不共戴天之仇,更是才华横溢,若能入大人幕中效力,是我大清之福啊!”

张存仁听高第如此称赞,不免也是有些意动,于是问道:“是何人能得将军如此赏识?”

高第道:“乃是东林名士侯朝宗,大人可曾听说?”

张存仁出身辽东将门,如何不知复社四公子的名号呢,当初他不过是个底层军官,人家侯方域侯朝宗已经是江南名士了,更有父亲候询那等背景,张存仁道:“候公子的本官自然是识得的,然本官听说。其与其父已然归隐,不问俗事了。”

高第见张存仁有同意的念头,连忙说到:“若是对付前明,侯公子还会有些犹豫,可若是对付岛夷,侯公子与末将一般,皆是愿意为我大清肝脑涂地!”

张存仁却是有些不信,这侯方域若早有仕清的心思,顺治元年便可入朝为官了,那时朝廷拉拢东林士子,他的官衔自然是不低的,想来此事还得与东番有关。

“这位侯公子与东番有何深仇大恨?”张存仁问道。

高第抱拳说道:“俗话说,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侯方域与那东番李贼便是有夺妻之恨啊!大人可能不知道,崇德年间,侯方域与那江南才女李香君情投意合,在登州,李贼强行拆散二人,折辱侯方域,后到了江南,那李香君便是投了李贼怀中,侯方域痛失爱人,又被毁坏名声,如何不恨呢?”

张存仁道:“哦,还有这等事,如此说来,本官倒是要见一见这位侯先生了,不知他现在何处啊!”

高第听闻侯公子变成了侯先生,知道这事儿有门,连忙说道:“就在末将营中,大人不知,此番末将从开归来援,侯先生便是自愿随军赞画,着实出力不少啊。”

“那快些请来吧!”张存仁道,然后对身边的包衣奴才说道:“你出去与那些官将说,本官乏了,明日再议吧。”

不消两刻钟,侯方域一袭白袍出现在了张存仁的书房之中,张存仁热络的拉着他坐下,并未直入正题,而是问及其家中之事,听闻其兄长侯夏已经考取大清进士,张存仁甚为高兴,当场便是向朝廷请调侯夏来山东任职,侯方域不禁泪然。

“大人赐予家兄前程,有恩赐学生报仇的机会,学生真不知该当如何报答了!”侯方域擦了擦泪水,说道。

张存仁笑了笑:“这是说的哪里话,东番入侵,朝廷多事之秋,需要的就是侯先生这等人才,这般客气便是不必了。”

“是啊,侯先生,如今总督大人心心念念都是平定山东之乱,先生若是有章程,可说出来听一听,助总督大人消灭土寇,驱逐岛夷,才是真正的报答啊!”高第也在一旁帮腔。

“学生自当效力!”侯方域躬身说道。

张存仁问:“侯先生,你觉得以我大清十万雄兵,可否与岛夷决战?”

侯方域毫不迟疑的摇摇头,说道:“请赎学生直言,即便大清王师拥有兵力优势,但还是难以取胜,以往许多人认为岛夷之强在于舟楫之利,实则不然,舟船强横只是东番身为岛族海民的天赋能力罢了,掩盖了其他长出,岛夷军队还有三大长处,非我大清所及。”

“哦,请说,请说。”张存仁说道。

侯方域道:“其一为铳炮犀利,其二为士卒精悍阵型严正,其三为构筑之学!岛夷正兵多是持有自生火铳,上有铳剑,远战近战皆可,尤以远射强大,数千人齐射,声势骇然,弹如雨下,非一般军队能抵抗,更不要提火炮势强而轻便,从东海到广东,我大清军旅无一不是深受其害。

其二士卒精悍,阵型严整,岛夷行军打仗最重军阵,一排横阵打开,便是如同木人一般,远看一般无二,铳炮箭矢便打死其中小半,阵列也是不溃,其军纪之严格,士兵之胆略,古今罕见!

其三构筑之学,学生听闻在崇明、香港皆是有东番构筑之城池,谓之棱堡要塞,这等城池专为对付炮击而生,其人数虽少,却配备有大量火器,进攻者尤容易被夹击,十倍围打也难攻克!”

张存仁静心听着,不由的点头,侯方域又是说道:“此为东番之长处,亦为我王师之短处,其中差距最大者便是红夷大炮,无大炮则无法与敌对阵,无大炮也不能破敌阵,无大炮无法轰其要塞,所以,即便朝廷不能再有援军,也要有大炮随军,否则极难胜岛夷堂堂正正之阵,而且,王师之中多为绿营,绿营之中,许多久疏战阵,有些参差不齐,相互之间更是谈不上配合,若不好好操练便是上阵对敌,恐难取胜。

因之,学生以为,平定山东非一时之事,而平定山东,也非只驱逐岛夷,山东祸乱有二,一乃岛夷,二乃土寇,土寇虽弱,却盘踞鲁西富庶之地,时常威胁运河,若先击土寇,不仅可解后顾之忧,还可练兵积饷,一举两得。”

说到这里,侯方域稍稍停下,微笑说道:“先打土寇,大人也好对朝廷有个交代呀。”

最后一句话,可以说真的瘙到了张存仁的痒处,如今朝中局势风云诡谲,他就怕与岛夷接战,一个不敌便是受尽弹劾,摄政王虽然信重自己,但终究不能捡起芝麻丢了西瓜,为了维持朝局,自己可能会成为牺牲品,而避免这一切,首先要有说的过去的战功。

“侯先生,你所说正是本官与摄政王商定之事,只是本官已然得到情报,东番在胶州修筑要塞和港口,若是此番不出击,那等岛夷要塞成型,岂不是山东之地,任由其进退了吗?”张存仁说出了自己最后一个担忧。

“大人以为,如果没有那个所谓的青岛要塞,大清就能驱逐岛夷了吗?”侯方域迎上张存仁的双眸,径直说道。

张存仁愣了愣:“先生这是何意?”

侯方域道:“此番山东变乱,岛夷可是倾举国之力,如今在山东兵马就有四万有奇,若是兵力不足,还会调运,大人可还能再得几万兵马吗?学生以为,想凭借武力驱逐岛夷,实在困难,平定山东,还是要智取!”

张存仁问:“如何智取?”

侯方域道:“大人,岛夷乃是商贾之国,与大明不同,商贾之国,凡是都要考虑利益,岛夷当初侵攻江南,抄掠江南三府,江北二府,从缙绅处得银千万,因此从去年开始,其国力暴涨,而此番入侵山东,在山东全境抄掠近三月,所得不菲,可以说,这都是赚钱的买卖,因此,现在与岛夷开战,岛夷所费源于抄掠,其国中并未受损,因此会不断得到支援,但山东之地本就不如江南富庶,抄掠一次,十年难恢复,岛夷想以战养战是决然不成的,不如暂缓进击,让其消耗,等到我军积蓄完毕,岛夷消耗殆尽,再行出击,那时,岛夷战则是耗国内资财,要想控制投入,唯有避战,届时,岛夷只得像当初在江南一样,抄掠之后便是撤离,我大清不战而退兵!”

张存仁认真听着,越发觉得侯方域计策实在高超,实际上,他最担心的就是和岛夷决战失败,如今来看,只需消耗数年,便可退兵,全然没有风险,这才是上上之策啊。

“好好好,侯先生果然大才,大才呀,请先生留在幕中,本官断然不会亏待你的。”张存仁喜色溢于言表,挽留说道。

侯方域早有此意,连忙答应下来。

几个人就着地图,就地商议山东军略,决定先控制济南、东昌和兖州三府,利用骑兵数量的优势,在青州一带与敌鏖战,牵制岛夷,而绿营主力则在东昌府和兖州府交界处专办榆园贼为主的山东土寇,一边剿寇,一边练兵,而张存仁一边把侯方域所言写成奏疏上呈多尔衮,一边继续请求粮饷支援。

不出十日,来自北京的消息传来,多尔衮同意了侯方域消耗的策略,要求张存仁在冬春两季节剿灭山东土寇,明年大运河化冻开通之后,得南方支援,再行出战岛夷,而多尔衮还表示,明年夏季,江南不仅会支援粮饷,还会支援两万绿营精兵。

原因无他,在江南之变后,满清通过荷兰人等各种途径学习制造加列船的建造和使用方法,江南充沛的船匠资源已经让这成为了现实,江南清军水师实力在扩充,很快就会有用一支重型桨帆船舰队,这支舰队或许不能出击舟山,却也可以保证长江航道无逾,这足以解放出江浙一带近两三万防海的绿营力量了。

章四二 大势

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近六万大军进入了曹州一带,四处清剿榆园贼及其他的山东土寇,张存仁剿抚并重,按照营头多少,给各路义军开出不同的价码,各类官衔赏金撒出去,反响却是寥寥,而张存仁并不气馁,下令各镇绿营对土寇聚集的地区分进合围。

榆园贼照例躲进榆园,深入地道,不与占据绝对战力优势的绿营硬抗,而张存仁采取侯方域的计策,没有要求各镇绿营清扫地道,而是传令诸军,砍伐烧毁所有的榆树林,并且掘开黄河堤坝,引黄河水灌入地道之中,虽然黄河早已改道入淮,但下游仍有不少河流汇入,水量着实不小,冰火两重天,榆园军失去了最为倚仗的地利优势,不得已四面突围。

绿营派遣精兵和骑兵队四面堵截,仅仅用了三五日功夫就是剿灭了大股的义军,连榆园军的领袖梁敏都是被杀,许多山东义军得到消息,或自行解散,或索性投降,仅仅用了一个月的功夫,张存仁就解决了山东土寇横行的难题,继而挥师东进,将大军进驻到青州一带,继而停止前进,在青州与莱州交界的地区与合众国军不断相互试探。

永历二年,顺治五年年底对于多尔衮让多尔衮渡过了今年少有的顺心时日,在各个战场上,满清军队都取得了不错的战绩,首先是引起今年抗清高潮的江西战场,与原本的历史不同,金声桓和王得仁二人的反正立刻得到了李成栋的响应,按照金声桓与李成栋的商议的计划,王得仁北上夺取九江,卡住赣江与长江交汇之处,为江西和广东赢得时间,而金声桓和李成栋南北夹击,攻下高进库占领的赣州,打通江西与广东战场。

可惜的是,郑成功忽然入侵潮汕地区,逼反了郝尚久,惹的李成栋实力大降,金声桓独自南攻赣州,却是不克,饶是王得仁轻易占据九江,也是无用,无奈之下,金声桓只得让王得仁南下加强兵力,但赣州仍然没有攻下,九江却是失守了,好在南昌挡住了清军满洲八旗的强攻,但金声桓却北上支援南昌被赣州高进库追杀,损失惨重。

实际上,此时的清军也是不强,金声桓守住了南昌,吸引清军主力,而王得仁绕过清军,再攻九江,只要收复九江,清军没了粮草,江西仍然是大明的,可惜的是,王得仁顺军出身让其没有得到明国督师的信任,督师姜曰广命令王得仁回防南昌,等待广东援军,彻底让活棋变死棋。

等到李成栋与合众国解决完潮汕之争,提兵汇同合众国两营步卒和五十门重炮北上的时候,江西反正之军已经被困南昌,李成栋率军猛攻赣州,合众国攻城炮轰碎了南昌城墙,然而却是无用,惠藩之兵冲击十余次都是被杀退,赣州高进库与李成栋同属一脉,手下精锐极多,背靠赣州与李成栋打的不相上下,最终,南昌与赣州几乎同时易主。

区别却是极大,江西金声桓和王得仁全部阵亡、被俘,而赣州高进库却率残军败退,李成栋虽然打下赣州,损失极大,也无法独立收复江西,只得驻守赣州,防备广东北线,江西大好的局势彻底靡费,在这方面,郑成功要负主要责任。

而湖广的局面也是先好后坏,在桂林遭遇惨败又惊闻金声桓反正的三王一公后退到了武昌,把湖南全境扔给了大明,只留下少数绿营,而各路义军和明军从各地的山沟沟跑出去摘取胜利果实,毫无疑问,最大的果实是长沙,明军中最强的忠贞营包围了长沙,守将徐勇与李成栋同出一脉,只有三千兵防守,原以为可以招降,但徐勇杀了李成栋和大明的使者。

原以为,徐勇不过三千疲兵,顷刻便可光复,可明军低估了长沙军民的决心,长沙,这座已经三次易主的城市,百姓终于到达了临界点,他们见识了明军和清军,绿营、满洲、明军王师、顺军和义军,终于做出了选择,这一次,长沙百姓选择站在满清一边,无需徐勇动员,更无需激赏,长沙百姓自发守卫城市,即便是徐勇重伤濒死,长沙绿营几乎溃散,忠贞营也是打不下来,纵然长沙存粮不多,长沙百姓也是坚守不出!

长沙也不是个例,永州也只有不到两千败兵,吸引明军围攻近半年,虽然没有长沙那般坚守住,但城破之日,城中官员全部殉城,可笑的是,这些官员没有一个出身满蒙八旗,而全部是汉人。

南昌危在旦夕的时候,忠贞营接到湖广总督何腾蛟的命令,援助南昌,但是主帅李过阳奉阴违,他不认为穿越湖南与江西之间的丛林山脉是一件好事,因此在湖南养兵近两个月,驻留观望,一直等到南昌失陷,也没有任何一点表示,一直到清军援军到来,辅政叔王济尔哈朗,仅次于小皇帝福临和摄政王多尔衮,满清第三号人物,济尔哈朗的到来让各路以顺军为主体组建的明军军镇选择了溃散,而济尔哈朗运气非常好,在常德抓住了身边只有几十护卫的何腾蛟,主帅被杀,湖广溃散。

金声桓反正带来的历史上第一次抗清热潮的成果已经消弭大半,永历朝廷再次只有广西和广东两省,如今的其考虑的不再是收复湖广、江西,合围清军重兵集团,而是如何在济尔哈朗十几万大军的进攻下,保住广西,保住广东,保住永历小政权。

陕甘的战局同样不错,陕西总督李国英驱逐丁国柱进了河西走廊,断水断粮,丁国柱内无粮草,外无援军,解决只是时间问题了。

远在北京的多尔衮接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按照他的计划,济尔哈朗要继续进攻,争取在明年夏季到来前攻入广东,彻底占领永历朝廷最后一个财税之地,然后把三王一公继续留给他,让勒克德浑回师,与江南绿营合股,进入山东,对付东番岛夷,如果这个计划成功的话,那么满清就可以在西南和山东维持两个十五万人左右的重兵集团,而且两个集团都可以发动进攻,幸运的话,在顺治六年,大清王朝可以解决永历或者重创东番,取得一次辉煌的胜利。

可以说,永历二年末的大陆占据对南明是一片灰暗,失败、溃退成为了主旋律,但多尔衮的春秋大梦却没有成为现实,一个外力打破了满清、南明与合众国在大陆战场的角力,那就是山西大同姜镶宣布反正,继而引发韩昭宣反正,山西一省大部分恢复中华衣冠。

永历二年末,北京摄政王府。

王府之中噤若寒蝉,来往的奴才行迹匆匆,特别是经过主殿的时候,低头快步通过,声音确实极为轻微,好似里面藏着什么怪物时候,殿门紧闭着,时不时传来几声咆哮声,一个奴才慌慌张张跑进来,向着殿门跑去,敲了敲门,回应他的却是一支羽箭,箭矢穿过明纸,在那奴才的脸上切开了一个大口子,奴才连忙捂住脸,鲜血流出,也是不敢叫。

一个身影顺着奴才走过的路走来,这是一个身量纤纤的女人,从她轻盈的步伐和曼妙的身姿就可以看出,但女人的脑袋上罩着一个挂着白纱巾的斗篷,方才那奴才就是为她的到来去通传的。

“下去吧,本宫出来之前,不许有人再靠近了。”女人说道。

那奴才遣散了众人,守在了门外,女人推门而入,摘下了斗篷,露出了一张脸,正是满清皇太后布木布泰。

大殿内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奏折和信件,门前摆满了各类瓷器和用具的碎片,以至于无处可以落足,而大清的摄政王多尔衮此时披头散发坐在大座之前,他怔怔的看着门口射来的光线,脚边摆着一把刀,旁边的桌椅板凳已经碎裂成块。

“该死,阿济格这个蠢货该死!”多尔衮不知想起来什么,声嘶力竭的喊道,抓起脚边的大刀又是挥舞起来,乱斩乱砍,一时间,大殿之中木屑横飞。

也无怪多尔衮如此生气,阿济格原本是率领满蒙精锐前往大同,防备喀尔喀入侵边墙的,却不曾想,这厮在大同城中横征暴敛不说,还横行无忌,丝毫不把本地百姓当人,其与属下在街道上肆意凌辱妇女,这还不算,阿济格的手下看中了大同总兵姜镶手下的刚刚迎娶的新娘,强抢入营中欺辱,姜镶气不过,前去阿济格府中申诉,却是被阿济格的手下打了出来,姜镶这位前明总兵,在降清之后一直备受排挤,早就对满清不满,受到如此凌辱,再也忍受不住,带了身边亲兵杀进了阿济格府中,阿济格唯有逃走,城门关闭,甚至于跳了城墙。

十二月初,姜镶宣布反正,举起抗清大旗,自称了大将军,附近十一座城市都是其一呼应,全然割掉了辫子。

姜镶反正彻底打破了多尔衮对于战局的规划,其一直希望在短期内解决东番和永历朝廷中的一个,以更好的集中力量和资源,然而姜镶的反正让兵力捉襟见肘的满清出现了兵力缺口,要知道,与原本的历史不同,合众国已经作为东方的一大军事力量集团走上了历史舞台,而且在山东开辟了北洋战区,将满清在北方的大部分力量吸引了过去,姜镶反正聚集了三万人的军队,而满清却凑不出这样一支军队来平叛。

“该死的阿济格,一点也不知道收敛,实在该死!”多尔衮骂着,实际上,他已经骂了一天了,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如果阿济格此时站在多尔衮面前,这位濒临疯癫的摄政王会一刀砍下自己亲哥哥的脑袋。

布木布泰走进来,没有劝慰,甚至于没有引起多尔衮的注意,她弯腰收拾落在地面上的奏折,轻轻拍打去上面的灰尘,这个动作被多尔衮注意到,他原本以为是一个奴才,提刀跑过去,却发现是布木布泰,这位大清皇后此时用一条丝带系住长发,拢好裙子,收拾着地面上的狼藉。

“你怎么来了?不怕那些人嚼舌根吗。”多尔衮无力的落座,问道。

布木布泰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继续收拾着,回应道:“不一样了,现在你不是摄政王多尔衮了,而是大清的皇父摄政王,许多事情,没有人会再说了,也没有人敢说了。”

多尔衮冷冷一笑,问:“你来干什么,来看本王笑话吗?”

“谁敢看摄政王的笑话?”布木布泰说道,继续收拾着,随口回应:“本宫来只是看看,在这危急存亡时刻,摄政王有什么需要本宫效劳的。”

“效劳?你能给本王筹措两万精兵吗,本王要平定姜镶逆贼!”多尔衮恶狠狠的说道。

“当然,山东和湖广都能抽调两万回来。”布木布泰说道。

多尔衮摇摇头:“姜镶小儿,疥癣之疾,不足为惧,如何能为一隅而动天下大局,不可!”

布木布泰又是笑了,说道:“我大清有的是兵马,外藩蒙古,本宫娘家也能调几万骑兵了。”

“他们要防喀尔喀!”多尔衮道,忽然他抬起头:“太后,你不是要效劳吗,来吧,为本王脱靴。”

布木布泰愣住,继而走过去,半跪在了地上,把多尔衮的靴子放在怀中,道:“只要大清安定,只要皇权稳固,我一个妇道人家还有什么不能做的呢,大清和福临都只得本宫做一切,摄政王,你说呢?”

多尔衮一时没了兴致,他意识到,自己小瞧了眼前这个女人,多尔衮坐直了身子,伸手勾起布木布泰的下巴,说道:“八嫂,很久以前,我就羡慕八哥有你这样的女人。”

“如果你想要,你可以拥有,你现在不是已经在尝试吗,皇父摄政王。”布木布泰温言说道,言语之中却满是挑逗。

多尔衮摇摇头:“你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不值得让我的大业驻足。”

“本宫可是一个能带来两万精骑的女人,嫁给先帝时候是,现在仍然是。”布木布泰眼神坚定。

多尔衮知道她嫁给皇太极为皇太极带去了科尔沁部这个强援,却不知道她现在的两万精兵来自哪里。

“精兵何在?”多尔衮问。

布木布泰起身,道:“那摄政王要首先答应本宫一件事。”

多尔衮眉头皱起,他很讨厌布木布泰这等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生气,更让人充满了征服的欲望,多尔衮忽然一咬牙,一把拉住布木布泰按在地上,封住了她的嘴巴,撕扯烂了身上的衣服,骂道:“这是对你的惩罚,蠢女人!”

章四三 骑兵

一阵翻云覆雨,满室皆春,许久之后,当房间里安静下来,布木布泰已经穿好衣衫,坐在多尔衮身后,为他整理那散乱的猪尾巴辫子,多尔衮盘坐在那里,此时的他心中充满了征服的成功感觉,问道:“你要本王答应什么条件?”

布木布泰淡淡说道:“本宫只是希望摄政王保住自己身子罢了,眼下大清朝还全仰仗着您呢。”

多尔衮眉头皱起,他可没有想到布木布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原本计划在和布木布泰讨价还价后,问一下那两万精兵从何而来,如今倒是有些不好开口了,布木布泰好似看穿了多尔衮的心思,说道:“实际本宫说的那两万精兵,并非抽调其他战场,就在京师左近罢了。”

“哦,京师?京师除了葛布什贤哈超营,已经无兵可调了。”多尔衮不解问道。

布木布泰当然不是指的葛布什贤哈超,毕竟那是天子卫队,也是大清之中坚,布木布泰道:“咱们满洲人从老汗时候起家,几十年了,年年有阿哈奴才充实门下,那些奴才很多原本就是军卒,作为败军打入了各亲贵主子的门下,以前在辽东,人丁少,所以奴才很多在种地,可如今进了中原,会种地的奴才一手抓一大把,能打仗的奴才却是不多,不如。”

多尔衮何其聪明,立刻明白过来布木布泰的意思,如今八旗哪个旗都有难以计数的奴才,许多曾经便是行伍之士,若是把他们聚拢起来,便是一大股力量,虽说与东番兵不能比,但是打打叛军还是不在话下的,多尔衮稍加思索,说道:“国难之时,我八旗亲贵自当为国效力,区区私奴算什么,打赢了,本王有的是奴才补给他们。”

布木布泰点点头,只要有摄政王首肯,然后做个表率,这件事并不难办,她说道:“这股兵,主要是士气和粮饷问题,摄政王可有章程?”

“就粮于敌罢了,至于士气,本王会给奴才们抬旗的资格。”多尔衮说道。

布木布泰听后,喜上眉梢,抬旗对于这些奴才可是天大的恩赏,便是给百十两银子也是不换的,两万人,两千个名额,总归能让那群人奋勇了。

“那主帅人选呢?”布木布泰试探问。

多尔衮深深看了布木布泰一眼,道:“还是让阿济格、博洛戴罪立功吧。”

布木布泰道:“奴才出京,必然狂悖,葛布什贤哈超营还是遣人弹压吧,鳌拜也是个忠心的奴才,先帝也是认可的。”

多尔衮明白了,这是布木布泰在和自己要官来了,他想起那个当初在盛京,因为皇位继承问题在大殿上和自己亮刀子的鳌拜,微笑说道:“那就遂了嫂嫂的心愿吧。”

胶州。

一行百余骑兵从丘陵地带奔驰出来,骑行在平坦的坡地上,今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普照,地上的积雪上反射出白茫茫的光,许多人摘下了暖和的皮帽子,穿着紧身的撒曳猎装,在丘陵地带纵横驰骋,不断有骑队汇聚而来,这些人穿着各异,胯下大马却是神骏,都是合众国赠予他们的永宁大马。

这些骑队都是出猎的义从军首领,丁维岳、任七、谢迁等人都是在其中,他们不仅换了马,而且装备也与以往不同,悬挂在腰侧的不仅有弓袋和箭囊,还有燧发火枪,远处也不断响起鸟铳之声,显然许多人正用新得到的火枪打猎。

“提督大人,您看我猎得的这只野鹿,小了些,却是少有的肥美,待会一道飨食吧。”丁维岳提着一只死鹿,高兴的说道。

高锋看了一眼,心道这丁维岳也是好运气,在这荒僻之地也能猎得鹿,任七也是极为艳羡,说:“真羡慕丁老哥,今日有肉吃了,我等确实只能吃些野鸡、野兔之类。”

高锋笑了笑,道:“想吃鹿肉还不简单,只消稍等片刻便是,特穆尔,去弄些鹿来。”

那特穆尔叉手应过,一甩鞭子,身边百余骑兵跟着去了大半,骑兵分列两队,冲入一旁的芦苇荡中,芦苇荡中瞬间热闹起来,哨声和蹄声交鸣,野鸡四处乱飞,不消多时,芦苇荡大小野兽冲了出来,沿河狂奔,骑兵纷纷驰出,在侧面追杀,不时弯弓搭箭,便是射杀了其中几只稍肥的野鹿和獐子,看的众人啧啧称奇。

“提督大人这些护卫当真了得。”谢迁也是骑战好手,自忖骑射也是上佳,但与这些骑手相比却是远远不如,那些人好似与马匹融为一体,骑马射箭,再自然不过。

高锋道:“这些都是蒙古人和女真人,自幼长在马上的,若是连围猎都做不得,那我要其何用?”

谢迁等人相互看看,他们知道合众国军中番兵甚多,而来来源极广,北地的蒙古人、索伦兵和乞列迷武士,南面的马来人种的猎兵,都是不少,却不曾想这些人为合众国效力这般卖命。

“来来来,鹿已经猎完,让厨子收拾一下,我等边看节目边吃。”高锋一声呼和,众人上得一丘顶,那里有一平台,随军的辅兵用席子和木架搭建了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摆满了烤炉和美酒,厨子把新鲜的鹿肉割成蝉翼薄片,然后用木炭来烤,各类香料撒在上面,不久便是香气四溢。

厨子的手艺着实不错,众人拿起热乎乎的串子,便是大口吃用,而副官们又端上酒坛,给众人满上军中常用的烈酒,谢迁禁不住大呼:“哎呀,真是好日子,一边喝酒一边吃肉,真是神仙的日子啊。”

吃了一阵,已经是半饱,丁维岳问道:“提督大人,不知节目是什么,若是不行,俺来!”

高锋笑了笑,拍了拍手,身边的副官吹响了铜号,不多时,小河对岸,上千骑兵如云而来,地平线上出现了锋锐的枪矛和鲜艳的旗帜,冬日的阳光照耀在骑兵华丽的铠甲、披风和马具上,反射出各色光满,极为炫彩。

“这便是合众国的骑兵吗,当真是壮丽啊。”众人看的惊奇,忍不住感慨道。

不消一刻钟,骑兵已经列阵完毕,从南向北缓缓行进,密集的人马两翼散开,成了一堵厚重的墙壁,中间骑着高大战马的骑兵长矛如密林一般,身上甲胄护住全身,好似铁人一般,随着鼓声响起,沉重的马蹄声和甲叶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汇入壮丽声色的海洋,铁甲重骑兵从中央阵列冲出,长矛持平,枪矛雪亮,他们头顶华丽的铁盔璎子迎风飘扬,身上黑色的披风跃动不止,幻化成黑色的海洋。

一众首领虽然距离这支重骑兵还有数百米,但是耳边全然是铁蹄的隆隆声响,随着铁骑冲过,马蹄翻飞之下,大地都是微微颤抖,千余骑兵如潮涌一般横扫而过,众多首领都是安静下来,嘴里的鹿肉也是没了味道。

重骑兵在土丘下的空地上冲了一个来回,继而重整阵列,长矛重新举起的时候,万岁的欢呼声也是声传万丈,等到这片天地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提督大人,合众国军势之强,真是中外罕有啊,我等能为合众国效力,真是万幸。”丁维岳第一个说道,他知道,这是高锋在向己方展示自己的实力。

从曹州东撤到了胶州,山东义军终于是安定下来,所有的义军首领都是选择成为了义从军,如此,义军的家属被安置在了即墨、鳌山卫一带,大量从缙绅和世袭军官手中夺来的土地被无偿租借给了义军的家属耕种,其与青岛要塞一南一北,守望相助。

而一个月来,义从军并未投入战斗,而是接受北洋战区的选验,这些义军多的三千余,少的千把人,其中夹杂了太多的老弱病残,北洋战区可不会给所有人都按照士兵发饷,大量不合格的士兵被编列为辅兵、杂役之属,但仍然留有六千余精锐,这支兵马也算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在高锋的授意之下,北洋战区拿出从各地缴获、收纳的清军装备武装了义从军,大批合众国看不上也用不着的鸟铳、甲械、刀矛进入了义从军的行伍之中,而义从军也接受了派遣入营的军法官和军需官,紧接着,就是接受陆军士官的训练,虽说义从军分属九个首领,但高锋还是希望将这支军队编列为三个营级单位,适当的加强炮兵、工兵和辎重兵等单位。

然而真正被北洋战区急需的还是骑兵部队,义从军中零零散散的骑兵凑起来有两千余众,这是一个巨大的数量,要知道,北洋战区如今下辖一个骑兵旅和一个特遣营,骑兵也不足五千之数,面对清军的优势数量的骑兵,已然落入下风。

从鲁西撤退之后,北洋战区进入休整状态,而在双方实际控制区交界的区域,战斗,尤其是小规模的骑兵战斗仍然是不断,在胶东半岛与山东腹地的交界区域,有两条水系极为重要,一条是胶莱运河,贯穿南北,一条是潍水,也是纵贯了山东半岛大部分区域,这两条河流近似平行,分别作为了满清与合众国的绝对控制线,而在两条河流中间的大片区域,已经完全沦为了战场,敌我双方的骑兵在此鏖战许久。

相对来说,合众国一方占据战力优势,合众国的骑兵大部分出身游牧或者游猎民族,骑**专,战马也是强壮高大,但数量却是硬伤,不光是战技娴熟的骑兵缺少,战马也是不多,毕竟合众国培育战马也不过是只有六年时间,成规模体系的培育工作也仅仅进行了不到四年,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培养不出足够数量的战马,实际上,永宁大马如今只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值得是蒙古马与西方战马的杂交后代,尚未真的有这样一类马种培育成功,也没有形成完整的血系。

骑兵旅的大部分战马要么来自于缴获,要么则是通过走私贸易从海西女真、蒙古部落那里购买来的,前者并不稳定,后者则数量有限,高价购得的战马,大量作为种马,而堪用的战马也需要从永宁上船,海运到山东来,跨海运送,伤病亡率极高。

因此,在短时间内,合众国还无法获得足够数量的骑兵,所以获得盟友的协助则更显得重要。

“今日邀请诸位齐聚一堂,便是希望诸位先出骑兵,与骑兵旅合作御敌,挫清军之锋锐,以保我胶东安宁啊。”高锋抱拳说道。

众人相互看看,谢迁说道:“提督大人客气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等都是拿了贵军的佣金,理当效力,可如今的情况是,我们缺少战马,所以有力也使不上啊。”

高锋笑了笑:“战马倒有的是,我营中有从山东缴获战马三千余还有从济州运来的两千多,你们可随意挑选。”

众人面色尽是欣喜,缴获和从济州运来的战马虽然多,却是合众国骑兵瞧不上的,但那在大陆之上,也是水平线以上的战马了,骑兵旅瞧不上,诸义军首领却是视为宝贝,连忙谢过,在副官的引领下,纷纷前去挑选战马。

乌穆走过来,说道:“治安军多是出身山东卫所,倒也有不少擅骑之士,也能组织千把人。”

高锋道:“已经让武行去做了,可惜啊,无论如何,骑兵都是我军之短,以我之短,击敌之长,真是让人心中恼怒,真不知执政官阁下是如何想的,为何不让我与敌决战?”

乌穆笑了笑:“决战赢了又如何,咱们还能占领山东不成?像张存仁麾下那样的重兵集团,清军还能凑出两三支,你打赢了张存仁,就会引来李存仁、刘存仁,你还挨个打过了,就算你能打过了,好处还不是被明国人占了?虽说是要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可要恢复的可是咱们合众国的中华,不是朱明的中华!”

章四四 国力不足

高锋作为元老之一,非常清楚,李明勋开辟北洋战区的山东战场是为了支援西南战场,主要目的还是吸引一定数量的清军,而不是歼灭清军的有生力量,把山东变成满清对外的主战场,无论高锋还是已经返回台湾的李明勋都很清楚,凭借北洋战区这几万兵马,击败张存仁的概率非常高,但那需要合众国全力的支持,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正如合众国不会全力支持某一个兵种,合众国同样也不会全力支持某一个战场,作为一个海洋国家,合众国享受海洋带来的便利贸易的时候,也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永远要留下足够的资源应对可能出现的威胁,而且,合众国正在快速崛起的发展期,相对于把资源投入到战争这个无底洞,元老院更愿意支持合众国利用这个战略机遇期发展,如果不是开辟山东战场可以抄掠满省缙绅带来的收益,李明勋根本不会把如此规模的兵力投入到这片战场。

可以说,制约高锋的并非是兵力或战力不足,而是国力不足。如今的山东战场,满清张存仁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轻易不敢言战,而合众国也不想打倾国之战,亦不会轻启战端,因此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合众国与满清之间都会处于对峙状态,除非有任何一方拥有打破实力的平衡。

除了国力不足,在战术层面上,北洋战区也是面临诸多难题,骑兵数量不足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海陆两军的士兵都不太适应山东半岛严酷的作战环境,虽说合众国军中有大量来自永宁行政区的土著官兵,他们在山东冬日的气候下如鱼得水,但不得不承认,合众国军的主要兵源来自长江以南,特别是以占据绝大部分数量的士兵阶层。

在合众国人口扩张的历史中,第一波大批量的移民来自山东,中原御虏和登莱大撤退让合众国人口突破百万,所以在各行业中,山东裔因为提早加入而占据较高的地位,放在军队之中,大量的军官和士官阶层来自山东,但是大扩军却是在江南沦陷之后,来自江浙、福建和广东的丁壮大规模的加入军队。

这些南方士兵在山东战场严寒的天气中表现的极为不适应,在西征过程中,因病阵亡的士兵甚至超过了阵亡人数,大量的士兵在苦寒的天气中感冒发烧,而来自北地,以大米为主食的南方兵也有些不适应面食为主的军粮,马匹同样如此,以印度卡提阿瓦马与南方战马杂交出的马匹也在北方冷峻的天气中倒毙甚为多,南北的气候差异超过了清军成为了主要的威胁。

无法决战,高锋只能选择另一种作战方式,消耗战!

北洋战区是合众国目前唯一一个跨兵种战区,海军和陆军都有参与,高锋以陆军提督之尊督领海陆两军的作战力量,这个战区集结了合众国七成以上的野战力量,还有四成左右的海军运输船队,当然,为其补给的还有大量的民间船队。

除了在淮水与胶莱运河之间狭长地带的存在的大量骑兵运动战之外,海军陆战队也联合舰队在山东南部地区,尤其是鲁南海岸线和江苏海岸线进行了大量的登陆作战,这些登陆战往往以大队为行动单位,每次登陆的士兵至多不过千人,上岸之后,对大量的缙绅、地主阶层进行抄家拷掠,并且强行迁移各色手工业者出海,包括木匠、铁匠、郎中等拥有技术的人员强制迁出,而许多困苦的百姓,尤其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佃农也主动跟随合众国军离开。

同样的大规模移民也发生在山东,按照北洋战区的估计,青岛港会在两年之内迁移出五十万左右的移民,这些移民主要来自山东和江苏二省,而移民的主要安置点有永宁、吕宋和北大年三个行政长官区。

在如今北风季节,吕宋和北大年成为主要的移民接受点,而且其也愿意主动接受移民,而对永宁地区的移民则是先安置到济州岛,这部分移民会先参与济州岛的建设,等到明年西南季风起来的时候再行北上。

因为北方冬季冰凌封海的缘故,消耗战的战场范围被限定在了大陆和青岛以南的区域,而当明年开化之后,整个渤海湾和辽东半岛沿海都会成为战场,届时,北洋战区会给满清造成刚打的压力。

实际上,目前的山东战场的局势已经超乎了李明勋的预料,在他原本预计中,清军与北洋战区的对峙会在青岛要塞周边形成,完全局限在某一处战场,而现在,合众国把实际控制线推进到了胶莱运河,事实上占据了登州全府和莱州一府,而且获得了进入渤海这一满清心脏地带的优势,当然,这一优势需要明年春天开冻之后,才能真正显现出来。

既然登莱地区已经成为了实际控制区,那么军管会就要完成实际统治,在永宁和台北援助的官员队伍到达之后,登莱军管会正式挂牌成立,北洋战区把多达五千人的治安军交由其指挥,派遣赵君肃作为主帅,协助军管会完成对登莱地区的占领。

军管会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清算和清理本地区的反动力量,前段时日,大军主要清算的是城市和重要的卫所、集镇,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士绅阶层和世袭军官逃往农村,北洋战区西征的时候,其外无援助,内无兵马,只得瑟瑟发抖,整日害怕抄家灭族,但张存仁总督四省联军赶到山东之后,这群家伙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下活泛了起来,四处串联,图谋对抗,不少人主动联络刚刚设立的青州大营,打算与清军里应外合,而现在,北洋战区已经抽身出来,是时候清算这些人了。

成山卫,左千户所。

与绝大部分的卫所一样,左千户所城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城墙四角的望楼全部倒塌,只有东面那个还有基本的架子,西面城墙还有一个宽达二十丈的巨大缺口,这原本就是长久未曾修理形成的裂缝和豁口,在永历二年的大军攻击中,被数百斤火药炸开了缺口,居住在城中的几位千户和百户被席卷一空,或逃或杀。

这个原本应该有上千军户的千户所城,在城破之日只有寥寥百余户,其余军户要么逃离了,要么给当地的豪强士绅去当佃户了,城中百余军户都是本地千户的佃户,种着周围两千多亩的军屯田地。

成山卫拥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在清军入关的时候,这里已经拥有八位世袭的指挥使,至于指挥佥事、千户等世袭军官更是不胜枚举,实际上,当地州县每年要把大量的税赋留存,以用来供给这些蠹虫,当然,合众国不会做这些事,世袭贵族和缙绅一样都是被清算的对象,被抓住的世袭贵族要被挂在了绞刑架上,要么已经在青岛要塞劳改了,如今的左千户所,有军管会的一位军官管理,除了原本的百十户军户,这里又安置了近千青州移民,翻了年,移民正在开垦荒地,修复荒废的灌渠,一切都井然有条,一直到一位逃走的世袭千户露面。

赵君肃率领十余骑兵冲入千户所,看到负责本地的军管会尉官,问道:“王兴国何时出现的?”

那尉官还准备了酒肉招待这位北洋战区的新晋将星,却不曾想连马都没有下,直奔主题,尉官连忙达到:“王兴国本人未曾出现,是他的手下一个总旗来千户所打听消息,被下面军户报告上来了。”

这原本只是寻常的情况报告,王兴国不过是一个逃脱的千户,却不曾想引来了赵君肃这等将官,尉官只得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那你可知道他在何处?”赵君肃问道。

尉官跑出去,拉来一个军户,叩首在地,他回答道:“听人说,那厮现在在围山堡,这厮原本就是王兴国的属下,可以为将军带路。”

赵君肃喝问:“你会骑马吗?”

那军户答道:“会,但。”

赵君肃对身边一个索伦尉官命令道:“阿达尔,给他一匹马,让他带路。”

阿达尔从宁古塔之战后就一直跟着赵君肃,他显然是知道王兴国对于赵军岁的意义,立刻把备马上的毯子、毡布放在了胯下战马上,对那军户喝道:“休要多话,快快骑马引路,少不得你的好处。”

军户翻身上马,抱着马脖子前进,引得赵君肃一路向南而去,所谓的围山堡位于山间的一处盆地之中,按照军户所言,那原本是一个百户所,但是被废弃了,只是围山堡周围有肥田上千亩,外人都不知道,被那王兴国占据,在明亡之后,引了一些难民入围山堡开垦,俨然成了其一处私产,从左千户所逃走之后,王兴国便是去了围山堡。

按照军户所言,王兴国手下原本有四十多个家丁,但在左千户所损折大半,如今麾下也不过十几个人,管着围山堡,过着土皇帝一般的日子,这次派人来,不仅是打探消息,还是出来买盐的。

围山堡距离左千户所七十多里,在进山之前,赵君肃才是下令休息,众人在背山的一处谷中下马,寻来干树枝点燃炖煮了一锅干肉,香气扑鼻,把干饼掰开泡在其中,便是一顿好饭食,吃了大半,一个身影出现在一侧的林中,赵君肃听到声音,拔出手枪,一个翻身躲在了一株大树后,这时听到阿达尔的笑声:“将军,是个娃子,还是个残疾娃子。”

赵君肃探出脑袋一看,果然是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孩子,面色枯黄,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只是穿着满是大洞的夹袄,脚上只有一只鞋子,另一只脚冻成青色,而他明显少了一只手,正瑟瑟发抖的看着他们,垂涎欲滴。

“来,娃子,穿上这个!”阿达尔把从马背上解下一双半新的棉鞋扔了过去,这棉鞋也是军鞋,是在营中时候所穿,暖和轻便,本地农妇纳的鞋底,极为耐穿。

那男孩儿套上这过大的鞋子,走过去了,赵君肃舀了一碗肉汤递给他,孩子接了过去,看向赵君肃手中的干饼,赵君肃道:“你饿狠了,先喝汤,待会再吃饼,而且,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再吃。”

男孩点点头,吃了一大碗肉汤,有了力气,赵君肃问:“围山堡可是有个叫王兴国的军汉。”

“嗯。”男孩怯怯点点头,眼睛里全是害怕。

“那王兴国可是有一个姓张的婆姨?”赵君肃强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

男孩轻轻点头,赵君肃抓住他的手,又问:“那可有一个姓赵的儿子,已经十三岁大了。”

男孩的眼睛里满是惊恐的神色,赶忙摇头,喊着:“不知道,俺不知道。”

赵君肃还想问,那男孩却是挣脱逃走了,阿达尔追上去,说和那男孩说了几句话,指明了去左千户所的路,才是返回,低声说道:“将军,那娃子确实不知,问他作甚,不如冲进那围山堡里,抓住那王兴国,便是知道你儿子下落了。”

“阿达尔,我后悔啊,当初离开山东时,就应该把他娘俩一并带走的。”赵君肃道。

原来这赵君肃在中原御虏的时候就加入了陆军,凭借一手的骑射功夫很快成为了骑兵军官,与他一同入伍的山东军户、百姓有不少,很多人拖家带口一同走了,没走的也给了安家银子,赵君肃原本想跟着合众国出去打五年仗,回来继续过日子,当时穷怕的他有贪图那二十两的安家银子,所以就把父母和老婆孩子留在了成山卫,却不曾这一去便是永别,等到登莱大撤退的时候,他托人打听家人下落,却听闻父母饿死,妻儿改嫁的消息,而改嫁的对象便是那成山卫左千户所的王兴国。

“这便是命啊,谁知道大明朝这般不耐打,谁又知道咱合众国的日子那般好咧。”阿达尔挠头说道。

赵君肃咬牙道:“走,去围山堡,老子再不能对不住他们娘俩了。”

章四五 军纪

围山堡是个百十年前的老百户所,如今早就败坏的不成样子,王兴国当初作自己的私产打理,哪里会肯修城,不仅没有修,还把百户所城用的墙砖拆了盖了自己家的房子,如今的围山堡只剩下土城的半壁残垣,靠着城墙的是一个小村落,不用说,其中那几座青砖黑瓦的房子定然是王兴国的宅院,至于那些茅草屋和土坯房子就是佃农的房屋了。

趁着白天,赵君肃等人打马冲进了围山堡村,踹门而入,寻找王兴国的身影,几个军汉还想持械反抗,都是被手枪、燧发枪打死,枪声让整个村子乱做一团,许多人都是逃出了村子,而王兴国等人却是被堵在了家中。

王兴国家的堂屋,阿达尔把王兴国全家提了进来,这厮除了七八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家丁,还有四个女人,一个孩子,一个穿着花衣的丰腴女人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正哭哭啼啼,而王兴国则被按倒在一旁。

赵君肃坐在椅子上,肃然的脸上冷的可怕,挥手让人把三个无关的女人赶出去,他看向那个丰腴女人,问道:“四娘,我儿子呢?”

这女子便是他曾经的老婆,当年赵君肃参军入伍,把安家费和发的饷银全然给了她,让其照顾家小,却不曾想,几年回来,已经家破人亡,张四娘抱紧了小儿子,低声说道:“栓子今儿早偷吃了给老爷做的鸡蛋羹,被老爷打了出去,约么这两日不敢回来了。”

阿达尔一听,对手下几个骑兵吩咐了几句,骑兵便是出了院子,大声招呼,拿出银子在村中悬赏,寻找赵君肃的孩子。

堂中,赵君肃又问:“俺爹娘是怎么死的?”

“饿死的。”张四娘又道。

赵君肃勃然大怒,一巴掌拍烂了桌子,骂道:“胡扯,老子当年给你留了三十两银子,怎么一年多就饿死了!”

张四娘抬起头,哭着叫道:“当家的,不是俺不孝顺啊,实在是没粮食吃啊,你走了后,登莱大乱,各路土贼横行,一石糜子便是卖出七八银子的高价,多少银子也不禁花啊,若非老爷接济我们,不光爹妈,我和栓子也得饿死啊。”

“是啊,赵将军,我王兴国娶四娘可是诚心诚意的,平日恩养你的儿子也是尽心的,若没我,他们都饿死了,求将军看在这点面子上,饶我性命啊,饶我性命!”王兴国跪在地上,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张四娘擦了擦泪水,又说:“你离开后,银子花光了,卫所的人都说随着东番人去海外,十个有八个死在船上,人人都说你们都死在外面了,我这才改嫁的。”

赵君肃在那里听着,憋闷在心中的愤怒却是无法发泄,他在成山卫中时,便是知道王兴国这厮的好色名声,张四娘模样俊秀,他听说改嫁给了王兴国这等恶棍,心道定然是这厮逼迫的,没曾想,二人一唱一和,王兴国竟成了自己的恩人,他咬着牙,竟不知如何做了。

王兴国爬过去,抱住赵君肃的大腿,求道:“将军,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千不该万不该有了那等心思,如今将军回来,小人立刻写下休书,让将军一家团聚,小人这番家业,也全然给了四娘和栓子,只求留我一家性命啊。”

王兴国本是成山卫世袭的百户,也在合众**管会的清算在内,抄家是肯定的,要不要杀头全然看王兴国平日的表现,如果被认定为作恶多端,那铁定是杀头绞死选一样,王兴国平日就是个恶棍,自觉性命不保,只得求赵君肃这位东番大官给自己一条活路了。

赵君肃一脚踹开王兴国,冷声说道:“我得先见到我儿子。”

王兴国与张四娘相互看看,眼神之中皆是恐惧,张四娘道:“当家的,栓子自幼顽劣,这你是知道的,到了王家,也是偷奸耍滑的,王老爷才是管教一二,栓子性子倔强,总是不服气,每次挨打,都是跑出去七八日不回来,难道当家的要在这里耽搁七八日吗?”

赵君肃一拳砸在桌子,暴怒道:“我得先见到我儿子,我也只信我儿子!”

张四娘爬过去,哭喊着:“当家的,俺为你们赵家吃了那么多苦,你连我的话都是不信了吗?当家的,你咋那么绝情啊,莫非是你在东番有了女人,全然不顾咱两个七八年的夫妻恩情了吗?”

赵君肃一把抓住张四娘的脖子,说道:“你让我相信你这个涂脂抹粉的女人吗?我进门一个时辰里,你可有为我儿子说过一句话,你可有说过要寻他的一句话,不,你没有,你只是在为自己和这个恶棍开脱,我不信你,我只信我儿子,他说不怪你二人,才算!”

王兴国听了这话,脖子缩了缩,忽然跳起,跑向屋外,赵君肃岿然不动,不多时,王兴国被踹了回来,阿达尔走了进来,阿达尔道:“将军,咱们今儿在来的路上碰见的那娃子便是你儿子,却不曾想错过了,我已经命人去追了。”

赵君肃哇的一声大叫,一巴掌扇在了张四娘的脸上,留下一个血红的掌印,骂道:“告诉我,我儿子的手是怎么回事!”

张四娘只是大哭,王兴国道:“将军,是那孩子自己弄断的,自己弄断的啊!”

呛啷啷!

赵君肃已经拔出了佩刀,银光在所有人的脸上闪过,赵君肃喝问道:“我儿子的手是怎么回事?想活便是说实话。”

王兴国吓的打滚,却依然坚持说是自己弄的,但他的家丁可不敢再嘴硬,毕竟院子里还倒着几具尸体呢,一个家丁忙说:“那是两年前,小少爷偷东西吃,王兴国用刀斩断的。”

另一人忙补充道:“小少爷来到王家后,一直被苛待,平日吃不饱穿不暖,平日住在马圈了,王兴国根本不让他进院子,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更是把小少爷往门外赶,动不动就打,小少爷能活下来,也是将军得天庇佑。”

赵君肃的刀指了指地上的张四娘问道:“她也不管吗?”

那家丁连忙说:“何止是不管,四奶奶还帮着王兴国打,实际上,将军走后不久,二人便是勾搭上了,将军的父母也是被故意饿死的,四奶奶嫁进门还带来了三十两的嫁妆,一杆上好的鸟铳,她可没给将军父母买一斗粮食啊。”

“当家的,我是想活啊,那些年,兵荒马乱的,活不下去啊,带着爹娘活不下去啊。”张四娘哭叫着求饶。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还敢在此狡辩!”赵君肃一脚踹在了张四娘身上,把她连同怀中孩童都是踹出去,张四娘倒是无事,起身求饶,那孩童脑袋撞在门槛上,哭了两声,便是没了气息。

王兴国扑过去,抱起孩子,却发现没了气息,起身就要拼命,却不曾想站在他身边的阿达尔随手一把匕首刺入他的腹部,当即便是没了气息。

赵君肃看着张四娘,道:“你想活,我儿子何尝不想活,我爹娘何尝不想活啊。我给你的钱是不够你们都活着,你奉养爹娘,他们也是撑不到我回来,他们死了,我不怪你,可你为什么那么狠毒的对待我的儿子,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我对儿子好,王兴国就打我啊,我也活不下去啊,我把他赶走,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啊。”张四娘哭喊道。

赵君肃摇摇头,显然这个理由说不服他,眼前的张四娘,衣着华丽,肤色如故,俨然是个丰腴少妇,反倒是比以前过的好,再想想赵君肃遇到的栓子,全身破烂不堪,断手冻脚,却是连乞丐都不如,他缓缓拔出刀,对张四娘说:“我断你一只手,从此两不相欠!”

张四娘全身发抖,抬头看了看恨意满脸的赵君肃,又看看惨死一旁的小儿子和王兴国,忽然大喊一声对不起儿子,脑袋撞在了桌子一角,登时血流如注,半刻功夫,没了性命。

赵君肃颓然坐在椅子上,许久之后,阿达尔问道:“将军,这残局如何收拾?”

赵君肃怔怔的看了看满地尸身,尤其在那死了的婴孩身上停留了许久,竟然不知如何办了,阿达尔咧嘴一笑:“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屋里的人全杀了,咱们身边都是自家弟兄,左千户所那尉官也好封口,这胶东乱的很,这点小事军管会不会查的,省的报了上边,惹几位大人烦心!”

房间里的家丁听了这话,连连磕头求饶,赵君肃道:“阿达尔,现在我只想找到我儿子,其余都不重要了。”

说罢,赵君肃走了出去,翻身上马,往左千户所去了,阿达尔一挥手,骑兵上前,把房间里的所有活人斩杀殆尽,然后一把火烧了房子。

一行骑兵返回了左千户所,询问军管会的人关于赵栓的下落,但军管会几个官员都不曾听说有断手的孩子来此,赵君肃命人往回路去找,却是没有找到,他索性留下来四处打听,派遣寻觅,一直到战时军事法庭法官率人来把他与阿达尔等人带走了。

“何法官,你把赵君肃关在了哪里?”听闻消息的高锋赶到了青岛要塞,在由浮山备倭千户所改建的军事法院里,高锋直接了当的问道。

何昌明法官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鹅毛笔,说道:“已经押解进了海军监狱,由北洋舰队军法处暂为关押。”

高锋冷哼一声,便是要走出去,何昌明道:“高提督,你带不走赵君肃的,明天军事法庭就要开庭审判,审判的结果会通报海陆全军,也会知会元老院,除非你拿到最高元首的特赦令,否则无用。”

何昌明并非无的放矢,北洋战区分舰队虽说没有什么主力舰(主要是没有什么威胁),但舰队司令宋罗峰来头不小,其本就是海军里的老人,其堂兄又是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最高长官,无论人脉还是实权是有的,更不要说,海军与陆军的兵种之争,更不会让高锋来挑战海军的尊严。

高锋喝道:“你可知道赵君肃是谁?他可是合众国的战争英雄,宁古塔一战的功臣,前任的宁古塔守备副司令,你可知道,我是准备把第二个骑兵旅和治安军全军交由其掌握的!”

何昌明微微一笑:“知道,不然您也不会提请元老院,授予其将衔了,我还听说,执政官阁下也非常欣赏他。”

高锋怒道:“你知道还敢关押!”

何昌明直面高锋,问道:“那你想把他扔给战时特别法庭吗?”

高锋一时无语,如果交给军事法庭,那赵君肃几乎就是死罪了,他在围山堡的行动原本就没有向战区报备,属于私自行动,在围山堡杀王兴国、张四娘乃至那些家丁,都还能遮掩过去,但杀王兴国幼子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毕竟在合众国所有的法律中,幼子都不当诛的。

军事法庭与战时特别法庭不同,前者属于统帅部,后者却是属于司法部,如果交给战时特别法庭,赵君肃就会回国受审,这就不是简单的军纪问题了,还要考虑社会和政治影响,在司法部急于在国内树立法治权威的时候,涉军的案件肯定成为典型,一切公开后,就再无办法了,就连李明勋也不会为了一位将军去挑战司法权威和舆论民情。

高锋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说道:“老何,你也是陆军出身,就不能给他一条活路吗?”

何昌明叹息一声,说道:“高锋啊,你可知道这段时日合众**挟私报复的案件有多少吗?不下百件了,也该需要杀鸡儆猴了。”

正如何昌明所说,最近有关陆军的治安案件着实不少,原因无他,陆军许多军官和资深士官是山东人,在加入合众国之前,多是贫苦百姓,如今算是衣锦还乡,原来高高在上,对他们鱼肉欺压的人成了阶下囚,很多人想起当年的仇恨,都会报复,这已经成了风气,是该整治了。

“高锋,高提督,这次不是江南那次,抢了就跑,这是要把登莱作为根基打造,军纪不严,你的战区和军管会如何有威严呢。”何昌明与高锋也是老交情,温言劝说道。

“可那可是赵君肃。”高锋舍不得。

何昌明合上手里的文件,无奈说道:“放心吧,死不了,最终结果开除军籍,至于阿达尔会弄个因伤退役的,待遇如旧,我知道你想重用这两人,可是老哥哥,你得给我们战时特别法庭一点面子啊,也得给执政官阁下留下余地吧。”

章四六 登莱军管会

高锋对此毫无办法,这比交给军事法庭的结果要好的多,至少不会有损陆军的荣誉,何昌明给高锋倒了一杯茶,说道:“让你的军法官和宪兵别总是眼睛盯着那些义从军和治安军,好像人家都是野路子、杂牌兵,打铁还需自身硬,许多事怨不得别人。”

见高锋仍旧不满,何昌明劝慰道:“老哥,你若真的有心,还是帮赵君肃那厮找找他儿子吧,这厮在监狱里也只有这一个心愿了。”

高锋对此无可奈何,他已经命人去寻找了,但是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更不要提如今的胶东兵荒马乱,高锋很担心那个孩子已经遭遇了不测。

何昌明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了高锋,说道:“你好不容易从前线回来一趟,这文件你看一看,军管会送来的,希望你能在元老院那边说一嘴。”

高锋接过一看,原来是军管会的《登莱地区发展规划》,一般来说,合众国会在绝对统治区建立行政长官区,在战区和临战区建立军事管制委员会,一般情况下,军管会会设立委员长和执行主任两个要职,委员长都由战区司令兼任,比如高锋这位北洋战区司令就兼任军管会委员长,但这只是申明隶属关系和上下级,实际上,军管会由执行主任全盘负责日常事务,而登莱军管会的执行主任则是冯益辉。

冯益辉也是合众国的老资格了,香港开埠就是加入了当时的腾龙商社,虽然当时只有二十出头,却做事老成,一直辅佐阿海,先是担任溪心地的副行政长官,继而在阿海执掌台北行政区后,冯益辉主持了溪心地的工作,通过修筑堤坝,驯服河流,为溪心地提供了合众国第一个提供持续动力的水库,继而让溪心地发展为水力纺织为核心的行政区。

后冯益辉前往台北,继续担任阿海的副手,在阿海进入大本营工作后,冯益辉成为了台北行政长官区副行政长官,全盘负责民政、经济工作,可谓台北地区的实权人物,冯益辉年轻有为,履历无懈可击,因此在登莱军管会成立之初,便是内定为军管会的执行主任,正式成为了一把手。

登莱地区处于战区是不假,但如果从行政区的角度讲,其地位不亚于任何一个一级行政长官区。登莱军管会的实际控制区超过了两万平方公里,超过了合众国在台湾的实际控制区面积,而且实际控制区内,共有三州九县六大卫所,根据不完全统计,人口在一百七十万左右,这个人口实际上仅次于台北行政长官区,第二大‘行政区’。

高锋的眼睛浏览过那份规划书,摇摇头:“冯主任这完全是瞎胡闹,他以为我是元老之一,就听说服最高元首和其他元老同意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他冯益辉难道不明白,登莱是战区吗?”

冯益辉会登莱地区规划了包括金矿采掘、修造船厂、商品粮出口、六种经济作物种植等七大核心产业,而发展这七大产业的初始资金有两个,一个是来自联合银行的贷款,另外一个则是国有公司的投资,这两大资金的投入必然会引发国内商人的投资热潮,而后者才是重点,但在高锋看来,这个计划完全就没有可操作性,根本原因就在于登莱地区属于北洋战区。

不可否认的是,北洋战区确实实际控制了胶莱运河以东的土地,但这种实际控制的基础是合众国与满清都无意发起大规模会战的基础上,如今来自南方的消息已经传来,南明政权在湖广和江西两大战场节节败退,虽说北方还有山西姜镶、陕北王永强和甘肃丁国柱等叛乱,但是很难保证满清不会抽调南方兵马投入到山东战场,如果满清把山东当做主战场来打,在这块畿辅之地投入二十万兵力并不困难,届时,合众国还能实际控制登莱地区吗?

别说元老院,就算高锋也不想看到一个难以接受的局面——合众国把海量的资金和资源投入到登莱发展,而在清军大规模攻击的情况,被迫全盘放弃,独守青岛要塞区。

而高锋更担心一个更坏的局面,那就是国内大量投资登莱,以至于国内商人阶级逼迫合众国强守胶莱运河,保住他们的财产,如此情况下,要么北洋战区在完全不利的情况作战,要么就是让元老院与国内商人阶层对立。

何昌明没有想到高锋的反应如此之大,他可不想成为高锋的出气筒,只得派人把视察青岛港的军管会执行主任冯益辉给叫来,高锋见到冯益辉,便是开门见山的说道:“你这个规划书我是不会签字的,同样,元老会征询我的意见,我也会投反对票。”

冯益辉没想到高锋有如此坚定的态度,原本这个规划书就是冯益辉用来和高锋讨价还价的,因为按照北洋战区那简单粗暴的规划,登莱地区完全就是掠夺性经济,只允许在青岛要塞区这一绝对控制区发展各类产业,而在其余地区,无限制的掠夺人口、粮食和牲畜,随时做好登莱陷落的准备,对待登莱的态度堪比殖民者对待殖民地。

显然,这是冯益辉不能接受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要他这个军管会主任干什么,不如直接让北洋战区参谋部管了。

好在冯益辉也是老官僚了,脸上挂着笑容,给高锋倒了一杯茶,说道:“提督大人,您看您这话说的,您是军管会的委员长,这规划书只是请示报告,怎么直接到元老会表决的阶段了,不能够啊,您不同意的条款,可以修改嘛。”

高锋倒是好似被泼了冷水,他方才只是随意浏览了一遍,哪里细看这二十多页的规划书,许多地方只是看了一个题目或者开头便是作罢,冯益辉要与他商议条款,他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冯主任,我要提醒你的是,登莱地区是战区,也就是说,除了青岛要塞这一绝对控制区,北洋战区不保证其他任何地区的绝对安全,更为合理的表述是,联合银行和国有企业只会投资在绝对控制区,对其他地区说不,至于合众国或者任何愿意到此地投资的商人,北洋战区并不限制,倒是要求其签署谅解备忘录,北洋战区与合众国并不保证他们的资产的绝对安全。”高锋沉思片刻,用标准的官话回应冯益辉。

一听到绝对控制区这五个字,冯益辉的脸色便是难看起来,所谓的绝对控制区是在青岛要塞群掩护下的土地和胶州湾内外的七个小岛,总体加起来面积约有一百二十平方公里,这本是不小的面积,但需要指出的是,这片土地要安置包括二十二座军事建筑在内的要塞群、满足两万人屯驻的军营、青岛军民两用港口、军需物资仓储区、军械所、火药局、一座满足培育、饲养五千匹战马的马场、占地二十平方公里,可以进行步骑炮协同演练的演练场,青岛要塞不仅驻扎有三万左右的陆军、一万人规模的码头工人和国有企业员工,还有为此提供服务的约五万人规模的平民,而且还有准备一座容纳三万人规模的难民安置点,为难民的中转提供服务。

可以说,把这些设施建造完毕之后,绝对控制区已经很拥堵了,更何况,北洋战区、军管会、战时特别法庭和北洋分舰队的驻地都在这里,绝对控制区是要为十五万人服务的,而在这个设计中,没有专门为经济和贸易留出专门的区域。

冯益辉知道自己很难从绝对控制区内获得什么权限,可以说,无论登莱地区的经济属于北洋战区设定的掠夺型还是自己规划的发展型,有一点是绝对不能改变的,那就是登莱地区的一切经济活动必须首先满足为北洋战区服务。

在这一点上,冯益辉没有什么异议,因此他不会在绝对控制区争取什么,反而是诱导商人自行去争取,比如绝对控制区的军用被服厂,原计划占地六百亩,拥有工人一千二百人,但是随着商人大量介入,以低廉的价格向军队出售棉鞋、袜子、手套、保暖衣服、鞋带等非军标被服,军用被服厂已经被降低了标准,目前台北商团正在与北洋战区进行商业谈判,准备把北洋战区所有军用被服的生产单拿下,如果可以达成,那么军用被服厂区就会完全被划定为民用了。

事实上,军需物资的生产方面,国有企业是无法和民间资本竞争效率和成本的,因此许多无需保密或者非军事物资大量承包给民间工坊,这对北洋战区来说也是好事,至少成本是降低了。

类似的事情还在军粮、帐篷、饲料等方面发生,但绝对控制区仍然是北洋战区参谋部在控制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好吧,提督阁下,军管会不会主动去触碰绝对控制区,但绝对控制区之外内,广袤的胶东半岛上还有一百七十万的百姓,我们要对其不管不顾,让其处于无政府状态吗?”冯益辉问道。

“是成本,冯主任,成本!你要去管,就要做到一点,那就是得到的要比付出的多,冯主任,你能做到吗?如果不能,那我是不会支持你的,你应该清楚,北洋战区的财政来源是什么。”高锋敲打着桌子提醒道。

在合众国的很多行政区,都在进行着低烈度的战争,比如永宁、北大年和吕宋,一般来说,这些都是治安战,因此本地行政区的财政在负担战争经费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支持大本营的战略,无论是在人力还是资金方面,但北洋战区作为最主要的战区,这一点是完全做不到的,一百七十万人的胶东百姓,即便是无底线的压榨,也无法负担起哪怕北洋战区五分之一的军费,而想要收缴这些军费,还要维持一支官僚队伍和治安部队,很难说是赔还是赚。

北洋战区目前的战争经费来源是统帅部的战争预算,目前来说,从统帅部获得战争预算是非常简单的,战区提交报告,那边就会批复,但这是因为西征行动为合众国带去了上千万的缴获,但这种收入只有一次,日后的北洋战区完全处于投入状态,高锋很清楚元老院和统帅部的预算规则,北洋战区最好是细水长流,否则山东战场会被取消,只留下一个前线要塞区。

冯益辉迎上高锋的双眸,问道:“如果我们自负盈亏呢,阁下?”

“你你没有在开玩笑吧。”高锋诧异问道。

“胶东百姓需要活路,北洋战区需要缓解财政压力,军管会的同僚需要政绩,而您呢,需要一个稳固的、不会分心的后方,我们可以自己负责,怎么样?”冯益辉说道。

“不会影响青岛要塞?”高锋问道。

“当然,您需要的人力和物资,我们都可以满足。”冯益辉说道。

高锋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冯主任,我早就听阿海说过,你非常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既然你想要权柄,那我就给你权柄,除了要塞区和前线战场,其余我都不会去管,胶东这个舞台就全权交由你了。”

冯益辉笑了:“那我就向您汇报一下对登莱地区真正的规划了。”

见冯益辉又拿出一份规划书,高锋笑了:“我竟然真的上了你们的当。”

冯益辉只是笑,没有再去挑衅这位元老的尊严,而第二份规划书就务实的多,除了让高锋把治安军的数量提升到三千人,再无其他要求,显然,冯益辉得不到财政和技术支持,所以其初始资金的来源一是清算二是土地,前者是清算那些遗留下来的小鱼小虾,后者则是大力发展经济作物。

胶东的士绅官宦被横扫一空,可以说真正有购买力的人群已经没有了,如今的胶东只剩下了少数的自耕农和大量的佃农,与以往一样,合众国不会轻易的把土地无偿分配给农民,而是选择收为国有然后低价向佃农租种,军管会便是成为胶东最大的地主。

按照冯益辉的规划,军管会先是降低了税赋标准,按照合众国国内的税赋制定赋税标准,直接完成摊丁入亩,赋税加上佃租,也比明清两国的赋税低很多,在佃农的负担下降之后,冯益辉要求各地按照本地的土地类型种植一定数量的经济作物,以满足对外出口的要求,活跃市场经济。

章四七 洲际贸易船队起航

因为登莱地区的种植业面向山东战场和国内市场,所以所谓的经济作物定义非常的宽泛,比如小麦这类主粮也被定义为经济作物,毕竟现在合众国境内只有永宁这个处于初始开发状态的小麦产区,而合众国的具有购买力的阶层,许多是山东裔,因此对面粉的消费量一直居高不下,合众国从未缺大米,但总是缺乏小麦,至少过年吃顿饺子是目前合众国大部分地区国民的奢求。

至少五年内,小麦和小麦制品都是高利润的种植行业。

除了小麦,还有适合胶东地区种植的经济作物,首先便是棉花,对于合众国来说,棉花仍然处于供应不足的状态,任何可以提供棉花种植的地区都会获得快速的经济发展。而胶东半岛适合种植花生、大豆、高粱,当然土豆和红薯这两种贫民主食也是适合的。

胶东半岛以丘陵地形为主,却也不乏平原,胶莱运河两侧便是广袤富饶的胶莱平原,其中合众国占据了三分之二强,而在半岛北部,还有蓬黄掖沿海平原,横跨登州府、黄县和莱州府,此外还有莱阳盆地等诸多山间盆地,沿海还有狭长的沿海平原。

按照冯益辉的规划,登莱地区的种植业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处于前线的胶莱平原,这部分以种植小麦、玉米、土豆等主粮作物为主,辅以高粱、大豆等杂粮作物,粮食作物主供军队和平民食用,而杂粮作物除了榨油酿酒之外,最重要的是为北洋战区那多达三万马骡提供精饲料。

胶莱平原处于前线,即便最适合经济作物种植,也要为北洋战区让步,而对处于后方的诸多沿海平原和盆地来说,选择性就比较高了,在军管会的规划下,这些地方粮食作物达到自给自足就可以,其余全部用来种植经济作物,棉花是重中之重,为了推广棉花种植,军管会在税收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一定规模的棉花种植户可以获得减税或免税的待遇,而承租国有土地的佃户,会根据土地数量和人口,强制规定一定规模的棉花种植规模。

由此可见,冯益辉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为战区服务和行政强制手段依然让登莱地区的经济保持了战时战区经济的特色,但在这个基础上,他又为登莱地区的百姓提供了更多的机会,为经济注入了更多活力,而冯益辉不仅是个做实事的人,在拉大旗扯虎皮方面也有着独到的方式,冯益辉在提交给元老院的报告中,公然宣称,登莱地区将会弥补崇明陷落造成的棉制品缺口。

事实也正是如此,随着清军江南水师装备有越来越多的重型桨帆船和海量的舢板,江南分舰队对长江水道的控制越来越弱,已经从截断漕运逐渐退化到了长江入海口位置,很显然,江南分舰队对长江的航道很快就丢失,到时候,崇明这个相对自由的棉织品基地就会彻底丧失。

台北港口。

第一艘驶出淡水河口的是自由贸易号武装运输船,其次是共同市场号、东方号、欧罗巴号、合众国号和公民号,一共六艘一千八百吨级别的武装运输船排成一条单列纵队,组成了合众国历史上第一支洲际贸易船队,而在洲际贸易船队一旁,则由四艘八百吨级笛型船和六艘大型亚哈特船组成的环印度洋船队,除此之外,还有两艘巡航舰和两艘双桅纵帆船组成的护航舰队,整个舰队延伸出很远,而在码头上,无数的人在淡水河两侧奔走,为远航的船队欢呼祝福,无人知晓这支船队最终会有多少回来,但所有人知道,它们会为合众国,为全体公民、国民创造难以计数的财富。

驶出台北港口的混编船队开始升起船帆,趁着东北季风加速,航向直指香港,李明勋站在自由贸易级高大的船艉楼,看着甲板上肤色各异的水手熟练的操作缆绳和船帆,微微点头。

洲际贸易船队一共有六艘一千八百吨级武装运输船(实际排水量在一千七到一千九之间),一共编列有一支三十二人规模,以何文希为首的使团,五十人规模的商务代表团,十三人的军官评议会,三百名精挑细选的海军陆战队,一千八百人左右的水手,这些全部是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的雇员,而在船队还向外出售了多达三百二十张的船票,为在东方的欧洲人提供服务。

“阁下,外面风太大了,您回船舱休息吧,科隆先生已经在等您了。”何文希微笑说道。

李明勋回应的笑了笑,指着欢腾如海洋的台北港说道:“文希,看看岸边的那些人,你就知道你承载着多少人的期待,我们真是幸运啊,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去做别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何文希叹息道:“我曾以您为榜样,希望指挥合众国舰队征服七海,可惜,我终究开始脱离了军旅,成为了一个外交官,我这一生再也没有纵横大洋的机会了。”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路,虽然你失去了将军的机会,无法征服合众国的敌人,但你可以用你的能言善辩和自信去征服欧洲的贵族,最好征服几个贵族小姐或者少妇。”

何文希苦笑摇头,他去欧洲可不是玩女人的,李明勋走进了船舱,看到了随船前往香港的科隆,从怀中抽出一封信,说道:“科隆先生,您的身体好点了吗?”

科隆微微一愣,施礼后说道:“我的身体一直很健康。”

“是吗,刚才在欢送仪式上,我看到您的脸色很难看,以为您生病了呢。”李明勋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看到这样一支规模的船队,没有任何一个荷兰人能够保持微笑,科隆自然也不会例外,从实力上来说,自由贸易级是一千八百吨级的武装运输舰,拥有四十门十八磅的火炮,此外还能在船艉楼甲板和露天甲板加装不下三十门的六磅、九磅炮,无论从吨位还是火炮的数量和威力,这六艘武装运输船都是旗舰级别的,这样一支舰队,除了东印度公司和欧洲本土的舰队,荷兰人在海外一处殖民地都无法抗衡。

当然,那是指的战争,而洲际贸易船队的贸易威胁则更大,如今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虽然没有垄断东西方的海洋贸易,但却占据了超过七成的份额,每年会有三十艘左右的船只来往于欧洲本土与巴达维亚之间,就在半个月前,阳历的1648年最后一天,一支由十四艘船只组成的船队返回了本土。

除了荷兰,能够进行东西方贸易的只有葡萄牙、西班牙、英国、丹麦和法国人,后两者不值一提,西班牙醉心于进行跨太平洋贸易,葡萄牙在海外殖民地被东印度、西印度两大公司按着打,近十年,只有英国人在提升贸易份额,但也乏善可陈,但合众国这样一个重量级选手的加入,让东印度公司倍感威胁。

东印度公司的归国大帆船从六百吨到两千吨的都有,虽然每年有三十艘往来,但载重量仅仅是合众国这支洲际贸易船队的两倍半,要知道,这是东印度公司四十多年努力的结果,其背后还占着世界第一造船与航运之国荷兰,科隆和东印度公司的所有人都认识到,公司的力量在国家意志面前是多么的渺小。

合众国的加入,直接抢占了东西方贸易五分之一的份额,这是对东印度公司乃至整个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挑战,但荷兰人对此却毫无办法,因为除了荷兰,几乎所有参与东西方贸易的国家都支持合众国的洲际贸易计划,而且还参与其中。

“可能是天气的问题,您知道的,东印度群岛对我们欧洲人总是那不那么友好。”科隆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微笑说道。

李明勋从怀中掏出一个单子,放在了科隆面前,说道:“好久不见,这是送您的礼物,这个礼物可是价值不菲,阿海告诉我,有个傻瓜出了五千两来打听它。”

科隆接过单子,看了一眼,难掩惊色,因为这是洲际贸易船队货舱中的货物种类和数量,而李明勋所说的那个傻瓜就是自己,东印度公司对洲际贸易船队很重视,一直期待得到它的一切消息,五千两是科隆为间谍提供的活动资金,但最终失败了,想不到它竟然直接摆在了自己面前。

单子上有目前六艘船上运载的货物,也有香港、马尼拉、北大年这三个港口将要运上船的货物,而这些属于合众国的货物约占七成的载重吨,其余三成属于澳门的葡萄牙人和万丹的英国商人,当然,这些货物会在苏拉特和果阿卸货,真正的洲际贸易的吨位,合众国占据六成,葡萄牙商人占据两成,英国占一成,西班牙等国占最后一成,这些国家除了支付高昂的租赁费之外,还要提供东西方航线的一切资料和熟练的水手,以及让这些国家的殖民地港口提供补给服务,唯有荷兰被排除在外。

洲际运输船队的欢送仪式在台北举办,实际上始发地在海参崴,在那里,有多大两万张高级毛皮被送入船舱,只有四分之一是经过染色、加工过的毛皮制品,除了毛皮,还有还有上百吨朝鲜、日本出产的铜片铜锭,东方港出产的鲸鱼制品,当然,远洋航运公司不会愚蠢到把鲸油出口到捕鲸业发达的欧洲,洲际运输船船舱里的鲸油是出售到波斯、奥斯曼、印度等国的,目的地是欧洲的鲸油产品是鲸脑油这类高级油脂和罕见的龙涎香。

洲际运输船队在海参崴出发,把大量的粮食、饲料和皮具、铁锭卸在济州港,然后进入台北,在台北装上船的除了生丝、丝绸、瓷器这类东方奢侈品,最重要的就是工业制品,重中之重就是钢和钢制品。

对于已经掌握了坩埚炼钢法的合众国来说,钢已经不是什么紧俏货色了,所以有大量的钢条钢锭装上船,而各类钢制品更是数量颇多,燧发机、小五金件、各类水力和风力机械构件是其中主流,而最为要紧,也是科隆最想知道的是高碳钢的数量,这些可以用来镗孔等军事用途的特殊钢材,关乎的可不仅是利益,还有国家的安全。

李明勋交给科隆的那个单子里,数量和目的地都写的很详细,唯一缺漏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国家银行装上船的二十五万两的黄金。

“其实,我们的总督阁下希望您的洲际贸易船队可以前往巴达维亚,相信尼德兰的商人会为它们提供合理的商品,事实上,我们已经准备价值八十万荷兰盾的东印度香料,许多尼德兰商人也希望租赁洲际贸易船队的船舱。”科隆收起单子,说道。

“很显然,这不可能科隆先生,洲际贸易船队向巴达维亚提交七万五千两的马六甲海峡通行税已经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了,如果再在巴达维亚缴纳关税和泊位费等费用,我们的利润会降低,我们的合作伙伴也绝对不会允许的。”李明勋微笑说道。

在洲际贸易船队的规划路线中,印度的苏拉特(英国),果阿(葡萄牙),东非的莫桑比克岛(葡萄牙),马达加斯加岛的多凡堡(法国),西非、巴西海岸的葡萄牙据点,都是船队的停泊地点,那里的伙伴会向贸易船队提供修船、补给等服务,而贸易船队也会为其提供前往欧洲的舱位,而且这一切都是免税的,相反,在一开始的接触中,荷兰拒绝了免税的要求,因此被排除了合作范围。

“下一次吧,科隆阁下,您可以直接派人去台北找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谈,双方只要都有诚意,一切都会解决的。”李明勋笑道。

科隆脸上一片死灰,因为他知道,下一次就是两年后了。

章四八 西南

在东西方贸易上,合众国与荷兰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虽然每年从荷兰本土前往东印度的船只约有三十艘,但起航的时间段都是比较集中的,九月份的阿姆斯特丹交易会船队,年末的圣诞节船队,每年中旬的复活节船队,这些船队会在经历六个月左右的航行之后,抵达东印度群岛,返航大体也要消耗六个月。

但需要指出的是,东印度公司的航线几乎是东西方直航航线,沿途停泊的据点也只是补给食水,只进行短暂的贸易,但合众国的洲际贸易船队则不同,按照约定,洲际贸易船队会在印度驻留一个月左右,并且在果阿和苏拉特开办两场贸易会,届时会把一些东方商品出售,也会购买一些印度、波斯商品上船前往欧洲,波斯有竞争力的产品是生丝,而印度则有物美价廉的印花棉布和宝石,而这两个国家对于瓷器、蔗糖和钢铁制品有着近乎无穷的需求量。

在贸易会期间,武装船会在果阿进行修理,同样,在东非的莫桑比克岛和巴西的累西腓,也会有贸易会和休整期,所以,洲际贸易船队大约需要八到十个月的时间抵达目的地,葡萄牙的里斯本港,并且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贸易和长达四个月的修船,然后八到十个月返回,这一个周期正好是两年,正因如此,合众国还在组织第二支洲际贸易船队,如果洲际贸易确实存在巨大的利润,第二支贸易船队会在三年后出发,这样,从第三年开始,每年都有船队从东方出发,每年也都有船队从西方返回。

混编贸易船队用了五日时间抵达了香港,这是合众国第二大港口,大部分的货物都会在这里上船,除了远洋航运公司采购的货物,还有葡萄牙商人的货物,葡萄牙拥有三成的载重吨位使用权,其主要装载上船的是生丝、瓷器和香料,这与远洋航运公司的主要商品是一样的,而远洋航运公司在装载了许多锦缎之类的丝绸产品,而香料的选择上,大量的丁香、肉豆蔻等高品质香料是直达欧洲的,相反,葡萄牙商人的货物会在果阿卸货。

澳门的葡萄牙商人是洲际贸易船队和环印度洋船队(因为澳洲尚未公开,所以船队以此为名)的坚定支持者,因为这是合众国的官方船队,在马六甲海峡不会早于阻拦,这会激活沉寂已久的果阿-澳门航线,而客舱的贵宾席位也主要由葡萄牙人获得,因为在东方,葡萄牙与荷兰之间的战争依旧在继续,所以葡萄牙人表现的相当低调,找他们找了中国籍合伙人,使用了合众国式的货箱、货桶,大部分的商人都没有出席仪式,以免引起荷兰人的过度反应。

“阁下,我要向您提出抗议,您的官方船队在与我们的敌人进行着大宗量的贸易,这已经严重威胁了我们公司的核心利益,希望您注意到,不久之前,您还因为我们极少数的‘败类’商人与鞑靼人之间的贸易而威胁我等,现在您却做着同样的事情,您难道忘记你们东方哲人的话了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科隆看着大量从澳门运来的货物装上自由贸易号的船舱,他摇晃着双手,大声抗议着。

李明勋笑了,问道:“科隆阁下,我想请问,您所说的敌人是?”

“当然是贪婪的异端,葡萄牙人!”科隆怒道:“难道您不知道,在锡兰,我们的战争还在持续吗?”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但贵公司和葡萄牙人的战争不能与我们和鞑靼人的战争相提并论,您要知道的是,我们与鞑靼人的战争是有着严格而合法的程序的,至少从合众国成立的第一天起,我们的宣战书就已经递交到了鞑靼人占据的背景,而你们呢,据我所知,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在欧洲已经和葡萄牙王国签订了和平协议,而你们东印度公司,一个拥有独立宣战权的组织,也没有向葡萄牙王国宣战,不是吗?”

本土是本土,殖民地是殖民地,这就是欧洲政治关系的基本原则,在葡萄牙独立之后,很快便和荷兰人停战签订和平协议,双方的贸易进行的如火如荼,即便是在荷兰西印度公司侵占了葡萄牙巴西的殖民地,东印度公司抢占了马六甲和加勒港,但那是殖民地之间的战争,与本土有关,也与本土无关,就好像两个小孩子打架,只要没有性命之忧,是不会影响大人关系的,事实上,在殖民时代,海外殖民地几经易手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直到十八世纪末期,才有所改观。

科隆被李明勋针锋相对的话辩驳的无话可说,正如李明勋所说,东印度公司与葡萄牙之间的战争可没有正式的宣战手续,更没有合众国与满清之间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那种关系。

在香港,李明勋呆了半个月的时间,前期主要和何文希这位混编贸易船队指挥官、合众国全权外交特使交代事情,而后期则是一直处置明清西南战场的事情,各类情报汇聚来之后,李明勋深刻意识到,这个时空的历史,因为自己的加入从永历三年,也就是1649年全面改变了。

首先,在湖广和江西两大战场,明军体系中所有军镇全线崩溃,这与原本的历史相同,但不同的是,原本历史中,在大定湖广之后,辅政王济尔哈朗会因为平衡皇父摄政王的权力和应对糜烂的秦晋战场而率领主力返回,但在现实中,济尔哈朗没有。

李明勋原计划中,用开辟山东战场来分薄西南清军的实力的战略并没有实现,多尔衮在诸多军事和政治压力下,显现出罕见额‘雄才大略’,依旧力主先南明后东番的战略,不仅没有撤回西南战场的满蒙八旗主力,还在不断增强,其中最重要的举措就是加强汉藩。

首先,多尔衮册封孔有德为定南王,尚可喜为平南王,耿仲明为靖南王,一下便是封了三个汉王,一开始,多尔衮意图三王各自平定一省,但是七拼八凑,也给三王凑了四万兵马,其中孔有德占据一半,因此,最终议定,定南我孔有德征广西,平南王和靖南王定广东,与以往使用三王不同,这一次,三王南下全部携带本藩兵丁的家属,而多尔衮直接要把广西和广东封给三王作为世袭领地,一下便是激起了三王的斗志。

除了三王之外,一直被闲置的宁远的吴三桂也被起复,多尔衮封其为平西将军,进入秦地,围剿王永强叛乱。

西南战场再次被分割为两片,分为广东和广西,广西战场,首辅瞿式耜率领广西本地兵马和从湖广撤退回来的军队在广西门户全州一带与清军鏖战,而在广东,惠藩李成栋坚守梅关,力拒清军。

瞿式耜文武双全,李成栋也是一员宿将,又有梅关险隘在手,一时间双方鏖战不止,双方都无可奈何,济尔哈朗和谭泰都在等待三汉藩的援军,好一鼓作气,而在这能稍稍喘口气的时间,明朝内部的内斗戏码又登上了舞台,实际上,内斗从未休止过,以惠藩为主的东勋和广西军阀为主的西勋在朝堂之上斗的死去活来,整个肇庆行在都是乌烟瘴气,而在此时,从湖广战场吃了大亏的忠贞营撤了回来,彻底把后方搅了个天翻地覆。

忠贞营是带着恨来的!

忠贞营在隆武朝大败之后一直在山区舔伤口,受制辅堵胤锡邀请围攻长沙,本是胜算在握,只消在攻一两日便是破城,到时忠贞营必将实力大涨,却被何腾蛟派往江西,何腾蛟这个贪功冒进,且一手在湖南战场导演明军内斗而泄私愤的督师大臣,虽然最终死在了湖南,但却无法抵消忠贞营对明国的怨毒。

永历三年,二月末,李明勋重新登临设立在香港的统帅部,此时的统帅部已经拥有诸多参谋,在汇聚了诸多信息之后,特别是根据以往明清两军的作战习惯,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从二月起,济尔哈朗和谭泰麾下的满蒙大军开始后撤武昌,把前线战场交给了绿营,显然,济尔哈朗是让满蒙八旗返回武昌避暑,同时等待集结而来的三汉藩队伍,按照湖广数次上演的戏码,趁着满蒙八旗后撤,明军会出击湖广,占领大部分的乡村和小城市,然后在满清的秋冬攻势中损折殆尽。

实际上,满清可以承受得起明军因为占领湖广大部而积蓄的能量,而明军却承担不起在湖广平坦区域大规模对阵造成的损失。

类似的戏码已经上演了几次,所有人都很熟悉,在这个过程中,明国国内,内斗才是主要的潮流,所以统帅部参谋们认定,首先要做的是如何避免盟友内部的内斗,其次才是筹划要不要守卫两广。

实际上,后一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答案肯定是拒绝的。两广与北方一共有六条通道,其中梅关和灵渠是主要通道,合众国目前的资源可以帮助李成栋守住梅关,但对于深入西南腹地,沿途关山险要的灵渠,合众国无能为力,而这两点,破一点就是两广陷落,而集结了满蒙八旗和三汉藩的满清军队就是历史上的最强一波,所以统帅部的参谋们要求直接进入第三阶段,如何在两广陷落之前攫取利益,如何保住有生力量。

至于明国的内斗,统帅部诸多参谋和智囊倒是感觉有操作空间,当然,东勋西勋之间的内斗是全方位的,合众国事实上与东勋惠藩关系莫逆,所以参与其中是拉偏架,因此直接否决,另一场内斗是则是忠贞营对明国的报复,这却是统帅部认为可以参与的,至少忠贞营的战力不俗,与明国朝廷关系分合不定,合众国需要这样一个抗清盟友。

所以,调停忠贞营与明国朝廷之间关系是李明勋如今的主要工作,除此之外,就是继续向桂林和梅关方向继续输送补给,以应对清军的将会在永历三年秋天开始发起的秋冬攻势。

梅关。

春日的梅关繁花似锦,然而却毫无一丝和风徐徐,空气中充斥着肃杀的气息,一支规模超过两万人的队伍正在通过梅关,李成栋站在梅关之上,望着这支队伍,不禁唏嘘,一旁的杜永和道:“国公爷,何必呢,东番的补给已经在路上,何必再出击呢?”

这一次出击江西是李成栋力主的,是在谭泰退守长沙之后进行的,与其说是出击不如说是攻势防守,李成栋要北击赣州,为几个月后的秋冬攻势筹措粮饷和赢取纵深空间。

“老杜,我已经决定死守梅关了,如不收复九州驱逐鞑虏,此生不再过梅岭!”李成栋咬牙,坚定说道。

杜永和大吃一惊,道:“您这又是何必呢,他朱明对咱们一向刻薄,咱们反正,朱明才有喘息之机,可是您看看,现在西勋屡屡欺辱,皇帝又说什么了吗?国公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梅关没了还有广州嘛,那才是咱们的根基之地啊。”

李成栋指着梅关以南那大批新扎好的帐篷说道:“你以为我要为朱明而死?你错了,我是死给他们看,也是为你们而死!”

那大批的帐篷属于合众国移民局,李成栋北伐江西,肯定会带来海量的江西百姓,这正是吕宋和北大年所需要的。

杜永和知道李成栋的意思,当初他们一道反正,和朱明的疙瘩解开了,但和合众国和中华民族的疙瘩却只是被压下去,双方如常的合作,但嘉定三屠那类大屠杀是绝对不会被忘记的,李成栋想一人扛起这个历史包袱,用偿命的方式来获得原谅。

二人走下梅关,来到梅关下的官署之中,温暖的房间里弥漫着花香和果香,围坐在这里的有李成栋的三位义子和麾下大将,还有爱妾赵月以及幼子李元昊。

李成栋盘腿坐下,说道:“咱们惠藩,也该分分家了!”

章四九 早做准备

西勋其实也不是铁板一块,李成栋的嫡系组成了惠藩,而在李成栋当年平定广东时候收降的明军诸部则是边缘人物,惠藩内部也是如此,李成栋亲自尚幼,一直把养子李元胤作为接班人,而这位接班人在反正之后一直在肇庆行在,大部分时候作为人质的身份,李成栋本人不是平定郝尚久就是在江西作战,广州的大权一直在老将杜永和手中。

杜永和有勇有谋有资历,一直被惠藩诸将拥戴,而三位义子则坚定的站在李元胤一方,在原本的历史中,李成栋战死后,杜永和便是执掌惠藩大权,迫使朝廷承认,最终死在了广州围城战中。

“中国之希望,不在朱明,而在东番,此乃我戎马一生所得之论,愿与诸弟兄共勉。”李成栋坐定之后,抱拳说道,神色满是诚恳。

李元胤和两个弟兄相互看看,道:“我等愿亲近东番,而东番却不接纳,这便是问题所在呀。”

杜永和所言可谓一语切中要害,加入合众国主导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其实并不难,只要是抗清,哪怕是个土匪都能加入,可要想与合众国休戚与共那就难了,如今各方势力真正能做到这一步的,也不过是粤西琼藩罢了,惠藩不得已亲近合众国,除了有嘉定三屠这类‘前科’在,最重要的是其没有一个稳定的地盘,广东虽富,却非安全之地,莫要说惠藩,就连合众国实际控制的潮汕地区,都随时处于放弃状态。

可如今的形势是,大明沿海一带,但凡能养兵抗虏的岛屿已经被瓜分一空了,惠藩也没有海上立足之地,在清军强势攻击下,守住大陆又极为困难,惠藩不具备得到合众国支持的地利优势。

杜永和却是道:“国公爷,这话也并不绝对,朱明恩养天下三百载,一直是中国之正统,此事便是东番也不敢变更,卑职还是以为,抗清之希望还是在大明,东番不过是占了身居海外之利,天下百姓之心,终究还是向着朱明的,一时之困并不能说明什么!”

这也是李元胤和杜永和之间的主要矛盾,李元胤长期在肇庆为人质,见过了朝中党争内斗,对于朱明早就是失去了信心,而杜永和则不同,其亲身参与了李成栋反正,亲眼看到了恢复华夏衣冠后的民心所向,又从朱明朝廷那里得到官职爵位,因此对朱明更为忠心。

“杜将军以为,这广东能否坚守?”李元胤问道。

杜永和道:“广东乃是我惠藩之根基,无论是否成功,都需死守!”

李元胤不再作声,他与李成栋一般悲观,认定两广陷落是早晚的事,他只想着眼前的义父可以为惠藩找一条活路,李成栋轻咳一声,说道:“鸡蛋不能再放在一个篮子里了,大明和东番,我们得两面下注!”

“国公爷,我们惠藩实力本就弱于江西清军,若是再分,那就是。”杜永和当即辩解道。

李成栋道:“老杜,你不用说了,我从我老营中挑选两千人马给元胤三兄弟,让他们自立门户吧,梅关交由我,广州之事就全权委托你了。”

表面上,惠藩一分为二,实则不然,李成栋这是把李元胤三兄弟踢出了惠藩的体系,却只给了他两千精兵。惠藩及其附属军队一共三万余,其中五千是李成栋的老营兵,这是根基,反正之后,吞并了一批不远改旗易帜的明军,又从潮州之变中得到了部分清军降兵,后得潮汕出售银两,编练一批新军,虽说去年攻打赣州损折一批,但李成栋麾下能战的精锐仍在一万以上,分出两千,并不算伤筋动骨,而按照李成栋的安排,便是把大权全权委托给了杜永和,实际上,杜永和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局面。

李元胤三兄弟的脸色却是极为难看,如果不是因为李成栋多年积威,这三人怕是早就爆发了,只分给三兄弟两千兵不说,连一块地盘都是没有分,这让三人如何心服?

“义父,我与两位弟弟当如何养兵呢?”李元胤按住了三弟李建泰的手,示意他不要激动,直接了当的问道。

李成栋道:“为父已经为尔等想好了,你三人转隶琼藩效力,想来以尔等麾下之精强,琼藩也不会拒绝,这只是一时容身之计,为父听闻,东番在山东已经收编义从之军,虽无地盘,却分土地,予掌军之权,并供给粮草,在两广未曾推行,是因为此间皆为明国臣民罢了,将来东番若有意,尔等便做那义从之军,为东番效力便是,东番法度严明,治军公正,想来也不会慢待尔等。

朱明若存续,尔等便不改朱明身份,矢志抗清便是,若朱明时运不济,便入东番籍,做一富家翁吧。”

“儿子明白了。”三子都是点头,李元胤忽然跪下,看向赵月怀中李元昊,道:“义父,请将继母幼弟交由儿子看顾吧,我三人一定以死相护!”

杜永和见状也是下跪:“国公爷,卑职愿照顾公子,他日公子长成,也好继承惠藩啊。”

李成栋看了看二人,微微摇头:“惠藩亲属都在琼州,需你三兄弟照顾,钱粮方面则需永和支援,至于月儿和元昊,我已在台北为其置下产业,便是不劳尔等费心了。”

众人听了这话,才知李成栋当真心有死志,哭着劝说,李成栋毫不动摇,他扶起李元胤和杜永和,说道:“如今梅关屯兵待战,广州需要永和主持大局,你速速回去吧,至于元胤三人,便先带兵去广州,我听闻东番执政官有调停忠贞营与大明之意,元胤在朝中日久,想来也能相助一二,便先与那位阁下结下善缘,日后也好交往。”

一群人唏嘘不已,堪堪退下,只留赵月与李成栋在房间之中,赵月眼含热泪,说道:“老爷,妾身不愿去东番苟活,愿与老爷同生共死。”

李成栋粗糙的手抚着赵月娇嫩的脸颊,说道:“月儿,当初是我强逼于你,你却看顾我幼子来归,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何必再履险地呢?”

“妾身不过是乱世飘零罢了,将军不纳,必为他所害,若是他人,妾身必殒命久矣。哪里能有今日之风姿,想妾身一小女子,劝解将军反正,人称巾帼女英,他日史书工笔,或许有妾身一字半句,妾身已经是满足了,如不能侍奉将军,妾身苟活于世,还有何意义呢?”赵月轻声说道。

李成栋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

琼州府衙。

如果试问现在这个时节,大明王朝中谁是最幸福的人,那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琼藩藩主林士章,当然,他的职衔是广东巡抚,他的粤西四府经过了近四年的经营,已经成为了大明王朝控制区中最富庶最安定的区域了。

粤西四府已经拥有近三百万的人口,曾经让大明所有皇帝都头疼的疍民和黎民两大威胁已经近乎解决,黄蜚和香港分舰队两头并进,横扫了广东沿海所有的疍民,把他们发配到了永宁行政长官区从事捕鲸、渔业和潜水捕捞等产业中,盘踞海南岛数百年的黎民,随着明军与合众国野战营水陆并进,黎区彻底被打通,黎民要么成为了田独和石禄铁矿的矿工,要么进了吕宋各类种植园中,虽然仍旧有小股的黎民在作乱,但完全已经不成气候。

如今的粤西四府拥有肥沃的土地,不仅出产稻米,还出产甘蔗、棉花、胡椒等经济作物,域内田独矿业公司和石禄铁厂两大核心产业,同时出产高岭土(瓷器)、珍珠等紧俏物什,其境内生丝、制瓷等产业也蓬勃发展,琼州港也成为了西洋航线上的必经港口,如今的粤西四府不仅可以维持三百万人的生存,还能供养两万正兵和三万义军,更是拥有一支不弱的武装舰队。

粤西已经成为了大明最稳固的后方,只是这个后方掌握在林士章这位七十二岁的老人手中,而现在李明勋第一次登上海南岛,就是拜访了他。

林士章原本就是江南士绅,在私生活上想来讲究,其私邸位于府城之外一片果园之后,面积不大,却是极为精致,院子里有一口古井和半院花草,古井旁有石砌的凉亭,石桌上摆着四色瓜果,李明勋拣了一块果脯吃下,端起那碗碟把玩着,随口说道:“这廉州产的瓷器,量是足了,可惜质地不咋地啊,难怪远洋航运公司那群家伙不远让其上船,和台北瓷器厂差的太多了。”

林士章躺在躺椅上,不悦的看了他一眼,道:“也不知道是谁那般小气,好东西都是往自家怀里揽!”

李明勋登时笑了,当初从景德镇弄来不少官窑的匠人,又在江南弄了好多,但最好的匠人留在了大本营,用于各种耐火砖的烧制工作,目的还是攻克高炉炼钢,次一等的便是进了台北瓷器厂,廉州瓷器作坊多是琼藩和合众国商人自己筹资建的,走的距离原材料产地近的路子,但是匠人师傅却只能从广东调,水平便是差了许多。

“呵呵,集中力量办大事嘛,咱不是一直这么干吗?”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林士章既然老交情也是老前辈,面子还是要给的。

林士章也不和他纠缠,他心里很清楚,但凡在海贸上高利润且技术要求高的产业,李明勋都会笼到台湾去,却也不是留给自己,都是变成了国有企业了,林士章也说不出不是来,他问道:“李成栋的信你看过了吗?”

“哦,这事儿啊,这家伙是为自己留退路吗?”李明勋问道。

林士章摇摇头:“为自己倒是不然,为他惠藩一门留退路倒是真的,他想让三个义子到我琼藩来,你以为如何?”

“要啊,李成栋的老营兵实力不俗,不比汉军旗差不多,为何不要?”李明勋道。

林士章也是这般考虑的,但是他也有为难,说道:“如今满清大兵压境,秋冬时节便是要大开打,前途渺茫的时候,谁人都是有想法啊,不光他李成栋一个人,如今西南半壁,能称得上稳定的,也就只有我琼藩了,难道来人我便是要吗?”

李明勋连忙摇头:“那不能,宗室和官绅可不能都要,宗室嘛,你手里不是有个唐王吗,再有个备份也就是了,官绅,你有那么多官位给他们吗,如果没有不如不要,老先生应该知道,这群孙这部分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比谁都难缠。”

林士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粤西有如今这个局面,靠的是粤西三巨头——林士章、黄蜚和袁时中三人的独断专行,琼藩也就是披着大明的外衣,内部是自成一脉,选官任将都有自己的体系,赋税财政也有自己的标准,除了每年给朝廷部分‘孝敬’,奉永历为正统,琼藩几乎可以说独立一国了,别说那些一个比一个爵位高,一个比一个官衔大的官绅勋贵,就算是忠臣清流林士章也不想要,一个陈邦彦都让他烦的够够的了。

“你无需你多说,来的宗室官绅勋臣,一律自食其力,若是不能,一律自谋发展,到时候多半是去你东番去当富家翁了,老夫的说的不是他们,是前线下来的兵将,要还是不要。”林士章再问道。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毕竟前车之鉴尚在啊,当初弘光命令郑藩水师炮击高杰部溃兵,惹的江北四镇投降,造成了巨大的恶劣影响,满清绿营能打的将领几乎都是出自高杰部,比如长沙的徐勇,赣州的高进库等等,但当时如果不阻拦那些溃兵,让其渡江南下,相比江南也是要遭遇兵灾,这个局面也同样摆在了林士章面前,接纳吧,粤西要受兵灾,不接纳吧,便是逼着他们投降!

章五十 忠贞营

溃兵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比如如今面临的忠贞营实际上也是一个溃兵集团,只不过相对有组织度罢了,溃兵可不是一口吃的就能打发了,他们需要薪饷、衣服、弹药和营房,如果不能提供,机会造成巨大的治安问题,显然,粤西四府全力供应的是本藩那两万精兵,哪有银钱就供给他人呢?

对于粤西来说,供给溃兵一时可以,但无法持续很久。

李明勋笑看林士章,说道:“老先生,这是你们的内政吧,何故来问我这个晚辈呢?”

林士章索性直言:“黄蜚倒是有个谋划,把溃兵全部运到上下川岛和海陵岛,以免其祸害粤西,可问题是,到时他们需要一条出路,粤西肯定是没有的。”

“人你来接应,出路我给,如何?”李明勋说道。

林士章可没想到李明勋会这般干脆,他先是一愣,继而问道:“若明勋有上佳安排,可莫要忘了,我琼藩才是贵国最忠诚的盟友,休戚与共呀。”

李明勋大笑出声,他是万万没想到,曾经有些迂腐的林士章,这才几年便是成了这般模样,方才还一副请朋友帮忙的样子,但朋友以帮忙,他又是‘有好处别忘了我’的做派,市侩的很,也可爱的很。

“好好好,有好处自然不会忘了你老先生的。”李明勋笑道。

林士章尴尬的抹了抹额头,说道:“还是说正事吧,你准备给他们什么出路?”

李明勋道:“暂时还需要保密,但总归不会太差,再不济,我把他们送到吕宋去种地,总行了吧。”

林士章微微点头,总归比投降满清助纣为虐的好。

这便是如今大明开明官员的政治生态,他们已经认清了所谓的朱明正统和天下归心,也懂的了战争打的是资源和财力,士大夫的高傲和理想主义早就一扫而空,有的只是现实和利益,所以林士章这位传统的大明士绅可以在毫无道德压力的情况下,讨论尚未发生战争战败后的结果,而且战争的一方还是他效忠了大半辈子的朱明王朝,唯一让李明勋遗憾的是,这类开明士绅实在太少了。

如今的大明官员,如瞿式耜、陈邦彦那般冥顽不灵者有之,如马吉翔、陈邦傅那般市侩、自私者更众,而办实事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李明勋与林士章的谈判在愉快的氛围内结束,接下来他要赶往大陆,调停忠贞营与大明的关系,调停人不好当,大陆腹地也不好进,所以李明勋一直在等待,当然等待的不是时机,而且军队,统帅部为这次调停行动准备了一千骑兵和两个海军陆战营,以及一支内河舰队,这才是合众国可以调停的资本,一直可以打破平衡的力量可以让双方都做上谈判桌,也可以让人的态度更为诚恳。

三月中旬,大军乘坐各式内河船只进入了西江,处于广州城内的杜永和为大军提供了诸多便利,在三水,大明南阳伯李元胤三兄弟的精锐加入,尽是骑兵,袁时中部也加入,三千人,步骑各半,一路直奔肇庆而去,李元胤打出了勤王的名号,李明勋则以协战为由。

此时的忠贞营已经翻过了广西与湖南之间的山间小路进入了广西贺县境内,与原本历史不同,此次忠贞营面对的清军更强,因此只撤退来了兵马七千余,并家属约三万五千人,一路山林穿插,兵疲民累,一半人在路上逃走或病亡,急需要物资补充和休整,可惜,朱明朝廷视之为流寇,畏之如虎狼,首辅瞿式耜包庇过何腾蛟,这一次又开始拉偏架。

实际上忠贞营所求并不是和朱明掰扯对错,因为两方打了近二十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仇恨早就掰扯不清了,这一次纵然是何腾蛟有错在先,可是他已经死在了湖南,按照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死于清军之手便是忠臣,忠臣便是完人,难道还能去追究一个死人的过错吗?毕竟现在朱明,或者说所有的抗清势力,对官将的最高要求就是不降清,至于兵败、屠杀、拷掠、内战、逃跑这些大罪重罪,统统不是事儿,只要不降清,就是国之柱石。

如果想要更高的评价,那就只有死在清军手里了。

试想,连死人都不会去承担责任,活人就更不会了,忠贞营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正名平反惩处奸臣这类要求他们也只是说说,忠贞营要的是安置休养的地盘和恢复实力的粮饷,可以朱明没有这两样,于是乎,忠贞营进入广西之后就是抢劫。

而前年进入广西的郝摇旗部已经为他们做了一个范本,抢劫之前先屠杀,屠杀不仅可以震慑朱明和各军阀,也能最快的恢复士气,毕竟村妇和鲜血更能让士兵有斗志,当年郝摇旗屠团练村寨,忠贞营李过进入广西便是屠了怀集县,忠贞营从山里跑出来,重武器丢失殆尽,因此没有打下周边县城,把周边的村镇抢了一遍,筹措了船工和舟船,顺流到了西江,直逼肇庆,这下朱明朝廷震动,这是要劫驾了。

朱明朝廷的反应有些矛盾,皇帝在朝堂喊起驾,但是却发现他想去的广西却被忠贞营堵住了,无奈之下,从粤北前线抽调杨大福部回援,杨大福来的很快,进城便是不出来,等到勤王联军赶到的时候,忠贞营正在大掠肇庆周围州县,李明勋一边派人与忠贞营的首脑联系,一面派遣骑兵出击制止忠贞营暴行。

扼制行动进行的很顺利,勤王联军过万人,光是骑兵就是四千五,而忠贞营在桂湘边境丢失了绝大部分马匹,此时也不过千余骑兵,李元胤率精骑与李来亨的骑队对峙,袁时中等将军,四面出击,连同步兵一起攻击忠贞营的打粮队,战斗是低烈度的,死的人加起来也不足百人,要么打粮队丢掉粮食男妇撤退,要么被困在村中。

李明勋致力于和肇庆城中的大舅哥皇帝打交道,希望在肇庆城中为三方支起一张谈判桌,但大舅哥丝毫不给面子,一边要求剿灭或驱逐忠贞营,一边要求联军撤离肇庆百里,一边还要求李明勋往城里送粮草。这些不自量力的要求让统帅部的参谋们哈哈大笑,但是皇帝给李明勋的信笺中一句话却让李明勋犹豫,思索朱明是否真有后手——朕不忍加诛,望驸马但从王命,三思而行。

三方会谈暂时是不行了,李明勋只得改变策略,首先派人去广西寻找兵部尚书堵胤锡,忠贞营便是此人说服联明抗清的,也一直受其节制,为忠贞营与朝廷的中间人,其次是与忠贞营先进行会谈,不管忠贞营与明朝关系如何,合众国不愿意与其搞僵硬,忠贞营是隆武之后的抗清支柱,实力和威望是有的,得此盟友,平添助力。

联军困了小袁营三千兵马,连李来亨也是被困,不谈是不行了,联军把水军战船撤退,又放李来亨自由,归还阵亡忠贞营士兵尸体和伤员,无尽示好,李过见诚意十足,相约在西江江船上商谈,双方各自带兵丁不过十人,李过与高一功这两大首领现身,李明勋与袁时中亲赴。

“兴国公,一晃五年,别来无恙呀。”袁时中抱拳对李过说到,河南乡音仍重。

李过看了几眼袁时中,但见他一身山文甲,大红披风,鹿皮腰带上挂着顺刀和手枪,端的是威风凛凛,李过略做思索便是清楚了袁时中的身份,李过道:“是啊,一别多年,你老袁当真是猴子穿锦袍——人儿了!”

二人也是有仇怨的,当初袁时中在河南入伙顺军,但是不满顺军军纪散漫,苛待百姓,一走了之,如果不是李明勋指了一条活路,袁时中就死在李过手下了。

高一功是忠贞营的温和派,连忙说到:“两位,老万岁时候的旧仇,就不必再翻出来吧。”

李明勋笑道:“英雄惜英雄罢了,哪里是在算旧仇。”

实力上也没什么仇,顺军杀了崇祯灭了大明,这仇都化解了,袁时中也活蹦乱跳的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

“好了,废话不多说,阁下屡次写信予我等,声言一道抗清御虏,如今怎生与我们兵戎相见了?”李过问道。

抗清御虏统一阵线成立的时候,李明勋就是通过各种渠道联系忠贞营,只是那个时候忠贞营在湖广,连合众国是啥玩意都不知道,后来虽然联系上了,但忠贞营进了大明体系,又不在海边,双方交通不便,李过对统一阵线是兴趣缺缺,如今忠贞营转进广西,与琼藩接壤,那与合众国关系就不能不温不火了。

“哪里是兵戎相见,只是你我同文同种,又是在这满清入侵得档口,当亲如弟兄一般,惊闻贵部在湖广失利,特来援助罢了,没曾想在肇庆与朱明起了误会呀。”李明勋和稀泥式说着。

“你是打定主意要当这个和事佬了?”李过怒目而视。

李明勋摇摇头:“尔顺军一脉,与朱明那是二十年的仇,灭国篡位的恨,我李明勋哪里能当这个和事佬,我若有这种本事,不如直接去北京,说服满洲人回白山黑水的老林子去。”

一席话,众人笑出声,李过也不板着脸,直接问道:“那你扣我麾下儿郎,图谋何事?”

“我部素来以维护中华百姓为己任,抗清御虏是为此,保境安民也是为此,兴国公麾下在两广屠杀拷掠,掳丁**,此乃祸国殃民之举,凡天下有识之士,自当扼止,我部自然也不例外。”李明勋正色说到。

高一功叹息一声:“阁下,你久在军旅,又抗清多年,应当知道,我部如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明勋对此不置可否,若是为了养兵而抢掠,他倒是没有意见,但是屠杀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只不过,此时李明勋不想提及此事。

“两位,说白了,贵部需要粮饷补给,也需地盘休整,若得这两样,当如何?”李明勋问道。

“所有粮食吃用和饷源之地,我部自当约束!”高一功道,李过也是点点头。

李明勋道:“好,我已在香港为贵部准备军粮三万石,半月内便是运抵。”

“当真?”李过惊喜异常,他最缺的就是粮食,如今夏粮未收,春荒没过,正是最苦的时候,抢掠几县,也不过得米粮万石,广西之贫瘠,当真不假。

“呵呵,香港每年出入粮食何止百万石,予你几万石又如何?”袁时中说到。

“阁下当真是仁义,那地盘呢?”高一功问道。

李明勋道:“听闻陈邦傅有意引贵部去南宁?”

“那厮当真奸贼,先是邀请我部去肇庆,挟持天子,我部虽与朱明有嫌隙,却也知道此时乱不得,拒绝后,这厮又引我部去南宁,当真居心叵测!”高一功愤恨骂道。

李过说:“这狗娘养的,不过是想借我的势,达到世镇广西的待遇罢了,如云南沐家那般。”

李明勋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去年天子行在前往肇庆,他便是扣押,当堂辱骂天子不知感恩,又篡改诏书,让自己世镇广西,要不是满朝文武反对,这厮也就得逞了,可惜朱明需要他来平衡东勋,没惩罚。

“我倒是觉得去南宁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南宁富庶,可以养兵,又能与琼藩守望相助,真是一块宝地。”李明勋说到。

见二人迟疑,李明勋又道:“郁林州林察部与我部交好,控制南流江,贵部去了南宁,则控制郁江上游,他日两广有事,既可南下威慑,也可退居上游呀。”

“可若是如此,天下之人岂不是以为我等与奸贼陈邦傅同流合污了?”李过问道。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李明勋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

二人相互看看重重点头,算是同意了,李明勋道:“此间与军粮一起运抵的还有千杆鸟铳,十门火炮,算是我为贵部壮行色!只有一点,我如此助贵部,贵部也当有所表示吧。”

“阁下请明示!”李过道。

李明勋道:“爱哭的孩子有奶吃,贵部屠杀劫掠换了米粮军械,那明军还不群起效仿之,个个都以此讹诈我国,我国当如何自处?”

高一功重重点头,道:“阁下此言甚是,屠怀集乃是我亲自下令,自当有我来承担,只不过我一身热血当撒在抗清事业上,此时不便死,这只无用的左手权当先偿还一二吧!”

说罢,高一功手起刀落,竟然直接斩下自己左手!

章五一 彻底失望

断手落地,砸的船板咚咚作响,李明勋满脸震惊,竟然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原本的意思是让忠贞营交出几个乱兵来顶罪,以昭告天下,却不曾想高一功如此大丈夫,一人承担起了怀集屠杀的罪责来,李过抓住高一功的断臂,道:“这是作甚,怀集之事,明明是我一人之命,与你无关啊。”

“您一人肩负我营数万人性命,如何能有闪失!”高一功脸色苍白,说道。

李明勋已经大叫手下找来军医,好在合众国这些年对外伤研究不少,执政官身旁又跟着经验最丰富的外科军医,医生上来冷静的止血、包扎伤口,李过等人则在一旁等待,忽然,李过看向袁时中,拔出佩刀,把手放在案上,李过咬着牙,道:“袁时中,当年我攻杀于你,今日还你一指,恩怨也就清了。”

袁时中哪里还计较那些,拦住李过,道:“兴国公可莫要如此,旧事已成云烟,你我一心抗虏,如何还能计较,恩怨清了,恩怨清了。”

李明勋可没有想到来谈判的忠贞营二首领如此烈性子,连忙道:“诸位,此间是来求和的,可莫要在莽撞了。”

李过道:“我们西北汉子便是如此爽快,既然以后要一起干事业,那丑话得说开,谁也莫要再欠谁!”

“不欠了,高将军一只手,已经是还清了,你我之间,日后只谈抗清御虏,不论前仇旧恨了!”袁时中恳切说道,眼睛红成一片。

高一功一只手托起李明勋的手,放在了李过手上,说道:“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同袍兄弟了,永生不弃!”

“永生不弃!”李明勋沉声应到。

双方达成一致,无尽欢好,李明勋让人放归全体忠贞营自由,而忠贞营也把所有俘获的男妇交给了陆战营,只有少部分士绅地主返回了故土,大部分人顺流而下,去了香港,然后移民海外。

就在肇庆城外,双方合营一处,辎重营送来酒水和肉食,与忠贞营一道欢宴,宴会之上,李过宣布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而李明勋也在统一阵线中给忠贞营相对独立的位置,约定每年援助军粮四万石,双方皆大欢喜,唯有肇庆城中朱明朝廷惴惴不安。

大宴三日,李来亨率领前锋进入梧州境内,假意与庆国公陈邦傅交好,设下鸿门宴,却不慎消息传出,陈邦傅没有上当,李来亨转而直接攻击,在梧州、浔州两府四处出击,陈邦傅困在浔州城中,麾下军械米粮被横扫一空。

而在宴会之后,肇庆城中天使到来,申斥忠贞营、琼藩、惠藩和合众国四军驻扎行在左近,图谋不轨,要求四军各去前线,防守一方,不得再在肇庆左近逗留,四方都吃惊于朝廷之强硬态度,好似被困城中的不是皇帝,而是己方一般。

幸好李元胤曾以东勋代表的身份在肇庆许久,在朝中颇有几个政治盟友,其中人称虎牙的礼部侍郎金堡便是其中之一,此人被成认定为‘直臣’‘清流’,而李元胤则说,其虽然不过三十有五,却是一个冥顽不化的老顽固,纵然如此,金堡还是带给了大家一个震撼的消息,经营云南多年的大西军正在向皇帝求封,使者已经到了肇庆城中。

西军当年在川地被肃亲王豪格击败,张献忠被杀,转战到了云南,厉兵秣马,如今号称三十万雄兵,虽然是夸大,但十万人总是有的,从军队数量和质量来说,都是天下抗清力量中的第一势力。而这也是朱明朝廷的依仗!

李明勋从中看到了希望,如果西军愿意出滇抗清,那两广但无虞,加上这样一个砝码,明清双方的力量对比便是有了变化,至少清军不再占据绝对的优势,李明勋决定留下来,观察局势,西军若是出山,合众国也可以扔下筹码了,必要的时候,甚至放弃山东战场也是可以的。

试想西军、明军诸藩、忠贞营、合众**四方集结西南,与满清鞑子来一场堂堂正正的五军之战,抗清力量也是有把握取胜的!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干,李明勋亲笔去书予朱明朝廷,在书信中言辞恳切,直接说明邀请西军出滇抗清的重要性,甚至保证,西军若肯出兵五万,那合众**亦全力以赴,以保西南半壁!

朱明朝廷的反应非常冷漠,永历回书:西军出滇,乃国朝之内政,朝中自有法度,岂可为外人忖度!驸马之国与我大明结秦晋之好,然御虏一事当各奋其力,此前驸马执意开辟山东之战场,已然弃西南于不顾,如何还顾两广,再行半途而废之事乎?

显然,朱明朝廷不想让李明勋参与西军请封之事。

进入四月,兵部尚书堵胤锡从前线返回,李明勋终于得与之想见,堵胤锡可以说是南明朝廷中最现实的高官,其一手操作了顺军受抚抗清之事,也一力主张说服西军出兵,同样主张联合天下所有抗清力量,无有国别门户之见,这才是合众国最喜欢的明国盟友,可惜的是,在此之前,他一直在湖广节制顺军各部,与合众国不得相见,更重要的是,其是首辅瞿式耜的政敌,如今文官之间的内斗,便是这二人领衔,而最大的矛盾在于瞿式耜等明国旧臣对西军、顺军都有极大的门户之见!

堵胤锡进入肇庆,十日方出城与李明勋相见,此时李明勋已经率部退往三水,在三水县城,堵胤锡失魂落魄的出现在李明勋面前,第一句话便是:“我大明朝廷,便是毁在了这般清流手中,当真是该死!”

原来,朱明朝廷对于西军请封一事产生了巨大矛盾,首先便是清流派,极力反对封赏西军,金堡更言:可望不过一贼寇尔,与我有国仇,如何能封?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西军若得封,进入明军体系,以其军势之强,即便不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可以专权朝政,这极大影响了金堡、袁彭年之流把持朝政的既得利益,而贵州军阀皮熊等也在敲边鼓,他们认定西军出滇抗清,影响自己割据,上书声言:可望名虽向正,事非革心,朝廷毋为所愚!

而孙可望派遣的使者杨畏知却是明国旧臣,当庭剖析:可望兵强,可藉为用,何惜一封号不以收拾人心,反自树敌!

可以说,杨畏知所言正是大部分明国官员的意思,孙可望无论心术正与不正,无论意欲何为,都是抗清力量中最强一股,如今人家愿意捐弃前嫌,出滇抗清,那便是好机会,先给个爵位笼络住,稳住西南半壁江山,才是最佳的策略。

随着在外的瞿式耜等重臣上书言事,清流‘不封’的态度才是被压下去,然而封何爵却是成了问题,孙可望请封的是王爵,原因很简单,张献忠死了,孙可望虽然是西军盟主,但有一点,其对李定国等三兄弟并无上下之别,去年找了个由头揍了李定国一顿,也是没解决问题,孙可望请封的最直接目的就是希望借助朝廷的爵位,让西军上下有别,以整合所有力量,当然,另一个目的则没有直接表现出来,孙可望野心不止于西军,他还想整合所有明军,要知道,如今的明国官将之中,公爵满地走,侯爵多如狗,独独没有王爵,孙可望需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然而,这却是触及了全体朝臣的底线,瞿式耜与清流达成默契,要求封孙可望景国公,封其他三兄弟侯爵,让其整合西军而不能压制明军诸镇,并且让孙可望居云南,抗清力量由李定国等三兄弟率领出滇,显然,国难当头,瞿式耜等朝臣已经玩弄既用且防,分化使用的策略。

显然,这是孙可望绝难接受的,其出滇抗清就一个要求,给他一个王爵!

“如今请封之事在肇庆沸沸扬扬,阁下可有良策?”堵胤锡急迫问道。

李明勋摇摇头,这个时候不是良策不良策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法子当然是立刻答应孙可望的条件,让其出滇,守卫广西、贵州两省,而合众国则调兵增援广东,有这两股军队在,前线那些三心二意的明军也有了主心骨,西南半壁则可防卫!

(明军最大的问题不是钱粮兵力,而是抵抗意志,往往清军一来便是一哄而散,或望风而降,这种盟友,李明勋可没有胆量与他们合作。)

可如今的局面是,光是封不封的问题,南明就是吵了近一个月,现在虽然要封,但是封公爵还是封王爵,封郡王还是封一字王,如何挑拨西军内部关系,如何防止其擅专等问题上一直没有达成一致,以南明以往的效率和党争习惯来说,半年之内,这个问题解决不了。

但半年时间,满清就要发起秋冬攻势了,那个时候还在云南的西军可派不上用场,西军不出,合众**南调也是独木难支,不如不动。

“如今之计,唯有我出面打破僵局了,可否请双方派遣使者一道会商,我国愿居中调停!”李明勋诚恳说道,为今之计,只有自己打破僵局,但现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堵胤锡叹息道:“天子让本官告知阁下,公主年幼,尚未婚配,不宜久居东番,请公主暂回肇庆,待长成之日,再与阁下完婚!”

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但却表明了一个态度,皇帝和满朝文武不希望李明勋插手,李明勋怒道:“他朱由榔和身边那些蠢货不知道,天下可平衡西军者,唯有我一人吗?”

这是李明勋想插手的根据,西军势大,平衡确实有必要,明军实力弱,又分诸镇,自己内斗不止,谈何平衡,唯一能震慑西军的唯有合众国一脉罢了。

“朝臣更愿意让西军内部自相制衡。”堵胤锡无奈说道。

李明勋冷冷一笑,对堵胤锡说道:“永历朝廷需要一场一溃千里的失败才能意识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正是满清最希望看到了,永历朝廷,没救了!”

堵胤锡见李明勋起身,连忙说道:“阁下,请莫要如此,再筹划一二吧,请阁下三思!”

说着,堵胤锡已然跪下,李明勋扶助他,说道:“朱明已经没救了,天下要看我中国与西军了,永历,和那些只会聒噪的朝臣,最大的作用就是养在笼子里当吉祥物,给他们实权只会危害这个民族,危害抗清大业,你回去告诉朱由榔,我对他和他的朝廷已经彻底失望,他与西军的事情我不再参与!

至于您,堵大人,我很遗憾,没有早些遇到您,很遗憾以往和我打交道的是瞿式耜,如果您真想在这危亡时刻有所作为的话,去南宁吧,抓住忠贞营这一营伍,等待时机吧!”

“那两广战局?”堵胤锡问道。

“两广没救了,彻底没救了!”李明勋说道。

实际上,西军请封之事比堵胤锡和李明勋想象的更加复杂,奸贼陈邦傅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了拉拢孙可望,在乱世靠上一个大靠山,陈邦傅在孙可望刚有请封之意时,便是拿出永历皇帝给的空白敕书,私自填写,还铸造了秦王之宝的金印,在敕书中,陈邦傅可谓极尽谄媚,不仅以皇帝名义声言: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师事王,还命其监国,赐九锡、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可以说,能给的权柄都给了,以至于敕书过于不伦不类。

孙可望没有想到朱明会同意自己的条件,而且给的权柄更大,他或许也不知道朱明的政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区区国公就敢封王,或许说,孙可望知道,但乐得如此,对于陈邦傅派遣去的使者,孙可望隆重欢迎,而且以最高礼节听旨,举行了最盛大的欢迎仪式,大宴三天,通告天下。

等到使者杨畏知回去的时候,二人登时傻眼,朱明争论了几个月,爵位从景国公升为了郡王平辽王,却不曾想孙可望封了秦王,这可是狠狠的打了西军的脸,一字王变了郡王,而且还没有此前答应的权柄,这是拿西军当猴子耍,这直接导致了在满清入侵两广的时候,孙可望不管朱明死活,派遣精兵攻入贵州,把贵州明**阀一扫而空。

党争与权奸耍弄掉了守住西南半壁最佳机会,也让朱明与合众国的关系陷入冰点,李明勋对朱明,对两广战局彻底失去信心,在返回香港之后,把手下最后一支机动兵力调往了北洋战区,双方各自为战。

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李明勋多么希望制造一个抗清力量的大联军,在朱明与西军都无意于此的情况下,也是无济于事。

“只有失败才能让朱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只有死亡才能让那群蠢货意识到自己有多么需要合众国!”李明勋在统帅部会议上如此说道,而下一步布置的工作重点,其一为广东大撤退,其二为粤西与桂南防线。

朱明向维持朝廷的权威和独立,西军想节度天下,各军阀想要割据逍遥,这个时候,专心抗清的人却是成为了异类,当大家都有私心的时候,抗清事业反而坐上了冷板凳,李明勋彻底意识到,靠谈判、利益和民族危亡是无法捏合所有抗清力量的,最值得信赖的是力量的对比,要么合众**强横无匹,要么那些势力被削弱!

章五二 洲际贸易船队 吕宋

时间倒回到永历三年正月末。

由二十艘武装运输船和军舰组成的混编船队从香港出发后便是分开,何文希这位最高指挥率领包含三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在内的九艘船只前往马尼拉,而另一支船队则由环印度洋船队总指挥兼护卫舰队指挥官泰勒率领直接顺西洋航线南下,前往北大年,二十天后,两支舰队会在北大年汇合,继而共同穿越马六甲海峡。

是的,泰勒在捕奴和私掠行动中表现良好,虽然没有加入合众国海军,却是被远洋航运公司收编,这样一个在贸易和作战指挥上拥有双料能力,又与执政官阁下交情莫逆,且全家移民合众国的航海人才,已经足够获得合众国的新任了。

二月初,何文希率领船队抵达了马尼拉港,在马尼拉湾入口处,面向甲米地造船厂,自由贸易号打响了礼炮,向建造这艘伟大船只的甲米地造船厂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重点参考了马尼拉大帆船和荷兰人的东印度大帆船,结合合众国在制造瑞兽级战列舰的经验制造的,六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中三艘是在甲米地制造的,两艘产自台北造船厂,一艘产自海参崴海军造船厂,如此,合众国一共就拥有四个制造一千五百吨级主力舰的造船厂。

如今的甲米地造船厂一共有六个船台,两个制造自由贸易级,一个为西班牙制造马尼拉大帆船(依旧是以往的设计和构造,只是改良了帆索,取消了无用的第四根桅杆),其余三个则是制造各类商船,已经是吕宋行政长官区的支柱产业。

船队入港,何文希得到了吕宋行政长官的热情接待,因为船上有为吕宋带来的两千四百名移民,这些移民来自潮汕,在香港上船,属于顺带,所以并不需要吕宋支付什么费用,只需要为其免费补给食水罢了,林谦大大节省了一笔开支。

吕宋是洲际贸易的货物的三大货物提供点,台北出产工业制品、香港上船的是丝织品和瓷器,而吕宋提供最多的是香料,尤其是胡椒,至少有六百吨的胡椒从吕宋上船,其次还有部分咖啡、白砂糖之类的经济作物。

而船队不仅为吕宋带来移民,底舱之中还满是各类农用铁制品,尤其是铁锅,船队一口气带来了四千口,这些铁制品对林谦来说尤为重要,原因无他,林谦在推行一个伟大计划,叫做百万国民计划,林谦计划在十五年内,让吕宋行政区的国民数量超过一百万,而吕宋行政长官区已经建立三年,国民数量却不过八万,其中有三万还是这个北风季节从山东移民来的。

元老院支持了林谦的移民计划,毕竟吕宋是合众国领地之中唯一一个适合大规模安置移民的地区,而元老院给吕宋的支持更多的是军队和政策,军队自然不必多说,如今的吕宋还保持着两个野战营和一千骑兵的编制,而且开拓营、治安大队这类雇佣兵数量也维持在六千以上,事实上,只要吕宋行政区的财政能承担得起,元老院不限制吕宋的军队规模。

至于政策支持,元老院今年宣布,吕宋五年之内无需向大本营上缴财政收入,也就是说,吕宋完全可以自己赚钱自己移民,没有任何负担,而另外的政策支持则是让林谦的自由度提高,这厮听闻北洋战场开辟,立刻以吕宋的海关税收抵押,从联合银行贷款一百五十万,专办移民。

与北大年不同,吕宋有移民的条件,这个十一万平方公里的岛屿拥有中央大平原、卡加延谷底和沿海平原等诸多适合农业发展的地方,也拥有丰富的资源,后世支持了五千万规模的人口生存,即便是在这个时代,开发完全的吕宋也能养活一千万人,当然,现在吕宋的开发不完全,但也可以支持百万规模的人口生存,原因无他,合众国全盘继承了西班牙人开拓八十年的成果。

在西班牙人统治阶段,吕宋拥有七十万以上的天主教徒,其中大部分是教会和贵族的农奴,他们开辟了大面积的种植园,这些可都是熟地,而且有简单的房屋、灌溉等生存和农业设施,吕宋的安置移民很简单,转移来人口,然后安置到那些荒废的种植园去,给予其半年口粮和农具、种子、耕牛,先种植水稻,便可以生存下来,吕宋水稻一年三熟,所以一年之内,移民便可以自给自足,然后不断往移民点填充移民,靠先期移民点的出产养活后期移民,滚雪球一般的增长。

这个模式不仅存在于理论,而且已经在实践了,何文希亲眼看到来自潮汕的贫苦佃户在落地之后,被分为男女进入港口附近的公共浴池,清洗干净之后,进入甄别状态,认字和有一技之长的被跳出来重新分配,其余前往城市外的村镇之中,后者开始分发物资,不仅有口粮、衣服、种子和农具,每三户发一只耕牛,一副犁铧,除此之外,还有除虫药、蚊帐、纱网等防蚊虫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从移民每年的产出中扣除,计划十年还清。

何文希左右无事,跟着一群佃农前往他们的安置点,那原先是一个西班牙封君的村落,村落距离马尼拉十五公里,村落原本就种植水稻和杂粮,为靠近马尼拉的各种种植园的农奴提供食物,在两年前,军队把叛乱的封君剿灭,土著或者逃跑或者成为奴隶,而开拓团的奴隶在原本的巴朗圭基础上重建,奴隶挖掘了沟渠把村社周围的沼泽地排干,用石灰消灭村社周围的坑坑洼洼,挖掘了水井,重建了房屋,为了这个安置点,二百多个马来奴隶葬身于此,他们的尸体被烧毁,以免污染水源。

一年半前,一批来自浙江的移民安置在了这里,一共二百六十人,其中青壮男女劳力约有一百四十人,且有二十头水牛,他们用了半年时间恢复了大约两千五百亩撂荒的水稻田,一年时间便是实现的主粮自给,在这个过程中,三十二人因为各类疾病死亡,半年前,又一批广东移民到此,这个被命名为河间村的小村社人口超过了五百人,他们只带来了农具、耕牛、药品和衣服,马尼拉派来的村长从浙江移民的余粮中征收了半年的口粮给广东移民,这半年口粮折银用以还浙江移民的贷款。

广东移民只开垦了一千亩水稻田,因为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广东移民被组织起来,修筑了一座通往马尼拉的简易木桥,建造了杵米坊,扩建了扬谷场,为自己修筑了房屋,还建造了村委公社、官仓,修整了村中的十字路。

全体村民为木匠、铁匠修筑了工坊,烧制了木炭,采伐了树木,等到山东移民到的时候,河间村已经粗具规模,他们不必像浙江移民一样居住在奴隶搭建的茅草屋里,也无需用木碗、树枝吃饭,更不用十户人才用一口锅,山东移民被安置在了村委公社和官仓之中,一直到他们自己的茅草屋搭建起来。

山东移民中有一个郎中,他成为河间村最受欢迎的人,一度超过了村长,而这些主要来自山东临清的移民懂的烧砖手艺(临清为北京贡砖),所以获准建造一个小土窑,河间村是附近四公里唯一一个村,所以它肯定会成为河间镇,至于能不能成为河间市,就要看其能不能在周围四个安置点内脱颖而出了。

河间村的行政机构也不只有村长一人了,马尼拉派来的一个手持皮鞭的治安官和一个提着大声公的宣讲员,因为四年内河间村的所有产出的粮食都用来安置新移民,所以税吏只需要协助村长做好账目,然后在村十字路交叉的地方公示,河间村也无需强制收缴余粮了,因为贸易已经出现。

稻米成为了唯一的货币,不缺土地的百姓拼命的出产水稻,但是却没有主动去还欠下的债务,他们拿水稻向铁匠购买农具和维修服务,向木匠订购家具,向砖瓦窑订购砖块,在农闲时雇佣邻居盖砖瓦房子,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还从养鸡、猪的农户那里换取肉食,因此,有一技之长的人总是更容易还清贷款,从十字路口的公示牌上可以看出,铁匠可能会在三年内就还清所有的欠账,正式获得国民身份,在其证明能向税吏年缴税三两之后,他就是本村的公民了,享有被选举权,或许他会成为下一任村长。

铁匠、木匠为官仓提供了更多的粮食,在点验了山东移民之后,村长发现,官仓里的粮食还有一千多石,考虑到马上要收今年第一茬水稻,村长必须处置这批粮食,他可以把粮食卖给过路的商人,以采购更多村民需要的东西,也可以选择申请更多移民,村长在于治安官、税吏、宣讲员和铁匠、木匠商议之后,决定再向马尼拉申请两百人的移民。

治安官是除村长以外最有权威的角色,他们一般是退伍军人或者水手,在台湾或者马尼拉经过培训,在不请示村长的情况下,他可以根据自己判断给任何一个犯错的人四鞭,而请示的村长之后,可以打九鞭。

河间村的治安案件不多,因为大家刚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格外珍惜眼前的生活,所以一般相互谦让,偷盗案件也是不多,治安官更多的时候是扮演卫生监督员的角色,何文希在这个村子里待了一天,就看到治安官施刑四次,耕牛在村内排泄却不处置的一个,井边直接饮用生水的一个,往墙角倒烂菜叶的一个,没有按规定时间清理猪圈的一个。

何文希非常理解并且支持治安官的作为,在药物不充足的情况下,移民要想减少死于痢疾、疟疾等疾病,最重要就是注意卫生,减少蚊虫叮咬,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尽量减少蚊虫滋生是关键。

河间村拥有属于自己的治安条例,其中一条很有意思——如果一个孩子身上有三个肉眼可见的蚊虫叮咬出来的包,那么其父母要承受鞭刑。

河间村是吕宋行政长官区的模范移民安置点,与治安官的认真负责和村长的调度有方是分不开的,与同期的安置点相比,河间村的病亡率最低,安置的移民最多,所以河间村很有可能成为附近四个村社的中心。

何文希返回了马尼拉,看到的是一个整洁的城市,在西班牙统治时期,这里王城居住不过万人,但如今的马尼拉已经拥有三万市民了,城市的主干道已经成了石板路,石板之下是排水沟,城内浴池、公厕的人均拥有率与台北和布袋港是一个等级的,所有的牲口排泄之后都必须在半刻钟内处置干净,整个城区看不到任何一个乞丐,在还清移民欠债之前,乞讨和无所事事是违法的,必要的时候,他们会被送进奴隶营。

马尼拉和河间村让何文希认识到一个移民局出身的行政长官拥有多么伟大的治政能力,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一切都是有来由的,在最后的欢送宴会上,林谦掏出了一张请愿书,邀请何文希在上面签字,请愿书是发给元老院的,希望在北风季节结束前,移民局再送两万移民来,请愿书附带有一个册子,证明吕宋行政区有足够的实力安置两万移民,而且让其病亡率保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

何文希,执政官眼前的红人,外交新星,一个预定了元老院席位的年轻人,他的签名无异让请愿书拥有更大的含金量,何文希愉快的签名,而换取的则是马尼拉港对于所有船只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检查、清洗和消毒,当然,这是免费的。

何文希在马尼拉待了六天,船只都被塞的满满当当的,其中最多的货物是洗干净屁股的奴隶,这些奴隶是北大年订购的,也是吕宋的出口拳头产品。

章五三 洲际贸易船队 马六甲

二月的中旬,何文希船队抵达了北大年,这个港口已经被混编船队塞满了,许多船只被迫停靠到锚泊地去,军舰也不例外,北大年为合众国所有不过大半年,所以条件都是不那么尽如人意。

见识过马尼拉的整洁有序,何文希对北大年充满了怨念,泥泞难行的街道上到处是牲畜粪便和垃圾,到处都是乞丐,其中不少是失业的水手,肮脏的巷道尽头总是躺满了酒鬼,在前往官邸的路上,何文希看到了两个小偷,他不得不让副官传令船队必须留守三分之一的人手,以免被人所趁。

何文希本想见到行政长官李为经,但是却被告知他去了交易市场,被北方返回的船只越来越多,而附近各苏丹国,中南半岛上的佛国商人都是到了,李为经筹备了一次交易会,以确定北大年是暹罗湾中贸易中心的地位。

在官邸,何文希见到了泰勒,洲际贸易船队和环印度洋贸易船队没有分开之前,泰勒便是何文希的属下,泰勒的船队到了已经四日,何文希需要知道船队的状况。

“我们的船队在入港的时候发生了搁浅,一艘亚哈特船受损,但货物没有问题,航运公司在北大年的分部为我们准备一艘笛型船和一艘亚哈特作为补充的选择,您以为呢?”泰勒问道,虽然亚哈特船属于环印度洋贸易船队,但如今何文希才是军官评议会的最高长官。

“两艘船的区别呢?”何文希脱下满是泥巴的靴子,问道。正常情况下,当然是选择笛型船,航运公司的笛型船都是八百吨级别,而亚哈特从二百到六百都有。

“笛型船需要耽搁船队三日的功夫,因为它在修理船底。”泰勒解释道。

不等泰勒说完,何文希道:“选一艘能按期出航的亚哈特,时间很重要。”

泰勒点头,让书记官记下,何文希问道:“船员们如何,特别是我的船员!”

所谓我的船员是指洲际贸易船队的船员,这些船员中陆战队好说,军人是服从命令的,关键是水手,洲际贸易是第一次,所以洲际贸易船队中拥有超过三分之一往返过东方与欧洲的外籍船员,葡萄牙人和德意志人占大头,前者多是雇佣自果阿和澳门,后者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前雇员。

无论是外籍船员还是本国船员,都是签署了长期合同的,虽然每个岗位都有备份,但何文希不想还未出合众国势力范围就开始损失人手,在航行过程中死亡也就罢了,那是不可避免的,何文希最担心的是,那些船员上岸,就被廉价妓女和烈酒勾走了,起航的时候无法回到船只上,洲际贸易船队的每个船员都是珍贵的,环印度洋船队却不用担心,因为只有管理层和陆战队是需要掌控的。

泰勒说道:“我想他们现在都在酒馆、妓院或者赌场休闲,不过您不用担心,在我们航行到广南海域的时候,我就派遣一条纵帆船来到北大年,让陆战队把港口附近的四个货仓控制起来,把妓女和烈酒、色子弄了进来,所有船员只能在那里玩乐,而在起航前十二个时辰,没有女人,没有酒水,只有陆战队的皮鞭和棍子,他们会斗志昂扬的回到您的船只上,我保证!”

“泰勒,你做的很好,这一切我都会写在工作日志中的,你知道的,我的工作报告分为北大年、莫桑比克岛和里斯本三部分,我想一个月内,你的名字就会在元老院中响起,这是对你最大的褒奖,我的朋友!”何文希说道。

正说着,李为经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抱住了何文希,激动说道:“文希,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忠诚的伙伴!”

这位华人在南洋待久了,和欧洲人打交道多了,虚伪起来已经不像一个中国人了,何文希知道李为经激动的原因,正是因为他从吕宋免费带了四千名奴隶来到了北大年,当然,活着到港口的肯定不会超过三千六百人,但这已经对李为经来说,已经是难以衡量的支持了。

与林谦不同,李为经这位行政长官的治政之路剑走偏锋,简单来说,他喜欢搞政绩工程,首先就是冬春贸易会,在去年冬季,其便是在北大年筹备了贸易会,为此花费大价钱在台湾的各类报纸上打广告,获得了成功,今年春天,西南季风起之前,春季贸易会又在筹备之中,这一次,他给东南亚各族各国商人发去了邀请函,并且提供免停泊费、免费护航等服务。

这个政绩工程投入的钱财和精力,但其他两项政绩工程就需要大量人力了,一个是两洋公路,一个是印度洋方向玻璃钢的建设,这是最高元首过问过的项目,因此虽然困难重重,李为经还是迎难而上,为此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

何文希对北大年行政区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人生的跃升便是从此开始,逐步进入了元老们的视野,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而且何文希还是北大年市内荣誉市长和挂名议员,前者是荣誉,后者则意味着在北大年享有经济特权。

(议员只在所在行政区有特权,而元老则在全国都有)

因为这个复杂的感情,何文希总是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北大年发展,为其携带奴隶是一回事,就连货舱使用也是一回事,在北大年会有四百吨的货物上船售往欧洲,而环印度洋船队上有八百吨的载重吨为北大年预留,这也是北大年这个最年轻的行政区得到的政策支持。

何文希与李为经寒暄几句,就把泰勒和房间内的闲杂人等赶了出去,二人私交不错,说起话来也是没有什么规矩,李为经满腹抱怨说道:“老弟啊,这行政官还真不是那么好干的,你不知道大本营来的人是多么难打交道,银行、国企还有那狗娘养的移民局,我们北大年缺人如此,移民局就是不放人,总是放言北大年生存环境恶劣,移民病亡率高比其他行政区高,这还用那群混账说,合众国所有行政区,北大年最为湿热了,移民都来自大陆,不少还是北方人,哪里能轻易适应的了。

哎,不放普通移民来也就算了,连流放犯也不给,你不知道,从去年山东开战,北大年只来了四千人,吕宋却是去了三万多,到底林谦阁下是元老,又是移民局创办人,我这里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啊。”

李为经的怨念极深,有些是他真正遇到的困难,而有些则是他从未参与大本营工作的经验缺失,李为经是一个南洋华人,只去过香港一次,从一个商人一跃成为行政长官,虽然有诸多来自大本营的娴熟官吏配合,他仍然不懂得合众国内部的政治规则和默契。

何文希听着李为经的抱怨,越听越是觉得危险,如果说这厮因为经验不足而无法做好移民工作的话,那般宗教局的工作当成限制就是危险的行为了,如今的宗教局几乎成为了第二个安全局,安全局逐渐转向对外工作,宗教局则更擅长对内监控,合众国的宗教与民族政策是李明勋为首的元老亲自制定,李为经对此不满完全是作死的行为。

为了招商引资和充实人口,李为经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他希望放宽宗教和民族限制,吸引来自阿拉伯和印度的移民,以至于亲自编写了一个报告书,准备向台北呈递,显然,他也希望得到何文希的签字,但何文希断然拒绝了。

“李为经,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合众国的行政长官了,不要满脑子只有经济和贸易,你要懂得政治,学习政治,如果你去宗教局在大本营的办公楼,就会在大堂看到最高元首亲手书写的箴言——宁可国土荒芜,不为异族染指,宁肯国民堕落,不为邪教愚昧!”何文希拉开了与李为经的距离,用最强硬的语言告知其处于危险的境地。

李为经当场愣住了,他没想到何文希会有如此反应,何文希无奈摇摇头:“李兄,去台北进修一下吧,你的思想现在很危险,如果你解决移民问题,那就去吕宋学习一下,林谦阁下最懂得移民局的规则和标准,他已经为吕宋争取了更多的移民。”

“最后再给你一个忠告,不要以为国土、国民与经济是行政区的所有考核标准,如果你不能与主流思想融合,不能与元老会拥有相同的政治观念的话,即便有一天北大年成为一级行政区,你也不会步入元老院。”何文希郑重说道,离开了官邸。

在北大年,何文希只停留了三日,三天时间里,何文希一直在港口监督货物流转,两支船队调整了货物分配,把官仓里的货物运送上船,然后在三天后凛冽的北风中扬帆南下。

混编贸易船队组成了两列纵队,从淡马锡海峡(新加坡海峡)进入了马六甲海峡,这里已经是位于赤道无风带(南北纬五度之间),但是因为马来半岛和东北季风的缘故,并非绝对无风,只是风力偏弱,长达一百多公里的淡马锡海峡,混编贸易船队走了近三天时间,航速很少超过三节,更可怕的是,附近出没着各类海盗,在这个多雾的季节,驾驶划桨船和三角帆船的海盗也很难判断混编贸易船队的规模和实力,往往飞蛾扑火一样撞上来,在坚固的舷墙和成排的枪炮面前撞的粉碎。

进入马六甲海峡,同样如此,风力仍旧偏弱,因为风力弱,导致多雨雾天气,为了得到风力相助,混编贸易船队成一列纵队,靠近马来半岛航行,以获得更强劲的陆地风,但航速仍然没有超过三节,海峡内层出不穷的海盗和密布的岛礁一样危险,期间两艘荷兰纵帆船靠上来,检查了混编贸易船队的马六甲特许通行证,并热情的邀请这支规模庞大的船队前往马六甲港停泊,却被拒绝了。

马六甲被荷兰人统治了数年,随着贸易地位下降,早已荒废了,虽然合众国与英国东印度公司几次联合挑战,但马六甲海峡仍然为荷兰人垄断,除了荷兰人之外,只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可以无限制购买通行权限,而印度的特权商人和合众国几个有实力的公司则拥有有限的购买权限,巴达维亚成为了印度洋与东亚的贸易中心,马六甲城不再有来自东方的瓷器、丝绸和香料,所以经过此地的阿拉伯和印度商船只会在马六甲补给食水,而混编贸易船队选择在合众国唯一面向印度洋的港口——玻璃港补给。

马六甲-印度-阿拉伯海近乎是一条西北-东南航线,而印度洋冬季是东北信风,夏季是西南季风,风向与航线形成十字形,如此,风永远是从侧舷吹来,所以阿拉伯和印度商人可以在任何时节驾船来往于这条航线,当然,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会冬季南下,夏季返回,因为冬季可以在巴达维亚购买到同样南下的中国商品。

马六甲海峡是一个繁忙的水道,到处都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商船,属于不同的国家和商团,许多船只希望与贸易船队一道航行,以抗拒此地的海盗,而何文希非常慷慨的同意了。

玻璃港还是一个小港口,只有木质栈桥,但附近的凌家卫岛是很好的避风处,贸易船队把抓到的海盗一股脑扔给本地的开拓团做奴隶,开始进行补给,新鲜的肉食和蔬菜以及干净的水被送到了船上,贸易船队再次起航,下一个目的地就是葡萄牙人在东方的统治核心——果阿。

而在前往果阿的航线上,贸易船队遭遇了一支由十二艘主力舰和武装盖伦组成的舰队,这支舰队高悬的旗帜向众人昭示,它们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

章五四 蔽海辽东

在西军请封的问题上,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爆发出了第一次分裂,当然,分裂只在观念上,在现实中,合众国与朱明仍然进行着合作,至少朱明不愿意放弃来自合众国的各种无偿援助和低价粮食。

双方更多是通过会谈、报纸等方式进行论战,设立在台北的统一阵线联络处彻底变成了吵架机构,然而,这一次吵架的烈度超乎了朱明朝廷和各藩镇的预料,比合众国建国大讨论那一次还要汹涌,原因无他,元老院授权统帅部、政务处和新闻局等机构,对朱明朝廷进行彻底的剖析和批判,旧有的政治默契被打破,其中一个最明显的标准便是——殉国不再是安全着陆。

从甲申国难开始,朱明朝廷就出现了一个怪圈,那就是这个朝廷的官员、将领、勋贵和宗室大规模的向满清投降,构成一切基础的士绅阶层也是如此,在几年的抗清过程中,少有能拿的出手的正面形象,而在这个过程中,党争内斗依旧不断,在朱明系统忠诚度和素质全面下降的情况下,朱明只得矬子里拔将军,宣传一些忠臣形象,其中最无懈可击的便是那些殉国的臣子,近期,便是以何腾蛟为主要宣传对象。

何腾蛟死在了湖南,宁死不降,是朱明朝廷中忠臣的最佳代表,所以他生前的结党营私、贪功冒进、挑起内战、为难顺军、掣肘盟友等等一切过错统统被掩藏起来,殉国成为了朱明臣子最佳的安全着陆方式,一美遮百丑,立时成为完人,追尊、荫蔽、载入史册!

以往,合众国对此并不多做评论,毕竟抗清的事业需要正面形象,但这一次,李明勋对朱明彻底失望,在朱明以合众国抛弃西南、擅衅山东以至于西南抗清局势败坏唯有挑起内战,企图把西南局势危难的责任推给合众国之后,李明勋立刻发动舆论反击,合众国宣传机构甚至都不用泼脏水,把朱明那些烂事脏事如实公告天下,便是最大的反击了。

所有论战的最后结论只有一个,朱明朝廷已经烂到根了,不值得再去援救!合众国以往尊重朱明对于大陆战场所有抗清力量的宗主权,但是从忠贞营开始,合众国不再维护朱明朝廷的权威,转而团结一切抗清的进步力量。

大部分的合众国官署国民都以为这是执政官阁下在报复朱明朝廷的乱泼脏水,实际上李明勋却有更深层次的考量,他要向中华民族所有人告知朱明朝廷的腐朽无能和无可救药,然后斩断合众国百姓与这个王朝的关系,摧毁他们对朱明的认可和归属感,在朱明无可救药,满清被视为敌人之后,中华合众国便是所有炎黄子孙的唯一归宿,这对于塑造合众国的形象、维持合众国的团结尤为重要。

进入四月,中华合众国最高权力机构元老院向全国各行政机构、企业组织和个人以及所有驻台北外国使节、民间机构发布了通告,从即日开始,无论公开还是私下场合,无论语言还是文字描述,对于李明勋阁下的称谓由执政官阁下改变为最高元首阁下,简称元首。

元首者,合众国第一公民也,元老之首!从即日起,李明勋对外将以国家之主(元首、国主),而非政府首脑(执政官)的形象出现,而这一称谓也被外交部制定外与合众国外交规范之一。

当然,在朱明眼里,李明勋向僭越称帝又迈出了一步,但李明勋对此不置可否,因为他日后再做事,不会再考虑大舅哥和明国朝廷的感受了。

而在军事战略上,合众国开始全力支持北洋战区,把大本营的机动兵力,特别是骑兵力量大规模向山东战场输送,西南季风已起,辽海开化,这一次,北洋战区将会攻略辽东战场,关外注定尸横遍野。

攻入辽东是统帅部制定的北洋攻略中的旧有计划,原来的目的是尽可能的吸引清军兵力,以达到支援西南战场的目的,而现在,计划已久执行,但对外宣传上,便更多的以惩戒为主,在西南半壁节节败退之际,合众**攻入满清老家,在宣传上,无论怎么看都是占据上风的。

为了辽东计划,高锋进行了充足的准备,除了物资,便是情报准备。

在满清入关之后,辽东作为满清老家,一支保持着大规模的额设旗营,统称关外旗营,旗丁约有一万两千人,但是这一万两千人分布在盛京、宁古塔(新筑)、锦州、宁远、凤凰城、赫图阿拉、义州等城市,一共有十五处,其中作为盛京总管(昂邦章京)驻地的盛京,和处于前线的宁古塔驻军最多,各有四千人,盛京总管叶克书、宁古塔将军沙尔虎达都是老行伍。

需要指出的是,此时的关外不只有这些旗丁,原三顺王的藩下兵和家属已经南迁湖广,能够出战的还有锦州的吴藩,吴三桂有五十三个佐领,与满洲佐领往往甲兵不过百不同,汉军佐领规模更大,凑出二百甲兵稀松平常,吴三桂手下有一万多精兵,但其中七千人已经被吴三桂统帅前往了陕西平叛,留下的都是汛兵,而在宁古塔,沙尔虎达麾下还有两千人规模的朝鲜鸟铳手,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但北洋战区的作战范围不过在辽东,并非整个关外,有永宁地区的部队联动,宁古塔的沙尔虎达不敢妄动,叶克书能指挥的,也不过万余兵丁,其中吴藩麾下的还要进行动员。

辽东清军实力并不强,但北洋战区同样抽调不出太多的兵力,毕竟北洋战区不想放弃登莱,独守青岛,原因很简单,辽东太穷了,大规模的开战肯定是赔本买卖,合众国要的是骚扰和吸引。

辽东作战,海军和陆战队都是配角,毕竟关外旗营的水师很弱,旗营水师兵丁堪堪过千,是唯一一支满洲水师,其中只有十二艘海船和三百多兵丁驻防旅顺,其余都是内河水师,驻防从辽海内部,从旅顺一直到牛庄。

在这个地势平坦、少有河流且人烟稀少的辽东,骑兵才是主角,这是北洋战区也是合众国的弱点,北洋战区的合众国骑兵在得到大本营支持后也不过六千骑兵的规模,配合义从军谢迁等部,治安军河原田队加在一起,也不过九千骑,而此时的山东战场陷入对峙状态,张存仁一边清理山东土寇,一边沿着潍水在青州境内大修堡垒,北洋战区也是,在胶莱运河各渡口和浮桥东侧修造炮台和屯兵营。

一百三十公里的胶莱运河可不是五万人可以照顾来的,只能是前线监视,后方屯兵,留出足够的机动力量,考虑到辽东开战,山东必然联动的情况下,如何防守住张存仁的进攻是关键。

决战是不可能决战,分兵后更不能决战了,维持胶莱防线的关键是一支成规模的机动兵力,统帅部的参谋明确指出高锋把机动兵力直接与骑兵混为一谈是错误的,骑马的步兵化身机动步兵,在防御战中往往比骑兵更被信任,特别是陆军轻炮机动能力优秀的情况下,在此理论基础上,高锋打造了两支机动部队,被戏称为骡子军和驴子军。

这两支军队规模都在三千人左右,从陆军各营和治安军中抽调会骑乘的士兵抽调,配合轻炮,而骑乘的坐骑却不是战马。

骡子军骑乘的多是从山东各处缴获来的骡子,多是体型较大的马骡(公驴母马),这类骡子虽然速度不能和战马媲美,但温顺而有耐力,速度慢,总归要比人快,临时充当战马使用,在这方面,谢迁等部义从军经验十足,他们所谓的骑兵中有很多骡子。

驴子军并不是真的骑驴,驴子军的坐骑来自济州岛,那原本是朝鲜的最大马场,经过点验,官营和私营的马匹超过三万匹,合众国在济州岛汉拿山设立马场,推行马政,用蒙古、朝鲜母马与进口的阿拉伯马、土库曼马进行杂交,成为继永宁马场、台湾高山马场之后的第三大马场。

这样一来,济州马匹大量被淘汰,老弱被当做牲口去耕地,拣选了其中精强者加入到了北洋战区,但济州马是当年蒙古马与朝鲜马的杂交品种,实在是过矮,很多马的肩高不足130厘米,要知道,山东一些品种的驴都能达到这个肩高,因此这支部队被戏称为驴子军。

两支机动部队驻扎在平度一带,配合留守的六千骑兵,能够在五日之地在胶莱河任意一点集结七千人和二十门以上的野战炮,这足以能阻止清军渡河了。

最终辽东战场由乌穆全权负责,掌握有一个混编骑兵旅三千骑,陆军和陆战队各一个营,治安军三千人,总共一万人规模的军队,还有一支由两百艘各式船只组成的舰队配合。

在翻年之后,北洋战区喊出了再掠全鲁、活捉张贼的口号,并且扩大治安军,让青州张存仁麾下各镇一日三惊,为辽东战场的开辟进行了最佳的战略掩护,一直到合众**在旅顺口登陆,围困旅顺满洲水师营,清廷才反应过来。

旅顺,在元朝被叫做狮子口,朱元璋派遣兵马从山东乘船来,一帆风顺,才得以改名,其在金州卫左千户所的基础上建城,分为南北两城,天启年间莽古尔泰南征,捣毁了北城,如今只剩下了南城,周长不过一里有余,周围尽是平野,极容易展开军队,旅顺驻扎有十二艘战船,大部分都已经破败,在山东开战之前,其防海工作一直交给登州水师营,旅顺少有的几艘船多用来走私和装门面。

两艘加莱赛桨帆船进入旅顺口,击沉了旅顺所有漂浮在海面上的船只,然后突入港口,让四艘沙船得以抢滩,第一波登陆的是一个陆战队大队,五百人外加三门二十四磅臼炮上岸,与从旅顺南城出来的满清兵对射铅弹与箭矢,旅顺的清军不过三百人,打了一轮便是逃回城市固守,而第二波登陆的则是河原田队的治安军,一个人头三十两,彻底激发了日本武士和朝鲜士兵的斗志,披挂上阵,把淤积过半的壕沟填满,继而四面围攻。

三百人可挡不住两千多人的围攻,旅顺在第二日凌晨便是陷落,城内清军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抵抗很坚决,城破之时,城内的满洲梅勒章京杀了全家后自杀,三百多人的清军只抓了百十个,还有亲属、包衣千余人,按照统帅部制定的规矩,辽东清人,无论满蒙俱为族敌,汉人,无论包衣旗人,俱为叛逆,辽东之人,上达老者,下至婴儿,全然有罪,佐领以上尽诛,其余籍为奴,按其身份定劳改年限。

旅顺俘虏被抽调出来,与工兵一道加固扩建旅顺码头,清理航道淤塞,三日之后,大队兵马会登陆,与此同时,陆战队、治安军一部和武装水手沿着辽东半岛西侧向北,不断登陆,摧毁清军水师汛地三十余处,捕获俘虏四千,牲口近千,此外还有各类米粮万石。

远在盛京的叶克书接到旅顺陷落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再次之前他已经接到牛庄海防汛地遭遇岛夷突袭的消息,等到手下的骑兵赶到的时候,牛庄左近十几个庄子已经被烧毁,大部分百姓被掳走上船,叶克书终于开始动员全境的旗丁,分发武器,已经和平了数年的辽东再次进入战争状态。

狼烟从一个又一个烟台腾空而起,整个辽东警讯频传,消息传到北京,八旗震动,祖宗陵寝受到威胁,后路被断,朝中一时又有人再提退回辽东老家的议案,辽东、山东、西北、西南、东南,天下再不乱之区域,再无和平之省份,所谓天下大乱,便是这般景象了!

章五五 关外尸横遍野

平三郎率领的河源田队离开金州卫城行进在前往盖州的官道上,队伍中只有他、斥候和寥寥几个传令兵拥有战马,一行五百多人都是步兵。

河源田队作为治安军的一部分,在济州进行了扩编,大量来自南洋的切支丹武士,从山丹贸易中招募的日本浪人加入进来,当然,规模更大的还是解放的朝鲜奴隶,经过了七个月的训练和重组,河源田队的规模达到了两千五百人,其中包含三个火枪大队,一个武士大队(相当于跳荡队),一个炮兵中队和六百名骑兵。

河源田队的炮兵、军法官、军需官和宪兵是合众国陆军支援来的,火枪队和骑兵队中也有中**官,至于其他军官也全部在统战学堂的军政系的步科、骑兵科和作战科进行了至少三个月的轮班培训,并且在山东战场进行了四个月的战地实习。

此时平三郎这位前锋大将的手下有四百名火枪兵和一百武士,作为先遣队向北进行武力搜索工作,而同样一支部队则由陆军组成沿海边前进。武力搜索队都没有加入骑兵是因为从登州运送来的马匹因为海运有些萎靡不振,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恢复。

山间的道路地形复杂,周围全是刚刚发芽的树林,安静行军的武力搜索队听到前面传来几声鸟铳声,平三郎立刻下令停止前进,一个年轻的军官从后队骑马驰来,看到平三郎正在指挥士兵们列阵警戒他问道“平三郎阁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平三郎说道:“我们肯定是遭遇敌人的前锋或者斥候了。”

紧接着,几名己方的斥候骑兵从远处的山道上奔来,他们的数量比派遣出去的时候少了两人,一个脸色蜡黄的朝鲜骑兵对平三郎说道:“殿下,我们遭遇了清军骑兵,好多的骑兵。”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平三郎一记马鞭抽在了他的脸上:“你这个蠢货,枉费了上国大人对你如此用心。让你在统战学堂学习了四个月,你却连敌人的情况都搞不清楚,只知道逃命。”

斥候羞愧的低下头,作为一个朝鲜人,清军骑兵就是他心中最可怕的梦魇,以至于临阵之时,平日所学全部抛之脑后。

平三郎没有对这个斥候队长过多申斥,而是把几个斥全部聚拢起来,询问他们得到的消息,答案是,路旁的丛林之中忽然出现了清军的骑兵,数量在五十以上,斥候遭遇了一轮鸟铳齐射,让损失了两个人,然后逃了回来。

消息很匮乏,重要的讯息,诸如敌军数量、兵种构成完全没有,平三郎没有办法,只得选择最保守策略,他命令士兵结阵防守。

不消两刻钟的功夫,道路两旁的树林之中传来了敌人的怪叫声,声音此起彼伏,平三郎意识到,自己的武力搜索队遭遇了伏击。好在他麾下的士兵都是经历过战阵的,面对敌人的骚扰丝毫不慌,而是缓缓的向中军靠拢列阵面向两侧的山林。

平三郎拿出望远镜观察着一片稀疏的松树林,直接那里出现了至少一百名骑兵,但是他们却没有冲击本阵的意思,这群骑兵从马上下来把马匹交给少数人看管,或者索性直接把缰绳挂在旁边的树枝上,然后取下鸟铳熟练的装填子药。

平三郎仔细观察着他们的衣着,穿着的是清军常见的棉甲,头上避雷针式样的头盔。看模样听声音显然是清军,但是平三郎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这些清军清一色鸟铳,只有几个军官还有骑弓,正思索着,清军的骑兵已经在百步之外列阵完毕,它们排成了较为整齐的三排阵型,很快打出了一轮鸟铳齐射。随着一阵嚎叫、惨呼声,本阵至少有四名士兵被铅弹击中,阵型为之一乱。

步兵大队的军官已经开始指挥士兵进行还击。平三郎所在的河原田对视治安军中的翘楚,资历深厚,因此得到的军械更为先进,三个火枪大队中有一个已经全数装备了燧发枪,而这个大队就在平山郎麾下。

当然他们只是装备了燧发枪而已,却没有经过严格的系统训练,还不能称之为线列步兵。火枪大队的反击速度很快,一分钟之内就打出了两轮齐射,然而第一轮齐射后,清军上马离开了,仅仅击中清军两个人这个命中率可谓不高,清军很快退入松树林之中,正当平三郎考虑要不要进入松树林追击的时候,在另一旁的密林之中,又是响起了鸟铳声。

平三郎转身去看,密林之中出现了二百清军,他们的坐骑被看管在远处的平坦处,这些骑兵也是持有鸟铳,依靠着树林中的树木、石头和灌木丛。对武力搜索队本阵,进行袭击,他们没有打出齐射而是各自打各自的。

步兵大队再次进行齐射,但是清军大部分都有掩护,所以效果乏善可陈,平三郎终于忍不住了,询问那位来自北洋战区参谋部的作战参谋:“陈大人,为什么平均每个人都有鸟铳。”

那位陈大人此时脸色苍白,他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陆军登陆辽东之后,以为遇到了清军还是原来的清弓大箭、重甲步兵之类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清军早已抛弃了那些无用的传统,关外旗营是清军中火器化最高的满洲部队。原因无他,他们的敌人是来自宁古塔方向的合众**。这

在宁古塔方向的陆军,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几乎人手都有一杆燧发枪。而在宁古塔之战后。清军虽然没有与永宁行政长官区陆军发生大规模的会战,但是小规模的战斗仍然不断。

清弓大箭在与燧发枪的对抗下落入下风,白甲兵们视为绝对防御的双层甲在燧发枪的子弹面前不堪一击,可以虐杀明军的长梢弓面对燧发枪也打不出让人满意的交换比率。

在经历了无数失败之后,火枪对火枪成为了清军上下的共识而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是俄罗斯给了清军这个教训,关外旗营最先放弃满洲朝廷一直推崇的国语骑射,从各个途径弄来了精良的鸟铳。

这群在辽东,蒙古草原和中国北方叱诧风云的骑马重步兵扔掉了无用的长梢弓,拿起了鸟铳,化身为了清军中少有的机动步兵。

他们的作战方式在对付平三郎的时候已经显现出来,那就是骑马快速赶到战场,寻找有利地形,然后把马匹交由少数人看守,进而集结部队袭击,用齐射的方式袭击敌人,或者利用地形的掩护进行骚扰。这种战术与宁古塔对阵的特遣营颇为类似,只不过双方的差别在于,一方使用火绳枪,一方使用燧发枪而已。

平三郎的武力搜索队拥有四百名燧发枪兵,他们完全不惧与清军的鸟铳并进行对射,但是另一个方向的鸟铳兵骚扰却让伤亡越来越大。平三郎知道继续前进进行武力搜索已经不可能了,他需要做的是撤退。

平三郎快速集结部队,以戒备行军状态向南方的金州卫城撤退,而越来越多的清军已经赶到,骑马的鸟铳兵出现在了山林沟壑等各个地形,对撤退的武力搜索部队进行骚扰,而进入金州为周边的平原地区之后,骚扰式的袭击更加频繁。

这群清军已经发现,平三郎的武力搜索队即便经历了巨大伤亡之后,仍然保持了严正的阵型,所以他们不准备直接骑兵冲击,而是不断派遣小规模的骑兵骚扰。这种以逸待劳的战术非常奏效,清军的指挥官显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家伙,他甚至可以集结起三四百名鸟铳骑兵,在武力搜索队的撤退必经之路上堵截,迫使平三郎改变行军路线。这让武力搜索队官兵的体力消耗非常大,他们用了四个时辰走过的道路,返回时却用了整整一天半的时间,而在这个过程中,武力搜索队至少有一百倒下,成为了陆军登陆辽东战场首次失败。

退入金州卫城的武力搜索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机。平三郎派遣联络官与旅顺的主力进行联络,报告情况,但是却在城外遭遇了清军骑兵的围追堵截,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战斗发生的第三个夜晚,平三郎派遣步兵斥候翻越山道向海边而去,他知道在辽海一带来来往往的船只全部属于合众国海军,只要连上联络上一艘船只,就可以把消息送到旅顺,这是最稳妥的方法,由作战参谋亲手书写的作战报告,被递交到了旅顺的战区副司令乌穆的手中。

乌穆没有直接派遣出步兵援助,因为敌人的骑兵数量也就在一千五左右,没有炮兵和攻城器械,根本不足以攻取金州卫城,一直等到十日之后,骑兵休整完毕,陆军派遣了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队支援金州卫城,并且在金州卫附近的平原地带与清军发生了大规模的冲突。

在这场冲突中,清军大败,原因无他,骑兵部队也选择了和清军一样的作战方式,那就是通过骑马机动以火枪发动攻击,但是区别是,骑兵部队手中的火枪全部是燧发枪。

骑兵的燧发枪是减短了枪管的卡宾枪,以方便骑兵在马上进行射击,陆军骑兵完全可以不用下马,在马上进行射击之后,然后拉开距离进行装填,继而再次赶到战场,进行轮转射击,这种战术取得了较大的战果,伤亡确实不大,以至于骑兵部队的指挥官把金州所有的燧发枪全部征集起来,然后把骑兵部队缩减到五百人,这样几乎每一个骑兵都拥有三把燧发枪,在装填完毕之后赶到战场,清军齐射一轮,合众国骑兵却可以发出三轮齐射,清军的火力完全无法和陆军骑兵相提并论。

在金州卫一带进行了大约十天的鏖战之后,清军主动撤退到丘陵地区,双方脱离接触。

而在另一个方向,由陆军组成的武力搜索队在海边也遭遇了清军的袭扰,损失却非常小。因为陆军部队得到了海军舰船的支持,两艘巡航舰用长身管的12磅海军炮炮击岸边季节的清军骑兵队。陆军武力搜索队占据了一个海边村庄据险而守,通过小船不断从海上获得补给,清军骑兵啃不下,只得作罢。

从战术上来说,合众**一方取得了胜利,但是从战略上来讲合众国一方却是失败的,因为至少有一个月的时间,陆军主力被限制在金州以南的土地上,让辽东内陆的清军得以集结,农庄进行了撤退。盛京总管叶克书下达的命令是坚壁清野,所有的庄屯把牲畜粮食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销毁,大量的村庄被焚毁,以至于陆军北上的时候很难在本地抓到俘虏,也无法获取补给,甚至连挡风遮雨的房子都没有几间。

在满清朝廷的权力中心北京,多尔衮与皇太后布木布泰宗室耆老代善达成一致。压服躁动不安的满洲亲贵,并向天下宣布,辽东为满洲之根本,八旗既不会去辽东而就中国,也不会弃中国而返辽东。

为了稳住辽东越发不受控制的局面,多尔衮授权盛京总管叶克书征召其管辖范围内的一切武装力量,其中就包括锦州吴三桂藩所有兵丁,而在战略层面,多尔衮不得已寻求援助,其中被动员的就是满清朝廷最后一股后备力量——外藩蒙古。

如今的满清朝廷没有足够的财政支持,根本无法拿出可以打动外藩蒙古的筹码,强行的招兵只会让原本就离心离德的外藩蒙古更加抗拒,还会暴露清廷的外强中干。

要知道,支援山西的包衣兵就没有得到开拔银子以至于出了京城就是烧杀而去,就算多尔衮可以默认外藩蒙古有这个权限,已经大部迁居关内的辽东也无东西可抢。

既然拿不出钱来,那就只能用土地来换取,辽东作为满洲人的老家,虽然八旗亲贵们不再坚持逃回辽东,但是却严厉拒绝把辽东故土赠送给那些一辈子都不洗澡的骚鞑子。

最终还是皇太后布木布泰平衡了这件事,她先是让自己的儿子顺治皇帝与未婚妻完婚。而女方则是科尔沁卓礼克图亲王,吴克善的女儿孟古青,也就是布木布泰的亲侄女。

孟古青直接被封为皇后,而辽东北方大片的草场和土地得作为聘礼交给了科尔沁蒙古。

六宫之主外加肥美的草场换取了科尔沁及附属各部出一万五千兵,尽是草原精骑,除此之外多尔衮要求朝鲜集结一万兵马入辽参战,并且提供二十万石粮食,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清军将会在七月份在辽东聚集大约四万左右的军队,再次对合众**形成绝对的兵力优势。

为了避免辽东在大军集结之前局势更为恶化,多尔衮命令盛京总管叶克书,不准与合众**进行大规模会战决战,除了盛京城和赫图阿拉、辽阳曾经做过满清的都城的城市之外,其余城市村庄无必然坚守之地。

书友群是二六零五零二五六一,欢迎诸位加入,特别是本书盟主,我只是一个看书的,群内的书友翘臀以盼。

章五六 多尔衮的狗见识还真准

北京,慈宁宫。

黑暗的宫殿里,布木布泰睁开了眼睛,满头的冷汗流下,在她的身边,十岁的福临穿着复杂的龙袍,睡的却非常安稳,在他的身上,还绑着白白的带子,那是为已故的礼亲王代善在戴孝。

四天前,约束了闹事八旗亲贵的代善在乾清宫里病倒,回到了礼亲王府便是不省人事,当晚便是辞世,比原本历史中晚死了一年,但是却为血腥的爱新觉罗家族站了最后一班岗,在礼亲王府的书房里,摄政王多尔衮当着所有亲贵大臣和太后、皇帝的面,向着濒死的代善发誓,会永远忠于爱新觉罗福临,绝不篡权谋逆,会在福临成年之后,交权归隐。

那个晚上,多尔衮并不情愿,却也发下了重誓,布木布泰尤为感激这位宗室耆老,特别是其子孙还在前线为国效力的时候,布木布泰让福临宣布,为代善举办国葬。

代善死后,一直被压着的肃亲王豪格再次活泛起来,原因无他多尔衮正在筹备对辽东的亲征,而代善老死、济尔哈朗在湖广前线,无人可以秉政执权,多尔衮只得放弃亲征,而辽东这一重要战场,必须有宗室亲王坐镇,豪格便是唯一的选择。

多尔衮和布木布泰都不会同意皇帝的长兄在满洲老家、京畿左近掌握兵权,特别是在京畿空虚的情况下,但实在又没有办法,亲贵们不能把退路交给一个普通人,豪格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唯一要说服的是多尔衮和布木布泰,而这二人也意识到,不能再让豪格兴风作浪了。

于是二人制定了一个计策,请君入瓮。

慈宁宫外传出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和武器的撞击声,布木布泰不由的紧张起来,顺治睁开了眼睛,看到豪格踹门而入,脸上那愤怒的表情在看到顺治的那一刻,变成了惊讶!

“太后。”豪格手里握着刀,刀上流着血,沙哑的声音从嗓子里钻出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代善新丧,豪格却听说皇太后与多尔衮在为礼亲王守孝旗舰苟且偷情,豪格的手下亲眼看到多尔衮摒退众人,走进了慈宁宫,里面还传出让人脸红的声音,豪格认定这是一个机会,把摄政王和皇太后捉奸在床,多尔衮不能不同意自己出征的事情,豪格清楚这会撕破脸,但是他不在乎,豪格已经决定,重塑父辈的辉煌,老汗与先帝崛起于辽东肥沃的土地和白山黑水之间,自己也可以,领兵出战,屏藩辽东,养寇自重,剥削朝鲜,必要时候与岛夷媾和,进可掌握雄兵,待京畿有变,争夺天下,退也能称霸一方,不用再受鸟气。

可慈宁宫中没有滚床单的多尔衮和布木布泰,却有着被惊醒的小皇帝,捉奸变成了篡位!

“护驾!”

布木布泰这句话喊出了不消片刻,遏必隆和索尼领着葛布什贤哈超营赶到,而半刻钟的功夫,多尔衮赶到,还有几位六部大臣,豪格看清了这一切,他知道,这是陷阱。

“多尔衮,你个狗贼,敢暗算老子!”豪格一声怒吼,冲了上去,然后被砍成了肉酱,当天夜里,肃亲王因篡权谋大逆之罪被诛杀,全家抄家,得银百万,国事艰难,此银充入国库,用来募兵援辽!

五月中旬,关于辽东之事,北京的满清朝廷终于拿出了对策,顺治皇帝亲征辽东,皇父摄政王多尔衮随驾,接替代善爵位的礼亲王满达海被封平东大将军,驻扎北京的葛布什贤哈超营外加八旗蒙古一部共计三千五百余,赶赴辽东,这是满清入关以来,出征规格最高的一次,无人在质疑清廷维护辽东的决心。

顺治小皇帝站在椅子上,布木布泰亲手为他披甲,这套盔甲是皇太极当年所穿,稍稍改小了一些,但尤为沉重,盔甲穿上身,顺治走路都成问题,但他仍然穿着这身富丽堂皇的金甲出现在了送行的亲贵大臣面前,在一片山呼万岁之中北上承德。

按照计划,这支规模不大的亲征大军不会从山海关经辽西走廊去辽东,他们要出关去蒙古草原,在那里福临要作为博格达彻辰汗的继承人额耶尔扎萨克汗,接受蒙古外藩的朝拜,举行会盟,颁发赏赐,帅其出师。

在复杂的典礼结束之后,多尔衮准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围猎,数千包衣奴才和余丁骑着马匹从各方面建起长围,把山林、草原上的猎物驱赶道河边,围困之后,葛布什贤哈超营的精兵前去射杀,满洲巴图鲁表演的徒手搏虎、八旗蒙古中的射雕儿表演了射鹰隼,精锐的火器营还以鸟铳齐射圈中野鹿,大量的猎物被猎杀,兽皮被剥,肉则作为食物赏赐全军,封赏、宴会此起彼伏,多尔衮用这个野蛮原始的方式树立满洲皇帝在蒙古人中的尊严,继而让蒙古人心悦诚服。

而最**的节目莫不如孟古青与福临的婚礼,蒙古各部首脑送上祝福和军队表达对满洲皇帝的祝福,当六月中旬,一切结束的时候,多尔衮从蒙古各部带走的不是一万五千骑,而是两万五千骑兵,还有十万头牛羊的礼物。

鼓声咚咚,笛声鸣响,即便荒蛮的草原上,声音不会来回传荡,但仍旧让人头昏脑涨,高台之下是一个擂台,顺治皇帝、未来的皇后和太后、多尔衮坐在那里看着一场摔跤比赛,在木料铺就的擂台上,科尔沁的摔跤手正在挑战满洲的一位巴图鲁,两个涂满了油脂的强壮身躯抱做一团,臂膀之上肌肉虬结,血管喷张,牙齿咬得嘎嘎作响。

御座上的小皇帝显然对这类节目毫无兴趣,也对身边这位比他年纪稍大且黑黢黢的皇后不耐烦,他伸手打掉了孟古青递来的酥油糖,显然,在北京吃惯了精致汉家食品的皇帝,已经不喜欢那种又腻又腥的东西,多尔衮瞪了福临一眼,福临才委屈着吃下去。

“皇帝亲征,本宫终究觉得不妥。”布木布泰又是旧事重提,她原以为干掉豪格这个不稳定政治因素后,多尔衮为亲征,皇帝与自己留守,却不曾想,多尔衮把皇帝也当成了不稳定因素。

多尔衮道:“太后还担心皇帝的安危吗?”

布木布泰摇头:“他是先帝的孩子,亲冒矢石,上阵流血是应当的事情,本宫岂会有那等妇人心思,只不过,本宫以为皇帝与摄政王一道出征,若是战局不利终究有损我朝威严。想那岛夷奸诈,素有凶威,我朝多位王爷损折敌手,摄政王虽然在侧,但难免战局出现动荡啊。”

多尔衮笑了笑,他明白布木布泰的意思,生怕打不过岛夷堕了满清威名,实际上,皇帝亲征,可不止要打败岛夷那般简单,就算不能全歼入侵之岛夷,也该驱逐出海,收复全境,如今前线传来消息,岛夷在金州、旅顺大兴土木,若是筑起那等坚城来,怕是难以攻克,这就不能算大获全胜,皇帝出征,摄政王随行,不仅要大获全胜,还得速胜,不然便有内外动荡。

“太后多虑了,且不说此番是五万对阵一万,我军优势,便是再少一些兵力,也是无妨,盖因岛夷不会与我军对阵,大军一到,怕是要撤退了。无论如何,我军必胜,想那时,天子十岁亲征,大胜还朝,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举!”多尔衮微笑说道。

“哦,摄政王可有何消息佐证,岛夷不敢与我军对阵?”布木布泰知道多尔衮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见他如此坚信,忙问道。

“盛京总管叶克书来报,岛夷四掠辽东,抓我国百姓为奴,毁堤坝掘沟渠,淹田毁地,烧毁村社城镇,拆城墙、填水井,断桥梁、拆渡口,此等破坏之举,哪有据守之意呢?”多尔衮笑道。

这话倒是说的是事实,满清入关之前,辽东不过百万丁口,入关之后,留守的兵丁、亲属和包衣,不过二十余万,可以说,便是全掠辽东,也没多少收益,而叶克书又坚壁清野,乌穆索性下令大肆破坏,如果合众国要如山东那般,割据自守,那定然是有屯田、聚兵、实边之举措,可如今,合众**四处破坏,抓到的人大半直接运送了。

“若只是这般,倒也不说明什么,岛夷商贾之徒,最是狡诈!”布木布泰说道。

多尔衮笑了:“太后当真以为岛夷在海外有金山银山?”

“这话何意?”布木布泰问道。

多尔衮道:“岛夷如此势大,屡泛海骚扰,江南、山东之后,再入辽东,不过是仗舟船之利罢了,可但凡开战,便需精兵粮饷,我大清如今据有九州,常额折色军饷开支便是过两千四百万两,还有禄米、马料二百余万石,草料千万束,战兵在前,亦有摊派、捐纳等非常之举,此乃九州万民之力,想那岛夷居海外荒蛮,丁口不过二三百万,纵有海贸之利,又如何可与我大清相抗。

以往东番趁我朝与前明混战,几番窜入,每次动兵不过数千,盖因财力不足尔,为何这两年却是嚣张、动辄兵马数万?不过是劫掠之故,其在江南劫掠五府,又掠山东,所得财货何止千万,因此才扩军聚兵,可天下之事,最耗钱粮者莫过于兵事,纵有千万不义之财,又能嚣张多久呢?况且岛夷素喜豪奢,其普通兵丁便是配有自生火铳,甲械、衣帽无比精良,岛夷一兵之靡费可抵我大清五人,长此以往,何以为继?

如今本王已令山东张存仁猛攻登莱,此次又与天子亲征辽东,两相耗损,岛夷自不支撑,便是战胜亦不足军资损耗,想以那东番李氏之智慧,当撤兵为上策!”

正如多尔衮所说,如今制约合众**队的就是财政,也正如其所言,合众国也根本支撑不起山东和辽东两个战场,辽东战场不过是偏师,损耗满清力量罢了,莫要说占领辽东,就算是大规模的会战,北洋战区也不会去打。

一直以来,合众国与满清的战争中都占据上风,这让人漠视了满清与合众国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实际上,两国之间就好比豹子和大象的战斗,豹子可以凭借灵活和凶狠,一口一口的占便宜,但大象如果一脚踩中,就不是豹子能承受的了。

满清如今占据十余省份,麾下有丁口近亿,其每年军费开支便是维持在两千五百万左右,这只是户部统计数字罢了,此外还要加禄米、马料等开支,这些都是公开合法的,不合法的更多,在战区省份,向百姓士绅勒捐摊派是常事,更不要提还有抢劫、屠城之事,按照统帅部的估计,满清一年能调用的资源,无论是税赋、摊派、抢劫,加起来可能有四千万左右!

与之相比,合众**可没有这么些军费,统帅部今年获得了战争预算是五百五十万,如果算上海军、陆军的维持费和装备费,也不过八百万,合众**先后经历江南、山东两场大战,耗光了前几年积攒的预算余存,虽说两场大战,抄掠极多,但那不可完全作为军费。

按照元老院的数据,合众国去年的财政收入在一千一百万左右,其中四百万是各国有企业上缴的收入,三百二十万是欠款回收(移民安置后,从每年所获中上缴部分作为还款,按照移民局规定,最低是税收等额,也就是说,上缴两倍税收就不会被催债,但很多移民所获较多,所以提前还款),其余才是税收,各类税收中,关税、农业税、宗教税、贸易税和城市人头税是前五的存在。

财政收入一千一百万,却支出八百万的军费,这样的国家是没有前途的,因为没有钱发展,但合众国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反而大规模拓殖、移民和基础建设,盖因军队在江南和山东劫掠之收入。

江南和山东所获让海陆两军都想扩军,达到理想状态,即拥有一支十万人规模的陆战力量(包含陆军和陆战队),但统帅部算了一笔账,这样一支规模的陆战力量,加上海军等部队开支,每年的军费要在一千八百万,也就是说,国家停止发展的情况下,军队每年抢来一千万,才能维持这支部队的存在,可是抢劫就是杀鸡取卵,天下有那么多富庶地方给人抢吗?每次抢劫都能得胜利吗?

合众国所有的高层都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一年没有两千五百万的军费,合众国就不能掌握一片抗清主战场,最好也不要发生大规模的决战。

所以统帅部的战略是,在一段时间内,尽可能开展低烈度且影响巨大的战争(比如辽东,杀进满清老巢),只有收益率较高的机会出现时,才能下重注,所谓收益率较高,便是如山东、江南那般。

发展经济、积蓄力量,增强国家实力才是合众国目前的主要目标,如果战争能发展,那就要战争,如果拓殖能发展,那就要进行拓殖,至于抗清御虏,这是一个长期的事业,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更是终极目标。

章五七 可惜没有抓到陈圆圆

布木布泰本是贵酋之女,成为太后为了不让大权旁落,常参知政务,对于多尔衮所言颇为认可,特别是多尔衮的论断,更是让其欣喜,说白了,这个女人更在乎儿子的皇位,而不是大清得失,既然必战为必胜之局,布木布泰便是无其他担忧了。

多尔衮和布木布泰,正说着悄悄话,忽然看见满达海对自己晃动了一下手臂,在他的手中多了一份塘报。多尔衮知道男孩对自己有话说,举起手中的酒杯对满达海说道:“满达海,满洲的巴图鲁勇士。与本王共饮一杯。”

满达海把那份塘报放在了多尔衮面前的桌子上,他低声说道:“摄政王殿下,出事了。”

多尔衮没有打开塘报,而是找了个缘由把满达海留在了自己的身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满达海压低声音说到:“朝鲜水师在鸭绿江入海口西侧遇到了东方岛夷的船队,双方发生冲突,朝鲜人把东方人击退了。”

多尔衮颇为惊讶,喜上眉梢:“这是好事啊。”忽然他愣住,说:“你说在哪里,鸭绿江口?”

满达海说道:“是的,殿下就是在鸭绿江口。盛京总管叶克书也传来消息,说他们抓到了几个东番人的仆从军,那些奴才招认,东番人正在筹备粮饷物资,集结部队准备向凤凰城一带进发,他们的目标可能是赫图阿拉。叶克书说,已经有传言东番人要烧掉我们爱新觉罗家族在赫图阿拉的祖宗陵寝。”

多尔衮神色大变:“烧祖宗陵寝是假,阻断来自朝鲜的支援是真。”满达海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也是这般考虑的。”

多尔衮陷入了沉思之中,虽然说朝鲜军队并不擅战,但来自朝鲜的支援在此次战争中尤为重要,朝鲜人不仅提供一万军队,还提供两万跟役,而且全军上下大部分的物资有朝鲜人供给,那么维持从朝鲜到盛京、辽阳的补给线尤为重要。或许亲征大军不需要朝鲜那一万杂牌军,但是需要来自朝鲜的人力和粮食。

正此时一个贼头贼脑的蒙古贵酋走了上来,问道:“摄政王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人便是当朝国丈,孟古青的父亲,科尔沁亲王吴克善。

多尔衮哈哈一笑说道:“吴克善,朝鲜的奴才听闻,我们的皇帝要成亲,特地派了他们的世子来祝贺,可惜那个蠢货在凤凰城一带遭遇了岛夷的袭击,被困在了城里。”

吴克善哈哈一笑,在满清的体系中,朝鲜人的懦弱和胆小是出了名的。吴克善:“原来是那些朝鲜人,他们的胆子还不如我们部落的羊羔。”

布木布泰已经明白过来,这是多尔衮借兵去援助朝鲜方向,她说到:“兄长,如果没有朝鲜使者祝贺,孟古青的凤冠上就少了一颗最璀璨的珍珠。”

吴克善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如今满清的宗藩体系之中,朝鲜是人口最多,文明最先进的,可以说是最有价值的藩国,吴克善笑了笑:“不会的,我会派遣两千精骑把那颗珍珠接来的。”看着布木布泰只是笑却不说话,吴克善心领神会的说道:“或许那个珍珠值得三千精骑护送。”

最终满达海率领五百名精锐满洲兵和三千科尔沁骑兵从蒙古草原出发,沿着老哈河南下,一路进入了辽东,在盛京总管叶克书的支援下,他们获得了一些甲胄和补给,在盛京,满达海得到了更为准确的消息,北洋战区海军陆战队已经在鸭绿江口登陆,数量在一千五到两千人之间,而在辽阳一带,四处劫掠的陆军骑兵部队和部分步兵也朝着凤凰城一带集结,这只兵马的数量在三千左右。

满达海与叶克书商量之后,认为这是东番岛夷准备阻截伏击朝鲜援军,满脑海深感兵力不足,现在看起来是只有四五千人,可东番人仗着舟船在海上调兵迅速而隐秘,谁知道抵达战场的时候会有多少兵力,满达海考虑之后以平东大将军的身份向盛京总管叶克书临时征调了三千人的军队和大量的粮食、跟役和牲口,组成了一支规模在一万五千人,其中战兵超过一半的军队,前往凤凰城、鸭绿江口一带增援。

但是无论满达海还是多尔衮,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乌穆的调虎离山之计,他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什么孱弱的朝鲜军队,也不是那些来自朝鲜的粮草支援。

原因很简单,乌穆根本没有打算在辽东和满清军队进行决战、会战,那么清军得到与得不到朝鲜的粮食,对于北洋战区来说意义并不大。作为李明勋曾经的卫队长,乌穆跟在李明轩身边多年,这个出身于东海女真乞列迷部的糙汉子,在李明勋身边经历了更多的政治熏陶,他很清楚一点,辽东战场根本不会获得多少斩获,无论是钱财粮食还是人口,那么辽东战场的意义只有两个,一个是吸引满清更多的兵力,消耗其更多的资源,另外一个就是造成更令人瞩目的政治影响。

当然这个政治影响不是焚烧爱新觉罗家族在盛京、辽阳和赫图阿拉等地的祖宗陵寝来实现。并非乌木和北洋战区的士兵不想这么做,而是李明勋明令禁止如此,原因非常简单,一直以来和中国都把自己当成文明人,视来自白山黑水之间的满清一族为野蛮人,而这群野蛮人在入关的过程中没有破坏前明两京的皇陵,反而加以修缮,既然野蛮人能够做到的是,那么文明人肯定应该做得更好。

再者说想在辽东拿出具有政治影响的成果,并不仅仅只有烧皇陵这一个办法,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惩治汉奸。

合众国确定的汉奸有很多,比如洪承畴、钱谦益、孙之獬,无论文臣武将这些名列汉奸榜的都是对中华民族利益和抗清事业造成不良影响和巨大破坏的。

而打开山海关引清兵入关的吴三桂自然也高居榜单之上,而此时吴三桂的家人亲属都在辽西走廊,宁远与锦州一带。

如今的满清麾下有五大汉藩,一百多个佐领,其中吴三桂是所有的汉藩中最强的一支,他一个人便是拥有五十三个佐领。与其他已经家属南下的汉藩不同,吴三桂在平定陕西李自成之后,一直被满清朝廷所雪藏,他没有像孔路德,尚可喜等一样得到重用。此次之所以调集精兵前往陕西平叛,那是因为满清实在是无兵可调了。

吴三桂的五十三个佐领理论上可以抽调上万名甲兵,但吴三桂受封平西大将军,前往陕西的时候已经调走了七千名,抽调三分之二出战三分之一守城是此时大陆战场双方军队的通常做法。

然而辽东战场开辟之后,盛京总管叶克书深感麾下精兵不多,便是把辽西走廊吴三桂部下剩余精兵也是抽调一空,此时的锦州只留下了五百名守兵,宁远更是只有二百人左右。而吴藩旗下近10万人口已经成了被揭开壳的河蚌,肥美的蚌肉就展露在北洋战区海军陆战队的面前。

六月中旬,合众国海军、陆战队共计一百一十艘战船出现在了辽西走廊南部的海面上,他们先是占据了几乎沦为走私天堂的觉华岛,继而开展大规模的登陆作战,这片战场完全由海军陆战队主导,为此海军出动了两个营的陆战队,还组织了大约三千名的武装水手,而陆军方面仅仅派遣约一千名骑兵加入战场。

辽西走廊曾经是明清双方争夺了几十年的战场,在这几十年里明军从辽东一路节节败退,野战不是对手。所以越发倚重城防,因此辽西走廊上遍布着各类城池、要塞、墩台、堡垒,其中以宁远和锦州两城最为坚固。

宁远是吴三桂的发家之地,而锦州则是吴三桂镇守之所在。吴藩旗下近十万亲属都分布在这两个城市的周边,除此之外在辽西走廊里,还有几个监视吴藩的满洲佐领,数量倒是不值一提。

陆战队登陆之后。先围困了宁远城,继而集结精锐部队向锦州方向进攻,沿途但凡遇到村屯一律劫掠人口锁拿成串儿,与牲口拴在一起,就像当年满清在中原那般,组织好的俘虏和财货向宁远方向撤退。

吴藩名下的丁口牲畜粮食全部成为了陆战队的战利品。一时之间,辽西走廊风声鹤唳,大部分的吴藩旗下兵民奴才向宁远和锦州两城逃亡,而陆战队对这两个城市也是势在必得,他们心知肚明,吴藩大部分的财富就在这两座城市之中。

六月末,陆战队开始大举攻打宁远城,陆战队大量采用清军的战术,他们利用抓来的奴隶,砍伐周边的树木,做盾牌、盾车、云梯,然后把抓来的男丁集中起来作填壕队,一时之间造成了上万人围攻宁远的场面,宁远城中兵不过两百,三日围攻之后便是破城,城中所有百姓被抓,与前面抓到的人一样,留下男丁其余人全部运往觉华岛,然后在宁远就地整编,最终组织了近两万人马扑向了锦州城。

同样的战术在锦州城外再次上演,这一次锦州城外汇聚了三万余人内的城内守军自觉无法防守,在陆战队组织的围攻尚未形成合围之前,吴三桂的嫡系将领郭云龙带上吴三桂的长子吴应熊等仓皇撤退,最后消失在辽西走廊北边茫茫的丘陵山林之中。

合众**登陆辽西走廊的紧急军情传达到盛京,继而从盛京又传达到还在科尔沁的多尔衮手中,多尔衮一方面命令盛京总管叶克书救援,一方面却在蒙古方向把这个消息封锁。

原因很简单,宁远破城的时候小皇帝福临与蒙古女人的婚礼还没有进行,多尔衮不会允许一个如此坏的消息影响满蒙一家亲的宴会。多尔衮甚至没有像援助凤凰城方向一样,从科尔沁王公那里诈取兵力,他担心这会引起恐慌。

多尔衮玩得一手好政治,但是受损的却是吴三桂旗下实力,盛京总管叶克书也没有办法,他手中的兵力本就不多,已经调集了大部分跟随满达海前往了宁古塔和鸭绿江口方向,现在的兵力防守盛京,辽阳两地都非常困难,叶克书不仅没有派遣兵力援助辽西走廊反而担忧那支裹挟了大量男丁的东番部队会不会顺着曾经大清西征的路线,攻打盛京和辽阳,毕竟这两个城市加起来的,兵力也不过三千余人。

叶克书的担忧是多虑的,陆战队根本没有想过扩大成果,他们担心的是来自蒙古方向多尔衮骑兵部队的突袭,因此在攻打完锦州之后,匆匆的收缩兵力,把各类俘虏缴获的人口物资全运输到觉华岛之后,便是撤离了辽西走廊方向,当然在撤离之前他们一把火,把宁远和锦州城烧成了白地。

此次登陆辽西走廊,陆战队共用了四十天左右的时间,最终一共借了不到一百五十万两的白银和价值不足百万的各类货物,最大的收获莫过于就是人口。数量大约在五万五千人左右,大部分来自吴藩,少部分来自满洲和蒙古佐领,细细点验之后才发现大部分都是吴藩佐领下的奴隶。

吴三桂家族中重要的罪犯都是没有抓住,吴三桂本人及重要将领在陕西平乱,爱妾陈圆圆以及多尔衮赐予他的四个满洲女人也都在营中。其正妻和儿子一道逃离。,最终吴三桂的兄长吴三凤和弟弟吴三辅成为了合众**清算汉奸的标志性人物。

乌穆痛惜没有抓到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在陆战队的将领询问他缘故的时候,乌穆没有明说,其实原因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他似乎在做李明勋亲卫队长的时候,从他的嘴里听说过这个人这个女人的名字,乌穆坚定的认为,既然那位伟大的阁下都念叨的人物肯定是重要的,所以没有发现陈圆圆,让乌木扼腕痛惜。

乌穆其实不知道吴三桂对陈圆圆非常钟爱,每次出帐都是带在身边。

七月和八月,辽东最热的时间,满洲皇帝福临和摄政王多尔衮率领的大军从蒙古草原冒着酷暑赶来,但是他们看到的是满目疮痍和四处战火,而他们的敌人,合众国北洋战区的海军陆军部队已经尽数撤离。

旅顺金州等城市被焚烧一空,辽东大地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一个合众国的官兵。唯一还未撤尽的便是觉华岛上的俘虏们,但是隔着海洋,多尔衮也是束手无策。

原本多尔衮计划中的皇帝亲征大胜而归的场面并未出现,毕竟无论什么样的胜利,至少也应该和别人打一仗。但是无论是福临还是多尔衮,甚至于满达海都没有见到成规模的敌人。

多尔衮筹划已久的重拳打在了棉花之上。

章五八 榨取朝鲜的价值

多尔衮,率军亲征而未得一胜,让其郁郁寡欢,但是,布木布泰。乐在其中。

这个女人一方面向朝廷大规模的宣传,皇帝亲、岛夷不战而溃的胜利消息,一方面带领着爱新觉罗福临在盛京、辽阳和赫图阿拉一阵巡游。福临小皇帝穿着威严的龙袍率领文武诸将、百官使者在盛京、辽阳、赫图阿拉祭祖阅兵。皇帝的威望,在快速的提升,而对于多尔衮的质疑,却在慢慢的增加。

无论是多尔衮还是满朝文武才发现,自己确实低估了这位皇太后的政治手腕。在盛京,多尔衮冷静下来仔细的思索对付合众国的策略,他忽然发现,与合众国的战争之中,胜利与失败似乎不是那么的重要,江南、山东和辽东三处战场的战端,满清朝廷失去的可不仅仅是一些钉丁口口和钱财,他们真正失去的是资源分配的失衡。

江南之变,岛夷来去如风,没有制海权的满清在只得加强海防,在整个江南省,满清朝廷被迫留守了五万人的绿营部队,还有三千人规模的满洲江宁大营,以及被迫免费百万,建造一支战斗力强横的内河舰队。

为此,满清朝廷必须每年支出三百万才能够避免再次发生江南之变那样的岛夷大规模入侵。

而在山东。朝廷不得已维持了一支十万人规模的军队把岛夷挡在了胶东半岛,从此次山东战场配合辽东战场的作战情况来看,张存仁即便拥有十万军队依然无法打破岛夷在胶东半岛的防御体系,想把岛夷赶下海,军队的规模应该在15万人左右,甚至于更多。

那么辽东呢?防守辽东,如此长的海岸线需要多少兵力、城堡呢,而维持这样大规模的工事建设和兵力布置,又需要多少百姓的支持,耗费多少的钱粮呢?

多尔衮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多少,但是他也不想让户部算出来,因为多尔衮知道,朝廷拿不出这样的财力和物力,而辽东也不具备支持这样城防的能力了。多尔衮心知肚明,必须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对策来,否则岛夷会屡屡入侵。

多尔衮很清楚,目前的局面,以辽东目前所拥有的财力,物力和人力资源,是无法阻止像今年这样的岛夷入侵的。此次面对岛夷入侵辽东,多尔衮通过各类政治与军事手段筹措了四万万人规模的军队,但这样一支规模的军队,可无法长时间屯驻在辽东,原因很简单,辽东的人实在太少了,在满清入关之前,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也只有百万人左右的丁口,在满清入关之后大量的八旗子弟随着军队入关去享受花花世界了,辽东如今丁口即便加上包衣奴才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二十万人又怎么支持如此规模的军队呢?

所以多尔衮认为防守辽东第一要务就是移民实边,至少要让辽东的人口恢复到百万规模,才能支援起一支能防守辽东的部队。

百万人规模的移民对于已经掌握了中国大部分省份的满清朝廷来说似乎不是一一个问题,但是百万移民,需要多少粮饷的耗费呢?

百万移民安置的耗费,屯驻军队的军饷,都是一个巨大的损耗,三年内,这个数字肯定超过千万级别的,这可是满清朝廷彻底拿不出的资源,如果有一个地方可以,一举两得的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好了,多尔衮如是想到。

最终他把目光投向了满清朝廷最重要的一个盟友朝鲜。

丁卯胡乱和丙子虏乱是满洲对朝下的两次入侵,这两次入侵让满洲彻底确定了对朝鲜的宗主权,朝鲜成为了清朝的藩国,虽然满清对朝鲜拥有宗主权,但这类宗主权是以武力获得的,朝鲜从来自认小中华,对于清朝既存在文化和制度上的鄙视,也存在各类不满。

清廷对朝鲜素来没有什么实际控制,朝鲜对满清的支持也不甚大,与之对比的是,明清之间的决定性战役,萨尔浒之战中,朝鲜人支持了明军一万三千人,而在投靠满清之后,朝鲜对清国的支持也就是些水师和小规模的步卒,多半时间还是出工不出力,一直到合众国在北方崛起,满清在关外缺乏资源,才逼迫朝鲜提供更多的支持,但也就是两千人规模的鸟铳兵罢了。

满清对于朝鲜的剥削并不大,在满清这个野蛮体系中,朝鲜并没有提供多少资源,这是建立在满清不需要的基础上,但现在满清需要了,朝鲜就一定会给吗?

多尔衮需要的是百万移民和三年内千万级别的粮饷,这相当于朝鲜八分之一的丁口和一半的国家财富(非税收哈),别说现在这个对满清阳奉阴违的朝鲜王李倧,就算是把一支亲清的世子扶上王位,也不可能提供这类支持,任何一个稳定的封建王朝,人口都是宝贵的财富,更不要提千万级别的粮饷了。

毫无疑问,能做到的方式一种,就是战争。

像江南之变和山东战场那样,用军队系统的把朝鲜这个国家抢一遍,这个计划可以说是杀鸡取卵,但多尔衮不在乎,奴才嘛,不就是应该为主子风险一切的吗?再者说,不杀鸡取卵就得割自己的肉,这并不是一个困难的选择题。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朝鲜国内,无论是亲清派还是忠明派,亦或者中立的那些家伙,都不会支持满清对朝鲜进行一次洗劫,这有损他们的利益,对于亲清派和忠明派来说,他们的目标都是消灭对手,掌握这个国家的政权,从而掌握朝鲜的全部财富,多尔衮肯定,站在满清一方的朝鲜世子还有那位金自点领议政,更会反对自己那个未公开的计划,毕竟亲清派已经在党争中大获全胜,只要世子上台,他们就会全面掌握朝鲜,同意多尔衮的计划,岂不是纵容恶徒抢劫自己未来的财富吗?

盛京,永福宫。

“摄政王,身体如何了?”布木布泰一手牵着皇帝福临,一手牵着皇后孟古青,走到多尔衮的榻前,关切的问道。

福临也是问道:“皇父,你好点了没有?”

摄政王躺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额头上盖着手帕,显然还在发烧,多尔衮一直没有继承爱新觉罗家族的体魄,自幼便是体弱多病,成为摄政王之后,多尔衮一直为自己没有子嗣和‘操劳’身体更是虚弱了,从京城出来,便是去了草原,一路奔波不断,又冒着酷暑从科尔沁行军到旅顺再折返盛京,车马劳顿,已然是病倒了。

“皇帝回来了,看来我也该让地儿了。”多尔衮坐起来,自嘲道,他居住的宫殿应该属于皇帝才对。

福临连忙说道:“皇父安心养兵吧,若是因为挪移病情加重,朕更是要自责了。”

多尔衮笑了笑,询问了几句福临去辽阳祭祖的事情,布木布泰便是让福临带着孟古青出去了,布木布泰把铜盆之中的手帕拧了拧水,换在了多尔衮的额头上,询问道:“还在为朝鲜的事情担心吗?”

“与其说朝鲜,还不是为了咱满洲这块龙兴之地,若任由岛夷来去劫掠,朝局怕是不稳,皇帝不可能二次亲征啊。”多尔衮说道。

布木布泰说道:“这朝鲜之事,关窍在于那些朝鲜的奴才得全力相助。”

多尔衮眼中流露出一丝讶色,布木布泰所言可谓切中要害,朝鲜从来不是一个善战的国家,两次攻略朝鲜,多不过一两万人,如今辽东有四万兵马,这是现成的,实力不是问题,可关键得出师有名。

多尔衮此前试探过朝鲜世子和金自点,这二人对于朝鲜的局势非常乐观,可以说,就等着现在的朝鲜王李倧死了,李倧一死,世子接位,清算朝敌,掌控朝鲜八道,一切顺顺利利。

金自点甚至颇为自豪的告诉多尔衮,待世子登基之后,朝鲜可以提供兵马粮饷,协助大清守卫辽东和宁古塔,而多尔衮仅仅需要为士卒屯驻提供部分土地就可以了,就像科尔沁那般,金自点不知道,多尔衮想要宰杀朝鲜这头肥猪。

“太后可是心中有章程?”多尔衮切盼问道。

布木布泰微微一笑,说道:“先帝在时,带本宫与皇帝外出行猎,本宫曾听先帝教导福临困兽犹斗的道理,先帝曾言,兽无退路,必然搏命,因此我满洲人行猎,素来是围三阙一,此也颇合兵法之道,摄政王,兽无退路,必然搏命,人无退路,就会不顾一切。”

多尔衮轻轻点头,示意布木布泰继续说下去,布木布泰说道:“朝鲜内部一直维持着微妙的政治平衡,其因有二,一无外力打破,二有李倧调停,可如今我大清有重用朝鲜之意,而李倧又患病濒死,内部的平衡已经打破,如今朝鲜世子和领议政统兵在外,对于朝鲜那些奸贼来说,正是良机,只要其感觉自身难保,那必然行险,我大清只消稍稍迟缓,奸贼必然得逞,那时大清师出有名,而金自点之流也必然鼎力相助。”

“此间谋略,本王早已有之,只是担忧岛夷介入。”多尔衮说道。

布木布泰笑了:“岛夷不足为虑!”

“哦,太后有有何高见?”多尔衮问道。

布木布泰说道:“诚如摄政王在科尔沁时所言,岛夷实力有限,其无法维持山东之外的第二个战场,若朝鲜那些奸贼真引狼入室,那我大清正好利用此良机,在朝鲜与岛夷开战,利用朝鲜财力物力,而对大清无损,岛夷若真要开战,那就不再有入侵辽东之能力,还需从山东抽调兵力,朝鲜与山东,岛夷只得其一,我大清进可逐岛夷出山东,退可消耗岛夷于朝鲜,大清皆是占得上风,不管进退,都可以拖延,只待西南定鼎,那便可全面应对了!”

多尔衮认真听着,越听越是感觉有道理。

“那太后以为,如何让朝鲜那些叛逆以为自身难保呢?”多尔衮说道。

“政治清算!”布木布泰说道。

多尔衮重重点头,与布木布泰商议了一会,便是把计划传达下去。

汉京。

深夜的书房中,已经被贬斥为右议政的崔鸣吉正在奋笔疾书,他的桌案右侧摆着一叠厚厚的书信,还在不断的增高着,而左侧的书信也是一叠,但比右侧少了一些。

右侧的书信是崔鸣吉写给别人的,而左侧则是收到的回信,显然,回应者比崔鸣吉要联络的人少。

崔鸣吉扭动了一下脖子,把刚刚写完的信件垂感,折叠装好,封口处涂抹蜂蜡和朱砂,然后把一章私印盖在上面,他要做的是决定朝鲜八百万人命运的事情,因此无比的谨慎。

崔鸣吉要联络的是朝鲜八道所有实权的两班贵族,其中有忠明派也有中立派,原因无他,朝鲜国王李倧病入膏肓,随时可能死去,而朝鲜的世子已经完全倾向满清,金自点更是沦为一条清狗,崔鸣吉要告诉所有人,这二人一旦控制朝局,会把所有违逆他们的人干掉。

左侧的回信被一封一封的拆开,阅读起来的崔鸣吉脸色越发难看,回信不仅比预料的少,而且内容也是不尽如人意,明确表示反对亲清派,表达不惜一战态度的人连三分之一都没有,而大部分的态度含糊不清,坚定的支持者是咸镜道的沈器远和林庆业二人,崔鸣吉看着沈器远写来的厚厚书信,喃喃说道:“看来是必须求助东番人了!”

砰砰砰!

敲门声沉重而无礼,崔鸣吉披上衣服,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校尉军官,虽然级别不高,行为粗鲁,但是崔鸣吉却知道,这个男人是林庆业的手下,此前被他派遣去了金自点军中服役,以获得情报。

军官说道:“大人,不好了,义州发生了大乱子,张可兴、朴成宇等十九位大人都被囚杀!”

说着,军官递上了一个名单和一封信,信中所言,满清平东大将军以粮饷不继、贻误战机之罪把在义州管理粮饷的官员大半诛杀,这些人则全部是忠明派,崔鸣吉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次政治清算。

崔鸣吉干瘦的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说道:“已然是绝路了,绝路了,准备轿子,本官要去凤林大君府上!”

所谓凤林大君是朝鲜李倧的次子,也就是历史中接任王位的朝鲜王,原本按照约定,其与朝鲜世子要交换在北京为人质,可半个月前,多尔衮以世子已在盛京服侍皇帝,皇帝甚喜,为显宽厚,特令李淏归家。

李淏成为所有忠明派的政治依托,一场酝酿许多年的政变,即将在汉京出现!

章五九 最佳局面

“师父,我回来了。”阿海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见四下无人,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才是说道。

李明勋放下手中的鹅毛笔,规整着资料,问道:“怎么样,都谈完了,都有谁愿意跟你去?”

阿海坐在了李明勋对面,说道:“宋子玉、许昌和还有金山城,有了这三个人,我这心里多少有底了,他们都同意家人一起过去。”

“呵呵,有这几个人,我也放心了。”李明勋把几个名字和他们的履历从心中过了一遍,微微点头。

三个人都是属于绳结党,年纪与阿海差不多,大的不过二十四,小的刚刚二十,都是精力十足的年纪,却在各个系统中历练了七八年了,都是年少有为的人。

所谓绳结党是其实都可以算作李明勋的学生,当年从马尼拉逃出来的时候,涌金号上有十几个孩子,这些孩子都跟着李明勋学习过打水手结,后来社团草创,十几岁的孩子便是跟着大人学习工作,十年过去了,孩子们成为青年,与阿海一样,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绳结党一直是李明勋的忠实拥趸,也是阿海的左膀右臂,阿海在溪心地、台北当行政长官的时候,这些人多在阿海身边工作过,而现在,阿海要去永宁行政长官区了,绳结党中也要有人一起去,以协助阿海治理那个原在北方的行政长官区。

阿海去永宁代替宋老七并非是李明勋的心血来潮,盖因合众国迎来了一个契机,今年末,既是合众国成立两周年,也是腾龙商社十周年,十年了,社团变成了国家,取得了天下瞩目的发展,各类规章制度也是越来越规范了,趁着十周年,合众国推动行政长官任期制度,按照新颁布的《合众国公职人员管理条例》,行政体系和国有企业体制内的公职人员实行任期制度,五年一期,连任不过两届,而第一个到期的一级行政长官自然就是永宁行政区的长官宋老七。

而已经快耳顺之年的宋老七其实早就想回台湾了,可惜的是,他要坚持到明年,考虑到接任者阿海的顺利工作,今年,阿海就要前往永宁,以副行政长官的身份参与永宁行政区的工作。

与此同时,元老院也开始调整元老任职,把常年担任驻日代表和已经完成与日本德川幕府谈判的林河召回来,参加元老院的常务工作,林河在去年底便是与德川幕府达成了协议,合众国租借虾夷地三十年,三十年后,若双方无异议,在续约三十年,条件有二,移民数量不得超过八万(实际谈判之前就超过了,但日本方面无法统计),其二,虾夷地为非军事区,合众国不得屯驻军队,也不能擅自进行军事行动。

林河取得如此进展,盖因国姓在琉球的战果,国姓率军突袭了琉球,很轻易的占据了这个小国家,逼迫琉球王放弃对日本朝贡,只视明朝为唯一的宗主国,很快,岛津藩派遣水军南下,被击败,继而德川幕府组织了一支又九州各藩和幕府亲掌的联合水军南下,再次被击败,郑成功索性北上,劫掠了九州岛,虽然只是劫掠了几个村庄,但是全日本震动,德川幕府需要打造水师,需要甲械船只,合众国伸出了橄榄枝,虾夷地租借给了日本幕府六十万两白银。

元老院对林河的工作很满意,六十万买了三十年租借期限,国内舆论哗然,许多人认为亏了,但元老院上下都知道,这块土地借了就不会还!

林河与何斌二人回归大本营工作,其中责任就是接替阿海的职责,台北行政长官区长官由林河兼任,经济与外交是林河熟悉的领域,何斌则以元老的身份担任国资委委员长,所谓国资委就是管理合众国那些实力雄厚的国有企业。

而安全局的职责则由肖君弘承担,两年前那个睿智而正派的治安厅长已经拥有足够的资历了。

台北、香港和永宁是三个比较特殊的行政长官区,三个长官区都承担着部分外交功能,因此需要元老级别的人坐镇,林河兼任台北长官和外交部长恰逢其时,而香港则由统帅部承担着外交职责,至于永宁,这个行政长官区距离大本营实在太远,自由权限很大,非元老而不得信任,因此很长时间内,永宁行政长官区都是元老。

李明勋计划把执政官一职交由林诚,但却被元老院否决了,虽然李明勋这个执政官名不副实,他很少参与国内的行政工作,但元老院还是希望李明勋兼任,以免造成国内动荡,最终李明勋与诸位元老妥协,设立副执政官,由林诚担任,管理常务工作,李明勋所谓的执政官任期应该从建国之后算起,所以,三年内,这个岗位是不会变的。

一份文件摆在了阿海的面前,李明勋说道:“尽快出发吧,顺便去一趟济州,把和朝鲜人的谈判解决掉。”

阿海面带惊色,朝鲜确实是一个孱弱的国家,却是东北亚乃至东方世界的重要国家,这样一个角色,应该由李明勋这位元首解决才合适,毕竟朝鲜的动向是可以改变合众国战略的。

“元老改制,我抽不开身,只能你去或者林河去,可是你要知道阿海,这次与朝鲜人的谈判决定着这个古老国家的存亡,无论存与亡,合众国的使者都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从私心考虑,还是希望你,李海,我的学生名留史册。”李明勋眼含期待的看向阿海,说道。

“可是我对这样重要的谈判毫无经验,与您和林河阁下相比,也是百般不如,怕是影响了您的战略计划。”阿海老实的说道。

“没有经验才要培养经验,阿海,很多人说,我把你送往永宁做行政长官是流放你,你相信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坚定的摇摇头,这类谣言在大本营甚嚣尘上,好事者和阴谋论者在罗织黑材料,他们声言,阿海曾经是作为元首的接班人培养的,但是元首现在已经有了儿子,阿海便是他最大的威胁,就要支配的远远的。

李明勋说道:“明说了吧阿海,永宁地区的特殊在于,它距离大本营太远,交通和讯息都不通畅,所以那里的行政长官拥有超出其他地区的自由权限,也就是说,你去永宁,与其说是担任那里的行政长官,还不如说是担任永宁地区四万公民和一百六十万国民的执政官,你相当于管理一国,这是一个培养你领袖能力的机会。

任期制的推行是一次伟大的政治改革,毫无疑问,三年后,元老们仍然会让我继续担任执政官,但是阿海,八年后呢?按照任期制度,我将没有资格再担任,而你的舅舅林诚却会超过六十岁,我与林诚不行,那就是其他元老了,相对于其他人,我更希望是你接替我的位置!”

“其实您不必在意任期制度,就像您永远是元首一样,您也可以永远是执政官。”阿海说道。

李明勋笑了:“这是对我们事业的不负责任,阿海!从长远考虑,我更相信制度而非是人,历朝历代,无有连续三代的明君,我们却可以通过一个科学而稳定的制度连续选出‘贤相’,反过来说,短期内,我更相信人,而非制度。

你知道我的理想,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满清并非我们的终极目标,世界才是中华民族的最终归属,这样一个伟大的战略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的,即便是为后人奠基,也需要半个世纪的努力,而在所有的年轻一代中,我相信只有你相信、理解且支持我的战略,我的梦想,所以,我希望第二代行政长官是你,而非其他人,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受掣肘的做想做的一切。”

“师父,我们拥有同一个梦想!”阿海用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

李明勋笑了,他向来对阿海寄予厚望,而这个年轻人也从未让他失望过,李明勋把那文件往阿海的手中一递,说道:“朝鲜交给你了。”

阿海接过文件,却并未离开,他是一个稳重的人,希望在朝鲜一事上得到更多的指点,他打开文件,细细研究起来,在这份文件中,没有多尔衮那个劫掠朝鲜以补充辽东的邪恶计划,盖因计划只在布木布泰和多尔衮两个人的脑袋里,但收集的情报却已经包含了义州惨案。

“显然,朝鲜亲清派企图利用王位接替这个契机,完全掌握政权,清洗其他派系,我们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局面出现,否则,朝鲜就会彻底绑上满清的战车,这样一来,我们在永宁、辽东乃至济州都会陷入麻烦之中,所以,我们应该支持忠明派,掌控局面。”阿海沉思许久,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李明勋轻轻点头:“具体应该怎么做?”

阿海想了又想,说道:“如果李倧死了,我们也出兵,规模在一万左右即可,与咸镜道沈藩、忠明派势力联合,阻止满清掌握朝鲜,当然,考虑到我们的实力不被允许陷入朝鲜战场,我希望为朝鲜战事设立时限或者其他规则,最佳局面是协助忠明派掌握朝鲜,让朝鲜从满清的奶牛变成麻烦,如果做不到,造成南北分裂也可以,至少能朝鲜陷入内耗,资源不至于流入到满清手中。”

阿海说的速度很快,眼睛里闪过一丝小得意,他认为自己考虑的很全面,至少不会有任何漏洞,他记得李明勋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天才,普通人是无法战胜天才的,但普通人却可以通过全面的衡量而让天才无机可趁!

战场上尤其如此,一个老成持重的将领或许无法获得大家想要的大胜,却可以通过步步为营变的无懈可击,保守有时候是最合理的选择。

“阿海,忠明派与沈藩合掌朝鲜,就是最佳局面吗?”李明勋启发道。

“不是!”阿海毫不迟疑的说道。

李明勋愣住了:“可你方才明明是这么说的。”

阿海挠挠头:“是的,这是我的观点,可是每次当您这样问的时候,我的观点肯定是错的,所以,我说不是,当我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局面。”

李明勋笑了:“严肃一点吧,阿海,我们探讨一个古老国家八百万人的命运。”

阿海耸耸肩,李明勋道:“那你说说你认为忠明派和沈藩合掌朝鲜是最佳局面的论据。”

阿海思索片刻说道:“师父,我认为朝鲜局势变化本质上满清资源不足,不得已想要更实际的掌握朝鲜,如果忠明派上台,朝鲜的资源就会投入到对抗满清之中,虽然朝鲜兵力孱弱、腐朽落后,却仍然可以牵制相当一部分满清力量,而从长远考虑,我们只要支持和援助,朝鲜会越来越强大,届时会成为抗清力量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存在。”

“长远考虑,有多长远,所获又几何呢?”李明勋倒了两杯茶,给了阿海一杯。

阿海道:“夺取政权、战后休养、军事改革、屯粮练兵,朝鲜应该需要十年的时间,届时,我们应该能收获一支五万人规模的军队,其战力应该能和高级绿营相媲美吧。”

这个判断相当中庸,可谓‘不吹不黑’,李明勋笑问:“十年,很长的时间,可是阿海,十年之后,我们还需要一支五万人规模的绿营部队吗?”

阿海眉头皱起,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年轻的合众国从社团算起,也不过十年,从一个小渔村的商业组织,如今成长为一个拥有四百万国民、五万精锐部队和东方世界首屈一指海上力量的国家,从这个基础上再发展十年,合众国能走到哪一步,阿海实在说不出来。

“师父,不要再折磨我了,我这颗脑袋,就从未没跟上过你的思维。”阿海选择了投降,央求道:“您就告诉我,最佳局面是什么吧?”

李明勋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却说出了让阿海不敢相信的话:“最佳局面就是,我们把朝鲜抢一遍!”

夜猫子们请注意,凌晨三四点的更新不要打开,因为是防盗版章节,此提醒持续一周,一周后防盗版实行,赚钱不容易,请诸位见谅,只要凌晨三四点不看书,对诸位正版读者没有影响的!

章六零 注定挨抢的朝鲜

办公室里沉默了许久,阿海说道:“如果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我肯定会认为他是一个疯子的,但是您,我只需要聆听您的教诲便是,请说吧!”

李明勋从精致的餐盒之中拿出了一块李香君亲手做的糕点,放在了手心,说道:“如果你我争夺这块糕点,对我来说,最佳的局面不是让你吃不到,而是由我吃下这块糕点。”

阿海当然知道,那个被李明勋称作拥有八百万丁口的古老国家已经被他比作了糕点,他点点头,说道:“师父,糕点不是人,忠明派执掌的朝鲜,是我们的盟友,而合众国若是把朝鲜抢一遍,那就是杀鸡取卵,而且可能把盟友变成敌人。”

“杀鸡取卵是肯定的,但盟友变成敌人却不会,只需要稍稍动一下手段,实际上,我的表述不是很清晰,我们要抢的不是朝鲜,而是亲清派这些逆贼的资产,所以说,亲清派越占据上风,占领的地盘越多,我们的收获就越多。”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盛京城,一个名叫多尔衮的男人也是这般打算的,他计划挑起朝鲜王国内部忠明派与亲清派之间的战争,然后以平叛之名堂而皇之进入朝鲜王国,对所有非亲清派进行大规模的清洗和抄家,以获得加强辽东的粮饷和物资。

“师傅,或许您说的对,我们确实可以通过对朝鲜的洗劫,获得大规模对抗满清的资源,同时避免这些资源落在满清手中。但我坚定的认为这是短视的行为,无异于杀鸡取卵,从长远的角度考虑,我认为维持一个由忠明派控制的朝鲜,对我们更加有利。因为这样一个zhèng quán,会源源不断的产出资源来支持我们抗清的事业。”阿海思索之后,用坚定的语气说道。

李明勋轻轻的点头,认真反问道:“阿海,从长远的角度考虑,忠明派控制的朝鲜真的是我们一大臂助吗。”

阿海没有回答,而李明勋继续说道:“朝鲜王国素来以小中华自居,实际上这个国家的制度与前明的政治制度颇为类似,以两班贵族为主体的特权阶层掌握了朝鲜王国大部分的资源,这个国家大部分的百姓处于赤贫状态,挣扎在死亡线上。这个国家与前明一样,有着非常低下的行政效率和无比**的政治制度,这是封建王朝之必然,而不是亲清和忠明两派之间的区别,任何一派成为这个国家的主导者,都不会改变方才我说的现状。

因此即便我们支持忠明派的朝鲜官员掌握这个国家,朝鲜王国仍然是被两班贵族剥削。这个有八百万人口组成的国家,所产出的资源大部分会消耗两班贵族的奢靡之中,而不是用于我们的抗清事业。而且忠明派官员之所以联络我们要发动一场军事政变,他们并非是为了抗清御虏,而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切身利益罢了。

诚如你刚才所说,如果我们全力的支持忠明派的朝鲜官僚,那么他们会在十年之内,完成夺取zhèng quán、走出战争泥潭、进行战后重建及整编新军等各项任务,十年之后我们会获得一支五万人规模的军队支持。但是你需要认识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仍然需要不断的投入资源去维持朝鲜zhèng quán的稳定,否则有满清支持的入侵行动或者地方叛变就会延缓甚至打断我们规划的进程。因此十年之内,我们对朝鲜王国是投入而非产出。

可是同样的资源,我们为什么不能投入到对南洋澳洲或者其他世界什么地方的殖民中去呢?同样的投入在殖民中,我们获得的是永远归属我们的土地。

而投入到朝鲜王国中,我们获得的是什么呢?一个腐朽堕落的封建王朝,以及一个对明朝的忠诚远胜于对我们忠诚的士大夫阶层。

而从更加长远的角度考虑。当我们消灭满清zhèng quán或者说对这个野蛮人zhèng quán取得战略性优势的时候,我们支持起来的朝鲜王国会和南明zhèng quán一样成为我们的麻烦,而我们也亲手培养出来了一个中等强国。在东北亚地区,他们是我们的竞争者。所以我们全力培养的朝鲜王国只在只在十年之后和二十年之前这十年之中对我们有用,在此之前。他们会对我们索求无度,在此之后他们会是我们的反对者和竞争对手,我想这个由我们亲手培养的,朝鲜王国最终结局可能是在由我们亲手摧毁。如果是这样的结局的话,不如一开始就摧毁它。”

“可是师傅,一个拥有800万人口的国家是一种非常宝贵的资源,如果能为我们所用,那无论对中华民族的崛起还是短期的抗清事业都是一种巨大的支持。”阿海犹自难以理解李明勋的战略。

李明轩说到:“阿海你说的没错,但是如何利用朝鲜的资源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事情,对我们合众国来说最理想的状况应该是,我们在朝鲜不是支持一场军事政变,而是支持一场革命。

我们理想中的朝鲜王国是应该是一个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资源分配更为平等的国家,只有这样一个国家才能迸发出足够的生产力和生产效率去支持我们的事业,同样他也可以成为共和国商人最爱的市场和原材料产地,但是,这并非朝鲜任何一派的官员所希望看到的,在这个规划中,我们在朝鲜没有任何的盟友。”

“师傅可是从长远考虑……。”他还争辩道。

李明勋盯着自己最得意徒弟的脸,打断了他的话,说:“阿海,从长远考虑一个必然会带来麻烦的朝鲜王国,远远不如一个属于中华合众国的朝鲜行政长官区,你明白了吗?“

阿海的眼睛瞬间瞪大,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短视,虽然他的每一句话都会加上一句从长远考虑,但是却每次都把利益放于眼前。

是啊,一个由朝鲜人控制的朝鲜再怎么支持,也不如一个合众国控制的朝鲜。

朝鲜是一个拥有800万人口的国家,一个受中华文明圈影响深远的王朝,一个以汉语汉字为官方语言和文字的zhèng quán,一个把中国视为先进强盛和文明代名词的文化圈子。在这个时代要吞并这样一个对中华文明有强烈归属感的国家,那尚未完全觉醒的民族意识并不是一个问题,相反真正的阻碍还在于这个国家现有的特权阶层,无论他们属于亲清派还是忠明派。

“师傅,我明白了,我会处理好朝鲜的一切事务的。”阿海说道。

李文勋留下阿海吃了一次中午饭,并且把他那些要带走的绳结党党成员一起请来,在午餐上李明勋向绳结党交代和与他们探讨了一些关于朝鲜、永宁行政长官区、日本乃至于俄罗斯、满清之类的问题。当然这些问题会最终落成文字,交到众人的手中。

而在第二天的一早,一群人乘坐蓝鲸号武装运输船北上济州岛,蓝鲸号就是几年前从关岛海域抢来的那一艘马尼拉大帆船,在其投入使用之后,接连承担为永宁行政长官区运送移民的任务,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同时,这艘船的使用寿命也到达极限,因此在海参崴造船厂进行了重建工作。

那也是海参崴海军造船厂第一次接触如此大的武装船只,其实南京号的重建工作,进行得非常彻底,整个船体的八成的材料都被更换,海参崴海军造船厂为它提供了新的龙骨、肋材以及改进了舱室,桅杆的数量也从四根变成了三根。重建后的蓝鲸号,拥有一千六百吨左右的满载排水量。

在济州新建设不久的军管会行政大楼之中,阿海见到了来自朝鲜王国的盟友代表,忠明派的代表是崔明吉的弟弟崔晚吉,而咸镜道沈藩的代表则是水军大将林庆业。

两个代表显得都非常急迫,因为维持朝鲜王国唯一稳定的因素,朝鲜王李倧已经病入膏肓,他的生命随时可能失去,而最乐观的估计,也不会超过今年。因此,朝鲜王国的盟友们迫切需要得到合众国的支持。

由此忠明派与咸镜道沈藩最终形成了反清派,这是一个非常宽泛的派别,夹杂了各类存在利益纠葛的官僚、勋臣和藩镇,身处汉京之中的崔鸣吉临时成为了反清派的领袖。

这些朝鲜官员对于政变并不陌生,这几年朝鲜发生了不下十次的大小规模的政变,但是反清派在细数了自己掌握的资源之后,发现他们什么都缺,他们缺少军队、甲械以及应用于战争的各类物资,更缺少国内实权阶层的支持。

阿海在询问了盟友的情况之后,发现自己盟友的实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弱小,原因却是多方面的。首先是,满清对朝鲜的两次入侵,对朝鲜各阶层的信心打击是尤为强烈的,再次与这样的势力开战,很难得到很多坚定的支持者,骑墙派则更多,反清派需要一两次决定性的胜利来赢得这些骑墙派的支持。

(骑墙派不知他们也上了多尔衮的菜单,更不知道,李明勋的菜单上也有他们的名字)

当然满清实力震慑只是一方面,反清派自身的问题也是重要的原因,其中,崔明吉这位反清领袖的威望就非常受到质疑,因为正是他在十几年前主导了南汉山城,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定的反清派,走上这条道路也仅仅是亲清派把他逼上了绝路罢了。

因为与共和国的渊源极深,林庆业主导了这次谈判,他拿出了一个比较系统的行动方案。首先现在的朝鲜国王还没有崩逝,朝鲜要先从永历朝廷,紧急情况下从鲁建国那里拿到册封凤林大君为世子的诏书,同时朝鲜宣布朝鲜王国重新奉大明为宗主国,然后就是合众国与沈藩一起出兵,首要目的是夺取朝鲜最具政治意义的城市汉京,控制朝局。然后合众国北上将亲清叛逆和满清的军队阻挡在鸭绿江岸以北,拒敌于国门之外。

而另外一部分则与沈藩一道南下剿灭朝鲜王国内部所有的亲清分子,以彻底控制这个国家。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合众国能协助朝鲜王国获得一部分来自明朝的支持,那就最好了,哪怕只有几百人规模的军队也是可以的,毕竟这可以让这次军事政变的名正言顺。

其实,反清派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李倧的首肯,但现在他们已经不在乎,李倧承认也就罢了,不承认他也会成为被政变的对象。

紧接着,林庆业提出了另外一部分条件,那就是对于中华合众国支持他们发动军事政变的回报。

首先就是在控制朝鲜zhèng quán之后,反清派会为进入朝鲜作战的合众**提供力所能及的粮饷支援。其次,承认合众国对济州岛拥有主权,永久割让这个岛屿,继而就是向合众国全面的开放市场,如果中华合众国需要一部分人口的话,那么反清派的亲属和他们名下的奴隶,也可以成为合众国金的战利品

阿海不得不承认朝鲜王国对合众国国的了解还是比较深刻的,他对林庆业提出的军事政变计划基本满意,这个进化平淡无奇,没有什么亮点,但也没有什么漏洞。

但对于朝鲜王国对合众国的回报,他不以为然,林庆业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希望得到援助的这个强国,是一个由商人阶层掌握的国家,讨价还价是其本能。因此在来之前他从沈器远和崔鸣吉那里得到了相当大的授权,可是,林庆业万万没想到的是,阿海拿出了一份条约书,而条约书中的内容,让林庆业看后惊呼:“阿海阁下这不可能我们不可能答应您这样的条件,如果我们答应了,我们在国内得不到任何的支持,现在支持我们的人也会鸟兽散!”

夜猫子们请注意,凌晨三四点的更新不要打开,因为是防盗版章节,此提醒持续一周,一周后防盗版实行,赚钱不容易,请诸位见谅,只要凌晨三四点不看书,对诸位正版读者没有影响的!9

章六二 洲际贸易船队 情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六一 方案

阿海提出的条件严苛到令人无法置信,其中两个要求最让人难以接受,其一是废除两班贵族和四大阶级的阶级制度,赐予全国所有贱民阶层自由的权力,国家体制中的官员完全由科举选拔,废除贵族阶层在这方面的特权。其二,实行均田制度,亲清派名下所有田亩均分给刚刚获得解放的贱民阶层。

在这两个严苛的条件之后,阿海很大度的提出,合众**此次参与朝鲜军事行动,不会向朝鲜索要粮饷,而且还会约束军纪,尽量减少战争带来的损伤,但这些优渥条件根本没有人在乎,因为前两个条件就已经让谈判陷入僵局了。

第一个条件被称作自由条款,这改变了朝鲜王国的政治体制和阶级制度,伤害了士大夫阶层的根本利益,而第二个条件则是均田条款,这意味着,在此次反清军变中,支持反清党的士大夫和军官阶层得不到任何好处。

反清就既没有利益又要失去特权,那为什么要支持呢?唯一的动力就是在亲清派的反攻倒算之中维护自己的利益,在骑墙派还不知道多尔衮计划的时候,他们显然不会支持反清派。

“不,本官绝对不能答应,天下各国,从未有如此苛待士绅者。”林庆业本想说苛待士绅必然不得天下,可如今的局面是,东方世界最蒸蒸日上的中华合众国就是站在士绅阶层的尸骨上成长起来的。

阿海无奈耸耸肩,指了指房门:“那就请便吧,林将军。”

“本官要见元首阁下。”林庆业咬牙说道,他相信那位最高元首肯定能理解支持他们。

阿海道:“我是全权代表,我的条件就是元首的意志。”

“不,这不可能!”林庆业喊叫道,在来之前,沈器远和崔鸣吉都预料到谈判会很困难,他们相信‘贪婪无度的合众国代表’会提出各类苛刻的条件,比如割让更多的土地、垄断朝鲜国内的某些产业,但万万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结局,合众国的条件根本是无法接受的。

阿海站起身,打开了房门:“这两个条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在我们双方成立联军的那一天,必须向朝鲜八道全体臣民宣告,林将军,如果你不能做决定,可以回汉京或者咸镜道去问一问能做决定的人。”

林庆业盯着阿海那张平淡的脸,却是怎么也找不到一点犹豫,林庆业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局,他可是满怀信心的来的,毕竟目前中国各方与满清的战争中,总体是处于劣势的,永历主导的西南半壁摇摇欲坠,鲁监国在浙江一直打不开局面,合众国看起来南北联动,东西出击,接连开辟几个战场,但总是处于避战状态,根本不改变战略走向。

朝鲜反清派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朝鲜与中国是相互需要的,而非单方面的对另一方提出诉求,如果没有亲清派进行政治大清洗的威胁,反清派是绝对不会走上和满清对抗之路的,从沈藩这些年的表现就可以看出,朝鲜反清的各派实际上一直虚与委蛇,不肯走上战场,这群朝鲜人已经习惯了大陆决胜之后投向胜利者。

林庆业其实不知道,是明朝需求朝鲜,而非中国需求朝鲜,在满清尚在的时候,合众国的敌人是满清,可满清终究会不再的,合众国的敌人就是封建王朝,抗清之事一个过程,而非最终的结果,这个道理林庆业不懂,沈器远也不会动,就连永历和鲁监国也不会意识到。

实际上,阿海并不觉得这个条件有多么的苛刻,朝鲜的当权者只是损失了特权的法理性和眼前的利益,得到的却是全国数百万贱民和平民阶层的支持,有这股力量的支持,反清派是必然胜利的,而经历这次凤凰涅槃,朝鲜王国也可以率先摆脱封建王朝,获得更先进的制度和生产力的大爆发,可惜,朝鲜人注定错过这次机会。

林庆业二人摔门而去,高锋走了进来,说道:“看来朝鲜人的愚昧脑袋还不清楚我们善意。”

阿海笑了笑:“那没有办法,还是等确切的消息吧。”

高锋道:“其实已经可以预料结果了,反清派不会接受我们的条件,他们却会继续那个计划,毕竟亲清派的计划的清洗是没有给他们留退路的,哦,你可能不知道,金自点在义州编造了一本《奸臣录》,沈藩和忠明派的实权人物都在上面,金自点和那位世子若是回到汉京,肯定会血流成河。”

“这是我们的机会,阁下,您应该知道元首的意志,朝鲜的战事虽然要以两派的内战开始,但最终还是要由您的北洋战区结束,所以,您才是决定朝鲜命运的人物。”阿海说道。

高锋咧嘴一笑:“我还从未洗劫过一整个国家呢,看来我有机会了。”

“您的计划呢?我很快要去永宁了,我们需要拟定一个计划,你和我都能签字的那种。”阿海说道。

高锋铺开一张地图,说道:“目前来说,亲清派还是占据实力上风的,但沈藩军队的战斗力是一个谜,这么说吧,如果反清派占据上风,我会立刻动手,如果亲清派占据上风,那就抻一抻,毕竟,亲清派占据的地盘越多,我们的收获就越多。”

“满清在辽东的军队呢,我可是听说回到北京是福临和皇太后,多尔衮一直在盛京。”阿海问道。

高锋的手指点在了辽东沿海的几个岛屿上:“觉华岛、长兴岛和长山列岛,这三块地方我已经安排了海军陆战队和治安军进行佯动,做出随时反攻辽东的假象,多尔衮麾下那支军队不敢乱动,至少大部分要守卫辽东,只要把军队钉死在辽东,朝鲜就翻不出大浪来。”

“开战的时间呢?”阿海问道。

高锋笑了:“这可由不得我们,得看汉京的那位朝鲜王什么时候咽气了。”

阿海无奈摇头:“好吧,作战方面还是由您把控,对了,我向您要一个人。”

“谁?”高锋问道。

阿海道:“还在济州劳改营服苦役的赵君肃。”

“他?你要他做什么,他现在可是戴罪之身。”高锋说道,赵君肃最终被开除了军籍,服苦役三年,高锋一直想等他的苦役结束,再安排。

阿海说道:“我看过他的资料,中国海计划需要他,当然,我完全尊重他个人的意见,也包括您的意见。”

中国海计划只有元老才知道,高锋也不例外,他很清楚那个计划有多危险和困难,但是高锋不会压着人不放,高锋道:“我没有意见,赵君肃是个铁打的汉子,我想他宁可死在异国他乡,也不愿烂在苦役营中。”

“那您认为,赵君肃本人会同意吗?”阿海殷切问道。

高锋摇摇头:“我也不能肯定,赵君肃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

阿海笑了:“如果您说的是那个叫做栓子的孩子,那不是问题,移民局的同僚已经找到了他,他过的很好,一直在青岛要塞某个包工头那里打工,因为只有一只手,所以不能干重活,那个包工头安排他在灶台烧火,他吃的很胖。”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高锋肯定的说道。

统帅部和北洋战区再次变成了上紧发条的机械,开始了最高效率的动员,从作战预案来看,朝鲜之战共有三个战场,山东、辽东和朝鲜,朝鲜自然不用说,是主要战场,次一级的就是山东战场,无论战事发生在辽东还是朝鲜,满清都会在山东方向进行联动,在辽东之战中,北洋战区仅仅动员了一万两千人规模的军队参战,其余剩余的三万五千陆战力量留在了山东战场,以防守姿态稳固了胶莱防线,但如果再次开展朝鲜,胶莱防线就需要更多兵力了。

并非因为山东张存仁部实力增强,盖因气候因素,胶莱运河大部分河段会在冬季冰封,有的地方,无需任何协助,骑兵便可驰骋,这对于胶莱防线的要求更高,辽东也需要佯攻配合,也要分散一部分兵力,虽然北洋战区上下对于击败朝鲜军队信心十足,但山东和江南的行动证明,军队的规模越大,缴获就会更多,在抄家士绅大户这种行动中,精锐的陆军野战部队并不比清军绿营表现的好。

为了筹措兵力,北洋战区请求统帅部协助,四处求援,第一个给予援助的是永宁行政长官区,这方面由阿海负责,永宁行政长官区会抽调七千到八千的军队参战,如果战事发生在北风季节,粮草也会由永宁提供,而北洋战区直接把朝鲜东海岸划给了阿海负责。

第二波支援则来自盟友鲁监国政权,在西军请封的问题上,永历政权与合众国闹僵之后,鲁监国主动跳了出来,一边抨击永历政权党争误国,一边加深与合众国的合作,询问有没有可能把原本给永历的援助交由舟山这边,这明显挖墙脚的做派让合众国哭笑不得,一开始,统帅部联络鲁监国方面的时候,鲁监国就答应派兵,但规模不会很大,但一件事的发生,让鲁监国决定尽全力支持北洋战区。

刺激鲁监国政权的就是朝鲜王向永历政权而非鲁监国政权请封,这大大折损了鲁监国的政治影响力,‘既然你不视我为正统,那我抢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这就是鲁监国上下共同的心思。

最终鲁监国麾下各镇和舟山黄斌卿共同出兵两万支持,而北洋战区也是投桃报李,高锋答应会为各镇出兵‘报销’出兵费,在这个过程中还派遣合众国江南分舰队入驻舟山列岛,以防止清军趁着舟山空虚而进攻。

合众国海陆两军、治安军、义从军、舟山各镇共同汇聚了超过八万人的军队,如何加上动用的支前民工、船只上的水手,那么规模肯定超过了十二万,高锋对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进行了分配,把除了骑兵旅,陆军全员留在山东战场,配合义从军和治安军,山东战场军队数量维持在四万人左右,辽东战场则由海军负责,加强给其黄斌卿部,全军合计五千人,但因为舰船较多,必要时候可以动员武装水手,把作战力量提升到八千人规模,且有大量的劳改犯和支前民工冒充治安军参与其中。

最重要的朝鲜战场由高锋与乌穆二人总责,统帅陆军骑兵旅、海军陆战队、治安军、义从军和鲁监国各镇,军队数量在三万五千人左右,这是必然决胜的一支力量,当年皇太极打穿半个朝鲜也就用了万把人,而合众国面临的朝鲜肯定是处于内战状态的,三万五千人,已经是把可能存在的清军力量计算在内了。

这已经不是高锋可以主持的战场,必须由李明勋的统帅部出面,李明勋以合众国最高元首和统一阵线联络处的名义向各行政区、军管区和盟友各藩各镇发出了秘密战争动员令,动员令以不可思的速度传开,转眼间便是到达了各个战场,各处的军队动员引发了从辽东到广东沿海各战区的动荡,几乎每个战区都在动员待战,而清军负责各战场的亲王、督抚大臣都认为自己是那个目标。

这场必然要发生的战争中,最可怜就是朝鲜王李倧了,国内国外,敌我双方,不是在等着他死,就是在盼着他亡,包括他的两个儿子,李倧就好像东非大草原上一头垂垂老矣的公象,踉跄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周围全是窥视的目光,近处有不怀好意的手下和后嗣,远处则是蠢蠢欲动的鬣狗群,天上飞满了食腐的秃鹫,而在远处的高峰之巅,一头狮王带着一群猎豹和鳄鱼早已准备完毕。

公象倒下,就是一群饕餮盛宴,猎食者扑上来,相互厮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只有狮王闲庭信步的包围这片猎场,准备把猎食者和猎物一网打尽。

夜猫子们请注意,凌晨三四点的更新不要打开,因为是防盗版章节,此提醒持续一周,一周后防盗版实行,赚钱不容易,请诸位见谅,只要凌晨三四点不看书,对诸位正版读者没有影响的!

章六三 洲际贸易船队 波斯

夜猫子们请注意,凌晨三四点的更新不要打开,因为是防盗版章节,此提醒持续一周,一周后防盗版实行,赚钱不容易,请诸位见谅,只要凌晨三四点不看书,对诸位正版读者没有影响的!

阿巴斯港,胡格兰军营。

一个身着白袍的低级军官正在进行火绳枪射击演示,他在合众国海军陆战队军事顾问的讲解下把一套标准的火枪兵用的武器全部穿在了身上,手脚麻利的点燃了火绳,然后从腰间牛皮腰带上取出了一个锡瓶,里面有定装号的药子,开始装填起来,一边装填一边观察着这把做工精良的火绳枪。

这是一杆仿苏尔式火绳枪,采用打制精良的熟铁枪管、花纹精致的核桃木枪托和护木,配合这支火绳枪的还有一个专门制造铅弹的手工模子,插着十二个定装火药和铅弹的锡瓶,专门清洗枪膛的刷子和鹿皮布以及专门用来保养的油脂,而每一箱火绳枪还有一个夹杂了图册和波斯文字的小册子,上面用文字和图画说明了如何使用这杆火绳枪,而上面所说的一切,都可以装在一个用牛皮制作的行军口袋里。

军官对火绳枪并不陌生,他装填完进行瞄准的时候,才发现这杆火绳枪与自己平常用的有一个明显的不同,那就是枪托是弯曲的,他皱眉问道:“这是一支次品吗?”

陆战队的军官听了翻译的话,看到波斯人的注意力停留在枪托上,微微笑道:“当然不是,但我不想做出解释,您可以试射一下!”

波斯军官冷冷一笑,他开始瞄准远处的靶子,弯曲的枪托让他有些不习惯,但几次尝试之后他才发现其中妙处,枪托弯曲可以让其更好的抵在肩膀上,而底部的凹陷提高了和肩膀的接触面积,更与肩部的曲线契合,这样不仅舒适,还大大抵消射击时候的巨大后坐力。

砰!

铅弹飞出,波斯军官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握住了陆战队军官的手,大声称赞了几句。

而在石台之上,何文希正在与一个军服华丽的将军聊天,将军的手中把玩着精致的燧发手枪和一把锋利的马刀。

这是波斯的胡格兰部队驻扎在阿巴斯港的将领哈瓦利德,古老的波斯帝国一直依仗以骑兵为主的土库曼军事贵族,在接触了西方热兵器之后,波斯的贵族以格鲁吉亚等部落的奴隶兵和本族军官一起组织了胡格兰部队,这支部队与火器为主,火绳枪和火炮都有,但质量和数量仍然是一个问题。

而这也是合众国打开波斯国门的一个切入点。

自古殖民扩张,不过是三条路,诱之以利、示之以威和施之以恩,在如今的波斯,英国东印度公司是掌握贸易特权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可以在任何一个波斯港口停靠,享受低到百分之三的关税特权,每年有权从波斯买走三千担的波斯生丝,而能拥有这一切,便是英国人在近三十年前帮助波斯打败了葡萄牙殖民者,波斯人投桃报李罢了。

合众国在得知波斯急需先进火器之后,特意准备了一批火器用以打动波斯帝国的贵族,这批火器是精心准备的,燧发枪只有手枪是,其余全是火绳枪,也没有配备刺刀,这避免了重要军事技术的外泄,而在细节处才见外交部的心思。

这批火绳枪是特别订购的,质量没的说,其用来保养的刷子是马鬃刷子,而国内用的是猪鬃,保养枪管的油脂是混合了牛油和海豹油的,何文希介绍着这些合众国尊重其宗教的特殊安排,得到了哈瓦利德的高度赞赏。

而其余的武器也很用心,野战炮是四磅炮,威力和射程与欧洲货差不多,但却拥有更长的寿命,可以射击两千发,但这一点现在不能证明,所以三门火炮只是作为赠品,让胡格兰部队试用,而带来的三百把军官佩刀则得到了波斯军队的高度评价,这类恰克希式的军官刀采用的是优质钢铁用水力锻锤锻造而成,锋利无匹又极具韧性,实用性和艺术性都不错,虽然与波斯贵族顶尖的大马士革钢打造的军刀还不能相比(主要是艺术性),但仍然得到了波斯人的认可,就连港口里闻讯而来的土库曼军事贵族也颇为喜爱,当场就预定了五百把。

波斯对于与外国人打交道并不陌生,曾经的敌人葡萄牙、离开阿巴斯没有多久的荷兰东印度公司,以及英国人都是熟脸,因为波斯与奥斯曼之间的恶劣关系,那些被生活在奥斯曼阴影向的欧洲国家也常常上门寻求合作。

可以说,武器贸易正好切中了波斯人的要害,这个古老的国家拥有落后的军事体制和武器,但敌人却是无比强大,奥斯曼帝国如乌云蔽天,而东方还与印度的莫卧儿王朝龌龊不断,更不要提周边那些残忍凶狠的游牧民族了。

双方的贸易和谈判都很顺利,哈瓦利德同意合众国在阿巴斯港先设立一个临时商站,然后派遣一支外交使团前往首都伊斯法罕正是确定关系,当然,在收到何文希价值不菲的‘礼物’之后,哈瓦利德答应了一些条件。

在阿巴斯港拥有商站,关税不会高于百分之十、每年拥有一千六百担的生丝采购权,不会限制在波斯合众国国民的信仰也不会以此收税。

条件是非常宽厚的,何文希满意大部分,只是希望关税再降低一些,但是他知道,这需要使团去伊斯法罕去谈判,当然合众国需要为波斯提供更多更好的武器。

何文希只带来一艘亚哈特船,上面除了武器,还有一些合众国的出口商品,按照与‘引路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约定,合众国不许触碰波斯的棉布和粮食交易,这是东印度公司的核心产业,每年从波斯进口生丝和牲口卖到苏拉特,再从苏拉特购买棉布和粮食返回波斯,东印度公司在这条航线上赚的很多。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合众国本身棉布就不足,粮食更是利润低,合众国的强势商品包括香料、咖啡、钢锭、丝绸制品,波斯人对香料需求量很大,英国人提供的远远不够,因此市场很充足,钢锭自然不用说,波斯人非常紧缺,丝绸制品,尤其是华丽的锦缎之类,是波斯手工艺水准完全达不到,因为天方教教法的问题,喝酒是禁止的,无论是波斯、奥斯曼还是欧洲,咖啡都被视天主教和天方教各教派视为合法饮品,而这种饮品又出自热带,因此市场很大,可惜的是,合众国的咖啡还未有‘品牌’,最关键的是,国内的咖啡种植园刚刚铺开,还需要四五年才能大规模的出产。

不管怎么说,合众国对波斯的拥有商品优势,这本身是个好事儿,但波斯匮乏的贵金属导致交易量是个问题,比如这批武器,价值约四万两,可是波斯人只愿意支付一半的货币——图曼,两千五百图曼,其余两千五百图曼需要合众国采购货物。

虽然说,波斯拥有不少国际市场和国内市场欢迎的货物,但诸如香料这类价值与利润高,且规模不大的货物却不多,波斯最具竞争力的产品是生丝,但波斯的生丝实在是太贵了,一担的生丝就可以达到六百两白银,要知道,在江南一担最高品质的生丝也不过四百七十两,当然,随着大陆陷入战争之中,目前台北出口的生丝一担在三百八十两,而运到苏拉特交易,一担则在六百五十到七百左右,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英国人拥有每年三千担的授权,却从未完全使用过,盖因利润实在太低了。

如果普通商人,还会对波斯生丝有兴趣,但何文希不会,为了避免空仓,何文希与熟悉当地的商人联络,终于发现了几种波斯强势的商品,首先是瓷器,波斯产瓷器,但品质一直不如中国,也不是越南和暹罗,但瓷器就是瓷器,在环印度洋地区,尤其是东非地区,非常受欢迎。

第二种便是可以大规模采购的是废茧,中国的生丝和丝绸之所以受到世界的欢迎,是因为中国拥有大量娴熟的手工业者和无以计数的养蚕缫丝的好手,在中国,蚕茧的出丝率能保持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而在其他出产生丝的地方,比如波斯、孟加拉,出丝率有百分之四十都是少见的了,因此,波斯生丝行业有大量的废蚕茧和废蚕丝,这些都是合众国需要的。

原因无他,在台湾,合众国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已经复制了大陆的养蚕缫丝模式,利用江浙一带的技术,已经可以重新利用废旧蚕茧蚕丝,而国内纺织业已经顺利完成了丝棉、丝麻混纺工艺的技术进步,所以,无论是波斯的废蚕茧蚕丝,还是来自印度的野生蚕丝,都会成为合众国纺织工业的原材料,在严重缺乏棉花的情况下,丝织品是合众国纺织业的龙头,而国内开拓南洋需要大量的蚊帐等商品,也是低级丝织品主要的市场需求。

有了瓷器和废丝,此次阿巴斯港贸易利润就很可观了,而以上两种只是紧俏商品,其实波斯也出产大量合众国急需的商品,比如土库曼马和阿拉伯马,就是国内急需的马种。

阿巴斯港的贸易和外交进行的非常顺利,宾主尽欢的情况下,何文希只呆了两日便是离开了,虽然随行的贸易顾问提出奥斯曼帝国的巴士拉港也是一个极为繁荣的贸易港口,但何文希拒绝了,一是时间不够了,二是与奥斯曼那等大帝国的外交与贸易合作,应该派遣一支等级较高的外交使团。

何文希返回了苏拉特,参加了英国东印度公司首席执行官的私人宴会,何文希献上名贵的礼物以表达对英国东印度公司在波斯问题上的支持,那位可敬的首席执行官的夫人非常喜欢何文希赠送的精致瓷器和宝石,当她的丈夫询问何文希喜欢什么的时候,何文希仅仅提出希望得到几只东印度公司上层雇员喜欢养的宠物犬。

那位安洁莉娜夫人登时对何文希更为亲热,这位来自英国上流社会的女人坚定的认为,一个热爱生命且喜欢精致生活的男人,比一个驰骋疆场的将军更具有魅力,但是安洁莉娜夫人并不知道,何文希只是希望得到几只边境牧羊犬罢了。

而这些牧羊犬则要被泰勒带去澳洲,去践行它的本职工作牧羊,而非作为贵妇人身边的宠物,这是何文希私人送给马东来的礼物,他坚信,对于澳洲来说,高智商且特别适合牧羊的边境牧羊犬比送去一百个奴隶还有用,因为澳洲的牧羊业必然是支柱产业。

何文希回到果阿的时候,混编贸易船队再次组建起来,趁着东北信风仍在,贸易船队满载着合众国、英国东印度公司和果阿总督区葡萄牙人的货物南下莫桑比克,而大量的中国货物留在苏拉特和果阿的商栈,中国贸易会仍在两地进行!

而在船舱之中,原本占据六成以上的中国货物已经下降到了四成,这批货物被作为中国贸易会的中国商品售出,而取代它们的则是来自印度的印花布和染色布,数量多达二十万匹,这是在全欧洲都广受欢迎的产品,也是对葡萄牙和英国东印度公司两大势力的最好的报答。

混编贸易船队趁着东北信风直接深入印度洋腹地,却没有再去东非海岸,这段路虽然危险,但却避免了东非海岸那多如牛毛的海盗,更重要的是,葡萄牙的东非总督区在于阿曼苏丹国进行着战争,何文希不希望合众国牵扯在其中。

在下一个目的地,莫桑比克岛,混编贸易船队就会拆分,何文希率领六艘自由贸易级组成的船队继续南下,绕过好望角前往欧洲,而泰勒则在离开莫桑比克岛之后,恢复环印、澳船队的实际工作,前往澳洲,为在澳洲艰难开发的马东来送去来自国内的支持。

四月初,混编贸易船队抵达莫桑比克岛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战场,硝烟滚滚!

章六四 朝鲜的冬日

汉京。

初冬的第一场冷风从盖马高原横扫过了汉江两岸,带走了早已病入膏肓的李倧,当这个消息传开的时候,已经和平许久的朝鲜终于再次响起金铁交鸣之声。

如雷的马蹄声从门外传来,崔鸣吉身着官袍,绑着白巾坐在家中正堂之中,他的手边摆着一把宝剑和一颗印,如果成功了,印会发挥作用,如果失败了,宝剑会切开他苍老的脖子,崔鸣吉闭着眼,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的画面——一个个的政治对手在家中被诛杀,他们扭曲的脸逐渐冰凉,那些骑墙派的将军被收缴虎符,离开他们的军营。

许久之后,冬日的汉京安静下来,沸腾了大半夜的汉京在这一刻一片死寂,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官走了进来,发出甲叶碰撞的铿锵,他的身上是混杂了硝烟和鲜血的腥气,军官低声说道:“大人,成功了!”

崔鸣吉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他把宝剑悬于腰间,双手捧着印玺,走出了房门,门外的扑面而来的寒冷让他打了一个趔趄,好在被那军官扶助,崔鸣吉骑上战马,前往景福宫。

天上下着雪,却掩盖不住道路上的血与硝烟,远方几处官员的宅邸还在燃烧,不时夹杂着枪声和惨呼声,来自咸镜道的沈藩士兵正把一具具的身体拖到路边,拖行产生的血迹很快被雪覆盖,但雪只能盖住血迹,却掩盖不住黑暗。

景福宫,端坐在王位上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那轻飘飘的纱冠却似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此时的他脸色苍白,深情紧张,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手紧紧的握住一把短剑,指关节已经发白了。

“王上,都结束了。”崔鸣吉低声说道。

李淏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他看到站在殿堂内的是崔鸣吉而非要命的士兵,知道汉京已经在掌握之中了,李淏轻咳一声,沙哑的声音从发青的嘴唇里发出:“让朝臣上朝吧。”

李倧到死都在筹划让亲清派和忠明派和解,但两派无一人支持他的作法,当预感到李倧不久于人世,而合众国又不出手相助的情况下,崔鸣吉迅速联系了咸镜道的沈藩,沈藩派出林庆业和李麟为首的五千藩兵秘密南下,成功抵达汉京,并在李倧去世的第五天晚上也就是今天发动了政变,城中所有亲清派的两班贵族都遭遇了清洗,而其他官员全都被请到了景福宫。

在这里,李淏向朝鲜臣民宣布,朝鲜再奉大明为正统,且已经得到大明册封为世子,如今朝鲜王死,则李淏继位为王,李淏封赏功臣,且宣布北上,消灭亲清逆党。

然而,没有人知道,崔鸣吉宣布的那封来自永历朝廷的诏书上是空白的,原因很简单,关山阻隔,永历逃亡,着实难以联络。

然而,反清派占据汉京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天下响应,李淏在朝堂上宣布了官员任职名单,其中有几个中立派,李淏希望通过封官来拉拢他们,但最终这些人都以生病、归隐为理由拒绝了李淏,而朝鲜八道,只有寥寥几个地方响应,对于李淏要求尽起全国之兵讨奸剿逆的王命,各道府皆不应。

崔鸣吉知道,想要让他们响应,需要一场胜仗,不仅要打败亲清派还要击败满清。

好在,反清派还有御营厅,在解除了部分将官的军权之后,林庆业得到了御营厅五千人的生力军,加上沈藩藩兵和各道筹措来的援军,约有一万八千人,李淏以林庆业为元帅,亲征北方,而崔鸣吉坐镇汉京。

两日后,李淏踏上了亲征的道路,一路沿着官道向北而去,这条路他走过,上一次是丙子胡乱,他与兄长成为了满清的俘虏,一路骑着驴子走向了天寒地冻的辽东,沿途受尽了满清鞑子的欺辱和折磨,这一次,他要做的是复仇。

李淏从未经历的战阵,山区复杂崎岖的道路和凌厉的北风让他极为难受,营中到处是喧嚣的士兵和牲口发出的腥膻味道,然而,当站在高处看到绵延十数里的军队和民夫的时候,一种名叫野心的东西从李淏的心口沸腾,他想要率领强军剿灭叛逆、击败满清,甚至要去中原,去扶助恩深似海的大明王朝,让那些贪婪而愚昧的中国商人知道,什么是忠,什么是义!

朝鲜龟城。

寒风刺骨的山林之中,遏必隆走进了温暖的牛皮帐篷之中,寒风顺着他掀开的帐篷缝隙钻了进来,帐篷里烤火的满达海皱起眉头,遏必隆抖搂了一下身上的雪花,用力揉搓了一下脸,眉毛和胡子上的冰渣子便是哗啦啦的掉落。

满达海缩了缩脖子:“娘的,这比咱老家辽东都冷,冻的本王脚都没知觉了。”

遏必隆道:“王爷,咱们老家在宁古塔,那里冬天比这冷多了。”

没来由的被遏必隆教训的一句,满达海脸色愠怒,说道:“好好的,不再帐篷里烤火,非得去外面走一圈作甚,平白让我这帐篷热气散了许多。”

遏必隆拿起火盆里的芋头,扒拉着吃了两口,说道:“太冷了,怕哨兵不站岗,也怕营里的官兵闹事。”

“能闹什么事儿?”满达海不在乎的说道。

遏必隆道:“葛布什贤哈超营的人便是不站岗,让蒙古人顶上了。”

满达海嘿嘿一笑:“这群混小子,精的跟猴子似的,不过蒙古奴才可不就是干苦差事的么。”

遏必隆无奈的摇摇头,葛布什贤哈超是皇太极建立的亲兵劲旅,许多人索性就是个觉罗,和老汗努尔哈赤沾亲带故,而营里的蒙古人都是科尔沁带来的小部落,觉罗不站岗可不是因为主子和奴才的区别,而是吃不了苦了。

满洲兵不如以前能吃苦了,这是清廷内部的共识,虽说满洲兵战力的下降还没有那么厉害,但这不能吃苦本身就是战力下降,遥想十年之前,先帝皇太极还能率领上万满洲兵冬日北上征讨索伦蛮子,现在南下进入朝鲜,却是畏寒而不敢站岗。

但满达海不这么看,他认为在这严寒天气,这两千满洲兵可以潜伏在这积雪过膝的深山老林里,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强军了。

此次南下伏击朝鲜军是遏必隆坚持的,实际上也得到了摄政王多尔衮的支持,原因很简单,多尔衮洗劫朝鲜的计划因为合众**的异动而产生了变化,在辽东沿海的各个岛屿都出现了东番水师,探子回报的消息综合起来,岛夷的数量可能超过两万,显然,原本大规模出兵朝鲜的计划不能再实行,多尔衮计划速战速决,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奇袭打败朝鲜叛逆的主力。

南下伏击的军队有五千,三千人是来自蒙古草原小部落的穷哈哈,南下行动就连义州左近的朝鲜世子都不知道,这支军队悄么声南下,穿越山谷和丘陵,埋伏在了朝鲜军北上的必经之路上,龟城此时控制在亲清派的手中,要围攻这个城市就要向西展开兵力,而满蒙联军就在会其身后。

“遏必隆大人,侦骑回来了,朝鲜军距离龟城不过十五里,明天下午怕是要围城了!”一个梅勒章京走进来,语气欢悦的说道,满达海兴奋的大叫:“妈的,终于不用窝囊在这里的了!”

遏必隆的眼睛盯在那章京的肩头,看到了一片鹅毛大片的雪,他说道:“王爷,天气有些不对。”说着遏必隆掀开帐篷,方才细密的雪花如今成了鹅毛大雪,遏必隆说道:“照这样下下去,明日下午,怕是学超过四尺了!”

满达海脸色微变,如果是那样的话,那这支以骑兵为主的大军就要徒步作战了,而如果徒步去袭击朝鲜人的军营,那就太危险了。

遏必隆道:“王爷休慌,咱们兵分两路,您继续率领主力在此,准备徒步攻击,而奴才则率领部分兵马翻过这座山,去烧对方的粮草,如何?”

满达海道完全不敢相信:“这座山?”他看到遏必隆坚定的点头,一咬牙说道:“好奴才!不愧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遏必隆,不管成不不成,我都要向摄政王为你请功,营中的兵马你随便挑,多少都行!”

遏必隆笑了笑:“用不了多少,只求王爷给奴才一千个蒙古人。”

“不,我给你一千个选锋!”满达海豪迈说道。

遏必隆轻轻摇头,指了指远处已经布满齐腰深大雪的山林说道:“王爷,困在在于翻过这座山!”

满达海无言以对,遏必隆挑选了一千蒙古人,并且厚赏了银子和布匹,连夜便是出发,一开始,大军在淹没战马小腿的雪地里前进,落下的雪花打的人连生疼,被皮子裹住的人和马匹都是一片白色,好像一个个行进的坟头,一切声音掩藏在落雪之中,到了半山腰,马匹是骑乘不得了,遏必隆率先下马,携带武器登山,众人纷纷跟随,第二日的中午才是翻过了山峰,看着白茫茫的视野之中,满是各类大车和营寨,而在远处的龟城,不断响起炮声,细细清点,发现守卫粮草大营的也不过两三千人,其余都是民夫。

大军在山里待了一个昼夜,也不敢生火,夜晚最冷的时候,遏必隆与一群蒙古人抱在一起,躺在雪窝子里,一直等到第二个夜晚的后半夜,这群快被冻僵的人才是活动起来,他们把多余的武器和工具全部扔掉,然后趁着月光下了山坡,山路陡峭,遏必隆命令每个人用木枚栓在脑后,这样跌下山的时候也不会发出叫喊。

当凌晨的时候,上千人下山,藏在了岩石后面,当东方的鱼肚白泛起,遏必隆才下令冲杀,他对所有人命令道,冲进营中,营里的所有财富任凭众人取用,人群一阵欢呼不要命的冲杀进去,战斗结束的很快,守卫粮草大营的是最低劣的乡兵,原本还准备仗着栅栏放铳,但很快就被民夫队给冲散了,如狼似虎的蒙古人冲杀进去,斩杀百十人,便是攻下营寨。

接着,大营里的马草和饲料被点燃,火光照亮的了半边天,前线围攻龟城的朝鲜军登时大乱,先是满达海带人冲出山谷,继而是龟城里的朝鲜人反击,一个白天,便是杀散了朝鲜军五座大营,在最危急的时候,林庆业只得放弃军队和大营,带着朝鲜王逃入了漫无边际的山林之中,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回汉京,而是去了东北方向的咸镜道。

汉京。

自从李淏率军亲征,连下几座由亲清派占领的城市,崔鸣吉在汉京也是变得劳累起来,许多中立的官员开始宴请或上门拜访,而当平壤落入手中的时候,就连原本推辞不就的人也出现在了崔鸣吉的身边。

酒楼之中,崔鸣吉的眼睛扫过中央几个翩翩起舞的舞女,问道:“诸位大人这便是你们为本官准备的节目?”

“呵呵,自然不是,稍后片刻,领议政大人,您会满意的。”一个男人笑嘻嘻的说道。

正此时,外面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崔鸣吉感觉不对劲,正要起身,却是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按住,正是一个想要复职的御营厅武官,而随着大门打开,十几个甲兵走了进来,扔了满地的首级的,其中一个正摆在了崔鸣吉面前,正是北征叛逆的副帅,自己的亲弟弟崔晚吉!

几个追随崔鸣吉的寒光肆意的钢刀,吓的噤若寒蝉,崔鸣吉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高高举起,倒在了弟弟的首级面前,又倒了一杯,向西方遥拜三下,又是倒满一杯,一口满饮,崔鸣吉仰起脖子,对那些人说道:“来吧,吾宁死!”

几个官员道:“吾等无意伤大人,只是为保家业,还是要借您脑袋一用的!”

崔鸣吉冷哼一声:“我只想问,王上如何了?”

“如果您想问李淏的话,我可以告诉您,他和林庆业逃走了,但不会永远逃走的,满清大军已经追去了。”

夜猫子们请注意,凌晨三四点的更新不要打开,因为是防盗版章节,此提醒持续一周,一周后防盗版实行,赚钱不容易,请诸位见谅,只要凌晨三四点不看书,对诸位正版读者没有影响的!

章六五 进入朝鲜

到了夜晚,安静被打破了,那艘逃过一劫的三角帆船载着士兵向商港而来,在西蒙斯看来,敌人的阻击根本没有章法,但是他却知道,那位上尉只是前来做做样子罢了,果然,在遭到了几轮火绳枪的射击之后,三角帆船离开了,西蒙斯相信,明天早上或者晚些时候,还会再来一次。

第二天的早上,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吃过东西的士兵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第一顿饭,浑浊的汤里漂浮着一点油花,底部还有几颗豆子,那明显有着皮革纹路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切断皮袋做的培根——当年在果阿,西蒙斯曾经吃过一回。

士兵们靠着船舷和救生艇,有气无力的坐下,领取到饭食的他们怔怔的看着西蒙斯,这位航海长以及经验最丰富的老兵,希望能从他身上学到吃皮带培根的经验,他们中的勇士尝试了几次,在黑乎乎的皮带上留下一串牙印,也没有把这玩意吃进去,有些人已经放弃了。

西蒙斯用叉子叉起那段皮带,怔怔看着,他也不记得十五年前自己是是废了多少力气才把这玩意塞进嗓子里的,就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鼓起勇气扔掉它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舱门出响起。

“我们的首领要求你们投降,我们的目的是为被你们杀死的同胞报仇,而这个责任应该有科奎拉来承担,让刚萨斯来承担,让那些可恶的军官也负,士兵们,扔掉武器投降吧,你们会得到合理的安置,我们的首领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声音的主人大家都知道,那个年轻的火药猴,而舰上的水手也证明了他所言不虚,实际上,这几日的饥饿和口渴已经把士兵们折磨的有些崩溃,而对刚萨斯船长的忠诚也在快速的消失,他们最担心的一点就是已经控制火药库的入侵者点燃火药同归于尽。

喊话很快停止了,士兵们相互看看,有些人放下了手中的餐盘,显然,他们的心在动摇,大部分人还是看向了西蒙斯,毕竟他才是大家的主心骨,甲板上一片死寂,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炮门打开的声音,所有人警惕的站起来,扔掉餐盘抓起火绳枪,但是没有人进攻,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扔了上来。

西蒙斯本能的趴在地上,却发现那不是爆炸弹,而是一块涂抹了蜂蜜和香料的烤肉,虽然只有酒杯大小,但是散发出来的香气却让他不顾一切的塞进了嘴里。

士兵们也发现了甲板上的肉块,纷纷抢夺起来,为了一块肉拳打脚踢,乱做了一团,一时之间军容全无,西蒙斯抓起皮鞭,却没有甩下去。

随着烤肉进了某些强者的肚子,混乱停止了,西蒙斯没有鞭打,肯定听到声音的船长也没有露面,只有那个熟悉的声音继续敲打着众人脆弱的心弦。

“看看你们餐盘里的食物,再回味一下刚才给你们的肉,还不足以做出选择吗?”

马东来的声音顿了顿,忽然一句话,彻底击溃了士兵脆弱的心理防线:“刚萨斯给你们吃畜生都不吃的垃圾,你们不想知道刚萨斯在吃什么吗?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自己许久没有听到鸡叫了吗?”

一刻钟后,船长室的橡木门被推开了,西蒙斯带着几个士兵走了进来,他们神情冷漠,面带杀气,在西蒙斯的带头下,每个人都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坐在了原本属于高级军官的椅子上,冷冷的看着刚萨斯。

“你们这些蠢货,要造反吗?”刚萨斯拔出火铳,重重的砸在了桌子上!

西蒙斯捏了捏鼻子,用粗大的鼻孔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肉香,问道:“舰长大人,养在救生船鸡笼里的两只鸡哪里去了?”

刚萨斯脸色忽然涨红,好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一样,一旁的黑人奴隶却受不住士兵们那些能杀人的冰冷目光,从桌下把冒着热气的一盆鸡肉端到了桌子上,士兵们的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刚萨斯知道如果不能弹压,一切都完了。

他像以往那样,强行镇定下来,挺直腰身,尽量显的威严一些,他的声音变的高亢起来:“你们这群懦夫,难道要向异教徒和野人投降,出卖你们肮脏的灵魂,你们不怕受到上帝的惩罚吗?你们胆敢对上官动手,总督大人会被挂在桅杆上曝晒,乌鸦啄食你们的眼球,然后挂在绞刑架上让野狗啃食。”

西蒙斯忽然站起身,骂道:“刚萨斯,收起你那拙劣的表演吧,老子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送命的,去他妈的上帝,去他妈的总督,去他妈的一切,你想让老子们被野人蛮子吃掉吗,你想让老子们饿死在这里吗?”

西蒙斯怒吼着,端起那盆鸡肉狠狠的扣在了刚萨斯的脸上,在一阵惨叫声中,几个士兵上前进行了残酷的殴打,最后一把匕首刺在他的后心了事。

“如果被总督知道了,我们真的会死!”一个老兵看着好像破口袋一样倒在地上的刚萨斯,后怕的说道。

西蒙斯蹲在地上,捡起一块混杂了泥巴和碎木条的鸡肉,连通那块一直没有下嘴的烂皮带,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他的心中早已下定了决心:“我不会死在这里,我不仅要活着,而且比以前要活得好!”

一刻钟之后,西班牙国旗从桅杆上降落,西蒙斯还有六十四个可以站立的军官士卒排列成排,把武器堆成一堆,向李明勋投降。

李明勋终于可以从容的接受圣胡安号,并且享受胜利的成果,他快速清点收获,圣胡安号上还有三百二十人活着,即便去掉受伤的一些,这个数量依旧超过了三百,而其中水手、炮手和工匠大部分活了下来,但是船上的军官和舰上士兵就没有那么多好运气了,只剩下了眼前的六十多人。

对于这个收获,李明勋感觉相当庆幸,至少他确定自己可以开走这艘船,并且把它纳入腾龙商社的资产之中,而收获的不仅仅是舰船、水手和武器,还有货舱里的货物,包括一万五千张上好的鹿皮和近六百担的生丝,这绝对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也是鸡笼港两年内的全部积攒。

正在李明勋忙着安置俘虏和水手,收拾血腥甲板的时候,巴隆却走了过来,向李明勋提出了抗议,虽然他手下的士兵只战死了不到三十个,但却只收获了七十二个人头,与他要求的八十个相差八个。

李明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圣胡安号上至少战死了一百人,在仔细的清点之后,李明勋发现,有些被打死的士兵脑袋已经不成形状了,而部分死亡的水手则因为李明勋拉拢幸存水手的缘故,被保存了尸体完整。

宋老七知道了前因后果,在李明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明勋摇摇头,他不会同意杀死重伤员来弥补巴隆不足的战果,这会损伤自己的威信,对士气也是重大的打击。

“我会给你八个人头,但是不能由你来杀,这八个人我还有用。”李明勋认真的对巴隆解释道。

“他们注定是死人,死人会有什么用?”巴隆诧异问道。

李明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死人有时候会比活人有用!”

所有的俘虏都被驱赶到了上层甲板,士兵与水手泾渭分明的编列成了两个部分,在任何欧洲战舰上,他们都是两个无法融合的阶级,士兵是国家的正式军人,军官更是由贵族和士绅担任,而水手则多是雇员,甚至来自不同的国家和种族。

李明勋上前,把西蒙斯和那几个参与哗变的士兵挑选了出来,然后对两百多个水手说道:“我知道在漫长的航海生涯之中,许多的军官和士兵欺压侮辱你们,有些是为了维持秩序,但是有些纯粹是为了取乐,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复仇的机会,你们可以从这些傲慢而残暴的刽子手中挑选八个出来,处以极刑,现在开始吧!”

水手们骚动起来了,他们在动摇不安,也在跃跃欲试,深藏内心的仇恨和怨怼让他们胸膛起起伏伏,但是也不得不考虑后果,在任何国家,参与哗变的水手都不会得到原谅,而其中带头的更是会处以极刑,如果他们真的选出八个人来杀,意味着他们会成为西班牙的敌人,再也回不去了。

当然,这也是李明勋想要的结果。

混乱了一阵后,终于有愤恨压倒了理智的人出现,一个身材壮硕的水手站出来,他的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眼睛死死的盯在士兵群体中一个军官脸上,那个军官吓的缩了回去,水手一把撕烂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密布在胸膛和后背的鞭痕,那鞭痕极为密集,其中几个甚为粗大,好像蚯蚓一般随着肌肉绷紧而蠕动着。

水手一把抓住军官的衣领,高高的提起,怒吼道:“你还记得我吗,或许你忘了我,但是我身上每一条鞭痕都记得你,长官!”

最后两个阴冷的字是水手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他把这个军官扔进了人群,解开一截缆绳,泡在盐水桶里,浸泡了桐油的缆绳在水的作用下松软,然后解开形成了九股小绳子,这正是战舰上最常见的刑具——九尾猫鞭,而蘸了盐水的它威力更是翻倍。

几个水手把那个军官扒光了绑在了桅杆上,壮硕的水手抽打起了鞭子发出啪啪的脆响,那超过一丈长的九尾猫鞭在水手的挥舞下抽打在了军官的身上,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到这个叫做阿姆的水手有着极高的技艺,九尾猫鞭在空中抖出了复杂的诡计,发出恐怖的呼啸声音,落在了军官那白白嫩嫩的屁股上,在娇嫩的方圆之地留下了九道鲜红的淤痕,很快,那淤痕就高高肿起来,却又没有破裂,只是变成了青紫色。

这点鞭伤不算重,但是却痛苦异常,而鞭梢沾染的盐水让痛苦叠加。

啪啪啪!空气不断爆发出炸响,阿姆的鞭子一声声的落下,鞭痕密布了军官的后背、腰部、屁股和滚圆大腿,几乎没有留下空地,雪白的肌肤充塞了凌乱了的色块和华丽的线条,算是暴力之中唯一能展示美感的艺术。

军官从一开始的怒骂和咆哮变成了哭泣和哀求,最后只剩下了呻吟,他的眼泪混杂了鼻涕口水,狼狈的一塌糊涂,阿姆抽打的部位和数量似乎早有计划,除了原本落在他身上的,还有一个被这个军官打死的兄弟,当一切账交代清楚之后,阿姆上前,用李明勋扔给他的匕首结束了军官的生命。

“主人,阿姆永世为您效忠!”阿姆跪在地上,对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阿姆,你可以继续作为水手在圣胡安号上工作,接受我两年的雇佣,而我可以用和西班牙人一样的价格雇佣你,两年之后如果你依旧愿意奉我为主,我便可以来到我的身边。而这两枚金币,则是奖赏你的勇气!”

“谢谢您,尊贵的长官!”阿姆俯首说道。

水手们亲眼看到阿姆复仇,并且得到了妥善安置,还有两枚金灿灿的金币,他们一拥而上,挑选出大家最憎恨的军官和士官饱以老拳,而其他人则被李明勋的卫队带了下去。

西蒙斯冷眼旁观着眼前的一切,当杀死刚萨斯舰长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彻底和西班牙这个国家成为了敌人,他的出路要么在于那个年轻的明国海商,要么就沦落到某个西班牙人到不了的港口,凭借多年的航海经验,在荷兰人或者英国人那里谋一个不上不下的差事,作为一个背叛过葡萄牙的葡萄牙人,荷兰人、英国人肯定会信任并且利用他的经验,但是却不会得到真正的重用,自然也赚不了多少钱。

至于最终的结局,或许会醉死在某个酒馆后的小巷里,或许穷困潦倒的回到母国,隐姓埋名活下去,只有跟着眼前这个明国商人,才有可能改变命运。

他想要圣胡安号,那么他就需要我!在被带进舰长室的时候,西蒙斯的脑袋里全是这个念头。

章六六 汉京再易手

汉京城,通往王宫的街道是城中唯一的石板路,此时的道路两侧挂着诸多的尸体,从尸体上淌下来的血水在地上积出一片片发黑的血迹,甚至有些尸体的内脏流淌出来,引来城中的一些野狗野猫,这便是这段时日索尼在汉京‘抄没叛官’的成果。

在景福宫的宫门内外,用拆卸民宅得来的木板和木方围成了一个个的栅栏,每个栅栏里都围着几十上百的人,他们或坐或躺,男女老少都有,昔日在汉京叱咤风云的朝鲜两班贵族此时就是栅栏里的‘牲口’,冰寒的天气之下,贵族和他们的亲属冻的瑟瑟发抖,有人挨不住的时候就向旁边的满洲兵招呼,供出他们在城内宅邸的藏银窖和城外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庄园和产业。

索尼正在一个栅栏前审问一位朝鲜官员,这个老者曾经被李淏封为右议政,却坚辞不受,他原本是观望两派相争的结果,但结果出来了,满清大军进入汉京,除了亲清派,其余一概清算,饿了十几天,老头子的两腮早已塌陷,却实在没有什么家财可以拿出,只得是哀求不已。

“索尼大人,王爷请您去一趟,似乎有紧急军情。”一个满洲兵走过来,低声对索尼说道。

索尼点点头,对那士兵指了指栅栏里的老官员,说道:“他没用了,把这一家人收拾了,男的送去辽东,女人先进营吧。”

栅栏里一阵哀求,索尼却是不理,径直走进了景福宫,勤政殿里,满达海坐在王位之上发着火,朝鲜王则站在旁,俯首躬身,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倒是金自点,在殿堂中央连连磕头,脑袋已经是淤青了。

“这些朝鲜蛮子,真是愚蠢,岛夷大军已经是打到忠州了,这厮才是来报,着实该死,该死!”满达海气呼呼的叫嚷道,把桌案上的奏折笔墨扔了出去。

索尼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他对朝鲜地理不算陌生,知道忠州位于朝鲜蜂腰位置,通达周围五道十余州,占据此地,朝鲜大半地区都可去得。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金自点又一次磕头起来,咚咚作响。

索尼呵斥道:“休要聒噪,这个时候了,磕头管什么用,关键是有御敌之策,王爷,不知岛夷有多少兵马?”

“禀上国使者,忠州守军来报,约有两千人,都是步卒。”朝鲜王低声说道。

“放屁,两千步卒就敢从釜山打到忠州,还比你们的信使跑的快?”满达海呵斥道,一点没有给这位朝鲜王面子,朝鲜王不敢异议,只得把忠州来的官员和溃兵都叫了过来。

索尼上前细细审问,许久之后才说:“看来岛夷是从釜山上岸,派遣骑兵一路疾进北上,路遇大雪,才是步行攻打忠州的。”

“看来岛夷应该有五六千人,都是骑兵。”满达海说道。

索尼摇摇头:“若只是五六千骑兵,定然是不敢如此深入腹地的,其一路北上,占据忠州才是驻军,显然是为大队人马打开通道的,想来后面还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如今所说情报不明,但能差遣数千骑兵作为前锋,那肯定是一支大军了。”

满达海清楚索尼的意思,那肯定是一支自己对付不了的军队,当初入朝伏击林庆业,满达海仅仅带了五千人,其中两千满洲精锐和三千蒙古兵,蒙古兵已经遏必隆带着去讨伐北方的沈藩了,索尼来汉京的时候带来了两千兵马,其中来源复杂,吴三桂的藩下兵、组织起来的包衣兵、来自北方野蛮部落的蛮兵,还有四百个关外旗营兵,索尼带这些人是为了更好的控制朝鲜局势,也为了更有效率的抄家。

“要么主动出击,要么撤退!”满达海说道。

索尼点点头表示支持满达海的分析,但没有做出选择,两个人都很清楚,无论是遥远的北京还是摄政王坐镇的盛京,都不会再大规模的派遣支援来了。

皇帝亲征辽东的时候就已经动员了外藩蒙古,满清内部的兵力已经调遣殆尽,按照多尔衮的计划,必须等开春之后才会有新的军队开赴朝鲜,这支生力军来自京城,更精确的说来自山西,原因很简单,由姜镶发动的大同之变已经被扑灭,阿济格、博洛和鳌拜率领的清军和包衣兵攻下了大同城,姜镶被族诛,山西所有叛乱的城市大多投降或攻克,如今正在进行收尾,山西战场平定后,博洛会率领部分兵马支持陕西,而包衣兵则前往辽东,多尔衮把新抬旗包衣的份地放在了辽东,而且授权他们在山西就地抓奴才,其余没有被抬旗的,也会前来辽东。

开春之后,有了包衣兵的加入,辽东才能不受岛夷的海上威胁,继而派遣士卒征伐朝鲜。

但那是三个月甚至四个月后的事情,摆在满达海面前的是后撤等待援军,还是前出忠州,在敌援尚未赶到之前,打败那支岛夷前锋,以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

对于主子们之间的犹豫,无论是朝鲜王还是金自点不敢说话,最终还是身为亲王的满大海拍板,前出忠州御敌。

满达海一方面传令遏必隆撤军,仅仅留下部分朝鲜兵防守,以防止沈藩南下,其余精兵汇聚汉京,并且命令朝鲜八道的兵马集中汉京,满达海已经决定了,不打则已,打便是要孤注一掷。

十二月底的时候,满达海凑出了一支两万两千人规模的军队,尚未开赴忠州,乌穆已经率领前锋进入了京畿道,此时的前锋已经得到了后方的支援,乌穆得到了六千人的支援,其中两千人是河原田队的治安军,另外四千则是来自永宁行政长官区的步队,各类开拓营、守备队夹杂其中,番号驳杂。

更让乌穆兴奋的是,他得到了一个炮兵营的支援,这是全陆军唯一一个飞骑炮营,又名为乘骑炮,采用的是陆军四磅野战铜炮,在两轮炮车之前加了一个前车,火炮挂在前车上,炮口朝下,由六匹驽马拖拽,此外还有四轮弹药车随行,与普通的野战炮不同,飞骑炮营全体成员,不分军官士兵全员骑马,飞骑炮营有四个中队,一共二十四门四磅炮,包括军官、炮手、宪兵、驭手、马夫、铁匠,一共一千四百多人。

在合众**所有的炮兵队伍中,只有飞骑炮营能够支援骑兵部队作战。

小年夜,前锋大军抵达了汉京南四十里处,斥候与蒙古骑兵发生了冲突,除去留守的部队,乌穆此时麾下士卒数量超过一万一千人,几乎相当于对手的一半,军中没有跟役,乌穆一路疾驰行军,目的是速战速决。

小年夜的第二天,双方在宽阔的汉江平原上相遇,满达海与乌穆几乎在同一时刻命令全军展开,在清朝联军准备修筑大营的时候,合众**已经完全展开并发起攻击,乌穆公告全军——击败满清兵,汉京过大年!

因为满洲兵骑兵多,步卒少,所以清军大营中,朝鲜御营厅士兵占据了中军,两翼是满洲骑兵和蒙古骑兵,平坦的地面很适合骑兵作战,而御营厅中数量较多的鸟铳手则更容易稳固防御。

合众**的布阵同样如此,骑兵两翼,步兵在中间,率先发起攻击的是飞骑炮营,在观察到清军之中火炮极少,而且多是低劣的锻铁炮、佛郎机之后,飞骑炮营全员展开,在一千名骑兵的掩护下,飞骑炮营从大阵右翼突进到了战场正面,在距离敌阵约么四百米的位置展开。

全员下马之后,驭手打下马桩,各中队以炮组为单位,把马匹交由了驭手看管,从前车与后车分离,取出炮弹,归拢炮手和瞄准测算,整个飞骑炮营一共用了大约九分钟左右的时间就打出了第一轮齐射。

“目标四百米开外,步兵集群,表尺十,全装药,实心弹!”各中队的长官几乎下达了同一个命令,而各炮组的炮长则手握螺杆,对火炮的俯仰角进行了最后的调试,继而,红旗落下,炮兵齐射。

砰砰砰!

四磅青铜跑的声音清脆而嘹亮,二十四发实心四磅炮弹发出尖锐的啸音砸进了御营厅士兵的方阵之中,二十四发实心弹多落在了三百五十米到四百八十米左右的区间,砸在了被冻硬的土地上,裹挟着泥土和草叶弹起,落入士兵群中,继而再次弹起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撞碎了多少躯体和四肢,实心弹的外层是一片血红,这一次弹起弧线平缓,有些甚至直接撞在了士兵的脑袋上,落在了一百三十米左右,再次席卷血肉生命,继而落下弹起,这次落在了八十米左右,形成了威力十足的跳弹射击。

飞骑炮营,这支在全陆军炮兵部队遴选最优炮手和军官组成的炮兵营,在第一轮齐射的情况下,就证明了它的价值是无可取代的。

清军大阵深处出现了一片片的骚乱,好在清军应对合众**已经有了经验,其中最宝贵的经验就是下放满洲兵到各方阵弹压,以防止友军迅速崩溃。

飞骑炮营的营长官发现后方的步兵行军速度恒定,他稍稍计算了时间,下令稳定射击,炮兵营以一分钟一发的恒定频率进行炮击,要知道,在关键时候,四磅炮可以打出一分钟三发的极限速度,与燧发枪近乎相同。

步兵的进攻在飞骑炮营出发的那一刻也开始了,乌穆把所有装配火绳枪的治安军和开拓队赶到了两翼,中央阵列是四千名燧发枪兵,因为没有精通线列步兵阵列的陆战队和陆军野战营,所以乌穆从一开始就制定了方阵前进的战术。

全军分为了八个方阵,以大队为单位组成,虽说是方阵,但只有十排,每一排五十个人,所有的火枪兵肩并肩,肘碰肘,按照固定的步速前进,展开了有四百米的阵列,因为不是专业的步兵,所以无论是前进速度和阵列严正度都有些问题,好在都是老兵。

在飞骑炮营打出了第十二轮齐射的时候,步兵大阵终于超越了他们,随着嘹亮的军号声响起,步兵大阵停在了御营厅军不足三百五十米的地方,一些清军的火炮已经开始炮击,但乏善可陈,清军没有从国内带来红夷大炮,能由马骡驮负的也就只有一些佛郎机和小炮,佛郎机清军看不上,得胜炮是唯一的选择,这种类似一磅炮的小炮约有三百五十斤,可由马骡驮负,号称有四百米的射程,实际上在二百米内才好发挥作用,因此无论是炮兵炮击还是步队前进,都没有开火。

步兵大阵没有继续前进,而是选择了就地齐射,距离三百五十米,各方阵进行仰射,在抬高了射角之后,燧发枪齐射弹幕落在了朝鲜军阵之中,杀伤颇大,燧发枪虽然精准度不高,但射程却是不近,在四十五度仰射的时候,陆军的制式燧发枪可以打九百米到一千米,三百五十米自然不在话下,虽然这个距离对一些装配了甲胄的士兵伤害不大,但对付朝鲜军这类披甲率较低的军队来说却是不在话下。

三百五十米,清军绝大部分武器的射程之外,无论朝鲜兵还是清军都只能被动挨打,步兵大阵五排一组齐射,在齐射之后,后面五排前进十米进行齐射,继而后面的再前进射击,如此交替前进,一直从三百五十米打到二百五十米,此时的清军大阵各类火器频发,火光和浓烟笼罩其中,虽然打的乒乓乱响,但效果确实不佳,但是清军,已经被火炮和弹雨覆盖后,越发的慌乱了。

一刻钟后,飞骑炮营出现在了步兵大阵的两翼,在距离敌人二百五十米的距离上,与步兵一起射击,这一次,四磅炮用的是装填了四十发重霰弹的铁皮弹筒,对准四百米左右的纵深目标进行齐射。

这一次,飞骑炮营采用急速射击,一分钟打出了四发,在打了六轮之后,步兵全员装填完毕,继而上刺刀,然后继续推进,清军崩溃了,御营厅率先奔逃,但他们绝对没有满洲和蒙古骑兵速度快,继而是骑兵旅和义从军追击,他们么有理会朝鲜兵,追着清军一路砍杀!

章六九 洲际贸易船队 南非 美洲

何文希当然不知道,所谓的开普敦应该是三年之后,也就是165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这里设立的定居点,然后建立的好望堡,继而在叫做开普敦的,至少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开普敦这个名字。

可是,何文希依稀记得,李明勋说过,在南部非洲海岸,最适合的港口就是开普敦了,也就是好望角半岛北面的海湾,桌山脚下。

“东方号是肯定修不好了,从加勒比海到果阿这长达几万里的海岸线,没有一个造船厂可以修好东方号,而东方号支撑不到回本土或者欧洲,所以只能放弃。”航海部长官认真的宣布了东方号的死刑。

远洋航运公司代表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此次要损失九十万两了,加上东方号这艘船,上百万两的损失,这意味着即便我们从欧洲返回,利润也会减少三分之一。”

“抛弃东方号是肯定不行的,无论是我本人,还是大家,都无法承担这个责任,我要求留下来,守卫东方号,鉴于是我本人的工作失误,那么我愿意留下来!”东方号的舰长周泽宇郑重的说道。

何文希轻咳一声,说道:“当然是留守,但问题是如何留守,派遣多少人留守。”

“您这是什么意思?”周泽宇问道。

何文希说道:“很简单,周船长,如果只为了保护船上的货物,我给你八十到一百人就够了,但诸位没有发现这个海湾很平静吗?”

周泽宇眼睛瞪大:“您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建设一座殖民地?”

何文希点点头:“这里有河流有肥沃的土地,而东方号上有无法运走的布匹、工具和武器,无论地理环境还是物资方面,都拥有足够的资源用以建设殖民地,方才陈代表的话说的不完全对,我们抛弃东方号,是损失百万,但如果留下人拓殖,那就相当于投资百万在这里建设,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您的意思是?”周泽宇问道。

何文希道:“所以不仅要留守,还要尽可能的多留人,我们的船队有超额配备的水手和陆战队员,完全可以招募一批志愿者留守于此,数量在三百五十人以上,这样,南非就拥有了开拓所需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留守者设法通过前往东方的商船,把消息送往莫桑比克的领事处,国内知道后,肯定会支援本地建设的。”

“国内不会怪罪吗?”一个船长问道。

“怪罪不怪罪我不知道,但肯定会派人来,徐船长,你能坐视一百万两银子扔在这里吗,如果国内支援的船只赶到,看到的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定居点,而船上的货物已经通过贸易卖出,换取了建设本地的材料和人力,那个时候,还会撤退吗?”何文希微笑说道。

众人摇摇头,如果留守的人把货物变现成了土地、城堡和房屋,那就不会轻易撤离,撤离就是彻底赔钱了,而继续经营还有可能收回本钱,而且,开普敦的位置和资源都是值得重金开发的。

何文希的理论说服了大部分成员,在进行投票之后,九人选择了同意,何文希宣布正式拓殖、经营南部非洲,将要成立的定居点命名为开普敦,这个海湾叫做桌湾,在经过了挑选之后,周泽宇被留下来担任开拓队的队长,而安全局的那个帮厨高英武留下作为副手,并监督一切。

洲际贸易船队尽可能为本地留下各类物资,包括带不走的印度染色布、中国瓷器和钢铁工具,以及火药、火炮和其他武器,在经过了动员和挑选之后,最终有四百八十人留下来开拓南非,在这些人中,修理匠、木匠和铁匠配备充足,在贸易船队离开之前,何文希动员船员为南非开拓队搭建了帐篷,把东方号上的火炮和货物完全搬运上岸,用沙袋构造了简易的炮台,并且给南非开拓队留下了三艘小艇和一艘大艇。

在临走之前,何文希告诉周泽宇和高英武,损失了东方号并不是什么罪过,毕竟西方殖民者说过,没有一艘船能三次往来于东西方,但如果不能经营好开普敦,那就是罪过了,何文希告诉二人,在合众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殖民地得到过百万规模的初始资金。

在离开了开普敦之后,洲际贸易船队趁着西南风向西航行,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抵达了南美洲最大的走私港口,布宜诺斯艾利斯,这里是船上西班牙货物和乘客的终点站,毕竟洲际贸易船队抵达欧洲会进入葡萄牙,两个伊比利亚半岛的国家还处于战争状态。

布宜诺斯艾利斯有着悲惨的身世,作为天选之地,拥有肥沃土地、和平环境和优良海港的它原本可以成为南美洲的经济中心,可惜的是西班牙对于没有金银矿的地方都兴致缺缺,布宜诺斯艾利斯几乎被放弃,要知道,这是南美洲少有的从西班牙本土而非秘鲁总督区派人来占领的殖民地,这里的白人和梅斯蒂索人都感觉比其他南美土生白人和混血高一等,可惜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却被几乎放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商人都必须前往利马才能开展合法贸易,与其他贸易都是非法的,而去利马的路上,总是会遇到高乔人和印第安人的袭击,因此,走私成为了本地商人的唯一生存法则,以至于把西班牙驻本地的官员和军队全部买通参与进来。

所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西班牙人从来不把自己当西班牙人,其对西班牙归属感很低,所有的本地人都称呼自己为拉普拉塔人,而这个走私港口只有一座圣三位一体堡和八十名守军,根本不是洲际贸易船队的对手,所以何文希命令进入港口,直接上岸,与其说是入港贸易,不如说合众国临时接管了这个城市。

在纵穿大西洋之前,贸易船队进行最后一次补给和休整,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拥有三千人,但是船队上却下了超过四千人,大量的银币和金币在这座城市挥霍,原本铁青着脸的市长变的笑逐颜开,强烈要求返航的时候,船队也应该来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座城市不会收取任何的费用,但市长隐晦的提出,下一次,应该是还是武装进港,接管城市,这样就不会让这位市长违反西班牙的殖民地法规了。

市政大楼的会议室成为了何文希的休息室,在这里,他打开了一瓶来自欧洲旧大陆的白兰地,接待了一位老朋友,荷兰船长菲茨海默。

这位为满清走私工匠和火炮的船长差点挑起了合众国与荷兰的大战,却也配合着合众国对荷兰东印度公司进行了政治讹诈,所以他没有向公布的那样死在绞刑架上,而是活了下去,这次远航欧洲,经验丰富的菲茨海默成为了航海顾问团的一员,而今天,何文希对他另有重任。

“菲茨海默船长,你认为港口里的船只,那种更适合远洋航行?”何文希为菲茨海默倒了一杯酒,问道。

港口里停泊着近二十艘船,除了合众国的五艘,其余都是走私船,盖伦、笛型船、纵帆船和亚哈特,各类型都有,小的不过百十吨,大的也就四百吨。

“那艘‘幸运男孩’,长官。”菲茨海默看过之后,小心说道。

何文希打开了一沓资料,找到了关于幸运男孩的那张,这是一艘小型盖伦船,满载排水量三百八十吨左右,拥有充沛的内部空间,船龄不过五年,正值壮年,何文希笑问:“菲茨海默,你有信心再领导一艘船吗?”

“我?幸运男孩号!”菲茨海默不敢相信。

何文希道:“是的,就是幸运男孩,我们在开普敦的朋友两手空空,需要从无到有的创造基业,而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一个走私天堂,我希望开普敦能得到这里的粮食、酒水、武器和农具,菲茨海默,你能胜任这项工作吗?”

菲茨海默问道:“那阁下可以给我开具正式的委托书吗?我指的是来自合众国或者远洋航运公司的,正式的,拥有法律效益的委任状,或者委托书,我保证,绝不让第二人看到,但我非常需要。”

何文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问道:“你你想做第二个泰勒船长!”

菲茨海默没有否认:“是的,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合众国的一员,当然,我知道现在不行,因为东印度公司,但不代表未来不行,合众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拥有无穷的机会,我不会因为血脉和肤色遭遇上升的天花板。”

何文希道:“当然,合众国欢迎你。”

在处置完菲茨海默的事情之后,何文希在他的工作日志中写下了收集到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或者说拉普拉塔地区的信息,并且把这里定义为合众国殖民美洲的天选之地。

拉普拉塔地区的优势有很多,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城防和兵力完全不值一提,而广袤的拉普拉特河两岸是肥沃的草原,完全可以种植小麦,放牧牛羊,这里气候适宜,好似中国北方一样,而且,何文希发现,本地的疟疾等热带疾病爆发率很低,适合大规模的移民,而本地居民对宗主国西班牙归属感很低,而西班牙对拉普拉塔也不甚关心。

何文希并不知道,他并不是建议开拓美洲的第一人,实际上,开拓美洲的工作已经同期进行了,不是计划,而是实施。

同年六月末,虾夷地,钏路港。

两艘马尼拉大帆船消失在钏路港东面广袤的海洋之中,在虾夷地开发之后,钏路港就是被建设起来,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渔港,附近是暖流寒流交界之处,后世有名的北海道渔场就在这里,而因为虾夷地是合众国的租借地,是与日本幕府商定的非军事区,所以马尼拉大帆船都会把钏路港作为东方补给的最后一站,继而深入大洋,抵达美洲。

马尼拉大帆船离开之后,一艘同样大小的船只驶入了钏路港,它便是蓝鲸号,在钏路港,阿海召集了所有中国海计划的负责人,五人军官评议会。

最高长官赵君肃,船长刘庆勇,航海与对外长官马青,开拓队长沈一池以及民政官吴长定。

五人军官评议会成员中大部分是老资格,只有马青进入合众国不久,马青已经四十五岁,潮汕人,年轻时候便是去吕宋闯荡,机缘巧合上了马尼拉大帆船去了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墨西哥城,在那里,有一条微型的唐人街,马青以一手理发的手艺在墨西哥城立足,可惜的是,当地的西班牙理发师因为马青高超的手艺和低廉的价格而破产,状告到了市政厅,马青因此失业,坐船回到了东方,因为其是少数几个曾经去过美洲的华人,因此迅速被招募到了中国海计划中。

而中国海计划的核心就是,在北美洲开辟一块属于合众国的殖民地,并且作为合众国经营美洲的支撑点,之所以叫做中国海计划,是因为西班牙人。

殖民时代以来,西班牙全盘占据着南北美洲的西海岸地区,除了少数的海盗和私掠船,无人挑战西班牙人的地位,因此,西班牙人称太平洋为西班牙海,而合众国致力于打破这个局面,把太平洋经营成中国海。

开拓北美比开拓南美和非洲容易的多,长久以来,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限定在中美洲,无力向北美扩张,特别无力向北美西海岸扩张,除了少数的探险船,那里几乎还是一片新大陆处女地,一直到两个世纪后,俄罗斯人占据了阿拉斯加,为了避免其南下,西班牙才北上占据了北美西海岸和中部的广袤区域。

也就是说,只要合众国本身做好保密,可以经营两百年不被发现,当然,合众国不会为此保密这么长时间,按照中国海计划的规划,在北美殖民地没有两万人之前,尽可能的保密和避免和美洲的欧洲殖民者接触,也就是说,至少十年内,合众国在美洲只能与印第安人相伴。

章七十 裁决朝鲜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江南的乱局有无数的人失踪,有些死于战乱有些死于逃难,但国手大匠大批量的消失就是社团早有计划的事情了,这些人无一例外被全家带往了台湾,有些人对社团感恩戴德,有些人不情不愿,有些人半推半就,甚至少数人死也不离开自己的家乡,对于这些誓死不走的人,社团选择的是强硬态度,直接绑架,其中多数人也只是说说,但真有性格刚烈的,选择一死,派去的人也只是看着他们上吊。

不为我所用,亦不能为敌所用,这就是社团对这些人的态度。

南京苏州的钟表、光学匠人,他们精湛的技艺不仅给社团带来军国利器——望远镜、钟表的自产的能力,还会加快燧发机、齿轮这些精密构件的发展速度,前者意味着燧发枪,后者则对社团正在改良的水力机械和规划中的常压蒸汽机带来更多的便利。

江西铜陵的铜匠,会加快金瓜石金铜矿的生产效率,增产社团急需的战略资源,而景德镇核心御器厂直接被社团雇佣的溃兵突袭,溃兵们得到了银钱,把御器厂数百工匠连同家属近两千人以两万两卖给了社团,这批人被组织一路南下,进入广东境内,而其中最看重的风火窑大匠则被专门护送先一步前往了南京,他们会和芜湖劫夺来的匠人一道,前往北方的东方港,参与到炼铁厂的工作之中。

十七世纪,中国最懂铁的芜湖铁匠加上最懂火和耐火砖的景德镇作头,配合社团在东方港的高炉,足够打破通往炼钢之路的壁垒。

而更大批量被转移走的是南直隶城镇之中技艺精熟的织户和染匠,台湾的桑园已经广布,养蚕缫丝染织都急需这些人的手艺。

一直到浙江陷落,社团一共移民超过三十万,这一次,既是社团移民最多的一次,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一次。

弘光元年四月初,特混舰队出征。

崇明港口人山人海,人们聚拢在水边,为即将出征的社团舰队欢呼称颂着,每个人都知道这支来自东番的舰队要去上游抵抗左良逆,防备满清,百姓以最大的热情欢送这些保护他们家园的精兵。

特混舰队拥有船只上百艘,其中十二艘平底通报船是其中核心,三十五艘沙船则运载了精兵和粮食,除此之外,就是由五十多艘快蟹组成的桨帆船舰队了,这是特混舰队的主力,为此,台北和大本营的内河舰队全数赶到。

尚未到长江丰水期,长江的水位较低,并不利于特混舰队行动,但好在,枯水集结的潮水更具有威力,从长江口一直到镇江一带都被海潮所影响,一直到了潮涌最高的时候,社团特混舰队以快蟹舰队为先导,进入长江之中,而李明勋选择了通报船响尾蛇号为旗舰,特混舰队按照长江航道的水深分布,靠近较深的南航道行驶。

长江下游地区,江面宽阔,远看是一望无际,犹如汪洋大海,实则沙线缕结,沙洲与沙梁密布,其中航道深洪仅有一线,曲折迂回,千变莫测,便是本地之人也难保万全,从崇明到江阴鹅鼻嘴,特混舰队花费了三天时间,期间舰船搁浅数十次,都是由吃水一米多的快蟹船拖拽出来,好在长江水面,礁石少而沙洲多,纵然搁浅也不会毁损船只,只是原本涂在水线一下,用以防备藤壶、船蛆等海洋生物的涂层已然遭殃,不过这些生物在淡水之中无法生存,倒也不用过分担心。

到了江阴鹅鼻嘴,这里山势险峻,突入江中,江水磅礴,依山东去,湍流阵阵,好在社团雇佣了大量本地的艄公、火长,许多来往船只听闻特混舰队要去上游作战,纷纷让开航路,也有出手相助,拖拽搁浅船只的。

特混舰队踽踽难行,航道平缓之处必有沙梁沙洲,搁浅是寻常事,而航道收窄之处,水流湍急,动辄四节的流速让特混舰队中的通报船和沙船束手无策,风力大些,还可以靠快蟹的拖拽前行,风力小些只得下锚候风。

一直到了镇江段,特混舰队终于遭遇了南京朝廷的拦截,但是来的不是江南的水师,而是福建郑家的战船,李明勋派遣了使者前去接洽,又让人上岸打听,才知道,郑家的郑鸿逵已经长江天险之地的焦山门留下了营寨,驻守上前兵马,在这下游最狭窄之处、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地设立江防,防止北面崩溃之后,满清渡江。

派遣去的使者还没有带来的消息,向前侦查的战船却是带来的情报,焦山门一带航道极为复杂,不仅水流湍急,而且有漩涡存在,危险异常。

李明勋想过此次入援江南会有许多困难,但是不曾想仅仅是长江航道就如此让人无奈,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英国那排水量数千吨的三级战列舰都能抵达南京城,特混舰队最大的沙船排水量也不过三百五十吨,怎么就那么困难呢?

“看来没有蒸汽机就是不行啊。”李明勋心中无奈的感慨。

半日之后,使者回来,还带来了一个老熟人,郑芝龙的长子郑森,李明勋诧异问道:“郑兄此时不应该在南京国子监读书吗?”

郑森冷冷一笑,道:“南京听闻东番社团再提义旅如长江助战,恩师特派在下前来查验,以防趁火打劫!”

李明勋微微一愣,继而笑了,他本以为郑森是郑家主帅郑鸿逵派遣来联络的,没有想到这个家伙是替自己的老师出气的,要知道,弘光朝廷成立以后,面临顺军、军阀和满清的威胁,最着重的就是长江防御,对郑芝龙自然也拉拢极大,让郑森入了国子监不说,还给他找了一个江南名儒当老师,那就是钱谦益,自己当初在松江南楼羞辱过钱谦益,郑森自然不悦。

“要是趁火打劫,苏州岂不是更好的目标,我社团舰队为何要到这里来呢?”李明勋笑着解释。

“你这支舰队可是要去南京?”郑森看了看李明勋手中近百艘战船,问道。

李明勋笑了:“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尔父郑芝龙也是东南沿海一代枭雄,你自小耳濡目染,就没有学得几分本事吗?”

“你这话何意?”郑森怒目而视!

李明勋道:“特混舰队去南京作甚,趁火打劫吗?如今江南更需舰队支援的地方自然是芜湖,左镇逆贼兵马百万,战船数千南下,我社团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呀。”

郑森脸色舒缓了许多,他和他身后的钱谦益就怕特混舰队去南京,如今南京朝廷的政策是北拒西战,就是北面收缩兵力,以空间换时间,而江淮、长江乃至浙江的所有水师精锐全部去上游,先击败左良玉,再利用长江机动,防备北面的满清,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实际上,南京朝廷也做到了前半部分,只是谁也没想到江南会崩溃如此之快!

“当真去芜湖?”郑森迟疑问道。

李明勋指了指身后的大沙船,说道:“船上有甘蔗酒千桶,咸肉三千石,糙米三万石,这些东西运到南京,那些高官勋贵怕是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吧,这是给丘八吃的,如今丘八最多的地方,莫过于是芜湖!”

“李兄做的一手好买卖呀。”郑森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这些都是社团捐赠于卫国兵士的,何来买卖之说,如今国难当头,我李明勋怎生再发国难之财!”

“郑公子为何在这里为难社团?难道是怕我们抢了你们郑家的风头,你们郑家出兵,朝廷还是给了粮饷的,就算如此,你们也在江南抢掠不少,社团出兵,自备粮饷不说,还要赠送你们补给,你郑公子心眼如此小,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不顾天下安危了。”赵三刀抱刀在一侧,冷冷说道。

郑森脸色涨红,说不出话来,赵三刀说的可算是实情,郑家出兵,朝廷是发了粮饷,可郑家军队军纪实在不咋地,不仅抢掠百姓,连南京朝廷发给其他军镇的军饷都敢抢,即便是如此,朝廷和江南士绅仍然是颇为感激,但现在社团来了,那种行为就成了骄纵跋扈了。

“我郑大木光明磊落,哪是那等奸邪小人!你们东番外夷能做得如此,我郑家自然做得更好,此次我便随你们去芜湖,约束军纪,倒是让江南百姓看看,到底谁才是忠义之辈!”郑森抽出倭刀,一刀斩在船舷之上,冷冷说道。

郑森说罢,收刀而去,不多时,焦山门方向传来郑鸿逵消息,说是郑森会亲率一支小舰队随社团舰队西去芜湖,而焦山门的郑家船队也会协助社团渡过最危险的焦山航线。

郑鸿逵如今是长江防御的最高的军事统帅,也是如今南京左近最强的一支舰队,有郑家相助,特混舰队得以近乎无损的通过焦山门,只不过,郑森率领的小舰队也加入其中,监视着特混舰队渡过南京段,一同前往了芜湖大营。

到了四月下旬的时候,特混舰队和郑森督领的船队终于抵达了芜湖。

此时的芜湖可谓是群英荟萃,南京的京营、郑家的兵马,江西撤下来的水师,黄得功与刘良佐二镇,再加上社团特混舰队,总督一切军务的是兵部尚书朱大典,而水师统帅则是李明勋的老熟人黄蜚,陆上力量自然以黄得功和刘良佐为主。

虽然说李明勋算得上外人,但在芜湖却是根基很深,社团与朱大典牵扯很深,当初社团崛起,购买的第一批粮食就是朱大典贪墨的漕粮,又有黄蜚的关系在,自然如鱼得水,原本黄、刘二镇对社团不熟悉,还有些戒备,但特混舰队带来的粮食和酒水却让众人熟络起来。

特混舰队倒是没有来晚,赶到的时候,左镇兵马已经到了铜陵,芜湖大营之中一片欢腾,盖是感觉会有一场大胜,原因很简单,左镇原本就不懂水师作战,此次陆军被皖南的山脉阻隔,水师突前,己方已经取得了优势,而处于下游,战术优势也很明显,更令人兴奋的是,左镇的首领左良玉死在了九江,而营中主事的是其子左梦庚,军心涣散,战意低下,是矣,诸将都是以为此战必胜。

“探子前来回报,铜陵的左镇水师大小船只怕是有上千艘,但多是临时抓来的民船,夹杂在一起,一窝蜂似的顺流而下,完全没有章法,王师在荻港有石城炮台,可为依仗,此战出击,胜算颇大,不知诸位何人肯为先锋?”朱大典在军议之中,朗声问道。

诸将尚未表态,郑森却道:“当然是我福建水师为先锋了!”

郑森如此莽撞,颇让大家意外,说起来,郑森并非勋贵,也无官职,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但毕竟他是郑芝龙的儿子,又有南京朝廷的授意,坐在这里也就罢了,但福建水师参战的事情也轮不到他表态,毕竟在芜湖前线,负责的是副总兵郑彩。

郑彩虽然与郑森同辈,但如今也是四十余岁,少年事便是跟着郑芝龙出海经商,见惯了生生死死,做事素来稳重,即便是郑氏一脉中,郑彩部也有较大独立性,他原本不想挑头,却被郑森抢了先。

眼瞧着诸将看向自己,郑彩抱拳道:“全凭督师大人吩咐,黄大帅差遣!”

朱大典道:“哈哈,大木果然是少年英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郑森到底只有二十出头,又在郑芝龙羽翼下一帆风顺,心气自然高,被朱大典如此夸赞,心中颇有豪气,他话锋一转,看向李明勋,说道:“督师大人,我福建水师愿为先锋讨逆,只是兵少船寡,希望其他水师多多支援,舢板、快蟹多些才好,但也不能缺了大船,听闻东番义旅舰船强横,铳炮犀利,水上作战战无不胜,能不能请东番义旅出战,以为后继!”

朱大典只得看向李明勋和黄蜚,说到底,他对特混舰队的命令还需要李明勋同意,李明勋笑了笑:“区区左镇杂鱼,大木战得,我自然战得!”

“好,便以两部为先锋,出击荻港!”

章七一 开拓元勋制度

林加延已经变成了巨大的工地。

里亚尔是一位克里奥尔人,是一个酗酒的西班牙水手和一个沦落到马尼拉的妓女所生,好在里亚尔侍奉过皮拉尔神父,凭借这层关系,他成为林加延所有白人和混血儿的领袖。

早上,里亚尔醒来,船上自己神气的军服,肩抗火绳枪,手持一把弯刀,带着三角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而他的身后则是六个混血儿护卫,而原本一起来林加延的克里奥尔人,一个死于痢疾,一个被土著杀死,里亚尔成为了领袖,他是林加延地区的收税官,仅次于封君马东来。

然而里亚尔根本无税可收,在选择了巴朗圭封地之后,马东来立刻宣布两个巴朗圭的税赋由他一人承担,而土著们则需要出徭役来偿还,这立刻获得了当地土著的支持,很快,马东来选择了阿格诺河三角洲上的一个高地作为大本营,展开了开拓计划。

除了监工中的小冲突,马东来的开拓队没有与周围的部落冲突,他选择的是银弹开路的策略,用西班牙银币、铁器、盐巴、布匹等一些小商品从周围土著那里交换大米和鱼获,还以此雇佣许多土著男人做劳工,里亚尔完全不能接受,他感觉,开拓队有切支丹武士和邦板牙士兵一百多人,配合自己神勇无敌的指挥,完全可以攻打几个部落,特别是矮黑人部落,抓那些猴子来干活。

但马东来拒绝了这个建议,里亚尔无力否决,他虽然是皮拉尔神父派来监视的,但却不是股东,作为接受马东来雇佣的雇员,他只能服从。

三个月来,林加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阿格诺河边出现了一个码头,可以容纳两艘戎克船停泊,平坦的高地上,灌木很砍伐光,野草被清理,土地已经平整,高地上堆满了木头,有些是施工用的木料,而大部分则已经晾干,可以做燃料。

高地上出现了两排木屋,一排是开拓团的营房,一排则是仓库,里面堆满了粮食。

里亚尔走出了营房,发现马东来不在这里,他抓过一个邦板牙士兵,问道:“那个华人呢,他去了哪里?”

“东来阁下正在那边给土著们发工钱,那些土著运来了很多牡蛎壳,东来阁下很高兴!”邦板牙士兵说道。

“这个蠢货!”里亚尔骂了一句,立刻去找马东来。

海边的牡蛎壳堆积如山,这可是烧石灰的好材料,马东来估量了一下,有这些牡蛎壳,荣耀堡就不会缺少石灰了,而牡蛎壳烧制的石灰肯定要比石灰石烧制的要好,否则荷兰人、西班牙人就不会都选用这类材料了。

“东来阁下,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里亚尔赶来兴师问罪:“难道皮拉尔神父给你的四千比索就用来买这些没能吃喝买卖的东西吗?”

马东来笑了笑,说道:“当然不只有这些,四千比索中的一半还雇佣了土著挖掘河沙,您知道,海沙是不能当建筑材料的,就在那片红树林之后。”

当初之所以让里亚尔加入开拓团,主要是为了博得科奎拉和皮拉尔的信任,否则那些家伙可不放心一个华人在菲律宾开拓,雇佣那些邦板牙人也是如此,马东来能相信的只有手下这三十几个切支丹。

来到林加延后,这些白人和混血对荣耀堡的预先工作造成了巨大的阻碍,其中一个白人还准备向马尼拉报告,那个可比里亚尔聪明多了,无奈之下,马东来杀了那人,嫁祸给了土著。

里亚尔怒道:“我要向皮拉尔神父报告这件事,你拿着神父的钱来到林加延只在挖土伐木,根本没有拓殖土地!”

马东来心中不屑的笑了笑,按照计划,远征舰队还有两天就要来了,但这个时候消息传回马尼拉,会让西班牙人提前准备,这可不是马东来愿意看到的,现在看来,要把里亚尔和他的手下一网打尽了。

“嘿,里亚尔阁下,不要生气,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真的以为种植园对皮拉尔神父很重要吗?你错了,你看这是什么!”马东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口袋扔给里亚尔。

里亚尔掂量了一下,发现很重,他打开之后,看到了金光灿灿的金沙,里亚尔的呼吸变的粗重起来:“金沙!”

马东来笑了笑:“是的,金沙!这是一个来工作的土著告诉我的,在北面,也就是进入海湾处的那个尖角,有一个矮黑人的部落,那里有一条小河可以淘金。”

“那我们应该出兵,占领那里!”里亚尔兴奋的叫道。

马东来道:“可是你看到,这里离不开我,皮拉尔神父要求这里有一座宏伟的教堂。”

“我可以去,里亚尔是最勇敢智慧的战士!”里亚尔拍着胸脯说道。

马东来道:“好吧,但是抢来的金沙我要三分之一,剩下的才是你和参战士兵的,那戎克船给你,切支丹留下协助我,邦板牙士兵随你挑选。”

“那个部落有多少人?”里亚尔问道。

“一个大型巴朗圭。”马东来说道。

里亚尔说:“那我要带走所有的邦板牙士兵。”

说罢,里亚尔对身后的两个混血儿说道:“你们留在这里,协助东来阁下。”

马东来耸耸肩,没有异议,当天里亚尔带着邦板牙士兵坐上了那艘戎克船,在华人水手的操纵下戗风北上,第二天的下午赶到了土著所说的地方。

里亚尔从官厅里穿上了一件半身甲,加上披风,甚是威武,他走出官厅,站在船艉楼,准备发表一场早已准备好的征服演说的时候,忽然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几个邦板牙人跑上来,说道:“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里亚尔看了看船上的人,发现都是土著,没有华人了,他心中一紧,跑到船舷一看,那些华人在海面上游泳,已经游出火绳枪的射击范围了,里亚尔心道不好,他想起船上还有回旋炮和佛郎机,大声说道:“开炮,炸死那些华人。”

几个土著掀开包裹火炮的帆布,却发现炮门已经被铁钉钉死了,里亚尔气的哇哇大叫的时候,忽然船身猛的倾斜,里亚尔差点摔倒,很快就有人来说,那些水手临走前落下了船锚。

“快,收起船锚,是那些华人叛变了,他们要把我们饿死在这海面上,可惜,那些蠢货失算了,我也会操纵这种戎克船,等我回到马尼拉,一定用刀斩下所有华人的脑袋,就像五年前一样!”里亚尔站在船艉楼大喊大叫。

更多的叫嚷声出现,但不是里亚尔希望的欢呼和崇拜,而是尖利的哭嚎,里亚尔扭头看去,宽阔的海面上,驶来了两艘纵帆护卫舰,十几门火炮从上甲板推出来,对准了这艘戎克船。

一天后,马东来在林加延等到了运输船队,何良焘、多亚从船上下来,成为了五年之后,第一批重新登陆吕宋岛的人,只不过这次身份变了,他们是征服者!

林加延一时沸腾了,快速运输船上的不断放下小船,把士兵、火炮和工匠依次运送上岸,而两艘大沙船进了码头,他们卸下来的是一些木质构件,组成成了码头上的吊车,随后才是运载建材的沙船靠近。

“一个半月内,我们会组建一座荣耀堡!”何良焘看着林加延已经做好的准备工作,豪情万丈的说道。

荣耀堡放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候,大舰队也顺着东洋航线南下,只不过没有直接去马尼拉湾,而是去了整个菲律宾地区最好的港口,苏比克湾。

苏比克湾呈现西南东北方向,长十四公里,宽八到十公里,三面被山峦环抱,夏秋季节的台风,冬季的狂风都影响不到这里,只不过因为苏比克湾周边全是山峦,也没有裸露的矿产,所以一直没有得到开发。

作为后世可以出入航空母舰的港湾,这里的锚泊条件自然是很好的,大舰队抵达之后,从各个舰抽调了总共一百五十名陆战队和部分工匠上岸,砍伐树木,用沙袋和木料修筑了两座炮台,却是对准了内陆地区,然后就是修筑临时码头,大舰队进入苏比克湾后,派遣护卫舰在外侦查警戒。

第二天,一艘西班牙通报船出现在了苏比克湾外,与护卫舰发生了战斗,很快脱离南下而两艘护卫舰紧跟南下,执行对马尼拉湾的侦查任务。

海陆两个方向来的情报传递到了马尼拉,圣地亚哥城堡中的总督官署,一场小规模的宴会随即举办。

各色的肉排和生菜送达了餐桌,侍女们穿梭其中传递着各类美酒,宴会中的人们都是菲律宾都督区高官,大部分是海军的舰长和军官,而最尊贵的无疑是菲律宾都督区的最高长官科奎拉了。

人们喝了酒,让气氛变的火热起来,他们相互吹嘘自己的功绩,畅想不久之后的胜利,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兴奋,似乎大舰队就是来送死的,他们对胜利毫不怀疑。

马尼拉主力舰队的司令洛佩兹已经喝的有些忘形了,他跳上了桌子,拔出华丽的佩剑,踢开碍事的餐具,在灯火之下纵情高歌,放浪起舞。

“愚蠢的东番人再来送死,他们的舰队就在港外。

他们消磨时光,我们养精蓄锐。

船蛆钻进龙骨,藤壶长满船底,饮水骚臭难忍,食物千篇一律。

军官的精神崩溃,士卒暴躁难耐,一切都在伟大阁下的掌握之中。

那个时刻终于到来,我们冲出了海港,冲破了敌阵,高呼:圣地亚哥!

东番人的战船成为火炬,他们落在水手,鲜血染红了海面,我们再次高呼:圣地亚哥!”

这是一艘菲律宾都督区脍炙人口的西班牙歌曲,水手们尤为喜爱,但洛佩兹改动了少许,把荷兰人改成了东番人,但是无人有意见,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胆敢进犯马尼拉的敌人,无论是谁都会只有失败一个结局。

当得知大舰队进入苏比克湾,窥视马尼拉的时候,科奎拉麾下的将领们就已经认为此战必胜了,才有了今日的宴会,而命令下达,依旧是大家最熟悉的战术——苟!

在座的众人已经熟悉了这个战术,事实上,在两年前他们刚刚成功了一次,敌人的舰队封锁的马尼拉湾,菲律宾都督区的舰队在港口养精蓄锐,等待几个月,等到敌人耗尽了精力和补给,马尼拉舰队冲出港口,重创乃至全歼敌人。

拉斐尔坐在宴会厅外面的平台上,听着里面叫嚷声音,满脸的厌恶,他高傲的脸上扬,看着星空,回思着接到的情报,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他不愿意相信屡屡战胜自己的敌人是这么的愚蠢,但他们的一切作法和都与荷兰人一样,这二十天来,社团舰队一直在苏比克湾消磨时光和补给,只派遣了一些纵帆船在港口外拦截商船,和进行有限的侦查,似乎一切也都按照马尼拉舰队喜欢的节奏在前进。

(荷兰人进攻马尼拉的时候,曾经短暂占领过甲米地,所以对社团进驻苏比克湾,西班牙人不感到意外。)

酒宴已经到了**,里面想起了女人的尖叫声,不断有喝醉酒的军官摔倒,拉斐尔正想着要不要离开,去拜访一下费丽莎的时候,忽然看到官署之外卫兵正在和一个人在争吵。

门口的灯火照亮了那个人的脸,虽然胡子拉碴,虽然一身粗麻衣服,但拉斐尔还是认出了这是一位神父,自己曾经在教堂祷告的时候接受不过他的训诫,与那些一手握着圣经一手攥着钱袋的神父不同,这位神父是一位虔诚的牧羊犬,他是一位苦修士,也是一位传教士,平日最喜欢穿行于危险的土著部落之间,向他们传递上帝的福音,这是拉斐尔尊重的人。

“住手,你们这些蠢货!”拉斐尔跑到门口,叫住了卫兵。

卫兵停下手,对于总督大人的准女婿,他们没有敢于分辨,而那位神父却是说道:“拉斐尔阁下,请快快带我去见总督大人,我们中计了!”

章七二 婆罗洲与九龙

无论怎么说,合众国都不会为自己的伙伴提供荒蛮之地,林诚让专业人士讲解两地的情况,其消息来源有各地华人、南洋的土著和殖民者,以及安全局派遣到各地的探险队,虽然不是很详细,但已经足够让大家了解个大概了。

所谓的九龙又被称作下高棉、水真腊,是高棉土著聚集的地方,在中南半岛有一个真腊国,也就是后世的柬埔寨,但这个真腊国是中南半岛内部的一个封建国家,其虽然与下高棉地区的高棉人属于同一种族,但并没有形成实际的统治,真腊国和广南国、暹罗国将之视为蛮族,真腊国被叫做陆真腊,而生活在湄公河下游地区的则被称之为水真腊,所谓水真腊,大体就在于拥有四万平方公里的湄公河三角洲,要知道,后世这一区域养活七千万人!

此时的湄公河三角洲还处于荒蛮状态,高棉人以部落的方式生活在这里,湿热多雨、沼泽港汊是这里的主要地形,但不可否认的是,千百年来,湄公河为这片三角洲提供了肥沃的土地,处于亚热带季风气候的三角洲水热同期,如果开辟出来,水稻和甘蔗的种植就能让这里的人富庶起来。

水真腊大约拥有一百到一百二十万人,没有国家实体和有效的军队,制约开拓是湿热多雨的气候。

而婆罗洲则是后世的加里曼丹岛,七十五平方公里的土地可谓地盘够大,这片湿热的热带雨林气候区拥有广袤的平原,但大部分被雨林覆盖,而这个岛屿上拥有三发、文莱、苏禄、马辰四个苏丹国,还有一块属于南洋强国马打蓝苏丹国的一块海外飞地。

目前来说,马打蓝苏丹是合众国的最大粮食提供国,又是制约荷兰人的重要势力,因此婆罗洲南部的飞地和藩属于马打蓝的马辰苏丹国就排除在外了,苏禄目前处于分裂状态,一部分是合众国的盟友,另一部分制约着西班牙人,所以其占领区最好也不去碰,文莱曾经是苏禄的宗主国,后苏禄崛起,反过来成为文莱的宗主国,但因为苏禄的分裂,文莱暂时孤立无援,其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三发苏丹国便是开拓的主要对象,而这两者占据了婆罗洲最富庶的沙捞越地区,这也是合众国开拓的主要方向。

婆罗洲人口不多,这个巨大的岛屿顶多拥有七十万人,处于愚昧的状态,与水真腊一样,气候和疾病带来的困难远远大于当地的土著势力。

按照合众国对海外领地和殖民地的命名规则,尽量使用历代古称,如果不存在或者不适合,便采用中国风格的命名方式,加里曼丹岛古称婆罗洲,因此以婆罗洲命名,而湄公河三角洲又叫做九龙江,符合命名规则,因此此地被称之为九龙,而湄公河则官方命名为九龙江。

“毫无疑问,婆罗洲与九龙地区各有千秋,婆罗洲面积广大,没有任何对诸位有挑战性的势力或者国家,外部威胁不大,这里土地虽然不够肥沃,但是种植水稻、胡椒是足够的,婆罗洲出产的热带硬木、象牙也是国内需要的,而先期开发的地区也有部分炼铁业以及正常出产的铁矿。

九龙地区则更为富庶,平坦的冲击三角洲可以发展任何热带和亚热带作物种植,其土地比婆罗洲肥沃很多,当地的土著人口也很集中,但需要指出的是,九龙位于中南半岛,附近的三个国家在历史上都对此地行使过宗主权,因此可能会面对周围强国的竞争,外面威胁比较大,纵然合众国答应为各位提供保护,但却不会承担对外战争带来的损失。这一点请大家一定要注意!”林诚最后介绍道。

李来亨问道:“我们有一点需要搞清楚,这两块地方与红毛夷有什么关系,如果遭遇了红毛夷的攻击,会如何?”

“年轻人,不要总是蔑称我们的对手,他们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一点我可以代表元首和元老会做出说明,九龙与婆罗洲只有很少的贸易往来,不存在联盟、贸易合作之类的关系,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没有资格破坏我们的拓殖行为,但我愿意做出保证,合众国不会允许荷兰东印度公司破会我们的事业,如果真的遭遇了荷兰人的袭击,毫无疑问,那就是合众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争!

有一点再次提醒,当你们踏上开拓的伟大道路,你们的身份是合众国的合法公民,你们拓殖的土地是合众国的合法领地,你们与合众国任何一个公民一样都会得到合众**队的强力保护!”林诚正色说道。

朱钰问道:“阁下,我想请问,我们可以做奴隶贸易吗?”

在没有黄金白银的情况下,奴隶贸易是最赚钱的贸易,抓捕奴隶可以役使其为己方工作,也可以卖掉,更能占据他们的土地为自己所用。

“当然可以,北大年和吕宋都需要大量的奴隶,但你们的奴隶贸易要符合国家的法典,那就是所有的奴隶都是国家的公有财产,所以,你们获得奴隶之后,要进行上报,卖给移民局,当然,移民局会给你们开出一个合理的价格。”林诚回应道。

“那我们如何选择开拓地点呢?”一个声音忽然问道。

林诚笑了:“这是你们的自由!”

“我们去婆罗洲!”

“不,九龙地区更容易获得财富,我们去九龙!”

“放屁,九龙是我们的!”

一个个争吵的声音响起,办公室里乱做一锅粥,可以看出来,大家都想抱团取暖,但内部也有分歧,林诚见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要动手,拍了拍桌子说道:“各位,两地地盘都够大,足够容纳下你们所有势力!”

但这并不解决问题,有些人之间可以相互妥协,但更多人之间势成水火,林诚观察了一会,才是说道:“这样吧,监国一方和永历一方各自选择一个地方吧。”

见争吵又起,林诚当即说道:“抽签!”

林诚从怀中掏出一枚合众国一元银龙币,说道:“龙头是九龙,战列舰图案是婆罗洲,谁要?”

刘孔昭:“我们要。”

银圆腾空而起,再次落在桌子上,战列舰图案向上,林诚说:“婆罗洲属于监国一方,九龙属于永历一方!”

“现在你们可以自由组织队伍了!”林诚环视一周,见众人不再有异议,于是说道。

有刘孔昭这个老资格在,监国一系表现的比较团结,所有人都加入进来,黄斌卿与顾荣历来奉永历为正统,所以没有加入,也算是理所应当,最终,监国一脉成立了婆罗洲开发公司。

永历一方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了,忠贞营、惠藩、琼藩和黄镇都非常有实力,其余几个也是军阀中的翘楚,一时倒捏合不到一块去,但是大家还是想抱在一起,以免力量分散,在相互不配合的情况下,海述祖把沈达春叫来,由他为首组织,这倒是赢得了众人的支持。

沈达春是沈犹龙之子,素来与合众国交好,属于琼藩一脉,但为人公正平和,是最好的选择,以沈达春为首,永历一方成立了九龙开发公司。

两个公司对比,从表面上来看,九龙开发公司的实力更强一些,光是忠贞营、惠藩和琼藩就是各自出了一千人,这便是三千家丁级别的精锐,而加上其他的小势力,这个开发公司拥有了五千五百精兵。

相对来说,婆罗洲公司就弱一些了,郑彩给儿子出了一千二百人,其余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三千五,但婆罗洲公司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不缺海船,沈廷枢以沈家十二艘船入股,其中八艘是常年来往于北大年和舟山的大广船,可以一波次就把所有军队和物资送上岸,日后交通补给也是便宜。

九龙开发公司的背后势力倒是不缺船,但广东沦为战区,因此必须留船作战,因此只能是大量求租海船了。

两大开发公司不缺的是精兵,缺少的是启动资金和军械器具,前者由元老会出面为两个开发公司从联合银行各自借款五十万,一年百分之十五的利息,而军械器具则由陆军提供。

而在此基础上,所有公司雇员的亲属都可以临时安置到合众国领地之内,九龙开发公司就近安置在北大年,婆罗洲开发公司安置在吕宋,在两个公司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迁居其领地之内。

最后则是合众国为九龙和婆罗洲两地委任自己的司法与外交官员,法官、外交官和宪兵队是不可或缺的,两地各有一支两百人规模的派遣队,除了明确军纪和司法、处理与文明国家的外交关系之外,组织中有一支三十人规模的拓殖顾问团,他们将作为两大开发公司的雇佣人员参与其中,教会这些年轻的将军如何更有效的安置和发展经济,两大开发公司唯一不用人教的是如何打仗!

既然是一支队伍,那么就要有一位领袖,何文瑞负责九龙地区,从移民局走出来的宋业则负责婆罗洲,这是得到了所有开拓元勋的支持,何文瑞在广东工作了很久,与琼藩、惠藩等人很熟悉,宋业则与监国一系交情莫逆,其曾经还是朱大典的家奴,自然能得到大家的认可。

而在会议的最后,每一位开拓元勋都受到了来自元首的署名礼物,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礼品盒子,里面装的是治疗疟疾的神药——金鸡纳树皮粉末,即便是现在,仍然只有行政官员、军官和富商团体才能享有,但这是一种仪式,源于当年李明勋授权阿海去经营台北,从那时开始,每一位开拓陌生地域的勇士都会得到元首私人赠送的金鸡纳树皮,这是元首对所有为中华民族开拓生存空间的勇士的认可和褒奖。

公司的成立、物资与军队的筹措和聚集,开拓元勋之间要进行磨合,元勋与合众国官员也要相互认识,所以按照约定,正式的开拓定在永历四年的八月,到那个时候,北风已起,进入热带地区的干季,也更容易进入。

开拓元勋制度让朱明朝廷中的既得利益者与合众国之间取得了一种平衡,合众国支持了他们拓展海外利益,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朱明的忠臣良将的话,那么从开拓地所得的资源和收获也可以投入到抗清战争中来,反哺各个政权,当然,很大程度上这是美好的希望,对于朱明各军阀藩镇来说,这是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在为自己找寻一条后路。

几乎所有的藩镇派遣来的都是信任的子侄兄弟,而其本人依旧在抗清前线担任重要职务和爵位,显然,如果大明不亡,他们继续做自己的勋贵忠臣,如果大明亡了,大家在海外也有一片天地,总好过投降满清,委身于奴的好。

实际上,开拓元勋制度在取得了一些成果之后,其造成的影响力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力,那就是合众国中诸多富商和公司也向元老院申请开拓权,所有人都知道,开拓会有伤亡,但一旦取得成果,那就是合众国承认的一方豪强,土地、权柄和人脉都具备,比单纯的做生意要有利的多,而类似的制度后来也向全国所有公民开发,掀起了合众国开拓海外的热潮,当然,有开拓精神的毕竟是少数,有组建开拓公司实力的更是少数,所以更多的人向拥有开拓权的公司注资,以至于后来,连中产阶级也开始把投资开拓公司当成一种先进的投资方式。

而在明国方面,大量的明国官绅也找到了一条从合众国清算对象变成合众国合法公民的道路,那就是大规模向开拓公司注资,成为开拓公司的股东,便是拥有了一张护身符,而注资开拓公司,也是洗白自己财产的重要方式。

章七三 环印、澳贸易船队 西澳

在莫桑比克岛,洲际贸易船队与环印度洋船队分别洲际贸易船队前往了他们心心念念的欧洲,而环印度洋船队却在莫桑比克岛驻留下来。

在莫桑比克岛,泰勒主持了两大事务,第一件便是在莫桑比克岛建立一个武装商馆,留下贸易经理。第二件就是举办一次东方贸易会。

武装商馆的事情一开始不顺利,因为葡萄牙有着根深蒂固的排外传统,所以各方面都是反对,葡萄牙人希望这个商馆开到其他地方去,比如桑吉巴尔或者蒙巴萨之类。但是从蒙巴萨返回的东非总督阿方索公爵力排众议,同意了泰勒的要求,原因与他,葡萄牙人需要合众国的援助。

因为荷兰人在印度方向提前动手的原因,东非总督区把大量的军队和舰队提供给了印度总督区,而导致无法面对来自北方的马斯喀特苏丹国的竞争,当然在这个时代,葡萄牙人本身就竞争不过尔曼人,但是。实际情况是他们比历史上过得更加艰辛。

阿方索公爵不仅要求合众国修筑商馆还要求在这里布置军队和舰队,当然最简单的要求就是派遣使者去台北与外交部商谈,不再通过果阿。

可以说,葡萄牙东非殖民地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在得不到国内支援的情况下,培养一个盟友是唯一的办法。而阿方索很明白,最稳固的办法是,合众国在东非拥有利益,有利益才有保护的**,才有军队和舰船派遣,这与合众国开辟东非殖民地不谋而合。

而通过从澳洲来的葡萄牙商人,阿方索总督对于合众国有了更深的了解,停靠在泊位上的两艘巡航舰在商人的嘴里是‘连主力都算不上的存在,合众国至少拥有四种超过它的战船’。而那个中华合众国也有一支强大的陆军,在与一个拥有数千万人的鞑靼人政权对抗中取得了不败的战绩。

虽然阿方索不相信后者,但是他知道合众国是战胜了西班牙舰队的存在,这让他对合众国有了更大的幻想。

泰勒在莫桑比克岛待了两个月,让所有的船只修理好之后再行出发,而东方贸易会取得了巨大成功,来自合众国的生丝,锦缎和瓷器让赶来的商人分外眼红,合众国也从他们手里得到了宝石、金沙和象牙,双方各取所需,而当泰勒提出想要购买一些奴隶,特别是提出要肤色较浅,年轻美丽女奴之时,阿方索总督为泰勒介绍了马斯喀特商人。

这些马斯喀特商人是葡萄牙人的后裔,又信仰天方教,所以在阿曼、波斯和东非海岸都吃的开,凭借教派优势,他们也可以与本地土著贸易,在这些商人眼里,只要能得到金币和银币,教堂和清真寺都是一样的。

马斯喀特商人为泰勒提供了上等的货色,来自奥斯曼军事贵族手里的波斯女奴、威尼斯女奴,被波斯人抓来的俾路之女奴,波兰人抓到的哥萨克、俄罗斯、鞑靼奴隶,泰勒挑选了四百女奴和两百个精壮奴隶,这是为澳洲准备的。

六月底,船队才是继续出发,十四艘传组成的大船队通过莫桑比克海峡进入了印度洋,他们按照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返航路线,在马达加斯加海域寻找盛行的西南风,然后向西航行,一直航行到被称之为新荷兰的澳洲,再折返向北通过巽他海峡进入巴达维亚。

这是荷兰人的‘法定’航线,船队中大部分船都会这么走,但是有一艘巡航舰和四艘运输船要去澳洲龙城,再经过金城、黎牙实比,返回台北。

七月的临近南半球的春季,到处于盛行西风带的航线仍然风暴不断,更可怕的是,因为南半球温度上升,来自南极的冰山越来越多,船队不敢太靠北,以免失去了西南风,终于在七月中旬得一个夜晚,一艘亚哈特船撞击了冰山,导致侧面船板大范围脱落,渗水严重,紧急的修复保住了船,但是船上的许多货物,比如印度棉布损失惨重,这艘亚哈特船有两部链式排水机,全部开着也无法避免渗水,因此,只能再加人工排水,水手和奴隶轮班搬运水桶水盆,终于再十天后,把船搁浅在了澳洲大陆上。

这个时候,泰勒发现他不仅面临这艘船是否放弃的问题,还面临一个问题,人太多了。

本来船队有编制有超量的船员,有些是实习积攒经验有些则是担心损失,在莫桑比克又补充了大量的奴隶和马匹,占据了大量空间,如果按照原计划,环印度洋船队与环印度、澳洲船队分开后,后者将无法把所有人带去龙城。

泰勒总结了原因,发现竟然船员和奴隶死的太少了,要知道,远洋航行,一次死四分之一甚至一半的人都是常见的,所以在配属船员和购买奴隶的时候,泰勒都是留有余量,但是合众国舰队的创建者李明勋按你一开始就告诉他的伙伴和同僚,大量船员死亡的原因是坏血病,而补充维生素是预防的关键,因此出发的时候,船员食物补给不仅有腌肉和干饼,还有掺杂了大量蔬菜的粥,以及柠檬这类耐储存的水果,每到一地都会大量补充水果和蔬菜,因此,合众国舰队船队中,死于坏血病的人不多,原本计划的损失率降低了几倍,船队多了三百多人出来。

最终泰勒选择把多余的人连同那艘名为鹈鹕的亚哈特船留在了澳洲大陆西南角,也就是后世的珀斯一带,船队分别驶往目的地,然后再让龙城方面派遣船只来接。

泰勒的船队借住西风漂流带向东前进,与这片恶劣的气候海域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当风力不足时候,便是向东南转舵去借风,风浪过大时候再向东北转舵躲避,在刀尖上跳舞的船队顺利抵达了龙城港口。

远远看去龙城港占据了好大一块面积,两座占地规模超过十亩的城堡矗立在港口深处,而多座炮台林立,在大型建筑中间是各类房屋和成片的工坊,而向三面铺开的是规划良好的农田,正值澳洲的春季,农田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泰勒不禁感慨,这哪里像是经营两年的殖民地,好像一个成熟的临海小镇,实际上,情况根本没有泰勒想想的那般完美,他看到的两座城堡中的一座是正在缓慢建设的一座年产八千万块标准砖的砖瓦轮窑,而所谓的工坊是暂时安置移民和奴隶居住的联排木屋,林立的炮台大多是小型砖窑、石灰窑。

龙城港口设施目前有四个港位,其中停泊五百吨级别的深水码头只有一个,所以船只只能轮替进入,小型的修船所也只能进行简单的维修和维护。

目前龙城拥有大约七千人口,其中五千多是奴隶,其余则是各类移民,这里的每个移民都是国民,就算是流放犯,到港之后也会成为自由国民,唯一限制的是出境制度,十年内,除了授权人员,所有移民都不得离开澳洲。

龙城开发有两年多,一共有四支船队到来过,运来补给和移民,船队有两种,被称作大船队和小船队,小船队会在年前来,两艘或三艘船,运来一些急需物资和移民,中间停靠金城,到达之后协助本地工作,大船队年后出发,是龙城与金城的共用船队,会按照比例为龙城和金城提供移民和物资,大船队抵达卸载物资和移民,也就差不多是西南风季节了,到时候大船队和小船队会一起北上经过新西兰的青城堡、金城然后返航,当然,金城本身拥有属于自己的船队,从黎牙实比到金城,与大船队一样,是六艘船,专门为金城输送吕宋的土著天主教徒做奴隶,还有些物资。

龙城本地的移民几乎都是这么输送来的,按照纸面数据应该有两千三百人,但多种疾病、土著袭击、捕奴作战以及逃亡,让移民的数量保持在了一千八百人左右,当然,龙城还有驻新西兰青城堡的一支一百二十人的捕奴队,捕捉那里的毛利人做奴隶。

澳洲本地的土著是游猎民族,不会种植和放牧,只能做一些体力活,毛利人的文明程度相对高一些,可惜是食人族,因此本地的奴隶品质非常低下,这制约了龙城的发展。

即便是如此,澳洲的发展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在马东来的管理下,目前龙城拥有两万五千亩的土地,其中一万亩种植了棉花,其余是粮食作物,小麦、玉米和土豆是主要粮食,其中小麦的亩产已经超过一百一十斤,足见澳洲土地之肥沃。

除了种植农业,牧羊业是本地的支柱产业,目前的龙城的羊群已经达到了两千五百只,其中只有少数是来自中国的山羊,大部分是从西班牙引进的美利奴细毛羊和从奥斯曼引进的安哥拉毛用山羊(土耳其首都安卡拉旧称安哥拉),这两种羊都是毛用羊,安哥拉山羊适合龙城西北那气候干燥、牧草稀疏的丘陵和高原地带,其出产的羊毛叫做马海毛,毛长有光泽,弹性大,非常结实,是国际市场顶尖的高级精梳纺织原料。

美利奴羊原产于西班牙,是西班牙国王禁止出口的羊种,合众国从西班牙走私商、荷兰和英国东印度公司那里购得了种羊,繁育至今,大半支援给了澳洲的开发。

除了羊,本地也有养兔行业,从奥斯曼引进的长毛兔繁殖很快,是目前主要的食用牲畜来源(羊主要是毛用羊,种群在扩大,不舍得杀来吃),因为有大量的奴隶在,本地种植业产出的粮食作物不够,因此大量狩猎来获得食物,而龙城左近没有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出肉率最高的也就是袋鼠,这也是澳洲土著的主要猎物。

马东来为泰勒准备的具有本地特色的欢迎宴会,兔头和烤袋鼠肉是其中两样大餐,泰勒则拿出来珍藏许久的好酒。

“什么,你把四百五十人留在了澳洲西南那陌生的区域?我的天,你知道吗,那里的气候并不友好,我必须把人快点带回来!”马东来诧异说道,他手中只有两艘船,其中一条还去了新西兰去运输奴隶,只有一艘船,肯定是带不回来的。

泰勒吃了一口粗糙的袋鼠肉,说道:“你确实应该如此,毕竟那里面有至少三百名美丽的波斯、俾路之女奴!”

“女奴!”龙城所有的高官眼睛都亮了!

龙城草业初创,又远离本土,所以移民名额很珍贵,因此龙城这近两千国民中,只有一百多个女性,他们全部属于自愿从山东移民来的农民,已经是名花有主,缺乏女人已经是龙城的一大隐患,马东来严厉禁止国民迎娶毛利人或本地土著为妻,毕竟食人族和落后的野蛮人会影响龙城在本土的形象,虽然马东来用奴隶建造了一个官方妓院,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大家要的不是发泄,是成家立业!

不能迎娶土著是龙城最具争议的法规,也是造成移民逃亡的主要原因,马东来对所有人保证,如果两年内不解决大家的婚姻问题,就可以放开出入境限制令和婚姻法令,没曾想天上掉馅饼,泰勒送来了女奴。

“这是何文希阁下专程为您准备的,当然,女奴是记录在公账上的,但那几只漂亮的边境牧羊犬是他的私人赠礼!”泰勒笑嘻嘻的说道。

“何文希?”马东来满脸惊骇,无奈说道:“我就知道,他是合众国内部最了解殖民开拓的实权官员了,可惜,如今进入外交系了。”

当初何文希被李明勋赏识,做的第一个工作就是成为殖民开拓办公室的长官,全权负责总结殖民历史中的经验教训,为合众国的开拓制定合理的规矩,何文希一直致力于成为某地的开拓官,因此其非常全面的总结,当然,合众国的殖民历史不值一提,欧洲那两百年的殖民史才是真正的参考资料。

“不止如此,这是环印、澳贸易船队带来的货物清单和留守名录。”泰勒递过去一张单子。

马东来看了一眼,叫道:“你竟然能给我们留一千一百人,我的天呐,泰勒阁下,你把这么多的水手留下,回去不会受到责罚吗?”

章七四 环印、澳贸易船队 青城堡 金城

清单上有三百四十名女奴,一百八十名精壮奴隶,此外还有专门为龙城输送的各色工匠近一百人,而这支船队还可以留下五百多人,除了人,还有二十五匹阿拉伯马或者土库曼马,以及非洲毛驴、奥斯曼出产的长毛兔、安哥拉种羊等。

马匹的到来可以让龙城本地的武装力量更有效的捕奴和巡逻,长毛兔和种羊是扩大种群数量不可或缺的,女奴可以作为奖赏嫁给有功之臣以安定人心,而马东来不解的是,为什么泰勒会留下这么多的水手。

“阁下,这些留守水手原本是劳改犯,他们都被判处五年以上十二年以下的劳改,是何文希阁下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自觉参与流放,这群人会在合众国的短途运输船上培养成水手,然后输送到环印、澳船队上来,我们的船员本身就是高配的,这些人抵达龙城的时候,就是自由国民了,当然,为了弥补水手数量的不足,您需要补给我们一百四十名左右的土著少年,年龄在十三到十五之间,如果是食人族,可以放宽到九岁,这也是归化学堂的学兵来源。”泰勒认真的解释道。

“当然,当然!”马东来兴奋的大叫。

泰勒见他满意,说道:“东来阁下,我可以为您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吗?”

“请说!”马东来兴致很好,当即说道。

泰勒道:“如果可以,您最好是在澳洲西南,也就是我暂时安置人员的地方建立一个定居点。”

马东来眉头微皱,低头沉思许久:“这怕是不合适。”

泰勒连忙说道:“我考虑了许久,请听我一言,我知道您有两个担心,一是澳洲人口不足,再多一个居民点会分散力量,二是那里位于荷兰船只回航的航线左近,您担心被发现,对吗?”

马东来重重点头,泰勒说道:“其实,我认为多一个西澳定居点,您的龙城就多一个对外窗口,对龙城的扩张是一个倍增器,您想,如果西澳有一个定居点,可以接引和暂时安置移民,那意味着,不光是环印、澳船队可以为您服务,环印度洋船队也可以,您知道,我负责的这支船队有十四艘船,而跟随我到来的只有五艘,我就带来了一千一百人,如果环印度洋船队也可以加入,我们就可以带来两千五百甚至三千的‘流放水手’和女奴!这是比大船队和小船队还要有效率的方式,不是吗?

至于安全问题,其实您不必过于担忧,首先这个定居点可以在南岸,避开荷兰人出没的西海岸,其次,澳洲的公开是早晚的事,您要知道,环印、澳贸易船队加上大船队、小船队,每年就有二十多艘船来往于此,抵达过龙城的人就在五千以上,而加上知晓一些消息的环印度洋船队,数量更是在八千以上,我的阁下,您能保证这八千人酒后不胡言乱语吗,您能保证他们中没有荷兰人或者其他欧洲国家的间谍吗?

再者说,您的龙城已经拥有了要塞和炮台,城内也可以武装出一千个男人,又有什么恐惧的呢,更何况,伟大的合众国在您的身后,每个图谋龙城的敌人都要衡量与合众国开战的代价,或许您认为,龙城距离本土太远,但是我需要告诉您的是,龙城距离殖民者的本土欧洲更远!”

这一句一句的话语像是锤子一样敲打着马东来的内心,可以说,泰勒的话很有道理,而泰勒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马东来下定决心:“阁下,您要知道,龙城是合众国重点支持的开发区域,现在您拥有一万亩棉田,几千只羊,可是五年后,十年后呢,这里会有几十万亩棉田和上百万的羊,那个时候,您以为一个小小的环印、澳贸易船队就能支持起本地货物的出口吗?

绝对不可能的!您知道,国内正在大力推动合众国商人进入印度洋贸易圈,早晚,合众国的商人会从北大年出发,进入印度、波斯和奥斯曼贸易,然后南下东非,您就坐视这些船只径直返回本土吗?不,最好不要,如果有西澳一个贸易窗口,这些船只就会停靠西澳,把羊毛和棉花带回国内,他们甚至会选择抛弃印度棉布,购买澳洲的棉花或棉制品,而从欧洲返航的洲际贸易船队也可以把澳洲货物带往本土,经过澳洲的船只越多,本地的棉花种植和牧羊业才会有市场,也会给澳洲带来更多的移民,这一点,请您三思。”

“泰勒阁下,您真是澳洲的福音,我接受您的建议,那么那个新的定居点就按照您的意思,命名为西澳吧,我会派遣船只前往西澳,运过去粮食和建筑材料,先建造一个小港口和定居点,希望您刚才为澳洲畅想的一切可以尽快实现!”马东来高举了酒杯。

泰勒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也希望阁下尽可能把鹈鹕号贸易船拯救回来,这样,我们彼此都好一些。”

显然,这支船队不会在这里待太久,那艘被修理好的鹈鹕号自然就不会被带走,对于龙城来说,每多一艘船都是力量的倍增,而对于泰勒来说,环绕印度洋与澳洲大陆航行,不损失一艘船,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泰勒的船队在龙城只待了七天,卸货完毕之后继续出发,船舱里的印度棉布、铁器和牲畜已经被卸载一空,装载进去的是少许的棉花、羊毛和兔皮,而大量的船舱特别是底舱则被目前龙城特产所占据,它们是煤炭和砖瓦,船队按照当初荷兰人探险的路线,前往了位于新西兰的捕奴点,因为附近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所以这座小型的堡垒被叫做青城堡,砖瓦被卸载在了青城堡,用以把土木结构的堡垒改建成砖石结构的,并且修筑永久定居房屋和一些工事。

毛利人是食人族,但是与新几内亚岛的食人族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毛利族在合众国的定义中,是与南洋那些苏丹国一个等级的半文明,只是比苏丹国稍微低了一个档次。

进入新西兰的浅色海域之后就能看到一片耸立在海洋之中的陆地,至少在目前这个时代,荷兰人和合众国都把新西兰当成一个大陆而非岛屿来看待,巨大的海湾之中,岸边是陡峭林立的崖壁,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山峦,山峦之下,便是平铺开来的无垠草原,而青城堡便是耸立在崖壁之上。

龙城配给的毛利族小孩的数量不足,所以泰勒需要青城堡的捕奴队协助抓捕一些,可是捕奴队和那艘纵帆船刚刚满载奴隶离开,无奈之下,泰勒亲率一百五十名陆战队和武装水手,与本地的驻防士兵参与了捕奴。

毛利族拥有规模巨大的部落,且已经有能力筑城而居,其城市一般以木头筑造,盘亘在山峦或谷底,内有木墙,外有堑壕和栅栏,唯一让人放心的是,毛利族不会应用铁器,所以他们手中只有投掷的标枪、石块和回旋镖,而捕奴队之中配备有轻便的二十四磅臼炮和手臼炮,火绳枪压制住毛利族,用臼炮轰碎城市,就能进入抓捕奴隶了,一气呵成。

这是对付与合众国接触过后的毛利部落,而对付没有接触的则更为简单,在空旷的草地上,毛利部落的战术用各类颜料涂抹脸部,然后脑袋上挂上各类鲜艳的羽毛,做出各类古拙而雄浑的动作,跳起的战舞分外张扬。

捕奴队的士兵还以颜色,他们用鲜艳的染色棉布、丝绸做出各种夸张的衣服和面具,脑袋上插着从热带地区弄来的孔雀羽、野鸡毛,华丽的超乎了毛利族的想象,捕奴队先是学着对方跳起的战舞,华丽的装饰配合厚重的号角和铜笛,显的分外庄严,震慑住了毛利族,继而便是换上轻快的舞步或者索性扭秧歌,用羞辱的方式激怒毛利战士。

被激怒的战士发了疯似的冲锋,被火绳枪撂倒部分,然后就与披了铁甲的武装水手撞在一起,捕奴队成功击溃毛利军队,攻入部落,把一切卷走。

两个部落的缴获足够满足泰勒对毛利小孩的需要,捕奴队返回了青城堡,船上的工匠和水手协助他们改造堡垒,捕奴队搭建的第一座砖石建筑是一座兽圈,为青城堡的一头亚洲公象打造的,这是青城堡的秘密武器,一旦这个堡垒受到毛利人的围攻,在跳战舞的心理战阶段,往往大象出马,一阵大吼就可以把数千毛利武士吓的四散而逃。

青城堡的捕奴队不仅亲自捕捉奴隶,也与相距较远的几个大部落有贸易往来,来自本土的鲜艳羽毛和颜料就可以换一堆的奴隶,他们也更喜欢花色丰富的棉布和麻布,而毛利族的货物主要是狗皮,也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毕竟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他们还不知道金沙这类贵金属资源是所有外来者的最爱。

而后,船队出发,北上经过汤加等太平洋西南岛屿,前往金城方向。

离开青城堡之后,船队转向,趁着盛行的西南风向北,一直到南纬十七度左右,才得到了一次补给,这里是汤加,也是一个由土著部落占据的岛屿,但是从塔斯曼探险开始,汤加的土著就与外来人建立了比较友好的关系,合众国在这里没有驻守人员,但本地土著认识合众国的金龙旗,为船队提供了饮水和新鲜的食物,并在土著指定的岛屿上休息了三日。

下一个目标则是新几内亚岛,在茫茫大海之中,又是在航海技术不发达的十七世纪,即便掌握了金城精准的经纬度,也很难发现那个小岛,附近的米岛虽然大,但远远不如新几内亚岛,船队北上之后,航行在可能发现米岛的航线上,但仍旧是擦肩而过,一直发现了新几内亚岛,确定了位置之后,才正式踏上了寻找金城岛的航线,用了半个月的功夫才登上了金城岛,而与资料中描绘那个被热带雨林覆盖的岛屿不同,此时的金城岛已经完全是充斥了人类活动的景象。

因为淘金挖矿出现的坑洞密布着整个岛屿,周围的山林早就被伐倒,成为本地的薪柴或者木屋,岛上有成排的高脚木屋用于给挖矿的奴隶居住,而城堡、港口和国民的房屋则大量使用砖石砌筑。

发展了三年的金城拥有了七千多名国民,此外还有三千多流放者,而更多的则是奴隶,金城管辖的范围内一共有两万五千名奴隶,其中近一万八千名是矿奴,而在挖矿过程中表现较好的奴隶则有机会参与建筑、水稻种植、伐木和开垦等工作,短短三年,金城就拥有了三万六千人,实际上,从本土和吕宋运到这里的人超过了五万,不足之数显然已经死在这片湿热多雨的土地之中了。

如此高的死亡率仍然难以挫败元老们对金城投入的热情,不断有奴隶从吕宋送来,本地还有捕奴队前往新几内亚和周边岛屿捕奴,即便已经有了移民基础,但流放来的人依然会有四分之一的人殒命于此,但一切代价都是合众国和元老院愿意承担的,只因为这里有黄金。

第一年的时候,金城仅仅出产了六千余两黄金,而第二年就激增到了两万四千两,而第三年则是七万五千两,虽然远远没有达到桑巴尔声称的一万矿奴就能年产三十万两黄金的高效率,但黄金的大量产出仍然让元老院兴奋不已,按照这个趋势,在五年内,金城的黄金年产量就可以稳定在二十万到二十万两之间,这是绝对无法拒绝的诱惑。

金城不需要泰勒的支持,这里得到的太多的资源,泰勒那几艘船的运力杨莽根本看不上眼,能为金城提供的服务仅仅是当做通报船,把金城的报告、使者运送到台北,而泰勒必须要把船队中唯一一艘巡航舰留下,这艘军舰将在这里驻扎到明年,然后把一年内出产的金锭护送到台北去。

章七五 风云变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七六 自费移民

何文希对此也无能为力,处于大本营的执政官和元老们对北大年的形势过于的乐观,在大本营的预估中,北大年近五分之一的人口是华人,掌握着这个小国家的经济命脉,拥有巨大的社会和政治影响力,只需要派遣一支舰队和两个营的陆战力量,就可以横扫这个南洋小国,继而控制国家政权。

在李明勋看来,远征北大年最困难的地方不在于战斗,而在于战后迫使暹罗承认领土归于合众国,并迫使荷兰人默认这一切。而现实是,荷兰人早就把消息传递到了北大年,天方教的女王选择了破釜沉舟。

“据我得到的消息,荷兰人要求北大年女王对北大年的所有华人进行清洗和屠杀,以此换取来自柔佛苏丹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庇护,显然,北大年女王同意了这个建议。”李为经对众人说道。

“看来荷兰人想玩杀鸡儆猴的把戏!”杨信咬牙说道。

谁都知道,华人在南洋用数百年经商的历史,在南洋各主要的海港城市,华人在经济和政治方面都有一定的地位,现在,荷兰人控制下的城市同样如此,荷兰人担心北大年的‘叛乱’成为范本,他们需要一场屠杀震慑南洋其他国家的华人,以免人人效仿北大年。

何文希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诸位以防守农集城为上,诸位都是合众国的朋友,有些已经是合众国的议员或公民,还是要以自保为上,诸位应该清楚,合众国的舰队已经在路上,只要到了,便是可以横扫北大年,那个时候,南洋这块新的行政长官区还需要诸位的帮衬和支持。”

在场众人脸色流露出惊喜的神色,这些年与李为经一起在北大年经营,便是筹划如何加入合众国,将自家的财富列入一个强盛国家的保护之下,把财富转化为权柄,几年时间,李为经已经是香港议员(处于保密状态),各家也是与合众国来往密切,实际上,北大年女王如此丧心病狂的与合众国作对,就是感觉到了华人团体的威胁。

“何长官,我们并不否认您建议的合理性,但是长官阁下,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陈昭夸正色说道。

农集城不是一个体系完整的防御要塞,但对手也没有强大的能力,进城防守,等待援军非常容易,但在座的各位是商人,商人天生是贪婪的。

李为经推开客厅的窗户,城外繁荣的港口街道一侧是数十座高大的库房,商人与脚夫在其中来来往往,李为经说道:“何长官,这些库房中存放着近百万石暹罗、真腊和文莱的稻米,其中三分之一属于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除了稻米,还有香料、胡椒、苏木、印度棉布,当然,最重要的是木材,上好的柚木大料便是有两千根,那是海军造船厂的订货,我不否认,这里的财货大部分属于商人的私有财产,但绝大部分都事关合众国的核心利益,如有机会,我们不愿意轻易放弃。”

何文希自然知道李为经话中之意,表面上看来,这些货物如果遭遇了兵祸,那是商人们的损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北大年是南洋直航台北的中转站,这里储存的货物等待的可不仅仅是三月份的西南季风,还有合众国的护航舰队,更关键的是,许多货物和船只购买了合众国的保险,如果损失,合众国保险部会赔偿海量的资金。

而北大年的商品很多是‘军需物资’,特别是那些柚木和稻米,前者还是海军造船的必要材料,后者则事关大本营的粮食市场稳定和移民安置问题。

“诸位的意思是?”何文希坐在那里,他忽然有一个感觉,今天不是自己来说服他们,而是他们想要说服自己。

“我们的意思是,组织华人军队,进行抵抗,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李为经说道。

何文希环视一周,他未曾预料会是这个结局,毕竟南洋华人缺乏反抗精神和他们善于经商一样出名,每当南洋某个国家出现对华人的迫害甚至屠杀,他们只能撇家舍业的逃跑,很少反抗,少有的反抗也从未成功。

华人没有政治和军事野心!

这是殖民者和南洋土著对华人的共同看法,也是他们放心让华人在本国聚居、经商和掌权的重要原因。

要知道,在以往的大部分历史中,无论海外华人如何被残害,施暴者和刽子手都不会受到来自中央之国的惩罚,所以,对待华人,土著和殖民者几乎可以肆意妄为,而上一次南洋版‘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已经是郑和下西洋的时代了,那是两百年前的事情。

显然,给李为经等人勇气的不是梁静茹,而是合众国。合众国的成立改变了这一切,这个以中华民族为主体民族的海洋强国,从建国的那一刻起,就包容来自政权内外的同族同胞,为了报复马尼拉大屠杀,合众国占据了整个吕宋岛,审判并且处死了战犯,为整个南洋的华人群体撑起了腰杆,也向南洋的所有政权宣告,华人并非孤立无援,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名为中华合众国的强盛国家。

当然,反抗强暴仅仅需要勇气是不够的。

“好吧,组织军队,协力抗敌!但军费、武器和兵马何处来?”何文希问道。

“这好说,先说兵马,农集和北大年拥有十几艘武装商船,只要把它们组织起来,就是一支北大年都无法应对的海军力量,而港口不缺少武装水手和雇佣兵,他们会操控火绳枪和火炮,而各华人港主都有一支家丁式的的武装力量,平日用来管理奴隶的,这些都可以组织成军队,约有一千到一千五百人,至于军费,身为合众国光荣的议员,我愿意捐出全部家产,在座的诸位也愿意襄助于我,我们可以凑出三十五万左右的军费!”李为经显然早有准备,义正言辞的说道。

何文希认真听着,忽然脸上挂上了意味难明的微笑,对李为经说道:“阁下的目的并不仅限于保家守业吧。”

“当然,这无需讳言,在下对北大年行政长官一职势在必得!”李为经迎上何文希的眼睛,说道。

何文希明白了,如果依靠合众国海军的力量消灭了北大年,拓殖了新的行政长官区,那么李为经只能有赞画和筹备之功,但若是其组织一支军队抵抗北大年,维护合众国商人及华人的利益,那就功不可没了,功勋加上在本地的影响力,顺势成为行政长官甚至元老也不无可能,军功与拓殖,是成为元老的必然因素,李为经一下都占全了。

而看今日情状,李为经的野心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支持,显然,南洋华人已经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希望通过支持李为经,直接在合众国的权力核心——元老院中,占据一席之地。

何文希笑了:“李先生果然是大丈夫,顶天立地!我很欣赏您拿毕生家业做赌注的勇气,好吧,李先生,我选择支持您,现在请告诉我,我应该如何配合。”

“我们希望您作为执政官阁下的特使,与在下一道先组织一个军管委员会,把北大年全境的华人组织起来,征兵、收税和招募丁壮,在远征舰队到来之前,控制局面。而且,希望您可以应对来自柔佛苏丹或者周边其他苏丹国的压力,如何?”李为经问道。

何文希点点头:“没有问题,我是执政官阁下的全权特使,这都在我的职权范围内,诸位可以放心,我会给柔佛、霹雳、吉打等苏丹国发去合众国的国书,征伐北大年是合众国惩戒其勾结满清,意图不轨的罪行,与其他国家无关,如果其他国家胆敢支持北大年,那就是合众国的敌人,在事关合众国威严的问题上,即便是荷兰人也无法袒护!”

“柔佛苏丹也是如此吗,他们可是荷兰人的盟友。”杨信问道。

“我们打狗可从来不看主人!”何文希霸气回应道。

在接下来的七天时间里,北大年国乱做一团,首先是关于北大年当权者要对华人团体的大屠杀消息传开,北大年城中的华人商人四散而逃,而分布在北大年海岸线附近的华人港主,或者婴城自守,或者向农集靠拢,大量的武装人员和财富带往了农集。

华人团体忽然的‘叛乱’让北大年的天方教政权措手不及,他们原本的计划是组织军队南下灭掉农集港的华人团体,然后屠杀北大年城的华人后,横扫周边的所有华人港主势力,继续裹走所有抢夺来的财富,进入柔佛苏丹国甚至巴达维亚取得荷兰人的庇护。

华人团体的‘叛乱’让计划彻底告吹,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南下,北方的华人团体就会摧毁北大年城,让北大年政权损失大批的财富,无奈之下,原定的南下计划暂时搁置,北大年女王四处派兵扑灭各地的叛乱,平叛行动持续了七天,北大年军才得以集结南下,而这段时间,华人军事力量管理委员会已经组织起了一支规模达一千三百人的军队和两千人规模的丁壮,十二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

舰队以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的两艘八百吨级福禄特商船和两艘快速运输船为主力,还有华人海商的六艘亚哈特武装船和两艘武装戎克船配合,这支舰队注定没有合众国专业舰队那种纪律性和战斗力,因此一直在农集港外负责警戒和阻断任务。

而军管会建立的自卫军更是来源驳杂,一百八十名高薪聘用的葡萄牙雇佣兵,三百五十名流亡的日本切之丹武士,六百人规模的武装水手,其余都是各华人港主的家丁和亲卫队,一共一千三百人,其中一半的人拥有火绳枪或燧发枪,还有四门三磅炮和六门八磅炮作为炮火支援。

组织军队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构筑工事,李为经招募的丁壮在农集河南岸竖起了栅栏和胸墙,然后用椰树干和泥土构筑了两个炮台,把八磅炮安置在里面,把农集港区和城市掩护在了后面。

虽然北大年华人军管会由李为经和何文希控制,但是二人都不是军事将领,军队和舰队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士,舰队的指挥官是航运公司的舰队长官,虽然隶属国有公司,但是从指挥官到军官、陆战队员都是现役军人,只不过不穿军装罢了,倒也不是什么问题,而陆军的指挥官则是葡萄牙雇佣兵的首领,加西亚,这是一个三十八岁的老兵,九岁就加入军队成为了杂役,逐渐成长为胸甲长矛手、火绳枪手、队长、侍从官,然后在首领死后加入了接管了权柄。

加西亚的军队作战足迹遍布南洋和印度洋,与很多敌人作战过,原本他们在马六甲为荷兰人服务,北大年女王雇佣了他们前来,李为经出的高价成功把加西亚留下来,雇佣兵们作战专业而实力强横,在优势的情况下也值得信任,更让人放心的是,加西亚曾经去过澳门,知道合众国的力量,在合众国远征舰队马上抵达的境况下,他们的忠诚度也在合理范围内。

到了第八天的早上,天方教的大军终于抵达,数量比预料中的要多,约有四千五百人左右,还有超过两千人的奴隶,规模巨大的军队从沿海和内陆的两条道路涌来,举着各式各样的旗帜和牌子,那些旗帜在放干水的稻田里招展开来,看起来颇为壮观。

敌军从内陆的丘陵一直延伸到海岸边,随着海螺声起伏不定,一面面不同的旗帜竖起来,继而是士兵的呐喊和战象的吼叫,声势颇为骇人,李为经皱眉说道:“好像和想象中的不同,你们见过军阵如此严整的土著军吗?”

章七七 洲际贸易船队 狂欢

仲春东方贸易会第一次举办的时候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洲际贸易船队是在1649年的十一月抵达的里斯本,刚刚进入了里斯本港就是引发了葡萄牙乃至整个欧洲的轰动,因为欧洲国家从未有过这样一支吨位巨大且整齐划一的舰队,无论是海军舰队还是贸易船队,各国的东印度或者其他殖民公司的船队总是充斥着大大小小、形制不一的船只,显的杂乱无比。

贸易船队抵达后的三天,何文希就见到了葡萄牙国王派遣来的使者,在这位贵族使者的协助,贸易船队完成了卸货、水手安置的事务,然后进入葡萄牙那些拥有百年历史的造船厂进行维护,显然,葡萄牙王室有仿制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的想法,但合众国海军陆战队的成员不会给葡萄牙工程师这类机会,只有贵族参观者才能进入船只内部,内部的维护也由合众国的水手负责。

仲春东方贸易会进行了两个月的预热,各种邀请函发往了欧洲各处,邀请函上夹着一张货物明细表,包括大体的价格和数量以及质量,何文希甚至邀请了里斯本的一些鉴定师对某些商品进行了鉴定,然后一并发了回去。

1650年的春季,贸易会开始,从一开始,这场盛大的贸易会就被里斯本的市民称之为东方狂欢节,里斯本的狂欢气氛十足,来自欧洲各地的商贾和贵族船上属于自己民族、宗教的鲜艳服装,带上五颜六色的假发,进入了里斯本。

与豪客们一起进入的,是以马车为单位的各类美酒,这些橡木桶装载的葡萄酒、白兰地、龙舌兰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变成空的,白天的里斯本熙熙攘攘,夜晚的里斯本变成了不夜城,在开幕式的当晚,何文希让随船的工匠表现了焰火表演,这类表演在很长时间内被传扬成葡萄牙从东方买来的秘密武器!

里斯本成为了梦幻的世界,焰火、灯笼汇聚成了海洋,歌声与各种食物的香气充斥着这个城市,一扫葡萄牙在三十年战争的阴霾,当一杯中国烈酒下肚,好似世界都没了忧愁。

夜晚的商人疯狂而迷醉,但是第二天,他们又是冷静的可怕,这群商人用专业而冷酷的眼光审视着洲际贸易船队带来的商品。

珍贵的香料、雪白的生丝、炫彩的丝绸和锦缎还有精致到无以复加的中国瓷器,这些都是商人们的最爱,而工坊主则聚拢在钢铁制品的展示台上,观察和检验各类工具钢的效果,那是令人惊叹!

东方狂欢节在里斯本的中央广场上举办,贵族和商贾们出入其中,中华合众国远洋航运公司与葡萄牙王室在这场贸易中赚的盆满钵满,为了得到皇室的支持,属于远洋航运公司三分之一的商品交由王室指定的商人代为销售,而在私底下,何文希见到了葡萄牙国王,二人商讨了建交、贸易等一切事物,而何文希给葡萄牙国王的礼物让人难以置信。

那是二十五万两经过提纯的黄金,而何文希希望皇室可以出面把它们换成银锭或者相应的银币,三十年战争的结束让欧洲的金银比价有些降低,但也在一比十七左右,在东方大陆,二十五万两黄金只能换取两百万两白银,而交易给欧洲商人,则可以换取二百五十万,而在里斯本,四百二十五万两,仅此一项,就增收二百万两,考虑到这些黄金是由国有公司开采的,大部分采用的是奴隶,那么收益还要更大一些。

在黄金交到葡萄牙王室手中的时候,葡萄牙国王就宣布把里斯本附近的一处小城堡赠送给合众国作为大使馆,而何文希也搬到了这座刚命名为东方堡的城堡中工作。

“毫无疑问,我们的商品是大受欢迎的,香料永远是硬通货,但有一点,我们的香料大部分是价值低的胡椒,因此收益率比预计的要少一些,最高级的香料,丁香、肉豆蔻、肉豆蔻皮等还是垄断在荷兰和英国人手中的,特别是丁香,考虑到这种植物需要十二年才能出产香料的话,除非我们能获得锡兰、香料群岛的一部分,不然永远也插足不进来。

瓷器实在是热销,无论什么样的,我发现我们台北国营瓷器厂收纳部分意大利制瓷工程师是正确的选择,把瓷器绘制上宗教图案,实在是太受欢迎了,可惜的是,我们只有天主教风格的,还没有新教风格的。

生丝永远是硬通货,收益率很高,丝绸和锦缎却有些疲软,究其原因还是风格,欧洲人喜欢的风格与我们不同,色系和图案天壤之别,我请了一位法国女装设计师,用中国丝绸为一位公主制作的一件衣服,很漂亮,但还是被打上了中国风的标签,这意味着,并不能为主流社会所接受,因此在回航的时候,我已经雇佣许多欧洲的设计师和艺术家返回本土,我知道他们会对我们的审美造成影响,一些人会反对,但我坚信,利润会说服所有人,而且影响是相互的,我绝对不相信,一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国家也被一些愚昧的教徒所改变,强大国家的文化永远是先进的,只要我们强大,中华文明就是最先进的文明。

钢铁制品很畅销,特别是那些工具用钢,简直是工坊主的最爱,我们的销售人员把钢铁卖出了白银的价格,而我们的工匠已经参观了欧洲的各类工坊,记录他们那些水力、风力机械的零件样式,以备日后生产销售,而一些大工坊主也在向我们订购一些钢制零件,在葡萄牙已经失去了各种手工业的情况下,英国、法国和荷兰人商人是购买钢铁制品的主力,葡萄牙人只想制造一些钢甲和武器。

钢制品中,五金制品是极为受欢迎的,特别是香君夫人伐明的妆奁系列套装,里面的有镜子、象牙梳子、银剪刀、钢质指甲刀、修眉刀,精致而充满艺术感,欧洲的女士们很喜欢,她们不满意的是妆奁的风格过于中国化,还有就是镜子不够明亮。

在制造镜子方面,意大利人仍然是翘楚,所以回航的时候,肯定会有这类匠人在船上。

蔗糖也是非常受欢迎的商品,特别是我们出产的白砂糖和冰糖这两类高品质的糖,但这与胡椒一样是属于大宗货物,我们的船舱肯定是不够的,十年内不要再载铜锭铜片来了,这是我们的商品中唯一亏本的,荷兰人从日本运回来太多的铜,而战争结束了,瑞典的铜出产恢复,欧洲铸炮技术进步让铁炮成为主流,铜的价格低到令人发指。

贸易是顺利的,我相信即便不算黄金,我们此行也能带回台北近三百万的收益,但是当狂欢到了后期,我越来越担心回程的问题了,返回东方,船上应该载什么货物?

从一开始,我们的采购团队就在寻找欧洲有竞争力的商品,他们的呢绒不错,但利润太低了,我们能确定的是光学制品和精密仪器,但是这装不满货舱,无奈之下,我命人购买了一些铅、锡、石墨等矿物,但也仅仅是可以保本罢了,潮湿的底舱中装上了金属块仍然不够,我采购了大批的铁质农具、工具和铁钉,这是为南非准备的。

欧洲本地高品质的酒水和一些可以长时期储存的视频加入进了货舱,国内的市场不大,但是我相信沿途经过的殖民港口中,那些白人肯定需求量很大。

工业制品中,我命人采购了几部完整的水力和风力机械,大部分来自荷兰,希望可以让国内的工坊得到参考,而最赚钱的货物还是人!

通过各个殖民地的使者、客人、落魄贵族和小商人是其中主力,从果阿起航的时候,我们拥有四百五十位贵宾,而返航时我们拥有了九百人,当然,我们也会一些殖民公司和殖民地服务,捎带了一些武器和物资,甚至包括军队,以为葡萄牙公爵,让我们带往圣萨尔瓦多一百名葡萄牙士兵,在那里,他们正攻击荷兰西印度公司。

因为人太多了,我们的船只进行了内部改造,隔断出更多小房间用于安置那些缴纳了昂贵船费的贵宾,能与之抢夺船内空间的是书籍,按照元首的要求,我们购买了各种书籍,数学是重中之重,实用的则是航海、天文测量等方面的书籍,当然,不乏一些军事著作,我发现欧洲人的军事著作比我们中国人的要好,至少不会像我们史书上那样惜字如金,完全学习不到什么战术,欧洲一些军事著作甚至可以当成教材使用。”

在城堡的书房里,何文希整理了最后一份工作报告,然后放在了保险箱里,小心的把两把锁锁在上面,只有两把锁打开才能开这个箱子,而有一把钥匙在李明勋手中。

随着敲门声出现,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葡萄牙青年贵族常见的装束,配备欧式刺剑,华丽的马靴分外抢眼,但这却是一个地道的东方面孔,他叫魏柏年,二十七岁,是阿海的表兄,林诚的另一位外甥,其一直到永历初年才是与林诚相认,而那个时候,阿海已经是元老,也是林诚指定的家族继承人,魏柏年虽然与阿海一样同林诚血系相近,但终究是时运不济。

因为阿海,魏柏年不得从政,因此进入了国有企业这一系列中发展,此次远航欧洲,魏柏年是军官评议会成员之一,也是洲际贸易船队的航运主官,在何文希受命留在里斯本构建合众国驻欧使馆的情况下,魏柏年这一值得信任的人,才能带领洲际贸易船队返航。

“柏年兄,考察如何?”何文希示意他坐下,问道。

在洲际贸易船队到达里斯本不久,魏柏年便是开始欧洲之旅,前往了英国、法国和荷兰、西班牙,了解了这几个欧洲航海强国,并且与诸多大家族建立了联系。

“并不是非常顺利,在欧洲蛮子们眼里,我是异教徒还是异族,我不能大洒金钱,所以不太好和他们打交道,好在贸易会的开启,让我这个东方人成为他们少有几个能打听合众国的途径,也得到了一些消息。”魏柏年接过何文希递过来的茶,无奈说道。

“荷兰人几乎成了所有航海强国的公敌,特别是英国尤其仇恨,在英国内战的情况下,荷兰人垄断了波罗的海贸易,把捕鱼船开到了英国海域,还深入介入了地中海贸易,英国的航运业几乎被摧毁,就连西班牙也沦为了荷兰的原材料产地和市场,荷兰人在船舶制造、纺织和航运贸易等方面处于垄断地位,许多在新大陆殖民的国家都说,他们在新大陆开辟种植园,结果却是为荷兰人打工!

荷兰的金融业非常发达,远远超过我们合众国,这也是他们控制各国市场和贸易的关键因素,说实话,如果荷兰不是松散的联盟,领土硬件又不好,它将是一个可怕的对手!”魏柏年的评价可谓中肯。

“把收获的信息整理成资料吧,元老院的战略政策研究室会关注这一切的。”何文希道。

魏柏年早有准备,从皮包之中拿出大本的资料,还有各式地图夹杂其中,他问道:“你这边呢?”

与葡萄牙的外交合作是此次何文希出使欧洲的重中之重,毕竟处于衰弱状态,奉行战略收缩的葡萄牙是最好的合作对象,而锐意进取的荷兰与英国则更像是对手。

“葡萄牙国王希望我们出手帮助他们保住在东非和印度的地盘,所以也答应了我们不少条件,当然,这些条件并不一定会实现,毕竟殖民地与本土是不同的,但毫无疑问,葡萄牙是我们在印度洋周边进行扩张的巨大臂助。”何文希认真的说道。

两个人交接了一些秘密文件,魏柏年前往了港口,永历四年二月处,洲际贸易船队满载着财富和欧洲货物,踏上了返航之路。

章七八 南非

洲际贸易船队几乎是和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复活节船队一起出发的,因为返航的时候会使用荷兰人开辟数十年的成熟航线,而且在沿途停靠的港口也只是进行补给和必要的修整,不会举办贸易会之类的,所以只需要六个月就可以回到台北。

贸易船队沿着伊比利亚半岛和非洲西北的海岸线航行,然后在借助北赤道暖流,靠近到了南美洲海岸,利用南美洲的大陆风,通过了赤道无风带,把葡萄牙王室要求运输的货物和士兵输送到了里约热内卢,便是继续南下,在走私天堂布宜诺斯艾利斯待了一周,进行了第一次休整和大规模补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魏柏年采购了大量的粮食、牲畜和呢绒,再次把船舱给填满,这些东西是给开普敦使用的。

这是欧洲殖民者走了一个多世纪的航线,也不经过海盗最猖獗的加勒比地区,洲际贸易船队除了在巴西海岸遇到彼此相斗的荷兰武装商船和葡萄牙军舰,倒也没有经历战火,当初是荷兰西印度公司抢占了葡萄牙人巴西殖民地的东北部,而在葡萄牙独立之后,为了得到荷兰和和平条约,葡萄牙国王承认了荷兰拥有巴西东北部,但国王可做不了殖民地的主,巴西殖民地的商人联合印第安人、黑人袭击荷兰实际控制区,以至于荷兰内部对西印度公司失去了信心,如果不是财大气粗的东印度公司不愿意打水漂(东印度公司是西印度公司最大股东),又紧急注资西印度公司也就撑不住了。

五月中旬,一路狂奔的洲际贸易船队抵达了开普敦港,已经是一年过去了,开普敦港早就是大变样,一座小型要塞已经拔地而起,此时还在大规模的建设着,围绕要塞有两座炮台,炮台之间则是一座市镇,港口也是小有规模,洲际贸易船队虽然不能直接靠岸,但接驳货物起来,效率也高了不少,三艘船停泊在开普敦,上面悬挂着**女人的旗帜,是属于菲茨海默的。

魏柏年第一波登上了码头,在海岸边的市镇上,他看到了一种矮小的红皮肤的人,还有不少黑人奴隶,而忙碌的东方人数量很多,至少比当初留给周泽宇和高英武二人的要多得多,显然,大本营已经知道了开普敦的事情,对这里进行了支援。

“魏长官,何长官呢?”周泽宇见到魏柏年便是问道。

周泽宇当初虽然是十三人军官评议会成员,但何文希留在里斯本担当特使是密令,因此他们并不知道,魏柏年说道:“何长官留在欧洲了。”

周泽宇长出一口气,说道:“万幸啊,你不知道,大本营因为开普敦是生了大气了,听说元首砸了桌子。”

“为什么?”魏柏年问道。

高英武道:“还能为什么,这里可是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在这里开拓,影响太大,元老们担心会引起合众国与几个东印度公司的冲突,甚至战争。”

“那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还得到本土的支援呢?”魏柏年跟着二人去了要塞之中,边走边问。

高英武半损半夸的道:“这都是周队长的功劳,花钱快呗!”

周泽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原来登陆开普敦不过三个月,这里就有一条葡萄牙船顺路经过,周泽宇为他们提供了饮水和食物,双方还进行了贸易,最后周泽宇托葡萄牙人捎信给合众国任何一个据点。

信件最终被果阿的贸易处得到,派遣快船去了大本营,去年末的时候,本土的快速通报船就是到了,对开普敦进行评估,按照大本营的意思,撤离开普敦,就算要开拓,也应该选一个隐秘的地方,毕竟如此要紧之处,开拓必然受到阻挠,最好先隐秘开拓几年,各类设施齐全、防御完整且能自给自足的时候,再公开也是不迟,但派遣的使者大吃一惊,东方号上的货物已经被周泽宇败坏的差不多了,昂贵的瓷器和印度棉布变成了要塞的土石方和联排的木屋、以及开垦出来的上千亩高粱地。

这个时候如果撤离,那相当于白白赔了五十万两,更可怕的是,周泽宇这家伙把东方号拆散了架,损失进一步上升。

“你个臭小子不会把东方号当柴火烧了吧!”魏柏年和周泽宇都是航运体系的,颇为熟络,说话自然也随便些。

“我哪里有那个胆子,拆是拆了,但好料都留着呢,再者,我可没烧!”周泽宇一边招呼人上菜一边喊冤。

原来周泽宇让人把东方号大卸八块,甲板和内外层的木板以及关键的铁钉用来盖房子,而东方号的肋材、龙骨和支撑肘则被周泽宇全部运上岸,此时小半在市集旁的大仓库里堆着,大半被运移民来的船队运回去了。

一群人笑谈着,酒菜已经是上来了,周泽宇先是端了一大碗饭放在魏柏年面前,问:“老魏这饭食咋地?”

魏柏年翻腾了一下,发现是土豆烧牛肉盖饭,大块的牛肉和土豆炖的香喷喷的,底下的高粱米分量足够,吃了许久西餐的魏柏年食欲大增,周泽宇连忙端走:“这是给你船上那些水手吃的,咱们有更好的!”

从食物的种类和数量上就可以判断出一块殖民地的兴盛与衰落,这是当初何文希总结出来的经验,魏柏年很清楚,既然周泽宇敢给洲际贸易船队这三千水手每人一碗土豆牛肉盖饭,那就说明这厮不缺肉食和粮食。

属于他们的饭菜上来,锅里炖的是牛肉和加了各类的蔬菜,烤炉里则是烤的羊肉,周泽宇递给魏柏年一串羊肉,说道:“你不是爱吃新鲜嘛,这是羚羊肉,尝尝!”

魏柏年道:“看来你日子过的不错嘛,这几十万两银子没白花。”

“那是,几十万的货物咧,扔进水里怎么也得有声音啊。”高英武揶揄说道。

周泽宇满不在乎,咧咧嘴,说起来这一年的开拓生活。

当初何文希给周泽宇留下四百八十人便是启程离开,周泽宇率领人对周边进行了简单的侦查,就发现盘踞在周边的是科伊桑红人,当然,按照周泽宇的命名,这类人被叫做红矮人。

科伊桑红人有不少蒙古人种的特色,肤色呈现红色,身材瘦小,平均身高不到一米五,女性则更低了,他们是游牧民族,放牧牛羊,根本不会农业生产,而科伊桑红人的敌人则是从北面迁徙过来的班图黑人,他们会放牧,也会种植,主要作物是高粱和花生,也有芝麻、西瓜一类的作物。

周泽宇原本是想先和科伊桑红人建立联系,搞清楚周边情况之后,再行动,但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周泽宇与其中一个大部落的酋长拜了把子,让开普敦的局面迅速打开。

“就是这个玩意,红矮人现在每个部落的酋长都想要!”周泽宇从怀中掏出一个放大镜,笑呵呵的说道:“那群红矮子把放大镜叫做太阳之心,一开始那酋长还以为老子是太阳之子呢!”

其实当时周泽宇带去的放大镜原属于东方号上的一位葡萄牙贵族儿童的,那小家伙拿着放大镜烫象鼻虫玩,还把甲板烧的满是黑洞,就被周泽宇没收了,周泽宇外出探险,因为放大镜容易生火,也就带在身上了,却不曾想被科伊桑部落酋长看到了,惊为天人,在周泽宇送给他之后,两人就穿了一条裤子,酋长当场送给周泽宇二十头牛和一百头羊。

原因很简单,火种对科伊桑族非常重要,他们是游牧民族,在游动的过程中,只有酋长才能携带火种,而酋长也是唯一懂的存储火种的人,这是酋长的权力来源。

双方进行了简单交流后,周泽宇了解了班图黑人的存在,而开普敦通过棉布、瓷器和铁器换取科伊桑人的牛羊及雇佣其干活也就成为了常态。

这个时候,菲茨海默来到了开普敦,为其开普敦带来了粮食、食盐、酒以及各类牲畜,周泽宇手中的商品种类更丰富了,而菲茨海默除了想换取东方号上的棉布和瓷器,还想购买一些奴隶,而班图部落的黑人便是成为了目标。

周泽宇组织了捕奴队,深入高原,捕捉黑奴,在这个过程中,科伊桑族人也加入进来,周泽宇用各类商品从班图和科伊桑部落那里换取其他部落的奴隶,贸易和捕捉让周泽宇在短短两个月内就获得了两千名精壮黑奴,只有少部分被菲茨海默买走,大部分留下开垦土地和修筑要塞,开普敦越发的繁荣。

年前,大本营的使者赶到的时候,开普敦已经成了规模,东方号上的货物通过走私和奴隶贸易被卖出去,开普敦已经成型,使者看到有六七千人在开普敦劳作、贸易,只得返回,把消息告知了大本营。

木已成舟,放弃肯定是不能放弃了,索性大力支持,三个月前,一支船队抵达,为开普敦送来了两百名各色匠人和四百个流放犯以及一百五十名从吕宋赶来的专业捕奴队,当然各类武器粮食也是不少,这支船队没有带走原属东方号上的货物,只是把拆解东方号剩下的材料带走不少。

而在两个月前,今年的环印度洋船队在莫桑比克岛建立了贸易处,留下了三艘亚哈特船,专门负责为开普敦采购物资,一艘亚哈特船加入了菲茨海默的船队,其余两艘往来于莫桑比克与开普敦之间。

莫桑比克方向的船队第一次送来了一百五十名朝鲜流放匠人和二百名流放水手,而在半月前,两艘亚哈特船又来一次,这一次直接送来了三百名女奴和战马,而开普敦支付的除了布匹和瓷器,就是大量的精壮黑奴。

如今的周泽宇已经不再光吃老本,开始大规模的办理黑奴贸易,而开普敦已经有了一千八百人的东方移民,还有两千人规模的科伊桑雇佣工以及三千名黑奴在工作,一年时间便是实现了大爆发。

“有什么值得高兴呢,一百万两啊,你若是连这点成绩干不出来,不用元老出马,我就想掐死你!”魏柏年喝了酒,使劲的给周泽宇泼冷水。

嘴上虽然这么说,魏柏年还是愿意给自己的老兄弟支持的,别的不说,如今正是南非最冷的时候,也是好望角气候最恶劣的时候,魏柏年直接以风浪太大,好望角海况危险为由,在开普敦驻留一个半月,当然,这几十天,魏柏年可不会让手底下这些水手和陆战队闲着,这群人也愿意在南非这块土地上赚些外快,船上的欧洲旅客也是如此,不少手工艺者和小商人纷纷下船做起了买卖,有些人索性留在开普敦,不再去往原计划的东非和印度,这让魏柏年不得不为他们退了部分船资。

洲际贸易船队到达后的第三天,简单组织的四支捕奴队出发,前往广袤的南非高原寻找班图黑人部落,捕捉黑奴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货物这些班图人的牲畜和存粮,要知道,大本营对于南非殖民地可不是完全放纵,而是提出了高要求,在大本营那里,既然舍不得丢,那就加快建设,要在有人捣乱前,形成强大实力!

而大本营的要求之一便是开普敦的战略储存粮食必须保持在两年以上,在开普敦周边的农田还未大批量出产之前,抢周边土著的粮食就是除了贸易之外的唯一法子,而只有黑人会种植农作物,高粱虽然不如小麦大米那般受欢迎,终究还是粮食。

这也就是殖民史的规律之一,被殖民的对象,文明程度越高,反而越受殖民之害,就拿捕捉奴隶来说,只会放牧的科伊桑人显然没有会种植农作物的班图黑人更有价值,因此文明程度相对较高的班图部落就成为了开普敦的主要征讨对象。

章七九 荷兰船

开普敦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雨热不同期,而且土地也不甚肥沃,至少对于种植小麦是这样的,目前开普敦开辟的一万两千亩农田之中,大半还是种植的高粱,而移民来的农夫已经在奴隶的协助下,把大量河底的浅层淤泥覆盖在两岸的土地上,并且大量割草烧荒,为土地提供肥力,而开普敦开拓队管理委员会甚至还专门开辟了一个部门,用烈酒和烟草从科伊桑牧民那里换取牛羊粪便。

有两千亩农田被精心侍奉,当开春的时候,这片农田会被种植小麦,为开普敦提供高档谷物——面粉。

农田的灌溉仍然是一个问题,特别是在开普敦夏季,农作物最需要灌溉的时候,靠天吃饭是肯定不行的,开拓队选择了引水灌溉,这又是一项需要大规模投入人力的工作,与建筑要塞、房屋和码头是一样的。

开普敦拥有三个小砖瓦窑,用布宜诺斯艾利斯卖过来的煤炭和干柴烧制砖瓦,饶是如此,仍然供给不足,本土已经计划送来耐火砖,那样砖瓦轮窑就能建造起来了,燃料仍然是个大问题,好在附近已经发现了泥炭资源,未来可以稍稍缓解一下。

开普敦的地中海气候是欧洲人所熟悉的,而这里对人力和技术人才的需要和宽松的宗教、民族环境也得到了许多欧洲乘客的认可,至少有六十个欧洲人选择了留在开普敦,成为合众国国民团体中的一员,如果不是在宗教方面有诸多的限制,留下来的可能更多。

欧洲移民为开普敦注入了新的活力,几个葡萄牙人在市镇开办了皮革作坊,而来自德意志地区的农民则买下一座刚刚建造好的仓库和几头犍牛,利用仓库中那些堆积如山的花生,干起了榨油作坊,为本地的居民提供了植物油来源,得到消息的魏柏年为德意志农民返还了部分款项,并且把仓库中那些用不着的芝麻全部送给了他们。

两个意大利的玻璃匠人留下来,开办了玻璃作坊,他们技艺娴熟,吹出来的玻璃瓶为卖给榨油作坊作为油瓶,卖给酒坊做酒瓶,而船队之中几个木匠也留下,解除了和洲际贸易船队的合同。

更受重视的是几个来自法国马赛地区的小商人,他们属于胡格诺教徒,在法国国内备受欺压,而这几个法国商人看中的是开普敦本地的气候,认为本地的土壤、地形和气候都很适合种植葡萄,发展葡萄酒产业,而这也是李明勋写给南非开拓队信件中着重提及的一个要求,魏柏年和周泽宇不知道成与不成,但各个殖民地和新领地的长官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无论成败,都要满足元首阁下提出的一些‘细节性要求’,这对于得到大本营,尤其是元老会的支持尤为重要。

为了吸引欧洲移民,魏柏年亲自制定了本地的一些法规,主要是《外国公民长久居留政策》和《准国民待遇政策》,这是为吸引欧洲移民制定的政策,向欧洲的自由民提供长久居留证书,并且提供准国民待遇,准国民待遇主要体现在税收、不动产拥有上,按照目前的国内的法令,不加入国籍的外国人要交高于本国国民的税,宗教税更是三倍,而魏柏年制定的地方法规,采用行政机构退税的方式避开了《税收法》,而准国民待遇则向外国人提供国有不动产的长久租借协议,一般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地产甚至达到了五十年。

这样,外国人在合众国国土范围内发展,可以得到与国民类似的待遇,当然,这个待遇是有时间限制的,同时避免了合众国严苛的宗教政策,外国人拥有在自己家中进行非团体宗教活动的权力,当然,是在家庭内部。也就是说,外国人在不打扰其他人的情况下有信仰自己宗教的权力,却没有传教权力,这只对普通自由民有效,即便是开普敦,也不接受任何的宗教人士,无论是传教士、神父还是阿匍。

这也算是合众国对于海外殖民地发展提供的政策支持,大部分打擦边球的地方法规都没有实行太久,原因很简单,这些地方法规是为了移民,而合众国坚定不移的支持对海外领地移民,当本国移民大量涌入的情况下,自然不需要欧洲移民了,也就不会有支持了。

所有地方法规都要得到大本营的支持,而且也是有针对性的,比如开普敦那避免宗教政策的法规对天主教、新教和天方教都有用,但同样申请地方法规支持的北大年,却不许开放给天方教徒,原因很简单,北大年周边已经被天方教包围了,任何一点的政策松动都会引发大量的天方教徒涌入,当某一阶层人数太多的时候,赶是赶不走的!

魏柏年没有参与捕奴和扫荡活动,毕竟他负责着重要的洲际贸易船队,不能轻易犯险,出发捕奴的几支队伍已经陆陆续续把收获运回来,牛羊等牲畜是大头,捕奴队还把成袋的高粱、花生装载在牲畜上运回来,然而运力仍然不足,这里的道路情况很差,有少有车辆,所以更多的时候,新抓捕的奴隶也要背着缴获的物品回来。

除了奴隶,能作为商品对外输出的不多,只有少数的皮张和兽脂,而从缴获的东西就可以看出,这些班图黑人已经拥有相当的文明程度,他们会制造陶器,也会炼铁冶铁,班图部落中的铁匠成为了奴隶中的特殊存在,得以进入环境较好的工作中去。

清点和分配奴隶是魏柏年承担的主要工作,至少一个月来都是如此,七月中旬的魏柏年正在整理文档,他很快就返航了,这些文档会留给周泽宇进行交接,正此时,几声炮响从炮台上传来,声音如雷,十八磅炮和二十四磅炮夹杂其中。

魏柏年冲出了要塞,骑上一匹阿拉伯马疾驰到了高坡,拿出望远镜观察着港口,远处,一艘单桅纵帆船被一艘双桅纵帆船追击着,前者属于菲茨海默,是这家伙赚钱之后扩充船队购买的,一直做里约到开普敦的走私贸易,烈酒和烟草、小麦是主要货物,而运过去的则是精壮黑奴。

后者则是不明身份,但如今也是考虑不得了,魏柏年冲上港口一艘正在卸货的亚哈特船,喝道:“升帆,准备战斗!”

船长不在船上,大副说道:“阁下,我只有三分之一的水手!”

魏柏年抽了大副一鞭子:“顾不得了,让这些奴隶上船,暂时充当水手!”

铜哨的声音响起,水手们跳板扔到了海里,各自拉扯几个奴隶上船,一队人马用力的推动绞盘,锚链绷紧之后很快带着泥沙从水中飘起,魏柏年跑上船艉楼,发现那艘单桅船已经一片狼藉,而对手也没有完全占据上风,它的前主桅帆和后中帆都是被破坏掉了,三角帆更满是大洞,这给了魏柏年机会,至少这艘船不能凭借速度摆脱了。

“升帆,快些,我们先出港,向外海航行。”魏柏年高声命令道。

在魏柏年的指挥下,鶸号亚哈特船升起了船帆,绕过开普半岛,向外行驶而去,而在它的后面,还有一艘小型三角帆船跟上,那是从里约买来的一艘巡逻船。

“这会让敌人占据上风的,阁下!”鶸号上的大副小心提醒道。

“那又如何,它不会和我拼的,它只想逃!”魏柏年信心满满的说道。

只见那艘双桅船很快调转船头,并未抢占上风,而是继续调转,向北而去,原因很简单,双方的火炮数量和威力差不多,而亚哈特船明显体型很大,肯定有很多水手,至少那艘双桅船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它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北上,想要绕过罗本岛再出外海驶离,但那正是魏柏年想要看到的,因为罗本岛附近的锚泊地,还有五艘洲际贸易级武装运输船在停泊,这五艘船有几百门炮,是绝对不会让这艘双桅船离开的。

果然,那艘双桅船进入绕过罗本岛就传出了隆隆炮声,等到魏柏年赶到的时候,这艘船已经是‘满身大汉’,船上的值班水手拿着水手斧和火绳枪冲到了双桅船上,绝对的人数优势让这艘属于西印度公司的双桅船没有反抗,直接选择了投降。

“这艘船名叫赛德罗号,是荷兰西印度公司的巡逻船,船上现在还有九十二个活着的人,他们声称追击的是一艘袭击商船的海盗船,要求我们释放他们。”大副审问过之后,对魏柏年说道。

魏柏年怒道:“这个狗娘养的菲茨海默,何长官给了他机会,这厮却用来公报私仇!”

魏柏年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肯定是菲茨海默得到船只之后,不仅用来为开普敦进行走私,还顺便进行海盗行为,而对付老东家荷兰更是他最愿意做的事情,毕竟当初是东印度公司抛弃了他。

二人上了岸,大副问道:“关键是这艘船和这些人该怎么办,他们要求人道的待遇。”

魏柏年命令道:“先把人控制起来,就关押在自由贸易号上,告诉他们,我们不管他们追击海盗船的行为,但是擅自对我们的港口开炮,并且袭击我们的运输船的锚泊地,我们要以海盗罪起诉抓捕他们,并保留向西印度公司开战的权力。”

魏柏年回到了开普敦,一直等到外出捕奴的周泽宇回来,在通报的情况之后,高英武率先说道:“国内有要求,尽可能避免荷兰人知道开普敦的存在,荷兰人是我们在东方和印度洋周边最大的竞争者,肯定也是最反对我们控制南部非洲的势力。”

“如何处置这群人呢?”魏柏年问道。

周泽宇道:“反正不能留在开普敦,荷兰人知道开普敦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让他们知道我们扣押了荷兰人,会是麻烦。”

“要不。”高英武做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行,袭击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荷兰早晚会追究这件事,如果我们交不出人来,那就是战争。”魏柏年连连摇头。

周泽宇忽然眼睛一亮,拿出一张地图,指了指地图上一片描绘成海洋的地域,说道:“澳洲,老魏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们在那里有一个叫做龙城的殖民地。”魏柏年点点头,他又说:“但我们不去那里,我们回航的路线是借助西风和西南风,在澳洲大陆西侧,利用西澳寒流北上,经过巽他海峡回国。”

周泽宇道:“我说的就是这条航线,在大陆的西南角,新开辟了一个叫做西澳的定居点,你的船队经过这里的时候,可以把荷兰人放下,然后流放到龙城去,反正荷兰人袭击我们的洲际贸易船队是事实,到时候,即便纸包不住火,也可以相互扯皮推诿,等荷兰人搞清楚,怎么也得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到时候,开普敦已经成型,害怕荷兰人大举来攻不成?”

周泽宇可谓直接说到了点子上,实际上,对于开辟殖民地这样大规模的行动来说,做到完全的保密是不可能的,特别是开普敦还处于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上,早早晚晚都是要发现的,可是早发现不如晚发现,这样才可以有更多时间用于建设。

纵观西方殖民者的殖民活动,来自殖民地土著的威胁远远不如其他殖民者,特别是在新大陆,往往殖民地刚刚开辟,其他国家就会各种使绊子,封锁补给,派遣私掠船,与海盗合作,都是最常见的手段,往往殖民地刚刚开辟,就被迫放弃,甚至索性被其他势力抢夺,而买卖殖民地更是常见的情况。

开普敦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开普敦就能存储更多的物资,流放来更多的丁壮,修筑更大更强的要塞和城堡,而海外的殖民地,最紧缺的就是人了,原因很简单,开普敦这样一个远离东西方主要文明国家的地方,任何图谋此地的势力都据此相距万里,他们可以凭借先进的航海技术输送来武装船只,进行封锁和破袭,但却难以支持大规模的陆军部队在海外作战,即便是欧洲人已经殖民了上百年的新大陆,千人规模以上的陆战也是极少的。

西方殖民者向来不缺舰队,但是在殖民地,他们总是缺少陆战力量,而在这方面,合众国更具有优势,正在进行大规模陆地战争的合众国掌握有大量的俘虏,这些被俘虏的敌对军人往往掌握有一定的军事技能,在流放到开普敦后,通过恢复自由、授予土地甚至包办婚姻的方式,让流放犯变成对殖民地有归属感,且在殖民地有私有财产和家人的国民,他们就会和驻扎在殖民地的军队一样,成为抵抗侵略正义力量。

“好吧,就按照你说的做,我们走的时候会带走这些荷兰人,流放到澳洲去,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现在请你们开拓队的司法官员和我们洲际贸易船队的军法官一起组成秘密法庭,对这些荷兰人进行一次审判,判决书一定要得到他们的签名和手印,这样日后扯皮,我们就有了根据!”魏柏年说道。

章八十 帮助国姓

朝鲜,松林。

“杀!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城外的军营之中传来,一排排的士兵拿着长矛,模仿着老兵的动作,用力进行着单调无聊的动作,他们手中的长矛就是一根长木棍,没有矛锋,但是却有铸铁块在前,这让长矛的重量是合众国标准的八尺长矛的两倍重。

这就是合众国士兵的训练方式,源于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却又有所改进和增强,在合众国陆军的眼里,士兵的勇气和血性从来就不是问题,因为这是可以靠训练、洗脑得来的,沉重的训练、严酷的军律和各种精神和物质奖励可以让士兵们掌握武器,知晓敌人,经过一两次的战斗,他就会获得自信,那就是我比敌人要强!有了这个自信,他就拥有勇气和信念。

除了练习基本动作的士兵,周围还有进行体力训练的新兵,以及进行格斗训练的跳荡手,然而,所有的士兵都属于明军,而非合众**。

这就是朝鲜战场的现状,战斗寥寥无几,对峙成为了主流,以至于军队可以撤回到舒适的军营里进行操练和大规模的演习。

大同江把北岸的满朝军队和南岸的中明联军隔绝开来,在冰封的冬季,双方进行了大规模的试探和攻击,但没有改变什么态势,而双方军队集结完毕的时候,进入了夏季,大同江的极适合同行,四千吨的船都以驶入松林境内,当然,合众国还没有这么大的船,来往于大同江的除了运输补给的运输船,就是桨帆战舰和小型巡逻船,内河舰队阻绝了双方,但真正让战争休止的是明军。

当李明勋制定了朝鲜攻略的时候,得到了鲁监国政权的支持,一万五千人的军队送到了高锋的麾下,解放出来合众国的正规军和治安军进行清算、抄家活动,如今,顶在前线的主力就是明军和义从军,为了得到鲁监国的支持,合众国付出了二十万石南洋稻米和十万两银子的开拔费用,而到了朝鲜之后,所有的明军都能拿到双饷,这是由合众**需官发到每个人手中的银子,而不是交给他们的长官,鲁监国各镇的主帅也得到了部分感谢费,从一万到五万不止,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总归能从朝鲜赚回来。

明军的待遇可谓不低,但明军的战斗力却是不高,但也不算什么,前期主要战斗都是由合众国一方的各军完成,即便在大同江一带的鏖战,小规模的骑兵也是主力,对明军考验不大,战斗力只是一个问题,关键是明军没有战斗意志。

对于明军普通士兵来说,在朝鲜的日子不可谓不美,拿着双饷,吃着军粮,有钱在手,虽说管的严厉点,但也有时间去城里潇洒,比在舟山整日吃咸鱼和糙米,动不动就上岸拼命好多了。

而军官将领更是不想打仗,对现在所有派系的明军将领来说,打仗和升官发财不沾边了,高锋麾下一万五千明军,有爵位就十几个,对他们来说,爵位和官衔都不重要,上阵斩获没利益,若是折损了士兵,那就是地位的动摇了,所有的将军都知道,他们的一切都源于麾下这千把兵,保住他们才是根本。

除非合众国可以发出海量的军功受赏,明军是不可能出力的,前线就两万五千人,明军不出力,这仗没法打,若是把后方的合众国正规军调遣上来,那就是舍本逐末了,所以,朝鲜的战事就告一段落了,但高锋很快发现,明军一闲下来就找事儿,骚扰本地百姓是寻常,打家劫舍的业务也熟练,没办法,既然不打仗,那就练兵吧。

这与明军将领一拍而和,大家都知道合众**强,若是能学一两手,把兵练好了,那实力就更强了。

从大同江一化冻,明军各部就是分批次进行操练,合众国出教官和老兵入营,教授其阵型和作战技艺,把士兵的精力消耗在了练兵场上,也就少惹事了。

郑联和高锋陪同着李明勋走在军营周边,李明勋道:“这多少像些样子了,兵马练好了,将来与清军作战,也能多谢斩获!”

高锋道:“只是进行了三个多月的基础训练,离达标还远着呢。”

郑联连忙说道:“哎呀,能识得金鼓旗号,知道进退行动,列阵而行,配合有序,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精兵了。”

几个将官也连忙说道:“是啊,是啊,能把各镇兵马训练起来,此番入朝作战,我等也是不虚此行啊。”

“元首阁下,不如入城休息吧,监国殿下派了使者来,也想求见您。”郑联小心说道。

李明勋笑了:“是给李淏和沈器远说清的吧。”

郑联笑了笑,也是不瞒着,说道:“如今沈藩被堵在了咸镜道,一身本事用不出来,想着到前线参战,求到了监国那里。”

“郑将军,你可不能给那群朝鲜人说话,他们哪里是想参战,是看合众国的弟兄们斩获丰厚,想来分一杯羹的。”

“是啊,郑将军,咱们入朝参战,合众国恩养甚厚,可以说,咱们各镇吃喝用度全是出自合众国在本地的斩获,那些朝鲜蛮子一来,铁定是让合众国约束了,那咱们吃用什么啊,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嘛。”

几个监国系列的将领连忙说道,郑联讪笑:“也是监国殿下命令,在下与诸位一般心思,可是总归不能不理殿下的王命吧。”

其实大家都知道,合众国抢来的都有自己的一部分分润,若是朝鲜人来了,铁定是不让抢了,到时候大家可是什么都得不到。

“放心吧,我心中早已谋划。”李明勋策马进了松林城,很快,身边只有郑联一人相伴,李明勋说道:“监国的使者我就不见了,我倒是听说国姓派人到了朝鲜?”

郑联连忙说道:“是的阁下,是郑鸿逵到了,他想见您,据说,德川幕府已经彻底本国水军失望,他们为了再占琉球,请了荷兰战舰出战,国姓知道厉害,怕是挡不住了,本藩倒是有援助之意,可如今监国殿下正谋求日本支持,兄长不能出手,而且阁下也当知道,本藩那些船到了公海大洋,可不是红毛夷的对手,所以还是请您相助。”

李明勋道:“你倒是愿意替他们打算呀。”

“总归是一家人,而且国姓若是没了,对咱们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也是损失不是嘛。”郑联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但愿他国姓也可以和你这般识大体,去吧,把郑鸿逵叫我这里来。”

等到郑联带着郑鸿逵进了李明勋房间的时候,发现里面多了三个人,俱是金发红毛的胡人,郑联微微一愣,对郑鸿逵说道:“您有话就直接对元首阁下说吧。”

郑鸿逵倒是一个知趣的人,恭敬的施礼过后,说出了国姓面临的状况,自从国姓攻占了琉球,实力便是大涨,琉球号称万国津梁,来往于台北、长崎的商船都要向其缴税,特别是那些中式帆船,只能顺着岛链走,沿途补给前进,琉球物产丰富,距离大陆也不远,向台湾提供粮食,利润丰厚,而在另一方面,国姓的船队不断袭击福建沿海,强移乡民去琉球拓殖,如今国姓麾下琉球土著与明国百姓加起来近四十万,已经是一方豪雄了。

国姓几次击败日本水军,其麾下有武装商船和鸟船,都是有侧射火力的,面对日本那些桨帆船,远战必胜,打的日本溃不成军。

而接连的战败让日本德川幕府大失颜面,其先是希望合众国出面,但合众国只是答应了断绝和国姓的往来,不得已德川幕府求助于荷兰,答应其剿灭国姓之后,放松金银输出管制,提供金银贵金属出口配额,还授权荷兰在琉球建立商馆。这一消息,李明勋很早就知道了,甚至比郑鸿逵知道的还详细。

“事情就是这样,大约是年初就达成协议,今年东印度公司北上日本的船只与以往迥异,多是夹板战舰,有炮三十门以上者便是超过了六艘,此非我藩所能敌,而阿森说,当年出兵之时,元首阁下答应,若红毛夷威胁,您有妙计应对。”郑鸿逵小心翼翼的说道。

“原来如此,您请我们前来,是让我们打荷兰人呀。”一旁的胡人忽然叫了出来,此人正是皮龙,当年李明勋从关岛一带解救的加勒比海盗。

“这位是?”郑鸿逵听了这话,连忙问道。

“我是皮龙,你没有听说过我吗?”皮龙笑嘻嘻的问道。

皮龙在南洋已经是有名的海盗头子了,当年与合众国合作围攻西班牙,让其获得了一支不错的海上力量,后来泰勒加入合众国,他又得到了几艘好船,实力可谓超卓,但随着合众国与西班牙达成《宿务条约》,给皮龙的私掠许可证也就没有了,皮龙彻底沦为了一个海盗,他的海盗船出没在印度洋与太平洋之中,葡萄牙、西班牙甚至于荷兰船都是沦为了他的猎物,而有几艘合众国船只的失踪也和他有关,只不过没有证据罢了。

对于李明勋这位海洋秩序的维护者来说,皮龙已经成为了一个麻烦,不少南洋华人和印度商人要求合众国把他列为海盗抓捕,至少他已经收到荷兰、葡萄牙和西班牙的通缉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皮龙和加利德闹翻了,皮龙作为船只致力于聚集财富,而加利德一直筹谋复兴苏禄苏丹国,原本,皮龙想加入苏禄苏丹国,成为这个小国家的贵族,但加利德不允许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双方彻底散伙。

皮龙想过返回加勒比,但他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走之前干一票大的,抢劫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但却遭遇了泄密,继而引来西班牙舰队的伏击,皮龙损失惨重,皮龙的权威受到挑战,继而是叛乱和分家。

目前皮龙只有两艘巡航舰和两艘纵帆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安全局接济了他,给他提供了修船服务,还与他进行奴隶贸易,曾经叱咤风云的南洋海盗,成了一个捕奴船长。

郑鸿逵当然听说过皮龙,任何敢染指马尼拉大帆船的人都会成为名人,但郑鸿逵也知道皮龙的实力,他说道:“阁下,以皮龙阁下的实力,恐怕难以。”

李明勋摆摆手:“我会增强他的实力,至少不会让你们在与荷兰舰队的作战中失败,当然,雇佣皮龙先生的费用你们自己负责,皮龙先生的身价可是不低。”

皮龙与郑鸿逵谈论了一下价格,双方达成了协议,而李明勋则递过去一页纸,上面写明四艘船的概况,有三艘盖伦和一艘大双桅船,四艘船的排水量在三百到六百之间,最少有十八门炮,最多的三十八门,这些都是货船,有两艘是有过海盗行为的没收船只,而另外两艘则是抵押贷款的船只。

皮龙抬起头:“看来,很长时间内,我都要为您打工了。”

李明勋摇摇头:“那倒是不一定,你在联合银行中的私人存款,至少能补偿一半了。”

皮龙脸色微变,想来,如果没有自己的那些私财,李明勋也不会一下给自己四艘船。

“如果皮龙先生承担不了的话,我们可以购买其中两到三艘,暂时让皮龙先生使用就是了。”郑鸿逵微笑说道。

国姓可不缺钱,在进攻琉球之前,他先把郑家在日本的存款取走,还变卖了不少产业,手中钱款不少,可是这部分钱,李明勋不想赚,李明勋道:“武装船只方面,合众国只与皮龙先生进行贸易,国姓想买,可以再行磋商。”

郑鸿逵知道,李明勋对自己是既用且防,自然不会轻易让自己一方接触夹板船,他无奈的耸耸肩,皮龙也只能接受个人财产被冻结的现状,签订了秘密协议。

章八一 铜钱

皮龙和郑鸿逵离开了李明勋的房间,高锋低声问道:“阁下,这样资助国姓与荷兰人作对,会不会有什么恶劣影响?”

李明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影响肯定是有的,但还在双方可以承受的范围内,高锋啊,你不会以为我们会永远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么和平下去吧。”

合众国从社团时代就与荷兰人保持着和平状态,最开始是台湾总督的欺上瞒下,后来是香港开埠的利益诱惑,紧接着,双方找到了共同的敌人西班牙,等到荷兰人意识到合众国是一个非凡对手的时候,合众国已经成长到需要东印度全力应对的地步,那个时候,一边是伤筋动骨,一边是厚利优惠,商人的贪婪战胜了政治家的智慧,双方的关系就此行成。

但合众国海上贸易的崛起和大陆的改朝换代改变了这一切,合众国不断分享荷兰人的蛋糕,但荷兰人却无计可施。

“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强大,而荷兰人却因为人口劣势,走到了扩张的极限,东印度公司要么温水煮青蛙,进入慢性死亡的状态,要么奋力一搏。”李明勋意味深长的说道。

高锋道:“还是温水煮青蛙的好,我们要应对满清这样一个敌人,后方最后要稳当。”

“表面上是这样的,但高锋,我希望你明白,最大的威胁不是满清也不是东印度公司,而是不确定因素,实际上,我们海上利益的扩张已经让荷兰人难以忍受了。双方依旧保持和平是因为谁都奈何不了谁,一棍子打不死,不如就僵持着。

浅层次的来看,我们在崛起在扩张,荷兰东印度公司却有些迟暮,时间站在我们这边,但实际不然,发展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荷兰人只是在等待机会罢了。”

高锋警惕起来:“机会,什么样的机会?”

“一个让我们不得不妥协的机会,这么说吧,荷兰人已经意识到他们无法消灭合众国,但却可以迫使合众国在海洋方向做出让步,这个机会其实很显见,只要我们与满清全面开战,陷入大陆战场,那么荷兰人就会狠狠的上来捅刀子!

这也就是我一直坚持不与满清进行大规模决战的原因,也是我下令修筑青岛要塞、香港要塞的原因,我们必须保持力量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其他战略方向有事,就可以收缩一方而攻击另一方,荷兰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隐忍不发,但荷兰人更清楚,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这几年他们一直用各种手段联系满清,实际上,我们也难以容忍荷兰人了。

长江之中出现了桨帆船舰队,我们失去了长江控制权,崇明也变成战地,围攻广州的平、靖二藩中出现了荷兰炮手,广州城岌岌可危,武行指挥的山东战场,清军新组建的火器部队中,出现了轻量化的三磅炮和四磅炮,以及新式的火绳枪,这些都和荷兰人有关,我们只是抓住了一个菲茨海默,他们却有十个八个。

我们为了利益,不断挑战荷兰人的海权,而荷兰人为了利益,也在帮助满清。表面上,时间在我们这里,但只要不解决荷兰人,那么我们永远无法全力投入到大陆战场上去。”李明勋细心的解释着,他这并不是教育或者教授,而是向高锋分析和解释。

李明勋以如此平等的态度对待高锋,除了二人的私人关系,那就是必须考量高锋这位陆军提督和元老的能量,一旦真的要转换战略对付东印度公司,取得陆军方面的谅解和支持是肯定的。

高锋思量着李明勋说的每一句话,在陆军利益与合众国利益方面,他必须要做出权衡,想了许久,高锋苦笑道:“算了,我不想了,阁下,您知道的,陆军会永远支持您的决定,这是我们的传统。”

李明勋呵呵一笑,拍了拍高锋的手,说道:“所以,按捺住陆军军官们攻上大陆,光复中原的心思,因为在这之前,我们要解决荷兰人,高锋,你是元老院的成员,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们与荷兰人的战争不会太远的,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啊!”高锋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李明勋没有告诉高锋原因,实际上他心中自有考量,也是综合了各方面的结果,高锋诧异问道:“阁下,您的意思是主动挑起和荷兰人的战争?支持国姓是您的计划之一吗?”

“不不,国姓和这件事没关系,而是,我们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主动挑起战争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是吗?”李明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李明勋来到前线当然仅仅是赏玩的,他是来进行战地考察的,现如今东北亚的形势是,从去年末,满清依次解决山西、陕西的叛乱之后,就不断的增兵东北亚方向,其中最大一次规模的增兵来自于山西姜镶叛乱大体平定之后,阿济格被命令镇守山西,而支援山西战场的两万包衣兵则进入了辽东。

这群包衣兵可不仅仅是孤身前来辽东的,在来之前,他们就得到了抬起的待遇,其中许多人被编列进了满洲旗,其余也都入了汉军旗,此外,这群人在山西、直隶一带大肆劫掠,抓了大量平民做奴隶,一如当年皇太极时代的‘抢西边’,两万兵马与十几万新抓包衣和牲畜进入了辽东地区。

为了安置这些新抬旗的兵丁,满洲皇帝福临在布木布泰的授意下,先拿出了辽东的皇庄,继而说服了上三旗拿出了部分田庄,上三旗做了表率,下五旗同样如此,纷纷‘慷慨解囊’让关外八旗迅速安置下来。

与关外八旗赶来的,还有部分外藩蒙古,特别是土默特部等拥有农业种植才能的蒙古部落,这群人的到来让辽东方向的兵力迅速扩张,前线的满达海也在朝鲜大量抓捕丁壮充入辽东为奴,经过了近一年的积累以及来自江南的军粮补助,辽东满清军力上涨,原本大同江北岸只有四千满蒙军队加万余朝鲜军队的配置,可能会在秋冬季节翻一番,而增强的肯定是战力稍强的关外八旗和蒙古骑兵。

李明勋需要衡量满清军队的实力,如今陆军在山东战场遭遇清军猛攻,不可能再抽调兵力来朝鲜了,李明勋要考虑,实在朝鲜冬季冰封前撤兵,还是主动进攻,打垮眼前之敌人,再挨过这个冬天,把朝鲜的秋粮收一遍。

“阁下,我支持打到冬季,至少最好能收到今天的秋粮,阁下,那可是至少两千万石啊。”高锋劝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你个莽夫,你以为我们还能抢夺全朝鲜的粮食吗,抢官不抢民,是我们一向的原则,也是我们的清算行动能得到支持的最大原因,高锋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选择和老百姓作对。”

高锋连忙摇头:“不,您误会我了,我虽然不懂经济税收之学,但绝对也没有抢夺百姓口粮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购买,购买粮食!”

说起来,朝鲜目前拥有一百六十万结土地,所谓结是朝鲜王朝的一种度量单位,是按照土地肥力来对应的,实际上是为了收税方便,一结最好的水稻田约等于一公顷,最差的一结旱地则是四公顷,综合来说,目前朝鲜大约拥有二百六十万公顷的土地,这么多的土地,每年出产的粮食就有五千万石之多,但能拿走的也就是税收那部分,可如今的形势是,合众国摧毁了朝鲜的两班贵族,大量的贵族田亩无人耕种,或者被人偷耕,根本收不上多少实物税收来。

“买,我承认,朝鲜的粮食价格比较便宜,但总归没有南洋的稻米便宜吧。”李明勋说道。

“不,如果操作得当,肯定比南洋稻米便宜!”高锋肯定的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现在南洋稻米也不便宜了,在合众国刚刚大规模从南洋进口稻米的时候,从爪哇商船的稻米,一石才两钱银子,暹罗较贵,也不过四钱,香港的粮食交易市场,南洋稻米的价格一开始只有六钱,但是随着合众国大规模的买入粮食,价格一度飙升到九钱甚至十一钱,如果不是战乱,就没有必要购买了,随着合众国主要的几个行政长官区粮食达到自产,南洋稻米价格也在回落,但一石七钱总归是有的,如今两广遭遇战乱,又是上涨了不少。

高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币,放在了李明勋的手中:“我们不用银子,用铜钱买!”

“铜钱?”李明勋诧异问道。

高锋来了兴致:“就是铜钱,您知道的,朝鲜极度缺铜,大同法之前,一直是实物收税,这些年才开始收铜钱,但最多的时候也就能收四分之一,而朝鲜历朝历代虽有铸钱,但明国钱更流行,特别是万历通宝,而现在,满清占领区正在推行什么狗屁的顺治钱,明国钱渐渐失去市场,大量的明国钱贬值,我们可以收入明国铜钱,购买朝鲜粮食,甚至索性自己铸明国钱!”

不光是朝鲜,合众国国内很长时间也是流通明国铜钱,一直到监国后,大额以铸造银圆流通,小额也铸造了铜币,才是有了改观。

“您知道的,我们在大本营和永宁都拥有了铜矿,还大量进口日本铜锭,所谓铜钱也不过就是铜铅锡三种材料罢了,我们以水力铸币,花费更是小。”高锋难掩心中兴奋,说道。

“这钱?”李明勋把玩着那万历通宝,眉头微皱,这钱铸造的光滑好看,似乎与以前见过的铜钱不同。

“这是安全局名下的铸币厂出品的,此前我发现在朝鲜万历钱比较好用,便是让安全局铸了一些来,可惜的是,那些家伙实在过于实诚,铸造的钱币过于美观,而且成色十足,倒是平白靡费了不少,按理说,里面再少一成铜,也是一样能用。”高锋喋喋不休的说道。

铸币原本是属于国家银行的,但安全局也有自己的铸币厂,只是不能铸造合众国货币,其铸造的一般是外国货币,从理论上来说是假币,但因为技术先进,材料充足,比真的还要真,安全局铸币部分是为了进行情报活动,而部分是做这方面的买卖。

安全局最常铸的货比是日本的宽永通宝,在大本营,一两银子的花费便是能铸九千文宽永通宝,这钱走私到日本去,便是能换二两三钱的日本白银,这几乎是百分之一百三的铸币税,而二两三钱的日本白银能换四钱半的日本黄金,而日本黄金卖到里斯本,又能换近八两的欧洲白银,倒腾几个来回,一两便是成了八两,百分之八百的利润。当然,这是按照日本国内制定的金银铜比价来换算的(金银铜,1:5:80),而欧洲的金银比价是1:15到1:17,当然,随着日本加入国际市场,金银比价在波动,实际上,在小规模铸币的情况下,这项业务的利润在百分之三百左右,而安全局最主要的目的是在日本拉拢一些买办阶层和大商人。

同样的情况在朝鲜也可以去做,只是朝鲜缺乏金银贵金属,但朝鲜的铜钱购买力要强,一石朝鲜稻米在朝鲜也就五钱银子,运到台北、香港的交易价格肯定超过八钱,对南洋稻米没有竞争力,但一两银子铸造出来的铜钱可以购买到八石甚至更多的粮食,这和抢没有什么区别了。

“好吧,我会让人把国内的明国钱送来,也让香港、琼州、舟山和青岛加快兑换明国钱,让国家银行和安全局的铸币厂都铸造明国钱,先把今年朝鲜的秋粮吃下!”李明勋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能吃下两千万石粮食的话,那也是大赚一笔,而这批粮食能走私到满清地区,那更是大赚特赚了,既然如此,就不得不和满清军队打一仗了。

明朝一两十六钱

章八二 鸭绿江

鸭绿江渡口。

“秋天终于来了啊。”多尔衮看着落满松针的树林,感慨道,在他的脚边,一个身着朝鲜官袍的男子正抱着他的脚暖在怀里,一边把湿了的靴子在火上烤着,方才下船的时候一脚踩在了冷水,靴子进了水。

这男子名叫古尔马浑,朝鲜人名叫郑命寿,原本只是一个笔帖式,但跟对了主子,在朝鲜政权中也是二皇帝一般的人物,金自点也是不敢招惹。

不多时,渡口方向传来马蹄声,古尔马浑给多尔衮套上靴子,跑过去牵了那匹灰色高头大马来,这马肩高足有一米五五,在东方是罕见的大马,原本属于合众国陆军特遣营,在战斗中丢失,古尔马浑得到,孝敬给了多尔衮。

多尔衮看到马匹,原本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悦:“这马倒是奇特,竟然不弱于船运。”

“主子说的极是,这马是从岛夷那里得来的,岛夷的马,常在海上运来运去,估摸着是习性了,过了鸭绿江就不打紧。”古尔马浑说着,跪在那里当凳子,让多尔衮上了马。

古尔马浑牵马而行,直奔江南岸的大营而去,越是临近冬天,多尔衮的身子越是虚弱,古尔马浑得小心伺候,否则出了事儿,他可承担不起。

这营地隐藏在山谷之中,存储了大量的粮食,也安置了不少军队,按照多尔衮的设想,待朝鲜冬季冰封,他就要率军南下渡过大同江,收复朝鲜全境。

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多尔衮麾下兵力日益充足之外,便是因为多尔衮已经感觉到,合众国要撤退了,朝鲜这只煮熟的鸭子已经被啃的光剩骨头架子,连油都榨不出,以岛夷那商贾秉性,自然是要撤退的,多尔衮是仿效去年福临亲征辽东之事,跟在岛夷后面,一阵不打,也可称得上驱逐岛夷出境,这对多尔衮的威望很重要。

“古尔马浑,你在朝鲜迁界如何了?”多尔衮随口问道。

古尔马浑连忙说道:“回主子的话,从大同江到鸭绿江这段海岸线,沿海二十里的奴才都是被迁往了辽东,许给那里的新旗丁当奴才去了,自从沿海没了奴才,那些可恶的岛夷倒也少来骚扰了,他们上了岸,抓不到人和牲口,连房子被烧了,来无斩获,反遭饥馑,也就少来了。”

“这个法子不错,前明禁海禁海,越禁越乱,有了这迁界的法子,却是少了海寇岛夷的骚扰,只不过这法子对东番无用,要不要在大清沿海实行,还要再衡量。”多尔衮捏了捏发痛太阳穴,说道。

迁界禁海对于鲁监国那等不敢上岸和清军大战的军队管用,对合众国意义不大,当然,更关键的是合众国目前占据辽东,而非只据守岛屿,出入大陆极为便捷,已经成海陆兼备之势,总不能把山东腹地挖出一片海,或者修建城墙吧。

“主子说的是,得先把东番岛夷赶出咱大清的国土,再禁海也是不迟。”古尔马浑凑趣的说道。

“船厂如何?”多尔衮又问。

“已经在义州建设了,粗具规模,船匠是现成的,就是不太够,等主子打跑了朝鲜的岛夷,再去抓也就是了,只是造那种蜈蚣船的蛮子匠人却是太少,还得请主子多从南洋那里弄一些来。”古尔马浑说道。

如今的满清已经意识到水师的重要性,开始大规模建造内河和浅海用的桨帆战舰,可以说初见成效,长江水师经过了近三年建设,已经有加列船十四艘,还有快蟹数十艘,在年初的时候,从南京顺流而下,在崇明一带与江南内河舰队大战几场,虽说互有胜负,但合众国舰队像江南之变时深入长江航道、截断漕运是再难做到了。

到了夏季的时候,江南绿营已经是敢登上崇明岛,围攻崇明要塞了,在水师方面,师夷长技以制夷,已经是满清高层的共识,而现在,同样的事情多尔衮计划在辽东和朝鲜沿海模仿,按照计划,在辽东牛庄和朝鲜义州各自打造一支桨帆舰队,前者的目的是从合众国北洋分舰队手中夺取渤海制海权,后者则是积蓄力量,拥有威胁济州和胶东的能力,多尔衮的策略倒是不错,在渤海这个大澡盆里,桨帆战舰比风帆战舰更适合,而黄海沿岸那些岛屿地带,同样是桨帆战舰的天下。

“木料呢?”多尔衮又问。

古尔马浑来了兴致:“主子放心,在鸭绿江和各支流的上游,到处都有咱们的伐木队,料是绝对充足的,铁料也是让金自点筹备好了,就是火炮少一些,还得从北京那边来。如今船厂已经造了两艘船,就差配齐火炮就能训练了。”

多尔衮诧异问道:“你从哪里弄的干木料?”

古尔马浑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听那几个洋匠人说,这种蜈蚣船用不了多少大料,关键是木板要干透,奴才想,若是等新采伐的木料能用,那还不过两年,怎生能让那些奴才闲着呢,奴才便是从义州左近,把一些房子拆了,还拆了几座庙宇的梁柱,这才造了这几艘船来,虽说木料也不是完全合用,但总归能操练起来,让水师早日成军啊。”

“好奴才,真是好奴才,比那些南蛮子用心多了,大清就是你这样的好奴才多些才是!

你办的差使不错,本王看,你也只别担通事了,这次朝鲜损折了不少大头巾,人着实少了,你便是当了左议政,辅佐金自点也就是了。”多尔衮听了古尔马浑的消息,高兴的说道。

古尔马浑千恩万谢的跪下,多尔衮道:“南征汉京的事儿倒是不慌,总归还未冰封大江,这义州的船厂却是不得不去看看,明日,你便是跟本王去看。”

黄昏,獐子岛。

乌穆登上鸭绿江口的獐子岛,看到岸边的堡台四周全是血肉和尸身,钻进里面,扑鼻而来,乌穆看着一个特遣营的老兵正在抽卷烟,一把抢过来扔到水里,抱怨道:“你们陆军干活,就是这么糙。”

那老兵不知乌穆的身份,咧嘴一笑,指了指墙角蹲着的几个满洲兵,说道:“不用些手段,镇不住这些鞑子。”

如今乌穆彻底和陆军划清界限了,他是新任的陆战队司令,海军副提督,不再是以前海陆两头通吃的局面了。

“长官,鞑子船来了,您看。”老兵咧嘴笑了笑。

乌穆拔出手枪,藏进了堡台之中,外面驶来一艘小船,船上人用满语问:“情况如何?”

老兵踹了一脚墙根旁瑟瑟发抖的一个牛录章京,那满洲兵站起来:“一切顺遂。”

二人对答过,那船便是向下游朝鲜一方驶去,至少六个时辰内,不会有船再来巡逻了,乌穆命人发出了信号,不多时,从辽东沿海方向驶来二十余艘船,八艘加列战船,十四艘朝鲜桨帆运输舰。

满载着三千陆战队员和六百人海军船员的船队接着划桨动力,驶入了鸭绿江的西汊主航道,直奔鸭绿江上游而去,这原本是海军的一次计划,目的是摧毁满清设立在朝鲜的造船厂,但是随着元首的命令下达,驻守在海洋岛的一支陆战营加入进来,乌穆接手指挥,变成了一次联合行动,这一次,不光是要摧毁船厂,还要切断满清军队的运输线,把平壤的满大海军与辽东的清军隔绝开来。

乌穆上了船,接手了船队的指挥,对身边的船长说道:“告诉那些奴隶桨手,让他们加快速度划桨,天亮前到达义州,本将赐他们自由之身!”

下面舱室传来一阵阵的低吼声,而转过身的乌穆却没有刚刚那般自信,他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念叨起七八年不念叨的祈祷:“求各路菩萨保佑,今晚可万万别出月亮啊。”

或许是老天真的站在了乌穆这一边,驶入鸭绿江口之后,乌云就是一支笼罩了月亮,附近几十里村民早就被古尔马浑强制迁走了,而深入鸭绿江的上游,则是因为天气转凉而起了越来越浓的雾气,一支到第二天的早上,雾气也是没有散去,而斥候船打开了信号,已经抵达了清军渡口。

乌穆低声对舰队指挥官韩玉生吩咐道:“舰队交给你,去突袭船厂吧,你们先动手,我们再呼应,明白吗?”

韩玉生连忙点头,八艘战舰去了上游约十里外的船厂,而乌穆则率军在渡口下游登陆,他的目标是渡口纵深二里后山谷中的军营,秋季咆哮的江水掩藏了加列船的划桨声,韩玉生几乎能听到岸边清军的说话声,在烟雾散去之前,舰队通过,远远便是看到隐藏在港汊之中的造船厂,还有两艘大型的加列船停泊在岸边,韩玉生道:“先撞沉它们!”

加列船剑鱼号那粗壮有力的撞角刺穿汹涌的黄色江面,直扑远处的敌船,剑鱼号上桨手齐齐的号子声引来岸边人的注意,低矮的房子里跑出来许多人,朝鲜船匠和满洲鞑子兵夹杂其中,韩玉生立刻命令道:“准备火炮,装填霰弹,先撞击再清洗甲板,火枪兵一开火,全部都冲上去!”

清晨,多尔衮从睡梦中醒来,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大清的水师攻上了东番地,把岛夷的大船统统烧毁在了海港了,醒来的时候,他看到古尔马浑的脸,想起昨天这个奴才说的造船厂,多尔衮大喜,他是愿意相信昨晚的梦是和义州的造船厂有关的,或许烧毁东番海港的水师舰船就是从这里建造的!

醒来的多尔衮骑上那匹马,带着百十个亲随前往了造船厂,走到一半,便是听到隆隆的炮声,远远眺望,造船厂已经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堆积如山的木料此时燃烧起熊熊火焰,多尔衮大怒:“古尔马浑,这是怎么回事?”

被抽了一鞭子的古尔马浑连忙去打探了,多尔衮焦急万分,正此时,一个奴才从渡口方向疾驰而来,说道:“主子,哨兵从下游发现了登陆的岛夷,请主子速速撤离!”

多尔衮喝道:“本王如何彻底,那营地之中有二十五万石的稻米,是储备的军粮,若没有这些补给,冬日本王如何能南征岛夷!”

“统治义州方向,速速出城援助,别管造船厂了,全速援助粮草大营。”多尔衮下达了命令便是返回了大营之中。

渡口,乌穆刚刚把运输船的陆战队送到岸上,就是听闻义州方向援助赶到的消息,陆战队一个校官请战道:“长官,让我们阻击他们吧,决不能让清军合兵一处,不然就难对付了。”

方才抓了几个哨兵,才是知道营地之中不知为何新来了两千满洲兵,如果加上义州守军和原粮草大营的兵马,那就有清朝联军七千余,还有不少骑兵,对于只有陆战队的己方来说,实在是不利。

乌穆笑了笑:“若是这群杂碎跑去了义州,我还拿他们没法子,这下全钻进了粮草大营,便是逃不脱了,传令下去,全军列阵,不许阻击,看看还有没有更多的清军钻进去,今天老子要火烧耗子窝,耗子越多自然是越好了。”

陆战队等了一个时辰,从船厂又是跑来上千人,进入大营之中,乌穆派出的斥候回报:“长官,大营之中全是粮草、被服,还有大量的草料,清军以帐篷和木屋为房,尽是一些可燃之物。”

乌穆咧嘴一笑,说道:“那就看看火鸟的威力吧。”

随着乌穆命令的下达,停泊在江面上的运输船调整了船身之后,落下了所有船锚,待停泊稳定后,无关人等下船,被盖在甲板上的帆布被掀开,一枚枚的火箭已经被架在了火箭导轨之上,一艘船上有二百多枚,一共十四艘,船上没有什么防火准备,事实上,这些船只已经被作为了一次性用品。

乌穆站在岸边,看到最后一批人撤离的运输船,对火箭营的校官吩咐道:“动手吧,让清军好好烤烤火。”

章八三 多尔衮之死

合众国的火箭已经有四五年的发展历史,当初解决硝石来源之后,火药就不再是限制,因此火箭这类火药量消耗巨大的武器也提上了议事日程,火箭经过了几代的发展,终于在年初定型,制式火箭目前只有一种形制,火箭弹长一米,直径十厘米,尾后有一根四米半的平衡杆,经过改进,射程可以达到四公里。

虽说只有一种形制,但兵工厂通过变化装药量、装药种类的方式变化出了各种不同的型号,经过试验,装了猛火油的燃烧弹和以火药、小铁珠为主的爆破弹成为了主流。

随着一声令下,一片刺眼的亮光照亮了晚秋的鸭绿江,这片被晨雾笼罩的江面亮如白昼,随即便是嗤嗤的呼啸声音,一条条火龙从运输船上冲天而起,火箭弹的尾部发出刺眼的亮光,斜刺天空,如火鸟归巢,又似繁星灿烂。

大营之中,多尔衮翻身下马,看到一片忙碌的营地,这里的将官已经得到了消息,把营寨深处大量的运粮大车推出去,挡在了谷口,作为障碍,同时不断用木栅栏和柴垛增强这道防线,多尔衮对此甚为满意。

虽然哨探说岛夷不过三千余,但多尔衮不得不警惕,如今平壤前线兵力单薄,也派遣不出多少精兵,而辽东方向又是被加列船阻隔,交通断绝,为今之计,只能是死守营寨,相机待命。

“主子,您看那是什么?”一个白甲兵指着天空,问道,他已经本能的感觉到危险。

多尔衮抬头看了一眼,晨雾弥漫的天空上说了无数的红点,他随口说道:“应该是星星。”

然而,多尔衮很快感觉到不对,再是回头看去时那星星似乎越来越近了,难道星星也会坠落不成?

“好像有什么声音。”一个甲兵嘟囔道。

多尔衮细细一听,真的是尖啸声越来越近,他忽然看向天空,那里的红色星星已经可以看清是一个长长的飞行物,尖锐的啸音正是它发出的,漫天的天火流星从多尔衮的脑袋落下,覆盖了大营和周边的山坡。

噗噗!

黑色的柱状物狠狠的插进地面之中,尾巴已经呼呼喷射着灼热的射流,被尖啸声吓的四处乱窜的清军相互看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一个个定住了身子,多尔衮也不知那是什么,眼睛盯着火箭喷口看,只见那灼热的射流渐渐消失了,多尔衮长出一口气,道:“这定然是岛夷纵火箭,不知有了什么魔力,才是能飞这般远,没有引燃大营,便是好事。”

这话还未说完,一枚火箭弹直接爆炸开来,粘稠的猛火油四处溅射,引燃了周边的草垛和帐篷,爆炸声此起彼伏,震撼了这片大地,不光有燃烧弹,还有那些夹杂着铁珠子的爆破弹,在剧烈的爆炸中,铁珠四射,把站在周边的清军射的如血葫芦一般。

多尔衮完全愣住了,在他的眼里,一片片火花从这片战鼓之中绽放,橘色的爆炸火球四射出杀人的弹珠,而火焰不断升腾,营中大乱,马匹和士卒四处奔跑,哀嚎声与爆炸声此起彼伏,粮草大营成了炼狱一般。

“主子,救救奴才啊,救救奴才。”方才说话的那个白甲兵被溅了一身油脂,满身大火,扑向了多尔衮,多尔衮一脚踹开,怒道:“腾格勒,狗奴才,滚一边去。”

“主子,快上马!”一个甲兵拉来战马,推搡着多尔衮上去,一刀插在马屁股上,那马匹向着山谷之外跑去,多尔衮抱着马头,全无神色,只是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忽然,那匹骏马一声嘶鸣,原来是一块飞溅的石子打在了这畜生的脑袋上,战马人立而起,继而轰然倒地,把多尔衮的一条腿压在身下,骨折让多尔衮清醒了过来,他用力的推搡马鞍,却是无济于事,大声呼救也是无人应答,一辆马拉火车被惊动,飞驰而来,轮子压在了多尔衮坐骑的脑袋上,翻了车,满车的草束盖住了多尔衮的大半身,多尔衮大声呼救:“腾格勒,巴哈尔,你们这些狗奴才,快来救救本王!”

“主子,主子。”声音传来,多尔衮听到贴身奴才的声音,大喜过望,拨开身上的草,扭头一看,是浑身大火的腾格勒,多尔衮吓的大惊之色:“狗奴才,滚,滚远一些。”

然而,腾格勒还是踉跄走了过来,死在了多尔衮的身边,他身上的大火引燃了多尔衮身上的马草,熊熊大火很快覆盖了多尔衮的全身,撕心裂肺的嚎叫没得到任何的回应,这罪恶的躯体终究为化为灰烬,肮脏的灵魂也难以超脱。

山谷之外,陆战队士兵已经列阵堵在了谷口,一轮一轮的齐射问候着从山谷之中跑出来的清军,那些逃出火焰与爆炸的好运者在陆战队的齐射中倒下,原本用于阻挡进攻的大车工事成为了一道火墙,阻隔了大部分的人,而比这些粮草燃烧更猛烈的是环绕大营三面的山坡。

原本就以松柏这类多油树种为主要树木的朝鲜山林就比较容易燃烧,地面上堆积了上百年的松针、柏树籽皮燃烧的哗啦啦的,而山坡上还有清军砍伐作为薪柴和建筑材料的树木,粮草大营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火炉,把这片区域内的所有人,其中清军满洲、汉军、朝军七千余,还有三千多朝、汉包衣全都闷在了里面。

陆战队列阵在外,持枪待发,冲出来的清军很少,不少士官压住了新兵手中要击发的燧发枪,任凭那些满身是火的清军被烧死,也有新兵听不得渗人的惨叫,一枪结果了那些本就是要死的人。

乌穆下达了进攻的命令,派遣了两个中队上前,看看能不能抓到俘虏,但山谷谷口前的火墙让士兵靠近不得,乌穆见不少士兵的头发被烧了,连忙让人撤下来,全军大半就地休息,少部分人警戒,但无人可以安心,盖是山谷之中传来那渗人的惨叫呼喊,鬼哭狼嚎一般。

下午时分,内河舰队长官韩玉生派遣了人来,他们不仅烧了所有的造船厂,还把工匠抓了一百多,武装水手和刚刚成为自由身的部分桨手押着俘虏浩浩荡荡而来,运输船已经被火箭尾焰和发射失败的火箭弹燃烧炸毁,韩玉生率领内河舰队在鸭绿江巡逻,这些人力是来支援陆战队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要烧了清军粮草大营,然后南下铁山县,与清军对峙,可如今的情况下,清军被闷在了这个大炉子里,不可能活下几个来,平壤之外,已经是合众国的天下了。

粮草大营的火燃烧了三天,大火已经向四周的山林扩散,期间平壤方向派遣一支骑兵来,被陆战队的排枪击退,而辽东也进行了一轮强渡,被韩玉生的内河舰队击沉了七八艘船,也是退了回去。

待火焰完全休止,乌穆戴着口罩与诸多士兵进了炼狱一般的山谷之中,地上到处是被烧的焦黑的人畜尸体,各类残骸密布,最凄惨的是谷中的一些蓄水池和大缸,里面装满了人,清军以为躲在水里可以免死,但却被沸腾的水炖熟了,陆战队士兵进行了一天简单搜寻,找了二百多个活口,大部分被烧伤严重,直接结果了性命,少数几个活蹦乱跳的被带往了铁山。

实际上,一直到冬季来临,未免冰封港口,陆战队撤兵的时候,乌穆也不知道自己此战击杀了多少清军,更不知道满清皇父摄政王也被他烧死了,究其原因,就在于活下来的人实在是太少了,陆战队审讯了幸存者,只是得知大营中的两千两白旗满洲兵是多尔衮带来的,但关于多尔衮的消息是——袭击发生之前,多尔衮恰巧去义州去视察造船厂。

乌穆肠子都悔青了,感叹没有杀死多尔衮!

而在另一方面,满达海对多尔衮死讯知道的比较晚,一开始,满达海派遣了遏必隆率领骑兵支援,但是被打退了,骑兵绕过大营去了,义州方向,听溃兵讲,船厂被袭击时,义州部分兵马沿着鸭绿江向东北逃窜,也有部分渡江去了辽东,去辽东的那部分人中有古尔马浑,遏必隆就此判断多尔衮逃去了辽东。

随着陆战队进入铁山城,更多的消息被满达海掌握,在派遣精锐前往九连城后,斥候把古尔马浑押到了平壤,满达海才是感觉,多尔衮可能是死了,消息一直到战后近一个月才是确认,满达海第一个念头是撤兵,但遏必隆拒绝了,他强烈要求封锁消息,派遣得力将领前去北京汇报消息,最终合众国方面获得多尔衮死讯的消息是在近三个月后,还是安全局安插在满清内部的人员送来的消息。

无论多尔衮对于满清来说是奸臣还是贼子,但毫无疑问的是,多尔衮的死亡是继皇太极死后,满清支柱的又一次崩塌,一个凝聚满清力量的摄政王阵亡,在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之前,满洲朝廷肯定是大乱的,对于满清朝廷来说,什么先南明后东番的战略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稳住满清朝廷的稳定,特别是内部稳定!

随着多尔衮死于朝鲜的消息传递开来,整个东方的各个战场那激烈的战事都是戛然而止,多尔衮一死,好像这个名为《蛮族入侵》的游戏死机读档,一切又回到了两年前的起点。

杜永和在与林诚见过之后孤身离开,两日之后,其以两广总督名义传令广东各地水师,出海整编,海盗水贼之辈,纷纷不从,观望明清战局,企图另谋新主,然黄蜚与合众国内河舰队已经深入珠江水道,从肇庆一路南下,征讨不从之水贼,连破十余股,擒杀七千余众,而平、靖二藩军队已进入广东,逐渐掌控广州数府,汉藩、八旗和绿营,浩浩荡荡足有七万之数,远超历史围困广州之兵马。

广州百姓大规模逃往琼州和香港,寻机移民海外,如此蜂拥而出,并非惠藩或合众国强迫,更多源于宣传,两广总督杜永和抬棺上城,显示死守之心,广州百姓皆知,而合众国放出消息,声言满清鞑军侵略中国,每到一省,必然大兴屠戮,特别是坚守城池,更是屠戮满城,以恐吓官民,如今惠藩坚守,他日破城,必有屠城之祸,百姓心以为然,见杜永和放其出海,便是纷纷卷起家财离开广州,或四散于乡野之中,以避兵灾。

平、靖二汉藩,三月破梅关,四月进广东,五月便是控制大半广东,其主力围困广州府,另派偏师进攻肇庆,又精选八旗与绿营,南下惠州,立营与香港之北,与要塞群对峙,其兵略部署与当年李成栋入粤如出一辙。

围攻广州城者,以平、靖二藩为主,其中尚可喜最为主动,其为平南王,广东一省即为满清予其知藩地,尚可喜有经营之念,自当效力。

五月中旬,二汉藩攻城,其先攻北城,然惠藩有陆军支援火炮三十余,其中十八磅重炮便有九门,另自红夷炮、佛郎机等火炮七十余,百门火炮一时开火,声势震天,予以汉藩重大杀伤,尚可喜麾下少有水军,难以隔绝珠江水道,只得暂缓攻城,围而不打,四处寻觅铸炮匠人,以广东本地上佳铁料铸炮。

攻城之炮,素来为火炮铸造之寻常,其无需考量重量、移动,因此可加厚加长,而广东本地冶铁业发达,匠人无数,寻觅之下,仅用三月便是铸造火炮四十余尊,盖为红夷大炮,其重量逾八千斤,立于炮垒,难以挪移,但威力甚大,轰击城墙,声势骇人,然铸炮水准不足,击二百发则报废,但尚可喜仍重此道,接连命人铸炮。

铸炮之时,平藩四处寻觅火器精专者,求得原明军数位,又从澳门寻觅荷兰炮手十余,将麾下火炮交由红毛夷指挥,更是平添威力。

杜永和在城中亦有佛郎机和合众国炮手相助,炮战持续日久,而广州城墙高而薄,非防炮之上选,亦难布设重炮炮位,逐渐落败,广州北城墙塌陷,杜永和率军退居广州新城防守,同时计划撤退事宜。

广州围城战持续六月,广西战场传来消息,济尔哈朗亲率大军屯于全州,吸引瞿式耜麾下主力,而孔有德则突袭镇峡关,得手之后,精兵进入广西,占平乐,断漓江,桂林侧翼暴露,后路被断,瞿式耜麾下各军阀听闻,纷纷逃窜,瞿式耜见大势已去,孤身留守桂林城,为孔有德所俘获。

桂林失守,广西门户大开,皇帝再次奔逃,由梧州逃往南宁,而消息传进广州,军心不稳,引发广州守将叛逃,大破杜永和撤退之计划,杜永和在内河舰队支援下,撤出广州,所余兵丁不过三千,其余军卒与守城丁壮为尚可喜所屠。

永历五年末,两广崩局,而满清兵马充足,士气正旺,平、靖二藩各挡粤西和香港,而满洲八旗入广西受孔有德节制,一路追杀永历帝,永历由南宁逃入云南,孔有德领兵追入滇地,而济尔哈朗则率军进入贵州,西南局势比原历史更为崩溃,此时孙可望尚未整合云贵之兵马,满清主力从贵州、广西两路夹击,连破十余城市,汇聚余昆明城下,此为满清最强一击。

济尔哈朗率军七万与西军对阵,双方接阵十余场,互有胜负,然西军兵力分散又乏粮草,渐渐不支,满清军队作势一鼓作气,征服西南,却突闻一噩耗,不得已撤军返回湖广、广西,西南危局顿解。

满清皇父摄政王多尔衮身亡,京城中枢动荡,皇权不稳!

章八四 消弥内斗

多尔衮既是满清帝国的开创者,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罪臣,其为了专权所进行的‘叔王辅政’和‘皇父摄政’在他死去后成为了这个异族王朝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以往皇父在朝摄政,叔王、宗室在外征战,爱新觉罗家族大权独揽,以一家而统治天下,何其雄哉,可如今,天地翻转。

皇父摄政王生死,皇帝年幼,而在外统兵的叔王和宗室便是皇权的最大威胁,谁知道这些宗室会不会想更进一步成为叔王、兄王甚至摄政王,所以,无论西南战局是不是已经临门一脚大事可成,济尔哈朗都必须撤退,无他,此乃政治!

朝廷需要济尔哈朗这位叔王回去主理朝政,而济尔哈朗这位统兵宗室也需要上缴兵权而避嫌,或许布木布泰相信济尔哈朗这位皇太极钦定的托孤重臣,毕竟从血系上来说,这位舒尔哈奇的儿子是怎么也当不上皇帝的,但他却可以做摄政王继续架空皇权,而皇权最可怕的挑战来自于另外一位叔王——阿济格!

阿济格是多尔衮与多铎的同胞兄长,当年多尔衮摄政,多铎辅政,同为亲兄弟的阿济格只是一个郡王,这让他很不满,其实阿济格与多尔衮的恩怨从皇太极时候就开始了,皇太极用旗主之位挑起阿济格与多尔衮内斗,稳固了皇权,后多铎战死扬州,多尔衮再无兄弟相助,不得已启用了阿济格,即便阿济格在大同暴虐行为引发了姜镶叛乱,他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多铎死了,多尔衮死了,掌握上万军队的阿济格就在山西,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是不顾皇命要返回京城,阿济格是想当辅政叔王,还是要当皇父摄政王,无人得知,但坐在皇位上的福临还有幕后的布木布泰却认定他要的是九五之尊之位。

多尔衮之死掀起了入关之后满洲八旗贵族最大的一次内斗,也彻底影响了战局。

济尔哈朗被迫后撤,他率军撤离的云南,进入广西,在回京之前,进行了最后一次军事部署,麾下八旗交由另外一名宗室勒克德浑和皇帝的钦差索尼,分驻武昌和南京,既不返京内斗也不在前线内耗。

而在前线,在撤离了八旗精兵之后,济尔哈朗进行了部署,广西交由定南王孔有德,广东交由平南王和靖南王,而四川、贵州交给四川总督李国翰与吴三桂,清军转为全面的防守。

而在北京城内部,把多尔衮之死强压下的布木布泰与皇帝正在筹划新的政治清算,在济尔哈朗刚刚抵达河南的时候,阿济格已经率军到达京畿,福临亲迎接阿济格到京城之外三十里,满足了阿济格的虚荣心,在仪式上,皇帝称呼阿济格为叔王,更是让其自信心爆棚,而进城之后,葛布什贤哈超营包围了阿济格的英王府,把阿济格护卫全部诛杀,软禁了阿济格,而在城外,正白旗固山额真苏克沙哈协助鳌拜控制了阿济格麾下的军队,阿济格给满洲政权带来的动荡被限定在了最低范围之内——党争,避免了流血的政变。

等到济尔哈朗回京之后,皇帝已经控制了京中大权,多尔衮的亲信——何洛会、谭泰、刚林等全部被软禁,一直到济尔哈朗入城,济尔哈朗在城外交卸兵权,一人入城,在皇城之外便是下马,孤身走进了皇宫,步行到了乾清宫。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皇帝、济尔哈朗与布木布泰三人,福临见济尔哈朗孑然一身,奔跑下了御座,抱住济尔哈朗,眼睛通红:“叔王怎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说着,已经把他的袍子取下,翘脚披在了济尔哈朗的身上,济尔哈朗跪在地上,坚持不受:“皇上,微臣惶恐,哪敢披龙袍?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啊!”

福临连忙让人取来一身寻常袍服,披在了济尔哈朗的身上,蹲在他身边,替他系好了,福临道:“多尔皇父摄政王不幸,叔王又不在京城,朕当真是寝食难安。”

听了这话,济尔哈朗满含惹来,哆哆嗦嗦的手握住了福临的手,边流泪边说:“皇上长大了,皇上当真是长大了。”

说着,更是痛哭流涕,朝着皇太极昭陵所在的盛京方向磕头:“先帝啊,您看到了吗,我们的福临,已为人君了啊。”

福临抱住济尔哈朗,二人抱头痛哭起来,也无怪济尔哈朗感慨,在他回来的路上,就是思索局势,他最担心的是,皇帝在这个政局不稳内忧外患的时候,对多尔衮一系进行彻底的清算,但至少现在,皇帝仅仅是控制了局面,就连阿济格都是没杀,方才还称呼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足见其为了大局而隐忍,无论这是皇太后教的还是逼的,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让济尔哈朗惊为天人了。

二人哭了许久,布木布泰上前,让人搬来了几个打坐用的蒲团,一君一臣反而是盘腿坐在地上,靠着火炉,谈论起来。

“叔王,不是朕狠心,实在是十二叔做的过了,朕明明下令,除叔王之外,其余领兵宗室都要按兵不动,听后君命,只有十二叔,非要率兵入京惹的大乱。”福临解释道。

济尔哈朗擦了擦眼角磊说,说道:“皇上做的没错,这个时候,必须要果决!”

福临脸色欣喜,握住济尔哈朗的手,说道:“现在好了,叔王回来了,有了您,这朝政便是有了一个能做主的人。”

济尔哈朗坚定的摇摇头,他跪在蒲团上,求道:“微臣不敢,微臣请皇上亲政!”

福临看了看布木布泰,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神色,嘴上却是说:“朕自登基以来,叔王一直辅政于朕,如今皇父摄政王去了,叔王也是要弃朕而去吗?”

济尔哈朗跪在那里,真诚说道:“当年微臣之所以要做这辅政王,便是怕多尔衮错了主意,有专权乱政之心,名为辅政,实为分多尔衮之权,护天子之威德,如今多尔衮没了,微臣也无辅政之必要了。”

见福临依旧坚持,济尔哈朗脱下冠冕,把脑后的猪尾巴扯开,披开散发于福临面前说道:“皇上,微臣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不是春秋鼎盛了,如何能再辅政于皇上了,微臣只祈皇帝亲政,统御万民,完成先帝一统九州之遗愿啊。”

福临这时才道:“即便朕要亲政,叔王也得再辅佐朕呀,若是就此离去,大清朝便是没了柱石。”

“微臣自幼受老汗教导(济尔哈朗是在努尔哈赤身边与皇太极一起长大的),又多蒙先帝提携,虽非治国之才,也算薄有威望,少有经验,如今代善老王爷去了,宗室方面,微臣愿为皇上筹划。”济尔哈朗郑重说道。

福临欣喜万分,拉着济尔哈朗盘坐身前,说道:“如今该如何安稳大局,团结内外,不被岛夷、南明所趁,朕与母后商量了过了,定下几策,请叔王替朕谋划一二。

这第一策,便是罪于奸臣而不罚宗室,皇父摄政王定鼎中原,劳苦功高,只是平日受奸贼所获,才有跋扈之为,其首罪在于奸臣而非摄政王,所以朕无意清算摄政王,只是要诛杀祸乱朝政的奸臣。

第二策,罪于文臣而不诛武勋,前线将领不管如何,都有为国杀敌之功勋,不似文臣贼子在内谄媚挑拨,因此,奸臣之中如刚林之辈尽诛,而谭泰、何洛会之辈则收缴权柄,恩养以待,至于苏克沙哈,护国有功,朕决心重用之。

第三策,加封宗室,朕有意封勒克德浑为亲王,继承其父颖亲王之爵位,满达海则改封巽亲王,前线宗室一律加封,如今朝局不稳,摄政王新亡,前线多与贼敌脱离接触,或平叛已定,除了巽亲王,朕有意调遣其他宗室回朝,掌六部之事。不知叔王以为如何?”

济尔哈朗听着,重重点头,他说道:“微臣以为,若能恩封睿王一脉与豫王一脉,则更为妥帖。”

福临看向布木布泰,布木布泰微微点头,福临想了想,说:“叔王说的极是,多铎为国捐躯,实为不朽,朕可以封其子多尼为豫亲王,但皇父摄政王无子,以多铎之子继嗣封王如何?”

“那摄政王身后之事,皇上以为如何?”济尔哈朗又问。

福临的呼吸粗重起来,对于多尔衮,他早已恨到骨子里,这个家伙不仅夺自己权柄,操控皇帝,还加封自己为皇父,辱没先帝,更是传出与太后苟且之事,更是让皇室蒙羞,福临自小便是梦想,将来有一日亲政,若多尔衮活着,定要将其凌迟处死,若是多尔衮死了,也要把其挫骨扬灰,然而,如今形势比人强,他需要通过厚待多尔衮,来赢的宗室的尊重,团结国朝内外。

福临深吸一口气,说道:“皇父摄政王功莫大焉,朕朕已经下令追尊其为义皇帝,丧礼依皇帝礼,另外追尊其正宫福晋为皇后了。”

济尔哈朗再次跪在地上:“皇上为国隐忍,当真天下之第一伟丈夫,我大清得此明君,焉能不统御八方,定鼎天下呢!”

内部的事情处置完,福临问道:“叔父,如今前明余孽盘踞西南,东番岛夷扰乱沿海,先帝与摄政王都是说过,东番为我大清之大患,如今前明未灭,岛夷逞凶,不知叔王以为,如何应对为上策?”

“启禀皇上,睿王生前制定的先前明后东番之策略是正确的,只是时移世易,目前倒是不可在狗尾续貂了。”济尔哈朗首先回答道,他心中此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恨福临短视,还是恨多尔衮死的不是时候,如果没有这一场京畿动荡,只要再给他两个月,便是可破昆明,席卷云南,灭大西军主力,到时候,只需要留偏师在滇,便可寻机擒永历,灭西军,但多尔衮一死,功亏一篑了。

福临本有意再派一员大将南下湖广,主持西南战局,却是没说出来,就被定性为狗尾续貂,立刻便是不想说了。

其实他也很明白济尔哈朗的意思,多尔衮是死了,自己也为了大局让步隐忍了,但因为多尔衮之死造成的内斗和隔阂并未消弭,这个十三岁的小皇帝纵然在济尔哈朗和布木布泰的支持下亲政,也没有完全掌握朝局,此时再大兴南征,可谓外有战端内有异动,并非上策。

“那叔王的意思,先对付岛夷了?”福临问道,济尔哈朗尚未回话,福临拳头攥紧说道:“若是如此,朕愿意再行亲征,必杀灭岛夷,为先帝报仇!”

“皇上,如今不宜轻启大战。”济尔哈朗说道,他耐心解释道:“岛夷为大清之祸根,其盘踞周边岛屿,为我大清军队不可触及之地,威胁远大于前明余孽,微臣以为,这两年,朝局不稳,最好休兵屯养,积蓄力量,即便开战,也要先解京畿之困,朝鲜之难,只有获得周边稳定,才好对抗岛夷。”

“叔王的意思是?”福临不解。

济尔哈朗道:“微臣的意思是水师!如今要先大办水师,至少要掌控渤海,否则京畿、辽东俱是不安,臣以为,岳乐自平定浙江之后,多重水师,其在南京协办水师战船,颇有经验,不如以其为督办,全力负责辽东水师之事,先定渤海。

而陆战方面,臣以为,东番与前明侦知摄政王之死,必然大举进攻,前明尚且不论,其内部争斗不休,又有汉藩在前,倒也不用多虑,倒是山东之岛夷,着实是腹心大患,当调遣兵马,入鲁地支援。”

正如济尔哈朗分析的那样,永历五年初,李明勋在汉京终于得到了多尔衮被杀的确切消息,他一边命人宣传这个伟大的战绩,一边就是下令在朝军队全面撤离,李明勋计划全面改变,他要把主力全部调往山东,在满清内部动荡,军心涣散的时候,在山东打开局面。

闲谈几句

回应一个问题,解释一个问题。

许多人评论区留言,问为什么主角穿越了,历史轨迹没有改变。

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合众国一方素来以壮大自己为战略核心,可见,从崇祯、弘光、隆武、永历,历明朝四代君王,合众国都是只打能胜之战,不战必损之役,简而言之,打不过的不打,赔本的仗不打,其打的仗,无论是清算士绅还是移民百姓,要么得钱,要么得物,这也是穿越十年便有如此实力的原因。

一定要注意的是,这是一个人的单穿,不是群穿,主角一方相对对手的更多是制度、理念和效率的优势,没有技术和战力上的绝对优势,只有群穿才能是一面用各类先进武器消灭清军,一面实力大规模的提升。单穿不具备这种实力。

也就是说,合众国一方从未在西南主战场投入主要资源,自然难以改变西南的大体脉络,相反合众国一方不断挖南明的墙角,把忠贞营、惠藩等一些能打的部队拉入到粤西,虽说是以长远考虑,但也变相的削弱的明军的力量。

而在合众国愿意投入资源的地方,山东、朝鲜,已经完全和历史不同了。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作者没有意愿改变一些东西,在作者君的心里,历史人物的魅力在于其历史功绩,比如李定国,如果不能两厥名王,李定国还是李定国吗?

实际上,作者君以为,甲申国难之后,真正能称得上豪杰的,也就只有李定国和郑成功,注意,我说的是豪杰,而非英雄,英雄是完美的,豪杰却不一定,如果不是枭雄一词暗含贬义,作者君更愿意称之为枭雄。

合众国以台湾为大本营,也就是说,郑成功最大的历史功绩已然是没有了,他不再具备成为民族英雄的基础,而反过来说,中国人素来对历史功臣有包容性,一美遮百丑,表现最多的就是郑成功,纵观他的一生,除了收复台湾,还真没有什么亮点可言。所以,作者君已经毁掉了一个历史功臣,不想毁掉第二个。

解释一个问题,那就是发生在1649和1650两年的西南战事,在本书中,满清表现的比原历史更为强势,按照大家的一般理解,既然多了一个和满清作对的合众国,满清应该更弱才对。

首先,作者君要说明的是,在本书中的这两年,满清是用了全力了,吃奶的力气都用了,而在原历史中,满清并未如此,至少未动用全部兵力。

在1649年,济尔哈朗最后一次出征,沿途打击了一下山东本地的‘土寇’就南下湖广击败了何腾蛟和,谭泰击败了金声桓,满洲兵便是返回北方了,一来避暑,二来对付北方发生在陕西、山西的叛乱去了,西南战局几乎就是交给了三汉藩。

这是原历史中的必然,因为入关之后,多尔衮一直慎用满洲八旗,不是怕战损,是怕过多死于南方的湿热气候之中,但在本书中,多尔衮没有,八旗一直从1649年打到多尔衮死,这也是西南崩的更快更猛的原因。

在本书中,济尔哈朗是让汉藩打了两广,而积蓄满洲力量打了云南。

在原本历史中,大量的绿营处于闲置状态,比如原来关宁军、九边改编来的绿营,几乎没有参加什么像样战斗,在本书中,被组织起来进了山东。

而在原历史中,没有动员外藩蒙古和包衣兵,而在本书中,这两者先平叛后进入辽东、朝鲜。

而反过来说,作者君认为1649年是满清最危险的一年,如果这一年,明军、西军、顺军和合众国、鲁监国可以联合起来,那就是光复的节奏了,可明朝醉心党争内斗,西军经营云南一亩三分地,顺军被打残,鲁监国盘踞舟山,合众国又被明朝排斥,所以没有抓到这个机会,其根源还是在缙绅士大夫阶层的专权、党争和排斥其他抗清力量,因此干掉他们,至少解除这个阶层的权柄,才是抗清的希望,当然,这一步被孙可望1651年做到了。

而这是主角不能做的,如果做了,我相信那些明国官员肯定是选择对合众国宣战的。

第三方面就是满清的内斗,在原本历史中,豪格、济尔哈朗都给多尔衮的战略造成过麻烦,而在本书中,这二人被压制住了,布木布泰与代善充当了润滑剂和和事老的作用,但作者君并不认为这是有意的美化与增强满清,作者君一直以为,爱新觉罗家族的斗而不破是成就满清王朝的关键因素。

比如努尔哈赤杀舒尔哈奇却重用其子阿敏,皇太极杀阿敏而重用其弟济尔哈朗,顺治清算多尔衮和多铎,却重用多铎之子多尼,当然更大的体现在于豪格与多尔衮的争夺皇位,在那个时候如果爱新觉罗没有取得妥协,就没有入关的事儿了,作者君一直有个感觉,爱新觉罗的对手越强,这个家族越团结,也越能忍耐,对手越弱,反而容易搞一些内斗。

主角的穿越让满清面临更多威胁,所以他们也减少了内斗的损耗。其中的方式就是支持多尔衮。

其四是多尔衮的孤注一掷,1649与1650两年,多尔衮的策略就是不顾一切,消灭明朝,以至于可以容忍合众国占据胶东这一畿辅之地,先南明后东番是多尔衮的核心战略。

多尔衮其实没得选,因为合众国是一个海洋势力,来去自由,假如多尔衮一定要先打下胶东,就得调集十五万到二十万军队,在军队没形成规模之前,合众国就打,对方实力增强,果断撤退,让多尔衮一拳砸在空气上,西南与山东哪里都不讨好。

正是因为孤注一掷,所以大量的军队和军事资源投入到西南,造成西南局势更为崩溃。

第五就是合众国无恶意的挖墙脚。

在两广挖了惠藩、忠贞营,在东南把鲁监国麾下的精兵调往了朝鲜,导致两广抵抗力量削弱,而浙江福建牵制变小。虽然主角从未想过坑永历和西军,但事实就是如此。

而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分析,假如各方势力云集西南,挡住清军最强一波,会如何,可以想见,历史轨迹肯定会变,而战局平衡肯定不会变,如果合众国加入西南战场,就会造成一个事实,那就是永历朝廷可以在合众国和西军中间玩平衡,还有东勋西勋夹杂其中,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架空士大夫的权柄,也无人可以整合南明一方的资源,守住了西南,最后也是内斗党争,根本毫无意义。

其实本书中,抗清胜败的关键有两个,其一,有没有人能把永历一脉的实力整合在一起,架空士大夫的权柄,解决内斗党争问题。其二,做到第一件事的人,有没有意愿与合众国合作抗清,或者说,能不能拿出合理的条件来。

章八五 拍屁股走人

朝鲜,庆州官衙。

朴成欢陪在李德灿身边,小心的走到了官衙前的空地上,这里已经聚拢了上千人,道路上被各类车马堵塞,车辆和牲畜之上有许多粮食,这些朝鲜各村的农民代表是来这里交公粮的。

“长官,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全庆州,九成以上的公粮已经缴纳,其余也会在五天内缴清,下官派遣到各村镇的抽查官汇报,绝大部分的农夫如数缴纳了公粮,私藏者不多,更大规模的抽查马上要开展了。”朴成欢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德灿微微点头:“朴牧使,你做的很好,再努力一把,成为全朝鲜第一个完成公粮纳入任务的官员,你的名字就会出现最高元首的桌案上,你知道了吗?”

“为上国效力,下官敢不尽心!”朴成欢顾不得周边人看,连忙叩首。

所谓缴纳公粮,其实更贴近的称呼应该是余粮收集制,是的,是收集,而非征集,虽然这个过程中存在有大量的强制性,但朝鲜农民可不是无偿缴纳。

从年初开始,各占领军司令部向朝鲜全境,包括清占区和沈藩,下达了最高元首命令——因朝鲜地疲民穷,屡遭战乱,免收今年全部捐税。

同样下达的还有缴纳公粮命令,从去年到今年夏季,各占领军司令部对朝鲜全境进行了土地丈量和人口统计,这应该是朝鲜千年历史上的第一次,对朝鲜人耕种的土地和家中丁口进行了统计之后,命令全朝鲜百姓保留必要口粮,其余全部卖给占领军司令部,按照规定,成年人留米两石,女人留一石半,小孩一石,其余全部卖到村镇的收粮处,而各粮所以铜钱购买,且多上缴粮食者,给予食盐奖励,最多可以奖励二十斤。

在粮食缴纳完毕之后,会由占领军和朝鲜税吏一起对各村镇进行抽查,凡是隐藏粮食不上缴或少缴的,一律重责,最重刑罚是流放。

虽然各粮所制定的价格比朝鲜原来的粮价提高了一些,但朝鲜农民的动力依旧不足,究其原因是,铜钱在原朝鲜的境内流通不畅,甚至很多百姓半辈子都没有用过,对钱有天然的不信任感,更何况,粮所给的铜钱各式各样,明国历朝历代的钱都有,还有日本钱,钱的新旧不同,含铜量也是不同。

当余粮收集制度推行遇阻之时,李明勋无奈放出大招,把上缴余粮与分地联合起来,占领军向外宣布,被清算两班、中人之地收为公有,赐予缴粮表现优异之人,每缴纳稻米两石或者黄豆三石,就可得上等稻田一亩,此令一出,朝鲜震动,许多南方朝鲜人还补种了一茬晚稻,更多的人则去偷耕被收缴的土地,以多得粮食,到最后,占领军司令部甚至授权今年可以随便耕种国有土地。

土地为人之根本,一时间,朝鲜各城市人口都是散落乡间,耕种田亩去了,见此政策这么好,占领军司令部又宣布献畜有功者,也可以分田,并可免税,因此在收粮之时,朝鲜人把家中的牛羊马骡也是牵来,换取田亩,但这些朝鲜人并不知道,赐予他们田亩的上国朝廷是‘拔吊无情’的渣男,收缴了粮食和牲畜就是榨干朝鲜最后一滴油,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至于李淏的朝鲜王朝还是满清支持的朝鲜王支持不支持,他们就不在乎了。

“下官听说,上国有撤兵之意,不知到时我等罪官当如何安排?”朴成欢压低声音打听道。

李德灿道:“似你这般,为合众国效力日久,殚精竭虑,功劳不小,原本罪孽也不重,自然是归还自由,你若是还想任职,我可以给你一个统战学堂的名额,在那里待一年半载,便可在合众国体系内出仕,当然你也可以去投沈藩,说不定还能继续做这个牧使。”

“下官愿意为上国效力啊。”朴成欢连忙说道。

李德灿连忙托起要下跪的朴成欢,以免引起更多的注意,他低声说道:“朴大人啊,你若是真想更进一步,只追随我是没用的,到底还是有功勋在身,你知道吗?”

这二人经过一年多的合作,私交也是不错,李德灿为朴成欢去掉了镣铐,维持了他在其他罪官那里的权威和地位,而朴成欢极力协助李德灿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忙里偷闲照顾这位恩公的私人嗜好,至少李德灿家中新增的那两位出身两班的夫人就是朴成欢极力说服的,据说其中一位还差点被李倧指给现在的朝鲜王李淏。

“请恩公务必指点迷津。”朴成欢低声说道。

李德灿笑了笑,只说了一个人的名字:“申明俊呀。”

朴成欢脸色微变,继而明白了过来:“您的意思是,上国撤军之后,要留申明俊。”

“不可说,不可说啊。”李德灿笑了笑,径直走开了。

申明俊是明火贼的一个首领,与那些活不下去的泥腿子扯旗造反不同,申明俊可是两班出身,虽说是个妓生子,与他那长兄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这厮自幼耳濡目染知道两班贵族那一套的,因此他建立的那一支明火贼一直与其他人不同。

当年济州岛之战,合众国重创朝鲜军队,明火贼一时更是兴起,而安全局也就联系上了这些人,不仅提供武器支持他们造亲清派的反,更是吸引其中质素尚可之辈前往济州参加统战学堂。

那个时候,申明俊便是把队伍交给一个结拜弟兄,带着四个义兄弟加入了统战学堂,与其他钻进军政系步、炮、骑三科学习指挥的明火贼首领不同,他让弟兄入了军政系,本身则是进入政法系,在统战学堂学习了半年,又去登莱军管会实习了七个月,申明俊加入到了朝鲜战场。

许多统战学堂毕业的朝鲜人在朝鲜建立义从军,支持合众国的军事行动,但申明俊不同,他改组了自己的老队伍,打造了一支民间支前队,在庆尚道一带协助合众国清算、抄家和运输,短短大半年的功夫,便是把各合众国的行政部门跑熟了,还得到了许多朝鲜夫子的支持,这些夫子忙时干活,闲时操练,吃着合众国的粮米,申明俊应是拉起了一支六千人的队伍,如今合众国撤退在即,申明俊等明火贼首领被聚拢在一起,大部分愿意跟着合众**离开,去山东继续抗清,只有申明俊等几股愿意留下来。

结果,申明俊如愿以偿的加入了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一跃成为了一支独立的抗清力量,这厮甚至撺掇几个首领推举他成为了安民御虏大元帅,提出均田免税、万民平等的口号,誓言与清军抗争到底,活脱脱一个朝鲜闯王的架势。

这也正是合众国需要的人才,合众国可以撤出朝鲜,但却不能把朝鲜让给满清,沈藩为代表的朝鲜政权已经和合众国离心离德,而且合众国也在计划将来吞并朝鲜,支持沈藩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而这位申大帅却是合众国最佳的合作对象,他有统战学堂的背景,一副造反派的架势,绝对能把这摊浑水搅的更浑,朝鲜只要内乱,就不会为满清提供多少资源,只要朝鲜不统一在一个政权之下,那么日后合众国介入乃至吞并这片土地也就有操作空间。

在得到了李德灿的提点之后,朴成欢迅速找上了申明俊,将几箱子资料交给了他,里面有庆州附近的田亩清单,也有各家各户拥有田亩的数量,而最重要的是其中一个小册子,那是占领军司令部尚未分配出去的土地,而这也是朴成欢为申明俊留下的最重要遗产。

合众国联军已经在撤退了,第一波撤离的是舟山群岛鲁监国政权的各镇明军,他进入朝鲜未曾作战,撤离朝鲜无需殿后,整日演兵练武,仅仅是在朝鲜扮演‘存在军队’,就已经对得起他们领的双份饷了。

在各占领军司令部解散之前,合众国宣布了对依旧留在朝鲜的贱民进行特赦,恢复自由,继而全面进行了分田亩,宣布三年免税,这对于朝鲜百姓来说,无异于天恩浩荡,但就是这天恩浩荡却是一颗真真正正的糖衣炮弹,合众国给朝鲜百姓分配的利益,却没有保护他们的利益,更没有建立一个保护利益的政权,实际上,就连分配土地、宣布免税和特赦奴隶的法理依据都不充分。

但是朝鲜百姓不管这些,事实上,他们也不懂这些,没有人会拒绝近乎白送的土地和政治权益,对于恩赏这些人的人,他们用最华丽的语言去褒奖,对于要夺走的人,他们进行最彻底的反抗。

永历五年三月初,在占领军司令部实际控制区内的所有军队、支前队和丁壮撤离完毕之后,前线的陆战队和义从军开始与大同江以北的清军脱离接触,此时的朝鲜已经是初春,冰面开化,而满达海也不敢过度追击,乌穆率军递次后撤,满达海隔着两日的路途追击,双方一前一后进出了汉京城,而在咸镜道,沈藩终于得到了合众国的支援,在合众国重炮营的协助下,顺利攻破元山,大军南下。

无论是清军还是朝鲜军,一开始的进军都非常顺利,没有遭遇什么反抗,但随着从汛地携带的补给耗光,开始就地征粮,且恢复原有统治秩序的时候,却是遭遇了大规模的百姓反抗,原因无他,百姓家中粮食存粮本就不多,人家中华上国虽说强逼,但总归是用铜钱买的,可是天杀的清国鞑子和朝廷(指李淏)却想直接强行征集。

这群人不仅想要征集走百姓不多的口粮,还想把他们的土地化为贵族(虽说原来就属于贵族),把自由的百姓籍为奴隶,原本被免的税收又要收缴,乱抓壮丁与中华上国雇佣夫子也是天差地别,在合众国治下享受了一年多正常人生活的朝鲜百姓再难接受像牲口一样被压迫,更要保护自己的财产和权益,因此各地抵抗不断,农民荷锄出战,四处反击。

可以说,能够拉拢百姓的政策和利益都被合众国给了,无论满清还是朝鲜李氏政权都给不出拉拢百姓的利益和政策,而且,他们也不能给,支持这两大政权的是朝鲜残存的两班贵族和地主阶层,他们也只能维护这些人利益,不仅给不了百姓好处,还要收回百姓的土地和自由民身份,更要通过收税来维持政权和军队。

在万般无奈之下,无论满清还是李氏政权,只得选择了最后一种手段,军队的暴力。

残酷的镇压从南向北展开,百姓在屠刀面前,交出粮食和土地,留下痛恨与复仇,一直到他们找到了另外一个希望——明火军大元帅申明俊。

明火军全面支持合众国在朝鲜的所有分田、免税和废奴的政策,大声呼吁打造一个大同世界,明火军敢喊出这样口号的物质前提是,合众国在庆州为其预留了上百万石的粮食还有二十多万贯的铜钱,而其手中还有部分未分配土地用来赏军和安民,这比一无所有的满清和李氏政权好太多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明火军迅速占领了庆尚、全罗两道和忠清道的大半,并且支持其他道的农民进行抵抗,而沈藩在占据了咸镜、江原道全部和忠清道小部分,满清兵力虽多,却最不得人心,平安、黄海两道为其所占,京畿道沦为战场,整个朝鲜打成了一锅粥。

而这个时候,合众国已经完成了全面撤军,在济州岛上担任离岸平衡手的角色,与其一起撤离朝鲜的还有近五十万朝鲜罪官及其亲属、宗族和奴仆,当然还有最后收集的近两千四百万石的稻米和杂粮。

合众国离开后的朝鲜,粮食匮乏、货币混乱,十里八乡看不到一只牲畜,州府县城十室九空,想要恢复秩序建立统治的各个政权甚至连几个识字的读书人都看不到,朝鲜八道的文明后退了数百年,即便没有‘三国鼎立’式的战争,也得两代人才能恢复。

章八六 满清的应对

从永历四年末到永历五年的南风季节到来,合众国一直都在向山东战场进行支援,从朝鲜撤下来的军队进入山东,得到的米粮物资运输到山东,究其原因在于,统帅部认定,在满清事实上脱离西南战场之后,会选择增强山东战场的实力,把合众国赶下海去,。

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是,南京方向的满蒙八旗与山西、直隶的绿营也支援向了山东,形成了一个包含三万满蒙八旗和诸多绿营在内一个十五万人的重兵集团,山东已经彻底成为了对清作战的主战场。

然而,实际情况下,满清朝廷没有把握更没有实力战胜山东的合众**,因为这支兵马同样实力强劲。

如今北洋战区下辖的各路兵马已经超过了七万人,仅仅是陆军和陆战队就有超过四万人,其余的治安军和义从军,接连经历山东、辽东和朝鲜战场的历练,战力飙升而且进行了适当的扩充,也是不可小觑的一股力量。

实际上,真正制约满清进攻山东的是财力而非兵力,满清并不缺少兵马,从入关以来,其还未经受过什么大规模的战败,兵力一直维持在一个庞大的数量上,但满清的财政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永历三年是满清政权最危急的一年,那一年,除了直隶、河南、江南省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反叛,所有其控制的省份都是处于战争状态,也只有这一年,满清才体会到兵力和财力捉襟见肘,布木布泰和多尔衮拆东墙补西墙,借助外藩蒙古、动用包衣兵等手段解决了兵力问题,但饷银问题却是解决不了的,好在外藩蒙古用联姻和牧地笼络,给了包衣兵‘合法抢劫’、抬旗和分地分包衣的待遇,并不需要耗费多少粮饷,但其他战区就不行了。

为了弥补粮饷不足,满清这两年的法子层出不穷,首先就是断饷,不在战区的直隶、江南等地的绿营纷纷断饷,有的甚是半年不发一次饷银,好在这两地的绿营兵常年处于间歇性断饷的状态,外出做小买卖和手工业者是他们娴熟的谋生手段,因此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但也只是维持了军队架子,战斗力就不用谈了,不光是非战区,在鲁监国政权主力军队调往朝鲜参战之后,浙江、福建的绿营也时而断饷,两省也挤出了不少资源支援其他战区。

在多尔衮全力支持西南战场的情况下,西北的平叛军没有充足的粮饷,因此大规模的屠城和抢劫成为了主流,当然,在西南,抢劫同样存在,明军抢劫湖广,清军抢劫两广云贵,总之都是抢劫敌占区,济尔哈朗进入云南之后,更是一路抢劫屠城而去。

大规模的抢劫就是饮鸩止渴,当大规模的平叛结束之后,满清占据的西北和山西已经是打成一片白地,将来很长时间都不会恢复,但无论如何,满清渡过了入关以来最艰难的一路时光。

进入永历五年以来,西南战局戛然而止,双方都在舔伤口,西军收复云南进入贵州,与各路明军军阀进行全方位但是低烈度的战争,目的仍然在整合资源,在此之前,双方不会大规模的进行决战,因此满清得以集中天下赋税,去对付其他的敌人,统帅部以为合众国会是这股巨大能量的冲击目标,但是满清政权却没有选择进攻。

多尔衮死去,满清的权柄执掌在了爱新觉罗福临的手中,八旗贵族意识到,多尔衮的死让其丧失了彻底解决一个对手的机会,那么一切就要从头开始,八旗贵族意识到战争不是短期内可以打完的,想要解决两个重量级的对手,仅凭手中这些落后而封建的军队是不行的,满清在收拢资源之后,选择施压于山东战场,防止战局恶化,尽可能的抽调资源做两件事,一件事是编练新军,第二件便是打造水师。

编练新军这种事对于满洲八旗来说并不难接受,火器也是满洲八旗熟悉的武器,在山东战场,张存仁就一直着重提升军队的火器化程度,在其麾下一些精锐的绿营镇标营已经出现了鸟铳营,他们用挑选出来的鸟铳取代了营中那些杂七杂八的火器,但因为没有刺刀,所以还有一些披甲长矛手夹杂其中。

作为一个学习能力极强的民族,满洲人建军的一开始就在于模仿他们的对手,以前是模仿明军,现在是模仿合众**,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试图追本溯源,寻找合众**的源流——泰西各**队,但经过了解,他们失望了,至少接触到的佛郎机人和红毛夷宣称,在欧洲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完全装配燧发枪的成建制部队,在泰西军队中,火绳枪加长矛阵仍然是主流,至于合众**使用的一些战术,比如线列步兵战术、燧发枪远距离齐射等,更是闻所未闻。

即便如此,清军也认识到这些泰西蛮夷对火器的掌握和理解也远远超出了自己,更何况他们打造的轻便火炮、大蜈蚣船已经在战场上发挥了威力,所以满清大规模的引进欧洲军事人才,不惜为其提供高额饷银和准贵族待遇,比如在北京,福临已经正式成立了一个佛郎机佐领,而在南洋和印度洋,鞑靼人皇帝用金山银山招募欧洲士兵的消息已经传递到了各个角落,大量失业的葡萄牙人(南洋和印度洋主要雇佣兵来源,大部分国家的火器化军队与之有关)和德意志士兵(荷兰人的廉价炮灰)通过各种手段进入到满清控制的中国土地,怀揣着对财富和贵族身份的向往,为其效力。

青岛要塞。

巨大的山东半岛的地图展示在了众人面前,上面用形象的简图标注出双方的兵力集结地、物资储备点、堡垒、军营和实际控制城市,可以说,在经过一年多辽东与朝鲜战争之后,合众**的实际控制区在萎缩,如今已经全面退缩到了胶莱运河的东岸,在其西岸已经没有任何的桥头堡,没有办法,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对山东战场兵力的抽调实在是过狠了。

而如今的山东战场上已经聚集来十几万的清军,从部署上来看,绿营在前,满蒙八旗在后,而在潍水之上,有着七八个以浮桥、渡口为核心的支撑点,而这则是清军骑兵部队的驻扎区域,张存仁仿照了合众国的策略,那就是在前线大规模布置警戒和骑兵部队,利用胶莱运河的自然障碍,阻止合众**渡河,大量的主力则布置在潍水以西,寿光、昌乐、安丘和诸城是四个主要的屯兵城市,满洲八旗的主力甚至远在青州府城和临朐县城一带。

这是根据最新的情报总结出来的态势图,毫无疑问,超出了诸将的想象,因为清军这是前轻后重的防守态势,而统帅部情报处的资料显示,满清朝廷没有寄希望于通过一两场决定性的战役胜利驱逐合众国出山东,而是在保证山东战场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进行查缺补漏,靠绝对的体量优势,把合众国挤出去。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满清在相对和平的辽东积蓄力量,在牛庄,他们在打造第二支桨帆舰队,根据我们的情报,必要的材料和人力已经抵达,海军舰队对其的破袭失败了,清军在辽河上堆砌了许多障碍物,用铁锁勾连,内河舰队突入不得。

同样,满清的第一支新军在盛京进行编练,兵源就是那些从山西战场上迁移到辽东的包衣兵,当然,现在被满清内部称之为关外八旗或者新八旗,满清用山西掠来的平民和朝鲜迁界的百姓作为这些关外八旗的包衣,让其成为完全的脱产士兵,在盛京,满清恢复入关之前的铸炮与冶铁行业,自主打造兵器,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鸟铳和四磅炮已经可以出产,据说质量远远超过前明的火器质量,而无论是训练士卒的教官还是打造的武器的匠人中,都有欧洲人的身影,其中葡萄牙与德意志人是最多的。”高锋向众人介绍着辽东的情况。

辽东原本就有冶铁和铸造行业,清军的红夷大炮就是在盛京铸造的,因为辽东开发晚,煤炭采掘业没有多大发展,主要以木炭为燃料冶铁,所以出产的铁质量远超过中国北方,在入关之前,这一点体现在满洲重步兵装配的铁甲上,而现在这一点体现在了鸟铳和火炮铸造上。

“所以说,满清无意进攻山东?”李明勋问道。

高锋道:“至少今年是这样的,显然,满清战略比以前更现实也更全面。”

李明勋对此无异议,且不论山东的清军能不能取得胜利,就算胜利又如何,合众**可以退守要塞和沿海岛屿,整个渤海和黄海沿岸,仍然没有片刻安宁,所以满清希望积蓄力量,海陆并重,至少能把渤海控制在手中,并且在山东战场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后,可以协助军队攻击周边岛屿,彻底解除合众国对北方的骚扰。

“清军既然不进攻,那么,我们进攻!”李明勋说道。

作战室内轰然一片,陆军将领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重视,年轻的将校们相互看看,面露喜色,自从陆军成立以来,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和满清军队面对面来场硬仗来证明自己的实力,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高锋却没有年轻人的那般兴奋,他问道:“元首阁下,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李明勋略作思索:“在山东与清军展开一次决定山东战场的决战,一战而定全鲁!”

毫无疑问,李明勋的意图是歼灭山东清军的有生力量,这对于北洋战区来说,是一个巨大挑战,无论如何,己方的兵力仅仅相当于清军的一半,在清军死守的情况下,如何突破胶莱运河和潍水两条防线,才是第一阶段的主要问题,而目前的情况是,北洋战区的技术兵种不足。

陆军绝大部分的力量都集中到了北洋战区,步兵和炮兵是不缺的,但骑兵力量严重不足,更为关键的是舟桥和工兵缺乏,这在夏秋季节难以突破清军的以两条河流为主的防线,所以开战的时机最好选择在冬天,这样胶莱运河与潍水冰封,突破便会容易,而刚刚从朝鲜撤下来的军队也可以经过更长时间的休整。

实际上,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一场涉及到二十多万人的超大规模战役,没有充足的时间准备是不可能的,接下来的西南风季节,也是最佳的准备时间,这段时间大本营可以源源不断的运来新训营伍和各类兵器,充实北洋战区的实力。

李明勋的意图很简单,合众国刚刚经历了朝鲜战场的大收获,无论财政还是资源都是非常充足的,有足够的资本发动大规模的战争,这样可以把满清手中的资源拉入战争状态,从而避免其走上编练新军和打造水师这一正确的道路上去,而要做到这一点,战争的规模就要够大够持久才行,毕竟大西军已经收缩实力,整个资源,在一到两年内不会轻易与清军决战,尚有余力的合众国不会给满清两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既然满清已经身陷战争泥潭,把这泥潭搅的越来越臭,不如再接再厉,把它直接溺死在粪坑中算了。

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在李明勋策划对满清的大规模会战的时候,巴达维亚的东印度群岛委员会也在重新制定对合众国的战略改变,也正是东印度公司战略变化中一次擦边球式的的试探,让中华合众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两大东方的海上集团走进了战争的泥潭,也彻底搅乱了合众国的大陆战略。

东印度公司这一老牌海上力量和中华合众国这个崛起不过十余年的海洋新秀,终于要碰撞在一起,决一胜负了。

章八七 全面挑战

永历五年,二月,巴达维亚造船厂。

巴达维亚的造船厂位于昂鲁斯特岛,是巴达维亚港口外的两座小岛之一,当初只是因为靠近锚泊地所以修建了修船船坞,后来逐渐成为了一座造船厂,在合众国崛起之前的很长时间里,这座船厂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返航欧洲的东印度大帆船进行修理,其后才是制造一些纵帆船、小型亚哈特船等辅助、民用船只。

如果没有合众国的崛起,在很长时间内,巴达维亚都不具备制造大船的能力,这是源于荷兰本土对殖民地的限制,这在各殖民国家都很常见,洲际贸易船队返航的时候,还为巴西的葡萄牙贵族运载了两万块砖和上百块切割好的石头,只因当地不允许修造砖窑。

然而,合众国的崛起改变了造船厂的命运,合众国那越来越强大的造船能力给只依靠本土造船的东印度公司造成巨大压力,特别是瑞兽级战列舰的下水,让荷兰人感受到的威胁尤为巨大,在范迪门总督的努力下,本土开始对东印度殖民地放权,而范迪门总督也很好的利用政策漏洞,以减少本土造船行业的反对。

此时的巴达维亚造船厂,一场盛大的下水仪式正在进行,船坞附近的平台上,七位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成员到了六位,总督范迪门亲自到场,为造船厂船坞中那艘名为奥兰治雄狮号的下水喝彩。

这是以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奥兰治亲王家族命名的东印度大帆船,也以此感谢这位亲王为东印度公司获得造船权限做出的贡献。

在奥兰治雄狮级帆船下水之前,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归国大帆船长期处于混乱状态,吨位、结构、用途都非常混乱,从五百吨到两千吨都有,甚至用缴获的商船代替,很多为了远航仅仅是进行了稍加改造,许多时候,船只是一次性用品,船只的混乱让前往东方是令人畏惧的事情,荷兰本土无人愿意前往‘去三个人才有一个人回来’得东印度群岛,因此东印度公司的水手多是北欧人,士兵则是德意志地区的‘乡巴佬’。

当自由贸易级开始设计的时候,东印度公司也启动了奥兰治雄狮级的建造工作,这艘船被设定为满载排水量超过一千五百吨,拥有一层直通式的火炮甲板,主火炮为十八磅炮,且拥有高大的船艉楼用以安置乘用舱位,与自由贸易级一样,奥兰治雄狮级大帆船力图在战力、运载量和舒适度方面达成平衡。

以往,东印度公司使用船只混乱是有原因的,因为安全和贸易原因,东印度公司每年从东方带来的货物并不稳定,有时候,在囤积了大量货物的情况下,本土造船厂甚至制造出两千吨的庞然大物把它们运回来。

随着合众国的崛起和东印度公司业务的拓展,其获得高利润货物的数量变的越来越稳定,比如东印度公司与合众国国有瓷器制造公司签订了长期合同,每年提供不少于六万件的精美瓷器,而合众国领地越来越多的胡椒种植园也提供了充沛的货源,东印度公司在印度的拓展也获得了稳定的印度棉布。

中国瓷器、胡椒、白糖和印度棉布是东印度公司目前最稳定的四种大宗量货物,也是它们让东印度公司迫切需要一种大吨位的商船来进行东西方贸易,这也说服了本土的十七位绅士。

奥兰治雄狮级从三年前开始制造,实际上,本土与巴达维亚造船厂都在进行,本土制造的三艘已经进行了一次洲际贸易,这级大帆船卓越的远洋航行能力、强大的火力和舒适的航行体验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假如没有自由贸易级的话,奥兰治雄狮将是东西方贸易中最璀璨的明珠。

如今,奥兰治雄狮号正式下水,宣布巴达维亚拥有制造重型武装商船的能力,按照欧洲的战舰标准,这就是拥有制造主力舰的能力。

而在船台上,同样级别的两艘舰也会在今年下水,加入年前返航的船队之中。

整个巴达维亚因为这艘船的下水而进入狂欢状态,人们纵情高歌,特别是那些白人团体,范迪门从仪式现场返回了办公室,他稍稍休息了一下,平复了内心的激动,吃下一些药物,让虚弱的身体恢复了力量,然后进入了会议室。

“你们或许没有注意到中华合众国大使的脸色,那只黄皮猴子的脸白的比我都要白,上帝啊,能让这群人害怕的船只,绝对是完美的作品。”会议室里,总干事马里恩正在向周围的委员会成员唾沫横飞的吹嘘着。

回应他的是海军司令哈鲁斯,这个老将说道:“是的阁下,您说的没错,这艘船如果加入战场,绝对能把黄皮猴子的脑袋击碎!”

范迪门的出现让众人的讨论安静下来,人们站起身,向这位担任了十一年总督的绅士致敬,实际上,早在七年前,本土就要撤换范迪门,邀请他前往总部,这是符合东印度公司规则的,但是本土的十七位绅士在考量了东印度群岛委员会其他成员的意见之后,发现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和合众国处理好关系的总督。

发生在三年前的‘菲茨海默’危机,更是让范迪门的地位变的无可撼动,也正是那次事件,范迪门把驻台北大使,全权代表科隆抬进了委员会,成为七大委员之一,这是在把他当成接班人培养。

“好了诸位,今天的会议是讨论如何应对来自中华合众国的威胁,会议内容绝密,请诸位慎重。”范迪门轻咳一声,说道。

科隆一挥手,两个黑奴展开了一副巨大的地图,这是一幅世界地图,把世界上各大洋大洲标注出来,只有澳洲和南极洲并不完整,黑奴离开之后,科隆在向众人施礼之后,站在了讲台上,他朗声说道:“毫无疑问,在过去的十余年里,中华合众国一直与我们联合东印度公司进行全面的竞争,而最近两年,这种竞争越来越白热化,我们在东方世界的各个角落遭遇了合众国的全面挑战,下面由我代表尊贵的总督,向诸位进行详细的介绍。第一个挑战在日本海及周边海域。

合众国在北方拥有一块面积广阔的领地,那里原本只出产昂贵的皮毛和对我们无用的中国药,但是随着中国人的开拓,那片领地越来越富饶,捕鲸、钢铁、贵金属、毛皮、皮革以及丰富的珍稀海产,在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几次提出要合众国全面开放那里的港口,都被拒绝了,现在我们仍然只能停泊在永宁,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派遣四百吨以上的船,否则进不了那个内河港,实际上,为了安全,我们派遣的船只一直在三百吨以下,而且我们派遣到北方海域的捕鲸船因为得不到任何的基地支援,而利润过低,这种高利润行业我们只能作罢。

第二个挑战,琉球!如果不是总督及在座的诸位珍稀来之不易的和平,我认为仅仅是因为琉球的国姓海盗就能与合众国宣战了,国姓海盗两年前占据了琉球,我们失去了琉球的瓷器和蔗糖,去年,日本德川幕府请求我们派遣舰队剿灭国姓海盗,我们的武装船只去了,却损失很大,国姓得到了南洋海盗的支持,二十五门炮以上的军舰就有五艘,而合众国根本不承认那是他们的手段,而是声言是海盗抢夺了他们的武装船。这是**裸的挑衅,他们应该为战死在琉球的二十二位雇员负责!

第三是在贸易,现在仅仅台湾一地每年出口的生丝就不低于五千担,但是他们依旧不肯提升我们的生丝份额,还与舟山的明国人一起抬高生丝价格,台湾的生丝与走私在大陆的生丝一样价,合众国的商人把生丝卖到日本,裹走了日本的大部分金银,真是可恶!与此同时,他们不允许我们与大陆的鞑靼人政权贸易,自己却在做着规模庞大的走私贸易,我们失去了一个几千万人的市场和最廉价的东方产品的产出地,如果我们获得与大陆贸易的权限,我相信,我们的利润至少会翻一番。

中南半岛,他们与暹罗、真腊和广南的贸易越来越频繁,如果不是哈鲁斯司令在暹罗湾中的实力展示,或许暹罗王会解除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鹿皮垄断权,但需要指出的是,因为合众国北方领地出产大量的鹿皮,而我们在台湾的鹿几乎捕捉殆尽,鹿皮的利润也落入了可恶的中国人手中。

菲律宾,西班牙人运来的贵金属绝大部分落在了合众国的手中,我们手中流通的贵金属资源越来越少,市面上属于合众国的银龙币和金龙币越来越多,这群可恶的黄皮猴子在收绅士们的铸币税!

马六甲海峡,我们用两千名士兵和三名司令的性命换取的马六甲海峡,如今却备受挑战,合众国联合了贪婪的英国人和愚蠢的印度商人挑战我们的垄断权,虽然我们每年收取的过境税在增多,但巴达维亚的贸易地位在动摇,海关税也在下降,我们在印度洋和东方遭遇越拉越多的竞争。

更可恶的是,合众国竟然修筑了一条跨越马来半岛的道路,现在这条道路已经以驮马大道的形式沟通,未来会通马拉货车,听一些人讲,他们计划修筑一条横跨两样的轨道车,如果真的让他们得逞,我们的利益会严重受损!”

科隆的演讲充满了张力,不时挥舞手臂提高音量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所有的委员已经咬牙切齿,他们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合众国的挑战,虽然东印度公司的利润每年都在上涨,但是在这个房间的人眼里,合众国得到的更多,而他们坚定的认为,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我听本土来的消息说,合众国在里斯本出手了大量的黄金,难道他们黄金储备已经到达了这个地步了吗?”总干事马里恩问道。

“不!我不认为是黄金储备,我坚定的认为他们秘密开拓了一片金矿产区,很有可能在东印度群岛东面的某个边缘岛屿,三年来,几内亚一带的开始大量出现合众国船队,而我以为,这与当年我们的航海图书馆失窃有关。”科隆说道,他没有解释太多,但是从他坚定的语气可以听出,科隆肯定有更多的情报,只是不能分享。

“最关键的不是黄金,是南非!”范迪门低声说道。

科隆叫道:“是的,南非,这是对西方世界的巨大挑衅,一个小小的东方国家,竟然有垄断东西方贸易的野心,实在是可恶,全世界的文明国家都应该联合起来反对他们不切实际的想法,把这群人逐出南非,如果那里真的需要一块为东西方贸易服务的殖民地,也应该属于我们,而非黄皮猴子!”

“这是十七位绅士的共同意愿吗?”马里恩看向了范迪门,他知道这位总督在本土能量大,路子多。

范迪门道:“我们与伦敦商人、葡萄牙人进行了磋商,文明国家取得了一致,只是因为一些因素,不能联合起来。”

还能是什么因素,当然是利益,谁都需要合众国手中的中国商品,与之开战,整个东方都会被战火点燃。

“那本土的意思是?”马里恩又问。

范迪门说道:“十七位绅士在考虑新的对策,绅士们认为,仅仅依靠商业竞争不能解决问题,我们需要动用暴力手段了,就在南非!在这方面,绅士们想要了解我们的想法,毫无疑问,我们必须展示一下文明国家的力量,但与合众国全面开战又是不可接受的。”

“那最好不要轻易冲突,我们同样在南非开辟一片殖民地怎么样?”马里恩稳重的问道。

范迪门道:“这在筹备之中,但绅士们更想展示一下力量,也想试探一下合众国的底线,毕竟,我们之间的和平不会永久的进行下去。”

“最好不要以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名义进行,阁下,不得不说,那个李明勋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人,从菲茨海默事件就可以看出,我们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除了合众国全面陷入与鞑靼人的战争,否则我不认为可以挑衅。”马里恩说道。

科恩道:“马里恩阁下说的没错,但有情报表示,合众国正在中国北方的一个沿海省,准备与鞑靼人全面的战争。”

马里恩却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我知道,那个省叫山东,而且也知道,合众国构筑了强大的青岛要塞,那意味着,一旦李明勋认为需要脱离,他们就可以从大陆战场抽身!”

范迪门轻咳一声,说道:“我的意思是,可以进行武力试探,但不要以我们的名义,让西印度公司来做,我们提供支援。”

“我同意,那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哈鲁斯说道,西印度公司在毛里求斯有据点,负责捕奴,说南非是他们的地盘,也无可厚非。

“我也同意!”

“支持!”

“支持!”

章八八 南非冲突

南非,开普敦。

五月的南非已经临近冬季,这意味着东西方贸易的船只会因为好望角海域的滔天巨浪而选择暂避,南非的贸易淡季来临,但这并不意味着南非的国民们就能躺在热炕上享受南非高粱酿造的白酒,冬季的南非也是相当繁忙的。

桌山上,伐木队正在砍伐树木、开凿石块,砖瓦窑里,监工催促着奴隶干的热火朝天,一支支的捕奴队收拾军械用品准备出发,这一切都是为了来年的大建设做准备,按照南非开拓队的计划,明年,南非将要修造砖石结构的永久深水码头,可以让自由贸易级运输船直接靠港,而且还要在桌湾之中建造船坞,为来往船只提供修理服务。

南非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在东方号那意外的百万初始资金的投入之后,南非也正式进入了发展的快车道,这里去年为二十多艘船只提供了补给和简单维修服务,名声已经在周边打开了,而本地也拥有自己的优势产业,其一就是黑奴贸易,南非的班图黑奴已经通过各类中间商销售到了北美和加勒比海的殖民地去了。

黑奴贸易是这里的骨干产业,其余便是牛皮、兽脂、少量的金沙,而南非开辟的农田也开始大批量的出产高粱,以高粱为主要原材料的酿酒业也在快速的发展,而在这个过程中,合众国依然在提供大量支持,在四月的时候,还运送来了六百名流放犯人和二百名女奴,大量的粮食、布匹和工具更是数不胜数,还有元首特批的五万元的银圆。

两年的发展,南非殖民地已经有了六千三百人的国民团体,其中公民数量超过了一百二十人,除了开普敦,还建设了两个屯堡和一个捕奴支撑点,在国民团体中,特派来的行政、治安和司法官员一共九十人,还有一支三百五十人的陆军守备队和两支合计四百人的捕奴队,而更大规模的国民团体是到岸就恢复自由身的流放犯人,超过了三千五百人,这群流放犯人,都是从劳改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改造良好才能进入南非,其中有一技之长的并不在少数,再不济也是清军俘虏,而除了这些人,便是运送来的女奴,数量在在一千五百人左右,其中朝鲜女人占据大部分,有七百之众,其次是波斯、俾路之、波兰和俄罗斯女奴,这些是从马斯喀特中间商手里购买。

当然,国民团体中还有不少的非华裔,主要是来往船只留下来的水手,从南美洲迁来的小商人或者驻本地商务员,而更多的非华裔国民则是周边归顺的科伊桑红人,他们要么有一技之长,要么对开拓队有功,要么索性是看中开普敦的优渥环境,变卖家产购买到田宅的科伊桑酋长,而与之类似的还有不少取得长期居留证的准国民。

开普敦已经拥有了近七千的自由民,还有大约五千名的奴隶,要知道,英国人在北美洲开辟了四十多年的詹姆士敦,也不过八千的白人,合众国不求回报的投入取得了英国人几十年的开拓成果。

与自由民数量的爆发形成正比的是本地的建设,开普敦现在拥有四条木质码头,其中两条能满足六百吨船只靠泊,而码头两侧还有两座炮台,装配了二十四磅重炮和十二磅长炮,开普敦城的主体建筑是一座两层五角星形堡垒,其中下层已经完全筑造完毕,火炮也已经布设到位,上层还在构筑之中,但要塞内的蓄水池、医院和火药库已经完成建设。

要塞之外便是居民区、商业区和一个小型军营,而这一切用壕沟和一道四米高的砖墙与外界隔开,这座墙由全体国民出资并且自愿出力修筑完成,因此称之为国民墙,墙内便是治安区,又叫做绿区,只有国民和公民才能进入,而在国民墙外密布着许多窝棚,那是科伊桑劳工的居住区,而成排的木屋则属于黑奴,在靠近桌山的南侧,则是主要的工坊区,砖瓦窑也是设置在那里,一座圆堡和两座小型炮台用火力护住了工坊区。

农田从开普敦要塞向西延伸,一条宽阔的沟渠横穿农田,这条沟渠今年会进行改造,用砖或者石块砌筑,减少渗漏,沿河和沿沟渠分布着四万亩左右的土地,其中两万亩已经进行耕种,并且有所产出,另外两万亩则是今年新开辟的土地,其中不少种上了越冬小麦,显然,仅凭开普敦自己的农田是无法保证自给自足的,新开垦的土地亩产也是不高,因此来自巴西的粮食依旧占据着口粮的大部分,而要塞中的粮库也储存了大量的粮食,足够全体国民吃用一年半。

开拓队已经制定了新的计划,周泽宇与高英武二人安排新到的移民前往新的屯垦点,那是在另一条河流岸边,可以进行更好的灌溉,种子与农具已经发了下去,开拓队计划,用五年时间开辟十万亩以上的农田,彻底解决自给自足的问题,而这也与元老院制定的,五年实现开普敦两万国民的计划相配套。

冬季是开普敦大兴土木的时间,每一个国民都要为开普敦的建设出力,按照开普敦地方法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为开普敦服徭役一个月的义务,如果服役两个月就可以免除全年赋税,当然,徭役也可以用银圆购买免役券,但是本地国民来的时候大多一穷二白,多没有这个经济实力。

开普敦的徭役很多种,最多的就是铺路、修渠等体力活,而最受欢迎的则是捕奴,冬季是大规模捕奴的季节,捕奴队会招募一些移民加以协助,而来开普敦的移民,绝大部分当过清军或流贼,手上是有些军事技能的,而捕奴的待遇也很高,完成任务额度之后,多捕捉的奴隶在售卖之后会给所有参与者分成,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加入捕奴队,一般来说,还是民兵优先。

目前来说,开普敦所有十七岁到三十五岁的国民都是民兵的一员,每个月要接受三天的军事训练,如果不是这项制度的创立,元老院就要往开普敦调遣一个整编陆战大队,因为移民是本地区的主要人丁,所以只有六千多国民团体之中,就有多达两千五百人的民兵队伍,加上武装人员,开普敦在关键时候可以武装起三千人的军队,而相应的武器装备早已储备在了要塞的武器库之中,可以说,开普敦从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是时刻防备着遭遇优势敌人的围攻,原本没有人以为这是真的,一直到西印度公司的帆影桌湾外海。

尖锐的啸音响彻在五月中旬的开普敦,继而是不间断的敲锣声,告知全体开普敦的居民,有强敌入侵,周泽宇骑马赶到港口码头,用望远镜看去,海湾之外,一支规模巨大的船队出现在了那里,稍微一数,便是超过了十四艘,看旗色,属于西印度公司,周泽宇想起去年被俘虏的赛德罗号,顿时感觉心中不安,这样一支船队可不是简单来交涉的,虽然大部分是武装商船,在欧洲本土之外,也少见这样规模的武装船队。

“传令下去,全境警戒,冤家上门了!”周泽宇高声下达了命令。

按照预定方案,整个开普敦行动起来,传令兵骑马驰往小卡鲁高原,把刚刚出发的捕奴队和民兵召集回来,开普敦城外的科伊桑红人全部驱赶离开,要塞里可没有这些人的口粮,他们留在这里,肯定会被荷兰人捕捉成奴隶,在开普敦城区附近工作的黑奴全部由民兵押往内陆的定居点暂避,那里有为明年开拓的移民准备的粮食,还有木质城堡,小规模的攻击不怕,食物储备也可以坚持几个月。

港口的木质码头被泼上油脂,随时可以点燃,以免让敌人使用,港口一明一暗两座炮台进驻炮手,戒备起来,而在城中,高英武已经打开武器库,向民兵发放武器。

西印度公司的船只没有靠近码头,而是在码头西侧平坦的沙滩之外下锚驻泊,几艘船只往开普敦输送了一支百人规模的队伍,他们列阵而来,直奔开普敦的吊桥之外,仅从荷兰人的布阵就可以发现,他们对开普敦多少有些了解的,船只停泊在主炮台的射界之外,周泽宇下令主炮台彻底,点燃了木质码头,把隐藏炮台交由了港口守备官祁斌,便是返回了开普敦。

骤然遭遇袭击,开普敦城中有些混乱,陆军和治安官已经控制了局面,周泽宇换上军服,在吊桥之内与赶来的荷兰军队谈判。

“我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西印度公司范思特上尉,受西印度公司总督的差遣,前来搜查,一年前,我们一艘缉私船在追击海盗的时候进入这片水域,然后失踪,我们有证据显示,我们的船员就在这座小镇之中,我们奉命进入搜查!”范思特上尉高声喊道。

高英武提着一把加挂了刺刀的燧发枪,道:“毫无新意的挑衅。”

“是啊,如果我们拒绝,他们就会进攻,如果同意,他们会随意抓一个人或者与我们发生冲突,最终的结果都是进攻。”周泽宇笑了笑。

“那怎么办?”高英武问。

周泽宇笑了笑:“让他们进来搜查吧,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我们的开拓长官同意你们搜查,但请你们注意风度,镇子中有许多妇女和儿童,请不要惊吓他们。”翻译官高声喊道。

吊桥被放下,范思特吹着哨子,士兵排列两队进城,远处的旗舰阿瑟号上,西印度公司的海军司令利特曼拿着望远镜看着吊桥前的一切,笑道:“范思特这个狡猾的胡狼,真不愧是尼德兰的军官,他做到了,他不仅会为我们获得一个开战的理由,还能进城侦得许多有用的情报,狡猾的范思特,我会给你丰厚奖励的。”

范思特率人列队进城,脸上写满了得意,但是当他转过吊桥后的一座木质塔楼之后,看到了被国民墙掩盖住的要塞主体建筑,神色苍白起来,在他得到的情报中,那是一个刚刚修筑的小城堡,却不曾想情报是错误的,这座要塞的主体建筑已经构建完毕,各类军械已经到位,完全是可以投入使用的,而所谓的正在修筑,是国民墙挡住了星型要塞的主体建筑,而上层也只是在包砖而已。

嘎吱嘎吱!

铁链与木质构件发出的声音让范思特神经一麻,他回头一看,吊桥又被收起,退路已经是断了,范思特麾下的军队警戒起来,背靠背看向两边的屋子,街口出现了陆军守备队,数百人身披铠甲,手持燧发枪,刺刀雪亮,还有两门装满霰弹的四磅炮对准了街道,这两门四磅炮就可以打穿街上的所有人。

道路两侧的房屋里不断涌出民兵,他们或持枪或提刀,有些站在二楼手里掂着一枚手榴弹,不动声色的盯着范思特等人,个个一声不吭,个个不怀好意,越来越多的人涌出,范思特看到了上千人包围了他,只要动手,这些人就可以把自己的连队全数淹没,而武装人员数量比情报中预估的多了几倍,虽然曾经有葡萄牙商人说,这座名为开普敦城的中国城市拥有几千人的军队,但没有人相信。

开玩笑,一个刚刚设立两年且距离本土上万里的殖民地能有几千人的军队吗?这是超出殖民者固有规律的情报,不会有人相信的。

范思特此刻信了,他不知道,这片殖民地已经投入了一百五十万的建设资金,得到了一个国家的全力支持,而不是欧洲殖民者那样,用民间公司和契约奴一点点开拓的殖民地,这就是国家意志与民间行为的区别。

脸色苍白的范思特,深深咽了一口吐沫,他壮着胆子说道:“我们为你们证明,你们与缉私船的失踪没有任何关系。”

周泽宇拔出了手枪对准了范思特,一时间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上千火枪对准了范思特一行,范思特吓的快尿裤子,周泽宇用荷兰语说道:“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答案。”

范思特把手枪和战刀放在地上,高举双手:“我投降,我命令所有人投降。”

章八九 无奈

当天傍晚,在西印度公司的德意志雇佣兵刚刚在滩头建立了一个由木质栅栏和炮垒组成的支撑点,西印度公司海军司令收到了范思特的亲笔书信,其声言,开普敦城与失踪的缉私船无关,而他和他连队的士兵仰慕中华上国的灿烂文化,受到开普敦城的热情招待,乐不思蜀,决心解除与荷兰西印度公司的合约,加入到开普敦这个融洽幸福的大家庭中。

最后,范思特邀请所有的荷兰船员进城参加晚宴,体会来自东方神秘国度的真善美,然而,后半夜,利特曼派遣几十人的志愿者趁热潜伏到了国民墙外,当他们越过护城河、翻过国民墙后,得到了开普敦市民们热烈的欢迎,每一杆燧发枪和火绳枪就喷发出充满真善美的铅子,越过壕沟的荷兰人没有一个活着回去。

当天晚上,利特曼命令炮击,炮垒里的八磅炮射出了第一轮炮火,持续了半个晚上,双方正式宣战。

天色蒙蒙亮,祁斌进入炮台之中,这座名为石堡的炮台位于开普半岛深入桌湾的尖角上,这里怪石嶙峋,长满荒草和灌木,在去年周泽宇命令在这里修筑了炮台,炮台以附近开采出来的石头为主要材料,掩藏在怪石之中,与海岸线融为一体,石堡的原色和顶端长满的荒草让人难以分辨出炮台的具体位置。

石堡中有六门火炮,其中两门二十四磅重炮,其余是十二磅炮,石堡炮台的设立是为了与港口主炮台夹击进入桌湾的敌船,可荷兰人没有进入港口附近,主炮台和石堡炮台的十二磅炮都失去了作用,现在能射中敌船的只有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

石堡炮台中热浪如潮,八个大铁皮炉子把二十四磅实心炮弹烧的通红,看着那炮弹,祁斌脸色有些不怎么好看,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是开普敦最重的火炮,只有石堡炮台和主体要塞配备,这种烧熔弹虽然命中后容易引燃大火甚至引起爆炸,但对炮管的烧蚀也是极为严重的,没有必要的话,没有人会用这种炮弹,特别是被视为国之重器的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

炮台的大门和窗户都打开了,在戴上特制耳塞之后,炮手点燃了引信,两枚炮弹飞出,直射锚泊地的荷兰船只,第一轮攻击没有打中,炮弹激起的水柱让荷兰船乱做一团,荷兰人反应很快,收起锚链,用小艇拖拽战船远离锚泊地,但相对于火炮射速,仍然慢了许多,祁斌命令下,两门二十四磅炮各自打了十枚炮弹,一直到几艘载满士兵的荷兰小船靠近,祁斌才是命令撤退。

二十发炮弹一共两枚击中,一枚炮弹直接把直径七十厘米的主桅杆连根打断,并且引燃了大火,另一枚砸进了一艘五百吨左右的武装盖伦船中,破开了一个大洞,祁斌不知道,这枚炮弹直接砸断了这艘船的龙骨,导致它直接报废。

撤离的命令下达,炮手们从炮弹箱子里取出一枚特殊的炮弹,这枚炮弹足有一米长,后半部是打磨光滑的实心木头,前半部分则是半个二十四磅炮弹,炮弹表面有凹槽,炮弹尾部是螺旋结构,正好可以旋转进入实心木柱的凹槽之中,在组装完毕之后,这枚炮弹被塞进了二十四磅炮的炮膛之中,祁斌取出随身携带的两枚钢钉,从火门口钉了进去。

这钢钉形制也是特殊,是两截组成,有一个铜质套筒连接,在钉进去后,钢钉把实心木头卡在一起,而钉尾则可以直接拔出来。

这样一来,无论从火门还是炮口都无法取出里面填充的炮弹,这两门重炮就是废了,这是合众国炮手保护火炮的手段,能够保证敌人无法利用本国的火炮,而在战争结束后,火炮还可以再利用。

钢钉深入火门,无法拔出,所以里面的填充物也倒不出来,而从炮口入手,也难以破坏熟铁铸造的半炮弹,按照炮兵操典,只有一种特殊的退弹杆,其前部与半炮弹上的凹槽相契合,通过旋转把半炮弹取出,然后再用锋利的钢钎,把里面的实心木柱切碎倒出来,继而用细细的钢制链条,把那枚钢钉切断,然后把堵在火门处的半截钢钉敲打进去,这样处理之后,这门火炮才可以继续使用,而那不可或缺的退弹杆则在城堡之中,显然,荷兰人是用不上这威力强大的寇菲林了。

阿瑟号是一艘属于东印度公司的船只,也是这支船队中唯一一艘排水量超过千吨的,两个月前,西印度公司的总督在库拉索组建了这支船队,用来袭击开普敦,东印度公司提供了最大的支持,六艘大型武装商船和一千二百名雇佣自德意志地区的老兵,西印度公司拿出了七艘船,但相对于东印度公司那每一艘排水量都超过六百吨的大船,西印度公司的七艘船只有三四百吨,而其余五艘船则是更小,他们属于荷兰的小商人或者西印度公司的代理人,其中不乏有担当海盗的履历。

利特曼站在阿瑟号的船长室,粗壮有力的拳头敲打着实木桌子,以至于把背后墙壁上的奥兰治亲王的大幅戎装相震落下来,此时的利特曼是无比暴怒的,所有的计划全部被打断,范思特的连队一去不回,两艘船只被敌人的重炮击沉,损失了两百个人,却一无所获,甚至连敌人的实力都没有搞清楚。

这支特遣船队一共有六千五百人,其中专业的陆军就超过了两千五百人,随时还可以拿出两千名武装水手参战,这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两大殖民公司最大的一次合作,新大陆上,没有任何一座城堡可以抵挡这支军队,利特曼出发的时候自信心爆棚,但现在,他却有些担忧了。

特遣军已经损失了两百人,取得的成果仅仅是把敌人的那面高高的围墙轰出了几个缺口,天亮之后,利特曼发现,面向港口方向的围墙被拆毁,里面的敌人用砖块和几座木质建筑上拆卸的材料筑了一条防线和几个炮垒,更可怕的是,开普敦要塞露出了出来,震慑住了特遣军所有人!

这是一座包含了棱堡、炮台的星形要塞,两层要塞已经构筑大半,虽然与旧大路那些著名的要塞称霸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没有凹面堡、牛角堡,但在这里,仍然称得上固若金汤,如果早就知道会有如此规模的城堡,就不会只派遣这点兵力了,或许,这项合作就不会出现,毕竟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每个军人都知道,攻打棱堡要塞是血腥的灾难,仅仅是惨烈是无法形容的。

如果没有损失范思特的连队和两艘船,利特曼会下令撤退,然后把责任推卸给负责收集情报的东印度公司,但现在撤退,自己的前途也就毁了,利特曼看着桌子上的计划,怒不可遏。

那个计划中,高层们构思了两种结局,一种是特遣军攻破了这块建立不久的殖民地,把这里的东方人全部杀掉,然后伪装成海盗和当地土著的杰作,然后悄悄撤退佯装毫无关系。另一种是,攻破开普敦,然后追求合众国在失踪缉私船上的责任,在谈判中拿下这块殖民地。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按照西方殖民者开辟殖民地的流程来的,高层们认定,开普敦顶多就几百个,最多不超一千个东方人,或许还会有一些奴隶,但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座巨大的要塞!

西印度公司骑虎难下,只能把所有的军械和人力卸到海滩上,组织军队围困,实际上,围困是根本做不到的,开普敦的城区位于桌山北部的碗形平原上,仅仅是壕沟和国民墙的周长就超过了四千米,而在城区里,要塞和几个拱卫炮台上都有远射程的长管加农炮,它们控制的土地面积之广,别说几千人,就算军队再扩充三倍,也是无法完全围困。

“阁下,我们派遣往东北部农业区的斥候队遭遇了袭击,他们有一支数量超过五十名的骑兵分队,装配有燧发枪、手枪和马刀,如果不是带队的军官经验丰富,躲进丛林之中,或许就会全军覆灭了。”副官带来的最新的情报,让利特曼再一次感觉到晴天霹雳。

发怒不解决任何问题,数量众多的武装人员、精锐的骑兵和坚固的要塞,这已经不是利特曼这支特遣军可以攻破的了,利特曼命令道:“就地扎营,进行对峙,我们要把消息传递到累西腓和巴达维亚,下午的时候,组织一次试探攻击,我们要确定对手的火力和人数,但愿我们最终得到的撤兵命令,不会用血肉之躯去碰撞那座要塞。”

开普敦唯一欠缺的就是海军,本地只有两艘三角帆船作为巡逻和引导船只,但这并不意味着开普敦被围攻的消息传递不出去,菲茨海默的船队每一个月就会来做一次买卖,周泽宇相信菲茨海默会把开普敦遭遇围攻的消息传递出去。

在开普敦城中,周泽宇组织了五十人规模的国民团体,包括商人、民兵和工坊主进入要塞参观,让他们亲眼看到要塞中储备丰富的粮食和咸肉,甘美清澈的水井以及充足的火药和军械,这大大增强了开普敦全体公民的信心,这座城市至少可以坚守一年半,而周泽宇信誓旦旦告诉所有人,情报已经通过一艘藏匿在北部港湾的里的船只送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很快,合众国的舰队就会到来。

用真话骗人是最难被拆穿的,周泽宇的话只有九成是真的,实际上,没有什么躲藏在港湾里的通报船,但眼前的事实足以激发出人们对城防的信心,而在参观完防御设施之后,周泽宇与高英武二人开始按照花名册,向在城防中做出贡献的国民团体和民兵发放奖励,城外已经开垦出来的农田和城中暂时无主的女奴成为了最好的奖励,这项措施让城中许多原本无家无业的新移民成了有家有业的城市公民,这比任何的蛊惑、动员或者强制手段还有效,国民们拿起各类武器,保护自己的财产和新组建的家庭,士气如虹。

菲茨海默的船队是在一个半月之后才得知了开普敦遭遇围攻的消息,其不顾危险,在恶劣的气候和高海况下,穿越了好望角,前往了莫桑比克岛,最终通过那里的贸易站,把开普敦的情报送往了大本营。

大本营。

高锋从快速通报船上下来,走上了一辆轻便的四轮马车,他冷着脸,在车厢里闭目不语,副官低声说道:“提督阁下,我已经打听过了,大本营的会议邀请了在国内的所有元老,还有二十多位资深议员。”

“我知道了。”高锋深吸一口气,平淡说道,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筹备已久的山东攻势肯定是泡汤了,这次回来是参加元老院的最高会议,能被这么高等级的会议所讨论的,肯定是战略决策的改变,高锋想起了在朝鲜战场时候李明勋和自己说的那些话,他知道,这次是要对荷兰人下手了。

元老院的穹顶会议室里,元老们的座位摆了一圈,大本营的所有元老,李明勋、林诚、宋老七、西蒙斯、林河以及新增选的元老潘学忠已经落座于圆桌之前,高锋走进了会议室,潘学忠起身,对高锋微微欠身,而高锋则回以陆军提督的礼节,这是元老第一次见面的礼数,算是接纳了潘学忠成为元老院的一员。

而环绕圆桌的弧形座椅上,则是坐着二十多个资深议员,他们来自各个行政长官区,每个人都成为议员超过五年时间,而且经过了安全局的政治审核,这是合众国下议院的雏形,从今年开始,他们参与税收、司法等工作的决断,而且获得了元老院的参政权。

会议开始。

李明勋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拿出了一个重磅的决断:“今天以我本人的名义临时召开元老院特别会议,讨论的是对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宣战的事情。”

章九零 不得不战的理由

元老院中惊声一片,有些议员甚至与站起身来,元老们相互看看,皆是不知所以然,林河诧异问道:“元首阁下,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南非的事情吗?”

南非殖民地在今年初就已经公开,一开始是小范围的,因为资深议员们审计财政预算案和去年的国有企业收支的时候,发现了巨大的漏洞,而且涉及到向南非大规模移民,涉及到数千人的性命,元老院承认了开普敦的存在,反正这块殖民地在新大陆和西印度洋地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是的,因为南非,我们的在南非的殖民地遭遇了荷兰西印度公司的攻击,截至目前为止,围攻已经进行了近五个月。”李明勋平淡的说道。

大家当然知道这件事,消息是二十多天前传来的,这段时间一直在召集元老,议员们对于南非的状况了然于胸,但没有人认为到了该开战的地步。

林河说道:“据我所知,攻击开普敦的是荷兰西印度公司,至少我们没有掌握与东印度公司有关的证据。”

“那不重要,关键这是一次对东印度公司开战的绝佳机会,战争是需要理由的,荷兰人给了我们理由,我们就要抓住,就是这么简单。”李明勋微笑解释道。

这话说的平淡,但却是关乎上千万人命运的战争,林诚问道:“阁下,您已经决断了吗?”

李明勋点点头:“是的,这是我的决断,现在希望得到在座诸位的支持。”

作为合众国的最高元首,唯一拥有一票否决权的元老,李明勋拥有对外宣战权,当然,在涉及到合众国国民利益的情况下,李明勋会选择得到所有元老的支持和谅解。

林河犹豫几次,终于说道:“元首阁下,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

南非的情报传回国内后,掌管外交的林河已经准备多种方案,与此同时,他也在与驻台北的荷兰特使科隆进行交涉,虽然科隆满嘴的外交辞令和一副与东印度公司无关的模样,但总归没有到直接宣战的地步。

“是西印度公司攻击了开普敦,并非东印度公司,不是吗?”潘学忠也是插嘴问道。

李明勋点点头:“本土归本土,殖民地归殖民地,这是欧洲人的潜规则,对我们合众国不适用,合众国会保护我们的一切国民,而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授予了西印度公司如国家一般的权柄,那么就要为其背书,我们的宣战目标当然也包括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只是我们对欧洲鞭长莫及,目前只能对尼德兰的海外领地作战,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我们的主要作战对象。”

是荷兰人攻击了南非,那么所有的荷兰人都要为此负责,这是合众国的宣战准则,与欧洲殖民国家不同,合众国从一开始就确认了海外领地、殖民地与本土同呼吸共命运,这一次战争就是向全世界展示合众国的决心。

林诚看了高锋一眼,两人交流了眼神,说道:“元首阁下,如今我们在山东战场的准备已经成熟,随时可以发动对满清的大规模作战,似乎并不是对东印度公司开战的好时机。”

“大陆战场收缩,以对荷作战为战略重心。”李明勋毫不犹豫的说道。

林诚轻咳一声:“是这样的,我认为,在西南战场西军与满清停战,琼藩遭遇压制,鲁监国力不能及的情况下,只有我们在山东的进攻可以迫使满清处于全面战争状态,消耗其国力,动荡其内政,如果我们脱离山东战场,那么,满清就会获得很长的一个机遇期,或许我认为,这对我们的抗清御虏事业是巨大的挫折。”

议员们也是纷纷点头,表示支持。

李明勋微笑说道:“先生们,诸位元老和议员,毫无疑问,从社团时代到建国之后,抗清都是我们的战略重心,但是诸位千万不要被表象所迷惑,抗清是合众国战略的一部分,之所以能成为其重心,是因为抗清御虏的战争让合众国国力增强,国家利益受到保护,我们的合众国的建立是保护中华民族的文明存续和百姓安康,之所以抗清,是因为满清殖民政权威胁了我们的文明和同胞,先生们,满清只是我们敌人的一个,抗清也只是一个过程,而非最终结局。

我承认,山东攻势为主的大陆战场确实对削弱牵制满清政权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但需要指出的是,即便如此,我们是以全局敌满清一隅,以我们现在的国力,失败了是万劫不复,成功了也不过把战争从胶东半岛打到山东腹地,再进入中原区域,击败满清一次,不会结束大陆的战争,甚至无法改变双方的实力对比。

但是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争胜利就不同了,胜利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合众国免除来自海洋方面的威胁和牵制,稳固一个战略方向,我们会取得对南洋地区的掌控,把这里的资源调集出来支援我们的大陆战事,我们的国力也会得到扩充,我们的文明也拥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也就是说,您认为,我们可以通过这次战争,一劳永逸的解决荷兰人?”林河问道。

李明勋摇摇头:“以目前我们的实力,很难做到这一点,实际上也是得不偿失,毕竟这会引起西方海洋强国的警惕,战争的目的是和平,不是陷入漩涡之中,我的计划是通过一场有限的战争让荷兰人认清我们的实力,认可我们在南洋地区的利益扩张,以条约的形式确定势力范围,以达到长久的和平,诸位,我们并不是陆权为重的大陆国家,荷兰人在东方与葡萄牙人打了四十年,完成了东方和印度洋地区的权力交接,诸位认为我们要永远在荷兰人的阴影和限制下扩张,还是能够做到以德服人,让荷兰人主动交出霸权?

我们快速扩张的海上利益已经威胁到了荷兰人,欧洲人也只会崇尚强者,向强者俯首,而对于我们来说,如果不提前解决荷兰人,那么就要一直防备着我们与满清全面开战的时候,荷兰人从背后偷袭!

合众国在崛起,早早晚晚我们的实力会对满清取得优势,诸位难道愿意看到,在能够给满清致命一击的时候,却因为被荷兰人掣肘而丧失机会吗?”

众人相互看看,许多元老选择了沉默,议员们窃窃私语之后也安静下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宋老七问道:“元首阁下,我完全支持您先荷兰后满清的决策,我认为这是适合我们合众国战略的规划,但是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延后两年或者三年的时间对付荷兰人,当然,诸位不要担心战争的理由,即便是先开战再找理由也是无可厚非,我的意思是我们先打完山东的战局,再对荷兰人宣战。”

“理由呢?”李明勋问道。

宋老七说道:“我认为这更有利于削弱满清的力量,两年内我们承担起对满清的主要作战任务,两年后,云贵一带的西营肯定拥有了对满清反击的力量,这样西营接手对清作战的主战场,如此,可以保持对满清的压力,迫使他们永远处于战争状态,这对我们合众国和我们的抗清事业都是有利的。”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我更希望先解决海洋威胁,然后与西营合力,逐鹿中原。”

见宋老七仍旧有些犹豫,李明勋说道:“实际上,我们现在的实力比两年后更具备优势。”

议员们听了这话,先是一愣,大家都是不敢相信,元老们同样是如此神色,合众国崛起之迅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这个国家的实力和军力都是日新月异的,两年足以让这个国家的军力再提升一个台阶,这样一个快速崛起的国家,怎么可能两年后实力会不如现在呢?

李明勋看向西蒙斯,道:“西蒙斯阁下,你应该清楚我的意思吧。”

西蒙斯重重点头,向众人说道:“对海军舰队,特别是主力舰队来说,元首阁下说的没错,我们的舰队实力正进入虚弱期,按照海军部制定的计划,后年是我们海军主力舰数量最少的一年,这一点,诸位可以看这一份海军舰船管理表。”

元首侍从官从西蒙斯手中接过了一沓资料,一人一份发了下去,上面登记的是海军所有主力舰船的状态,可以看出,目前合众国拥有二十三艘主力舰,其中战列舰七艘,包括三艘瑞兽级74炮战列舰和四艘台湾级64炮战列舰,六艘一千一百吨级的逆戟鲸级60炮主力舰和两艘八百吨级别44炮主力舰(俘获自西班牙),独角鲸级(750吨)36炮巡航舰四艘,台北级(1200级)44炮重型巡航舰四艘。

1647年初的预算案虽然确定了大陆为主要战略方向,但是合众国海军确定每三年建造一艘瑞兽级,两艘台湾级和两艘重巡的固定建造计划,因此合众国海军才能丰收至此。

在这些能加入战列线的主力舰之中,七艘战列舰,四艘重巡和两艘轻巡是马尼拉海战之后建造的(青龙号建造于战前),这十三艘船的舰况良好(其中三艘船处于试航或试航后改进状态),但其余十艘主力舰则是状态非常不好。

两艘四十四炮重炮舰俘获自西班牙,原本就服役期限较长,而且在马尼拉海战中受到合众国海军舰艇的重创,早已不堪重负,后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船台也是不够,在永历三年初的时候就完全进入了封存状态,要想再下水使用,必须先用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进行重建。

六艘逆戟鲸级和两艘独角鲸级全部建造于合众国草业初创的阶段,那个时代,合众国面临强敌,不顾一切的扩充海军,这八艘船每一艘都是只用十四到十六个月建造完毕,便是匆匆下水,完全违背了主力舰三年到五年的建造周期,更为关键的是,这八艘舰是对西班牙作战的功勋舰,参与了大部分的战列线决战,虽然每一次都能战胜对手,但在决战中屡屡被敌舰击穿重创,让其服役年限大减。

因为自由贸易级洲际运输船的大规模建造占用了太多的大型船台,而合众国海军又缺乏资金,按照海军的计划,战列舰和重巡以外的军舰,在达到服役期限之后,就退出现役,不再进行重建服役,即便是重建,也是用来改建成武装商船或者对外出售,总之,海军拿不出足够的资金来。

这就意味着,两年内会有五艘到七艘的主力舰退役,而这股力量如果用在战场上,那将是改变战局平衡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合众国永远处于军费紧张状态,而海军那原本就不如陆军的军费除了建造和维持舰队,还要支持合众国的海外殖民与扩张,更要组建海军陆战队来参与大陆战场,而合众国的第一批主力舰是特殊背景下的产物,其制造中为了赶工期,大量使用没有干透的木材,有些技术不规范,能服役六七年已经是很不错了,更不要提其服役期间受到那么多战损。

“如果今明两年开战,我们拥有二十一艘可以作战的主力舰船,如果是两年之后,我们的主力舰数量会是十四到十六艘,一直到三年半之后,才有可能再次超过二十艘,未来两年是海军实力极具下降的两年,也是海军最不适合对外宣战的时间。”西蒙斯最后总结道。

如今的海军造船厂,老式军舰都不再建造,而新式的战列舰和重巡才有更为合理的建造周期,一般在三十四个月到四十二个月之间,只有这样建造的战舰,才能服役达到十二到十五年,而第三批海军主力舰的下水则是在1654年之后,而在此之前,老式军舰在凋零,新式军舰无法服役,正是合众国海军最虚弱的时候,而1652年则是五年内海军最强的一年,而这也是李明勋选择的主要作战时间。

与荷兰人作战,海军就是主力,主力舰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这些充满金属感和暴力的大家伙足够决定开战的时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陆军支持您的战略计划!”高锋第一个选择表态,也就消弭了对荷兰开战的最大内部障碍。

“支持!”

“支持!”

章九一 即可宣战

当然,海军也不仅仅只有这二十多艘主力舰,目前来说,海军拥有大大小小舰船一百八十余艘,这指的是百吨以上的舰船,至于舢板、快蟹之类属于内河舰队的小船就不在统计之内了,这已经是海军‘瘦身’后的结果,在过去几年里,大量的运输舰便转隶国有航运集团,中小型舰艇转隶海岸警备队。

除了战列舰、主力舰和巡航舰之外,海军还有二十艘左右的风帆护卫舰,这是台北造船厂研制的一种中型三桅护卫舰,排水量超过四百吨,拥有二十二门九磅和六磅炮,海军的几次演练中,证明了这种以星辰命名的天王星级护卫舰拥有远超猛禽级双桅纵帆护卫舰的作战能力,得以大规模的批量建造。

而对合众国实力补充最重要的却是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这种武装运输船拥有和战列舰一样的体量,拥有多达七十门的火炮,在战列线上的作用仅次于两种三级战列舰,只不过其速度和防御力无法与真正的战列舰相提并论,遗憾的是,第一支自由贸易级六艘船此刻还在欧洲,而第二支船队则只有四艘,但仍旧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确定了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宣战的事情,李明勋宣布暂时休会,元老们和资深议员进入了元老院二楼的餐厅,享受美味的午餐和惬意的休息时间,当然,这个过程中,议员们都会尽可能的与诸位元老讨论,表达自己的意见,以期待发挥自己的作用。

当然,议员们的意见多和个人利益是息息相关的,这些人的意见大同小异,认为应该拖延一段时间再对东印度公司开战,他们的理由充满了正当和公正,但究其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想希望有一段缓冲时间处理一下个人的资产,以免在战争中受到太大的损失,到底是与东印度公司这样一个东方海洋霸主开战,很多人心中没有底。

李明勋与林诚进入了小餐厅吃用,众人的胆子打了一些,直接围在了林河的身边,平日林河与这些议员来往比较深,因此说话也方便。

林河脸上挂着平淡的笑,手里的筷子可没有一时半刻的闲着,静静听着身边这些议员们说道,许久之后,议员们见林河不表态,憋闷不住,问道:“林元老,您倒是说句话呀。”

林河无奈摇摇头,说道:“诸位多心了,大家那些诉求在合众国整体利益面前根本谈不上什么,而且元首肯定也不会在乎,诸位好好想一想,如果战争随时可以延期的话,这次元老会议何必邀请你们呢?”

资深议员是接受过安全局的政治审核的,但并不代表个个可靠,特别他们每个人都还是大商人大资本家的情况下,金币的碰撞足以让人出卖灵魂,而李明勋之所以邀请大家列席,那就是因为不怕泄密,不怕泄密的方法很简单,开战,立刻开战!

下午,元老会议继续进行,西蒙斯率先说道:“元首,诸位元老,我认为,最佳的开战时机在明年初,这样,我们拥有四个月左右的缓冲期,缓冲期内,我们可以安排好大陆战局,以免无法同时顾忌,我们的战舰也可以得到维护,更重要的是,每年的年底是荷兰武装船只交接的窗口期,这个时间段,大量的武装商船返回荷兰本土,而从荷兰本土前来东方的武装船只则没有经过彻底的维护,所以,也是他们最虚弱的时间。”

众人看向李明勋,特别是那些议员,眼神之中充满了期待,他们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就去找西蒙斯了,何必烧林河这个冷灶,李明勋笑了笑:“不,开战要立刻进行,会议结束,外交部就着手宣战事宜,林河,今天晚饭之前,我要给宣战书签字!”

“阁下,这样的话,海军和陆军都没有准备!”高锋提醒道,实际上,他也支持西蒙斯的建议,毕竟山东战场有十五万清军,如果清军得知消息骤然发难,那后果会不堪设想。

“荷兰人也不会有准备。”李明勋平淡说道。

“海军舰队是决胜的必要条件,冬季开战,我们更具有优势。”西蒙斯又把理由说了一遍。

李明勋问:“西蒙斯,你认为我们与荷兰舰队开战,胜率有多高?”

“这,我们的战舰更为专业强大,但荷兰人武装船只多余我们,阁下,我只能说,四个月后开战比现在开战,我们的优势更大,胜率也更高。”西蒙斯老实说道。

“好吧,假如我们四个月后开战,舰队取得了胜利,你认为会发生什么?”李明勋又问道。

西蒙斯道:“当然是登陆,攻占荷兰人的城堡,大员港、安汶、巴达维亚、马六甲甚至于锡兰。”

李明勋摇摇头:“我是说我们遭遇的损失,而不是功绩。”

西蒙斯微微一愣,继而说道:“如果海战不是对手,那么他们可能会发动破袭战,毕竟他们拥有很多武装商船,而且也有足够的资金去雇佣海盗凭借荷兰人对东方海洋的了解,从永宁到马六甲海峡,没有一处海域是安全的。”

在场众人脸色都是大变,现如今,注册在合众国名下的商船,光是超过百吨以上,用于远洋航行的就超过六千条,至于各类渔船、桨帆商船这类近海船只就更多了,大部分的船都是没有武装,或是只有火铳小炮这类低级武装的船只,而且多是帆装简易速度很慢的中国传统船只,这些船只在荷兰人那些武装船只就是一块肉,而如此庞大的船只存量,护航肯定是护不过来的。

一旦大规模的破交战和官方海盗行动开展,那么对合众国赖以为生的海外贸易就是巨大的打击,这个过程中,会有很多的船只损毁、水手死伤,如果不能保护合众国的海贸安全,国内的百姓又会如何支持对荷兰人的战争呢?

两个海洋国家开战就是这么痛苦,特别是双方实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即便是胜利者也要承受巨大的损失,而这不是李明勋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只有提早开战,才能让荷兰人投鼠忌器。”李明勋起身,对着身后的地图分析,他手中的指挥棒先后点在了永宁、青岛、济州、台北、宜兰、香港、舟山、马尼拉、海口等十几个大小港口,这些都是允许荷兰人自由贸易的港口,李明勋解释道:“北风季节还未来临,大量的荷兰普通商船和武装船在这些港口停泊,也有大量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货物储存在其他国家的商船上,在北风来临之前宣战,我们各地港口和盟友可以扣押这些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和货物,我们可以扣押上百艘船,几千甚至上万为荷兰人服务的船员以及价值三百到四百万的货物,有这些人和货物在手,荷兰人就会有所顾忌,就不能肆无忌惮的对我们的海船进行海盗行径。”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与荷兰人的战争对本国贸易的影响会降到最低,我想,这也是诸位先生所愿意看到的。”李明勋的最后一句话看向观政席上的议员们。

议员们相互看看,似乎这是最好的局面,虽然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用荷兰人的船和货在手,大不了战后申请国家赔偿。

台北,灵山。

与后世蒋先生把修养场所定在了这里一样,李明勋也看中了阳明山的风景秀丽,改名为灵山,这里有一片修建已久的庄园,有些属于元老、大亨,有些则是以中国古典庄园为噱头的酒店,来往于此的欧洲、印度和南洋商贾会选择下榻于此,感悟中国文明的厚重与典雅。

此时的闻道山庄里,科隆一袭广袖大服坐在书房外的临水露台上,注视着眼前烟波袅袅的千鲤湖,神情淡然,他面前摆着矮几,桌上只有四色甜点,廊檐下的铁马叮叮,一个打扮素雅的日本女人走来,坐在了他的对面,为科隆展示茶道。

竹林掩映之间,一片静谧祥和,科隆爱上了这种感觉,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贵族,什么是沉淀的文明,但是对于中国读书人所说的‘道’,他却无论如何感悟不出来。

科隆在闻道山庄住了半月之久,却怎么也忘却不了当日在台北的使馆,合众国外交长官林河对自己委曲求全的样子,那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自从合众国出现之后,就如一座大山压在了他这位对华全权特使身上,越发强盛的国力、霸道从容的外交风格以及高深莫测的元首,都让科隆无比的谨慎小心,‘菲茨海默事件’中,李明勋的强硬表现让他以为走在了战争的边缘,但最后的结果证明,那不过是外交谈判的手段,但科隆仍然不敢赌,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乃至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实际上的痛苦与纠结常人难以感受,每一次的外交接触,科隆都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巨大的压力让他一度濒临崩溃,幸好进入东印度群岛委员会这一殊荣让他感受到了来自巴达维亚的温情。

开普敦事件爆发之后,科隆感受到了来自合众国的退让,这个强盛的国家此时陷入到与鞑靼人的大规模战争中,不愿意在另一个方向再起战端,科隆认定,合众国会退让求和,最佳的结果是,荷兰东印度公司以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买下开普敦,即便做不到,也可以迫使合众国退出南非这一战略要地。

“我悟道的这段时日,有什么消息吗?”科隆问道。

日本女人能讲一口流利的低地德语,这也是科隆在做日本商馆总干事时发展的一个情妇,在台北,以秘书的身份出现。

“阁下,十日前,林河阁下送信邀请您去参加赛马活动,并为您准备了私密的晚宴,八日前,他再次派人来,说元首阁下希望与您见一面。”女人小心说道。

科隆摆摆手,道:“呵呵,不过是黔驴技穷罢了,美子,你知道吗,用中国人的话来说,这个时候就要‘抻’,抻的越久,对我们就越有利,不用管林河,他只是一个传声筒,既然李明勋回来了,就要他亲自来见过,合众国在南非投入了一百五十万白银,足够这位元首阁下出面了。”

科隆品尝着青瓷茶盏里的茶,问道:“美子,这是什么茶?”

美子道:“这是台北本地的茶。”

科隆叹息道:“你知道吗,我很嫉妒中国人的天赋,原本我以为,掌握航海技术的荷兰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但是我发现我错了,中国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当他们专心于某件事的时候,就会超越其他任何民族,更可怕的是,这个民族人太多了,多到让人有一种无力感。

记得在本土的时候,我只是在游历伦敦的时候看到过中国茶,那个时候茶还作为药品锁在锡瓶里,但是随着合众国进行洲际贸易,我本土的朋友告诉我,里斯本、伦敦和阿姆斯特丹的贵族和绅士们,已经把茶作为最高档的饮料,成为上流社会社交的必备知识,上帝啊,这太可怕了,很快,在丝织品、瓷器之后,中国又会多一种旁人无法竞争的商品,而合众国在台北这几十万亩的茶山就会变成金山银山!”

美子没有接科隆的话,这个命题实在是太庞大了,而且作为一个日本人,她天生对中国有无法抹去的自卑,以至于完全不敢讨论这类话题。

茶水清新,美人如玉,山庄静雅,科隆无奈摇摇头:“良辰美景,我又何必伤怀呢?”

说着,他把美子揽入怀中,手刚刚探入柔软之中,就是被人破门而入,正是在布袋港一直与合众国周旋的达杨。

咣当,一份报纸拍在了科隆面前的桌子上,茶水撒了一桌,浸湿的报纸上写着大字标题——中华合众国即日起对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及联合东印度公司宣战。

而小标题则用稍小一些的字体写着:合众国陆军已经开赴台湾南部,解放全岛指日可待!

章九二 大幕拉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科隆握着那份报纸,用力嘶吼起来,他踹翻了房间里可以踹翻的一切,精美的茶具被他直接扔到了千鲤湖中,溅起的湖水打湿了他的袍服,让科隆显的分外狼狈。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达杨,你为什么现在才来通知我!”科隆怒道,这份报纸是八天之前的,而达杨现在才到。

达杨说道:“阁下,十天前,我代替您去参加林河阁下的私人宴会,两天后抵达布袋港,但没有宴会,有的是递交于我的宣战书,当时我就派遣了使馆人员前来这里通知您,派遣了三波人,却一直没有得到您的回复,所以我才只身赶来的,阁下,难道您您一直不知道吗?”

科隆惊恐的摇摇头,看向那个日本女人,她却是说道:“这段时日,除了合众国官方派遣的人,没有任何人拜访科隆先生啊!”

“这是个阴谋!阴谋!”科隆咆哮道,他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却不知道阴谋是什么。

达杨说道:“是的,这是阴谋,那日林河说了,宣战的使者已于一个月前出发前往巴达维亚,他们力图让我们与巴达维亚同时知道宣战的消息,而宣战之后,合众国第一时间扣押了公司的商船和货物,阁下这就是他们的阴谋,让我们无从反应。”

科隆脸色大骇:“那可是一百二十艘船,两千多名公司雇员啊!”

科隆的心中当然没有统计那些雇佣的土著船员,但即便如此,已经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难以承受的损失了,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船都被扣押,在约定的扣押期限内,有两个港口并未协助或者完全协助合众国的扣押要求,首先是长崎,这里有二十五艘荷兰船只,长崎奉行拒绝配合合众国的请求,表示既不会扣押荷兰船只,也不会与之结盟参战,德川幕府保护长崎港口内的一切合法船只,出港之后就与之无关了。

而另外一个特殊的港口是岱山港,这是鲁监国治理下的港口,以大规模的对满清走私而闻名,鲁监国政权在接到协助要求之后,勒令舟山群岛左近所有的荷兰船只和荷兰人全部离境,表示己方无意参与中荷战争,这种做法对合众国并不友好,却也没有违反双方的盟约,毕竟鲁监国与合众国之间的盟约是只面向满清政权的,并不针对其他国家,但是在私底下,一些与合众国友好的将领把鲁监国政权的政策提早通知了合众国一方,因此江南舰队在舟山一带堵截住了大部分的荷兰商船,将之击沉或俘获。

与鲁监国的政策相反,舟山黄斌卿、粤西琼藩以及澳门的葡萄牙人,第一时间按照合众国的请求,扣押荷兰船只和人员,收缴其名下货物,并把这些交给了合众国一方,显然,在这场战争中,他们是合众国的忠诚盟友。

科隆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骑马赶往了台北,一夜奔波让他疲惫万分,但科隆没有休息,而是通过使馆要求见合众国元首,却是被告知,元首阁下正在筹备亲征并无时间会见科隆,无奈之下,科隆退而求其次,求见了外交部长官林河。

“林河阁下,你们为何无故向联合东印度公司宣战?”科隆走进林河办公室,立刻对其喊叫道。

林河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桌上的一台小型机械,那机械是以青铜为主材料,缸体却是瓷制,齿轮和螺杆带动一套精致的钢刀,旋转之后,飞快的把咖啡豆研磨成粉末,林河显然试了几次,房间里充斥着咖啡的香气。

“无故?你们荷兰人在南非袭击了我们的据点,既然你们动手,那么我们奉陪到底,公开的宣战是绅士的表现,何为无故?”林河摆弄着研磨机,头也不抬,问道。

科隆怒道:“那是西印度公司的事情,与我们联合东印度公司无关!”

林河笑了笑:“且不说袭击者中有你们的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就说追本溯源,你们两家公司都拥有大量的共同股东,两家穿一条裤子,怎么还能分清彼此呢?”

“不,阁下,我们两家公司的拥有共同股东只是一个巧合,那是投资人的事情,两家公司的权责、区域都。”科隆拼尽全力的解释着,他很清楚,不光是自己,巴达维亚的东印度群岛委员会和荷兰本土的十七位绅士都不会预料到宣战一事,更不愿接受这一结果,最好是遏制在萌芽之中,趁着双方还未正式开战,把战争消灭在谈判桌上。

林河打断了科隆的话:“科隆阁下,您不必再解释了,那没有意义,是尼德兰人袭击了我们,我们就要向尼德兰人宣战,宣战书不仅会送到巴达维亚,我们还有渠道送达累西腓和阿姆斯特丹,只不过有些可惜的是,欧洲太远,巴达维亚很近,所以,东印度公司要承受合众国的主要怒火,不得不说,我很遗憾。”

“你们就如此草率吗,把殖民地之间的争斗,上升为国家间的战争,上帝,任何一个文明国家都不会如此鲁莽的!”科隆攥拳说道。

林河摇摇头:“本土归本土,殖民地归殖民地,那是你们欧洲人的游戏规则,与我们无关,这里是东方,长久以来,中国是东方的霸主,这里的游戏规则,我们来制定,所以,没有什么殖民地与本土之间的区别,有的只有国家与国家,民族与民族。”

其实本土归本土,殖民地归殖民地,这类区别对待的外交政策并非是什么狗屁文明国家的潜规则,更多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距离太远,本土对殖民地的控制很弱,而殖民地之间没有明确的边界也没有足够的行政和治安力量,所以殖民地之间的冲突非常普遍,而现实是,殖民国家全都局促在大西洋沿岸,如果殖民地的冲突可以上升到国家间战争的话,那欧洲就永无宁日了。

实际上,欧洲殖民国家向来对殖民地很苛刻,把殖民地视为奶牛,被殖民的土著就不用说了,就是在殖民地出生的白人二代和混血儿,也是备受歧视,二等人的流血怎么会被上流社会重视呢,只有当本土需要的时候,二等人的牺牲才会被提及,比如英荷战争中,英国人为了得到舆论支持,把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安汶大屠杀这一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也拿出来,只因用得着罢了。

科隆气不打一处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欧洲人千百年形成的外交习惯和准则在这个新生国家面前毫无作用,反而自己要尽可能顺应他们的习惯和规矩,这让科隆难以适应,林河却是清理干净了那研磨机械,把其中最精致的一面展露在了科隆面前,细腻的瓷器表面是伊比利亚风格的画面,林河问道:“您认为这小东西如何?”

“不错!”这两个字是从科隆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河点点头:“达杨先生也是这么评价的,既然二位都认为不错,那它就能拿的出手了,这是送给果阿葡萄牙总督的礼物,在你我两国的战争中,我们需要这么一个不错的盟友呀。”

“你你们会为今天的狂妄付出代价的。”科隆感觉自己好像被打了一巴掌,怒不可遏的吼道,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你们赢得战争再说吧,科隆先生!”林河回应了一句,这话在走廊里飘荡了很久,一直随着科隆粗重的喘息声消失在尽头。

台北港。

北风已起,一场规模不大的出征仪式在台北港举行,一支由两艘主力舰、两艘巡航舰、四艘护卫舰和十二艘运输船组成的舰队南下,舰队会封锁大员港,并把运输舰上的一个陆战营和两个独立大队的陆战力量输送上岸,同时上岸的还有一个重炮营。

早在十天前,陆军就已经越过边界八掌溪南下大员,陆军由一个营为主体,加强了四百骑兵和一个炮兵大队以及两个开拓队,组成了一个混编旅,这些部队是合众国目前能抽调的所有军队了,而对于大员港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那里只有三千多守军,而守军中,真正荷兰人只有六百多,大部分的是本地和南洋土著,还有少数日本切之丹。

宋老七负责征伐台南的所有事务,军事指挥只是其中小部分,关键是处理荷占区华人团体、土著村社以及合众国投资商的问题,毕竟是在合众国最看重的本土,有一位元老出面,更容易获得支持,而国内更多的商人和公民蠢蠢欲动,台南地区土地肥沃,却开发不完善,对于土地日渐紧张的本土居民来说,那就是一块大肥肉,陆军刚刚出发,本土就开始商议瓜分台南的计划了。

而移民局也提交了大规模移民计划,台南土地肥沃,如果能像台湾北部一样开发出来,至少可以养活两百万人,而临近本土的台南地区肯定不是开发的资金和人口,这意味着,仅仅是因为得到台南,五年内,合众国的人口就可以增长一半,这将又是合众国实力的一次跃升。

“这群狗娘养的墙头草!”乌穆愤愤不平的声音传进了李明勋的耳朵。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低声训斥道:“如今你也是陆战队司令了,说话怎生还是如此无礼!”

“元首,那群南洋蛮子。”乌穆争执道。

“闭上你的嘴!”李明勋骂道。

乌穆的生气也不是没来由的,他生气的对象是那些在舰队离开后趁着北风南下的商船,台北现在已经是东方第一大港,停泊在这里大大小小的船只,最多的时候达到一千五百艘,虽说与荷兰本土动辄停泊两三千艘的大海港无法同日而语,但台北的贸易繁荣已经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而这些离港南下的船只纷纷换了旗帜,以往,这些注册在合众国航运部的船只为了避免海盗威胁,也为了各港口贸易方便,纷纷悬挂合众国金龙旗,为此也会向合众国支付大量的注册费和管理费,但是随着合众国与东印度公司宣战,他们又悬挂了本国旗帜,目的就是不想成为荷兰武装船的猎物。

在合众国崛起之前,东方的远洋船只的数量和质量都是很低的,大部分的海洋贸易都是赌博一般,以当时明国海船为例,船主与股东凑一船货,南下东南亚,换来殖民者的白银和南洋香料,获取暴利,继而连船一起卖掉。

那个时代,生丝、丝绸、瓷器和南洋香料是硬通货,但这些无一是大宗贸易货物,所以海贸的总量一直不大,一直到合众国的崛起,改变了东方以奢侈品为主的贸易类型。

合众国崛起之后,带来了四种大宗量贸易货物——人、米、木、铁。

从中原御虏开始,合众国用了八年时间从山东、江南、浙江、两广、朝鲜累计迁徙了三百二十万百姓,而这个数字是官方迁徙数字,还有大量的自发移民,转移这么些人去永宁、台湾、南洋需要海量的商船,合众国的船只肯定是不够的,所以大量租借民用船只,一开始是明国船,在大明主要领土陷落之后,南洋船成为了主体。

在此大规模移民的基础上,合众国每年要从南洋购买大量的粮食,最巅峰的时候,购买量超过八百万石(包括民间够买),这也需要大量的运输吨位,虽然近两年,大规模的移民停止,而本国开发让粮食缺口减少,但走私粮食成为了一项高利润的买卖,特别是舟山群岛和金门,每年通过这几个地方走私进江南、浙江和福建的粮食就不下两百万石,南洋稻米不过八钱一石,而卖到战争多发的满清占领区,就可以达到三四两,南洋土著、粮商、船员、中间商、明军和清军将领分这七八倍的利润,催生了一支巨大的船队。

而船队的扩张促进了造船业的兴盛,来自南洋地区的热带硬木大规模的供给合众国及琼藩、舟山的造船厂,而粮食和木材的大规模生产,又促进了南洋地区对铁制品的需求量,合众国出产的铁锭和铁器成为了南洋地区的主要大宗货物。

合众国的崛起和国内的富裕对布匹的消费量大增,与此同时,荷兰人获得了印度的通商口岸,每年有超过百万匹的棉布越过马六甲海峡,在巴达维亚、海口、台北和长崎、永宁交割,因此,合众国的崛起造就了东方船运业的繁荣,而合众国强盛的海上实力有目共睹,因此在大部分情况下,那些南洋国家特别是一些缺乏威望的苏丹国,把船只注册在合众国航运部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船货出海半船银子回来的古老海贸已经消失不见了,现如今海上贸易成为了大宗量运输的主要手段。

章九三 裁定台南

出征仪式完毕,李明勋与乌穆回到了台北的行政大楼,对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作战会议召开,诸元老,统帅部长官和海陆军代表列席,究其原因,与东印度公司的战争称得上一场国战,必须谨慎对待。

李明勋走进会议室,所有的与会者站起来,落座之后,李明勋对宋老七点点头,说:“先说台南。”

宋老七从永宁回来不久,这位资历深厚的议员一直在合众国体系内与阿海并列,仅次于李明勋和林诚,但他在永宁太久了,在台湾缺乏威望,这一次的台南攻略就由其负责,本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更多的是让宋老七多一些威望和人脉,宋老七不仅负责作战,也负责战后工作。

巨大的地图被展开,宋老七先做军事解说,在地图上,标注了四个堡垒,距离最近的是合众国与荷兰人界河八掌溪,那里有一座福里兴恩堡,是台湾总督对合众国最前沿防线,也是抵抗北面几个土著村社的基地,福里兴恩堡当初设立是卡住进入大员港的北航道,但是那条航道已经完全淤塞了。

“前沿的福里兴恩堡一共驻扎有七十名士兵,由一个荷兰上尉统帅,其中二十个德意志兵,其余都是南洋土著,那座城堡是一座小圆堡,只有四门火炮,四磅或者六磅,在陆军十二磅炮下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前线传来的消息,福里兴恩堡的守军准备投降,这个堡垒阻碍不了我们的进军。”宋老七率先说道。

“热兰遮城呢?”李明勋不在乎一个小堡垒,直接问道。

宋老七说道:“热兰遮城所在的大员港一共有三个堡垒,主要塞就是热兰遮城位于沙洲的北面,扼守主航道,而北面还有一座四草台堡,扼守鹿耳门航道,在沙洲之巅,一座乌德勒支堡占据了制高点,其中热兰遮城防御最强,它拥有三层城堡,主堡一共四座尖角棱堡,四座半月堡,火炮众多,光是尖角堡就各自配备十二门九磅炮,半月堡也有三门到四门小炮,海边的水门和堡垒也有长炮,控制住台江内海,大员城在堡垒之外,华人中富裕阶层都在那里,因为宣战过于仓促,不少人被荷兰守军抓了人质。”

李明勋不在乎的摇摇头,华人与中华民族同文同种,但战争的残酷在于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活下来,以往,华人在海外没有依托,被殖民者剥削奴役是很可怜的,但随着合众国崛起,华人仍然在殖民者治下工作,特别是台湾本土咫尺之地的大员,这些华人更多的是为了利益了,合众国不会为这些人投鼠忌器的。

“告诉前线指挥官,不要担心这个,我无法保证每个华人都能活下来,但是每死一个华人,就会有一个荷兰人为他陪葬,我不会让他们白死的,现在告诉我如何攻城。”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表达了这个态度,前线军队最大的束缚就没有了,而对大员作战一向是陆军的常备课题之一,随着合众国实力越来越强,各种作战方案也更为充分,现在已经是强攻状态,方案也就更为简单了。

“大员的命门在乌德勒支堡,这是一座制高点堡垒,守军增强之后也不过一百一十人,炮台式堡垒没有多大的火力,陆军计划先攻占乌德勒支堡,然后把重炮营的十八磅和二十四磅炮拖拽上去,在乌德勒支堡,重炮可以居高临下的吊打热兰遮城,炮弹会解决一切。”宋老七说道。

“荷兰人的船只呢?”

宋老七轻咳一声:“大员港的港口状况不太好,所以三百五十吨以上的荷兰船只都要在澎湖避风停泊,而近些年,荷兰船只都是在台北停泊的,我们派遣往澎湖的分遣舰队擒获了荷兰人两艘武装商船,并且抓住了那里的荷兰商务员。

大员港内有七艘荷兰船,已经全部被封锁在里面,陆军占领了沙洲之外的土地,他们插翅南飞,现在的区别是,要不要炮击大员港。”

“炮击会毁了这座港口的,损失太大了。”林河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船重要,大员港无所谓,毁了也就毁了,日后台南的主要港口选在高雄,也就是打狗港。”

实际上,当初荷兰人看中的港口是澎湖,只不过被明军赶跑了,台南并不是一个良港,其本身不能避西南风,这意味着,台风季节,港中的船只会受到巨大威胁,扯断锚链只是等闲,荷兰人的记录中,有太多的船只被大风吹的撞沉或者搁浅了,大员港所在的台江内海还在不断的淤积中,这个港口的价值只会越来越低。

“那热兰遮城呢?”林河问道。

“留住最好,留不住也就罢了。”李明勋的态度一如既往。

实际上,热兰遮城的选址也不是很好,其附城不断受到海水的侵袭冲击,每年要花费大量的资金维护这座城堡,四草台和福里兴恩堡一样,在大员最辉煌的时候,是东印度公司第二大利润来源,可惜的是,随着台北的崛起,大员失去了中转港的地位,台湾北部的开发,大员附近的蔗糖产量不值一提,大量的捕猎让这里的鹿皮数量急剧减少,大员的三大经济支柱丢失,这两年,只能靠向华人移民征收人头税和卖地给合众国商人的方式来维持开支,当然,大员最大的意义在于,只要它在荷兰人手里,合众国就失去一次爆发式增长的机会。

“也就是说,荷占区,唯一的军事难题是热兰遮城了?”李明勋问道。

“是的,陆军有把握解决它,但抽掉不出兵力来解决荷占区的土著,这需要陆战队的配合。”宋老七说道,他思索后问道:“荷占区的土著该如何应对?”

“你认为呢?”李明勋问道,他笑了笑又说:“南部的事务全权交由你了,你可以充分运作。”

宋老七说:“荷占区的利益分为四块,荷兰东印度公司,合众国特许商人、华人和土著,我是这样决断的,属于东印度公司的一切资产收为国有,承认合众国特许商人实际开发的土地,尚未开发的则视为东印度公司资产,华人中,与荷兰人过从甚密者进行审查,其余给予国民待遇,五年之后,才可以申请公民资格,至于土著,凡是有士兵在荷兰人军队中服役的土著,一律视为敌人,全族为奴。”

“这关于土著的政策是不是有些过于苛刻了。”林诚问道。

宋老七直视林诚,坚定说道:“我们的民族需要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这一点,林诚无以反驳,在合众国开发台湾过程中,对本地土著的态度几次变化,从一开始,合众国需要土著的支持合作,所以给予了虎尾珑社在内的几个村社很高的地位,如今中央山脉中大量的山林属于他们,而且几个村社目前仍然处于自治状态,拥有法律和军事方面的权力,而在开发台北的过程中,大量不服从的土著被没为奴隶,被征服,而许多平原地区的土著虽然向合众国投诚,但也是集村并屯,以解放出更多的土地。

融入合众国的土著生活的并不错,生存环境和生产资料都很好,但原本的民族特性渐渐消失,许多土著原住民因为肤色和生活习性被占据绝对人数优势的移民歧视,在精神层面他们并不幸福,原本处于特权地位的土著首领多因为不适应不接受而反抗,最终死于平叛和镇暴行动之中,现如今,以通荷兰罪名连坐土著全族,已经有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意味了,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合众国和中华民族需要发展空间,不可能再任由土著去浪费,所以台湾南部,除了中央山脉中几个原始部落,想来其他土著部落会分崩离析。

“这意味着,台湾南部很长一段时间会处于混乱之中。”林诚提醒道。

“但是当平定了这些土著部落之后,我们获得空间和资源会更加充足,与之相比,付出的代价几乎不值一提,而且,这是最好的机会,里通荷兰,对抗合众国,这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了,林诚阁下,平原地区的土著注定不会很好的融入主体民族之中,在台北,当年因为迫不得已而放纵的土著给后来的台北行政长官区带来的多少麻烦,您不是不知道。

阿海平定台北过程中,不过死了二百余人,但是后来死于和土著的械斗的治安案件的国民就不下一千人,既然双方融合不到一块去,不如在开始就定下存亡。”宋老七的语气很决然,这也符合他一贯强势的作风。

林诚无以反驳宋老七的政策,土著融合进主体民族不是不可能,但这需要时间,台湾是个特殊的地方,平定荷占区之后的五年内,这里会涌入上百万甚至更多的合众国国民,几年时间,根本不足以让土著与国民完成了解和融合的条件,实际上,在合众国的每一块国土上,被视为核心区的民族关系都是取代与被取代的关系,只有一些非核心区,才有融合和相互影响的趋势。

“关于台南,你还有什么需求,需要告诉你的是,海陆两军不会再抽调更多兵力支持你了。”李明勋问向宋老七。

宋老七很坦然的接受这个事实,他说道:“我希望支援我一些行政人员,国资委、国土部和一些财会人员,以满足运营台南的需求。”

“运营?”李明勋笑了。

宋老七也是干笑了笑,见没有外人,说道:“说白了,就是卖地!”

众人哄堂大笑,宋老七道:“你们笑什么,卖地卖的好,台南能为凑个几百万的财政资金呀。”

台南是距离本土最近的未开发土地,在这块土地上,只有不到四十多万亩开发出来的土地属于六万多华人和特许商人,还有大部分的土地属于荷兰东印度公司或者处于无主状态,这可不是吕宋那一亩一两银子的新垦土地和一两银子买三亩的荒地,这里是合众国的核心位置,即便是一亩荒地,也可以卖出五两甚至更高的价格,只因为这里是台湾,合众国开发最完善、贸易最兴盛、富裕程度最高的国土。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老宋说的没错,台南确实是合众国一座金山,运营的好,对缓解这场战争的财政压力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所以,元老院要全力支持。”

李明勋给台湾南部定了性,他思索之后,说道:“这样吧,给台湾南部两个政策支持,第一,设立台南和高雄两个二级行政长官区,第二,把高雄港直辖大本营。”

“这有些不合适吧。”林诚说道:“二级行政长官区有明确的指标,如果随意设立,岂不是让海外领地寒心?”

二级行政长官区划分是有硬性指标的,其中第一个就是区域内有一座人口超过十万人的城市,如今达到这个标准的二级行政区可不多。

“应该没问题,也就两三年的时间就会达到所有标准,即便是高雄,顶多五年,这里是台湾,是元老之地,首善区域,没有人怀疑这里的发展速度的。”李明勋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设立高雄为一级行政长官区吧,不过五十万人,几年也就有了。”宋老七颇为贪心说道。

李明勋直接摇头:“台湾只有一个一级行政区,这不可更改。”

曾几何时,台湾有布袋港和台北两个一级区,但是随着经济、贸易和外交中心向台北迁徙,元老院已经达成一致,撤销布袋港一级行政区的地位,由元老院直辖,改为二级行政区,在完成改组之后,这个行政区会被命名为台中(实际是嘉义一带)。

“好吧。”宋老七无奈摇头。

李明勋笑了笑:“老宋啊,不要这么贪心嘛!”

实际上,合众国的一级行政区就是省级行政区,台湾不过是个弹丸之地,有一个省也就够了,分两个省着实太过了。

章九四 军事会议

“接下来,山东战场。”李明勋的眼睛叮嘱了高锋的眼睛,又扫过了其他人的脸。

林诚轻咳一声:“这一次,需要陆军做出牺牲。”

高锋重重点头,郑重说道:“北洋战区已经做好了退守青岛要塞的计划。”

李明勋欣慰的点点头,说道:“此次与东印度公司开战,我需要动员北洋战区的全部陆战队兵力,广东与江南战区抽调陆军参战,合计陆战力量超过两万五千人,但是北洋战区的陆军、义从军和治安军都不会动用,剩下的兵力,你有把握守住胶东半岛吗?”

高锋沉吟片刻:“有!但是要付出代价。”

经过抽调之后,北洋战区仅只有不到五万军队,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多达十五万的清军,三倍的兵力劣势让防守很成问题,好在清军也没有进攻的打算,可能是被合众国今年春天起就准备的冬季攻势给喝止住了,清军沿着潍水进行布防,只要其知道合众国兵力南下,进攻是肯定的。

“什么代价。”李明勋问道。

“军费!”高锋直接说道:“我需要足够的军费,而且一旦有必要,我希望像朝鲜战场那般,雇佣舟山明军作战,这样我有把握守住胶莱运河。”

“可以,我可以给你所有的授权,军费也不是问题。”李明勋直接说道,他又看向元老们:“我需要通过一份特别军费案。”

“没有问题。”林诚第一个表态。

虽说合众国战略方向的转变让元老们有些措手不及,但财政却是非常充裕的,去年,合众国在朝鲜‘缴获’了六百多万白银和多达两千四百万的粮食,其中部分粮食存储在了各行政区的官仓之中,部分粮食进行了拍卖和发售,让朝鲜战场所获超过了一千万两,而在向东印度公司开战之后,又得两大进项,其一为扣押各港口的荷兰商船和货物,其二为收复台南,向全国公开售卖的土地收益。

明年再发售部分朝鲜粮食,拍卖台南土地和荷兰货物,合众国的财政在永历四年、五年和六年会有多达两千五百万两的‘特殊财政收入’,而部分财政和原属统帅部的军费,可以让明年的军费达到一千六百万左右,其中特别军费案会带来一千万左右的军费,这足以支撑两个战场的军事行动,合众国内部对于明年的特别军费案不会有太大的阻力,毕竟是军队‘抢来’的钱,部分用于军队也是应有之理。

“为避免财政吃紧,迁都草案暂缓,海军军备扩充草案不予通过,西蒙斯阁下,你还是提交更为合理的方案吧。”李明勋说道。

合众国迁都在刚建国的时候就提出来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台北还没有准备好,而随着这两年台北快速发展,城市人口超过三十万,基础设施完善,国内越来越多的人呼吁把首都迁往台北,至少目前合众国的经济、金融和外交的中心都在台北了。

而在这之前,建立台中市,改一级行政区为元老院直辖的二级行政区,都是为迁都做准备的。

“那该如何向公民们解释迁都的草案暂缓呢?”林诚问道。

李明勋道:“很简单,即便是迁都台北也是临时首都,可以告诉公民,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不是一句口号,中华合众国的首都必然应该在大陆之上,而非在台湾这一弹丸之地。”

“阁下,我们海军的方案。”西蒙斯犹疑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西蒙斯阁下,请你一定要清楚,我们与东印度公司的战争的本质是谁才是东方世界的海洋霸主,而不是你死我活的取代关系,我们无意消灭东印度公司,也做不到,更承担不起,东方世界的所有海洋国家都不会乐意看到这一幕的,包括葡萄牙和英国人。

因此这场战争不会持续多久,两年或者三年罢了,在战后,维护和增强我们霸权的不是战列舰,而是武装商船,因为我们的霸权,最重要的是经济霸权,而非武力霸权,你明白了吗?”

西蒙斯提交的海军扩充草案实在是让人瞠目结舌,他借着与荷兰人开战,要求一口气建造八艘战列舰和十艘重巡航舰,其中还有两艘瑞兽级战列舰,且不说建造、配套这样一支舰队的花费,就算是成型之后的维护都是巨大的财政压力。而且这样规模的造舰计划,即便合众国所有的造船厂都参与进来,也要分两批建造,等这支舰队成型,怎么也得七年之后了,根本来不及参与这场战争,除非是也荷兰人不死不休的全面战争,那么这样的扩军计划,全无意义。

在这次战争之前,荷兰人是东方世界的海上霸主,这里的每一个海洋势力,无论是欧洲来的英国、葡萄牙、西班牙殖民者,还是本地的国家和苏丹国,都与飞速扩张的荷兰人有着这样那样的仇恨和利益纠纷,他们无力对抗荷兰人,因此乐意看到合众国挑战荷兰人的霸权地位,但一旦这些人发现合众国要消灭荷兰人,那就会引起所有海洋势力的反对,毕竟两强争霸之下,会让弱小势力坐收渔利,让其拥有纵横捭阖的空间,若是一方独霸,那对所有的弱小势力都是巨大的威胁。

“但是,荷兰人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即便是我们战胜了他们的舰队,攻占了他们的城市,荷兰人也会发动破袭战,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巨大的损失,我们必须做好持久战的准备,阁下。”西蒙斯说道。

李明勋神秘的笑了笑:“不,荷兰人会认清形势的。”

“为什么?”西蒙斯不解。

李明勋笑了笑:“这是我的直觉,西蒙斯,我的直觉不是一向很准的吗?”

“这。”西蒙斯无言以对,李明勋的直觉一直很准,但由此判断而做出战略决策就不是西蒙斯能接受的了。

“好了,不管怎么说,这项草案没有任何可操作性,我们不能穷兵黩武,也不会一直把重心放在海洋上,或许荷兰人不会轻易认输,但我们却可以给他们台阶下,这片海洋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世界,我们比荷兰人更经受不起持久战争带来的损失,所以西蒙斯,不要再争辩了。”林诚敲了敲桌子,说道。

李明勋没有解释他的直觉,所谓的直觉就是即将发生的第一次英荷战争,这场发生在欧洲本土的战争会耗费荷兰人大部分的资源,这个海上马车夫国家虽然沉淀了大量的金钱,但人力和国力终究是有限的,不可能在地球两个方向支撑起两场全面战争,在殖民地与本土之间,荷兰人不会做错选择的,所以,这场战争中,合众国只要不输,那就是全面胜利。

至少在一百年之内,战列舰为主的大舰队跨洋远征就是笑话,战列舰虽然是海上霸主,但根本不具备公海大洋作战的能力,这一直到十九世纪才真正具备,在整个风帆时代,风帆战列舰都是‘港口皇后’的存在,无论是合众国这样的新兴国家,还是英荷那样的老牌强国都一样,至少十七世纪的英国海军依旧存在冬季不训练的传统,因为冬季风浪太大了。

花大价钱造一批现在用不上,将来也出不了远洋的战列舰,是对国家资源的巨大浪费。

“好吧,我会让海军部重新修改草案的,明年的预算会议上再提交。”西蒙斯老实的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那就好,现在是对荷作战计划,首先要提到一点的是,在对荷兰宣战之后,我们收获了第一个海上盟友——葡萄牙人!这意味,印度洋方向的荷兰舰队的威胁基本解除了。”

会议室里一片欢腾,锡兰岛上的加勒港一直驻扎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第二大舰队,一开始,这支由十二艘武装商船组成的舰队震慑住了印度沿岸的葡萄牙人和英国人,并且协助荷兰陆军攻占了除科伦坡之外所有的锡兰殖民点,果阿的葡萄牙人没有与之匹敌的舰队,但他们的舰队足够牵扯住荷兰加勒港舰队,至少能牵扯大部分。

“英国人呢?”西蒙斯殷切问道,如果再有英国人配合,那就更好了。

林河道:“英国人选择了作壁上观。”

“该死的英国人。”西蒙斯说道。

李明勋不在乎的摇摇头,说:“西蒙斯,舰队!”

西蒙斯轻咳一声,说道:“在马尼拉海战之后,荷兰人一支谋求扩充海上力量,事实上,这些年他们发展的很快,特别是在欧洲战争结束后的几年,据我所知,东印度公司在退役的荷兰、泽兰海军中购买了五艘军舰加强他们的东印度群岛舰队,目前来说,荷兰东印度公司拥有四十门以上火炮的舰船一共六十五艘,其中专业军舰十四艘,其余是东印度大帆船等大型武装商船,好运的是,这些商船还要承担着东西方贸易的重任,因此我们只需要面对三十五到四十艘重炮舰,需要指出的是,战争持续的越久,返航欧洲的武装商船就会回来的越多,威胁也就增大。

除了这些重炮舰,荷兰人还拥有一百三十艘武装商船和轻型军舰,但其中三十二艘被我们扣押或击沉,还有部分分散在长崎、安汶、马六甲等地,巴达维亚肯定拥有最多的武装船只,各类船只的数量可能在九十艘左右,其中拥有四十门火炮以上的重炮舰数量在二十五艘左右,显然,荷兰人比我们的船只多,但我们的舰船更为专业和强大。”

虽然荷兰人一直无法接受合众国的崛起,但长久以来,合众国的崛起对于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力量和贸易来说都是利好的消息,曾几何时,荷兰人在东方一直靠着一百多艘武装船维持,但是随着合众国崛起给东方世界带来的海上贸易兴盛,越来越多的海盗被消灭或者索性化身为海员,东方海上贸易的安全环境大为改观,而大宗量贸易的兴盛也让荷兰人的武装船贸易模式受到挑战。

旁的不说,除了生丝、瓷器、铜和香料贸易,其他货物用武装船只运输都是赔本的买卖,因此最近七八年,荷兰人名下多出了很多普通商船,多是以广船和南洋船为基础,进行了帆装和船舵改造,这些船只配备轻炮和火绳枪,船上也只有几个商务员和航海官,船员雇佣南洋海盗甚至是华人、中国人,贸易的货物也变成了木材、铁器和粮食,而合众国在北方各个港口扣押的船只,大部分都是这种船。

普通船只的加入让荷兰人的武装商船大大解放出来,即便宣战之时是北风季,但巴达维亚等荷兰据点的武装船存量也是不少,但是,即便纸面数据上,荷兰人占据上风,其也无法组织主动进攻,原因自然是殖民者无法根治的痼疾——陆军太少。

风向不利让荷兰船队不可能大举北上,即便是北上又如何,难道荷兰人还能突入合众国那些被要塞和炮台层层设防的海港,还能登陆攻城吗?

荷兰人的弱点就很明显了,虽然他们的商馆遍布南洋各地,但真正称得上据点就那几个,首府巴达维亚,香料群岛的安汶,马六甲海峡的马六甲,锡兰的加勒港,还有长崎,除了长崎,任何一个都抵挡不住合众国的全力进攻,毕竟这个国家拥有强力的舰队和战力彪悍的陆军。

荷兰海上力量被迫分散,其中安汶和长崎的海上力量最无可奈何,安汶是香料中心,也是东印度公司的主要利润点,这个距离两千多海里的据点必须保留一支足够实力的舰队来维持本地区的秩序,而长崎则是一个意外,那里的安全倚仗是德川幕府这个合众国不愿意得罪的封建政权,可惜的是,长崎孤悬万里之外,在宣战之后,那里的船只都被合众国海军封锁在了港口,更可悲的是,其中有四艘重炮武装船和六艘三十门火炮的船只,原本是调去对付国姓的,现如今却是被困了。

章九五 出征

表面上看,荷兰舰队的实力远超合众国一方,说到底,荷兰人在南洋经营了半个世纪,家底还是有的,然而荷兰舰队的问题也不少,主要以速度慢防御力低的武装商船为主,这些武装商船的火力也很弱,大量装配了四磅、六磅炮,而合众国主力舰和战列舰对这类火炮几乎是免疫的,而东印度公司的专业军舰也存在着吨位小火力弱的特点,与合众国那精悍强力的舰船无法相比。

而合众国海军唯一的缺点就是舰船数量太少,无法同时保证两个方向的作战。

“按照海军部和统帅部联合制定的作战计划,此次对荷作战的核心战区设立在这里!”西蒙斯站起来,对着身后刚刚换上的南洋地图做出解说,长长的指挥棒以马六甲海峡的最南端为核心,画了一个圈,把方圆一千五百里的范围全部圈在了里面,在这里面有两个对荷兰人重要的据点,也有两个同样重要的海峡,分别是马六甲和巴达维亚,而海峡则是马六甲海峡和巽他海峡。

马六甲就不用多说了,控扼马六甲海峡,垄断两洋贸易,战略之要冲,巴达维亚则是东印度群岛的统治核心,荷兰人最大的据点也是最大的聚集区,政治、经济与军事的中心,其西侧的巽他海峡则是荷兰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每年从欧洲返回的商船,必经巽他海峡。(到了七十年代之后,随着荷兰人在锡兰的统治稳固,部分欧洲来航船只可直航锡兰岛)

而至于其他方向,锡兰的荷兰人由葡萄牙人牵制,日本长崎的荷兰船则由轻型军舰和部分扣押自荷兰人的武装船来封锁,对香料群岛方向只派遣部分破交船即可,毕竟那里距离巴达维亚实在是太远。

“目前,合众国距离战区最近的港口是北大年港,但仍然过于遥远,如果没有临近战区的港口支持,我们很难在爪哇海一带与荷兰人争锋,所以,我们需要获得了一个前线支援港口,这方面,我们需要爪哇一带的盟友,马打蓝、万丹、占卑、巨港,我们至少要得到其中一个的支持,这方面,外交部还在努力,但我们却不能等待,所以第一目标定在了荷兰人的走狗柔佛苏丹,这也是为了满足我们发动此次战争的诉求之一,控制马六甲海峡!”西蒙斯慷慨激昂的向众人宣告着他的策略。

“你的意思是消灭柔佛苏丹国这个国家?”林诚问道。

西蒙斯摇摇头:“不仅是柔佛,还有霹雳、彭亨和吉打这几个马来半岛上所有的苏丹国。”

“灭国,一下灭四个!”潘学忠惊呼出声。

西蒙斯笑了笑:“如果登嘉楼、吉兰丹、森美兰这几个附属各苏丹国的城邦也算是的话,那就是七个国家,实际上只是听着惊人罢了,马来半岛总共人数不足五十万,也就相当于中国一府罢了,这些苏丹国和城堡在荷兰人许可下,奉柔佛苏丹为主,而柔佛苏丹又与荷兰人结盟,所以他们都是荷兰人的走狗,先剪除敌人羽翼,是不错的选择。”

柔佛苏丹脱胎与被葡萄牙人消灭的马六甲苏丹国,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与荷兰人结盟,虽然柔佛苏丹国早已式微,但需要指出的是,整个东南亚的天方教都由此传入,柔佛苏丹在南洋地区天方教内的地位很高,成为马来半岛天方教盟主自然不在话下。

林河说道:“据我所知,霹雳并不是柔佛的藩属国,也不是荷兰人的盟友,如何让我们的战争行为更具有法理基础呢?”

“何必找什么法理基础,一群南洋蛮子,灭了也就灭了。”宋老七嘟囔道,见李明勋脸色不好看,也就选择了闭嘴。

“简单,荷兰人垄断了霹雳苏丹国的锡,在那里有商务员和商馆,我们可以要求其交出荷兰人,您知道的,这些南洋小国向来喜欢坐山观虎斗,我们与荷兰人不分出胜负,他们不会押注的,所以可以霹雳苏丹包庇荷兰殖民者为由宣战。”西蒙斯说道,想要发动战争,理由多的是,找不到理由也可以制造理由。

“那马六甲呢?”宋老七又问道,这是荷兰人在马来半岛的唯一据点,继承自葡萄牙人统治时代的圣地亚哥堡非常坚固,当年荷兰人用了两千名士兵和三位陆军司令的性命换取了他,那合众国需要付出多少呢?

“那是一座坚固的堡垒,也是荷兰人不会放弃的地方,我们的计划是海上封锁为主,毕竟我们的陆军力量很宝贵,与其分散力量就攻打马六甲,不如全力以赴攻击巴达维亚。”西蒙斯认真解释到。

合众国攻打马来各苏丹国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剪除荷兰人羽翼,更重要的是在这片至关重要的土地上,为合众国夺得一片生存之地。

“如果不借着这场战场攻占马六甲,对于我们控制马六甲海峡不利。”宋老七有些不甘心。

李明勋道:“实际上,我们不可能独霸马六甲海峡,这条海峡实在是太过于重要了,重要道不可能有国家支持我们掌握,诸位,你们要明白,我们与荷兰人有着本质区别,荷兰人只是殖民者,意味着他们对南洋不会有很强的掌控能力,但是我们就不同了,合众国可以用五十年的时间完全把马来半岛染黄,以此为基地实际控制周边海域。

当然,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但需要指出的是,越强大的国家越需要好好的掩饰自己的野心,对付竞争者,过早的宣示霸权不如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炮制,未来在我们手中,这一次战争我们做不到,下一次也就是了。”

“我同意您的观点,可是,我们在马六甲海峡应该有自己的据点,才能保证我们可以自由的使用这条生命线,马六甲是传统的马六甲海峡的贸易中心,没有它,我们就需要打造一个,玻璃港吗?”高锋问道。

玻璃港目前是北大年的一座小港口,以其为起点,翻越马来半岛中央的丘陵山脉,抵达宋卡,再达北大年的驮马大道已经通行,当然,目前大部分区域还是要以牲畜驮负的方式行进,但玻璃港的劣势已经显现出来,这个港口并非深水良港,很多大吨位的远洋商船都不好停泊,用其控制马六甲海峡,且成为东西方贸易的中转港口并不合适。

事实上,马六甲城也不合适,这座城市附近平原太少,也没有什么矿产,支持不起来越来越庞大的东西方贸易规模。

“玻璃港当然不行,经过考察,槟榔屿最合适。”李明勋肯定的说道,他站起身,指出了位于玻璃港以南的一个岛屿,并且写下槟城二字,说道:“槟城将是我们控制马六甲海峡的关键。”

槟城被中国古代航海家叫做槟榔屿,早在宋代就有中国人来此贸易,面积广阔的槟榔屿与马来半岛隔海相望,半岛上是广袤的沿海平原,出产丁香、热带硬木、椰子和油棕,本地也有锡矿开采,足以支撑起一个城市的发展,而槟城港口条件也不差,大部分的船只都能进入,其也扼守着马六甲海峡的北面出入口,地里位置也是不错。

当然,李明勋也很想选择后世新加坡作为控制马六甲的核心,但‘一步到位’显然受限于现实条件,原因很简单,马六甲海峡的大部分位于赤道无风带,而新加坡一带多是大大小小的岛屿,没有充足的大陆风,在风帆时代是不可能发展成一个港口,更成为不了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这也是马六甲也不合格的原因之一。

槟城就不同,其在赤道无风带之外,又在马来半岛旁,无论东北风还是西南风都比较充足,在历史上,槟城是马来西亚第一个能称之为城市的地方,也是当年英国殖民者控制马来地区的核心地区,拥有和孟买、马德拉斯一样等级的行政机构,因此被称之为印度洋绿宝石,而新加坡那是在蒸汽动力普及之后才兴起的港口。

攻占马来半岛就切断了印度洋与东方之间的通道,显然,陆地的战争会持续很久,这部分是由陆军完成,而海军则在获得巴达维亚附近的前沿海港之后,寻机与荷兰舰队决战,一旦掌握制海权,那么立刻让陆战队上岸,围攻巴达维亚城。

这就是合众国全部的战略构想,在战争过程中就尽量博得好处,然后在战后把这些好处扩大,在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在谈判桌上攫取足够的利益,以免陷入持久战和全面战争中去。

十一月,台湾。

风由东北风向吹来,青龙号从台北刚驶出,沿着海岸线向南航行,在这艘身躯庞大的海军旗舰后面是一直规模庞大的舰队,舰船数量达到了六十艘。

青龙号、玄武号、台湾号、香港号、永宁号和吕宋号组成了一支全战列舰编队,而麒麟号和四艘逆戟鲸级主力舰组成了第二舰队,而十二艘天王星级风帆护卫舰、四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和十艘快速运输船、二十三艘笛形船和大型亚哈特船组成了运输船队。

巨大的船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排开,桅杆如林,舷墙似堡,李明勋站在青龙号的船艉楼,看着延伸出七八里的船队,意气风发,他是多么的热爱这些庞然大物啊,这是权力的象征,这是征服世界的倚仗,这是登临巅峰的台阶,李明勋爱他们胜过爱一切,没有享受过权力的人是不会明白这一切的。

在战列舰编队中,青龙号主桅杆上悬挂着专属于李明勋的金龙逐日旗帜,前桅顶部悬挂海军赤黑相见的长琉旗,而在船艏斜桅和船艉楼旗杆则是悬挂共和国的黑底金龙国旗,青龙号上有专门悬挂国旗的船艉楼旗杆,五百平米的巨幅国旗随风展开,气势磅礴,因为李明勋元首纹章旗帜的原因,第一舰队又被称之为龙舰队。

而第二舰队则是由海军提督西蒙斯亲自率领,旗舰是同为瑞兽级的麒麟号,在其悬挂的旗帜上,除了国旗和长琉旗之外,主桅杆上的纹章旗则是属于西蒙斯的烈火麒麟,因此也被称之为麒麟舰队。

而第三舰队早已经出发,由南洋舰队司令李北极率领前往了北大年,其麾下舰船中四艘重巡和两艘大型巡航舰混编,是合众国海军中唯一一支快速舰队,因李北极的纹章旗是滴血雄鹰,因此也被称之为鹰舰队。

按照合众国海军的规定,只有舰队司令以上的将领才拥有个人纹章旗帜,因此此次远征大舰队之中,只有三面纹章旗。

此次大舰队南下,除了舰船本身,还运输了四千名来自广东战区的陆军部队和一个营的海军陆战队,这些军队将会加入马来战场,征服马来七国。

而在这之后,合众国还会组织一支混编舰队南下支援,这支舰队将由泰勒率领,目前来说,舰队之中包含两艘逆戟鲸级主力舰(因为在船坞修理,没能及时加入远征舰队),两艘巡航舰(尚未从环印度洋舰队返回),这四艘船是已经确定的,不确定的还有一些武装商船,其中部分来自合众国国内商船的征调和改造,也有一部分是扣押自荷兰的武装商船,混编舰队的规模视南洋占据而变化。

而泰勒的混编舰队还有一个特殊的使命,就是护送从山东战场支援的陆战队前往南洋,这四支舰队加起来就有超过二十一艘的主力舰(按照海军规定,拥有四十门九磅以上火炮的才能称之为主力舰)和四艘大型巡航舰,这意味,合众国海军倾巢而出,要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巴达维亚舰队决一胜负了。

“这一仗,要为合众国,为中华民族打出一个大大的前程来!”远处的台北越来越远,李明勋心中笃定。

章九六 马来

柔佛苏丹国创建者在马六甲王国灭亡之后,选定了旧柔佛作为了首都,此后,在三角交争(亚齐、柔佛和葡萄牙)之中,旧柔佛被葡萄牙攻占,此后的柔佛苏丹国的首都巴都沙哇、巴淡岛和宾坦岛等七八个地方更换,实际上,柔佛王室逃往哪里,哪里就是首都,但是随着合众国与荷兰人的崛起,柔佛苏丹国最终的王都定在了旧柔佛。

这是一个绝佳的好位置,柔佛河只能通航三百吨以下的船只,而其诸如的柔佛海峡则是宽不过两三公里,长五十公里的鸡肠子,拥有大吨位炮舰的殖民者和海上强国不可能让主力舰钻进柔佛海峡,更无法上溯到王城,在狭窄少风的柔佛河和柔佛海峡,柔佛苏丹国那二十多艘的桨帆战舰就是无敌的。

一直到永历五年末,合众国先遣舰队正式向柔佛苏丹国宣战!

旧柔佛的地利优势挡得住主力舰却挡不住桨帆战舰,限制的了海军却无法限制陆军,这一次,合众国必灭柔佛!

狭窄的柔佛海峡里,两艘排水量超过四百吨的加莱赛桨帆船正在发命狂奔,奴隶桨手拼命的推动着粗壮有力的船桨,赋予了加莱赛帆船高达六节的速度,船尾旗杆上,合众国的战旗在飘扬,而在其后,十余艘加列船疯狂追击,双方的船艏和船尾火炮不断开火,海峡上空硝烟弥漫。

狭窄的海峡只能容纳两艘船并排航行,合众国的加莱赛帆船船尾圆形炮台一共有六门火炮,其中三门可以直射身后,而追击的柔佛加列船只要两门射击的船艏火炮,而且还是轻炮,六门九磅炮和四门四磅炮之间对射,合众国舰队占据了上风,两个小时的追逐战,击沉了两艘柔佛加列船。

“追上去,干掉那群异教徒,阿拉。”柔佛王子阿巴利德站在最前方的加列船上,手中华丽的马来克力士剑飞快挥舞着,桨舱之中,士兵用力抽打着奴隶的后背,让其迸发出最大的力气,而在船艏炮座,炮手们清洗了刚刚发射完的炮膛,重新装填,点火击发,四磅炮弹击中了加莱赛帆船的炮台,穿破了一个大洞,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面都没有再开火,而前面的海峡越发狭窄,已经到了海峡最狭窄处,加莱赛宽大得身躯只容得下一艘通过,两艘船出现了混乱,阿巴利德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准备接舷战,圣战士们,去吧,屠杀异教徒吧!”阿巴利德天生有一副大嗓门,即便在隆隆炮声中,声音也可以让船上的每个人听清,他穿着华丽的铠甲,手持银光闪耀的双剑,指挥着身后的加列船靠拢,待三艘加列船并排之后,他下达了突击的命令!

加莱赛船上,加西亚戴上自己西班牙式的龙虾铁盔,高喊道:“圣地亚哥!”

“圣地亚哥!圣地亚哥!”加西亚麾下的葡萄牙雇佣兵们大声齐呼,看着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加西亚丝毫不惧,在加列船与加莱赛帆船并排的一刻,加莱赛帆船上的侧舷六磅炮打了一轮齐射,惨烈的接舷战爆发,阿巴利德率领穿白袍的士兵登上了两艘加莱赛帆船,轻易把甲板上的人冲散。

但是随着一声铜哨声音响起,前后船楼的炮台上,火绳枪发出了一轮轮的齐射,高喊圣地亚哥的葡萄牙胸甲长矛手奔出船楼,从下层甲板涌出,相互配合,把一个个的武士刺穿在船上,阿巴利德率领的武士也被冲散,在装配精良的雇佣军和陆战队面前,天方教武士崩溃,有人跪地投降,有人跳入海中,阿巴利德愣在那里,好在他的护卫没有发愣,一把把他抓住,拖拽回了己方的战船。

阿巴利德失魂落魄的被属下脱下身上的铠甲,扔掉手中的宝剑,推入水中,在企图登上后方船只的时候,震耳欲聋的炮声从南岸的丛林之中响起,轻便的四磅铜炮被陆军炮兵推了出来,一轮轮炮击着暴露在狭窄海峡里的加列船,岸边甚至有陆军士兵的燧发枪齐射,横飞的铅子打死了很多暴露在上层甲板的人。

狭窄的海峡里,拥挤在一块的加列船转向不便,乱作一团,阿巴利德被人拖向了北岸,几个人登上一艘小船,逃离的战场,只剩下被岸边火炮炮击的加列船队,在柔佛的土地上,阿巴利德看到了令他绝望的一幕,在柔佛海峡的西面,一支由加莱赛桨帆船和小型划桨船组成的船队正快速逼近,这支船队不仅有强力的火炮,还满载着身经百战的士兵,六百多名切支丹武士随船参战,身披南蛮大铠的他们跳上加列船,势大力沉的武士刀在狭窄的船舱里杀出了腥风血雨。

“完了,一切都完了。”阿巴利德没有了出战前的意气风发,更没有刚才高呼宗教口号时的狂热无匹,有的只剩下面如死灰。

在阿巴利德的面前,柔佛舰队的主力正被摧毁,实心炮弹射进加列船的体内,华丽的船楼、精致的栏杆被搅的粉碎,大量的人落水,然后被小船上的燧发枪手射死在海峡之中,狭窄的航道里,到处是船只的碎片和缓缓下沉的尸体。

“走,回王城,我要为柔佛做最后一件事!”阿巴利德坚定的说道。

一个护卫拦住了他,说道:“殿下,大维齐尔在出征之前告诉我,如果您大获全胜,他会在王城为您准备盛大的欢迎仪式,如果您不幸失败了,请您设法前往巴达维亚,只有荷兰人才能为柔佛复仇!”

另外一个护卫说道:“殿下,去巴达维亚吧,要殉城的应该是懦弱的苏丹,而不是勇敢的王子,马六甲王国毁灭了,您的先祖建立了柔佛王国,柔佛毁灭了,您也可以效仿先祖建立一个新的国度,只要有您,柔佛才有希望啊。”

柔佛海峡一战消灭了柔佛王国大部分的舰队,很快,由李北极亲率的舰队北上旧柔佛,柔佛河口宽超过了四千米,到达旧柔佛的河段,水深在四米到十一米之间,只要避开河中的沙洲,三百吨的船只可以直航旧柔佛王城,可惜的是,此地风力微弱,帆船不得逆行,只得以划桨船为主。

但是宽阔的河流航道要比热带密林中闷热的山间小路要舒适的多,在柔佛国的各个港汊,舰队遭遇了各类反击,残留的加列船,装满油脂和火药的纵火船,还有潜藏在水底的水鬼,但这一切都没有阻碍合众**队的脚步,在付出了三百多人死亡的代价,擒杀了一千多名柔佛士兵之后,舰队抵达了柔佛王城,经历了海战和拦截,柔佛王城的守军数量下降了两千余人,用椰树桩子和泥巴构筑起来的城墙也不会带来多大的阻碍。

陆战队顶着烈日和满河的蚂蟥上岸,用燧发枪的排枪齐射打溃了出城反击的柔佛人,掩护炮兵登陆,经过火力试探,柔佛人的王城中拥有不下五十门的火炮,但多是佛郎机一类的小炮,长身管的加农炮没有几门,野战炮营的十二磅青铜炮成为了战场王者,实心炮弹在土木结合的城墙上打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缺口。

进入夜晚,登陆的军队遭遇了从丛林中出来的柔佛士兵袭击,夜幕的掩护下,柔佛人展示了精湛的丛林战和夜战技巧,但合众**有着严格的纪律,分布在营寨之外的鹿砦、壕沟以及与士兵并肩作战的猎犬给柔佛人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柔佛人倚重的陆战主力——大象,在火器面前不值一提,手榴弹的爆炸让战象失去控制,冲散了柔佛人的阵列。

最终,合众**发动了攻城战,在炮兵的掩护下,加西亚手下的葡萄牙板甲兵和后藤信诚领导的日本武士冲入了城中,攻破了这座王城,懦弱的柔佛苏丹在最后一刻选择投降,被维齐尔一刀斩杀,这位忠勇的宰相战斗到了最后,并企图用火药和大火毁坏王宫。

在旧柔佛和周边,陆军扫荡了半个月,一共抓到了四万多名俘虏,缴获了不到三十万两的白银还有一些紧俏的货物,最终,陆军撤离了这座王城,把柔佛王城焚成白地,拔掉了马来半岛上最大的反抗力量。

而在北大年行政长官区,王必达率领陆军沿着马来半岛西海岸的平原南下,攻伐吉打和霹雳,随着李明勋率领的远征舰队到来,驱散了来自巴达维亚的支援,舰队带来的陆战队在各处海岸登陆,攻击马来半岛上所有的苏丹国和城邦,把天方教徒聚集的地方清扫一空,前后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远征舰队带来的支援让马来半岛上的合众**数量超过了一万两千人,这还只是正规军,如果加上雇佣兵和动员的民兵,数量就超过了两万,这让合众国的攻城略地变的极为有效率,马来半岛上七个苏丹国和城邦都没有抵抗太久,其中只有彭亨苏丹选择了投降,其余或者投降太晚,或者被诛杀亦或者逃亡海外,亚奇苏丹国和巴达维亚是最主要的逃亡地。

彭亨苏丹被迫变卖财产,其一家百余口被迫依据马尼拉,其余的苏丹多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大多被族诛。

马来半岛的苏丹国很穷,七个小国也仅仅是缴获了价值一百二十万两的白银、货物和其他贵金属,本地那泛滥的铅币和各国粗陋的铜币让收获的价值大大下降,最大的收获莫过于人口,七个小国的王城、港口和主要聚集点一共俘获了超过十六万的俘虏,这些人全部被籍为奴隶,年老者和幼年儿童被直接释放任其自生自灭,只有强壮的男人和女人才被拉上船带走。

男人大部分被发配到了槟城,那里正在建设港口和城市,槟城对面的沿海平原区也要进行提前开垦,以满足将来的大规模移民,女人则被发配往吕宋和北大年地区的种植园,那里的胡椒、油棕和咖啡种植园需要大量的人手,在槟城工作的奴隶,许多最终前往了金城,为合众国金矿的开发奉献了最后的生命。

马来半岛上七个小国中,只有吉打、霹雳和吉兰丹被留下,其余全部被焚毁,目前来说,合众国没有实力全面开拓马来半岛,只能集中资源,吉打是富庶的农业区,可以为槟城提供急需的各类资源和农产品,霹雳和吉兰丹两地都有开采成熟的锡矿,来自合众国的矿业商人和大企业早已瞄准了这以往被荷兰人垄断的产业,这两地不仅会得到开发,还会有军队入驻,为锡矿捕捉更多的奴隶作为劳力。

而马来半岛上唯一不被合众国掌握的就是马六甲城,东印度公司在得到合众国宣战的消息之后,加强了本地的防守,兵力达到了一千二百人,还增强了十余门重型火炮,大量的粮食和火药充塞在了要塞各处,而马六甲的驻留舰队则是返回了巴达维亚,摆出了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势,按照以往的规律,这样的城堡会固守一两年,一直到弹尽粮绝或者东印度公司彻底落败。

一直到合众国消灭了马来半岛上所有的小国,才把注意力放在这座要塞之上,王必达亲率一支四千多人的军队从吉兰丹南下,包围了马六甲城,但其意图根本不在于攻城,而是在于破坏。

合众**烧毁了要塞之外的所有房屋,用火炮摧毁了连接马六甲河两岸的重要桥梁,把港口拆卸一空,并将周围所有的土著和荷兰混血儿捕捉为奴隶,破坏持续了一个多月,在合众**离开的时候,掘开了马六甲河的水坝,把河流两岸的种植园淹没,这一过程中,没有与要塞中的荷兰人发生冲突,合众**离开的时候,本地已经没有任何一座完好的建筑,甚至找不到一只牲畜和人丁。

章九七 新盟友

李明勋站在北大年要塞的顶部,俯瞰着正沿着海边道路返回的军队,各色各样的旗帜勾勒出斑驳多彩的画卷,把深绿的丛林和淡蓝色的大海撕裂开来,士兵们很疲惫,队伍也不那么的整齐,军容显的有些邋遢,最关键的是,很多人被担架抬着,奴隶用扁担挑着大大的筐子,里面全是瓷瓶,装着阵亡将士的骨灰。

合众国陆军用两个半月的时间大体征服了马来半岛,七个小国被毁灭,他们的财富进入了合众国的国库,他们的子民成为奴隶,他们的土地未来将是中华民族的生存空间,然而,军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阵亡的将士只有六百七十人,但死于疾病、蛇虫的士兵多达千人,这马拉半岛湿热的作战环境对合众国士兵来说是巨大的考验,士兵们减员严重,在未来十天内,还会有不下八百人的士兵死于各类热带兵,这也是李明勋命令焚毁城市,撤回北大年的原因,在湿热的热带丛林里,严酷的天气比土著的毒箭更为致命。

“您的谨慎是没错的,如果我们用同样的方式攻打巴达维亚和马六甲,不知要死多少人!”陆战队司令在一旁躬身说道。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李明勋的谨慎不仅在于限制合众国与荷兰人打惨烈的围城战,还在于其他方面,在北大年,合众国新招募了两个营伍四千人的新兵,他们来自与吕宋、暹罗、缅甸和婆罗洲,一群退伍士官和葡萄牙雇佣兵充当了这两个营的骨干,但大部分的士兵都是南洋土著,他们比汉人更适合南洋恶劣的丛林环境。

而在另一方面,李明勋耐心的用亲笔书信联合本地区与荷兰人有仇怨的苏丹国和部落,大把丰厚贵重的礼物撒出去,还有以百万计数的金币和银币,而现在,终于收获了成果,爪哇之王,马打蓝苏丹国站在了合众国的这一边,一起围攻巴达维亚。而周边的几个苏丹国都选择了中立。

“元首阁下!”侍从官走到了李明勋的面前说道:“马打蓝苏丹国的使者到了,已经安排在了会议室。”

李明勋微微颔首,走下了要塞城堡,骑马进入城市之中,在北大年的行政大楼的主会议室,李明勋见到了马打蓝苏丹国的使者,马打蓝的枢密顾问阿鲁沙,枢密顾问是马打蓝苏丹三位咨询会议成员的一员,仅次于苏丹、天方教长老和首相,四个人决断马打蓝的一切军政宗教事务,由此可见马打蓝苏丹国对于结盟共抗荷兰人的重视。

马打蓝苏丹国是地区强国,甚至可以认定为南洋地区第一强国,这个国家拥有三百万以上的人口,占据了富饶肥沃的爪哇岛,是合众国第一粮食来源,其也有着规模巨大的军队在二十二年前,上一任苏丹阿贡组织了两次对巴达维亚的围攻,其中一次规模尤为巨大,光是士兵就超过了十万人,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在阿贡手里,马打蓝崛起,打败了除了巴达维亚和万丹之外,所有的爪哇领主,只是这位英主在六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的苏丹阿芒是第四代苏丹,继承了阿贡苏丹苏苏胡南的称号,即为天方教最高教长和君主。

“我代表苏苏胡南陛下,对您和您伟大的军队致以崇高的敬意,元首阁下!”阿鲁沙躬身施礼,微笑说道。

其他代表也是站起来,会议室里一片安静,每个人都用钦佩的眼神盯着高大强壮的李明勋,在他们的记忆里,殖民者一旦遭遇攻击或者拒绝,就会立刻用军舰和士兵攻打上门,但是对合众国,荷兰人选择了龟缩,能让殖民者畏惧的,必然能得到这些人的尊重,哪怕他是一个异教徒,哪怕他刚刚把十几万同教兄弟变成了奴隶。

“谢谢你,阿鲁沙先生,等您回去的时候,请代我向苏丹殿下问好,当然,也不要忘了我们送给苏丹的礼物。”李明勋说着,打了个响指,侍从官打开了一旁的窗户,窗外的空地上有两头大象,个个奇特。

一头是高大魁梧的非洲公象,正值盛年,高大的身躯之下,所有的南洋大象都是侏儒一般的存在,两根象牙镶嵌了金箔,前半身披满了钢片缀成的甲胄,在阳光下极有气势。而另一头则是本地的大象,却是从暹罗寻来的白象,这头白象全身雪白,灵动的眼睛散发出异域的风情,神秘的气息远远传荡。

强大的非洲公象象征着武力,而原本专属于暹罗的白象则是高贵的象征,这非常符合马打蓝苏丹国的传统,由此可见李明勋对马打蓝王国的期许。

“您的礼物真是令人赞叹,为了回报您,苏苏胡南陛下也会在未来的战争中派遣足够的士兵作战,为战争我们共同的敌人,来自西方的恶魔异教徒。”阿鲁沙认真回答道。

李明勋示意阿鲁沙落座,李明勋问道:“如果我们的军队抵达巴达维亚,你们能派遣多少兵马参战?”

阿鲁沙诚恳的说道:“如果在五月到十月的之间,可以派遣七万人,如果十月到第二年的五月,那只能是三万到四万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爪哇岛上的士兵多是半农半兵,他们五月可以收获粮食,而十月要回家播种,农闲时自然可以派遣充足的士兵,农忙时就少一半。

显然,在这位阿芒苏丹治下,马打蓝苏丹国的实力在下降,已经不复阿贡苏丹时候的雄风,这与荷兰人不断打压有关,也与阿芒苏丹本人有关,这位苏丹好大喜功,喜好奢华,在国内横征暴敛,直接促进了国力的衰落。

但是无论怎么说,马打蓝提供的兵力都是充足的,李明勋重重点头,又说道:“事实上,除了围攻巴达维亚的陆地作战,我们还需要你们在海上的支持,当然,支持是相互的。”

阿鲁沙点点头:“这也是陛下所忧虑的一点,我们之间合作的基础是你们可以在海上取胜,不知您是否有把握,当然,在您的港口,我看到那雄伟的战舰和强大的火炮,只是不知道您的舰队何时能与异教徒开战呢?”

李明勋笑了笑:“这也是我要说的,您看,这是爪哇海一带,荷兰人选择了龟缩在巴达维亚一带海域,只派遣少许船只到马来半岛一带袭扰,我想他们的目的应该是通过收缩迫使我们的舰队在海上消耗,合众国的舰队疲惫破烂的时候,再出港与我们决战。”

显然这是当年西班牙人在马尼拉湾采取的战术,荷兰人也是效仿了,虽说示弱于敌是兵家大忌,却是最稳当的做法,或许荷兰人还希望通过拖延,得到本土的支持。

就像当年合众国在马尼拉与西班牙作战之时选择了苏比克湾一样,此次与荷兰人作战,也需要一个前线港口的支持,这个港口不仅要停泊下合众国远征舰队的船只,还要拥有一定的修船能力,至少能有一段平坦的沙滩供战舰清理底部的水生生物。

“您的意思是得到港口支持,这一点,陛下也想到的,只是不知道您希望是哪座港口呢?”阿鲁沙问道。

李明勋道:“最好的港口自然是泗水了,哦,也就是你们说的苏腊巴亚。”

“这不可能,阁下,苏腊巴亚并不在我们的选项之内。”阿鲁沙很直接的拒绝了,根本不给合众国一方讨价还价的机会。

苏腊巴亚此时还是一个不大的港口,却是后世印度尼西亚第二大城市和港口,下场的苏腊巴亚海峡把港口保护在深处,而本地区也有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但之所以被阿鲁沙拒绝,是因为苏腊巴亚所在的东爪哇是马打蓝苏丹国一个特殊的地方,这里曾经是巴拉安班王国的领地,这个王国在十二年前被阿贡苏丹所灭,更让人不放心的是,巴拉安班王国是印度教国家,目前为止,这片土地上还有众多的印度教徒,其势力之大,逼迫马打蓝苏丹国实行帕提制度,即苏丹直接派遣太守统治核心区域,而在这些新征服的了你该,则有亲王领有,实行半自治半分封。

离心力较强的富饶地方和一个强大的外来势力,怎么看都对马打蓝苏丹国的统治不利。

阿鲁沙未免李明勋提出更苛刻的要求,说道:“苏苏胡南陛下不建议您在爪哇一带选择港口,而陛下为您准备了三个不错的选择,邦加岛、巴东港和苏卡达纳港,您可以自择其一。”

李明勋只听说过邦加岛,其余都没有详细的了解,他立刻招来统帅部中熟悉南洋的参谋,询问了许久。

巴东港位于卡里马塔岛上,苏卡达纳则位于婆罗洲的西南侧,这两个港口是马打蓝苏丹够在爪哇之外的飞地,苏卡达纳虽然位于婆罗洲,但港口条件很差,根本不足以停泊大型战船,卡里马塔岛上的巴东港也是类似,如果不是本地有容易开采的铁矿石,冶铁业也小有规模,这个岛屿和港口根本毫无意义。

剩下的就是邦加岛,这是位于苏门答腊岛旁的一个大型岛屿,其地理环境与马来半岛类似,热带雨林区、砖红土壤,沿海多沼泽,没有很好的锚泊地,但是李明勋却知道,这里不仅出产胡椒和肉豆蔻,在风帆时代,这个岛屿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锡矿产区,此外还有铅、铜、铁矿,是一个矿山岛,但邦加岛却是最适合的作为前沿军港的地方,这里曾经是明朝旧港宣慰司管辖的区域,即便是十七世纪,仍然有大量的华人聚集,而且其处于巨港苏丹统辖之下,而这个苏丹国因为香料贸易争端与荷兰人龌龊不断,在九年前,还与马打蓝组织联合舰队,可惜惨败。

“这么说,巨港同意加入我们的联盟?”李明勋在了解之后,选择了邦加岛。

“可以这么说,实际上,巨港和占卑的态度是一样,不公开支持,但可以提供各类方便,邦加岛是其中之一,另外就是以优惠的价格提供物资。”阿鲁沙回应道。

李明勋点点头,毕竟荷兰人未倒,巴达维亚周边的势力没有一个敢于轻易表态的,包括与其接壤且有仇怨的万丹苏丹国。

“那您选择邦加了?”阿鲁沙问道。

李明勋说道:“这是我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阿鲁沙在心中长出一口气,他生怕李明勋坚持在爪哇群岛获得一个港口,毕竟马打蓝不想有赶走猛虎又来恶狼的结局。

实际上,邦加岛比泗水更为适合,把前沿军港定在这里,就意味着把锡兰、马六甲与巴达维亚的联络切断,只要控制好婆罗洲与苏门答腊的几条水道,就把荷兰舰队的势力范围压缩在了爪哇海,这对于减少战争对合众国的损失尤为重要。

“这也是最佳选择,那就祝您旗开得胜了,苏苏胡南陛下与他的大军会在巴达维亚城外等候您的到来。”阿鲁沙恭敬说道。

李明勋微笑点头,送走了这位特使,马打蓝的陆军支援也只能是合众国取得制海权之后见效,李明勋心里非常清楚,海战的成败会彻底改变南洋地区的政治格局,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

阿鲁沙走了之后,李明勋问道:“英国人怎么说?”

林河说道:“英国人拒绝了我们结盟的要求,他们答应在印度海岸暗中帮助葡萄牙,其余没有任何承诺,甚至不愿意说服万丹苏丹支持我们。”

“那我交代你的话。”李明勋颇为不满。

林河道:“我已经跟英国使者说明白了,不要想着我们与荷兰人分出胜负之后再加入进来,这次拒绝了结盟,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但是英国人很孤傲,认为我们在虚张声势。”

李明勋摇摇头:“他们会明白的,也会后悔的,我李明勋可不是卖后悔药的。”

章九八 荷兰人的反应

巴达维亚。

范迪门拄着一根华丽的拐杖,在侍从的搀扶下走进了久违的会议室,他形容枯槁,肤色若树皮一般粗糙,两只有神的眼睛突兀,已是风烛残年了,会议室里,东印度群岛的委员们照例站起来施礼,地位仅次于范迪门的总干事马里恩亲自走过去,小心的扶助了范迪门,轻轻的侍奉他落座。

在他担任总干事的五年生涯中,无时无刻不想取代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无论是夺回原本属于总干事的权力,还是更进一步,都是马里恩的政治梦想,马里恩尝试过很多方法,但本土的十七位绅士总是与他若即若离,东印度群岛委员会中也缺乏政治盟友,马里恩甚至连东印度地区的部落巫蛊之术都用上了,希望用诅咒的方式让范迪门快点死去,自己好顺位取代之,然而,现在的马里恩比任何时候任何一个人都希望范迪门活着,好好的活着。

无论马里恩,还是东印度群岛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处理好如今错综复杂的政治局面,南非的政治贸易引发了东方世界第一海上强国的强烈反弹,爆发了计划之外的战争,这是范迪门的过失,但没有人攻讦于他,打断这根支柱很容易,但自己的脊梁可支撑不起伟大的联合东印度公司。

“咳咳,马来半岛的局势如何了,马六甲情况怎么样?”范迪门的手离开了拐杖,开始颤抖,不得已让科隆在一旁协助翻阅桌上的资料和备忘录。

“据我所知,中国人扫荡了马六甲城周边,并未围困也没有驻军,只是进行了海上封锁,但是无恙,但他们横扫了马六甲半岛上所有的势力,无论与我们结盟还是中立。”科隆正声汇报到。

马里恩眼睛一亮,好似看到了一丝曙光,他兴奋道:“很好,这样他们就陷入与本地土著的斗争之中,湿热的气候和各种热带病会损耗他们的力量,马来半岛就是黄皮猴子的战争泥潭。”

科隆摇摇头:“不,与阁下想的不同,他们尽可能的避免陷入战争泥潭,我们得到的情报是,中国人只是扫荡了马六甲的各土著聚居区,抓走奴隶,掠夺金银贵金属,之后便是离开了,既然没有深入清剿,也没有当地驻军,只是在几个港口和锡矿产区留下部分雇佣军,维持当地的生产秩序,他们的正规军处于休整状态。”

“马里恩,不要蔑视我们的敌人,在过去了近二百年里,葡萄牙人与我们尼德兰人在东印度群岛这块土地上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足以让李明勋吸取教训,马来人不会影响这场战争的胜负,甚至不能为我们牵扯敌人,巴达维亚要靠所有来自欧洲的绅士。”范迪门郑重说道,他又看向科隆,问道:“中国人还做了什么?”

“他们发来了最后一次外交照会,要求我们遵守文明国家的战争法则,不要苛待不慎卷入战争中的商人、海员和农夫,包括中国所有肤色和种族的公民,也包括与其同文同种的华人。在李明勋亲笔写来的信件中,其申明了几个原则,其中一个就是血债血偿,按照中国人的说法,士兵参与战争,身不由己,但平民不应该卷入其中,在这场战争中,每死一名中国人和华人,他们就会杀死一个尼德兰自由民偿命,优先是荷兰人,然后是联合省的其他人,继而是这些人的白种后裔、混血,再次就是雇佣自德意志地区和北欧的白种人,如果其掌握的白人性命不足以偿还,那么这场战争就不会停止。”科隆恨意满满的说道。

“这是对文明国家的挑衅,是对全欧洲的挑衅!”马里恩狂暴的喊道,但不得不承认,合众国有这个资本,在战争开始的阶段,合众国扣押了大量的东印度公司船只,上面的白人数量超过了两千人,不少是东印度公司的正式雇员,而随后的马来行动和各地盟友的配合,合众国又得到了四百多人质,此后还有控制了在合众国内部经商、履行的荷兰人。

“哼,狡猾的中国人这是政治作秀,是邀买人心!”范迪门的脸色一阵晕红,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范迪门道:“中国人这是担心我们对巴达维亚的华人群体进行大规模的屠杀。”

在战争开始之后,东印度公司也在南洋各地扣押了一些中国船只,但因为是北风季节开战,船只不多,东印度公司手中的人质也就一两百人,但在巴达维亚经商的中国人不少,但加在一起,也不过四百人不到,但巴达维亚等几个据点,有大量的华人存在,仅仅是巴达维亚一地就有四万多人,尤其是最近几年,大陆局势败坏,来巴达维亚的华人数量激增。

如果双方进行对等的屠杀,那合众国无疑是要吃亏的,但范迪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屠杀意味着不死不休,而双方都无意拼个你死我活,所以这更像是作秀。

“不要为此生气,马里恩,中国人在吕宋对西班牙人的报复就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底线,而自认为文明国家的我们也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屠杀,马里恩请你告诉巴达维亚的公民和宗教团体,不要试图激起民变以进行排华和**,除非他们愿意放弃在东印度群岛的一切。”范迪门再次提醒道。

马里恩选择了沉默,范迪门看向科隆:“按你所说,外交交涉已经无效了吗?对于战争的起因,中国人是如何答复的呢?”

科隆说道:“中国人的答复是,他们在南非确实与西印度公司的缉私船发生了冲突,但是他们声称,是西印度公司的缉私船攻击他们的巡逻船和武装贸易船,他们才出手击沉并俘获了我们的船员,中国人声称,他们按照本国的法律进行了抓捕和审判,做出的判决是流放。”

“可是在宣战之前,我们并没有交涉这件事。”马里恩道。

“我在台北进行外交交涉的时候,他们没有提及这件事,反而责难于我,没有理会其外交照会。”科隆耳朵发烫,申辩道。

这话说的也接近事实,因为宣战是李明勋的决策,所以林河故意耍了一个手段,在科隆避而不见的时候交涉这件事,就造成了是科隆故意躲着不谈,造成了宣战的恶劣后果。

“假如我们。”马里恩看向科隆,发难起来,范迪门敲了敲桌子:“没有假如,马里恩,一切的一切,你,我,还有在座的所有人都知晓。”

正如宣战是李明勋的预谋一样,在南非挑衅也是东印度公司的预谋,那个时候,范迪门等不知道缉私船员真正的下落,就算是知道,也会选择无视,毕竟,那只是一个理由罢了。

科隆连忙转移话题说道:“他们把缉私船员流放到了澳洲,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新荷兰,就是巴达维亚南方那块广袤的大陆,是的,诸位,你们不用这样看着我,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们就是在开发新荷兰,并且瞒住了所有人,根据推测,那也是中国人黄金的主产地,狡猾的中国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或许可以趁着这次战争,夺取中国人在澳洲的殖民地和黄金产区!”一个委员说道。

范迪门摇摇头:“那是一片面积巨大的大陆,谁能知道那片殖民地在哪里,所谓的黄金产区也只是推测罢了,不值得为一片迷雾中的大陆去分散宝贵的海上力量,我们目前最主要的是渡过难关,哈鲁斯阁下,我们的舰队如何了,敌人的舰队又到了哪里?”

哈鲁斯借助会议桌上的地图,说道:“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敌我双方在马六甲海峡、南中国海和、爪哇海面、班达海都有接触,并有小规模的战斗,双方都没有损失船只,我们之间在互相试探,相信类似的事情在日本沿岸也在发生,但情况在年初发生了变化,我们派遣到南中国海的船只遭遇了越来越频繁的拦截,而侦查船和来自苏门答腊的情报显示,在邦加岛,中国人正在修筑一个军事港口,以支持其在巴达维亚的作战行动,阁下,这很显然,我们的敌人要进攻了。”

哈鲁斯的讲解很简单,也显示出在宣战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东印度公司的海军策略是正确的,收缩力量与谨慎出战,逼迫合众国舰队前来东印度公司所掌控的爪哇海,有巴达维亚作为基地,荷兰舰队拥有更持续的作战能力,这逼迫合众国在邦加岛建立基地,以维持前线的作战能力。

“必须立刻出击,绝对不允许合众国在邦加岛立足。”范迪门敲了敲桌子,郑重说道。

哈鲁斯点点头,说道:“或许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与巨港苏丹进行一次交涉,毕竟邦加岛是他们的势力范围。”

马里恩摇摇头:“不必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联系了周边所有的势力,只有愚蠢的马打蓝苏丹站在了错误的一方,其余都表示不会与黄皮猴子结盟,但是,这些苏丹国有一个共同的准则,那就是拒绝战争不拒绝生意,一个巨港苏丹不会让黄皮猴子投鼠忌器,相反,无论巨港、占卑还是万丹,都是选择中立的,他们不会与任何一方结盟,也不会拒绝来自任何一方的生意,哈鲁斯阁下,只有胜利才能说服这些墙头草,开上门的巨舰永远比外交官的舌头更有力量。”

“那就只有战争了。”哈鲁斯道。

文岛港位于邦加岛的西北角,正对着宽广辽阔的穆西河口,沿着穆西河上溯两百里就是巨港苏丹的王城所在地,这意味着,文岛港不会缺乏建设所需要的资源。

在后世,文岛港又叫做门托克,这是一个以锡矿出口为主的港口,现如今还是一个河边的小渔村,岛屿中央五百多米高的山峰挡住了凌厉的东风季风,而在此处有邦加岛少有的平直海岸线,以沙滩为主,而非邦加岛海边常见的沼泽和珊瑚礁,这并不是一个良港,没有海湾作为舰船的锚泊地,但是在邦加岛已经实属难得,至少沙滩海岸线能够为舰船提供清理船底水生生物的场所。

虽然没有海湾,但狭窄弯曲的邦加海峡是文岛港最佳的防御,这条海峡沟通了马六甲与巴达维亚,虽然不是必经之路,但沿途经过南苏门答腊,可以采购由荷兰人垄断的香料,因此这里一直是繁忙的航线,因为苏门答腊岛上的土著对荷兰人的警惕,荷兰的大船不能深入内陆深处的河港,文岛港就是荷兰人选定的胡椒集散地,合众国海军占领这里的时候,有两处木质码头可以停泊四百吨左右的船只,这为合众国建设这个军港提供了便利。

永历六年年初,合众国第一支舰队抵达了文岛港,借助荷兰人留下的码头上岸,第一批上岸的是两个工兵营,利用运载来的石料和木桩搭建可以停泊八百吨级运输船的深水码头,因为紧随而来的是大量的奴隶,为了让这些劳动力和物资快速上岸,工兵营又修建了浮动码头,邦加岛位于的赤道附近,风力小,海浪也不大,浮动码头起起伏伏,倒也非常安全。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海军舰船和武装运输船把一万名奴隶和两个营的军队送到了文岛港,并且运输上岸了各类生存和建设物资,在此期间,龙舰队和麒麟舰队交替为运输船队和文岛港进行掩护,等到荷兰人初步搞清楚文岛港的位置后,已经海军已经在邦加岛上立足,建设了临时的码头和炮台,有了成规模的驻军,而邦加岛海峡那幽深曲折的航道也不适合荷兰人与合众国进行海上决战,双方舰队之间的争锋爆发在了北大年港到文岛港之间的航线上。

章九九 敌舰在望

统帅部下辖的工程处总责文岛港建设的一切事物,技术支持来自中国建筑集团这个实力超卓的国企,他们的代表作是青岛要塞,合众国为文岛港付出了价值百万的资金,当然不只是为了打赢一场和荷兰人的战争,这里将会成为合众国影响苏门答腊和爪哇的核心区域。

宪兵营控制了邦加岛上的一切,用严苛的军纪约束奴隶和军人的生活,即便是偷喝没有煮沸的生水就可以打十二鞭子,挖掘的沟渠把军港区方圆十里的水坑和沼泽排干,即便是小水坑也会撒上石灰,岛上目前执行严格的卫生纪律,这类纪律在北大年、吕宋、台湾等任何一个合众国开辟的领地上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在医药资源不足且不够科学的十七世纪,严格的卫生制度是减少伤病亡率的最有效手段,其次就是大力投入资源进行预防。

在中荷战争中,合众国投入了二十万顶蚊帐,即便是奴隶,也可以二十个人享受一顶蚊帐,此外还有五十万份的除虫菊药品,粉剂和油膏用来灭杀蚊子幼虫,而更为普遍的是蚊香。

依旧处于军用管制状态下的金鸡纳树皮大部分用在了荷兰战场,而治疗痢疾有效的吐根成药则供给了十万份,这就是大航海带来的好处,除虫菊原产欧洲,金鸡纳树是安第斯山脉产品,而吐根则是巴西和秘鲁的特产,大航海发现的新物种拯救了大量的士兵,为这次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敌舰在望!”

永历六年三月初十,林加岛东部海域,临近赤道,航向正南偏西一个罗经点,风向东北偏北风,荷兰巡航舰队出现在了海军护航舰队东北九海里,站在台湾号主桅桅楼里的瞭望手报告了与荷兰舰队目视确认的消息。

洁白的船帆上,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醒目的宣告着身份,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国企随风飘扬,前桅则是悬挂着荷兰马六甲舰队司令哈特曼的将旗。

李北极在慌乱的警钟声中走进了船长室,发现李明勋坐在椅子上,认真看着一份报纸,旁边的水杯里,放了冰块的柠檬汁散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声音,李北极着急说道:“阁下,发现荷兰舰队!”

李明勋笑了笑,抬起头,摘下了眼镜,把报纸叠好放在一边,他依旧淡然坐在那里,问道:“那又如何?”

“是荷兰的巡航舰队!”李北极提醒道。

李明勋笑了,又问:“那又如何?”

李北极愣在了那里,李明勋说道:“这是你的鹰舰队,不是我的龙舰队,你是最高指挥官,你来这里是想告诉我,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你一事无成,现在才向我请教如何打海战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北极脑门流淌出了汗水。

李明勋重新戴好眼镜,继续看报纸:“回到你的岗位去,这支舰队所有士兵在等待他们的统帅下达命令,除非你死了,否则我不会接手指挥权的。”

李北极眼睛一热,哽咽道:“我明白了,阁下,请您静等鹰舰队杀敌的好消息吧。”

李北极后退着走出了船长室,来到了台北号的作战室内,这里的人翘首以待,没有等到他们预料中的人到来,李北极环视一周:“元首阁下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坚守岗位!”

“现在,告诉我战场情况!”李北极看向了通讯参谋。

通讯参谋与作战参谋早已标明了战场态势,鹰舰队此次是顶替麒麟舰队南下文岛港,其舰队之中有两艘台北级重巡和两艘独角鲸级大巡航舰,此外还得到了四艘天王星级别风帆护卫舰和两艘双桅纵帆护卫舰的支持,而鹰舰队的任务是护送一支由八艘笛型船和六艘亚哈特船组成的运输船队前往文岛港,在运输船上,满载着支援文岛港建设和应用的物资,其中最重要的有两种,一种是建设大型冶炼炉和砖瓦轮窑用的耐火砖,另一种则是十二台为修船船坞进行排水的蒸汽机。

而舰队本身还乘坐着两个大队的陆战队士兵,这也是加强文岛港的。

“我们的对手是去年末组建的巡航舰队,以马六甲舰队为主,舰队司令是哈特曼,我们舰队的通讯官进行了联络确定只有东北南中国海方向出现敌舰船,一共有六艘巡航舰和六艘双桅纵帆船,其中有四艘六百吨级的巡航舰,载炮三十二到三十八之间,两艘中型巡航舰,载炮不过二十八,双桅纵帆船样式差不多,多是十四到十六门左右的轻炮。”通讯官告知了荷兰舰队的实力,并且用小型的船模在大型海图上标注出了双方的态势。

看得出来,荷兰巡航舰队应该是避开了合众国在苏门答腊和婆罗洲之间的监视网,潜入了南中国海,目的是伏击从北大年出发前往文岛港的支援船队,在尚且还有东北季风的情况下,占据了上风向,其单舰实力不强,但却是巡航舰和护卫舰组成,具有速度优势,一旦突破鹰舰队的阻拦,会对运输舰队造成巨大伤害。

荷兰巡航舰队以单列纵队的阵型快速逼近,而鹰舰队所在运输船队则是三列纵队,其中运输船队被保护在中央,护卫舰队则在西侧,以保护其免受内陆方向的海盗袭击,鹰舰队在外海境界,双方距离九海里,运输船队刚刚穿过了赤道,进入南半球,风速较低,不足九节,所以运输船队仅仅保持一节左右的航速,相反,张开了全部风帆的荷兰巡航舰队的速度超过两节,这意味着,六到七个小时内,荷兰舰队就会追上运输船队。

而此海域距离文岛港还有一百六十海里,不可能得到文岛港的支持,唯一的方法就是拦住荷兰巡航舰队,而荷兰巡航舰的数量和质量都不如海军的鹰舰队和护卫舰队,但问题是,荷兰人有没有埋伏第二支舰队,如果有,那支舰队的力量又如何。

“我认为荷兰人应该有第二支舰队埋伏,这是必然的。”作战参谋坚定的说道。

李北极眉头微皱:“为什么?”

作战参谋道:“很简单,迄今为止,我们从北大年到文岛港的运输舰队一共发了五次,每次护航力量都不弱,就连龙舰队都参与护航了一次,每次护航都必然有主力舰参与,这不是秘密,荷兰人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就不可能只派遣一支巡航舰队前来袭击。”

显然,这是事实,李北极思索片刻,说道:“传令下去,解散编队,天王星号和海王星号加入鹰舰队,其余舰船护卫运输船队前往文岛港。”

作战参谋按照李北极的构想,把处于西侧的护卫舰中最后两艘军舰拿到了鹰舰队的末尾,如此,运输舰就只有四艘护卫舰保护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运输舰队的护卫力量就太弱了。”航海参谋提醒道。

李北极拿起推杆,把加强过的鹰舰队和运输船队轻轻推了一下,让其航向东南方向,说道:“首先,我们全部改变航向,驶入南中国海深处,这样鹰舰队就能挡住敌舰队,在转向进入公海之后,鹰舰队阻拦敌舰,而运输船队和护卫舰顺风转向,前往文岛港,这个过程中,纵帆船警戒两翼,就可以为运输船队提供充裕的时间,我想,荷兰人的第二支舰队最有可能埋伏在林加岛和新及岛的岛群之中,而驶入公海,则拉开了与敌舰的距离。”

“可是我们的运输舰速度很慢。”航海参谋提醒道。

李北极道:“敌人第二支舰队速度也不会快,据我所知,荷兰人舰队之中,巡航舰的数量并不多,舰队以武装商船为主,辅以主力舰,如今巡航舰队中已经出现了六艘巡航舰,第二支舰队肯定以盖伦为主,在如今的风力下,它们的速度不会比运输船快多少的。”

“您的意思是,与敌巡航舰队决战?”作战参谋问。

李北极重重点头:“如果能解决这样一支巡航舰队,那即便是牺牲运输船队也是大赚。”

这话说的虽然残酷,但事实正是如此,荷兰舰队只有这么一支巡航舰队,也是合众国海上运输线最大的威胁,用一支运输船队换一支巡航舰队,怎么都不亏,况且,运输船队也有一定的武装,倒也不是被动挨打。

“可是元首在船上!”一个参谋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北极迟疑一会,坚定说道:“我会用性命保护元首的,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完成任务!”

随着罗经旗的升起,全舰队开始重新编组和改变航向,其实李北极的参谋班子不知道,李北极猜测的不错,第二支伏击的荷兰舰队近在咫尺,这支由四艘主力舰和四艘武装商船组成的破袭舰队躲藏在林加岛东侧的一连串的小岛北面,靠岛屿上安排的瞭望手提供讯息,事实上,他们早就发现运输舰队的到来,但无法控制的是,岛屿上遮挡鹰舰队视线的山峦也挡住了本就不充沛的东北风,破袭舰队升起了全部的风帆也没有获得足够的动力,一时冲不进伏击海域。

这完全打破了荷兰海军司令哈鲁斯的计划,按照原定计划,在发现合众国运输船队之后,哈鲁斯亲自指挥破袭舰队冲出岛链,打乱运输船队,迫使合众国海军的主力舰迎战,运输船躲避,然后再由埋伏在东北方向的巡航舰队突击运输船队,击沉运输船后,视情况夹攻海军护卫舰队或者掩护破袭舰队撤离。

但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完全不支持如此复杂的战术安排,而天气因素更是直接扼杀了原定的计划,赤道附近的微风让哈鲁斯的破袭舰队很长时间无法运动起来,原先的埋伏一直转化不成攻击,唯一让哈鲁斯感觉到庆幸的是,合众国海军舰队根本不知道破袭舰队的埋伏点,否则围攻起来,哈鲁斯这支舰队就彻底葬送了。

早上九点一刻,在发现荷兰巡航舰队两刻钟后,处于舰队先导舰的台湾号打出了转向信号,附带的罗经点让所有舰船全部转向五个罗经点,航向正东南方向,进入南中国海深处,婆罗洲西部海域。

而护航舰队中的两艘护卫舰则通过操帆,降低速度,从护卫舰编队中脱离出来,转向加入了鹰舰队之中,鹰舰队依旧保持着刚刚超过一节的速度,向东南方向行驶之后,哈特曼的巡航舰队也开始转向,向南偏东两个罗经点,由此,双方的相对距离在减少,如果一直这样航行下去,那么会在四个小时内展开战斗。

哈特曼继续逼近运输舰队,从战场态势来看,荷兰舰队司令哈特曼认为是合众国海军发现了隐藏在林加岛一侧的破袭舰队,转向逃往公海深处,而他要做的就是在破袭舰队出来之前,缠住运输舰队,海上风力微弱,风向却一直稳定,让水手们得以清闲,在转向之后的两个小时里,李北极就下达了一个命令——宰杀舰上所有牲畜,午餐加肉!

然而,哈特曼并不知道的是,李北极已经盯上了他的巡航舰队,甚至在一定情况下,愿意舍弃运输舰队的安全,这并不违反合众国海军的作战规则,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不允许护卫舰船抛弃运输舰,那就是运输舰上满载士兵的时候。

沉闷的追逐战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的一点钟,双方舰队终于发生了火力接触,在这个过程中,处于追击位置的哈特曼一直抢占外沿,也就是说,其让舰队一直保持在鹰舰队的东侧,如此造成的局势是,如果李北极继续向东转向,哈特曼可以击穿战列线直接攻击运输船,也可以向左与鹰舰队一起转向,占据上风位置。

当然,对荷兰人最坏的情况是,双方战列线平行后,李北极下令右转向西南或西方,这样逼迫荷兰舰队转向进入下风向,但对于哈特曼来说,这也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局面,因为在西面,还埋伏着破袭舰队。

章一百 巡航舰之间的对决

李北极一直控制着舰队航速,与荷兰舰队不断拉近垂直距离,却一直保持着水平距离,原因无他,鹰舰队的后卫舰是刚刚加入舰队的三桅横帆护卫舰,只有四百吨排水量和二十二门火炮的护卫舰难以和拥有重炮的巡航舰对射火力。

丑时三刻,荷兰舰队领航舰与鹰舰队中排名第四位的独角鲸号接火,双方在四百米的距离上进入火力纵射,李北极下令再次转向,航向由正东南转向东三个罗经点,变成正东偏南一个罗经点,贴近了荷兰巡航舰队,而运输船队则向南偏转两个罗经点,与鹰舰队拉开距离,而已经被挡住的荷兰巡航舰队想要攻击运输舰队,要么突破鹰舰队的封锁,要么减速转向,前者肯定不可能,合众国舰队一直以阵型密集严整而著称,哈特曼如果敢于冒险,必然会发生碰撞,而碰撞对双方军舰都是无法接受的,尤其是对荷兰军舰,因为他们是用最强的大型巡航舰去碰撞海军中处于辅助地位的护卫舰。

一直到这个时候哈特曼都以为鹰舰队在掩护运输船撤离,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李北极的目标。

丑时四刻,哈特曼下达了编队分离的命令,让舰队之中的六艘双桅纵帆舰转向去追运输船,留下六艘巡航舰与鹰舰队对阵,这个时候,哈特曼仍旧没有看到破袭舰队的踪影,他不知道为什么担当主力的破袭舰队一直没有出现,但形式已经不容他继续维持原来的计划了。

荷兰方面的舰队分离让李北极看到了曙光,至少双方的实力回到了同一水平线上,荷兰舰队是全数巡航舰,但其中两艘是中巡,与合众国一方的三桅护卫舰体型相当,只不过火力稍强些,而其余四艘船的火力和吨位都无法与合众国的巡航舰相媲美,虽然存在火炮数量超出的情况,但火力无法比,合众国巡航舰的火炮就没有低于九磅的。

哈特曼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的目的也仅限于缠住鹰舰队,所以一直保持着速度,避免与鹰舰队战列线平齐,哈特曼一直保持落后战列线三个身位,用旗舰与独角鲸号对射,而二号与三号舰与鹰舰队的两艘三桅横帆护卫舰对阵,如此造成的结果是,荷兰舰队用最强之舰对付鹰舰队最弱之舰。

李北极当然不会接受这般不利的局面,他先是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命令天王星和海王星两艘护卫舰自由机动,以免被敌人优势火力重创,两艘船位于战列线末端,后卫舰队自由机动不会引发战列线的混乱,李北极计划拖延下去,待接近婆罗洲,受大陆风影响后再发动突袭,那时候有两个优势,来自婆罗洲的陆风风向会由东北风转东风,适合转向,而风力也会增大,减少阵型变化给敌人的反应时间,然而战场情况在寅时初发生了变化,鹰舰队与敌破袭舰队目视接触。

虽说双方战舰发生接触已经超过了七个小时,火力对射也有两个小时,但赤道地区微弱的风力让舰队的速度一直两节左右,特别是转向偏东之后,速度更是降低到了一节,究其原因,是风帆与风向成了锐角,对风力的应用效率下降,这也导致,打了半天,林加岛一直在视野范围内。

寅时初,海王星号主桅杆上的瞭望手率先发现了从林加岛海域出现的破袭舰队,岛链的遮挡让瞭望手只看到了一艘舰船,但这是一艘排水量超过千吨,至少有五十门火炮的海军重炮舰,虽然它速度很慢,在微风之中步履蹒跚,但李北极丝毫不敢懈怠,这意味着第二支荷兰舰队实力强劲,鹰舰队和运输舰队都无法抵挡,李北极下定决心,解决巡航舰队。

寅时二刻,李北极下达了三个命令,其一,命令陆战队长官把李明勋转移到水线以下的甲板,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用强制手段。这个命令谈不上僭越,因为李北极的作战计划是转向突袭,跳帮作战,等进入战斗状态,台北号的最高指挥官将从他这位舰队司令官变成船长,其次是陆战队长官,必要的时候,舰长也会把李北极安置到安全的位置上。

其二,命令逆风调戗,突袭敌舰,准备接舷战。

其三,命令四号舰独角鲸号接手先导舰职责,引导战列线继续前进。

命令下达之后,台北号上的水手迅速忙碌起来,横帆被牵引索拉到了极限角度,纵帆换位,强壮的水手把后桅纵帆的驶帆杆推动起来,而舵手在船长的示意下迅速的左满舵,平滑低矮的台北号重型巡航舰船身猛的向左转向,在转向超过九十度之后,水手们快速调整船帆位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在九节风速之中,台北号完成了转向一百八十度,而于此同时,香港号与杀人鲸号也进行了小范围机动的转向,在转向之后,原本处于三号位的杀人鲸号成为了突击舰队的先导舰队,旗舰台北号成为后卫舰,突击舰队与荷兰巡航舰队相对而行,这一刻,哈特曼慌张了。

一直到这个时候,哈特曼才意识到,自己早就成为了李北极的目标,他高悬于主桅杆顶部的滴血雄鹰早就盯上了自己,但此时想要逃离已经是不可能了,向右转向,旗舰会被独角鲸号遮挡,解散编队,原地转向,编队会彻底混乱,如果按照顺序,全舰队依次跟着旗舰转向,则很有可能被突击舰队切断。

哈特曼只得命令升起全部帆装,加快驶离,他寄希望于顶住两支舰队的夹击,突出重围,哈特曼认定,射击窗口期并不长,特别是对突击舰队来说,只要能顶住两轮纵射,冲出重围的几率很高,但是哈特曼不知道,李北极根本没寄希望于用炮战解决问题,他的计划是接舷战,而接舷战是合众国的优势。

荷兰舰队,特别是东印度公司的舰队,限制于成本,配备的陆军比较少,毕竟东印度公司也没有多少合格的陆军,而合众国海军不同,在建军时期,海军就面对一个擅长打接舷战也勇于打接舷战的对手,西班牙,而合众**舰本身吨位大,空间足,所以配备有较多的陆战队员,更巧合的是,这次掩护运输任务,还运送了两个大队的陆战队员,这些陆战队分散在所有的军舰上,鹰舰队六艘船上至少有六百人,这些陆战队员会给接舷战带来更多的绳索。

杀人鲸号最先与哈特曼的旗舰交错而过,双方的相对速度超过三节(主要是杀人鲸占据上风,速度比较快),射击窗口比较小,杀人鲸号有三十六门火炮,其中三十二门是侧射火炮,也就是说,十六门火炮对准了哈特曼的旗舰,其中三门十八磅炮,十门十二磅炮和三门九磅炮(原设计是六磅,后加强为九磅炮),按照李北极下达的战术命令,每门火炮装填两门实心炮弹,进行一轮齐射,然后跳帮决胜,但杀人鲸号没有射击哈特曼的旗舰,那不是它的目标。

杀人鲸号继续迫近哈特曼舰队,一直到快接近哈特曼舰队的三号舰的时候,才是突然左转向,扑了过去,与此同时,台北号顺序接近了哈特曼舰队的旗舰,这艘重巡有四十四门火炮,四十门属于侧射火力,火炮甲板上十三门二十四磅寇菲林长炮塞了双份的实心炮弹,而上层露天甲板上的七门十二磅炮则是实心炮弹与霰弹混装,在台北号将要撞哈特曼旗舰的那一刻,火控官下达了开火的命令,四十枚各式炮弹射向了这艘满排只有七百吨的荷兰巡航舰,在交火的时候,哈特曼的旗舰处于混乱之中,其火炮甲板上的炮手还不知道自己受到了夹击,依旧在右舷忙碌着与独角鲸号进行对射。

在接触的一刹那,至少有三十枚炮弹命中了这艘巡航舰(没有命中的是台北号的船尾几门炮,因为台北号太长了),而紧随其后的就是船艉楼甲板上的陆战队员,他们用回旋炮、燧发枪和手榴弹清理着荷兰巡航舰上层甲板的敌人,而水手则在露天甲板把各类绳索抓钩抛了过去。

第一批进攻的是台北号上的武装水手,他们手持刺刀、水手斧和手枪,利用绳索荡到了对面船上,制造了第一波混乱,而拉近的敌我舰船,则被搭上了跳板,披挂了板甲胸甲的长矛手陆战队员登船(随船陆战队而非野战部队),突击了敌舰的各个舱室,同样的一幕在敌舰的二号和三号舰上也在上演,一时间,南中国海海面上,炮声隆隆硝烟弥漫,杀声掩盖了惨叫声,而荷兰巡航舰队发生了巨大的混乱,四号舰想要解救旗舰,左转之后,前去夹击台北号,但是沿途经过杀人鲸号和香港号的时候,就遭遇了炮击,原来在提前装填的时候,突击舰队两面火炮都是装填了,因为陆战队的存在,许多水手无需参战,得以在发现了敌舰行动后就开火。

四号舰可没想到接舷战中的敌舰还有如此火力,靠的太近,被打成了马蜂窝,尤其是香港号和台北号上的二十四磅炮,打的四号舰漏水,也意外成为了这场海战中第一艘沉没的舰船。

四号舰的忠诚和英勇没有换来好结局,反而是五号和六号两艘四百五十吨级的中型巡航舰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其一直在后卫没有参战,甚至连发炮都没有,顺风转向之后,直接航行向破袭舰队方向。

可以说,哈特曼舰队是在破袭舰队的眼皮子底下被击败的,鹰舰队的逆风转向、绝命突击和双倍火力齐射、跳荡接舷足足用了半个小时,但风速实在是太低了,破袭舰队航行到战场,足足需要四个小时,那个时候天色已经要黑了。

哈特曼很倒霉,这个稳重的荷兰将领在发现鹰舰队突击的时候,选择换上最华丽的礼服站在船艉楼上鼓励全舰作战,却是被第一波的火力齐射打死,事后,陆战队没有找到哈特曼的尸身,只有一只握着断剑的手可以确认是他的,哈特曼要么被打成了露天甲板上那一大摊难辨的碎肉,要么被撞到了海里,无论是什么结局都是一个死。

鹰舰队俘虏了多达七百名的荷兰舰员,但船只俘获了两艘,哈特曼的旗舰遭遇了台北号和独角鲸号的齐射,虽然不曾沉没,但肋材打断了太多,除非重建,否则没有修复价值,两根桅杆被打,失去了自主动力,最终被焚毁,其余两艘巡航舰倒是还有抢救价值,被俘获后,前往了北大年修补。

一直到暮色降临,鹰舰队与荷兰破袭舰队也没有交火,在天彻底黑之前,李北极下令撤退,消失在了暮色之中,第二天,就与荷兰破袭舰队脱离了目视接触,李北极下令海王星号押送两艘战利船前往北大年,其余南下去汇合运输船队,在接下来几天里,鹰舰队都没有发现荷兰破袭舰队,在与运输船汇合之后也是如此,这让李北极一直惴惴不安。

实际上,哈鲁斯没有指挥破袭舰队继续突击,而是在夜色中脱离了目视接触,驶往了马六甲海峡,通过这条海峡,从苏门答腊岛的西侧,绕行巽他海峡返回了巴达维亚。

林加岛一战,鹰舰队大胜荷兰巡航舰队,解除了荷兰舰队中对运输船和民船最大的威胁,实际上,如果这样一支舰队分散开来,对东西两洋航线进行破交作战,对合众国造成的损失会更大。

在拦截运输船队失败之后,荷兰一方想要阻止合众国在邦加岛的港口建设,唯有进行舰队决战才行,但合众国海军拒不出战,甚至不进入爪哇海,荷兰舰队也不想在远离势力范围的地方参战,最终让林加岛海战奠定了合众国前沿港口文岛港的建成,也彻底把荷兰舰队的势力范围压缩在了爪哇海一带。

章一零一 蒸汽机

三月底,李明勋站在了邦加岛军用船厂的船坞前,这座船坞长超过了九十米,宽达二十五米,深七米,内外两道闸门与海面隔开,底部由从巨港苏丹过进口的巨型条石砌筑,四周则是军用标准砖石垒砌,吊杆、支撑柱及木材加工间、铁作坊、麻作等一切船用设施都是由实力最雄厚的大本营海军造船厂援助,邦加岛上,类似的干船坞一共有四个,其中两个已经建筑完毕,两个会在六月前竣工,建成之后,邦加岛就拥有了同时对四艘千吨以上军舰进行维护、维修,即便是进行堵漏、大修也不是问题。

军用船厂中一共有八百四十二名工匠,包含了各个工种,此外还有一千三百名工人,其中一百二十人的工程师、管理和重要匠人来自大本营和甲米地两大造船厂的支援,其余的工人全部来自马来半岛,合众国灭掉的几个苏丹国里,不少有造船能力,这些娴熟的工匠被用在了这里,这也让他们走上了通往自由的康庄大道。

在十七世纪,只有英国和法国拥有造船干船坞,大部分国家,特别是荷兰,都是使用船台造船,海岸线或者河边的平地上搭设好滑轨,把木料一点点的加工好,构筑在一起,然后顺着滑轨下水,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船台都是如此,稍微好一些的,也只不过是搭上一个棚子,提高雨雪天气下工作能力。

制约干船坞使用的最主要原因是排水,制造一些小船还能用原始的‘船坑’,但是大船船坞的用水量太大,上万吨的水,畜力和人力排水机械根本不足以支持,但合众国不同,当潘学忠成为合众国最新一位元老的时候,就意味着备受瞩目的蒸汽机已经进入工程运用状态,早在三年前,第一台原型机就制造出来,在金瓜石铜矿之中进行试验和改进,而第一批大规模使用的是金城的金矿区。

船坞旁的大型工作间中,两台蒸汽机正在进行工作,十二米高的,由砖块砌筑的墙壁成为了蒸汽机杠杆的支撑点,顶部支撑着一根铸铁铸造的横梁,圆弧状的拱形零件在两边,巨大的锅炉在横梁之下,这是一个巨大的桶状熟铁锅炉,用铆钉铆接出来的,实际上,锅炉订购自私有工坊,那个工坊一直为国内几个啤酒厂提供酿酒桶,蒸汽机的锅炉不过是大一些,对气密性和坚固程度要高一些。

锅炉的上面是气缸,这是由海南矿石冶炼出来的高品质铁铸造而成,然后进行的打磨,承担这项技术要求最高工序的是合众国火药兵器厂,其一直致力于发展镗制火炮,但是目前的技术能镗制的口径不足以制造出足够大的气缸,原因在于水力机械提供不了足够的精度,而人力镗制的口径不会高于二十厘米,所以,只能是让熟练的工匠对铸造的气缸进行打磨,最终的气缸直径达到了八十五厘米,而工程运用阶段的蒸汽机,活塞与内膛的缝隙没有超过一厘米,对于手工艺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的精度了,欧洲也不可能有类似的精度,因为他们没有中国匠人具备的那么多钢制工具。

实际上,也不需要制造出更精密的气缸,潘学忠曾经聚集最好的匠人制造出一个高精度的气缸,结果是密封太好,锅炉压力超过了一个大气压,导致了锅炉破损,幸好只是破损,只烫伤了几个工匠,如果是锅炉爆炸的话,潘学忠或许。

拱形头由链条与活塞连接在一起,另一侧的装置连接的则是泵作用连杆,蒸汽进入气缸底部之后,活塞上升到了气缸顶部,而一个操作手关闭蒸汽阀门,打开注水阀门,气缸内的水蒸气冷凝,大气压作用使得拱形头抬升,完成一次提水工作。

“这是合众国的第一种实用蒸汽机,按照潘学忠阁下的命令,被命名为盘古一号,它可以稳定输出六马力的功率,可以把一百斤的水垂直提升七米左右的高度,这是最完善的一批蒸汽机了,同批次的功率在五马力到六马力之间。一分钟内,它可以提大约半吨左右的水。”负责这台蒸汽机的工程师向李明勋介绍道。

李明勋点点头,这意味着,无需为这座船坞打造阶梯提水装置,要知道,在大本营的造船船坞和一些矿坑,需要两个甚至四个阶梯提水站,才能把积水排出。

盘古一号是目前为止,人类手工艺能制造出来的最有效率的蒸汽机,目前的技术条件下,不会有人做的更有效率,为了提升工作能力,科技部下属的中国机械公司正在筹备进行改进,方式就是并联气缸、锅炉,至于增加锅炉容积和增加气缸直径,那需要冶金水平和机械加工能力取得进步之后的事情。

这种常压蒸汽机受限于工作方式,仅仅只能用于提水,但造成的巨大影响无愧于它的名字,其意义也盘古开天几乎不相上下,这是世界上第一种火力机械,虽然只能提水,却为合众国工业提供永久动力。

用于提水的蒸汽机,加上水库和水力机械,工业动力再也不受限于老天,这就是最大的进步,也意味着中国的工场不用只修建在有落差的河流旁边,无需忍受洪水和泥石流的威胁,虽然,使用煤炭作为动力会增加成本,但是与修建水坝的成本比起来,似乎不值一提。

目前来说,合众国技术水平最高的水力机械把动力维持在了四个马力,这是世界平均水准的两倍,因为这批国有机械使用了大量高品质高精度的钢制零件,而如果用蒸汽机打造一个能稳定输出水流的水库,其水力机械的效率将会达到六个马力,这意味着,水力机械加工出来的零件精准度将会得到全面提高,零件精准度的提升将会带来机械效率的提升,如此相互促进相互提升,早晚有一天,只用于排水的蒸汽机会发展出机械式鼓风机械,这种机械用于冶炼之中,稳定的大气量通风会让炉温提升到一千六百度,那意味着液体钢水的大规模出现,也就提升了冶金行业。

而冶金和加工能力的进步会带来曲轴、偏心轮、瓦特连杆和行星齿轮组,这个过程即便得到不限制的投入和支持,也需要三十年乃至五十年,但发展的结果就是,瓦特蒸汽机,人类进入工业革命!

这就是蒸汽机要走的路,西方人用了一个半世纪,李明勋争取用半个世纪乃至更短的时间走完,实际上,他也只是想在自己死之前看到瓦特蒸汽机罢了,但是常压蒸汽机的投入使用,让合众国在纷繁复杂的线团之中找到了一个头,打开了通往工业革命的大门,这是工业的开始,是手工业走向工业的起源,一步一个脚印!

李明勋为蒸汽机的发展制定了一条顺畅的道路,那就是以产促研,中国机械公司拥有蒸汽机的发明专利,所产出的蒸汽机目前仅限于各类国有纺织、矿产和制造公司,这些公司购买蒸汽机的费用支持下一步的研发,第一个吃螃蟹的是海军和金城矿业公司,前者作为暴力机构,只重视能力不重视效率,蒸汽排水机可以支持在前线建造干船坞,干船坞可以用来对战列舰、重巡和武装运输船进行维护,那么海军就买。

(通过潮差把船搁浅在平坦的海滩,维护船底是一种廉价的作法,但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可以实行,赤道地区因为风力小,潮差小,千吨以上的军舰难以进行搁浅,而海军也不舍得这类方式,至少目前还不能证明,类似的作法不会对重型军舰的结构不造成坏影响。)

金城矿业公司同样不在乎效率,因为它出产的是黄金,再低的效率也不会影响黄金的高利润,蒸汽机的投入让多雨的金城地区可以快速排水,提升了黄金产量,蒸汽排水机的效率不高,但比人力和畜力的高一些,节省出来的奴隶可以用来做其他的工作。

一号船坞里的水被很快排干,早已进入其中的台北号稳稳的落在了船坞底部的龙骨墩上,工人们纷纷下船坞,吊杆把支撑柱吊了下去,支撑柱侧面的船体,工匠们修补台北号的表面,并且对船底的水生生物进行铲除,新准备的油料刷在上面,大约需要五天时间,这艘受了轻伤的重型巡航舰就可以投入战场。

而在一号船坞与二号船坞之间,建筑工人正在修造一座大型水塔,等它修筑完,会由十六座蒸汽机把分两级把水提升到水塔上的水池里,而水在流下,通过水车为这座修船厂提供动力,用来加工木材、锻造铁件,这意味着,船厂修船效率和能力都会提升,当战争结束的时候,这座修船厂也可以改造为造船厂。

从修船厂出来,李明勋骑马视察了邦加岛上的其他配套设施,修械所、粮库、医院和炮台,得益于海军大力的投入,短短不到四个月的功夫,岛上的设施已经粗具规模,这座岛上已经驻扎了超过六千人的军队、近八千名水手和多达两万五千人的奴隶,但规模巨大的建设让人力仍然不够使用,除了向周围的土著部落雇佣劳力和购买奴隶,海军陆战队在邦加岛和周边的几个岛屿也大规模捕捉奴隶。

在十七世纪,南洋地区的各大大小小的政权基本上都是皈依了天方教的,大量的苏丹国充斥着南洋的主要岛屿上,但与后世不同,实际上,天方教的势力并未充塞到南洋地区的每一个角落,从邦加岛捕奴和马来半岛的军事行动得到的消息就可以证明。

大部分的苏丹国建立在贸易港口和重要矿产、香料产区,这些地方在以往的历史中,与外界交流频繁,因此先受印度教影响,又受天方教影响,当然,在菲律宾、爪哇等殖民者聚居和实际控制区,大量的土著还受天主教、新教的影响,但实际上,南洋地区的大部分部落并不信仰这些外来宗教,这些聚居在荒僻岛屿和大岛深处的部落,大多信仰着原始的宗教,特别是苏门答腊、婆罗洲等开发不完善的岛屿,各天方教政权也控制不了岛屿内部的部落,实际上,一直到二十一世纪,仍然有许多少与外界交流的部落信仰着自己的传统宗教。

因此,邦加岛的捕奴行动并未受到巨港苏丹的反对,在大量的礼物和贸易补偿政策后,双方终于议定,如果合众国取得了对荷兰战争的胜利,那么巨港苏丹就要把邦加岛整体租借给合众国,当然,如果失败,双方的决策就没有基础。

实际上,合众国崛起之后,巨港苏丹国是受到巨大影响的,原先其赖以为生的胡椒产业受到重创,中国人和欧洲殖民者可不同,殖民者大多采用贸易的形势来购买胡椒,然后销售往欧洲,这些人是贸易商,顶多会压胡椒种植者的价格来提高利润,但是合众国不同,在获得了吕宋和北大年能热带领土之后,拥有超量农业人口的合众国开始大兴胡椒种植园,这些小苏丹国根本难以与合众国竞争。

合众国自产自销,虽然没有垄断胡椒产业,但却是让这个产业的大部分利润落在了合众国的手中,以至于连荷兰人都不愿意收购胡椒了。

因此,苏门答腊和爪哇一带的苏丹国对合众国的政策一向不怎么友好,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便是这个道理,但是合众国却可以通过贸易补偿来获得部分国家的支持,为了租借邦加岛,合众国会采购巨港苏丹国出产的热带硬木、煤炭、稻米,椰子,这些大宗量的贸易带来的收入更稳定,直接促成了两国的友好,而合众国强盛的海军力量也让巨港苏丹没有什么选择,胡萝卜加大棒,历来都是谈判的最好手段。

章一零二 滑稽的南非战场

轰!

一声沉闷的炮声让睡梦中的周泽宇醒来,他躺在温暖的被窝之中,掰着手指头数:“一炮,两炮五炮,六咦,没了,娘了,红毛夷又他娘的光打雷不下雨,应付了事。”

嘟囔了几句,周泽宇翻了个身子,抱着身旁小妾的白嫩身子,又睡了过去。

“老爷,您不起来看看,万一是红毛夷攻城呢?”小妾是个波斯人,高挑的身材,黑色的头发,灵动的眼睛,让周泽宇一直很迷恋,嫁给周泽宇一年多了,汉语早已纯熟。

周泽宇闭着眼睛:“不用管,红毛夷不会打的。”

又睡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侍从官拉响了卧室里的铜铃,他才起身,在小妾的服侍下穿衣洗漱,然后神采奕奕走出了卧房,站在开普敦要塞顶部的半月堡上,用望远镜看了一眼荷兰人的军营,还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只有炮垒处有几个人活动,随着一阵马蹄声,一队约二百人的骑兵从荷兰人军营之前驰骋而过,燧发枪打了两轮,军营里乱作一团,无人还击,骑兵也就跑远了。

周泽宇叹息一声,他知道,沉闷无趣的一天又会来临,今天荷兰人依旧是龟缩不出。

“早知道老子去年就不向大本营提那个要求了!”周泽宇嘟囔道,言语之中满是后悔。

去年五月,西印度公司登陆了开普敦,拉开了南非之战的序幕,通过菲茨海默,消息传回了台湾,李明勋制定了对荷兰宣战之计划,显然,南非的战争是无法用和平手段解决了,在宣战之后,元首特使乘船赶往了开普敦,并且在去年十月抵达。

特使的最重要的使命是搞清楚西印度公司入侵开普敦的原因,原因无他,中荷战争早晚会结束,两个文明国家肯定要进行谈判,那个时候就是摆事实讲道理的时间,元老院需要这场战争有理有据,合法合规,如果是因为开普敦的失误引发了战争,特使要需要让合众国站在正义的一方。

特使的到来调查清楚了西印度公司缉私船的真相,虽然处理的有些鲁莽,但完全合乎法律和外交准则,可以说,元首特使白跑一趟,而李明勋的规划中,开普敦投入太大,必须要从这场战争中坚持下来,哪怕战争结束的时候,开普敦只剩下一个要塞,也要升起合众国的旗帜。因此,特使按照李明勋的意思,询问南非开拓队的两位长官还需要什么支持,周泽宇狮子大开口,直接提出打造一支龙骑兵大队,这意味着,需要五百匹马、五百名骑兵、五百套马具和一千把燧发枪,其中一半是手枪,一半是短枪管的卡宾枪。

特使返回了莫桑比克岛,并且在十一月中旬,送来了周泽宇需要的一切,包括人、马和器械,为此运输船队和菲茨海默的走私船之外,特使还雇佣了六艘葡萄牙船,而周泽宇立下了军令状,不仅可以守住开普敦要塞,还不会让战争影响开普敦的发展,事实上,周泽宇做到了,只是做的太好了,以至于生活变的无趣。

合众国驻莫桑比克的商站为南非筹措了龙骑兵大队需要的一切,战马是从马斯喀特商人那里购买的,印度、土库曼和奥斯曼是主要来源,马刀则是商战仓库里产品,原本是要卖给奥斯曼人的,手枪数量不足,但商站为开普敦凑了一千支燧发枪,这些枪支原本是出售给葡萄牙或者运到澳洲的,卡宾枪没有,商站的负责人贴心的为开普敦准备二十把钢锯。

至于骑兵,从国内调遣肯定来不及,但商站购买的奴隶中,不少是中亚的游牧民族,这些原本要被送往澳洲牧羊的奴隶临时加入了南非骑兵队,当然,数量仍然不够,好在开普敦的自由民不少是原清军,挑选了些骑射娴熟的加入,南非骑兵队很快就组建起来,加上原本隶属于捕奴队的骑兵,南非一下拥有了七百名骑兵,这直接改变了南非的战场。

这些骑兵和战马在十一月中旬被送达,因为港口被封锁,船队在后世福尔斯湾一带停靠,输送货物上岸。

与合众国一方军力在增长不同,荷兰人的实力在下降,在南非的冬季,也就是最初围城的前四个月,荷兰人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攻击,其中第二次攻势最强,因为汇聚了周边几个班图黑人部落,这些部落与南非开拓队有仇,让围攻的军队数量超过了三千,可惜,他们只是冲进了城区,在要塞火力打击下,最终崩溃。

利特曼与本地土著的联盟因为失败而瓦解,而南非骑兵队此时登场,战争状态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骑兵队第一次登上战场是对荷兰人的一次伏击,南非地中海季候使得冬季和初春多雨,荷兰人想要破坏开拓队挖掘的沟渠,让南非种植的过冬小麦死于春旱,同时让高粱不得种植,首要被破坏的,自然是水闸,荷兰人组织了三个连的步兵近四百人和四百名武装水手参与了破坏行动。

南非骑兵队利用南非高大的灌木丛进行了伏击,埋伏在灌木丛的骑兵用两轮燧发枪的齐射和上马的突袭就打乱了荷兰人的阵脚,一个连的德意志步兵和所有的武装水手崩溃,另外两个连则组成圆阵抵抗。

圆阵被直接放弃,骑兵们手持马刀在广袤的小卡鲁高原上追杀那些撒丫子逃跑的水手和雇佣兵,至少有一百人被砍下了脑袋,只有不到三十人逃进了树林,俘虏抓了近四百,出身于东欧平原的克里米亚鞑靼人熟练的用牛皮绳索把俘虏串起来,拉着前往要塞,而一些对骑兵造成损害的士兵则被拴在地上,快速拖行,凄惨的死去。

荷兰人的列阵撤退,骑兵队试探进行了突击,但是被长矛挡住,排枪击退,自此,骑兵们再无突破的想法,他们把燧发枪集中起来,利用灌木丛、山梁和干枯河床进行堵截,他们会携带五到十杆燧发枪,骑马机动到位置,把马匹隐藏起来,带枪埋伏在草丛里,趴在地上对经过的荷兰人进行射击,射击之后,也不进行装填,带枪上马离开。

从伏击地到荷兰人的军营不到三十公里,荷兰人走了三天,至少有一百人死于袭击,在进入军营中荷兰军队的目视范围后,利特曼派出了援军,这批以武装水手为主的援军被马蹄声直接吓的崩溃,出援行动崩溃,外出的荷兰人自己坚持到了军营,只有四分之一的人活着回来。

自此,荷兰人再没有派遣军队外出过,而已经确定无法攻下要塞,西印度公司被迫减少投入,封锁的船只只剩下了六艘,没有再派遣利特曼想要的陆军,西印度公司的钱袋子,巴西东北海岸的殖民地遭遇了葡萄牙人的袭击,难以自保,如何再支持南非战场呢,如果不是东印度公司坚持进攻开普敦,西印度公司早就撤离了。

翻了年之后,骑兵队再次发威。

处于长期围困状态下的武装商船舰况很差,开始上岸搁浅进行维护,因为怕遭遇突袭,荷兰人向北近百里,找了一段平坦的沙滩进行维护,可悲是,拥有骑兵和本地科伊桑盟友部落的南非开拓队掌握了荷兰人修船海岸的位置,一开始维修的只是一些小吨位的船只,南非开拓队佯装不知,一直到一艘八百吨的大盖伦搁浅维护,骑兵队才开始行动。

四百名骑兵趁夜突袭了那艘大盖伦,把维修盖伦船的近两百名水手擒杀,一些人跳海逃跑,被燧发枪打死在了海里,周泽宇让人把盖伦船尾部的船名改成了中国号,在洗劫了船长室后,把咖啡壶换成了茶壶,毛毯换成了被子,桅杆上悬挂了合众国的国旗,摆明了要把这艘船占为己有,留守了五十人的士兵看管。

五天后,无法接受损失一艘大盖伦的利特曼派兵夺船,趁夜在远处上岸,凌晨发动了袭击,被留守骑兵的猎狗发现,骑兵们眼见荷兰人人多势众,上马逃离,荷兰士兵侦查了周围,发现没有任何问题后,开始借助潮水把盖伦船拉下海,为此调来了更多的水手,结果在当天下午遭遇了骑兵的突袭。

五百名骑兵冲上盖伦船,又把荷兰人屠杀了一遍,才扬长而去,这一次,周泽宇留下了十几个科伊桑红人占据大盖伦。

因为这艘盖伦船,损失了四百多人,利特曼不敢再有幻想,只得命令烧毁,他组织了一支五十人规模的突击队趁夜上岸,科伊桑人抵挡不住,按照与周泽宇的约定,科伊桑首领只需要把甲板上一个箱子上按板按下,就可以发出信号,周泽宇还为其演示过,有几朵烟花飞射上天,周泽宇告诉科伊桑人,在荷兰人登船后,发出信号,骑兵就会再次奔袭而来。

荷兰人手持火油瓶登上了大盖伦,科伊桑人按照约定按下了按板,嘎达一声,里面的燧发机点火,引爆了三十斤黑火药,这些火药的爆炸引爆了下层甲板上的火药桶,这艘大盖伦连同五十名荷兰人和十几个科伊桑红人一起炸上了天,关于大盖伦的争夺才算画上句号。

自此,利特曼再也没有下令出产,荷兰军变成了‘存在军队’,为了显示存在感,每天都会炮击几下,而周泽宇的生活变得无聊起来,南非殖民地再次进入了开拓状态,捕奴队继续捕奴,奴隶在监军的押解下烧砖、垦荒、放牧、种粮,要塞的第二次被砌筑完毕,原本开垦的农田丰收后再次开垦,支线沟渠像蜘蛛网一样密布在了产粮区,除了每天荷兰人的几声炮响,以及不能与外界进行贸易,南非和平的像是世外桃源。

港口军营里的荷兰士兵感觉非常奇妙,他们认为,不是荷兰人把中国人包围在了要塞里,反而是中国人把荷兰人围困在沙滩上,荷兰人的一切补给都仰赖于船只从遥远的累西腓送来,即便是柴火也是如此,利特曼派遣过荷兰士兵前往一公里外的河流取水,但仅仅是这段距离,骑兵也要进行袭击,他们不会冒着荷兰人的炮火攻击取水士兵,而是藏在河对岸齐射河边取水的荷兰人,试探了两次,损失了十五人和二十多个水桶之后,利特曼选择了放弃,转而进行打井,在海边打井是天方夜谭,最终也没有成功,好在南非北面有不少河流,利特曼派遣小船去取水,但取水点也是每次都更换,即便是如此,也面临着骑兵的威胁。

曾几何时,利特曼也想改变被动的局面,他向累西腓提出申请,调遣五百名骑兵进行助阵,并且保证,拥有五百骑兵后,可以重新掌握战场的主动权,打击中国人的嚣张气焰,还可以破坏南非开拓队的建设和扩张,但是被无情的拒绝了,西印度公司要的是攻占要塞,而不是破坏本地,利特曼的申请一度让欧洲的绅士们以为自己是不是选错了司令官。

建设再次成为了南非开拓队的主要任务,周泽宇和高英武知道己方也没有实力赶走荷兰人,索性就这么僵持着,高英武忙着拓展南非的土地,负责开普敦城守卫的周泽宇绞尽脑汁的收拾荷兰人,进行战斗不划算,周泽宇选择恶心荷兰人,从此南非战场开始变得滑稽起来。

开普敦的国民墙因为修造工事和荷兰人炮击而倾倒,周泽宇本着谁破坏谁修复的原则,命令荷兰俘虏重建,只是重建的墙不能说治安墙了,周泽宇要在面向海滩的方向修造一座真正的城墙,这座城墙一千米长,五米高,顶部三米宽,完全由荷兰人修建,从切割基石、夯制土墙到烧砖包砖,都是如此,周泽宇要求修城的荷兰俘虏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墙砖和条石上,荷兰火炮击毁哪一段,负责这一段的就要被处死,从准备材料到完成施工,这面城墙完全由荷兰人完成,因此原来的国民墙被改名为荷兰墙,几百年后,成为了开普敦的名胜古迹。

开战之后,开拓队前前后后俘虏了八百多荷兰人,这群人自然不能仅仅用于修墙,因为是荷兰人的入侵让开普敦石质码头、防波堤和修船厂被迫延期,周泽宇命令荷兰俘虏为此做提前准备,俘虏们在桌上开采石头、烧制工程用砖,所以在战争结束后,南非很快完成了港口的重建。

章一零三 情势所迫

荷兰俘虏成为开普敦城市建设的主要劳动力,他们烧制砖瓦修建房屋、工坊,开采石板铺就了开普敦城中主要的道路,荷兰俘虏承担了沉重的体力劳动,以至于出现过两次成规模的暴动,但很快就被治安官给镇压了下去,有部分荷兰俘虏逃走,但是人数极少,并不是治安官增强了约束力,而是回到荷兰军营的俘虏过的更艰苦。

在开普敦,承担重体力劳动的荷兰人会得到充足的食物,高粱米饭和骨汤肉汤管够,偶尔还能得到一点酒喝,高粱酿造的白酒属于国民团体,少见的啤酒只有高层才能喝到,而荷兰俘虏喝到的酒是葡萄酒,要知道,葡萄酒在欧洲一般只有贵族才能喝到,之所以造成这类奇观,是本地的法国移民的葡萄园获得了丰收,开始尝试酿造葡萄酒,中国人对葡萄酒的接受度比较低。

实际上,欧洲人饮用葡萄酒,一方面是愚昧的认为红色的葡萄酒可以补充和净化与之同色的血液,而另一方面则新教的推广,基督教徒们心中,红酒是耶稣基督的血液,平民们也可以在圣餐礼上享用。

(红酒不一定是葡萄酒)

受限于葡萄品种,种植方式和酿造手法上的不同,开普敦葡萄酒酿造还不成熟,中国人也分辨不出这类葡萄酒是好喝还是难喝,自然也无法协助法国裔移民进行市场反馈,在‘开普敦大曲’供应充足的开普敦,也只有荷兰俘虏(实际来自德意志诸侯、北欧和法国的人多些),才愿意当这个小白鼠。

当滑稽的战争拖延到永历六年后,有部分荷兰士兵受不住军营里的艰苦生活,逃到了开普敦,他们带给原俘虏的消息是,军营里蔓延着疫病,每天只能吃干硬的面饼和发臭的咸鱼和肉干,如果补给船来的不及时,这些也没得吃,还要喝苦咸水,每五个人就会有一个人死去,完全没有轮换制度,看不到希望,‘就像被养在猪圈里的蠢猪,远洋船上的水手都过的好些,至少他们还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逃往士兵和水手的到来让荷兰俘虏的心安定下来,当战争结束的时候,开普敦的战俘营里的荷兰人差点突破一千,无论是利特曼还是普通的荷兰水手,亦或者开普敦诸君,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西印度公司还要打下去,累西腓还在打仗,他们的兵力并不充足,东印度公司需要武装船只,封锁连艘舢板都没有的开普敦,还不如去巴达维亚参战。

实际上,荷兰本土的绅士们也为此吵闹不休,但有一点,开普敦必须处于战争状态,这样当东方的战争分出胜负之后,荷兰还能把开普敦当一张牌来打,如果撤出,以前的付出将会毫无汇报,实际上,西印度公司也想减少投入,询问利特曼,南非战场最低需要多少人,可以维持战局,利特曼给出的答案是一千五百人,但前提是,要先投入各类建材和器械,把海岸上的临时军营打造成一个简易要塞,考虑到最近的后勤来累西腓,意味着可能会投入四十万杜卡特,约合六十五万两白银,绅士们选择了放弃,让两千五百人继续烂在桌湾的沙滩上。

在战争僵持的时间里,周泽宇和高英武以及几个开拓队的长官曾经计划过把荷兰人赶下海,或者聚歼在沙滩之上,毕竟开普敦能武装起四千人,适当的时候,还可以阻止黑奴参战,筹划之后,发现成功率很高,区别只是死三百人还是五百人,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驱赶走荷兰人没有任何好处,即便是荷兰人离开沙滩,桌湾里的荷兰武装船还是能封锁开普敦,开普敦依旧不能进入正常状态,既然不改变什么,那又何必为此付出呢,归根究底,海岸上的那些荷兰士兵也只是牵扯了骑兵队和部分民兵罢了,除了每天当闹铃一样的炮声,开普敦还是和平的国度。

在观察了荷兰军营,发现一如往常之后,周泽宇照例巡视了开普敦的各个角落,然后返回了办公室,查看各类汇报材料,‘荷兰墙’修筑完毕,城里的道路大半完成了硬化,战俘营的长官要求周泽宇为荷兰俘虏安排新的任务,毕竟其中有部分人是当不了泥瓦匠的,周泽宇大笔一挥,让其烧砖采石,为以后修码头做准备。

高英武从北部定居点发来的报告书,在简易的规划图上勾勒了这个冬天要开垦的土地,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对外的通道已经被关闭,黑奴贸易停止了,为了获得足够的牲畜和粮食,捕奴队依旧在进行小规模的捕奴和驱逐,奴隶是不能闲着的,开垦土地成为了唯一的工作,新开垦的土地上不会种植小麦等粮食作物,因为实在没有足够的合格劳动力,这些土地会在明年春天种植苜蓿,用来放养牲畜,顺便提升土地肥力,等到战争结束了,用来安置移民。

周泽宇大笔一挥,同意了高英武的计划,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计划,开垦土地效率也在降低,究其原因是工具的缺乏,开普敦有不少铁匠,至少铁匠的比例远远高于本土的一些行政区,但本地缺铁,虽然发现了一些小型铁矿,但开普敦人太少了,支持不起来铁矿石开采、筛选、冶炼,实际上,也没这方面的人才,铁锭的存量在下降,周泽宇思索片刻,写了一个手令。

这是发布给骑兵队的命令,让其前往当初盖伦船之战的战场,把那些被炸的四处都是的荷兰火炮给拖拽回来,一些大型的铁件,比如铁锚,也可以带回来,归根究底,就是收破烂,为此调集了四百精壮黑奴交由其调遣。

那艘盖伦船上有火炮三十多门,加上铁锚、锚链和一些铁件炮弹,凑个一百吨铁不成问题,可以解暂时之忧。

工作到了最后,周泽宇想了想去,发现自己好几天没有找荷兰人的麻烦了,他思索片刻,给海岸军营里的利特曼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内容比较简单,用两桶美味但是没有人愿意喝的红酒换取利特曼的一道命令,既然你们荷兰人每天象征性的打几炮,那索性约定好时间打,每天早六点,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各打两炮,这样就可以让开普敦城不用鸣钟了,周泽宇最后附上了两个银币,声称这是敲钟员的工资。

挑衅意味十足的信件和两桶酒被送到了荷兰军营,很快响起了隆隆的炮声,沉不住气的利特曼在报复,炮声让办公室里的周泽宇感觉没有那么无聊了。

在欢乐的气氛中,周泽宇书写了一份秘密报告,事关一些欧洲的局势,信息来源主要是那些投诚过来的雇佣兵和一些低级军官,荷兰这个民族对自己的民族认知和对国家的忠诚远远低于对金钱的渴求,荷兰在十八世纪快速的没落就与荷兰资本家抛弃荷兰,转而前往伦敦有着巨大的关系,在金钱的诱惑下,很多人前来投诚,带来了一些消息。

已经确认的是,尼德兰与英国的关系在快速恶化,在去年十月份,英国就颁布了航海条例,而尼德兰也在备战,去年的海军税提高了三分之一,五个海军部也组织了部分武装商船和军舰对商船和渔船进行护航,这些情报,周泽宇没有一项可以印证,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前往东方的荷兰船只规模在缩小,这也侧面印证了欧洲局势紧张的传闻。

这份报告会被送达南部海湾,菲茨海默的船只每两个月会来往于开普敦与莫桑比克岛一次,他会把这份报告送达国内。

巴达维亚。

城内传言总督范迪门已经死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城内白人的视线之中了,而前方传来的林加岛海战失利的消息更让人惴惴不安,虽然东印度公司方面宣称己方取得了胜利,但是没有带回来一艘船,这倒是情有可原,但没有带回来一名中国水手,就已经证明那是吹嘘了。

然而,范迪门还没有死,他只是重病难愈,从湿热的海边巴达维亚堡转移到了城内东南角的别墅之中疗养,事实上,他的病情在进一步恶化,但依旧拖着病躯,在巴达维亚举行了一次阅兵仪式,向全体巴达维亚居民展示了东印度公司雄厚的海上力量。

与范迪门病情一起恶化的是战争的局势,一些秘密只在东印度群岛委员会这七个人之中流传,但绝望的气氛还是笼罩在了巴达维亚的上空,在阅兵式之前,城外南部的广场上处死了一个高级商务员,这个人还与十七位绅士中的某一位过从甚密,罪名是里通外敌,但实际上高层都清楚,这个商务员把私人财物交由了某个西班牙商人,让其秘密带回国内,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在如今的形势下,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东印度公司的高级雇佣利用职权贪污和走私不是秘密,每年都会汇往本土远超其薪金水平的收入,在查处几个人后,英国东印度公司成为他们往老家运黑钱的途径,但这被绞死的高级商务员选择了西班牙人,那更是证明了巴达维亚一直传播的谣言,英荷关系处于战争的边缘。

范迪门病情的恶化与之脱不开关系,这位总督寄希望于远在欧洲的商船返航加入巴达维亚舰队,如果可以,他还希望能多几艘荷兰海军的制式军舰,但最终的结果是,没有军舰,也没有商船,本土在备战,殖民地就要做出牺牲,十七位绅士给范迪门的密令是,在减少尽可能维护东印度公司利益的情况下,结束东方的战争,以投入资源到本土,范迪门给李明勋发去了求和信件,李明勋提出了苛刻的要求,范迪门知道,只有打赢海战,才能真正的迎来和平。

对于范迪门和东印度公司来说,再等下去已经没有了意义,国内不会再有支援船队来的,而时间拖的越久,合众国在爪哇海的能力就越强,这个国家不仅是个海军霸主,还是一个基建狂魔,仅仅用了半年就在邦加岛修筑了一个支持大舰队作战的港口,再过半年会怎么样?他们岂不是要在爪哇岛上修筑一个!

整个公司上下都谋求开战,特别是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成员,他们希望范迪门死之前决出胜负,因为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会承担起这场战争的一切,如果输了,范迪门为此负责,承担来自国内的怒火,还有可能被当做战犯送到合众国手中,如果赢了,行将就木的人只能享受鲜花和掌声,权柄和利益将由其他人继承,范迪门作为一个政治家岂不明白属下们的心思,但是他愿意去担当这个角色,也只有他能承担起这一切。

他已经当了十七年的东印度公司总督,全程见证了东方这个海洋强国的崛起,近十年来,东印度公司每年高涨的利润和扩张的势力范围是他的功劳,而一个如此强劲对手的诞生也是他的罪过,合众国带给尼德兰的利润麻醉了远在欧洲的十七绅士,但从未麻醉他,范迪门选择孤注一掷。

为此,范迪门集中了最后一波力量,他把班达和安汶的驻留舰队全数抽回,在巴达维亚现有的舰队中挑挑拣拣,把那些火力弱、速度慢不适合战列线对轰的军舰派遣到了锡兰岛,去对付葡萄牙人那些杂七杂八的舰队,将加勒港中的精锐抽调了回来,精兵强将在手,对付合众国。

田忌赛马不适合范迪门,他要以强对强,以弱对弱。

同样,李明勋也不想再等待,泰勒率领的支援舰队抵达了文岛港,海军的实力达到了巅峰,是时候与荷兰人决一雌雄了,东方世界只能有一个海上霸主,李明勋是志在必得!

章一零四 强强对决

海军现在很强!

泰勒带来了海军中最后一波舰队,为此北洋、江南和广东战区已经把精锐抽调一空,在李明勋统御之下,目前海军有瑞兽级战列舰三艘、台湾级战列舰四艘、台北级重巡四艘、逆戟鲸级主力舰四艘、独角鲸级大型巡航舰四艘,两艘刚刚修复完成的重炮舰,总计二十三艘主力舰全部参战。

此外,还有九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第一支已经从欧洲返回},两艘九百吨级盖伦船,三艘六百吨级盖伦船,后五艘船是改造自荷兰被扣船队,除此之外,还有十六艘三桅纵帆护卫舰,统共五十三艘军舰组成了合众国有史以来实力最强的远征大舰队,这支舰队的总排水量达到了五万五千吨{实际没有这么多,作战状态的舰船和商船为了保持速度和敏捷,都会轻载},总计拥有两千三百门火炮,其中绝大部分火炮都是九磅以上的火炮,整支舰队拥有包含指挥官在内的海军与陆战队军官、水手和陆战队员,一共有两万一千四百人,无论是舰船数量还是火炮亦或者参战人数,都是合众国历史之最,在东方历史上,也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海战!

而荷兰巴达维亚舰队的实力也不弱,在舰队之中,有八百到一千二百吨的主力舰十四艘,一千到一千八百吨级别的东印度大帆船四十艘,六百吨左右的巡航舰四艘,八百吨左右的大型盖伦七艘,还有十四艘双桅纵帆船,合计一共七十九艘舰船,总共有三千四百四十四门火炮,舰队全体战斗人员超过了两万五千人,其中只有不足八千人是来自欧洲的荷兰人、德意志人和北欧人,另有六千人是欧洲人与南洋土著的混血,另外则是招募的土著甚至有部分华人。

可以说,无论从舰船数量还是火炮总量及战斗人员上,荷兰人都已经占据了上风,但数量并不能说明一切,在这支规模庞大的舰队之中,只有不到二十五艘的军用船只,其余都是武装商船,而这些舰船搭在的火炮中,四磅、六磅能轻型火炮占据了一半以上,如果比拼双方火炮的dàn yào投射量,还是合众国占据上风,再考虑破防问题,远征舰队的优势就更大了。

永历六年七月十五日,远征大舰队从文岛港和穆西河口驶出{巨港的出海口,极为辽阔,水域较深,停泊在这片淡水区的船只可以免受一些海洋水生动植物影响},其并未沿着邦加海峡南下,而是转向北面,驶入了辽阔的南中国海,在海面上,远征大舰队进行了编队。

编队序列是重新组织的,为此,统帅部海军参谋和海军部作战参谋团争吵了半年之久,西蒙斯和李北极等几个海军将领争论不休,最终是李明勋直接参与其中,拍板决定,一个拥有丰富海军作战经验的元首此刻显露出了足够的价值。

从整体上来讲,组织了战列舰队和护卫第一第二分队共三支舰队,两支护卫分舰队各自有八艘船,护卫第一分队跟随战列舰队行动,第二分队留在文岛港保卫锚泊地里的运输船队。

战列舰队采取红、白、蓝三支队作战,实际上就是前卫、中坚和后卫支队,在风帆战舰时代,这几乎就是战列线对决的铁律,也是在遥远欧洲正在爆发的英荷战争中,英国海军将领布莱克首创的。

合众国的战列舰队也是分为前卫、中坚和后卫,只是以龙舰队、麒麟舰队和鹰舰队代指,这也昭示了战列舰队中的三个指挥官,李明勋、西蒙斯和李北极,这几乎是合众国三个应用主力舰最娴熟的将官了,但是原有的三大舰队编组被打乱。

龙舰队依旧是以李明勋的座舰青龙号为旗舰、先导舰,然后编列有玄武号战列舰,逆戟鲸号在内的四艘六十炮主力舰以及两艘虎鲨、白鲨号重炮舰,两艘大盖伦,一共十艘主力舰,这十艘船,都拥有四十四门以上的重炮。

中坚舰队则是西蒙斯的麒麟舰队,以麒麟号战列舰为首,外加九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船,三艘艘盖伦船,麒麟舰队数量多、吨位大,火力密集,坐镇全舰队之中,西蒙斯领升副司令旗帜,可靠稳当。

鹰舰队编列四艘重巡、四艘战列舰,火力、防御与速度均衡,既为全队后援,亦为突击主力。

而高明义率领四艘巡航舰和六艘护卫舰组成了巡护第一支队,支援战列舰编队作战。

从李明勋的排兵布阵就可以看出其战术意图,按照合众国以往的作战经验,战列线上,前卫和后卫舰队更容易主动出击,改变战场胜负,其掌握了舰队进攻的主动权,因此以配备最强最快的军舰,而中坚舰队为全舰队核心,防御之担当,阵型之脊梁,不容有失。

很显然,在舰船数量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李明勋选择发挥其长火力猛、速度快和防御力强的优势,直接摆出了进攻态势,进攻将是中国海军的主旋律,而在人员配备上,除了舰船上原本标配的水手和随船陆战队,李明勋把两千五百人的精锐陆战队员加强到了各舰船上,所以,即便是接舷肉搏,远征舰队也丝毫不怯阵。

由于舰队规模过于庞大,以至于到了傍晚,舰队才编组完毕,大舰队可不会在夜幕下穿过岛屿密布的群岛海峡,直接落下船锚休整,第二天一早,趁着舒适的西南季风向东航行后,以之字形穿过了辽阔的卡里马塔海峡,正式进入了爪哇海,当辽阔的碧蓝色海域充塞了李明勋全部的视野,周边再无岛屿之后,李明勋下达了舰队进入二级备战状态。

因为风向比较固定,而舰队中的那些拥有高大船艉楼的船只缺乏逆风航行能力{船艉楼和高大的舷墙就是一面收不起的帆,逆风换舷非常麻烦},所以舰队航向正东偏南三个罗经点,航向直指马打蓝王国的泗水港{苏腊巴亚},如果荷兰舰队不出现,那么舰队会在泗水港进行一次补给,再航向巴达维亚,这样,西南季风将总是从大舰队的侧舷吹来,大部分航段,舰队的速度会保持在三节左右。

实际上,从大舰队离开文岛港之后,就被埋伏在必经之路上的荷兰舰船发现,而过了卡里马塔海峡,正式进入爪哇海之后,与荷兰侦察船的接触越来越频繁,在七月二十四日,大舰队在卡里摩爪哇群岛一带与巴达维亚舰队确认了目视接触,因为敌我双方舰船数量实在是过于庞大,一时没有办法统计巴达维亚舰队的数量和舰船种类,但眼瞧着战列线看不到头,就知道荷兰人已经倾巢而出。

李明勋以大舰队司令的身份下达了避战命令,调整航向,向正东前行,原因很简单,当时的西南风强劲,达到了二十五节,这意味着全速航行之下,舰队的航速可以达到五节左右,如此快的速度,不利于海军作战,并非海军不擅长高速作战,而是在低速情况下,海军的优势更大。

战列线战术起源于西班牙人严正威武的宝船船队,在北大西洋,排列严整的宝船队才可以在最少变化的情况下应付层出不穷的海盗和小规模舰队,有利于发挥出宝船队的火力和吨位优势,而战列线的最终形成是英国人的创举,英国的护国公克伦威尔是陆军起家,受够了海军的自由散漫,因此派遣陆军将领整肃海军,并且在英荷战争中,确认了战列线战术的先进合理,而荷兰人是最后接受这类战术的,也为所有海军当了反面教材。

不是荷兰人蠢,而是情况不允许,荷兰人最擅长的战术就是乱战,在战列线战术大行其道之前,荷兰船多、船小、操船技术高超是其优势,在海军对阵之中,灵活的荷兰船只穿插敌舰队行列,打乱战,打接舷战,可以让荷兰海军更有优势,正是这类战术让其在唐斯海战中结果了西班牙的主力舰队。

虽说合众国海军阵型严整,对战列线战术早已精熟,但难保证船只数量占上风的巴达维亚舰队打成一锅粥,如果是那样,海军就没了优势。

而实际上,巴达维亚舰队不如本土的通航适合打乱战,因为这支舰队的主力是东印度大帆船,既没有速度也不灵活,航行性能也比较差,想要发挥打乱战的优势,就得借助充足风力,所以,李明勋要避战,等风力小了,荷兰人最擅长的战术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双方进行了追逐,到了傍晚的时候,海面上狂风大作,按照合众国对爪哇海的了解,这有可能引发雷暴雨,爪哇海位于热带海域,来自澳洲大陆的干气流与上升气流碰撞,产生的暴雨将会是灾难性的,躲避风暴成为了必然功课,就连巴达维亚舰队也不敢冒险。

最终,巴达维亚舰队转向,驶入了卡里摩爪哇群岛,则其背风海域,落帆下锚,躲避风暴,这就是荷兰人的优势,他们在爪哇海经营了半个世纪,对这里海况非常熟悉,而合众国海军也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群岛,至于哪里能避风,哪里会搁浅,通通不知道,索性继续南下,前往泗水港。

夜晚还未降临,黄豆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海面上,能见度不到一里,所有的一切都遮掩在雨雾之中,李明勋直接命令解散舰队,打开信号灯,但是持续的暴雨很快引发了巨大的海浪,大舰队在狂风暴雨之中四处漂泊,漆黑的夜空中,不时劈斩下闪电,只有这一刹那才能看清楚舰队其他船只所处的位置,风向从西南转为西北,吹着舰队向爪哇岛,好在,舰队与爪哇岛相距很远,不用担心舰船被拍在珊瑚礁上。

巨浪从船尾掀起,雄伟的船身在大自然面前什么也不是,好似一片落叶一样随浪涛起起伏伏,青龙号的船长用绳索把身体绑在主桅杆上,用雄浑的声音安抚水手们,好在亚洲从来不缺台风天气,合众国这些精锐的水手都知道如何应对。

在船长们的努力下,舰队各船降下了桅杆的横桁和上桅杆,精壮的水手在暴风巨浪之中收起船帆,这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一批人,十几米高的桅杆上,脚下不过尺寸之地,三十多名水手在大风和暴雨中团结协作,宛若精密的机械零件,李明勋站在船长室,看的热血沸腾,合众国有如此勇敢、专业的队伍,何愁会不胜利呢?

暴风雨持续了大半个晚上,天亮的时候,大舰队被吹的七零八落,散落在周围上万平方公里的海域,最新的事故报告显示,没有船只沉没,但有船员落水失踪的消息传来,有几艘船的桅杆断裂,或者为了避免帆船,被船长命令砍断了桅杆。

看来不去泗水港是不行了,天亮之后,天气仍然没有转晴,海面上风浪仍然很大,只是不像昨晚那么危险,巴达维亚船队肯定知道大舰队情况不好,所以李明勋命令舰队不用集合,直接前往泗水港方向,在航行之中编组。

虽然只升起了主帆,但狂风为舰队提供了充足了动力,大舰队得以用了一天半的时间赶到的泗水港,成功避开了当晚更为狂暴的一场大风暴,不得不说,大舰队的运气还算不错。

对于马打蓝苏丹国这位盟友来说,战胜风暴给他们的震撼不亚于战胜红毛夷魔鬼,他们知道爪哇海恶劣天气的可怕,但见到舰队有惊无险,对于大舰队的实力更为认可,在泗水港,大舰队全体官兵得到了热情的接待,只是欢迎宴会上的菜品让他们有些不适应,马打蓝人不吃猪肉,本地的土著信印度教不吃牛肉,餐桌上只有鱼虾和米饭,烤羊也是不多,但劫后余生的海军仍然举杯欢庆,可惜,杯中没有酒,只是茶水或者咖啡。

章一零五 暗棋

泗水港在最近几年得到了快速的发展,盖因为合众国带来的海量粮食贸易,爪哇岛是马六甲以东海域出口粮食最多的地区,在合众国崛起之前,这里每年都会有三万吨粮食出口,合计三十多万石,但那是因为市场就那么大,马打蓝王国的粮食垄断了苏门答腊、马来半岛、婆罗洲的诸多国家。

荷兰与马打蓝苏丹国的仇怨曾经让粮食出口崩溃,但合众的带来的海量市场改变了马打蓝的命运,葡萄牙人率先来到泗水港,把粮食运抵马尼拉、香港和台北,后西班牙商船也加入进来,继而是本地的船只,从泗水港出口的粮食穿过爪哇海,从望加锡海峡北上,进入苏禄海、南中国海,奔向合众国的各个据点,在这条航线上,荷兰船只与海盗是主要的挑战者,但是越来越多的商船加入,主要国家开始维持航线安全,东帝汶的葡萄牙人,爪哇的马打蓝苏丹国,望加锡苏丹国,菲律宾都督区的西班牙人,这些势力之间貌合神离,但也可以让荷兰人投鼠忌器。

因为在这条航道上,有著名的香料群岛,荷兰人让四大国在粮食贸易上不痛快,四大国就要让荷兰人在香料贸易上受苦,交锋几次,荷兰人依旧占据上风,但损失却很大,最终双方默认了对方的贸易,一直到中荷战争开打。

海军大舰队没有占据泗水港的港口码头,毕竟这座港口停泊不下这么多需要深水泊位的军舰,也无法提供修复舰船的船坞,海军选择了马都拉岛靠近泗水的一段平坦海岸线停泊,水手和工匠修复舰队表面的损失。

李明勋身着常服行走在泗水港的码头,这里异常忙碌,海军两万多名官兵为这里带来的海量的金银,而马打蓝王国的部分军队也在向泗水集结,准备在海战之后,围攻巴达维亚城,棕榈叶遮盖下的棚子里,各类货物琳琅满目,整个码头色彩缤纷,人声鼎沸,码头那些幽深的巷子里可以找到廉价的ji nu、挥金如土的赌场和隐藏的酒馆,与许多南洋码头一样,这里的人们都身兼数职,水手、苦力、小偷和小贩,当然,只要价格合理,他们也不介意当杀手。

身着清凉的nu nu头顶着盛满各色饮料和奶制品的陶罐在人群中叫卖,各种口音在李明勋的耳边萦绕,马来语、爪哇语还有ā lā bo语,自然也不乏中国人和葡萄牙人,与以往相比,今天的华商和中国商人个个挺胸抬头,遇到本地人的刁难也不再委曲求全,只因为有一支属于他们的舰队在港外。

“嘿,先生,你踩到我的脚了!”怪异的腔调从极近的距离钻进了李明勋的耳朵之中,李明勋手按在了扳机上,回头一看,是一个胡须绵密的青年人,他身材堪称魁梧,腰间两侧还各有一把刀剑,而李明勋的护卫已经把他夹在了中间。

李明勋瞪了那人一眼,手松开后,斥责道:“沙迪克,你这个蠢货,我的手下差点杀掉你。”

“如果是那样的话,肯定是神的旨意。”沙迪克满不在乎的说道。

李明勋认识这个青年人,在两天前的欢迎宴会上,沙迪克是泗水港的本地土著,是被马打蓝前任苏丹阿贡征服的印度教派的实权领主,其祖先在四百年前,与蒙古远征大军作战过,沙迪克勇猛而智慧,但是改变不了印度教派弱于天方教的事实,其父亲降于了阿贡苏丹,沙迪克在故国沦丧中成长起来。

李明勋还是比较喜欢这个性格开朗且有些自来熟的青年人,他非常的聪慧,也很识时务。

“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汉语,是你父亲教你的吗?”在沙迪克的引导之下,李明勋走进了旁边一个高脚屋旅馆,酒水与各类特色美食送了上来,李明勋问道。

沙迪克道:“不,以前我学习过一段汉语,但那是闽南语,最终失败了,一直听闻你们与红毛夷开战,而苏丹陛下就征召各地领主准备战争,我才认真学习了中国官话。”

李明勋深深的看了沙迪克一眼:“你是一个很会抓住机会的人啊,沙迪克,难怪你会对我们的到来如此欢迎。”

作为泗水港的东主,沙迪克确实表现的足够热情,他为海军安排的泊位,还把大量干透的木材与一些修船匠人送到了海军的锚泊地,诚意满满,显然,沙迪克有所求。

沙迪克脸色一正,说道:“我的父辈因为怯懦和弱小而投降,但我沙迪克可不会永远生活在异教徒主宰的世界里,去侍奉他们邪恶的神明和暴虐的领主,这一次与红毛夷开战是一次机会,我想,我的一生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沙迪克及信仰印度教的领民是马打蓝苏丹国的边缘群体,他们的税赋是马打蓝领民的五倍,且要承担许多徭役和出兵任务,沙迪克说道:“我们是王国中最悲惨的群体,我们要缴最多的赋税,出最多的兵、丁,拿最多的粮食,承担最危险的任务,我想,如果红毛夷失败了,从血与火中幸存下来的我们,或许也会随荷兰人而去,不是吗?”

李明勋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统治着对‘异己分子’的包容从来不是因为团结和胸怀宽广,目的就是内部的稳定,有荷兰人在外,马打蓝苏丹国不想内战,所以可以默认沙迪克等印度教派的存在,但外敌没有之后,清洗内部就会随之而来,五千年的中华历史从来不缺少这类争斗,沙迪克虽然没有学习过,但也预料到了。

“所以,你选择了我?”李明勋说道。

沙迪克点点头,他说道:“我曾经听闻,现在亲眼所见,您的国家中包容了很多民族,即便是在您国家的高层中,也不乏异国人士,比如西蒙斯阁下,而我也想成为其中一员。”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与沙迪克先生单独谈一谈。”李明勋的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护卫和巴厘舞女退下,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空空荡荡的,一向勇敢的沙迪克此时满头大汗,李明勋一句话,他的汗水就流淌下来了:“你认为我会接受你吗?我为什么不把你扭送到阿芒那里去,来获得他更多的友谊。”

“您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不符合中国的利益,马打蓝苏丹国太强大了,强大到他会是南洋霸主的最大挑战者,以前是荷兰人,如果您战胜了荷兰人,马打蓝就是中国的最大挑战者,不是吗?”沙迪克拿出了准备已久的观点。

李明勋微笑点头,他说道:“你说的没错,但有一个前提是,我们可以顺利取代荷兰人执掌南洋,但实话告诉你,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次对荷兰开战,胜负难料!”

“这不可能,您有那么强大的舰队、精锐的士兵。”沙迪克满脸不相信。

李明勋笑了笑:“荷兰人并不弱,沙迪克,你虽然聪明,但眼界太小了,你或许从未走出过爪哇岛,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一只小小的麻雀,也比一头大象见识过更广阔的天空。”

说着,李明勋拿起金壶,把最后一杯酒倒在了沙迪克的酒杯里,他说道:“我接受你了,沙迪克,但是你现在要做的是隐忍,你只是一个聪明勇敢的年轻人,不值得合众国为你下重注,在以后的日子里,你需要功勋、威望和至关重要的实力,所以,请保持你的优点,继续抓住可以抓住的一切机会。

再有一点,也请你不要担心,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荷兰人,但却有十足的把握不输给他们,或许你不明白个中道理,但你可以继续蛰伏,等待时机,所以,隐忍吧。”

李明勋起身离开了这座旅馆,继续在港口的码头上闲逛,其实沙迪克说的没错,马打蓝苏丹国这个天方教国家,拥有了近四百万人口{包括附庸}的大国是合众国的挑战者,合众国越强,双方的利益纠葛也就越多,早晚南洋容不下这样一个强国。

而且,李明勋经受不住爪哇岛这个富庶岛屿的诱惑,要知道,在后世的印度尼西亚两点五亿人口中,近一点五亿分部在这座只有不到十四万平方公里的岛屿上,南洋这么些的岛屿,虽然不缺雨、热,但土地贫瘠却是事实,太高的降雨量让热带土地留存不住多少营养物质,反而是把不易被冲走却有害农业发展的贵金属给留在了土地之中,整个南洋都是如此,但爪哇却有活火山,这座岛屿有一百多座活火山为土地补充肥力,注定了爪哇是最肥沃的岛屿,这样一座岛屿,又夹在中国称霸的亚洲大陆和独占的澳洲大陆之中,李明勋既不会让它在愚昧的土著手中沉沦,也不会让其成为西方殖民者的领地。

人口最多的民族需要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更需要高质量的生存空间,爪哇,势在必得。

从沙迪克的反应可以看出,马打蓝苏丹国的内部并不稳定,有荷兰人在身旁,印度教派在内部,还有那位苏丹的好大喜功与横征暴敛,这个国家会给合众国留出太多的机会。

海军在风暴中的损失并不大,多是船外板材的损失,工匠和水手都能很随意的修好,少有断的几根桅杆,也使用备用的材料修复,到了八月,舰队再次起航出战。

在舰队避入泗水港之后,荷兰人一直驻留在卡里摩爪哇群岛一带并未撤离,趁此机会,不断组织小规模的舰队骚扰爪哇岛北面的海港,有些甚至上岸大杀一通,给马打蓝苏丹国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合众国受到了来自盟友的压力,当然,压力只是一方面,李明勋必须考虑热带作战的影响。

湿热的爪哇海,士兵们得病的越来越多,对舰船也有巨大的考验,闷热的环境,简陋的港口,在这里泡半年,舰船非散了架不可,即便是呆上两三个月,李明勋也要担忧舰船的状况,船蛆破坏船底漏水倒是不算什么,但若是钻进了龙骨,这船可是要不得了,与其等船底爬满藤壶,不如现在参战,与其船蛆把船吃散架,不如让它战沉在战场上,巴达维亚舰队同样如此考虑,两支急迫想要分出胜负的舰队在八月初再次深入了爪哇海。

大舰队一出泗水港,就被埋伏在沿海的荷兰单桅船发现,隐藏行踪已经没有意义了,李明勋直接命令舰队编组列阵,直航卡里摩爪哇群岛,八月的爪哇海已经是春季,温和的西南季风翻过爪哇岛的山峦吹来,大舰队劈波斩浪,李明勋把高明义的巡护舰队摆在了战列舰编队的最前列,四艘巡航舰和六艘护卫舰展开了一条宽达八十海里的巡航链,春天的爪哇海天气不错,侦查分队得以分的很开,搜索幕可以控制较大的面积。

出港后的前三天极为枯燥无味,海军那临战时的兴奋渐渐被时间消磨光,爪哇北海岸那些时常出没的海盗船和渔船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就像草原上两虎相争之时,弱小的生灵往往躲避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们瑟瑟发抖,继而在分出胜负之后,谄媚的向新的主宰献上自己的忠诚。

三天之中,处于搜索幕北面的船只时常与荷兰人的侦察船遭遇,这也验证了李明勋对于战局的判断——荷兰人也迫切寻求决战。事实正是如此,荷兰人不仅迫切需要决战,还选择了远离大陆爪哇海深处。

李明勋对胜利更添了几分信心,远离爪哇,就能躲开海岸边那变幻无常的海陆风,也可以避开珊瑚礁和浅滩,这对于讲究战列线严正的合众国海军来说尤为重要,相反荷兰人却习惯在海岸线处交战,利用自己船小船轻的特点,欺负不敢深入浅水区的敌人,可惜的是,这是在东方,以归国大帆船为主的巴达维亚舰队在吃水深度上优势不大,其对东爪哇和中爪哇海岸线的掌握也不够精确。

“目视接触,巴达维亚舰队!”瞭望手终于传来了荷兰人的讯息,大战一触即发!

章一零六 爪哇海战 上

永历六年八月四日,辰时三刻,大舰队与巴达维亚舰队发生目视接触,情报通报全舰队,巨大的喧哗声成为了这片海域唯一的声音,憋闷许久的海军官兵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目标,李明勋传令全舰队,宰杀牲畜,发放酒水,准备应战。

半个时辰之后,处于先导舰位置的青龙号旗舰瞭望手确定了荷兰舰队的大体规模,舰船数量约有七十艘,其中战列线上的船只数量在五十五艘左右{部分舰船参与袭击爪哇沿海,未归},显然,在舰船数量上,巴达维亚舰队远超大舰队,尤其是战列线上,荷兰人拥有五十五对三十一的绝对优势。

“记录航海日志,壬辰年{1652年永历六年}八月四日辰时七刻,南纬五度八分,爪哇海,徐风十一节,航向西东偏北两个罗经点,风向西南偏南,与敌舰目视确认,海军远征大舰队进入一级战斗状态!元首命令旗,旗语:中国兴衰,在此一战!”航海长下达了记录航海日志的要求。

此时的巴达维亚舰队排列战列线纵队向东航行,航向基本正东,与大舰队相向而行,巴达维亚舰队有两列纵队,其一为战列线纵队,其二纵队不明,但可以确认,第二支纵队全部为纵帆船,单桅双桅都有。大舰队也是一列战列线纵队接敌,以旗舰青龙号为先导舰,以十一号序列舰为副旗舰,以马尼拉号为后卫舰,巡护舰队以搜索幕队形开始收拢,以备参战。

在目视确认之后,双方确认实力,此时两舰队先导舰相距不过四海里,由此可以造成的局面有二,其一,继续相向而行,在双方战列线交错的时候,利用短促的时间窗口进行火力纵射,然后转向一百八十度,继续交错,继续射击。这样的作战方式下,难以取得战果,射击窗口太短,而双方的舰队皮糙肉厚,可能打一天也不会有一艘船沉没。

其二便是转向,以战列线战术迎敌。无论转向南还是转向北,都是巴达维亚舰队占据上风。

李明勋想要兼而有之,先进行一次交错射击,让合众国占据西面阵列,再转向北方,以战列线迎敌,这样通过一次交错射击,大舰队就可以占据上风向,但巴达维亚舰队统帅哈鲁斯显然不会接受这样的局面,他既不是来和敌人跳海上芭蕾,玩回合制游戏的,既然要分胜负,自然要转向迎敌,索性直接转向,占据上风向。

巴达维亚舰队规模实在是庞大,转向也不是轻易可以操作了的,而且哈鲁斯面临两个纠结的问题,向哪个方向转向,何时转向。

这里距离爪哇岛不过十五海里,转向之后,最快的速度在三节左右,意味着五个小时就必须再次转向,五个小时,对于两支如此庞大的舰队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根本不足以分出胜负。

但向北转向的问题更大,如果提前转向,大舰队可能不转向,继续向西航行,巴达维亚舰队便是直接让出了上风向,如果逼迫着合众国舰队一起转向,那就是给李明勋一次突破战列线的机会,一旦战列线被突破,那就是一场乱战,纠结之后,哈鲁斯选择逼迫大舰队一起转向,只不过其选择在双方相距两海里的时候转向,这样即便是李明勋真的冒险突击战列线,也是突击的后卫舰队,前卫舰队和中坚舰队还可以顺风转向,扑向合众国的后卫,造成两支舰队的整体乱战,这对于巴达维亚舰队来说是优势。

巳时一刻,哈鲁斯升旗命令转向,其旗舰金狮号开始向北转向,战列线上所有战舰,依次跟着旗舰‘走位’,顺风转向,航向正北偏西两个罗经点,西南风与战舰中轴线形成约四十五度左右的夹角,全部帆装都可以为舰船提供动力{实际上很难维持如此精准,因为风向也在变化,而在这个角度,前桅杆主帆的右下角是无法提供动力的,因为其被面积更大的中主帆的左下角挡住。}

在巴达维亚舰队转向之后,大舰队也开始顺势转向,并未如哈鲁斯希望的那样直扑巴达维亚舰队战列线,引发大混战,李明勋很清楚,合众国的舰船数量不足,混战并不占便宜,而且大舰队中的战列舰生来就是为了战列线对决,他自然选择对合众国有优势的一面,虽然被挤进了下风向,但大舰队的劣势并不是很大。

双方舰队转向用了近三刻钟,双方舰船相距最近距离在大约两海里,超出了所有火炮的射击距离,因此一直很和平,转向之后,双方各自调整阵型,毕竟战列线转向会造成战舰之间的距离在扩大,战列线拉长使得阵线不再紧密,不利于发挥战列线对轰的优势,

只是不同的是,哈鲁斯一边命令收紧阵型,一边借助上风向的优势缓慢的向大舰队贴近,而李明勋的命令则很简单,收拢阵型,准备对决。

一直到这个时候,双方的差距显现出来,大舰队接下来的战术动作让哈鲁斯在内的荷兰海军将官全部傻了眼睛。

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大舰队完成了队形重整,原本的阵位序列仍旧没有变,只是战列舰的紧密程度远远超出了荷兰人对战列线阵型的理解。

在调整过后,大舰队三十一艘主力舰长度不过三点三海里,也就是说,每艘船只占据二百米长度的阵位,要知道,瑞兽级战列舰的火炮甲板虽然只有五十米长,但是加上前后舱室、船艉楼、船舵和斜刺天空的船艏斜桅,达到近七十米,也就是说,每艘船之间相距只有一百三十米,这还不到一链距离。

{一节等于一海里等于1850米等于十链,一链等于185米}

这是可怕的密集程度,密集到哈鲁斯都不敢相信,在这个战列线战术还在摸索的时代,哈鲁斯为代表的欧洲海军将领还都以为所谓战列线就是排一排,但却没有想到,还能排这么紧密,合众国海军就不怕撞船吗?

实际上,大舰队有如此紧密阵型的原因并不仅仅在于训练,还在于有实力作为基础,大舰队之中包含了两种战列舰,两种主力舰,一种巡航舰和一种武装商船和两种盖伦船,看起来五花八门,但实际上还是有船型可以依据的,这与荷兰舰队那种杂七杂八的舰船相比,整洁多了。

天下没有相同的两片树叶,巴达维亚舰队也没有相同的两艘船!

合众国海军中,同一船型中,排水量差距不会超过一百吨,如果不考虑旗舰的话,排水量差别会在五十吨之内,而且,大舰队之中多数都是专业军舰,多数水手也都是专业的海军水手,与巴达维亚舰队那种商船水手为主,另抓壮丁加强的情况完全不同。

除了舰船质量和船员素质,速度与战术也是重要的原因,临近中午,又逐渐远离爪哇岛,风速略微有些降低,张开全帆装之后,大舰队速度在三点五节左右,刚刚走出低速区,这是最舒适的作战速度,也是船员们最适应的。当然,李明勋的战术也很重要,他要的就是战列线对射,不想转向、不想突击、不想接舷,既然不会变换阵型,那就不会留下机动空间了。

大舰队阵列密集带给荷兰人的可不只是震惊,还是作战的无可奈何,首先,号称拥有世界最多最娴熟水手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可没有玩过如此密集的阵型,更别提这支舰队中充塞了许多临时招募、抓捕甚至诱骗来的水手,实际上,在从巴达维亚出发前,登上这支舰队的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晕船,否则根本找不到足够的人,毕竟不是本土,把所有欧洲人和欧洲后裔塞进船里也不够。

在三点三海里的战列线上,大舰队摆开了三十一艘船,而巴达维亚舰队呢,在调整之后,也只是摆开了十八艘,哈鲁斯再次命令舰船收拢,也只是让二十四艘船进入了这个火力对射区间,如此,巴达维亚舰队舰船数量优势发挥不出来,无论你有多少船,限于射击角度和射击距离,能加入对射的就那些船,船不如敌人多,炮不如敌人强,防御不如敌人坚固,那如何能取得胜利呢?

而李明勋下达了下一个战术命令,则让哈鲁斯彻底绝望,甚至有了避战的想法,这个命令就是全帆全速前进。

一般来说,战列线对阵,战列舰只会升起少部分的船帆,特别是在‘绅士般决斗’的对轰阶段,只会升起三根桅杆的中帆。一来,战列舰决斗不需要太高的速度,速度快了,命中率低,二来,大部分的水手要去火炮甲板操炮,一门火炮需要九到十五个人,再刨去不参战的军官、匠人、陆战队员,甲板上能操帆的人不多{也不敢太多,实在是太危险了},当然,张开更多的帆就更有可能的遭遇打击,没了船帆就失去动力。

但是李明勋就是违反战列线战术的铁律,要求全帆前进,原因无他,就是进一步把巴达维亚舰队逼入劣势。

大舰队虽然船少,但阵列密集,哈鲁斯想要突破战列线就很困难了,想要取胜,唯一的办法就是包夹,让前卫转向或者后卫加速,前往大舰队的右舷,火力夹击或者索性接舷,都可以获得优势。

但大舰队加速之后,这一战术也没有了优势。

驶往赤道无风带的双方舰队将会面临风力越来越小的境地,风力弱,速度自然就慢,这对主动进攻的一方本就不友好{进入阵位速度慢,要遭遇多轮炮击},而巴达维亚舰队在平均速度上,也低于大舰队,毕竟这支舰队中有太多的大肚子货船,货船本身速度就慢,帆装更是简易,可以看出,很多东印度大帆船的纵帆都是临时改装的,更可怕的是作为动力来源的横帆。

与战舰上,最少上中下三层横帆,多则四层横帆{顶帆,但一般海军官僚不承认,在术语中没有顶桅,只有旗杆,但因为顶部气流稳定,所以海军多有顶帆使用}横帆帆装不同,商船的横帆帆装都很简易,许多远洋航行的帆船上,只有上下两块横帆,东印度大帆船也是如此,究其原因,商船和军用船就不是一类船。

大部分的远洋商船,在公海大洋上的航行状态是,升起前桅和主桅各一道横帆,留七八个水手和舵手看管,其余人在舱内睡大觉,在顺流且天气好的时候,远洋商船甚至不靠帆只靠‘浪’前进。

这样的工作状态,商船的帆装怎么会好呢?这就造成,以武装商船为主的巴达维亚舰队的速度远不如大舰队,而大舰队现在全速航行{实际并未全速,而是根据木桶原理,以舰队中速度最慢的,也就是自由贸易级最高速为准},巴达维亚舰队速度跟不上,后卫舰队如何转向包夹,而双方几乎是同时转向,大舰队也没有机动,导致巴达维亚舰队的前卫舰队并不比大舰队突出多少,所谓转向包夹,那就是直接撞在大舰队前卫舰的炮口上。

哈鲁斯陷入了两难境地,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一时手足无措。

在巴达维亚舰队进退两难的时候,李明勋下令舰队左转向,贴近敌舰,为了避免破坏严密到敌人无从下口的阵型,转向的角度非常小,基本保持了阵型的完整,所以,一直到午时末的时候,已经接触小半天的中荷舰队才发出了第一声炮响。

第一轮纵射由大舰队中的七艘战列舰率先打出,在距离一千二百米之时,七艘战列舰下层火炮甲板上的炮门全部打开,已经装填完毕的海军三十二磅舰炮开始纵射,这是世界海军最强火炮,在第一轮射击的时候就取得了不错的战果,爪哇海战也正式打响!8

章一零七 爪哇海战 二

第一个被“中国重锤”锤击的是巴达维亚舰队中坚舰队的东印度大帆船奥兰治雄狮号,这是奥兰治雄狮级的三号舰{前两艘在欧洲建造,早于其下水},拥有一千五百吨的排水量,七十门火炮,而且作为巴达维亚舰队的副旗舰和中坚舰队的旗帜存在。

奥兰治雄狮号第一个被制裁也全然不是其运气不佳,实际上,这艘船早就被鹰舰队司令员李北极盯上了,在第一波开火的时候,大舰队基本与巴达维亚舰队并驾齐驱,由于双方队列密集程度不一样,后卫舰队对阵的反而是巴达维亚的中坚舰队,奥兰治雄狮号被重点照顾,因为荷兰军舰比较分散,后卫舰队没法一对一的进行决斗,索性集中火力,在一千二百米的距离上,三艘台湾级战列舰的三十九门三十二磅重炮对奥兰治雄狮打出了一轮齐纵射,这三十九枚炮弹中,只有一枚命中,对于如此长的距离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了,而对于迷信的水手们来说,首轮命中更让他们相信命运女神向他们掀起了底裤{假如有命运女神,且穿底裤的话}。

三十二磅炮弹与柚子差不多大小,在奥兰治雄狮号的主火炮甲板上砸出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奥兰治雄狮号那不足四十公分厚的船壳根本没有造成多大的阻碍,对于这艘排水量巨大的武装商船来说,只能算是隔靴搔痒,至少李北极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造成的损害要大的多。

这枚炮弹从奥兰治雄狮的主火炮甲板附近击穿,把一个炮手的半截身子打成了一滩血肉,各类木屑至少造成了三个人不同程度受伤,这本是运气极好的,要知道,如果这枚炮弹再往左或右挪移半米,就可能打死五个人了。{准备拖拽火炮复位的水手都在火炮两侧,而炮手则在火炮正后}

但这种好运,却不是荷兰人想要的,因为这枚三十二磅炮弹在打死人之后,砸中了火炮甲板左舷一门闲置的十八磅炮,直接把炮车砸了个稀烂,十八磅炮恢复了久违的自由,在船舱内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因为此时的奥兰治雄狮号占据上风向,船体往右侧倾斜,对于十八磅炮来说则是下坡,超过两吨重的‘自由’火炮翻滚而下,砸断了两根支撑柱和四个人的腿,长长的炮管还把两辆炮车砸坏,同样‘自由’的十八磅炮弹也在火炮甲板上乱滚,对于不穿鞋的水手和土著来说,那可是压碎他们脚趾的危险东西。

仅此一枚炮弹,让奥兰治雄狮号损失了三门十八磅炮,八个船员,以及难以计数的脚趾,这无异于是一场腥风血雨,因此,船上的荷兰火控官直接下令还击,整艘船乱做一团,主火炮甲板上的十八磅炮和船艉楼里的九磅炮,甚至露天甲板上的六磅炮都开始砰砰开火,奥兰治雄狮的怒吼引发了整个舰队的反击。

台北号的指挥室里,李北极听着船壳外传来的咚咚声音,看了看周围的参谋军官,耸耸肩说道:“诸位,台北号的英俊一去不返。”

军官们知道咚咚咚的声音是炮弹敲打外壳的声音,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在这个距离上,就算十八磅炮也击穿不了台北号,这艘船最厚的地方近九十公分,即便是船艉楼,也有六十五公分的厚度,在这个距离上,对于最强火炮只有二十四磅的荷兰火炮是绝对防御的。

青龙号上,李明勋也是纳闷,他拉扯了一下百叶窗,看到了弥漫在巴达维亚舰队上的硝烟,不解的问道:“我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一点都不专业。”一个年轻军官低声说道,显然在嘲讽荷兰人,没有人理解,为什么巴达维亚会在这么远的距离上进行全火力射击,这根本没道理,且不说绝大部分炮弹打不中,打中了也几乎不可能打穿,何必呢?

进行了长达一刻钟的炮击之后,巴达维亚舰队终于消停下来,显然军官们控制住了局势。而大舰队依旧在有条不紊的靠近,当距离不到一千米的时候,二十四磅炮参战,这意味着,战列舰的上火炮甲板,主力舰、大盖伦和重巡的主火炮甲板都可以参战了,唯一清闲的只有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了,它的最强火炮就是十八磅炮,还不被允许开火,虽然已经进入射击距离了。

在自由贸易级设计之初,海军曾经提出要求,希望唯一一层的火炮甲板拥有装配二十四磅炮的能力,这一要求与预设下层火炮甲板一样,都被拒绝了,成本并不是主要考虑因素,元老院认为,自由贸易级是东西方洲际贸易基础,谁也无法保证,这类船只在欧洲不被抢夺甚至征用,合众国可不想呕心沥血设计的船只被用来对付自己。

下午未时三刻,双方战列线逼近到了四百米左右,大舰队就不再逼近,反而通过微调航线,避免荷兰人的进一步缩进距离,实际上,如果考虑到双方火炮的实力,在二百到三百米的距离上对射,大舰队是最占便宜的,这意味着海军大规模装配的九磅和十二磅炮也可以击穿对手,而对手的六磅炮却不具备击穿能力,但李明勋考虑的是帆装损失,舰队以全帆装前进,靠的太近就会轻炮发射的链弹和xiàn dàn破坏船帆和绳索,李明勋可不想让舰队失去动力。

即便是在四百米距离上,无法造成击穿的荷兰六磅炮也在使用链弹、重xiàn dàn和轻xiàn dàn,毕竟它们打实心弹也无法击穿,只不过,在这个距离上,这类炮弹的命中率极低,特别是链弹,超出一百五十米就不知道飞哪里去。

{链弹的两个铁球比口径要小,气密性谈不上,而实心炮弹与内膛的气密性是‘chā jin一根筷子’}

大舰队也并非毫无反应,各舰开始收起桅杆之间的纵帆,就连对转向极为重要的后桅斜桁帆也收起,只靠船舵操控方向,毕竟纵帆的受打击面积大,在四百米距离上,xiàn dàn虽然打不死人,但足以打穿帆布,舰长们可不想纵帆被打成马蜂窝,纵帆收起之后,大舰队速度慢了一些,倒也无足轻重。

{xiàn dàn的杀伤距离并不远,一般在四百米以内使用,重xiàn dàn可能远一些,需要指出的是,海军xiàn dàn一般在二百米内用,海陆军的xiàn dàn是有区别的,区别在包裹方式,海军的xiàn dàn是用亚麻布包裹,因为经常被叫做一袋xiàn dàn,区别只是,商船的xiàn dàn随意用长条袋子装起来,军用xiàn dàn则是包裹之后,用细麻绳进行编制,把xiàn dàn编成圆柱状,而中间有圆木板间隔,这样做是增加气密性,而陆军的更精致,装填xiàn dàn的是薄锡筒,可能是铸造的,底部则是铁板,只有这样才能有效杀伤四百米外的敌人,所谓有效杀伤在于气密性赋予的精度和更大的能量}

纵帆收起来,xiàn dàn的作用就很小了,荷兰人开始主打链弹,这是一种对帆布和绳索都有效的炮弹,当然,在这个距离上,对帆布更有效一些,运气好打到横帆,就可以撕开巨大的口子,然而,即便是破坏帆装方面,大舰队也更专业。

首先,大舰队用的是九磅和十二磅炮来破坏帆装,威力更大一些,其次,专业海军破坏帆装的dàn yào可不止xiàn dàn,合众国海军为制式火炮配备了链弹、星型弹和杆状扩张弹,星型弹是一个挂满链子的铁球,效果并不显著,只是比链弹射程远一些,所以很少配备。{对付普通武装船只时,可以用星型打船身,其破甲能力也高一些}。但杆状扩张弹则是大量配备的,这东西猛一看像是哑铃,实际上,中间的杆并不是固定的,在飞出炮膛之后,它会扩张开来,横扫遇到的一切,两端的圆盘状结构与同口径炮弹一样,因此气密性更好,射程更远也更精准。

这类距离的射击,唯一心绞痛的是舰队的军需官,实心弹以外的异形弹对于炮膛的损害是巨大的,原本两千发寿命的火炮,往往在使用异形弹之后只有几百发的寿命,只不过这个时候,谁会去考虑这个呢。

大舰队一直在与巴达维亚舰队保持距离,而参谋们则观察着船体两侧的伤痕和水柱,不同的炮弹水柱是不同的,参谋们由此断定荷兰人异形炮弹的损耗,一般来说,十七世纪的每门火炮拥有六十枚左右的炮弹,其中异形炮弹占据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而以商船为主的巴达维亚舰队应该更少,或许增加炮弹储存是简单的,但异形炮弹却不是那么容易大规模增产的。

{到了拿破仑时代,战列舰火炮基数达到了一百二到一百五,需要指出的是,大部分炮弹都在dàn yào舱,而非摆在火炮甲板上。}

参谋们汇聚各类信息到李明勋那里,巴达维亚舰队破坏帆装的异形弹数量决定着战列线是否继续逼近,如果能得出其异形弹耗尽的消息,李明勋定然是要把距离缩短到二百五十米左右。

大舰队旗舰作战室里,李明勋端着一杯咖啡无聊拨动着角落里的地球仪,不时抬头看一眼钟表,在他的身边参谋军官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在各自的岗位发挥作用,李明勋很满意也很自豪眼前的一幕,他很清楚,百年海军可不是一时说一说,而是靠时间积累起来,他亲手创造了合众国海军,用先见之明和技术优势取得了一场又一场的海战胜利,但是李明勋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永远离开海军指挥官的位置,海军领先的技术优势,也会慢慢的消弭,所以,李明勋需要建立一支精干有效的队伍,为他们确立合理科学的规章,现在,已经有了雏形。

李明勋坚信,专业的海军比勇敢的海军更容易取得胜利,严格的制度比将领的个人发挥更稳定可靠。

忽然,李明勋安静下来,他意识到有些不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停下来了?”

参谋们很茫然,这个时候,舰长从作战室外走进来,说道:“司令长官,巴达维亚舰队停止炮击了!”

“发生了什么?”李明勋作势要走出去,却被两个陆战队员挡住了,这是海军的规矩,交战时间内,海军司令官不允许出现在露天甲板上,合众国海军需要的沉着稳重的指挥官,不是靠穿着礼服站在枪林弹雨中的装逼货,与指挥官死亡带来的灾难相比,那种装逼行为带给水手的鼓励简直不值一提。

无法出去的李明勋打开了百叶窗,用望远镜观察侧后方的敌舰,发现那里的硝烟已经渐渐停止,荷兰舰队依旧沿着原定航线航行,也除了停止炮击,似乎没有什么特殊动向,露天甲板上一如往常,但李明勋知道,舰队全部停火肯定是巴达维亚舰队司令哈鲁斯的命令,这个命令肯定是有阴谋的,只是李明勋看不透罢了。

“肯定是敌人火炮甲板在调整战术,这是肯定的!”一个年轻的军官高声叫道,他忽然指向巴达维亚舰队的二号舰,那是一艘拥有五十门左右火炮的军舰,这艘名为乌德勒支省号可能是巴达维亚舰队中最倒霉的一艘船,因为它独自面对青龙号与玄武号两艘战列舰,此时已经被打的狼狈不堪,在其面向大舰队的右舷,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洞,那是被重炮连续命中造成的,从这个大洞可以看出里面的水手在活动。

“司令长官,他们似乎在调整火炮射角!”那个军官高声喊道。

李明勋再次看去,却没有看出什么来,但是很快,巴达维亚舰队恢复了开火,绚丽的纵射之后,李明勋发现,没有一枚炮弹击中青龙号,甚至连一枚xiàn dàn都没有,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章一零八 爪哇海战 三

激烈的射击持续了许久,最终还是那个眼尖的年轻军官发现了猫腻,他指向大舰队序列二号舰,说道:“您玄武号的前桅横帆!”

李明勋看去,三面巨大的横帆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弹孔,左舷多于,但是他回身到船艏方向,发现青龙号的船帆虽然也有弹孔,却不及玄武号多,右舷背敌面几乎没有,李明勋明白了,这是敌舰把火炮的射角角度向后方调整,而且射角抬升,这样一来,就可以射击其侧后方的军舰,而因为角度增大,己方军舰船帆的投影面积也增大,命中率更高,即便是用xiàn dàn泼洒,也能造成极大的伤害,由此可见,哈鲁斯已经找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那就是极尽全力破坏己方的帆装,至少帆装被破坏,动力自然弱小,其后卫舰队就可以冲上来,夹击合众国舰队。

“阁下,西蒙斯司令请求突击巴达维亚舰队。”通讯参谋带来了最新的讯息。

李明勋当即摇头:“驳回,让西蒙斯安守阵位,不得有失。”

在大舰队中,西蒙斯的麒麟舰队舰船最多,吨位最大,却非突击首选,只不过西蒙斯的作战风格向来敢打敢拼,此时也是认识到了哈鲁斯的阴谋,不想被动挨打。

李明勋拒绝西蒙斯的请战也并非怯懦,如今双方舰队相距四百米,若是在平常的战列线对决中,这点距离只需要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就可以突击到位,近距离炮击敌舰,而刚刚调整了火炮射角的巴达维亚舰队不足以把火炮再调整回来,只能是被动挨打,但如今的战列线与平常不同,大舰队的战列线太过于拥挤,一旦突击,就需要先进行疏散,还要升起纵帆,而且现在的风速太慢,以大舰队不足三节的最高速度,走完这些战术程序,再突击到阵位,需要近一个小时,到时候,巴达维亚舰队肯定又恢复了火炮射角。

“如果我是哈鲁斯,一旦大舰队贴近炮击,我就会命令巴达维亚舰队的前卫舰队也进行进攻,即便是撞船也是在所不惜,一定要进入接舷状态,用绳索把双方舰船纠葛在一起,然后再让后卫和中坚舰队夹击。”李明勋给参谋们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不管怎么说,巴达维亚舰队舰船数量多是事实。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继续炮击还是与敌战术相同?”参谋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指了指高悬在侧面的挂钟说道:“先生们,已经是申时末了,再有大半个时辰,天色将黑,显然,哈鲁斯失算了,他确实在夹缝中找到了那么一丝的机会,但实在是太晚了,时间不允许他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完成破坏帆装、突击到位和夹击取胜的所有战术,事实上,如果我是哈鲁斯,在发现了这个办法之后,会沉住气,明天时间更充裕的时候,再行展开。”

正如李明勋所说,天色不早了,夜晚对于双方都是公平的,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战列舰还是普通的武装商船,夜晚都是不能进行战斗的,且不说炮击准确率低到无法接受,就是航行都有可能导致己方舰船碰撞。

“传令,舰队以旗舰为先导,右转三个罗经点,准备警戒锚泊。”李明勋对通讯官下达了命令。

舰队右转,就是再次与巴达维亚舰队拉开距离,只要保持在六百米左右,巴达维亚舰队那些xiàn dàn和链弹都失去了效能,只要给大舰队一个晚上,就可以缝补或者更换好船帆,第二天以全状态再行参战。

事实上,在大舰队转向拉开距离之后,哈鲁斯并未继续迫近,而是保持了原定航向,在进行了两刻钟的炮击之后,发现中远距离的炮击占不了上风,索性左转向,与大舰队拉开了距离,并且在酉时三刻解散了战列线编队。

李明勋同时下达了解散编队的命令,大舰队分了龙舰队、麒麟舰队和鹰舰队,分别进行锚泊,而巡护舰队则在锚泊地的西面展开了定点锚泊,进入深夜之后,间隔打开警戒灯,为大舰队锚泊地进行警戒。

巴达维亚舰队与大舰队就好像两个不分胜负的拳击手,在进行了一轮交手,掌握了对手实力之后,回到自己的半场休息,准备下一轮比赛。

天色未晚,大舰队就已经开始了修补作业,船帆缝补、更换,船舷修补、舱内排水、拯救伤员,处死阵亡者,晚餐的时候,大舰队的损失情况汇总到了李明勋的手中,一个白天的交手,海军共损失军官、水手和士兵共计六百四十二人,其中四百人阵亡,另外二百多人重伤,只有少数的幸运儿可以挺过截肢手术和之后的感染,其中损失最大的是自由贸易级别武装运输船,这种船船艉楼高大,投影面积也大,虽有战列舰的体量,却没有战列舰的防御力,多有被击穿的状况,当然,从兵种上来说,损失最大的还是操帆的水手,毕竟合众国全天都是以全动力前进,大量的水手被迫顶着枪林弹雨调整船帆、支索。

李明勋吃过晚餐,来到了欧罗巴号武装运输船上,这是大舰队损失最大的一艘船,五十二人阵亡或重伤于这艘船,在伤亡最大的时候,船上唯一的一位医生忙碌不过来,被迫请来木匠一起为士兵进行截肢,当然,这位效率极高的外科医生,在一年半以上也是一位木匠,李明勋为其开明果决的行为颁发了奖章。

要知道,在海军舰船上,医生的地位很高,荣誉感不亚于科班毕业,‘准贵族’出身的海军军官,很少有医生开明到让旁人接触自己的核心业务——截肢!

实际上,一天的作战,荷兰人的损失更大,仅仅是当晚被缝进旧帆布的死尸就超过了一千四百具,考虑到巴达维亚舰队糟糕的dàn yào储备程度,哈鲁斯不得已下令,除了军官和白人之外,其余人一律用圣经石作为重物,要知道,在海上,水手们死亡之后,会举行一个简短的仪式,用旧帆布包裹其尸身,缝补的时候,会由水手长、资深水手甚至军官缝补最后一针,从鼻孔穿过,确认其是否还活着,当进行海葬的时候,会拴上一枚炮弹,让其随尸身一起葬入海底。

大舰队阵亡的人也得到一样的待遇,这里已经是爪哇海深处,附近没有岛屿,否则合众国要为阵亡士兵实行火葬,并且为他们家人带回去骨灰,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只能进行海葬,骨灰罐里只能塞进一缕头发和衣服,他们的身份铭牌被统一收好,由舰长保管,在战争结束手,骨灰罐、铭牌、奖章和遗书都会随抚恤一起回家。

晚餐之后,大舰队的舰船上进行了颇具温情的争吵,以至于一些军官也加入进行,所谓的争吵是一场小规模的拍卖会,人们把阵亡者的遗物,如小刀、工具、酒壶甚至小工艺品进行了拍卖,阵亡者的同袍高价把这些东西拍到手,以实际行动添补阵亡者的抚恤金,各类不值钱的小玩意被拍到了高价,李明勋也让侍从官拍到了一枚简陋的牙雕作品,并且把它挂在了胸前,这就是海军的文化,粗鄙不堪的水手不仅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敢于搏击暴风巨浪,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具温情的人。

拍卖会后,三大舰队长官出现了青龙号的作战室,商讨一个新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由李北极筹备并且负责组织,计划的内容就是趁夜突袭巴达维亚舰队的锚泊地,也就是六海里之外的那片灯海。

“七艘大艇,一百二十人,全部是自愿参战的武装水手,他们先向北航行,避开荷兰人的警戒船只,从正北突袭敌锚泊地,以huo yào和火油为主要武器。”李北极介绍道,在他的身后是两个带队军官,都是年轻到有些稚嫩的脸。

这是危险性极高的行动,大舰队不可能在天亮之后就可以支持,而突击队也不可能火烧连营,说白了,就是用一百二十人的性命去换几艘船,为大舰队进一步争取优势。

带队的军官说道:“我计划带兄弟们先赶到海域,在寅时五刻{凌晨四点}这个人最疲惫的时间发动袭击。”

“这样的话,在天亮之时,我可以率先鹰舰队的重巡与巡护舰队一起,掩护他们回来。”

李明勋知道,这种计划只是看起来合理,但至少突击不是zi shā式的攻击,李明勋选择同意,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两把阻击枪,说道:“这是葡萄牙的果阿总督赠送给我的礼物,现在送给两位勇敢的鹰。”

军官们兴奋的接过李明勋的阻击枪,便是去准备了,半个时辰后,七艘大艇竖起折叠的船帆,满载着勇敢的水手和危险的火油、huo yào出发,绕行北方,突击巴达维亚舰队的锚泊地。

过了许久,休息中的李明勋忽然被西面传来的一阵炮击声所惊醒,他未来得及船上鞋子,就跑出了房间,看到挂钟上指示只有子时末,李明勋脸色从兴奋变为了震惊,他原本以为突击队已经攻击得手,但看到时间之后立刻知道是出事了,因为这段时间,根本不足以让突击队机动到位置,果然,走出船舱的李明勋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焰在青龙号左舷三海里处燃烧着,而那里应该是巡护舰队的警戒链。

“看,司令官阁下,是金星号。”作战参谋指着火光,肯定的说道。

在耀眼的火光中,可以看到金星号正在被一群乘着小艇的敌人围攻,目视确定有四艘,隐藏在金星号背面和黑暗之中的不知有多少,其周边的一艘巡航舰和一艘护卫舰已经过去支援了。

“肯定是荷兰人同样想突袭我们的锚泊地,被拦住了,高明义,这个老家伙,果然有两下子。我看他莫要叫半龙了,叫半仙的好。”青龙号的船长兴奋的哇哇大叫。

锚泊地的警戒链是巡护舰队司令高明义一手安排的,从北向南拉开,把大舰队掩护在东侧,只是高明义在入夜之后才让其舰队各舰机动到位置,而且采取夜晚间隔警戒,说白了就是明哨暗哨结合,其巡护舰队十艘船,只有五艘开灯五艘不开灯,在荷兰人眼中,那就是警戒船间隔很大,有机可趁,事实证明,哈鲁斯真的上当了,他派遣的突击小艇企图从两艘亮灯的警戒船直接通过,毕竟这两艘船相距达到十五链,却不知道,中间还有一艘实行宵禁的金星号,直接撞在了金星号的怀里。

无奈之下,偷袭改强攻,荷兰突击队围攻金星号,随着巡航舰杀人鲸号和护卫舰冥王星号机动到位置,荷兰突击队的围攻变成了被tu shā,金星号的指挥官经验丰富,在释放了信号火箭之后,命令全体船员躲进了底舱,而接到信号后的杀人鲸号和冥王星号立刻改变战术,其不再过分接近金星号,而是给火炮装填xiàn dàn,大范围的清洗金星号周边海域,一直到荷兰人狗急跳墙,焚烧金星号,两艘船才暂缓炮击。

而在夜风下积攒了足够势能的杀人鲸号仗着皮糙肉厚,直接冲入战场之中,不仅火炮攻击,火绳枪齐射,面对那些划桨逃跑的小艇,直接撞了过去,杀人鲸号那沉重的实心船艏把各类大艇、交通艇和侦查艇压碎了,艇上的荷兰士兵直接被水流拽到了杀人鲸的船底,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清理过船底的杀人鲸号船底长满了藤壶,藤壶那尖锐的石灰质外壳,就好比一把把锋锐的小刀,把荷兰人的身体切割刺破,等到这些尸体从船尾水流中出现的时候,已经是面目全非,成为一滩滩血肉,无意之间,偷袭大舰队的荷兰人被施以了海上最严厉的酷刑——拖龙骨,而杀人鲸号也无愧其舰名,此战至少有五十人被其压碎拖死。14

章一零九 爪哇海战 四

发生在八月五日凌晨的这场遭遇战,最终造成了四百二十多人的荷兰士兵死亡,统计数据源于巴达维亚舰队的提供的派遣数目和巡护舰队俘虏的数量之间的差额,实际上,巡护舰队仅仅捞起了不足百具的尸体,还有七十多位俘虏,给这支突击队给大舰队造成的损失仅仅是烧掉了金星号。

实际上,金星号并未完全焚毁,如果靠近合众国的港口,这艘船还可以抢救回去,其保存完好的水下船壳还能改造为仓库船、兵船使用,只不过这里是爪哇海,距离港口实在是太远了,只得被放弃,金星号上二百四十名官兵最终活下来了一百三十多人,大部分是为了配合巡护舰队战术,躲底舱被浓烟闷死的,金星号的船长得以存活唯一让他欣慰的是,他的座舰不是爪哇海战中第一艘沉没的军舰,但这个消息却让李明勋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欣慰。

突击巴达维亚舰队锚泊地的突击队在寅时初刻就发出了信号火箭,不仅时间提前了许多,而且信号火箭也与预定的支援掩护信号不同,突击队发出的是请求通讯的火箭,接到讯号的高明义派遣了一艘速度最快的护卫舰前去,而在青龙号上,李明勋看到了巴达维亚舰队在夜空中留下的四团火炬,他倍感欣慰,这意味着突击队至少解决了四艘荷兰舰船,但是随着通讯船返回,且天色将亮,李明勋才发现他完全错了。

首先,位于锚泊地最东面的麒麟舰队发现了锚泊地东南方向有船只正在沉没,而且不止一艘,而突击队带来的消息是,那四艘荷兰船并非其毁损的,而是荷兰人自己焚毁的。

一时间,大舰队司令部都有些蒙圈,一桩桩一件件都超出了参谋们的预料。

最终,是巡护舰队司令带来了准确的消息,这厮并非有先见之明,而是直接拷掠了俘获的荷兰突击队员,并且把所得情报送往了青龙号。

巡护舰队的通讯官指着地图解释道:“按照荷兰军官所说,昨晚巴达维亚舰队在天黑之后调整了锚泊点,他们利用一些破木板和水桶安放了灯火,让我们以为他们的锚泊地在我们正西方向,实际上他们在前半夜就对全舰队实行了灯火管制,慢慢把锚泊地转移到了我们的西北方向,而目的就是趁夜突袭大舰队,哈鲁斯派遣的是两支突击队,一支是被金星号阻拦的帆艇队,一共三十二艘小艇,五百余人,这只是佯攻,而另外一支则是火攻船,也就是昨天白日一支没有参战的那支纵帆船舰队。

哈鲁斯的计划是,利用帆艇队袭击我们的锚泊地,吸引全舰队的注意力,然后让火攻船作为主攻,他们的主力舰队则在寅时中开始突击,争取天亮赶到战场,与大舰队混战,只是帆艇队被金星号撞破了,而火攻船也出了意外,至少帆艇队一直没有发现火攻船的踪迹。”

西蒙斯解释道:“应该火攻船发生了碰撞,而且也与天气有关,昨晚子时的时候,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风吗,这让火攻船失期,我派遣过去的侦查船回报,东南方向沉没的都是纵帆船,飘有大量的油桶,肯定是火攻船,而潜水员称,一共有四艘船沉没,四艘船纠葛在了一起,且船壁有碰撞痕迹。”

其实,西蒙斯猜测的已经非常准确了,昨晚,哈鲁斯派遣了十二艘火攻船绕行突击,未免被发现,一直执行严格的灯火管制,只开领航灯,以免碰撞,但是进入战区之后,火攻船发现,大舰队的锚泊地散的很开,加上警戒船的视野交叉,就算开领航灯都可能被发现,于是命令关闭所有灯火,子时的一阵无风天气让火攻船遭遇了第一个意外,没有风就失去了动力,随波逐流的船只发生了擦碰,好不容易出现了风,帆艇队确实在警戒链处就与大舰队交火,连续的意外让火攻船的指挥官失去了信心,下令撤退。

撤退更是意外频仍,无法开灯的船队发生了剧烈的碰撞,四艘船纠缠在了一起,船上的借机叛乱的土著与荷兰水手发生了交火,让指挥官以为行迹败露,更是着急撤退,不得已放弃了四艘纵帆船,将之凿沉,这四艘船才是爪哇海战第一批沉没的船只。

而在帆艇队失利,火攻船没有进攻的情况下,准备突击锚泊地的巴达维亚舰队知道没有了机会,索性转向离开,由于凌晨的多雾的天气,大舰队暂时没有发现其行踪。

“说说他们的假锚泊地。”李明勋制止了众人讨论问通讯官。

“他们在假锚泊地留下了四艘船分别是奥兰治雄狮号、海尔德兰号、首席贵族号三艘武装运输船,还有一艘是乌德勒支号主力舰,留守的荷兰士兵在发现了突击队后,点燃了全部船只。”通讯官说道。

参谋摆开了一张序列图,前面标定的是巴达维亚舰队在昨日的战列线对决中的作战序列,可以看出,除了乌德勒支这艘位于序列第二位的船只,其余船只都是位于中坚舰队之中,而将大舰队昨晚汇总的作战讯息来看,被放弃的四艘船对决的对手都是合众国的战列舰和重巡这类专业的新式战舰,从这序列图上就可以看出,合众国海军的新式战舰在中远距离的战列线炮战中作战能力之强横,虽说没有击沉船只,但却重创到敌人无法修复,而巴达维亚舰队中这四艘船,打穿战列舰的炮弹都屈指可数。

“实在可惜了那艘奥兰治雄狮号,如果能俘获它,或许我们可以少造一艘洲际贸易船,空出船坞多造一艘战列舰了。”巡护舰队年轻的通讯官叹息说道,惹的众人哄堂大笑,这几乎是海军所有军官的怨念,抱怨洲际贸易船队的建造任务挤压了海军战列舰的建造。

李明勋忽然抬起头,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奥兰治雄狮号是可以修好的?”

通讯官不知道李明勋为何如此一问,西蒙斯说道:“上尉,具实回答!”

通讯官说道:“是的,元首阁下,我是这样认为的,奥兰治雄狮号被毁损的是舰船右舷和帆装,它的三根桅杆都是正常的,而且在其水线以上一米都没有击穿的痕迹,只是渗水有些严重。”

参谋们纷纷认真起来,这显然不是大家能够理解的,要知道,渗水和侧舷的大洞都算不上什么损伤,有些舰船从一下水就开始漏水,一般来说,被抛弃的船只要么是因为桅杆折断失去动力,要么是吃水线破损,无法控制进水,既然这些无法进行战地修补的损失都没有出现在奥兰治雄狮号上,那为什么它被抛弃了呢?

“只有一种可能,巴达维亚舰队没有时间对这类中等损伤进行维修。”李明勋说道。

西蒙斯当即道:“您说的没错,从昨晚入夜之后,巴达维亚舰队先是转移了锚泊地,又向我们的锚泊地暗中航行了一段距离,还招募派遣了突击队和火攻船,而且还在天亮之前逃走,我的天,巴达维亚舰队不可能有时间修补船只,奥兰治雄狮号肯定是因为积水无法被排出,直接选择了弃船。”

李明勋重重点头,昨晚对敌我双方完全不同,虽然昨晚突发的战斗让大舰队的船员没有休息好,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在金星号遇袭之前,大舰队已经更换了船帆,修补了部分破损,利用这个夜晚进行恢复破洞,虽然不能完全阻止渗水,但是却不用让排水机整日运转了,但巴达维亚舰队不同,在哈鲁斯的指挥下,原本更需要时间进行恢复的巴达维亚舰队是企图利用这个夜晚进行攻击,整个夜晚都没有消停。

“传令全舰队,升帆起来,我们追上去。”李明勋高声下达了命令,然后转身对所有的军官说道:“先生们,先生们,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巴达维亚舰队,找到这只遍体鳞伤还未恢复的野狗,然后趁着它病要它命,把这只野狗溺死在爪哇海这片烂泥坑里!”

“是!”众人群情激昂,纷纷领命。

西蒙斯道:“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巴达维亚舰队现在哪里。”

李明勋冷冷一笑,指着窗外说道:“雾气未散尽,昨夜风力微弱,想来也跑不远,这样,龙舰队和麒麟舰队继续组成战列线,往西北方向航行,把巡护舰队的四艘巡航舰加强给鹰舰队,让其往西南方向航行,其余护卫舰组成搜索幕,往正西航行,总归是能发现的,待发现之后,审慎出战,待大舰队集结,再行决战!”

实际上,根本没有李明勋想的那么复杂,在舰队升帆航行,途中编队的时候,弥漫在爪哇海面上的薄雾已经渐渐散去,处于锚泊地最北面的火星号护卫舰的主桅瞭望手率先发现了正航向西北的巴达维亚舰队,因为其在昨晚准备趁夜进攻,又是在凌晨进行了夜幕撤退,所以完全没有战列线可言,巴达维亚舰队像是一群被驱赶的羊,嗡嗡一大片散落在爪哇海面上,而距离刚刚组成两条战列线的海军舰队只有不足七海里。

八月五日,卯时四刻,青龙号舰队发布了追击令,旗舰青龙号和鹰舰队旗舰台湾号分别打出了引导旗,在航行中组成战列线,而巴达维亚舰队也发现了大舰队的踪迹,知道如此乱糟糟的阵型被追上就是死路一条,不得已降速组织战列线。

其中以鹰舰队反应速度最快,其舰队中一共有十二艘船(加强了四艘大巡),全部是快速战列舰和巡航舰,在爪哇海清晨的弱风之中,张开了包括翼帆在内的全部船帆,其舰队速度一跃达到了三点五节,而原本速度就慢的巴达维亚舰队,在组织编队航行状态,速度没有超过一节,甚至有些舰船为了加入编队,不得已停航等待阵列通过。

这一次,是巴达维亚舰队在前,大舰队在后,李明勋按照一般原则组成一条战列线,而是授权速度快的鹰舰队去占据上风向,而大舰队则沿着既定航线航行,紧随其后,适时选择夹击还是占据上风。

巴达维亚舰队显然发现了这一点,开始调整航向,在其组成战列线的那一刻,先导舰直接选择了左转向,航向西偏南两个罗经点,目标便是巴达维亚,而速度快的鹰舰队也是顺势转向,于午时初刻顺利追上了巴达维亚舰队,并且占据了上风向,李北极准备下达齐射命令的时候,接到了大舰队的信号命令——继续追击,斩其首。

作为巴达维亚舰队司令的哈鲁斯此时已经下定了逃离的决心,昨天进行了一天的战列线对轰,虽然一直保持了中远距离,但巴达维亚舰队依旧折损严重,被抛弃的船只也就不提了,舰队中一半的船只都有各类损伤,这些原本可以在昨晚修复的损伤,因为昨晚的冒险攻击而没有进行,巴达维亚舰队的状态很差,而且速度更慢了,昨天大舰队用速度压着巴达维亚舰队打,今天同样可以如此,即便是昨天战斗的翻版,今天也得扔下一些船只。

鹰舰队与巴达维亚舰队拉开了距离,而大舰队同样在下风向追击,在追击过程中,李明勋下达了第二个舰队拆分命令,旗舰青龙及龙舰队序列第二到六舰跟随旗舰一起快速航行,而序列中其他的盖伦船和重炮舰则右转向减速从后方加入麒麟舰队,如此命令的原因很简单,武装运输船、盖伦船和重炮舰的速度太慢了,跟不上专业的战舰,现在对于合众国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舰船数量,而是速度。

鹰舰队与龙舰队从南北两个方向包夹,放过了巴达维亚舰队的后方船只,直接扑向了哈鲁斯所在的旗舰金狮号。

章一一零 爪哇海战 五

巴达维亚舰队在混乱中组织好了战列线,但这完全是应急性的,以旗舰金狮号为首编队航行,但是与昨日的阵型之严正已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实际上,巴达维亚的前卫、中坚和后卫三支队序列已经完全被打破了。

在原本的巴达维亚舰队序列中,哈鲁斯精挑细选舰船编列了三大支队,其编队原则与大舰队近乎相同,其把舰队最强的专业主力舰编列在了旗舰所在的前卫舰队,把速度最快的军舰、巡航舰、盖伦船和体量较小的武装商船编列在了后卫舰队,前卫与后卫舰队是最容易进行突击,决定战争胜负的,自然要讲究速度,而体量巨大的,臃肿缓慢的东印度大帆船则编列在了中坚舰队,为全舰队之脊梁,但是在经历了一个夜晚的混乱之后(夜晚是没法战列线编队航行的,突袭锚泊地更不能一字长蛇阵),巴达维亚舰队的序列早已解散。

而在凌晨舰队踪迹被发现后,哈鲁斯命令紧急编列战列线,在没有合众国海军那般完整的编队原则、纪律,也不具备大舰队专业素养的情况下,巴达维亚舰队遵从了最简单的编队原则,以旗舰为先导,速度快者优先加入,速度慢者在后,这样导致速度最慢的武装运输船成为了事实上的中坚舰队,更可怕的是,这批速度慢的武装运输船还是昨天海战中重点打击对象,受创严重且帆装落后的它们速度更慢了。

虽然混乱的编队为埋葬巴达维亚舰队挖了第一锹土,但哈鲁斯也没有办法,巴达维亚舰队舰船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一个夜晚不消停的转移、突击、撤退等机动战术让所有舰只的位置都不可控,在巴达维亚舰队确认被发现到金狮突破各种己方船只的阻挡出现在先导舰位置的时候,就已经过了近半个时辰,如果守旧的按照原先序列编组,巴达维亚舰队肯定会在编队尚未完成前,就被追上了,如今的编队虽然混乱,却可以在航行中编队,至少当战斗发生的时候,巴达维亚舰队以战列线方式迎敌。

在未时五刻,龙舰队与鹰舰队就已经追上了巴达维亚舰队的旗舰金狮号,但李明勋并未下令开火,而是命令两支舰队夹着巴达维亚舰队继续前进,目的是通过压迫其前进速度,让其战列线自行崩溃,但哈鲁斯很快明白过来,眼瞧着各种武装船所处的战列线间隔越来越大,几乎断裂,哈鲁斯下达了战斗接敌的命令,巴达维亚舰队中的水手开始调整风帆,以战斗帆装迎敌。

见计策并未成功,李明勋同样下达了战斗应战的作战令,一时间,舰船上水手们忙碌不停,沙子被洒满了甲板,水手们把自己睡的吊床用绳子绑起来,塞到向敌一方的舷侧的铁架子里,用来增强防御,火药猴从弹药舱和火炮甲板穿梭,提取更多的火药和炮弹,负责指挥火炮甲板作战的火控官查验了所有的舷侧火炮。

未时七刻,战斗打响,随着最后一轮钟声,龙舰队与鹰舰队露天甲板上,非操帆水手全部进入火炮甲板或舱室之中待命,按照海军作战原则,非必要情况下,不得使用露天甲板火炮(战列舰直接没有设立),多余的水手处于待命状态,不得已使用火绳枪等轻型武器射击。

而巴达维亚舰队就不同了,依旧是乱糟糟的老样子,其为了增强活力,在露天甲板堆砌火炮,比如旗舰金狮号,原本只是一艘满载排水量一千二百吨左右的军舰,拥有火炮五十八门,但为了增强火力,在原本局促的火炮甲板另加增了十门轻炮,不仅导致操帆效率大降,而且还迫使更多的炮手站在危险的露天甲板上,不仅炮手和协助的水手,一些陆战队员也借着炮门使用火枪作战,完全没有意义。

随着作战令下达,鹰舰队和龙舰队在距离目标不到四百米的距离上打出了第一轮齐,夹击了巴达维亚舰队序列前十艘军舰,其中序列二号舰公会号最为倒霉,这艘军舰此时面临永宁号和玄武号两艘战列舰的夹击,公会号不过是一艘排水量九百吨,拥有五十二门火炮的普通军舰,那里遭受过如此强力的火力,更不要提,在昨天与座头鲸号的对阵中,它就已经受创颇大了,金狮号此时也是如坠落深渊,同样被两艘战列舰夹击着,而且还是两艘旗舰。

在战斗令下达的那一刻,鹰舰队司令长官李北极下令一边开火一边迫近巴达维亚舰队,在作战序列中,此时拥有十二艘主力舰的鹰舰队是拥有最自由权限的,其既不用为元首的安危束手束脚,处于上风向的舰队也不用担心敌舰队机动而导致的夹击。

随着鹰舰队靠的越来越近,巴达维亚舰队的前十二艘军舰都是遭遇了攻击,其中前六艘更是遭遇双面夹击,而哈鲁斯在炮战开始的一刻便是清楚,如此夹击之下,前卫舰队可支撑不住,于是,他下令后卫舰队进行突击。

所谓的后卫舰队此时大部分在中坚舰队的位置上,也有部分散落在武装运输船中坚,集中起来的后卫舰队舰船一共十一艘,包括两艘巡航舰、四艘七百到九百吨级的盖伦船,还有就是四艘比较轻便的商船,而旗舰则是原锡兰驻留舰队司令德约特的旗舰范威特号,这应该是巴达维亚舰队中最强大的一艘,满排一千三百吨,经过加强后,装配有七十二门火炮,而且是在三十年战争结束后加入东印度公司的,舰龄也比较新。

实际上,哈鲁斯早就看向了这艘舰,在组建巴达维亚舰队的时候,他提出要以这艘舰作为旗舰,把金狮号让给德约特作为后卫舰队旗舰,虽然得到了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同意,但是遭到了范威特号全体官兵的反对,范威特号的舰长甚至坦言,如果哈鲁斯以这艘船为旗舰,他不能保证舰员们不会把他闷死在船舱里,其实原因很简单,范威特号是由泽兰省海军部建造并使用的,后来被荷兰舰队抢走,但舰上主要军官是泽兰省人,最终,哈鲁斯没有得逞。

这种情况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中非常常见,这个国家五个海军部之间相互倾轧不断,即便在事关国家存亡的英荷战争中,他们也会用兵变的方式威胁不属于自己老家的司令官上船,尼德兰从来不团结,也不倡导团结。

德约特将军从一开始就反对哈鲁斯的战略,特别是昨晚的袭击,但最终还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此时的德约特可不敢怠慢,他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很清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在接到旗舰命令之后,德约特命令他的舰队满帆装前进,随他的旗舰范威特号一起转向应战,这支舰队满帆之后,速度达到三节有余,完全超越大舰队战斗帆装之下一点五节的速度,而此时的麒麟舰队还在后方未及赶到,德约特得以率领舰队穿过了麒麟舰队与龙舰队之间的空档,来到了龙舰队的下风向,利用速度优势,快速追上。

李明勋并非没有想到巴达维亚舰队会有如此反应,但他也知道,战胜东方海军的最强对手并非不用付出代价,总有人要做出牺牲,李明勋没有推卸这个责任,实际上,当龙舰队处于下风向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了,这也是李北极猛冲猛打的原因,只有干掉被夹击的巴达维亚舰队,才能解除龙舰队的部分威胁。

但是,李明勋不会坐以待毙,在刚才与鹰舰队夹击巴达维亚前卫舰队的时候,强有力的火炮齐射就已经帮助鹰舰队建立了优势,李明勋在火炮甲板进行了一轮动员之后,命令通讯官升起了训令旗:元首与诸君同在!

李明勋不知道的是,在他前去动员火炮甲板的时候,舰队司令部中的参谋长和青龙号舰长及卫队长已经碰头商议,一旦出现不利局面,青龙号当满帆前进,脱离战场,由序列二号舰玄武号接手龙舰队指挥权(参谋长会在此时乘坐小艇转移到玄武号),为此,舰长部署了三十名水手在船舱之中,随时准备去操帆,而随船陆战队则拿出了水手斧,随时准备砍断敌舰抛来的绳索。

训令旗升起之后,李明勋回到作战室,指挥舰长进行机动,在德约特的舰队转向龙舰队的下风向的时候,李明勋下达了两个命令,一个是随德约特转向,拉开与巴达维亚舰队的距离。第二个则是命令麒麟舰队快速前进,接上战列线,组成大舰队,纺织荷兰人那占据绝大数量的武装商船也加入突击行列。

虽然舰队转向,但龙舰队依旧是在左舷射击巴达维亚前卫舰队,继续为鹰舰队增加优势,而第二个命令则是命令麒麟舰队掩护,毕竟鹰舰队与龙舰队都处于战斗帆装状态,速度是不如那些武装商船的。

哈鲁斯见龙舰队选择规避,不顾一切的右转向,企图靠上龙舰队,最好能发动接舷战,把这支舰队与自己绑在一起,虽然最终的结局肯定是一起下地狱,但哈鲁斯感觉仍然是赚的,至少那两艘瑞兽级战列舰就能买六艘金狮号。

前卫舰队的右转向导致了战列线对决以来第一艘荷兰舰船沉没,这艘舰就是序列二号舰公会号,公会号的右舷在昨日的战斗中就屡受重创,如今被玄武号几轮齐射下来,又是多了七八个洞,因为战场处于夹击状态,玄武号未免伤及另一边的永宁号,一直压低炮口,射击公会号的侧舷(处于下风向,射击帆装比较有利),沉重的三十二磅、二十四磅炮弹屡屡击中公会号水线以上的位置,导致肋材受创,裂缝处本就大规模进水,而在公会号随着金狮号右转向的时候,灾难发生了,过度的右倾导致原本在吃水线上的两个破洞淹没在了吃水线以下,公会号开始大规模的进水,等到公会号反应过来的时候,吃水线因为入水太多,下降了足足三十公分,导致左舷也有破洞大量进水。

这个左舷破洞原本就比较危险,其位于吃水线附近,只是因为公会号位于鹰舰队的下风向,西南风吹的公会号往右倾斜,才让它在吃水线以上的,如今忽然改平,导致进水量再也控制不住了,在公会号的最后一刻,舰长先是命令公会号继续右转,驶离战列线,以免阻挡后面的战舰,接下来才是下达了弃舰命令,荷兰舰队终于展示了其专业的一面。

但是公会号的出事也给哈鲁斯敲响了警钟,前卫舰队中的军舰虽然并不都有吃水线上下的损伤问题,但哈鲁斯却很清楚荷兰军舰的特点,那就是不够结实,这个国家的军舰都是从商船改造来的,也擅长使用不那么优秀的材料建造军舰,这就意味着,其结实程度远远比不上合众国海军那些柚木和橡木战舰,更可怕的是,在两天的战斗中,火炮的后坐力以及敌炮炮弹的射击让这些军舰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在龙舰队避开了前卫舰队的扑击之后,前卫舰队又回转了航向,哈鲁斯可不想破坏战列线,哈鲁斯并非全无所得,至少赶开了龙舰队。

但哈鲁斯不知道的是,李明勋从不是一个只知道保命的人,如果他胆小,此时应该全帆装离开战场,而不是进行战术规避,龙舰队的战术规避持续到了德约特的后卫舰队赶上,范威特号终于与青龙号持平,并且迅速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目的使用的竟然是链弹,希望破坏龙舰队的帆装,达到全歼这支舰队的目的。

但是德约特将军也失算了,李明勋下一个战术命令就是左转向,攻击前卫舰队,龙舰队此时两艘战列舰和四艘主力舰,在接到战术命令一刹那,就是扑向了前卫舰队,这一次,李明勋没有要求全舰队的梯形或倒梯形接敌战术,而是命令各舰自行攻击目标,也就是全舰队六艘军舰同时转向,原因很简单,在龙舰队与前卫舰队拉开距离后,前卫舰队各舰船已经命令火炮甲板集中人力到左舷,迎战越来越近的鹰舰队。

章一一一 爪哇海战 完

申时两刻,龙舰队各舰船的火控官在从舰长那里得到了突击命令之后,几乎全部选择了新的炮击命令,首先,上下两层火炮甲板的三十二磅、二十四磅和十八磅主炮,全部装填双份实心弹,炮口压低十度(因为处于下风向,实际上与海平面持平),直射敌舰舰体,而船艏、船艉的十二磅炮和九磅炮装填双份霰弹,露天甲板的六磅炮(逆戟鲸主力舰临时加装)装填霰弹和链弹,射击敌舰的露天甲板,实际上,火控官也希望六磅炮双份霰弹装填,只是其预装填了链弹,此时已经不好卸除,索性将错就错了。

哈鲁斯和德约特都没有想到龙舰队会选择绝命突击,他们很清楚,如果龙舰队这次突击没有解决对手,前卫和后卫两支舰队就真真的把龙舰队夹在中间了。

等到站在船艉楼上的哈鲁斯看到青龙号如山如岳的舰体压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青龙号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打出了第一轮齐射,并且在接下来一分钟里打出了两到三轮急促射(三十二磅炮太重,打不快),而龙舰队其余军舰都是突击到一百米甚至五十米的距离上射击,那几乎是顶着巴达维亚舰队的肚皮射击,这样的距离上,射失的可能性还是比较低的。

哈鲁斯在第一次齐射中就被一枚霰弹射中,这枚重霰弹穿过了侧舷的木板和旧帆布之后,打到了哈鲁斯的肩头,好运的是,重霰弹已经没有多少势能,而肩部的一枚铜章挡住了一些,没有打出伤口,但骨裂是肯定的了,他的副官把哈鲁斯拉进了水线以下的舱位,让哈鲁斯躲开了第二轮的攻击,但是,哈鲁斯能躲开,金狮号却躲不开,在双面夹击之下,这艘船已经被击穿了近百次,上层火炮甲板直接塌陷,桅杆也已经断裂,幸好舰长在最后一刻右满舵,驶离了战列线。

被夹击的六艘军舰,几乎都遭遇了重创了,其中序列五号舰甚至直接打出了白旗投降,李北极让其转去上风位置,由外巡弋的一艘护卫舰负责接管,而在打爆了前卫舰队的七艘船之后,李北极下达了左转向,与敌拉开距离的命令。

如此一来,鹰舰队向南航行,与巴达维亚舰队拉开了八百米的距离,这一举动也拯救了哈鲁斯,在确认金狮号没有抢救价值之后,哈鲁斯选择更换旗舰,其在陆战队的保护下登上了交通艇,并在大约二十分钟之后,登上一艘奥兰治雄狮级武装运输船鹿特丹号,重新升起了司令将旗,再次执掌了巴达维亚舰队。

这在战列舰对决中很常见,尤其是在荷兰人原本擅长的乱冲乱打的战术下,指挥官往往在一场战役中更换三四次旗舰,当然一般情况下,海军也不会攻击逃生和落水的水手,古今中外几乎都是如此。

合众国海军虽然没有欧洲同行那种‘贵族豁免’‘绅士风度’等迂腐教条,但依旧是保持了平等原则,即敌何以待我,我必以何待敌,至少目前来说,海军还没有给荷兰人射击落水水手的先例,所以也不会率先动手,毕竟双方都视对方为文明国家(至少表面上),自然要表现出足够的文明。

鹰舰队没有攻击逃生的荷兰水手,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活下来,一般来说,即便是救生标准最高的战列舰,也只能保证五分之一的人有船可坐,在欧洲海军的救生标准中,水手从来就不是考虑的因素,所以大量的水手被迫跳水,然后被驶过的荷兰舰船形成的水流卷入船底,拖行到死,在战斗中,巴达维亚舰队也不会派遣水手救援,或许唯一对他们感兴趣的是那些拥有敏锐嗅觉的鲨鱼,这群可以嗅到五百米外一滴血的海洋生物,在双方舰队远离之后,就要展开一场饕餮盛宴了。

然而,李北极命令转向可不是为了避免撞击这些跳水的水手,而是为了寻机再战,鹰舰队驶离战场之后,巴达维亚舰队的战列线再次成型,而鹰舰队则远远的减速,寻求再次迫近,加入战场。

申时末,李北极下达了突击命令,鹰舰队的火控官们同时命令右舷火炮装填双份炮弹,这一次,李北极的目标依旧是巴达维亚舰队战列线前端的军舰,在上一轮突袭中,这些军舰与鹰舰队的巡航舰发生的炮战,已经是有伤在身,此时的麒麟舰队已经加入战场,麒麟号出现在了龙舰队序列六号舰之后,算是彻底接上了战列线,把德约特的后卫舰队隔绝在了大舰队的下风向。

但此时的西蒙斯并不舒适,德约特舰队有十一艘军舰,而龙舰队只有六艘,这意味着,包括麒麟号在内的五艘舰船是被夹击的,好在德约特舰队的实力并不强,除了他的旗舰之外,其余的战舰火炮都是九磅和六磅炮居多,对麒麟号和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的威胁并不是很大,唯一让西蒙斯庆幸的是,已经再次获得指挥权的哈鲁斯调整了战术,其命令战列线加速,与敌齐头并进之后,再行开火接战,哈鲁斯如此命令的缘由其实非常简单,还是要死命的夹击龙舰队,毕竟这支舰队的损伤最为严重,只要夹击成功,就可以顺序夹击麒麟舰队,而麒麟舰队接上战列线之后,更是让哈鲁斯有些癫狂,这样的话,德约特就可以和他一起夹击十一艘舰船(德约特有十一艘船),只要成功,这场仗就算是彻底赢了。

哈鲁斯不知道的是,战场上有个人和他英雄所见略同,这个人便是鹰舰队的舰队司令长官李北极,哈鲁斯想通过齐头并进夹击龙舰队和麒麟舰队十一艘舰船,李北极也想在这个时候突击夹击巴达维亚舰队的十二艘船,李北极也知道,这是关键的一次突击,只要赢了,海军就赢了,巴达维亚舰队船再多,没有了支柱的海军舰艇,仅凭几十艘武装船是无法和海军舰队对抗的。

酉时初刻,鹰舰队的突击行动正式开始,李北极在此之前动员了舰队的每一个成员,即便是厨子、木匠等非作战兵种也发放了武器,李北极的态度很决,为了突击成功,不惜此身。

这个时候,哈鲁斯与李北极之间的差距就显露出来,李北极是要亡命突击的,其的舰队训令旗语就是:不成功便成仁。而哈鲁斯则‘稳当’多了,还在交通艇的时候,身边的军官建议他登上战列线序列第八号舰,也就是此时战列线的先导舰,而哈鲁斯拒绝了,他表示要以符合他舰队司令身份的舰船作为旗舰。

这一要求,最终要哈鲁斯登上了鹿特丹号,这艘拥有七十二门大小火炮的大帆船确实够大够雄伟,但却是位于战列线序列第三十二号的,即便不考虑已经退出战斗的七艘船和位于下风向的十一艘船,其也是位于第十四号,哈鲁斯选择了稳坐钓鱼台,或者说,爬上墙头看好戏,双方的夹击行动都不会影响他的生命。

好在哈鲁斯也找到了足够的理由,这艘鹿特丹号位于战列线的中央,在德约特这位副司令已经被挡在了外侧之后,只有这个位置才能让全舰队看到自己的命令,而鹿特丹号也并非出于不交战状态,其与麒麟舰队的一艘盖伦船进行交火,那艘船只有四十门火炮,几乎是大舰队中火力最弱的军舰了。

接来的一个半小时是这场海战中最混乱的时间,此时的战列线分为了四条,大舰队十一艘军舰处于被夹击状态,巴达维亚舰队十二艘军舰处于被夹击状态,这个时候,什么战术、规避都是毫无作用,两支舰队就好像两个剑客,狭路相逢,就看谁出剑快就看谁出剑狠。

火炮甲板上的炮手和水手也已经处于疯狂状态,这个时候,完全不用什么瞄准,眼前的战舰距离自己只有五十到一百米,只要把炮弹打出去,就肯定可以射中什么,绚丽的炮口火焰一度让晚霞失色,虽然战斗持续了很久,但实际上在舰队接触的那一刻,胜负就已经分出。

与哈鲁斯的怯懦不前不同,在这次国运之战中,大舰队的每个指挥官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勇气,在李北极的鹰舰队无所畏惧的贴近巴达维亚舰队的时候,李明勋也下达了突击命令,还在与德约特舰队进行纠缠的大舰队放弃对手,所有的炮手和水手转战左舷,同样是装填双份炮弹,同样以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姿态冲上了巴达维亚舰队,巴达维亚舰队的战列线上的十二艘舰船在同一刻遭遇了暴风骤雨一般的炮击,毁灭性的炮击持续了十几轮,虽然德约特同样表现的勇敢,紧随其后贴上来进行炮战,但也无法阻止先下手为强带来的优势。

经历了炮弹洗礼的巴达维亚舰队就像是一条被烧过的蛇,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缺口,紧随其后的就是接舷战,陆战队员和武装水手蜂拥而上,冲击上了巴达维亚舰队的舰船,把里面残存的水手淹没了。

战斗进入到了白热化,实际上,这个时候巴达维亚舰队仍然有机会,哈鲁斯手中仍然有十艘左右的武装商船还在战列线末尾无事可做,在混战之前,这批武装船速度最慢,又遭遇了护卫舰的牵制,一直无法靠近战场,但此时已经进入了接舷战,这群武装船完全可以从侧面插入,越舷登船,充分发挥巴达维亚舰队在人力方面的优势。

可惜的是,哈鲁斯并未有拼命的觉悟,那个曾经站在金狮号船艉楼平台上的将军此时已经被吓破胆,面对纠缠成一团的舰队,他犹豫起来,但是很快,两个人帮他做出了决断,一个是西蒙斯一个李北极。

西蒙斯在加入战团之前,命令麒麟舰队和巡护舰队全部突击进行接舷战,而目标则是巴达维亚舰队战列线后方的武装运输船,他这样的目的是为了牵扯住更多的荷兰舰船,以免让大舰队处于被围攻的状态。

而李北极此时头脑更加清明,他敏锐的发现,哈鲁斯这位巴达维亚舰队的司令官不再战团之中,如果让其在一旁指挥,对大舰队肯定不利,于是李北极直接‘抛弃’了已经登上敌舰的己方舰员,命令四艘台湾级战列舰逆风换舷,突击哈鲁斯所在的中坚阵列,因为人手不足,他命令参谋们手持武器,在接触之后,与他一起擒杀哈鲁斯。

原本就没了胆魄的哈鲁斯发现了麒麟舰队的异常和李北极的动态之后,更是担心,正此时,两艘武装商船的逃跑让他彻底失去了斗志,这两艘武装商船只有七八百吨,面对的就是自由贸易级的欧罗巴号和合众国号这两个重量级的选手,在遭遇重创之后,两艘船竟然打出了弹药耗尽的旗语,直接转舵离开战列线,类似的事情在英荷战争中屡次发生,荷兰人那不专业的海军总是缺乏勇气和纪律。

在两艘武装商船驶离战列线之后,哈鲁斯直接命令解散战列线、自由作战,理由是战列线已经崩溃了,显然,他把责任推给了这两艘武装商船,其事后声称,他要求解散战列线,是为了更全面突击已经混战在一起的战团,却不曾想因为天色昏暗,导致其他舰船未曾看全旗语,直接四散而逃。

实际上,哈鲁斯就是想逃命,为了活下去,他甚至想登上一艘航速较快的商船,作为舰队司令的哈鲁斯甚至连撤离的命令都没有下达,更不要说主持撤退工作了,但巴达维亚舰队的好运气来了,此时已经是夜幕降临,大舰队大部分的舰船都纠结在战团里,失去了追击能力,让残存的荷兰军舰得以顺利撤离。

而对大舰队威胁最大的还是德约特,其指挥的后卫舰队并未全部加入战团,其中部分拥有重炮的军舰在战团之外,用重炮击沉了几艘舰船不说,还用旗语通知战列线末尾游荡的火攻船攻击战团。

德约特显露出其残忍的一面,为了胜利,不顾己方士兵的生死,但好运对大舰队同样有效,因为天色昏暗,只有三艘火攻船看到了命令,而他们在发动袭击的时候,被撞沉一艘,击沉两艘,而其中一艘还是被荷兰舰船击沉的,显然,荷兰人终究不全是疯子,或者说在胜负已分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去死。

章一一二 战后

夜幕降临只有的爪哇海被火光照亮,已经混战在一起的战团此时已经偃旗息鼓,声音嘹亮的翻译军官用荷兰语、德语、法语、爪哇土著语对船上的荷兰人进行劝降,事实已经证明,无论是德约特还是哈鲁斯都已经抛弃了他们,舰队司令哈鲁斯直接跑的没影了,德约特的后卫舰队还有七艘船,此时在东北方向游弋,谁都知道,天亮前他会撤走,否则就会被拥有速度优势的巡航舰追上。

对荷兰人造成影响的不只有翻译官的提出的‘优渥条件’,还有船上水手的刀剑,在巴达维亚出发的时候,每一艘荷兰船都塞上了大量临时抓来的爪哇人和华人,在失败的战事中,这些心怀怨念的人被荷兰军官分发了武器,他们为了活命与合众国海军战斗,此时为了活命自然也是要与不肯投降的荷兰军官战斗,陆战队一艘一艘的接管荷兰人的船只,大大小小的帆艇在舰船之中穿梭,救助飘在海面上的人,在白日决战的战场,也有军人在忙活,偶尔还会响起一两声的火枪,那并非海军在处决落水水手,而是在驱逐、击杀趁火打劫的鲨鱼。

只有荷兰军官被陆战队看押起来,其余人,无论是白人、华人还是土著,都只是被收缴了武器罢了,在被俘虏之后,海军为其提供了一份食物,而在天亮之后,无论俘虏还是海军都加入到了修船之中,战斗已经结束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若是沉没了,谁也捞不到好处。

最先的修船是进行损管作业,除了排水,就是堵住进水的孔洞,先保住船不沉没再说,之后才是恢复动力,修船一直持续了三天,爪哇海战的总结终于送达了李明勋的手中。

在整个爪哇海战中,巴达维亚舰队一共损失了三十九艘船,其中有被大舰队击沉的也有主动焚毁的,东印度公司方面,绝大部分的海军战舰被击毁,逃离的船只除了一些东印度大帆船,就是巡航舰、盖伦船一类的小型船,大舰队一共抓抓住了八千二百四十人的俘虏,其中白人和混血在两千八百人左右。在损失的三十九艘船中,有十二艘是被大舰队俘获的,实际上,巴达维亚舰队的损失不止这些,在逃亡途中,也有一些荷兰船只沉没或者被丢弃,而根据东印度公司的统计,在爪哇海战后,一共有三十五艘船逃回了荷兰控制的各个港口,回来的人数在一万两千人左右,也就是多达一万三千人战死或被俘、失踪。

合众国一方的损失也非常严重,因为大舰队是胜利者,所以可以非常细致的清点损失,大舰队总计损失了十一艘船,包含三艘逆戟鲸级的主力舰,两艘虎鲨级重炮舰,还有三艘盖伦船,一艘巡航舰和两艘护卫舰,此外,全舰队所有船只都遭受了不少的损伤,在回国过程中,还有两艘军舰因为遭遇恶劣天气,最终还是被放弃,爪哇海战之中,大舰队还能投入战斗的船只只剩下了十四艘。

唯一让李明勋感觉到庆幸的是,洲际贸易船和战列舰没有一艘沉没,洲际贸易船是因为一直没有承受艰难险重的任务,而战列舰纯粹是因为实力强横,而大部分的战果也与战列舰有关。

大战之后,重伤的海军军舰前往文岛港进行维修,部分船只返回了马尼拉和巴达维亚,而缴获的荷兰船只中,大部分就近在苏卡达纳、泗水等盟属港口维修。

可以说,爪哇海战决定了未来二十年谁是东方世界的海上霸主,而合众国显然抓住了这一机会,夺得了头把交椅,虽然大舰队损失严重,但逃走的巴达维亚舰队损失更大,哈鲁斯和德约特虽然逃跑方向不同,但是有一个共同认知,那就是合众国海军舰队会在取胜之后前往巴达维亚,所以这二人没有敢返回巴达维亚,德约特带领他的小舰队越过马六甲海峡前往了锡兰,在途中还突袭了槟城港和玻璃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哈鲁斯直接前去了香料群岛,但无论哪个港口,都没有巴达维亚的修船能力,且双方交通联络困难,所以即便纸面数据上,荷兰人仍然占据优势,但海军掌握了爪哇海却是事实。

虽然在合众国与马打蓝联军登陆西爪哇,发动了围城战后,德约特和哈鲁斯都得到死命令,出战爪哇,但那个时候,合众国已经把战损和缴获的舰船维修好,在绝对实力上也占据了上风。

实际上,哈鲁斯和德约特的预料非常准确,在确定了控制战场局面之后,李明勋以鹰舰队为主,重组了一支特混舰队,包含了四艘战列舰和三艘重巡以及没有受损的七艘风帆护卫舰,执行对巴达维亚港口的封锁,这支舰队由李北极率领,于五天之后抵达了巴达维亚,并趁夜用炽热的炮弹炮击了巴达维亚城,用炮弹向巴达维亚的居民宣告,谁才是这片海洋的主宰。

李明勋和西蒙斯率领大队舰船返回了文岛港,并用通报船把爪哇海战胜利的消息传遍了合众国所有的行政区和所有的盟友,并且在台北和香港两地举行了两场献俘仪式,彻底宣告海战的胜利。

虽然海军陆战队一直在邦加岛和北大年枕戈待旦,但李明勋没有贸然发动登陆作战,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德约特逃往了锡兰,哈鲁斯前去了香料群岛的安汶和班达,在失去敌人踪迹的情况下,李明勋必须做最坏的打算,那即是这些依旧拥有战斗力的船只会进行破交作战,忙碌航道的商船暂且不提,李明勋必须要为跨海登陆的陆战队提供足够的防御,而且此时的风向也不对,在于马打蓝苏丹等几个盟友商议之后,李明勋选择在年底十二月发动对巴达维亚的总攻。

爪哇海战的结果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东方世界,特别是在南洋地区,诸多大大小小的苏丹国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清凉,从葡萄牙抵达南洋之后,西方殖民者如乌云一般笼罩在了南洋各国头上近百年,百年时间里,这个地区民族和国家一直处于被欺凌和压榨的状态,无数的国家反抗或者挑战,都是失败了,大部分的苏丹国要么利用殖民者之间的矛盾夹缝中求生存,要么选择卑躬屈膝,而爪哇海战结束了这一切,南洋民族终于摆脱了来自欧洲人的压迫,但他们的幸福生活来临了吗?

残忍邪恶的欧洲人会控制他们的经济,垄断他们的资源,剥削他们的人民,邪恶至极,但合众国就是温和大度的中央上国吗?不,合众国不是,这个国家不同于中华民族历史上任何一个中央王朝,这个国家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与邪恶而充满扩张**的资本家纠缠在了一起,合众国成为了霸主,要的可不只是经济、资源,还有土地和生存空间,而这个道理,有些人已经明白过来了。

邦加岛。

南半球炎热的夏季已经是来临了,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马打蓝王国的枢密院阿鲁沙乘坐一艘单桅通报船出现在了文岛港,在港口,阿鲁沙的脸色就是极度难看起来,因为这里已经和他预想的场景完全不同。

两条石质码头从岸边延伸到了海里,在码头的末尾,则是一条长达一公里的运河,运河的河堤已经变成砖石砌筑的,十几艘船可以直接从海里驶入运河之中,这一景象,只有阿鲁沙年轻时侦查巴达维亚时候见过,港口密布着大大小小的码头,还有正在修筑的防波堤,而海岸线边还有正在维修的船只,几个船坞之中,已经处于休工状态的坞内确实乱糟糟的,机械的运转摩擦声不断传来,一团团的黑烟弥漫在文岛港的天空。

走下了码头,这里已经成为了一座城市,沿着运河和两条石板路两侧已经出现了成排的砖石和木质房屋,更多的亚答屋则分布在周围,住在干燥的房屋之中,而街道两侧的铺面里则是人声鼎沸,阿鲁沙难以置信,这里才落入中国人手中十个月啊,就已经是这般景象了吗?

耸立在运河西侧的四角要塞是文岛港的主堡,三层的堡垒落成不过一个半月,已经成为了战时司令部、海军司令部和陆战队司令部的所在地,这座要塞的每一块石头、每一袋石灰都是在台北、马尼拉和北大年切割置办好,运到这里来的,实际构筑仅仅用了四个月的时间,但已经昭示着合众国在再次站稳了脚跟。

站在堡垒上的李明勋看了一眼走进要塞的阿鲁沙,摇头说道:“他带来的肯定不是好消息。”

“您怎么知道?”乌穆不解的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对乌穆说道:“你看,他甚至没有带礼物前来。”

乌穆咧嘴笑了笑,李明勋道:“让林河接见他吧,我们去瞧热闹。”

阿鲁沙走进了林河的办公室,问道:“林河阁下,不知元首为何没有出现?”

林河歉然一笑:“元首万里远征,亲冒矢石,又对本地湿热天气水土不服,已然是病了,此间之事,只有我来处理了。”

阿鲁沙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苏苏胡南陛下派我前来,是与贵国商议攻打巴达维亚的事情的。”

林河道:“哦,如此甚好,元首也一直牵挂此事,您知道的,红毛夷舰队虽败于我国,但终究没有全军覆灭,未免遭遇意外,元首已经决定暂缓攻打巴达维亚,预计明年初再行开战。”

“这完全没有问题。”阿鲁沙并没有表示反对,在围攻巴达维亚的计划中,马打蓝需要合众国的协助。

其实原因很简单,阿贡苏丹当年两次攻打巴达维亚失败,一来因为火器落后,二则便是海军孱弱,前者还能有军队数量来弥补,但后者却根本无计可施,所以马打蓝士兵不得不穿越爪哇群岛的湿热的荒野,行军到巴达维亚附近,而补给线也是长的可怕。

而如今合众国掌握了制海权,情况就完全不同,马打蓝的陆军完全可以乘坐船只抵达巴达维亚附近登陆,也完全可以用船舶运输各类补给,如此一来,围攻巴达维亚就游刃有余了。

“既然如此,苏丹殿下为何还要派您亲自来一趟呢?”林河问道。

阿鲁沙说道:“如今贵国在海上大破红毛夷舰队,红毛夷军心涣散,实力大弱,两国联手,仅凭巴达维亚一城,绝难支持,苏苏胡南陛下是希望在围攻之前,你我两国先达成协议,有了章程,联军行动,也不会有分歧不是?”

林河笑了笑:“联军一事,元首不是派遣使者专程去拜会苏丹殿下了吗?”

所谓联军事宜,有两点需要解决,其一为指挥权,其二为补给物资。在指挥权上,双方都不愿意松手,因此最后是各打各的,反正巴达维亚就那么大,双方兵马加起来不下六万,就算不统一指挥,也是游刃有余,至于补给,合众国陆战力量所需的粮草补给由马打蓝方面负责,而合众国则给予其二十门重炮作为补偿。

阿鲁沙道:“您误会了,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战争结束后的处置问题,苏苏胡南的意思是巴达维亚。”

林河笑了:“阁下,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巴达维亚的主权依旧属于贵国,而合众国将巴达维亚和周围二百里的土地租借过来,每年租金十万两白银。”

“是的,我确实把您和元首阁下的意见告知了陛下,可是陛下并未允许,陛下认为,租界不利于维护陛下的权威,愿意在战后向贵国开放这个港口,并且保证贵国商民的利益。”阿鲁沙说道。

林河笑了笑,说道:“如果只是为了通商的话,我们何必去进攻巴达维亚,此时与荷兰结束战争,一样可以获得这些条款,不是吗?”

章一一三 利益

让林河有些意外的是,阿鲁沙脸上没有一丝的愠怒,他沉默稍许,神秘的笑了:“是啊,我们为什么要进攻巴达维亚呢,那必定是一场血腥的攻城战,无数的士兵会死在泥潭和疾病之中,大量的财富和粮食消耗在那片土地。”

林河面带微笑的看着阿鲁沙,他不知道阿鲁沙为何如此镇定,这与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要知道,没有合众国的支持,马打蓝苏丹国是很难打下巴达维亚的,但阿鲁沙表现的,巴达维亚似乎唾手可得。

听着阿鲁沙的话,林河忽然眼睛一亮,显然是明白了什么,他镇定的说道:“您说的没错,巴达维亚围城战注定是一场地狱般的战争,如果我们没有苏丹殿下的支持,或许接受荷兰人的投降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位范迪门总督阁下愿意用一座巴达维亚城来换取其在南洋地区自由贸易的权力。

唔,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荷兰人都是不错的贸易伙伴,我们接受了他们的条款,就会赢的巴达维亚这座古老的贸易城市和城中全部的财富,而且还不需要支付任何租借费用呀。”

阿鲁沙脸色大惊,他之所以如此信心满满,就是因为荷兰人派遣了使者前去会见了苏苏胡南陛下,愿意向马打蓝移交巴达维亚城,只是希望得到一个港口作为爪哇一带的贸易据点,但是他却不曾想,同样的条件范迪门竟然也开给了中华合众国,巴达维亚只有一个,哪里能交接给两个国家,这显然是一个阴谋。

“这是红毛夷的阴谋,是**裸的挑拨,他们是用巴达维亚为饵,来激起我们两个国家的矛盾,从而达到达到你们中国人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阿鲁沙挥舞着拳头,高声宣告着。

林河根本没有接到什么来自巴达维亚的投降条件,但他从阿鲁沙的表现已经预料到了一些,爪哇海战的结束昭示着东印度公司的失败,这个组织以海上贸易为生,海军就是一切的倚仗,陆地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堡和炮台可以防御盗贼和土著,但防御不住东方世界真正的强国,实际上,包括范迪门在内,没有人对巴达维亚的城防有信心。

合众国是一个陆军强国,从来不缺重炮,也不缺能征善战的军队,巴达维亚之战的结果是已经注定的,区别是合众国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和时间,这不仅是火器的因素,更重要的荷兰人的民心和军心,现在的巴达维亚的普通百姓和中低级军人还相信本土正筹措一支规模巨大的军队前来东印度救援,但东印度公司的高层却已经知道不可能了,本土筹集一切资源来应对英国的挑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谎言终究会被戳破,当预计的几支船队没有赶到巴达维亚,这个城市就会自行崩溃的,要塞防御战,城中军民坚持的信心除了充足的粮食,就是来自友军支援的希望,当希望破灭的时候,什么物质也支撑不住人们的信心。

“实际上,范迪门几乎已经做到了,至少苏丹殿下推翻了两国之间关于巴达维亚的处置决定,不是吗?”林河双手交叉,盯着阿鲁沙的眼睛说道。

阿鲁沙咬着牙说道:“不,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一切,阁下,我会立刻返回爪哇,把红毛夷的无耻告知陛下,红毛夷必须得到惩罚!”

说罢,阿鲁沙起身告辞了,林河对这位雷厉风行的枢密顾问感觉到非常的无奈,甚至连送他离开文岛港都没有做到,阿鲁沙冒着大雨离开了文岛港,船航行在茫茫大海中的时候,他的副手走了进了舱室,说道:“阿鲁沙大人,您刚才去见中国人的时候,我在一座瓷器店里遇到了一个熟人。”

“熟人,什么人?”阿鲁沙正沉浸在失落之中,回身问道。

“是巨港苏丹的维齐尔。”副手说道。

阿鲁沙眉头微皱,眼睛直射副手:“你究竟想说什么?”

副手道:“据我打听到的消息,巨港苏丹派遣他的维齐尔来这个岛屿,是与中国人商定邦加岛之事的,巨港苏丹要把邦加岛和勿里洞岛租借给中华合众国一百年的时间,那位维齐尔是来签署租借协议的,听说,那位刚刚取得爪哇海战胜利的元首阁下今晚为他举行了一场规模宏大的欢迎仪式。”

“今晚?”阿鲁沙问道。

“是的,今晚,怎么,阿鲁沙大人,那位元首阁下没有邀请您参加吗?”副手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咯噔一声,阿鲁沙近乎咬碎了他的后槽牙,阴冷的声音从他的齿缝中钻了出来:“不,有人告诉我,那位阁下重病在床,不能起身,我根本没有见到他。”

“哦,那可能是中国人的一点小把戏吧。”副手随口说道。

阿鲁沙道:“苏苏胡南陛下可不会这么认为,巨港苏丹也必将会为他的傲慢与背叛付出代价,该死的狗!”

副手起身告辞,回到了自己的舱室,他打开了一个牛皮箱子,看到满满一箱子的金币,低声道:“这些钱还真不怎么好赚呀,不过与我撒的谎相比,似乎还是少了些。”

实际上,阿鲁沙的副手说的也不全是谎言,合众国确实是在和巨港苏丹讨论租借两岛的事情,只是还未进展到签署协议的地步,原因很简单,马打蓝苏丹目前依旧是巨港苏丹国的宗主国,避开马打蓝讨论一个关键位置岛屿的归属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但巨港苏丹也难以拒绝来自合众国的胡萝卜加大棒,至少文岛港那些永久性的船坞、要塞和炮台表明,合众国来了就是不准备走的。

即便如此,这样的消息被阿鲁沙听到也会威胁合众国与马打蓝之间脆弱的联盟关系,无论怎么着,合众国都是在挑战马打蓝在爪哇、苏门答腊和婆罗洲的宗主权。

“林河,你还真是一个好演员,有一天你退了休,台北大戏院里,你也能夺得一把交椅了。”李明勋从林河办公室的屏风后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林河尴尬笑了笑:“只是临场发挥,不想让马打蓝人占了上风罢了。”

正如林河所说,根本没有什么范迪门提出的条件,他这么说也只是维护合众国的利益,毕竟阿鲁沙想要求证此事,还要派人去巴达维亚,范迪门肯定不会承认的,越不承认越会引起怀疑。

林河让出了位置,坐在了一边的椅子上,他说道:“阁下,在战场失利之后,范迪门谋求政治手段了,显然,那位苏苏胡南是个十足的蠢货,我们之间还未开始的联盟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林河,你相信范迪门会把巴达维亚拱手相让?”李明勋笑着问道。

林河略作犹豫,说道:“荷兰人当然舍不得,但似乎他们没有办法,按照您对欧洲局势的判断,荷兰人是没有实力维持在东西方两个世界战争,为了结束在东方的战争,或许荷兰人会放弃巴达维亚,我认为,巴达维亚对东印度公司的重要性尚不及马六甲和安汶呢。”

“是利益不及。”李明勋提醒道。

当初荷兰人初到东印度群岛,实际看中的是马六甲城,毕竟当年那才是南洋地区的贸易中心,可是那个时候初生的东印度公司尚且不是葡萄牙这个老殖民者的对手,因此只能退而求其次,前往香料原产地建立据点,在很长一段时间,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在香料群岛的安汶,后来才迁到巴达维亚。

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香料群岛是昂贵的肉豆蔻、丁香等名贵香料,马六甲城是对东西方贸易的垄断权,巴达维亚有什么呢,除了如今利润越来越低的胡椒,就只剩下了造船厂和总部等职能部门,这也就是李明勋所说的利益不及。

“如果东印度公司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组织的话,放弃巴达维亚是肯定的,可惜的是,东印度公司是一个披着商业公司外衣的霸权国家,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首都的。”李明勋说道。

林河微微皱眉,说道:“可是,阿鲁沙说的肯定不是假的,范迪门应该真有向马打蓝移交巴达维亚的心思。”

李明勋笑了:“林河啊,你的话未必也是杜撰啊,或许范迪门也会提出向我们移交巴达维亚啊,范迪门在玩鹬蚌相争的把戏,他根本的目标还是保住巴达维亚。”

林河重重点头,保住巴达维亚就是保住东印度公司在东方世界的地位,经过了这次战争,东印度公司失去了在东方的霸权和垄断,但并不意味着失去了一切,合众国不可能把这个根深蒂固的组织消灭,仅从战争角度上上,合众国没有实力攻占巴达维亚后,再去攻打安汶、班达、马六甲和加勒、毛里求斯,当初没有人愿意看到东印度公司垄断东方,现在也不会有人愿意看到中国称霸南洋。

“您的意思是,在巴达维亚的问题上,我们还可以有所改变?”林河问道。

李明勋双手抱胸,问道:“林河,我们真的需要巴达维亚吗?”

林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初制定中荷战争计划的时候,就有围攻巴达维亚一项,一直都是这么准备的,似乎从未有人想过是否有其必然性。

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巴达维亚是一切,但对于合众国来说呢,那只是一个港口罢了,实际上,巴达维亚也不是什么好港口,爪哇岛北面平直的海岸线上根本没几个好港口,巴达维亚更是差的不行。

从地理位置上讲,巴达维亚对爪哇和苏门答腊这两个大型岛屿都有巨大的影响力,还威慑这巽他和马六甲两条重要海峡,可如今合众国拥有了文岛港,巴达维亚的影响力就不是不可替代的。

而从资源上讲,巴达维亚似乎没有什么紧俏的资源,西爪哇连粮食都无法自产,一直仰赖于东爪哇和中爪哇,巴达维亚在于马打蓝交恶期间,一直是从暹罗购买粮食,至于原本的胡椒港口,在合众国大规模种植胡椒的情况下,也是乏善可陈,如果说要打压东印度公司,爪哇海战已经做到了。

“巴达维亚就好像一个纽带,在合众国、东印度公司和马打蓝之间悬浮,东印度公司和马打蓝都难以放弃这个港口,我们就是改变平衡的必然选择,谁掌握巴达维亚对我们有利,这个港口城市就成为我们和那个势力之间的纽带,现在,巴达维亚何属对我们有利呢?”李明勋微笑问道。

“我想,巴达维亚属于荷兰人,对我们更有利吧。”林河说道。

李明勋赞赏的看向了林河,巴达维亚如果落入马打蓝手中,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将会诞生一个无人制约的强盛天方教国家,这个没有了竞争对手的马打蓝苏丹国会指摘合众国在南洋地区的宗教政策,会挑战合众国在本地区的利益,因为战胜殖民者而迸发出来的信心会给合众国带来诸多麻烦,合众国不会乐见南洋地区诞生任何一个地方强权的,而且是一直被合众国戒备的天方教强权。

而合众国获得这个港口,也只是与马打蓝貌合神离,即便双方不爆发战争,这个港口也会因为马打蓝的闭关锁国和暗中捣乱而成为失血点而非利润点,至少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从未达成过收支平衡,在这一点上,合众国未必比荷兰人做的好。

那么只剩下荷兰人了,荷兰人的存在可以限制马打蓝的崛起,合众国也可以在其东西方贸易之中获取利润,从根本上来讲,在合众国不足以掌握东方,更无法垄断东西方贸易的情况下,任何来自西方的殖民者,似乎都能为合众国带来利益,只要它不挑战,或者无法挑战合众国在东方的霸主地位即可,而做到后者,手段则非常多了,不拘泥于一个巴达维亚。

章一一四 范迪门的奉献

归根究底,巴达维亚所在的爪哇一带并非合众国的核心利益区,合众国的绝对控制力还未影响到这里,从一个国家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长远的过程,而对于这类地区来说,对合众国最适合的局面应该是此地处于四分五裂,诸强争霸的局面,在合众国触手触及此地之前,越乱的地区局势越容易取得特殊利益,而当有一点,合众国要控制此地的时候,越分散的力量也容易被控制和驯服。

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未来的挑战,李明勋并不放在心上,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欧洲国家,一个一百多万人的小国,在整个东方,也不过只有几万人口,这样一股势力,在制度、技术和生产力上对合众国都不再具备优势,又有什么可怕的呢,经过爪哇海战,东印度公司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办公室里,林河忽然笑了:“阁下,如果我们默认荷兰人继续呆在巴达维亚,那么我们就与其没有什么根本性的利益冲突了。”

李明勋呵呵一笑:“林河,你说的没错,所以,这场战争中,我们与敌人的战斗结束了,接下来是合作!”

实际上,合众国与荷兰人的利益冲突并不大,在战争之前,荷兰人以东方海洋霸主的姿态对合众国进行诸多限制,现在,这种局面已经完全打破,而荷兰人另外就是垄断了马六甲海峡和名贵香料,马六甲海峡已经不是问题,已经控制海峡东侧绝大部分的土地,也拥有了港口和基地,至于名贵香料,这是完全可以用谈判解决的问题。

“合作?”林河诧异道,毕竟战争还没有结束呢。

李明勋笑了笑:“是啊,合作,战争只是手段,而不是结果,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合众国的利益服务,当合众国需要战争的时候,我们开启战争,当合众国需要合作的时候,我们玉成合作,就是这么的简单。”

巴达维亚。

街道上到处都是德意志雇佣兵的身影,这些手持燧发枪和长矛的士兵控制了巴达维亚城的每个街角,他们不仅执行了严格的宵禁政策,还突袭了一些高级官员的私人住宅和他们喜欢聚集的酒馆和饭店,一个夜晚过后,巴达维亚空气中弥漫着火药气息,很多服饰华贵的白人从各处被抓起来,被禁锢在巴达维亚那阴冷潮湿的主堡之中,人们在家中交头接耳,内容只有一个——巴达维亚出现的政变。

象征权力的东印度群岛委员会办公室里,除了总督范迪门和薄记官科隆之外,所有的委员都是被抓来的,他们衣衫不整的被扔在了会议桌旁的椅子上,身上携带的武器等个人物品被收走,不会说荷兰语的雇佣兵控制了会场,所有的委员都难以置信,在观察了周边之后,几个委员纷纷咒骂起来,咒骂的对象竟然是科隆。

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成员中只有科隆和范迪门不在,考虑到范迪门随时可能倒下的病情,委员们有理由相信,是范迪门死了,科隆为了掌握权柄继续他所谓的‘事业’,通过政变的手段控制东印度公司。

然而,当办公室的大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出现的并不是只有科隆,还有一身戎装的范迪门,众人愣住了,难道科隆这个混蛋已经胆子大到了连范迪门都敢控制吗?

“先生们,先生们,请停止没有意义的咒骂和声讨,策划和领导这次政变的是我范迪门,而不是科隆,事实上,当科隆先生从那位美丽的小姐床上被抓起来之前,他也什么都不知道。”范迪门咳嗽着说出了让人惊骇的话语。

众人这才看到,科隆同样衣衫不整,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在服侍范迪门坐下之后,他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会议室的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委员和十几个听不懂欧洲语言的南洋雇佣兵。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有这次事件?”总干事马里恩小心翼翼的问道,他甚至不敢将昨晚的事情称之为政变,因为他难以理解,本就大权独揽的范迪门,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迪门以佩剑当做拐杖,强行站起来,微微向众人欠了欠身子,歉意说道:“很抱歉,尊贵的先生们,是我的独断专行惊扰了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为了伟大的联合东印度公司,我不得不这么做。

当中华合众国元首亲手所书的宣战书递交到我的办公桌上时,我就一直思考,该如何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我的心中闪过了无数的方案,一直到爪哇海战结束,东印度公司伟大的舰队灰飞烟灭之后,我才彻底醒悟过来,我们不是这片海洋的主宰了,想要继续在这里生存,就要卑躬屈膝的向新霸主献上我们的诚意。

深思熟虑之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而前提则是,由我发动一场政变,因为接下来我的决断,需要诸位无条件的支持,无论是愿意还是被迫,请相信我,我为公司奉献了一生,我做出的这个决断仍然是为了公司。”

“您准备怎么做,阁下?”科隆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范迪门擦了擦脑门的汗水,即便是方才简短的演讲都让他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范迪门不得已坐下,说道:“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我会把东印度公司的一切献给李明勋,包括财富、殖民地和剩余的舰队,我知道,本土的十七位绅士是不会同意的,而对他们献上忠诚的你们也是如此,所以我把你们囚禁于此,用政变的方式控制巴达维亚的一切,李明勋需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只要能保住巴达维亚、诸位和我们的生存空间。

我们荷兰人从来领悟不到团结的真谛,如今的境况更是微妙无比,身处东方的我们知道只有投降才能继续生存,但是我们没有这个权力,而位于本土的绅士们拥有这个权力却不了解我们身处的环境,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做出牺牲,这个人便是我,我很快要死了,爪哇海战的失利会成为我一生永远的污点,既然我不再是东印度公司的英雄,那就让我彻底成为一个叛徒吧,只要能保住我们的事业。”

马里恩热泪盈眶,他说道:“阁下,您应该相信,我们会。”

“不,马里恩,我不相信,也不会去相信,诸位,请保持对我的偏见与不配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与你们无关,在接到宣战书的那一刻,我派遣了船只把消息送达了本土,并且说明了我的身体状况,我已经要求十七位绅士要派遣一位全权使者或者我的替代者前来,无论是派遣来的是谁,他都需要熟悉东方政治和本地环境的先生们协作,马里恩,科隆,以及诸位先生,请继续奉献你们的能力,而我范迪门,则会用尽一切结束这场战争。

海战的失利已经让东印度公司的荣光黯淡,让我们把希望留在将来吧。”

范迪门挣扎着走出了办公室,留下了一群不知所以的委员,马里恩看向科隆问道:“科隆阁下,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做?”

科隆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我很想与总督阁下站在一起,但我很清楚,总督阁下希望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当一切结束的之后,我们还要怒斥他是一个叛徒,诸位,如果我们仍然对总督阁下有一丝尊重的话,就请配和他谢幕的演出吧,并将对这位无私长者的崇敬深深的埋入心底。”

一个月后,青龙号战列舰,李明勋站在青龙号的登舰舱门,亲手扶着一身便装的范迪门走上了这艘战列舰,范迪门打量了一下李明勋,又打量了一下青龙号,感慨说道:“优秀的将军,优秀的战舰。”

林河道:“总督阁下,这是我们的元首。”

范迪门愣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说道:“即便我见过您的画像,但您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仍然不敢相认,您知道吗,我很难相信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创办了一个与尼德兰一样伟大的国家,合众国有优秀的产品、强大的军队和先进的政治制度,您我只能庆幸,幸亏您不属于邪恶的天方教。”

李明勋笑了笑:“中国与欧洲,其实也不算远。”

“但对于一代人来说,还是有些遥不可及。”范迪门站直了身子,毫不示弱。

李明勋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一边引路一边说:“其实从我决定在东方创建一番开始,您就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东印度公司实在是太强大了,幸好,这头狮子打了盹,也容易被美食诱惑,否则,我将一事无成。”

范迪门叹息一声,没有回应,而是一直走到了作战室里,看到简单而实用的作战室,再想起这艘舰船艉楼那简单明快的雕刻,他说道:“阁下,不得不说,这艘船的装饰并不符合您的身份,或许您出身草莽,但作为元首,你也算是中国人口中的真命天子了吧。”

李明勋知道西方国家的战舰,特别是旗舰都有华丽无比的装饰,有些时候光是装饰就能再造一艘战舰,而为了装饰甚至为牺牲适航性和战斗力,而青龙号与之相比,就过于简朴了,李明勋笑了:“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的敌人实在是太多,资源却很少,少到我还没有资格去享受这一切,很遗憾,让您见笑了。”

范迪门坐在了椅子上,正色说道:“您真是一个令人崇敬的人,阁下,请与我结束这场战争吧,相信您已经见到了我的诚意。”

虽然谈判的地点在巴达维亚外海,青龙号也锚泊在了巴达维亚主堡三十二磅重炮的射程之内,但范迪门主动登上这艘舰船,就已经很显露诚意了。

“当然,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进行秘密会谈?”李明勋亲手给范迪门沏茶,端到了他的面前。

范迪门说道:“因为结束战争只是开始,我们还有需要事情要合作。”

“好吧,尊贵的阁下,谈条件吧。”李明勋落座,冲着房间里唯一的薄记员微微点头。

范迪门微笑着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件武器,李明勋抬手制止了要扑上去的护卫,那似乎是一把刀,但模样极为怪异,刀锋像是镰刀,但是弯曲度更高,形似半圆,而且并非单刃而是双刃,有一把短柄,刀锋甚是锋锐。

“这是我的一点小发明,在过去一段时间里,类似的刀被打了三千把,送往了香料群岛和锡兰。”范迪门解释道。

“它的作用呢?”李明勋问道。

范迪门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册子,握紧刀柄对卷曲起来的册子进行了一次环切,三四页纸被切透,一指宽的纸条掉落了一地,范迪门道:“我已经久病缠身,做不到更好了,年轻的小伙子应该切的更多,这东西是用来切树皮的,如果我们的今天的谈判没有成果,这三千把刀会在香料群岛和锡兰,对所有的丁香树来一刀。”

李明勋眼睛一亮,说道:“不错的威胁,相对于愚昧腐朽的葡萄牙殖民者,尼德兰人显然更重视效率,商业民族嘛。”

丁香是目前整个欧洲最欢迎的名贵香料之一,与之能媲美的是肉豆蔻和肉豆蔻皮,合众国目前对丁香几乎完全没有掌握,因为这个国家成立的时间还不如一棵成熟的丁香树久远,丁香种植十年到十五年才是初产期,因此国内种植园主们对于这类香料都没有多大兴趣,即便知道它的利润特别高,毕竟投资周期实在是太长了,除了国营的种植园,国内没有任何一块丁香种植园,有的也只是间种。

而李明勋对范迪门出示的这种环切刀有些清醒的认知,在历史中,十七十八世纪,欧洲殖民者在香料产地打的不可开交,有时候,为了避免丢失丁香产地而失去垄断权,殖民者会在离开之后,破坏所有的丁香树,彻底毁掉这种高价值的香料。

章一一五 条款

李明勋接过那把环切刀,打量了片刻,说道:“这样的威胁无法让合众国投鼠忌器,如果您这样做了,只会惹怒我们的国家。の菠ζ萝ζ小の说”

范迪门轻声叹息,说道:“我知道您洞悉这一切,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联合东印度公司不能任人宰割。”

类似的手段能吓住葡萄牙人和英国人,毕竟如今在东方殖民的组织其首要目的就是获得香料,丁香一般十二年才出产,肉豆蔻也需要七年才能少许出产,破坏了植株的后果就是很长时间的损失,但合众国不同,这个国家掌握着在整个世界都畅销的中国商品,瓷器、丝织品,还在培养新的畅销品——钢制品和茶叶,没有了香料,也只是减少利润罢了,而且只是一段时间。

合众国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不同,这个新生国家既有封建王朝的强权,又有共和国式的资本阶级,而且还独树一帜的拥有实力强劲的国有企业,这些国有企业拥有大量的土地、资本和人力,已经马来半岛大规模种植各类香料和热带作物,商人们要考虑利润,国有企业在某些时候不用,因此再过二十年,什么狗屁香料群岛都变的不再重要,近乎所有的香料或者热带经济作物都会成为合众国热带种植园中批量出产的作物,论及农业,中华民族天生具备优势。

范迪门摇摇头,说道:“罢了,不谈这些了,我们谈一下实际的条件吧。”

李明勋点点头,手中的指挥棒点在了办公桌上铺开的地图上,第一个地点就是台湾南部,李明勋道:“先从台湾开始吧。”

范迪门呵呵一笑,说道:“这还需要讨论吗?”

范迪门觉得台湾南部毫无意义,这块土地原本就属于合众国的势力范围,又与其大本营连为一体,实在没有什么讨论意义,无论日后发生什么,这块殖民地都不再属于东印度公司了,哪怕是合众国分崩离析。

原因很简单,台湾已经不是原来台湾了,这个岛屿上目前已经拥有了二百多万汉人,东印度公司是无法征服一个拥有如此人口基数的先进文明的。

“福摩萨的一切当然全部归于你们,一切的一切,我们只希望把我们的正式雇员交换出来,无论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还是东印度公司,都承认合众国在台湾的一切权力,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在台湾南部也可以停泊做生意,就像在台北一样,如何?”范迪门轻声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这并非什么苛刻的条件,他选择了同意,接着他指向了马六甲,说道:“马六甲城呢?”

范迪门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可以命令那里的守备军官向您的军队交接防务,我希望撤出那里所有的军队和必要的财产。”

李明勋摇摇头:“不,我们的意见是,你们继续拥有马六甲城,可以驻军、经商等一切活动,只是你们要承认马六甲城的主权属于合众国,并且以条约的形势租借马六甲城及周围部分土地,唔二十年到三十年为宜,如何?”

范迪门略微有些失落,他摇摇头:“您真是一个令人赞叹的人。”

李明勋强行把马六甲塞给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原因很简答,那就是安抚东方世界所有的殖民者和参与海贸的国家,这是两大洋之间的重要通道,合众国如果掌握在手里就是犯了众怒,相信所有殖民者和参与贸易的国家都不愿意看到,东印度公司继续持有马六甲城这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城市,能够很好的安抚这些不确定因素,当然,一切都是暂时的,合众国早晚会成长成一个无惧一切的庞然大物,那个时候,马六甲海峡就容不得他人染指了。

“只不过我想知道,马六甲海峡的利益如何分配呢?”范迪门问道。

在东印度公司执掌马六甲海峡的时代里,东印度公司与海盗分享了这片水域的利益,范迪门取消了马六甲的贸易地位,要求所有的船只前往巴达维亚进行贸易,并且对所有进行两洋贸易的船只征收通行费用。

“我们是不会征收通行税的,马六甲海峡是国际水道,除了海军战舰和海盗船之外,一切的商业船只都可以无害无偿通过,而且,我国在这里建设了槟城,这将是合众国第一个自由港,由元老院直辖。”李明勋满含微笑的告诉范迪门这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槟城成为自由港,意味着成为了东西方贸易的中心,将来,所有的船只都会在此停靠,而马六甲城和巴达维亚的贸易地位将会下降到门可罗雀的地步,巴达维亚还好一点,毕竟还有东印度公司支撑,但马六甲要想生存,也得成为自由港,但马六甲与槟城完全无法相比。

除了提供修船、补给服务,马六甲还有什么?什么也没有而槟城却不同,这里出产锡矿、槟榔、椰子,还有直通太平洋沿岸的两洋大道,日后,有两种商品不再需要通过马六甲海峡,一个是奢侈品,如丝绸、宝石、象牙等高价产品,通行两洋大道那点成本,完全可以抵消在马六甲海峡受到的海盗威胁,第二种就是‘自由商品’,牲畜和奴隶,这类可以自由行走的货物可以自己走到北大年上船,死在路上的总会少过死在赤道无风带里的。

两洋大道带来的东西方贸易商品完全可以让槟城崛起为一个城市,而在未来,这里还会出产各种热带经济作物,包括丁香、肉豆蔻在内的大部分香料,槟城的作用将无法取代,马六甲只能是渐渐荒废。

范迪门知道,合众国把马六甲租借给东印度公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范迪门能够洞悉李明勋的‘阴谋’,但是却难以拒绝,难道联合东印度公司要主动放弃马六甲这样一个关键据点吗,特别是敌人已经允许占据的情况下。

“好吧,我同意。”范迪门只能选择了默认。

李明勋又点了点锡兰和香料群岛,这是东印度公司两大香料来源,特别是高品质的香料,大多来源于这两地,正是因为对这两地的实际控制,东印度公司完成了对名贵香料长达一百五十多年的垄断,一直到英国东印度公司崛起,实际控制东南亚诸多土地,又大量引入国内资本和华人种植香料,才打破了垄断。

合众国也是走的这个路子,用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打破任何一个国家对香料的垄断,但十五年内的香料利益仍然让人垂涎欲滴。

“我们可以向合众国商人分享三分之一的香料产量,并且允许贵国在安汶和班达两地建立商馆。”范迪门慷慨的说道,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东印度公司垄断了香料产地,却没有垄断市场,欧洲人开发了大量的其他品种来代替,在英国与荷兰的蜜月期,东印度公司也向英国分享了三分之一的香料产量,当然,最终以安汶大屠杀结束。

“不是合众国商人,是中国远洋航运公司!”李明勋敲了敲桌子,修改了其中一个名词。

范迪门微微一愣,表情难以言说,这意味着,李明勋让国有企业垄断名贵香料的利益,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双方合作,可以继续达成垄断,保证利润空间,这保护了东印度公司的重要产业,但反过来说,意味着,仅仅是名贵香料的利润就可以为合众国带去一百五十万以上的收益,这对于这个国家的强势崛起又是一项重大助力,这也展示了国有企业在殖民时代的意义,同样的香料如果任由商人自由交易,那么合众国连五十万的税都收不上来。

“好吧,中国远洋航运公司,相信双方的高级商务专员会有很多细则要商议。”范迪门说道。

李明勋则回应派遣专业人士参与,毕竟垄断对双方都有利可图。

“我们只需要在安汶建立商馆就可以了,只装备一些轻型武器,防御盗贼和土著,但是在锡兰,我们要亭可马里!”李明勋掷地有声的说道。

“锡兰?不,那与这场战争毫无关系。”范迪门说道。

锡兰也是香料岛,其出产的肉桂在欧洲非常受欢迎,经过近十年的努力,东印度公司不仅在这个岛上站稳脚跟,还把葡萄牙人限制在科伦坡一地,并以此为基地,登陆印度,攫取那里的利益,东印度公司一直想要彻底占据这个岛屿,巩固对香料的垄断权。

“您如果不答应,我们可以继续这场战争,相信我们与葡萄牙的联军收复这个岛屿的时候,他们乐意分享亭可马里给我们。”李明勋微笑说道。

这是肯定的,葡萄牙如今只剩下科伦坡,破罐子破摔的败家子是没有什么不可以卖的。

饶是范迪门奸似鬼,但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也没有什么商量余地,他不得不同意这一点,亭可马里对于荷兰人不重要,至少与巴达维亚来说如此,范迪门问道:“有一点我希望得到阁下的确认,你们与葡萄牙人达成同盟协议了吗,特别是在印度地区?”

这才是东印度公司最担心的,范迪门很清楚,合众国崛起,这公司在南洋和东亚地区的利益只有萎缩,地盘只有减少,而东印度公司要想发展,就要选择另外一片空间,印度所在的南亚次大陆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但是这里已经充斥了英国、葡萄牙两个对手,而这两个对手几乎是攻守同盟,如果合众国再加入这个同盟,那么东印度公司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老实说,现在没有,是因为还没有必要,如果战争继续下去的话,我认为就有必要了。”李明勋真诚说道。

实际正是如此,目前在印度地区,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是老牌殖民者葡萄牙和正在崛起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这两个国家占据了印度海岸最好的港口,最多的资源,相反,荷兰人反而是后来者和挑战者,合众国同样也是,理论上,与荷兰结盟更有利。

“如果战争结束后,你们与葡萄牙的临时盟约解除,那我们愿意出让亭可马里。”范迪门说道。

李明勋道:“这是肯定的,阁下,诚恳的说,我们与你们的战争是为了和平,我们需要和平的海上贸易环境,与葡萄牙人结盟显然有损这一点。”

葡萄牙与东印度公司的战争持续了很多年了,合众国可不想参与这种无休止的战争,结束与果阿总督的同盟是肯定的,相对来说,合众国更想与东非总督合作,开发非洲地区。

范迪门看着薄记员记录了这一点,最后问道:“那么,巴达维亚呢?”

李明勋道:“方才说的条款履行完,巴达维亚就继续作为你们的总部和城市,我们无意夺取,我愿意以我的名誉保证。”

范迪门点点头,在这一点他当然相信,李明勋道:“总督阁下,我很难相信您这么爽快的大营了我刚才的条款,您就不怕十七位绅士怪罪吗?”

“我活不到那一天了。”范迪门指了指自己孱弱的身子。

李明勋点点头,对于范迪门的病情他有所了解,李明勋道:“那你如何保证所有的条款可以落实呢,为了我国的利益,不如让我的医生为您诊治一下,好吗?”

范迪门给出的条件太好了,好到李明勋感觉换一个人也不会更好,他也就成为最不希望范迪门过早死去的人。

“不必了,阁下。”范迪门摇摇头,他说道:“为了我们的和平到来,我不得不告诉您我答应的条款,未必会得到十七位绅士的同意。”

“你这是在戏耍我们吗?”陪同会见的林河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李明勋拦住了他,范迪门说道:“为了保证不久后赶到的总督承认和平协议,我们要做的就是造成既定事实,用你们的话,把生米煮成熟饭!”

章一一六 交易

李明勋知道范迪门这般‘卖国求荣’式和平谈判的目的,这位为联合东印度公司付出大半生的总督是为了给东印度公司留下东山再起的资本,相对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政治家的眼里更在乎政治影响力,范迪门希望把中荷战争的不利降到最低,以免成为葡萄牙殖民帝国那样人人都敢踩一脚的臭狗屎。

范迪门很清楚,一切的一切都要保证东印度公司在战争中保存足够的实力和威望,威望的关键在于巴达维亚的得失,而实力则主要看海军舰队,合众国海军实力在恢复,而且还有葡萄牙这个盟友,一旦英荷在欧洲本土爆发战争,那么英国人也会加入那个行列,完全可以凑出一个联合舰队,就算不能消灭东印度公司舰队,也可以封锁仅剩的几个港口,让舰队烂在公海之中,没了舰队,东印度公司就没了一切。

而这一切的敌人并不是合众国,范迪门得到过一些大陆的消息,知道李明勋也迫切的结束海上的战争,更大的威胁是本土的十七位绅士,范迪门不知道他们会派遣什么人来,如果是软蛋,可能会失去很多不该失去的利益,如果是个强人,那可能会做出错误判断,让战争持续下去,东印度公司同样失去很多。

“好吧,生米煮成熟饭,如何操作呢?”李明勋问道。

范迪门说道:“很简单,巴达维亚已经完全在我的控制下,东印度群岛委员会已经是一个橡皮图章了,我们之间的和平协议只需要你我达成一致即可,接下来就是快速落实,您需要亭可马里,那么请派遣一支舰队和一千人以上的陆军前去交接,迅速在当地形成统治,您慷慨的给予我们马六甲城,我可以抽调走那里三分之二的军队,把城堡中的存粮和火药保持在一个无法承受围攻的地步,并且运走那里的重型火炮。您想要安汶的商馆,我可以调走那里的舰队,并且把葡萄牙人留下来的城堡赠送给贵国,足以让你们立下根脚。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当我们的和平协议达成的时候,我会派遣哈鲁斯组织一支贸易船队前往台北、马尼拉或者任何一个你们指定的城市,进行贸易,这支船队会包含现有舰队中的大部分,一直到您与那位新任的巴达维亚总督达成书面协议,这支贸易船队才会返回巴达维亚。”

李明勋想了想,这确实是最佳的办法,范迪门的举措是让合众国对其诸多据点形成控制和压迫,并且‘暂扣’其赖以为生的武装船,如此就导致了一点,那位新来的总督无论有什么想法,都无法付诸实施,只能接受现有的局面。

“您的智慧果然非常人所有,范迪门阁下,我会永远记住您为两国之间的和平作出的贡献。”李明勋正色说道。

范迪门笑了笑,道:“这是我的荣幸,也是为了我毕生的事业,元首阁下,其实在巴达维亚的问题上,我们仍然有许多可以合作的地方。”

“合作?请您详细说说。”李明勋正襟危坐。

范迪门道:“现在,我们之间的战争还涉及了葡萄牙的果阿总督区和马打蓝苏丹国,鉴于贵国与葡萄牙没有达成实质性的合作,那么我们暂且不谈,我们可以谈一下马打蓝苏丹国,这个高傲自大的苏苏胡南似乎是我们双方共同的威胁,如果不是这个东印度群岛地方强权,或许您也不会让我们继续在巴达维亚对吗?”

“确实如此,我并不否认这一点,您对马打蓝苏丹的外交策略成功了,我们的联盟关系出现了裂痕,至少那个蠢货还以为您会向他移交巴达维亚。”李明勋说道。

范迪门微微点头,苍白的脸色有些泛红,他说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我的终极目标还是与贵国达成和平协议,在此基础上,保住巴达维亚,仅此而已,请您相信,在于马打蓝苏丹的秘密会谈中,我并未提出任何有损贵国的提议,相反,我却知道那个愚蠢的苏丹却对你们登上爪哇岛充满警惕。”

李明勋对范迪门的话半信半疑,他示意范迪门继续说下去,范迪门道:“那为什么我们不通过这场尚未结束的战争,惩戒一下那个愚蠢的家伙呢?”

“比如?”

范迪门轻咳一声:“比如让他在巴达维亚城下承受一次惨烈的失败。”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这似乎对我国并不有利。”

让荷兰人继续留在巴达维亚是为了让爪哇处于两强争霸之中,如果在巴达维亚算计马打蓝一回,会不会导致马打蓝式微或者直接崩溃,毕竟荷兰人独霸爪哇也是合众国不能接受的。

范迪门笑了:“不,我认为对你们有利。”

说着,范迪门从皮包之中拿出一封文件,这是一封交接文件,只是没有盖上印鉴,李明勋会说一点荷兰语,但却不认识这种文字,好在林河已经精通这类语言,他看了一眼,惊声说道:“这文件是交接给毛里求斯的西印度公司守备长官的,货物之中有价值二百六十万两白银的金杜卡特、西班牙里亚尔和白银、黄金,以及部分名贵香料,总价值超过了三百万两白银。”

“这是什么意思?”李明勋问到。

范迪门道:“这是在爪哇海战之前,我把巴达维亚金库之中的大部分资金和重要货物控制起来,秘密装运到两艘船上,这两艘船就停泊在爪哇岛某处,一旦巴达维亚陷落,它们就会前往毛里求斯,并且由那里的西印度公司船只送往欧洲本土。

而现在,我希望它能作为结束这场战争的礼物,您帮我们化解来自陆地的最大威胁,而我付给您报酬。”

李明勋愣在那里,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黑社会,他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他还是低估了爪哇海战对于荷兰人的影响。

在这场海战之中,合众国击败了荷兰人的巴达维亚舰队,并且将剩余舰队封锁在了巴达维亚之外,而巴达维亚舰队是东印度公司倾尽全力打造的,并不仅指船只,还有人员,要知道,荷兰人在东印度地区的人口本就不多,能参与战斗的人更是少,为了增强舰队实力,当初把大量的兵力配给到了舰队,导致巴达维亚城防能力下降到一个危险的程度,以至于范迪门即便有把握打破合众国与马打蓝之间的联盟,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挡住来自马打蓝的围攻。

而反过来说,这也算是一种威胁,三百万两白银是一笔不小的款项,足够可以弥补中荷战争中近半的损失,极大的缓解合众国的财政压力,如果合众国继续联合马打蓝甚至英国围攻巴达维亚,将什么也得不到。

“三百万两银子确实让人心动,但我不会为此牺牲合众国在爪哇一带的战略利益。”作战室里安静了许久,李明勋终于说道。

范迪门道:“只是希望贵国帮我们解巴达维亚之困罢了,并无需灭马打蓝,而且您要清楚的是,这笔银子一旦去了毛里求斯,就再也回不来了,巴达维亚的财富大半在此。”

这话说的没错,东印度群岛只是荷兰人在东方的殖民地罢了,每年这里交易得来的财富会和紧俏商品一起运到欧洲,成为股东们的分红,大部分的中高级官员在履行完职责之后也会返回欧洲本土,只有买不起船票的人才会留下来,而沉淀下来的资金多是化做了城堡要塞和军舰,东印度公司虽然做的是东西方贸易,但从欧洲本土运来的金银很少,去作为交易的贵金属多是来自日本、印度和波斯,采购费用也是不足。

(殖民者的主要赚钱方式是,花钱买中国商品,买到日本换贵金属,去印度买布,在香料群岛买香料,然后把香料、瓷器等贵重物品以及贵金属一起运回本土,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的启动资金很少)

范迪门说的很诚恳,意思也简单,这场战争结束,东印度公司也拿不出多少赔偿来,能赚的现钱就只有这三百多万。

“显然,您说服了我。”李明勋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

永历七年的春节过后,马打蓝苏丹的使者阿鲁沙再次来到了文岛港,这一次,其态度比上一次还要强硬,原因无他,经过这段时间,马打蓝巴达维亚的荷兰人实力有了更多的了解,得出结论,这座城堡之中只有不到两万居民,其中欧洲移民不到一半,能拿起武器的丁壮也就只有四千余,马打蓝认为其能够独立攻打巴达维亚。

而另外一个倚仗则是,欧洲的消息终于传到了遥远的东方,在半年之前,英国与尼德兰因为《航海条例》而宣战,双方在北海、英吉利海峡爆发多场海战。

消息传来,英国与尼德兰两大东印度公司剑拔弩张,毕竟英国在马六甲以东只有万丹这一个据点,就处于巴达维亚身侧,而英国也意识到中荷战争是打压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好机会,因此连忙寻求与合众国合作,合众国对其递来的联盟请求不置可否,而英国东印度公司则找上了马打蓝,愿意协助其围攻巴达维亚。

马打蓝从英国人那里获得了火炮在内的火器,对合众国的需求下降了。

但出乎阿鲁沙预料的是,李明勋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再要求租借巴达维亚,而是愿意协助马打蓝围攻巴达维亚,只是不像原本盟约中,派遣一万五千兵力陆战队了,合众国为马打蓝提供了二十四门各式火炮和大量的弹药,其中不少是从巴达维亚舰队上缴获的,并且派遣舰队为马打蓝的运输船队护航,这一切的举措让马打蓝在永历七年二月就集结了一支超过六万人的军队抵达了巴达维亚附近,并且派遣精锐士兵登陆昂特鲁斯特岛破坏了荷兰人的造船厂。

巴达维亚比十四年前还要难打,这是东印度公司的总部所在,原本位于低洼地方的巴达维亚此时已经被改造完毕,荷兰人最擅长的运河工程能力在巴达维亚展现的淋漓尽致,护城河可以当成运河之外,还有一条运河深入巴达维亚城中,大吨位的船只可以直接驶入城中,而南北坐落的长方形城墙中分布着大量的棱堡、半月堡和牛角堡,各类大小火炮密布。

当蒙达站在巴达维亚东城之外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战场,他依稀记着,这附近有属于自己家族的甘蔗和胡椒种植园,但此时已经一片狼藉,马打蓝人的大军覆盖了城堡周围七八里,各类牲畜、大象散落其中,一面面代表实权领主的旗帜迎风飘扬,苏苏胡南的旗帜比任何人的都高。

“如果合众国的军队开赴上来,或许我们早就赢了。”在蒙达身边,沙迪克愤懑不平的说道,在过去围攻的半个月里,沙迪克的印度教部落损失了八百多人,占了所有损失的一半,而今天他终于被轮换下来,但沙迪克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高兴,因为苏苏胡南把合众国支援的火炮调集上来,当火炮轰开城堡,进去攫取战利品的好事与沙迪克无缘。

“元首阁下让我告诉您,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蒙达神秘的笑了笑。

沙迪克冷哼一笑,指挥士兵驱赶奴隶拉火炮进入炮位,苏苏胡南原本是要用犍牛拖拽火炮,沙迪克拒绝了,他受到的处罚就是把火炮移动到位置,苏丹没有给他一头大象,只能用人。

前来交接火炮的是两个欧洲人,一个是葡萄牙人一个是英国人,这个英国人还是一位盘亘在巽他海峡一带的海盗首领,蒙达让人把火药交接给了苏丹的两个外籍火器长官,没有人注意到,几个巨大的火药桶里传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当天晚上,荷兰人利用夜幕调转了部分重炮到了东城,烧红了的炮弹从炮管之中打出,也不知打了多久,马打蓝军营之中忽然出现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一旁的山峦之上,林河看到一团刺眼的橘色光芒闪现,他连忙闭上眼睛,火球随即扩散开来,颜色由橘红变成赤红,最终化做一团直径上百米的巨大火焰缓缓升空,周围的木质的火药库,棕榈叶搭建的帐篷被火药和冲击波扫过,变成了亿万碎片,周围数百米内的一切都被扫飞,木头架在了炮弹和石子横扫一切,世界好像在这一刻沉寂了刹那,随后整个巴达维亚城都苏醒,林河感受到了地面的颤抖,巨大的轰鸣声让他不得已捂住了耳朵。

当天亮之后,林河再次看去的时候,火药库爆炸的中心有一圈圈的圆形波浪,无形的冲击波造就了一个深达丈许的大坑,周围三四百米内的一切都被扫飞和碾碎,三百多吨火药爆炸产生的能量瞬间带走了近两千人。

而整个夜晚都因为这次爆炸而沸腾,荷兰守备长官宣称,他使用的烧熔弹引爆了马打蓝人的火药库,号召城中所有能拿起武器的人出城作战,荷兰人的军队趁夜突袭了马打蓝的军营,这支规模宏大的军队一溃千里。

章一一七 新总督的阴招

大爆炸和荷兰人的趁夜反击导致了马打蓝军队的彻底崩溃,越来越多的消息传达到了巴达维亚,有人宣称看到了苏苏胡南被炮弹打断了双腿,有人则直接说那位陛下被爆炸的火焰烧的灰飞烟灭,当然,这一切与合众国无关,合众国已经履行了与东印度公司的密约,现在是督促东印度公司提供回报的时候了。

马打蓝军队崩溃的第二天,一支由一千五百人陆战队和一千名武装水手组成的合众**登陆了爪哇岛,这是护航舰队中抽调出来的人手,而在三天之内,一个陆战旅登陆,让爪哇岛上的合众**数量超过了六千人。

陆战队在登陆当天就烧掉了马打蓝人留在城外的一切军用物资,并且控制了巴达维亚通往爪哇岛各处的交通要道,实际上就是把追击的荷兰军队挡在了城外,李明勋不会寄希望于范迪门一个人的承诺,他更加相信手中的刀枪,陆战队的登陆保证了范迪门当初的条件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必须履行,否则,还会有两个旅到来,彻底摧毁巴达维亚。

五日之后,高明义率领的分舰队突袭了爪哇南部海岸线的一个小港湾,把那停泊的两艘运宝船捕获,这是一次被定义为突袭的军事行动,与范迪门的约定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和非官方的文件之中。

紧接着,合众国与东印度公司签署了和平协议,并且达成了《巴达维亚条约》。

在停战协议之中,范迪门代表东印度公司对合众国表达了歉意,歉意有二,其一,不分青红皂白,攻击合众国在南部非洲的殖民地,并且挑起了这场战争,东印度公司承担战争的一切责任,并且进行赔偿,除了赔偿合众国在南非的损失之外,还要赔偿战争费用,总计五百四十万两白银。(不包括那三百万,而这项赔偿条约得到了下一任总督的承认,只是赔偿分七年进行,本息一共七百万)

第二项道歉则是关于台湾南部,东印度公司对侵略明国领土台湾表达了歉意,并将台湾移交给了合众国,规定日后所有有关此地的文件中,称之为台湾,而非福摩萨或福尔摩莎,从法理上承认了中国对台湾的主权。

在公开承认失败,并且承担战争责任和战争赔偿之后,范迪门向各地下达了停战令,并且向亭可马里、热兰遮城市下达了移交命令,同样的命令传达到了南非,东印度公司下辖的船只和人员一律撤退,与此同时,哈鲁斯在安汶组织了一支由二十八艘归国大帆船组成的船队,满载了香料群岛的各色香料前往台北进行贸易,范迪门在临死之前,践行了他全部的承诺。

一直到永历七年的三月底,当一切尘埃落地,东印度公司本土派遣来的全权代表和下一任总督马特索尔科,当欢迎新总督的礼炮在港口响起的时候,被病魔摧残的范迪门在卧室之中,使用一把燧发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马特索尔科,荷兰东印度公司历史上的传奇总督,也是担任总督时间最长的一位,科恩奠定了东印度公司的基础,范迪门把这个组织发展到了巅峰,而马特索尔科就是这个殖民帝国的守护者。

在历史上,马特索尔科于1654年担任总督(在范迪门与他之间其实还要两位),他一共任职二十四年,在任职期间解决了爪哇岛上所有竞争者,把南洋大半苏丹国变成东印度公司的藩属,而且与满清达成了商业合作,除了丢掉了台湾,他的履历几乎无懈可击,但历史改变了,这个强人一来到东方,面临的就是烂摊子,东印度公司败绩连连,范迪门‘丧权辱国’,还有四处树敌的巴达维亚。

马特索尔科非常矛盾的看着几个人把范迪门的尸体装入石棺之中,这位前任功过是非既需要本土的绅士们裁定,也需要历史来见证,马特索尔科阅读了《巴达维亚条约》的全部内容,感觉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阁下,范迪门先生说,他在办公室内给您留了一封信。”范迪门的仆人低声说道。

马特索尔科走进了总督办公室,这里一如往常的充斥着各类文件,在空白的办公桌上,果然有一封信,打开之后,上面仅仅留了一行字——尊敬的阁下,为了团结,请将一切罪孽怪罪于我,将一切功劳归于我的同僚,上帝与您同在。

“请告知科隆先生,范迪门的葬礼我会出席,另外,请科隆把范迪门的私人财产打点一下,这些合法财产会寄送到他本土的家人手中。”马特索尔科说道。

下午,刚刚安顿下来的马特索尔科走进了象征权力的会议室,他坐在了主位上,面向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所有成员,说道:“范迪门一人承担起了和中国人开战的全部责任,他的睿智应该得到我们的最高的敬意,但为了团结,为了公司,请在向绅士们的汇报中把他继续描述成一位叛徒吧。

现在,我们讨论一下与英国人的战争吧!”

马特索尔科近乎全盘接受了范迪门的一切政策,只是在签署和平协议之前,他提出了更多的条件,但这些条件更多的是合作而非对抗,比如提高东印度公司在台北采购生丝和白糖的份额,释放荷兰商人,并且保障他们人权和私有财产,一切条款只不过是证明这位新总督的权威罢了,李明勋并未苛责,在双方进行了妥协之后,得到了有效的解决。

事实证明,范迪门所担心的并未发生,接任他的马特索尔科总督与他一样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懂权衡会取舍,虽然他将一切归罪于了范迪门,但却照顾了范迪门的家眷和私有财产,马特索尔科用两个月的时间与李明勋一起结束了中荷战争,并且双方共同组织了几支使者团,前来东印度公司的各个殖民地宣告战争的结束,两任总督的命令几乎完全相同,纵然德约特等将领仍然心怀妄想,最终也要服从。

当南半球的冬天要过去的时候,科隆再次走进了总督办公室,这个极富政治与外交才能的年轻人也得到了新任总督的认可,得以继续在东印度群岛委员会中任职,而诸如马里恩等几名碌碌无为之人则被打发回了本土。

科隆的成功并非无的放矢,在范迪门麾下,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功勋,而在新任总督上任之后,一件小事也让他得到了马特索尔科的认可,随着战争结束,合众国重新在巴达维亚设立外交使馆,而涌入的中国商民因为本**队的胜利而变的高傲狂躁,这与战争之前,在巴达维亚那些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华人群体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引起了巴达维亚城中对中国人的排外情绪,这种原本被范迪门铁血政策压制住的情绪若是爆发出来,将是灾难。

马特索尔科很清楚,华人群体不值得信任,但此刻巴达维亚城还离不开他们,更不能因为排外而引起新的争端,而科隆此刻站出来,他抓住一个骄狂的中国商人,用详尽的法律条款追究他偷税、殴斗和蔑视本地教会的罪责,包括审判在内,一切都是公开的,事实清楚,罪犯认罪,就连中国大使馆也无法挑出毛病,科隆借这个机会树立了东印度公司的权威。

在此之后,科隆前往了西澳城,去交接引发战争的西印度公司的缉私船员,并且付了赎罪金。

“科隆,我的朋友,你回来了。”马特索尔科看到敲门而入的科隆,微笑起身。

科隆微微欠身,施礼之后,说道:“总督阁下,幸不辱命,一切都已经交接完成了。”

“那座西澳城如何?”马特索尔科问道。

科隆道:“真是一座白金之城啊。”

“怎么,中国人的黄金就是源于那里吗?”马特索尔科愣住了。

科隆连连摇头:“不,与黄金无关,我所说的白金是羊毛和棉花!我只在西澳城待了三天,那是一个不错的小城镇,防御体系完整,拥有不到一千个居民,但却是中国人的澳洲殖民地的对外窗口罢了,听西印度公司那些被劳教的人说,他们中有部分人被流放到了一个叫做龙城的地方,那里才是澳洲殖民地的首府。

在那里,中国人已经拥有了几十万头羊和十万亩棉田(实际是夸张的,到永历七年,澳洲仅仅只有不到两万头羊和三万亩左右的棉田)还拥有要塞、炮台和修船厂。”

“中国人找了一块与世无争的殖民地呀。”马特索尔科不无羡慕的说道,忽然,他抬起头,看向科隆:“科隆,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科隆连连摇头:“不,阁下,战争刚刚结束,实在不能再挑起争端了,而且这两块殖民地都有完整的防御体系,也拥有充足的人口,和南非的开普敦一样,都是硬骨头呀。”

马特索尔科笑了:“不,我并未有挑衅的意思。你知道吗,科隆,在你离开的两个月里,我查看了范迪门阁下留下的一切对华策略,你知道,最好的策略是什么吗?”

“最好的?我不太清楚。”科隆说道。

马特索尔科道:“最好的就是维持了南台湾的存在,科隆,我听闻在几年前,合众国有意高价购买南台湾,本土的绅士们也满意那个价格,但范迪门阁下力排众议的拒绝了,因为他认识到,南台湾落入合众国手里,对其实力的扩张是有巨大裨益的,虽然大部分时间,南台湾需要我们补贴,但与对合众国造成的限制,几乎不值一提。”

科隆微微点头,说道:“可如今情势与以往不同了。”

马特索尔科明白科隆的意思,现在的合众国是庞然大物,限制这个国家的崛起已经不是联合东印度公司可以做到的,他说道:“你说的没错,限制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能坐视其自由发展,我们应该给他找点麻烦。”

“麻烦?”科隆眉头微皱,实际上,经过了菲茨海默事件和中荷战争,科隆已经有些畏首畏尾了,他看不透李明勋,不知道东印度公司的什么政策就惹恼这个人,爆发新一轮的战争。

马特索尔科道:“我的意思是,对等开发。”

科隆道:“具体该如何操作呢?”

“合众国可以殖民澳洲,我们也可以,他们可以殖民南非,我们同样有资格,在巴达维亚条约中,范迪门总督拒绝了那位元首提出的‘势力范围划定’的条款,如果那个条款生效,南非和澳洲将与我们无缘,但现在,我们同样可以殖民。”马特索尔科解释道。

科隆思索之后道:“我无意指摘您的决策,但是我认为,在开发殖民地,特别是开发南非以东地区的殖民地方面,我们不具备合众国的高效率,阁下,合众国掌握着诸多我们不具备的资源,特别是人力资源,在进攻开普敦之前,谁能想到那里已经有那么多居民了呢,澳洲也是一样,西印度公司的雇员说,龙城有了上万人,那可是一个远离航线的偏僻大陆呀。”

马特索尔科微笑说道:“我们确实无法阻止他们高效率的殖民行动,但是我们却可以提高他们的殖民成本。”

“成本?”科隆满脸不解。

马特索尔科道:“澳洲的情况暂且不明晰,但是我却知道南非的中国殖民地已经有了五个据点,除了开普敦,其余据点只有民兵和少量武器,以及用木头和栅栏制作的防御工事,因为他们的威胁是土著,但如果我们在那里有一个规模较大的据点,他们就要为每个据点修建城墙、炮台,驻扎士兵和提供武器,这会提升他们的殖民成本,同样也会降低其发展效率,这也就是我所说的找麻烦,不光是南非,澳洲和新几内亚也是如此。”

章一一八 殖民的原则

对于马特索尔科的对等开发计划,科隆还是有些担心,深思熟虑之后,他说道:“阁下,最好还是等到合众国在大陆重启战端之后,这样妥帖些。”

马特索尔科说道:“你说的没错,科隆,你确实比我谨慎,这可能是因为你对合众国的了解更深一些,而不是某些人所说你已经被中国人吓破胆,我欣赏你的谨慎。当然,我所说的开发计划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件事会在南非进行试验。”

科隆微微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阻力会小一些。”

好望角是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在南非拥有一块殖民地,哪怕只是为过往的荷兰商船队提供饮水和新鲜蔬菜也是极为划算的,这比较容易得到本土十七位绅士的认可,而且南非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靠近巴西海岸,科隆知道,因为英荷战争的巨大压力,国内已经谋求把占据的巴西东北沿海的据点交还给葡萄牙,以获得葡萄牙不与英国人结盟。

殖民地的交接可没有那么简单,拥有狂热宗教信仰的葡萄牙人可不容易接受荷兰人移民,这些新教徒无处可去,正好可以安置到南非去。

马特索尔科示意科隆坐下,然后问道:“科隆,你知道那位元首阁下为什么会坐视我们继续占据巴达维亚吗?”

“他不希望马打蓝一家独大,而且也想快速的从战争中抽身出来。”科隆解释道。

马特索尔科连连摇头:“不不,这些都是表象,最关键的是,中国人的实力过于弱小,没有能力吞并爪哇,但这才是最可怕的,科隆,这个国家建国只有六年时间,即便算公司阶段,也不过十四年,上帝,十四年时间,就成为东方世界的第一海洋强国,再过十四年呢,那个时候,这个国家或许拥有千万人口,其能力和野心也会数倍于此,那个时候,他们就会觉得爪哇岛上的一切势力都碍眼了。”

“阁下,我并没有那么悲观,我们与鞑靼人在广东的老王爷(尚可喜)和小王爷(耿继茂)取得了联系,对鞑靼人政权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个政权好像四百年前入主中原的蒙古人一样,并非一时之变,我相信鞑靼人可以给合众国造成更多的麻烦。”科隆说道。

马特索尔科摇摇头:“但愿不会!科隆,鞑靼人太弱和太强对我们都是噩耗,太弱的话,合众国就会快速的在大陆获得资源,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如果太强了,强大到李明勋认为其无法战胜鞑靼人,他就会索性放弃大陆战略,全力入主海洋,那个时候,东印度群岛再无我们容身之处。”

“继续准备战争吧,科隆,合众国的崛起会触动诸多国家的利益,鞑靼人、日本人乃至英国人和葡萄牙人最终都会成为我们的盟友,所以,在我们蛰伏的这段时间,一定要与其取得更多的联络。”马特索尔科认真说道。

科隆重重点头:“是啊,《巴达维亚条约》并非和平协议,只是停战令罢了。”

永历七年的三月末。

李明勋乘坐台湾号战列舰与新近组建的印度洋舰队出发,前往马六甲海峡方向,印度洋舰队以李北极为舰队司令,母港位于槟城,暂时只负责维护亭可马里到槟城之间的航线安全,这支舰队拥有台湾号与吕宋号两艘战列舰,台北号在内的四艘重巡,以及六艘三桅护卫舰,是除了驻扎基隆的大舰队之外的最强舰队。

西南季风已经初见端倪,舰队沿着苏门答腊岛东海岸北上,借助陆地风穿越赤道无风带,只是在淡马锡一带,李明勋选择了下船,由李北极继续率领舰队北上,李北极乘坐小艇登陆了后世的新加坡岛,而这里已经建设了一个小型军港和城镇,被叫做狮城,合众国的马六甲舰队的一部驻扎在这里。

因为马六甲大部分位于赤道无风带,而本地又有诸多海盗,在掌握了这条海峡之后,李明勋授权海军组建了马六甲舰队,这支舰队一共有大小船只三十二艘,作为主力的是十二艘加列桨帆船,这支舰队将与槟城海岸警备队一起,维护马六甲海峡的安全,其主要作战目标还是那些海盗。

在狮城,李明勋换乘了加列船北上槟城,沿途就超越了在赤道无风带打转转的印度洋舰队,抵达槟城之后,看到的是一个忙碌的港口,这座位于马来半岛西海岸的岛屿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在中荷战争结束的消息传达到印度洋周边之后,大量来自波斯、奥斯曼和南亚各国的船只出现在这个新近崛起的自由港,为槟城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在槟城刚刚落成的行政大楼里,李明勋见到了何良焘,这座自由港就是由他负责全盘设计,而李明勋给出的自由度很高,槟城的一切建设标准都要与台北相当,最终的事实证明,这一切并没有错,在工业革命到来之前,槟城一直都是马六甲周边唯一的经济中心。

作为一个自由港,槟城并不只是不收取海关税那么简单,这里的政策都有较大的宽容度,特别是合众国那一直被外界诟病的宗教制度,槟城在城建设计图上已经设计了两座教堂和一座天主教寺庙,至于中国人信仰的土地庙、佛寺和妈祖庙更是不少,这是元老院给槟城特许的政策,要知道,在合众国其他领地上,只有当地的信徒达到一定数量才会建造相应的宗教场所。

但是合众国宗教自主自办的原则依旧被彻底的贯彻,这里的任何一种宗教都不被允许与外国所谓的圣地产生联系,也不允许宗教团体开办宗教学校,参与政务,但无论如何,已经是相对宽松了。

借助中荷战争,李明勋为槟城划拨了上百万的建造经费和三万名精壮奴隶,这也是唯一一种强力支援地方建设的方式,国内的商人已经感知到了合众国在槟城的决心,纷纷涌入这个新兴的城市,各类民营的产业方兴未艾,或许只需要几年时间,这座城市将会崛起成一个不亚于台北经济中心。

如今的槟城处于初建阶段,可谓是脏乱差,这里甚至找不出一间符合李明勋身份的卧室,就连本地的行政长官都暂时居住在办公室里,诸多行政机构索性安置在战争中俘获的一些荷兰船只上,李明勋只得下榻在了赶来的台湾号战列舰上,但是李北极规划了一次前往亭可马里的航行任务,所以李明勋也居住不了多久。

“亭可马里传来的消息,当地的土著并不驯服,葡萄牙人占领锡兰强迫本地百姓信仰天主教,荷兰人到来又强迫信仰新教,都是引起了腥风血雨,我们也无法避免,所以由北极兼任亭可马里长官,尽可能的先稳住局面。

林河,你与北极一起去,荷兰人如今在于英国人开战,为了增强力量谋求与葡萄牙在东方停战,马特索尔科希望我们能够居中斡旋,我认为这件事一件好事,可以让荷兰人集中力量打压英国东印度公司。”李明勋坐在台北号的作战室里,对二人说道。

林河微微一笑:“能挑起殖民者之间内斗的都是好事,最近这些年,我们与荷兰东印度公司明争暗斗,倒是让英国人占了便宜。”

李明勋赞许的点点头,英国东印度公司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进行‘安静的贸易’,其在马德拉斯修筑圣乔治堡,正式开拓了第一块殖民地,并把总部迁移了过去,殖民渐渐取得贸易成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主要政策,这一点,合众国上下都充满了警惕,毕竟谁也不希望再出现一个类似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样一个强大的竞争者。

“当然,最关键是取得葡萄牙东非总督区的协助,战争结束了,我们对南非地区的拓殖将会加大力度,在大西洋沿岸我们有了开普敦,在印度洋沿岸,我们同样需要一个据点,而从长远角度来说,占领马达加斯加岛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李明勋认真说道。

林河道:“我明白,阁下,离岸平衡原则。”

离岸平衡原则是合众国海外殖民活动的最基本原则,也是为长远战略服务的原则,其具体操作方式就是在世界主要地区都拥有一块属于合众国的绝对控制区,即为国土,而且这样一块国土还要免受当地人种、宗教的威胁,保证中华民族继续以汉人为主要群体,防止黑化和绿化。

这个原则是李明勋亲自制定的,却因为考虑的长远而不被元老们所认可,虽然国内的上流社会已经接受了殖民扩张国家战略,但是对于离岸平衡原则仍然有诸多不解,认为这不利于合众国的殖民扩张,李明勋无法说服他们,只有他清楚,殖民地最终会因为民族独立浪潮而灰飞烟灭,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只能坚持离岸平衡原则。

合众国的殖民与其他国家不同,主要区别在于,合众国可以在短期内为殖民地迁移去足够多的人力,配合先进的工农业技术,让中国人成为主要民族甚至是唯一民族,而未免受到黑化和绿化,必要的天然地理界限是不可或缺的,合众国的离岸平衡原则体现在锡兰、马来半岛、马达加斯加、济州和虾夷地,这些都是岛屿或者相对封闭的区域,在消灭或者同化了本地的土著之后,中国人就是本地的唯一种族,哪怕几百年后,殖民地出现独立和民族独立,合众国也可以通过这些岛屿和半岛,对本地区施加充足的政治影响力,这比人种、文明带来的影响力更为实际。

而在大陆上的殖民扩张将要以恶性疟分界线为标准,即梅森-迪克逊线,纵观世界殖民史,黑奴贸易都是摆脱不开的重要一环,但是很多人没有想过,为什么黑奴贸易盛行,而印第安奴、马来奴就不那么盛行呢,原因其实很简单,黑人是最好的奴隶!

黑奴是全世界最不容易感染疟疾的人种,他们对间日疟金虎完全免疫,对恶性疟也有一半以上的抵抗力,除了这些先天性免疫,这些奴隶在年幼时不断感染各类疟疾,导致其拥有获得性免疫能力,正是因此,黑奴成为了奴隶经济中最好的选择。

实际上美国的蓄奴州与自由州的分界线就是恶性疟分界,对于疟疾,中国人与欧洲人一样脆弱,所以在殖民扩张中,特别是新大陆和非洲的殖民过程中,疟疾分界线决定着殖民地的地位,是永远属于殖民地还是进行移民国土化改造,按照李明勋制定的殖民原则,对于非洲和新大陆不限制进行殖民,但是大规模的移民的地区却要进行限制,并且在这些有潜力进行国土化改造的地方限制其他宗教和人种的进入,并限制使用奴隶。

具体到非洲大陆之于合众国,整片大陆都可以作为合众国殖民的版图,但马达加斯加岛和南非才是根本所在,马达加斯加岛是非洲大陆附属的第一大岛,岛上既没有什么文明古国,也没有强势的殖民者,一些部落联盟组成的落后国家根本不值一提,而法国人也仅仅是拥有一个多凡堡,这样一个处于热带、亚热带地区的岛屿完全值得合众国用上百年的时间去占领,同化和消灭岛上的马来人种,将之完全变成了一个中国岛,践行离岸平衡最好的地方。

而大部分地区处于温带的南非地区也值得进行国土化、中国化改造,在古老的非洲大陆上切下属于中国人的一块,至于其他地方,殖民掠夺将是主流,在殖民时代,完全凭借实力去跑马圈地,而等到人类文明摧毁殖民与奴隶的时候,也非不可弃守之地。

而如今的东非之地,马斯喀特与葡萄牙是两个最大的游戏玩家,合众国选择与葡萄牙站在了一起。

章一一九 两洋公路与南华

交代好林河和李北极之后,李明勋没有在槟城耽搁太久,而是选择北上前往了玻璃港,那里是合众国在印度洋海岸的第一个港口,可惜其尚未确立的贸易地位已经被槟城取代了,对此北大年行政长官区的官僚们颇有微词,好在玻璃港仍然有其作用,那就是从这里开始穿越马来半岛抵达北大年的两洋公路。

听闻元首要走两洋公路前往北大年,在吉打一带剿匪的王必达派了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骑兵队用以护送,吉打所在的沿海平原是北大年行政区的主要开垦区,这里将为槟城提供农产品和热带经济作物,所以是马来半岛上第一片要求被清理干净的地区。

两洋公路始于玻璃港,在这里与北大年的骑兵队汇合之后,一行二百余人向东行去,两洋公路已经经过了五年的建设,早已通行,在其三百五十公里的道路之中,已经有二百多公里实现了重载货运马车的通行,而目前正在修筑的则是穿越马来半岛中央山脉的道路,这部分还只能通行驮马。

十七世纪的东西方对于道路的修筑重视程度仍然不够,特别是在边境地区,对于封建统治者而言,道路带来的便利往往被认为是为侵略者打开大门,在西方同样如此,古罗马时代先进的筑路技术已经失传,而两洋公路则不同,负责这条公路修筑的中国建筑公司是一家实力雄厚的国有企业,其曾经修筑了台北到台中的西海岸大道,与此同时,这条大道将会延伸到台南和高雄。

两洋公路设计为双向车道,路面宽度达到了八米,加上路基、排水渠等附属设施,肯定超过了十米,路基采用的是填土式,直接从路边取土,但对于土质的要求可不低,沿海平原地带,土地表面富含腐殖质的土壤是不行的,必须深挖到粘土,为了保证质量,沿河路段则采用砂性土,而且这些砂土还要进行筛选,其中的鹅卵石、乱石和贝壳都要被挑选出来,以免其破坏路基的整体强度。

路基每填高一尺就会用巨大的石碾碾压两个来回,而整个路基则成梯形结构,其中粘土和砂土是交替分层铺设的,而取用粘土的两侧沟渠则设计为排水沟,相对来说,路基还是比较好修筑的,对材料要求不高,但路面则比较困难了,主要是需要一种比较特殊的砂质土,用专业的术语叫做砂质垆坶,这种沙土铺就的路面经过压路碾碾过之后,就有一定的密时性,不易松散,而在干燥的季节,尘土比较少,两大特性保证由此修筑的两洋公路需要较低的维护成本。

而排水设施就关乎两洋公路的安全和可行性了,两洋公路大部分位于热带季风气候区,有着较长的雨季,不做好排水防洪的话,就很难有效通行,而排水设施不光有排水渠,为了安全,还迫使一些河道改道或者索性整修了河道,排水渠由砖石砌筑而成,而路面也是中间高两边低,以方便排水。

两洋公路在成本和技术两个层面达到了协调,而在建设过程中,技术含量较低的路基方面大量外包给私人公司,甚至是小包工头,而技术要求高的路面和排水设施则由专业的施工队负责,特别是路面的砂质垆坶,一开始承包给私人的时候,很多时候都使用了质量较差的细砂质垆坶,导致了工程延期。

来往于两洋大道上的多还是牛车,只有一些资本深厚的商家才拥有台北出产的重型四轮货运马车,限制四轮马车使用的仍然是马匹,北大年有一个国营的马场,用印度的卡提阿瓦马、英国夏尔马和暹罗马杂交,目的是培养出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使用的重型挽马,这样马场有陆军投资,已经出产的一些挽马用在了陆军炮兵部队之中,但尚未培育出成熟的马种,毕竟这需要十五年以上的时间。

李明勋的卫队进入山区之后,道路到了尽头,在靠近山区的一个小村镇里,聚拢着数百马骡牲口,这些属于本地的马帮,他们会帮各路商家提供驮运和护卫任务,李明勋的卫队有二百余骑,丝毫不担心什么安全问题,在村镇之中找了向导,也就出发了。

山中道路崎岖,但却是现成的,两洋公路的驮马大道有近千年的历史,在航海技术不发达的时代,印度、波斯等国商人为避开赤道无风带开辟了这些道路,而在葡萄牙垄断马六甲海峡之后,安全成为了驮马大道的主要存在意义,从缅甸、暹罗和马来半岛,能连通两洋的道路有四条,从吉打前往北大年的只是其中一条,另外一条更繁华的位于北面的丹那沙林到墨吉,这是一条由暹罗提供保护的道路,因此更为安全,只是随着合众国在马来半岛的崛起,其余三条道路几乎要荒废了。

李明勋没有公开自己的身份,身边护卫之多让许多商人认定他是一个大人物,也有一些人希望加入李明勋的队伍,以策应安全,李明勋选择了同意,威胁这条驮马大道安全的是土著和野兽,山中的土著部落层出不穷,北大年地方部队来回清剿了几遍,也无法完全剿灭,而半岛中央出没的马来虎、网纹蟒等猛兽也是巨大的威胁,李明勋卫队穿过马来半岛的时候受到了老虎的袭击,被眼疾手快的卫队用燧发枪干掉。

每隔三十里左右,就会有一个设防的据点,为来往商旅提供各色服务,夜晚大家都在据点中渡过,而每个据点又是筑路工程的节点,都有筑路队在此开辟道路,有些地方已经可以通行了,李明勋甚至看到一座正在搭建的石桥,按照北大年公布的计划,未来两年内,两洋大道将会彻底贯通,到时候,诸如棉布、丝织品、蔗糖等相对大宗的贸易也可以经过此地流转,在蒸汽时代到来之前,这条两洋公路将会一直繁荣下去。

穿越了山区之后,便是抵达了太平洋一侧,一切再次豁然开朗,已经从山口到北大年的道路已经修筑完毕,商队得以换成重载货车前往北大年,这里已经出现了一些专业的物流组织,向大商人出租货车,向小商人出租货柜,甚至还有专业的客运马车通行,李明勋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抵达了北大年。

与以往的乱糟糟相比,北大年已经全然换了一副模样,这里的街道平直宽阔,建筑物错落有致,各类砖石建筑取代了土著们的破旧房屋成为了主流,街道上充斥着列国商人,尤其以来自中南半岛的居多,胡椒、油棕、剑麻等热带作物在此流转,而本地加工作坊也很多,尤其是柚木等热带硬木。

中荷战争中,北大年行政区是最大的受益者,在合众国征服了马来半岛之后,北大年拥有了十四万平方公里以上的土地,与山东省的面积近乎相当,在国土面积方面,已经达到了一级行政区的标准,只是由于吉打、锡城(吉隆坡)等地还处于军管状态,而移民和经济规模则还较为落后。

唯一让北大年不满的是槟城这个自由港属于元老院直辖,平白分去了此地经济增长最快的一个点,经过六年的发展和移民,北大年行政区的国民已经超过了十二万,算上奴隶和来往商人,常驻人口早就超过了二十万,而北大年也成为了一个拥有五万人口的大城市,此地建立一级行政区的计划已经提上了元老院的议事日程,而第一个产生分歧的就是这个行政区的名字。

虽然合众国名下有不少的一级行政区,但实际上只有永宁、台湾和吕宋实至名归,而北大年这个名字是土著语的音译,在马来半岛上还有双溪大年之类的类似地方,中国商人一般称之为大泥,土著音译的名字显然无法被国内所接受,而且北大年也只是代表着马来半岛一隅,不能代表全部。

而在古代,淡马锡(新加坡一带)、马剌甲(马六甲)都比北大年更为出名,但同样只是代表一部分,有人提议以马来或者马来亚为名,但被李明勋否决了,本地的马来民族城邦和苏丹国早就土崩瓦解,未来的马来半岛上马来族也不会成为主体民族,何故以此为名,保留马来半岛的地理称谓还能被接受,但行政称呼一定要保证‘名实相副’。

在备选的提案中,南海这一称谓得到众多的认可,毕竟北大年位于南中国海一侧,而且又为南海航线提供服务,与之类似的还有南洋,只不过合众国地理称呼中的南洋是东南亚除去中南半岛的广袤地区,还包括了吕宋,显然有些过大了。

“我们北大年地方议会就此也进行过讨论,感觉南海与南洋都不太合适,按照新一批的海军部地图,南中国海的部分就被叫做南海,我们岂不是与海同名,而南洋的地理范畴实在是太广大了。”在办公室里,李为经为李明勋端上一杯咖啡,方糖与牛奶放在了一边,让其自主添加。

华商出身的李为经在初为北大年行政长官的时候有过一段忙乱的时间,在接受了何文希的建议后,前往台北进修又去马尼拉学习了大半年,自此之后,执政风格大为改观,在移民、城建等方面有了很大的进步,而咖啡作为北大年新的经济作物,李为经带头饮用,以为推广。

李明勋添加了一块方糖,用银勺搅拌着,随口问道:“这么说,本地的先生们还是坚持北大年的称呼?”

李为经连连摆手:“不,不是这样的,事实上议员和公民团体对北大年这一城市名都颇有微词,阁下或许没有注意到,华城逐渐取代北大年,成为商人群体中的主要称谓。”

“华城?”李明勋诧异问道。

华城取代北大年并未空穴来风,在北大年并不久远的历史中,这座城市就与华人息息相关,虽然在合众国内部,华人是指南洋地区的非国民同族,但在土著环伺的南洋,华人是指所有的中华商人,无论其是否有合众国的国籍,而北大年城又是南洋第一个华人彻底主导的城市,因此被诸多外国商人称呼为华城,这显然比北大年这一称呼更加高大上。

“是的,议员们想要借着这次改制一级行政区的机会,对本地的地名进行重新命名,北大年改为华城,而我们所在的一级行政区则命名为南华,取南洋中华之地之意。”李为经小心翼翼的说道,改首府之名只需要本地议员投票通过,报请元老院同意即可,但给一级行政区命名,就涉及到元老院的权威了。

“南华南华。”李明勋咂摸了两句,说道:“这个名字不错,我便以此提交元老院。”

说着,李明勋抬起头,道:“只是可惜了你,此番不能提名你为元老了。”

李为经不免叹息:“寸功未立之人,何敢奢望元老之位!”

李明勋道:“你且宽心,待到南华实为一级行政区之日,元老院中,必然有你一位,我看你在北大年治政之策,左不过三五年功夫,你可莫要灰心丧气。”

李为经点头称是,元老之位,须有开拓之实情、战胜之功,李为经原本只是一华商,后来成为官僚,何曾上过战争,中荷战争乃是国战,李为经顶多是赞画钱粮之事,更不谈这两样。

而在此次中荷战争中,李明勋向元老院提请了两位候选元老,其一为陆战队司令乌穆,乌穆资历深厚,功勋卓著,虽然巴达维亚围战未成形,但其治下之陆战队剿灭马来七国,收复台南之地,为合众国开疆拓土,可为元老。

第二则是新任印度洋司令李北极,在爪哇海战中,其率领之鹰舰队为离合之兵,突击转圜,为海战胜利功勋第一,此等战功,可为赫赫,而印度洋又是合众国未来开拓、贸易和殖民的主要方向,若非有一元老坐镇,便显微薄。

章一二零 契约奴

虽说北大年在中荷战争中占了大便宜,但是李明勋经过此地,总归要有恩德赐下,李明勋大手一挥,给了北大年诸多政策便利,其一便是造船厂,以往造船厂只制造民船,最高水准的产出也不过是亚哈特船,李明勋提高了造船厂的准入资格,允许其制造笛型船、大型盖伦等可进行跨洋贸易的船只,除了高技术民船,还授权造船厂建造军舰,最重要的就是分舰队和海岸警备队常用的加列船。

除了造船,李明勋还给予此地矿业权限,允许其发展锡矿开采、冶炼和加工的全部环节,这也是国土化改造的一部分,既然南华终将作为合众国的一部分,那么就享有和大本营一样的权限,而不是像殖民者对待殖民地那般。

锡是五金之一,而马来半岛素来就是锡矿产地,无论是北大年还是槟城,亦或者刚刚命名的锡城,都有高品质锡矿出产,而李明勋为了促进本地区矿业发展,决定取消国有企业对锡矿的垄断权,将这一利润丰厚的产业全面交由民营。

“我在入城的时候,发现九龙公司在城内已经开设了分部,看来永历一脉在九龙地区的殖民很有成效了?”李明勋签署着授权令,随口问道。

李为经道:“正是如此,九龙公司是北大年最大的奴隶提供商,而且与本地的商人交情匪浅,九龙公司在河仙港立下根脚,并且在湄公河入海口建了一座城,称之为宁京,是准备东西并进,把金瓯半岛给切下来,这两年多来,光是精壮奴隶和女奴就是送来三万多,若非有他们,本地的种植园也发展不了这么快。”

“婆罗洲那边没有送人来吗?”李明勋问道。

李为经道:“刚开始送来千把人,后来也就不送了,听人说,是沈达春和刘孔昭二人私下达成协议,九龙地区往我们这里送人,婆罗洲往吕宋那边送,省的相互竞争,压低了价格,这群大明士绅勋贵,个个道貌岸然,满嘴的仁义道德,做起买卖来,倒是真精明!”

“就因为他们划分了市场吗?”李明勋见李为经情绪大,笑问道。

李为经叹息一声:“没您不圣明的,如今永历那帮人在九龙已经有了地盘,开垦了不少土地来,那边土地适合种植水稻,一年三熟,而两广米价飞涨,他们用奴隶种田,成本很低,倒也赚了不少,南风季往琼州运粮食,北风季往本地运,倒也疏解我们的粮荒,北大年这两年移民提速,倒是与他们有关。但从今年开始,九龙公司开始大规模推广甘蔗种植,他们在九龙地区没什么限制,田亩近乎白送,还不管奴隶死活,就连从大陆弄来的移民都是不顾命的使唤,不少人去了九龙开辟甘蔗种植园,让本地的甘蔗产业受损,昨日议会还进行表决,要对九龙地区的蔗糖提高关税,可惜吵来吵去,终究没个结果。”

这倒是在李明勋的预料之中,不少北大年的商贾也在九龙投资甘蔗种植园,自然要阻挠此事。

“你是说,他们也奴役大陆来的移民,这事移民局知道吗?”李明勋丝毫不在乎殖民地与行政区之间的竞争,大家凭本事来,在规则内就行了。

“那些被役使的移民并非移民局送去的,而是他们自己弄到的,九龙地区还好,听说婆罗洲数量更多,不少人直接在那里成了矿奴。”李为经也是道听途说。

李明勋倒也不是全不了解,这两个殖民公司背后都有明国政权做靠山,殖民这两年,倒是颇有收获,眼瞧着赚钱,自然也就不吝啬投入了,而最简单的投入就是人口,无论琼藩还是监国,都在与满清鏖战,相互攻伐之间,获得丁口倒是不难,如今在南洋有了殖民地,索性上岸直接掳掠丁口,签一张契书,便是成了契约奴,运到殖民地,倒是比抓来的奴隶好用的多,这不是移民局安置的人口,殖民地也没有限定移民死亡率,因此用起来丝毫不客气,倒是与在新大陆殖民的那些欧洲殖民公司使用白人契约奴一般。

虽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但是李明勋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合众国想来尊重并且维护契约精神,契约奴虽然被称之为奴,但总归是有年限的,而且这些契约奴并不是合众国民,用合众国法律也无法保护他们,契约奴们虽然忍受着高死亡率和残酷的环境,但总归不是在满洲人统治下为奴为婢,合众国没有资源去解救安置他们,自然也不会堵死他们的求生之路。

“这事儿确实有些荒唐,但我也没有很好的办法,为经,你呢?”李明勋问道。

李为经脸色为难:“我也是觉得荒唐,毕竟我们的法律保护异族奴隶,却不能保护我们的同族。”

李明勋摇摇头:“法律没有错,是人的理解出现错误。你所说的异族奴隶是国有资产,与国家所拥有的牲口、机械和物资是一样的,通过限制死伤率也对其保护,是为了避免国有资产被滥用,这与人文关怀无关,而反过来,你想要保护契约奴,却是一种人道行为,我们既不能将契约奴归类为奴隶,使之成为国有资产,也无法轻易授予其国民地位,毕竟我们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国民身份都是付出代价而得到的,所谓的契约奴只是一个特殊的雇佣关系,虽然契约奴本身处于劣势地位,但是你无法改变其你情我愿的本质。”

正如李明勋所说,对于两大殖民公司使用契约奴的行为,合众国却是无法有效的插手,因为这两个公司深谙合众国的法规,并非其下属的军队或者组织去捕捉的契约奴,这些契约奴是从粤西和舟山雇佣而来,强迫他们离开家乡的是明军,而殖民公司所有者属于合众国公民,如果不考虑明军与殖民公司股东之间的亲密关系,反倒是殖民公司把契约奴从军阀手中解救出来。

给出法律解释的李明勋在李为经的脸上看出了一些不甘,他忽然笑了,因为李明勋意识到,李为经根本不是站在同族道德制高点来抨击殖民公司使用契约奴,他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南华行政区和他的元老宝座。

原因很简单,元老和一级行政区都与国民团体数量有关,但马来半岛的中国移民只有两种,一种是自费移民,北大年在这方面竞争力较低,远不如新开拓的台南和吕宋,仅仅比永宁行政区稍微好一些,第二种就是契约移民,也就是移民局从战区大规模接纳的移民,这种移民的安置受制于本地的环境,因为移民局给本地的安置环境有要求,还对死亡率进行限制。

马来半岛属于湿热的高疟区,比吕宋的死亡率高很多,虽然李为经整肃之后,已经有了较大改观,但移民速度赶不上吕宋是事实,李为经提出契约奴的问题就是希望提醒李明勋,既然殖民公司可以不限制使用契约奴,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为什么要对正在国土化改造的南华地区要诸多限制呢?

虽然看出来,但是李明勋却不会去点破,凡是经过移民局接手的移民都是准国民,虽然他们与契约奴都属于一个民族,但李明勋却不能因此放弃对国民的保护,否则合众国的建立将会失去法律基础,因此李明勋只得佯装不知。

“关于契约奴的事情,我会和宋业、何文瑞打招呼的,既然殖民所得土地亦为合众国之土,那么土地上的人都应该有机会成为国民才是,而殖民公司所有者和种植园主为合众国之民,合众国法律亦有管辖之权,至少其虐待、擅杀等罪不可轻纵。”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

南华是合众国下一个重点发展之地,但因为行政长官李为经并非元老,在元老院也没有足够的人脉,所以一些政策和战略方面,其更希望得到元首的支持,这也是李明勋在此停留的原因,而李明勋的下一站将是婆罗洲。

李明勋不准备去九龙地区,那里的殖民尚且处于前期阶段,捕奴与开辟种植园是主要业务,只要尚未出击广南、真腊和暹罗三个接壤国家的利益,不引发外交争端,这片殖民地就处于有序发展状态。倒是婆罗洲,先是出现了与文莱苏丹国的领土争端,继而又有契约奴的问题,李明勋决意去看一看。

趁着西南季风,一艘风帆护卫舰把李明勋送到了婆罗洲,与东西并进四面开花的后江殖民地不同,婆罗洲的殖民地主要就集中在沙捞越河南岸,那里原本有一座属于马来族天主教的城邦,是百余年文莱苏丹国分裂出来的,这座用栅栏和泥土造就的城市里,只有马来首领和几个商人居住的房子,其余都是破烂的高脚屋,但上百年的开发让这座名为古晋的城市拥有了近万人口。

婆罗洲开发公司直接抢占了这块宝地,刘孔昭所率领的监国一脉拥有三千五百精锐,攻占城市丝毫不费力,在此立下根脚之后,刘孔昭四处派遣征服和勘探,虽然发现了有几个比古晋更适合的海港,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古晋。

首先,古晋位于沙捞越河中游,远离海岸线,但是也有河道供通行,避开沿海地区的疟疾频发区间,而古晋有上百年的历史,马来族和伊班猎头族掌握了农业种植技术,但婆罗洲土地不够肥沃,因此过着烧荒游耕的生活,再加上本地有冶铁历史,周围的热带森林早已被破坏殆尽,给了殖民者充足的生存空间。

当然,真正让刘孔昭等人选择此地的是沙捞越河上游不到三十里有一处名为巴乌的金矿,已经拥有近百年的开采历史。

婆罗洲开发公司选择了古晋作为殖民据点,但对于这个土著语音译的城市名非常反感,索性改名为晋城,也取金城的谐音。

在征服了晋城之后,原本只是修筑了几座炮台,但在中荷战争期间,婆罗洲公司担心合众国落败,晋城被荷兰人袭击,因此修筑了中国式的城墙,城墙夯土而成,外层包砖,女墙、垛口、城楼、马面样样不缺,周长五里的晋城成为了婆罗洲第一大城市,而如今的晋城已经拥有两万多居民,除了来自大明的自由移民、商人之外,多数都是婆罗洲开发公司雇员的亲属,而城中一些奴隶则是来自吕宋,却是本地与吕宋换购而来,原因很简单,最容易被捕捉的伊班族是食人族,用他们在城中为奴,没有人会放心。

城内的行政中心是典型的中国式建筑,如果细看,非常类似江南一带的州府县衙,而城中除了两万多自由民,李明勋迈步在这座大明气息十足的城市之中,听着身边人讲解一切,才知道,这座样式古朴,颇有历史感的衙门根本没有经过做旧,而是监国发动对满清的一次军事行动中,攻进了象山县,直接把县衙拆了,打包带来了婆罗洲重修。

在晋城,李明勋见到了刘孔昭,这位前大明国公爷此时过的逍遥自在,见到李明勋到来,摆下了丰厚的宴席,听到其提及契约奴的事情,刘孔昭丝毫不慌张,毕竟其早就下了功夫,契约奴从江浙被捕捉,到舟山签约,再到迁徙到婆罗洲,完全合乎合众国的法律,刘孔昭很清楚,只要合乎法律,谁也挑不出刺儿来。

在婆罗洲初开发阶段,刘孔昭等人也打过退堂鼓,因为这里的土地太贫瘠了,除了一些河口三角洲,水稻产量都很低,如果不是因为有个金矿,或许殖民公司早就另选他处了,但婆罗洲也并非不适合农业生产,至少胡椒和油棕的长势很不错,除了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婆罗洲开发公司有两大主要业务,其一便是粮食贸易,第二则为金矿。

章一二一 淘金

婆罗洲的稻米无法自给,但这家殖民公司的股东们与监国一脉的勋臣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勋臣在舟山抗清,子侄在婆罗洲拓殖,舟山为婆罗洲提供人口,而婆罗洲则为舟山提供粮食,婆罗洲开发公司有大规模的船运团队,其粮食采购当然不只为舟山的军民提供粮食,主要在于供给当地的走私业务,舟山的勋贵将帅与江浙的清军绿营之间的走私买卖就没有断过,虽然在合众国法律中,走私粮食等军需物资到满清是违法的,但婆罗洲开发公司却可以避开这些法律,这家公司采购粮食,运到舟山,卖给舟山的将帅勋贵,左手卖到右手,儿子卖给老爹,走私的事情由老爹去干,那些将帅勋贵是大明人士,又是盟友,合众国不好管,也管不着,粮食贸易成为婆罗洲公司的经济支柱。

走私业务由来已久,只不过在两大殖民公司开办之前,是由合众国商人把各类物资转运到明军的权贵们手中,但是现在,殖民公司取代了所有人,毕竟无论这些商人给明军权贵的条件再好,也不如让自己儿子把这笔钱赚了,这种买卖舟山在做,琼藩等永历派系也在做,而且走私的货物也不仅限于粮食,但除了能直接用于战争的武器、钢铁等物件,其余的合众国也不不会采取强制措施,毕竟大明权贵们的德性李明勋是再清楚不过。

更何况,合众国本身也在与清军进行走私贸易,当然,在安全局掌握的渠道里,走私只是一种方式,通过它来进行情报工作则是主流,但总归有这个事实,自己屁股不干净,怎么还有资格嘲笑别人拉屎不擦腚呢。

与在北大年时一样,刘孔昭也像李为经,借着李明勋亲临的机会要‘恩赏’,银子是求不着了,婆罗洲是殖民公司,需要自负盈亏,与行政区不同,刘孔昭主要是要政策,如今的巴乌金矿有了规模,今年至少能出产一万两千两黄金,而且还在增长中,而本地的铁矿质量较低,卢帕河谷倒是发现了煤矿,可惜力所不及,倒是晋城周边的山中发现了许多蝙蝠洞,刘孔昭请求元老院颁发这类军用物资的生产执照,李明勋欣然统一,战争越打越大,硝石永远不够。

李明勋在晋城没待多久,第二天便是在宋业的陪同下前往了巴乌金矿,在路上,李明勋问道:“昨日我与刘孔昭会谈,谈及城内商民之时,其言语诸多闪烁,可知为何?”

宋业低声道:“如今两大殖民公司在南洋打开了局面,不少明国人心思活泛了,许多以经商、筹粮的名义抵达晋城,这些人表面上努力争取国民身份,背地里却在组织明乡社,在沙捞越一带自行开拓,据说还有两个朱明宗室混迹其中,他们准备仿照两大开拓公司,自行在婆罗洲一带开拓,说白了,都是些文官士绅鼓捣出来的,这些蠢货是想着在海外再造一个大明朝呢。”

“你也莫要不当回事,你作为婆罗洲的监察官,有责任处置这些人,刘孔昭等人三心二意,大明朝不亡,他们是不会死心的,但那些所谓的明乡社更为可恶,你处置起来,可莫要手软。”李明勋提醒道,这种事,只要前期按住,后期就兴不起什么大浪来。

宋业连忙称是,原本他是准备看那些士绅笑话的,或者在其开拓有成果之后直接抢了来,如今看来,元首对这类行为是深恶痛绝的,他自当认真起来,宋业问道:“阁下,那与文莱的冲突当如何处置?”

“是如何起的冲突?”李明勋当即问道。

“原本没什么,如今巴乌金矿出产黄金多了,文莱苏丹眼红了,另外,文莱本是这风下之地的贸易中转中心,可晋城如今成了势,影响了文莱苏丹的收益,文莱苏丹就来宣示对沙捞越的宗主权,双方也就起了冲突,刘孔昭倒是心也够狠,把越江而来的文莱人杀了四百余,谎称是当成伊班猎头族了。”宋业低声解释道。

“婆罗洲的这群股东什么意思?”李明勋问。

宋业笑了笑:“这群家伙,都是玩刀用枪的好手,个个摩拳擦掌要灭了文莱苏丹国,只是以往碍于文莱与南洋各国的关系,以及荷兰人的威胁,不好下手罢了。”

文莱苏丹国掌握着婆罗洲北部的区域,疆域内人口不会超过十五万,对于殖民者们来说,这可是难得的人力资源,至少比那些猎头族要强的多,而且文莱一直作为东洋航线的中转站,几百年来积累了不少财富,虽然当初被西班牙人抢了一回,但是这些年也有发展。

文莱苏丹国强盛的时候隐隐为南洋地区天方教的盟主,苏禄、望加锡等几个苏丹国也曾是其藩国,后来势弱,文莱又成为了苏禄的藩国,苏禄分裂后,自命苏丹的加利德算是合众国的一个盟友。

“如今荷兰战败,其再难阻挠我国对南洋开拓,既然刘孔昭等人看中了文莱,灭国就是了,只是要想个好由头,做到出师有名嘛。”李明勋随口说道。

“从去年开始,文莱苏丹就苛待华商,这个理由便是极好。”宋业道。

李明勋点点头,表示了同意:“与其坐等机会,不如制造机会,这事儿我会让安全局的人来做,你们就不要插手了,灭国并非小事,芝麻大小的冲突当不起开战的理由,怎么着也得弄出个能让报纸上以惨案、屠杀为标题的事件来才成。”

宋业倒是个会斟酌的,他笑了笑:“下官明白了,文莱对华商的苛待,我会安排人见著于台湾的报纸之上,先为此事预热一番。”

巴乌金矿就在沙捞越河上游,如今处于人力淘金的层面,与金城那种大规模使用蒸汽机、畜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巴乌金矿已经有六千多人在此淘金,其中契约奴占据了大多数,其余也是从晋城等地俘获的马来族裔,本地的伊班猎头族根本不堪重用,用于淘金只会引起变乱。

婆罗洲开发公司在此部署了六百人的警备队,但主要的行政机构仍然是元老院下辖的国资委派遣,原因很简单,贵金属矿属于国有,私人不能经营,巴乌金矿处于官商合办,这里淘来的金子会以八比一的兑换比率兑换成合众国的官方银币,如果以纯度较低的沙金兑换,汇率会更低一些,兑换过程中同时进行交税,采金税一直在三成以上,但还是有更多的人涌入,如今进入矿区的不仅有契约奴和奴隶,更有不少来自合众国和大明的自由民,淘金一本万利,很少有人会忍得住诱惑。

契约奴和奴隶所淘沙金在交完税后完全归属婆罗洲开发公司,契约奴与奴隶的差别则在于,契约奴缴纳一定数量的收入后就能获得自由民身份,而自由民只管缴纳税款,其余皆归属自己,但相对来说,婆罗洲开发公司赚的最多,因为本地的淘金工具、衣服鞋袜和粮食完全由其垄断,前来淘金的自由民会以在外界五倍甚至十倍的价格购买这些生活和生产必须品。

目前来说,每淘出一万两金子,就有就有百分之四十左右落入国库,其中包含了采金税、铸币税和婆罗洲开发公司上缴的税款,但这些沙金经过冶炼提纯之后,卖到欧洲,还是国库赚的多,但金矿就是金矿,淘金的利润对于婆罗洲开发公司来说是极为合算的,而随着巴乌金矿的消息传开,会有越来越多的聚集而来,而宋业和刘孔昭已经准备制造几个一夜暴富的神话,在报纸上进行宣传。

淘金让本地的环境变得极差,森林被砍伐,河流被破坏,但这却为移民和本地的发展带来的新的动力,无论婆罗洲开发公司还是合众国官方都不会制止这种发展模式,对于十七世纪来说,保护环境还属于疯言疯语。

而挑战巴乌金矿有序开采的是淘金客的贪心,为了避税,大量的淘金客选择隐藏沙金收入,转而去外界花销,毕竟金沙也是硬通货,合众国一方面重罪责罚使用金沙、银锭等非法定货币的人,一方面加强对出入矿区人员的检查,目前来说,虽然无法全面杜绝,但还是有效的,而婆罗洲还对淘金客的身份进行限制,那些没有家人的淘金客是不允许进入矿区的,以免其铤而走险。

随着淘金客的增加而南华、澳洲、南非等地相继发现金矿,为了增强淘金对自由民的吸引力,也为了更有效的管理金矿,合众国除了继续坚持杜绝金沙流通之外,开始通过发放淘金证来取代抽取采金税的方式来降低管理成本。

巴乌金矿正处于快速发展的时期,淘金的历史可能会持续几十年,这足以带动婆罗洲这块土地持续发展,只需要五年,这里的华人拥有的能量就会超越土著,十年时间,足以控制所有的已开发区,二十年的时间,华人会成为主体民族,然后通过清剿、同化把山区那些野人部落‘消灭’,这块土地便会落入合众国的手中。

从金矿乘坐小船返回了晋城,刘孔昭再次找上门来,这一次,他的态度要谦卑了很多,或许是知道了李明勋支持他们灭掉文莱苏丹国,如此大利,婆罗洲开发公司也应该投桃报李,刘孔昭拿出了刚刚制定完成的契约奴管理法案,在新的法案中,将契约奴从准奴隶待遇提升到了外籍劳工,给予其准国民的法律待遇,奴隶主肆意伤害、剥削契约奴的情况将受到惩罚,也降低了契约奴成为国民的门槛,这些从大明出来的官宦勋贵似乎很善于学习政治规矩,在合众国高层缺乏人脉和底蕴的他们,敏锐的抓住了合众国法制化的要害,处处以法律为介入点,端的是中正平和,无懈可击。

投桃报李总归是相互的,两大殖民公司是李明勋开创的与大明官宦的一种合作方式,也是为合众国越来越热烈的殖民热潮试试水,所以,李明勋并不会过度的苛责,在契约奴方面得到了殖民公司的配合之后,李明勋为婆罗洲开发公司提供了一千五百份的疟疾特效药金鸡纳树皮,这对于婆罗洲开发公司意义重大,两年半的时间里,第一批前来拓殖的三千五百名精锐已经因为各类热带病倒下了六百余,而阵亡的人还未超过百人。

合众国获得金鸡纳树已经超过了十二年了,其与治疗痢疾的特效药吐根一样都受到合众国国有种植园的悉心栽培,除了台中的大片种植园,更大规模的种植园则在吕宋的黎牙实比,如今这座被称之为黎城的城市依旧处于军管状态,安全局和海军部执掌这片土地,除了种植金鸡纳树等药用作物,还开发橡胶、可可等热带作物,当然,这座港口还有其他功能,其为金城、澳洲和美洲的服务。

离开晋城的时候,婆罗洲开发公司的大小股东几乎全部到齐,这样热切的态度除了对待李明勋,还有对待来自台湾的审计人员,按照当初的约定,婆罗洲开发公司对婆罗洲的试开发只有五年时间,五年之后是否续约还需要元老们的同意。

目前来说,两大开发公司的效益还不错,通过国有资本占股和缴纳税款,为合众国创造了大量财富,而且还不用支出管理成本,即便是在晋城为开发公司提供法律、技术和行政服务的派遣人员,其薪金也是由婆罗洲开发公司一应承担,除了为国家赚钱,殖民公司也在为合众国跑马圈地,为民族开辟生存空间,即便是其在‘人权’‘法制’等方面完全不能和进行国土化改造的海外领地相媲美,但瑕不掩瑜,殖民的正确性已经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

章一二二 殖民时代

四月底,李明勋返回了台湾,他没有直接去台北或者大本营台中,而是选择在原先的大员港上岸,视察这里的情况,尚未靠近台南,就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从航道口进进出出,船上满载着各类货物,更多的则是来自粤西、舟山、山东甚至国内的自费移民,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接受每亩七两的熟田,四两一亩的荒地,从陆战队解放台南开始,仅仅是出售这些资产,就为合众国带来了上千万的财政收入。

从主航道进入台江内海,便是看到耸立在沙洲上的热兰遮城大变了模样,原先占据大片土地的附廓已经全部被拆掉,免得每年为其投入几万两银子维护,热兰遮城成为了台南海岸警备司令部和港务办所在地,而台南市的政治中心则转移到了主岛之上,如今的台南市已经拥有了上万人口,而在两年时间里,这个行政区里就涌入了七万余,而且还在快速扩充着,一座座村镇拔地而起,台南成为了合众国发展最快的地方,这里唯一不缺的就是资金,就连一些元老也利用关系再次购置了大片的庄园,毕竟是大本营所在的台湾,足够吸引很多人投资了。

西海岸大道已经从台中延伸到了这里,从台南市区东面穿城而过,直奔高雄而去,这是整个世界上标准最高的一条公路,极大加速了台湾岛内的物资流通,在港口,李明勋看到了宋老七,这位元老为安定台南已经在此坚守两年,如今各方面已经进入正轨,他将和李明勋一起回去。

“台南的行政长官是王征南,高雄则是萧斌,是由台湾议会提名的人选,元老院感觉没有问题,也就同意了。”宋老七在李明勋帮助上了四轮马车,轻便的马车向着北方驶去,在车上,其向李明勋汇报台南一些比较重要的消息。

李明勋知道萧斌,他出身是某位资深议员的长子,政治学院的优秀学员,而王征南则出身李明勋的侍从室,这二人都有大本营的履历,且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精通法学,这是合众国目前选取行政长官的重要标准,特别是在几块开发成熟的领土上,而在殖民地及新征服的领土上,则大量使用伤退军官等具有军事背景的人担当行政长官。

“在晋城的时候,我就听闻澎湖那边出了些状况?”李明勋问到。

宋老七道:“国姓很不安分,想来摘我们的桃子,让我派人打发了,原本没伤几个人,但好死不死把那个施琅打伤了,所以闹的有些大。”

澎湖是个比较的特殊的地方,与台湾岛不同,在明荷战争之中,大明朝廷对于澎湖的态度是坚决的,正是因为在澎湖没有得逞,荷兰人才去了大员,但战争结束后,荷兰人事实上控制了澎湖,而中荷战争中,合众国从荷兰人手中接管了澎湖这块法理上属于大明的土地,也就惹来了觊觎,急于在大陆沿海拥有一块稳固地盘的郑成功便是靠了上来,只是合众国不允许其占据。

“国姓的野心从未消退,荷兰败于我国,更是让其感觉再无挟制。”李明勋颇为无奈,这些年国姓在琉球发展的不错,麾下兵强马壮,只是一直找不到切入大陆的地点,所以显得有些上蹿下跳。

澎湖是不能给任何一个明国政治势力的,盖因其距离台湾实在太近,哪怕是弄出些海盗来都是得不偿失,而那些明军水师,有些时候可不兼职海盗么?

“要不要再敲打一下他?”宋老七随口问道,语气好像要教训一个小孩子似的。

李明勋摇头:“罢了,暂时不和他一般见识,把海上的事情收尾,我还要去两广。”

二人时而乘车,时而骑马,仅用了三日便是抵达了台北,沿途一路行来,但见台湾各处是贸易兴盛、百姓富足,李明勋看后,心情大好,这般景象正是他想要的,为此努力了十三年之久,台湾终成海外江南了。

抵达台北的时候,元老院为其准备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欢迎宴会,出席的除了元老便是一些资深议员,都是合众国中的实权人物,而规模更大的凯旋仪式早就在一个月前就举行了,合众国为中荷战争胜利放假三天,举国欢庆,而对于战胜归来的海军和海军陆战队来说,唯一兴奋的就是台北当地各类酒水统统半价。

宴会定在了第二天的夜晚,而白天时间,元老院举行了一次高规格的会议,还有诸多议员参与其中,而会议的内容与风云诡谲的大陆局势无关,全然放在了殖民海外这一命题上。

巨大的非洲地图挂在了元老会议室中,地图上标注出了西印度洋地区重要的城市、港口,并且用红蓝两色标注出葡萄牙和马斯喀特两个殖民国家犬牙交错的势力范围,可以看得出,葡萄牙已经从波斯湾被压制到了东非地区,蒙巴萨成为前线,统治的核心,莫桑比克岛丝毫不再安全,而这里,将是合众国重点殖民区域,也是为即将成立的非洲公司选定的势力范围。

“根据何文希从欧洲传来的消息,葡萄牙国王已经原则上认可与我们分享非洲东海岸地区,而这位我们殖民东非地区取得了法律基础。”李明勋率先说道。

在与合众国分享非洲大陆方面,东非总督比远在欧洲的国王走的更激进,因为东非总督区已经抵挡不住来自马斯喀特商人的进攻了,他们需要精锐的陆军,需要强有力的舰队,才能保住东非的殖民地,在国内提供不了的情况下,东非总督区只能寻求盟友,而合众国是唯一具备这个实力的。

在这样的现状下,合众国与东非总督区商议合作和势力划分事宜,如今已经形成了大体框架。

李明勋手落在了莫桑比克南部的地区,说道:“赛赛,这是葡萄牙一块较成规模的殖民,有数百名葡萄牙人及其后裔聚居,而赛赛所在的林**河就是我们与葡萄牙东非殖民地的分界线,这条分界线深入内陆一百里后便失效,除了林**河以南的非洲大陆,马达加斯加岛也属于我们的势力范围,而这也就是非洲公司的殖民区域。

按照元老们共商的结果,非洲公司的股份采取国有持股与私人持股结合,并且向全国开发,首先国家持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元老持有百分之二十,议员持有百分之二十五,公民持有百分之二十五,第一批募股是三百万两白银。而需要大家注意的是,为了加强对非洲公司的保护和运作,负责印度洋方向的元老李北极拥有百分之五的特许持股权,而购买股份的股东,其直系亲属则不再拥有购买权限。”

此言一出,会议室中人声鼎沸,对于国有资本投入和李北极的特许持股权,众人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非洲开发公司需要合众国的支持,更需要元老们的支持,但议员们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向公民团体公开募股,而且通过限制议员群体的直系亲属参股,避免了议员们让以其子女的身份去购买属于公民的股份。

显然,李明勋不希望像荷兰东印度公司那样,由大商人垄断股份,而是选择加入国有资本和社会资本,让这家殖民巨无霸公司变的容易驯服。

更多的细则则通过文件的形式发放到了众人手中,在殖民公司细则之中,明确规定了个人不得持有非洲公司超过百分之五的股份,所以说,除了合众国政府之外,李北极就是最大的股东,而在直接管理公司的董事会中,除了担任主席的元老(其实就是李北极),其余董事要由股东推选,其中议员和公民团体分开推选,更严格的则是,股东持有的股份除非得到股东大会的许可,否则不准交易,进一步限制大商人垄断,非洲公司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全民殖民的基调。

而与荷兰东印度公司一样,元老院授予非洲公司部分国家职能,拥有组建海陆军队(对一些技术兵器和战略兵器进行限制,比如不允许拥有战列舰)、垄断贸易、制定针对土著、土著与华人混血的地方法规、垄断贸易、缔约、宣战等特权,而需要指出的是,缔约、宣战等权力并不包含文明国家,其实就是避开葡萄牙、荷兰等欧洲殖民者。

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相比,非洲公司欠缺的或许只有发行货币的特权。

众人讨论着,心中的意见也只能是压制下来,一切规则都是元老们决定的,他们更改不了,但他们也知道,股份等问题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殖民是风险度极高的事情,各类意外有很多。

议员们讨论的时候,李明勋已经在地图上标注出两个城市,其一位于莫桑比克海峡的南端,一个河流汇集的地方,在原标定的地名中,那里叫做马普托(莫桑比克首都),而另外一个城市则位于马达加斯加岛的西海岸,原名叫做马任加。

马普托也算是葡萄牙的殖民地,但葡萄牙人也仅仅是发现了此地,有些土著依附于他们,并无多少根基,马普托位于河口处,马普托河从东非南流入海,而因科马蒂河则从南非高原北流入海,还有一条从西往东的河流,从马普托可以通过河流深入到非洲大陆深处。马任加则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波斯人和阿曼人的后裔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城邦,逐渐发展成了一个贸易城市,有一定的基础,去攻占马任加总好过去招惹岛屿南方的法国人的好。

马达加斯加并非殖民者的荒漠,在南部,法国人建立了多凡堡,而在岛屿东部,荷兰人占据了毛里求斯,时常上马岛上抓捕奴隶。

“按照新的法令,海外殖民与开拓之地,都要进行地位称谓修改,主要区域和城市,更是要向元老院报备。而关于非洲公司,马普托仍然属于南非,所以不再设立行政区称谓,而马普托城则更名为夏城,意为华夏之城,且与当地环境有关,此地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最低温度也有十几度,炎热非凡,取名为夏城倒是名副其实。

马达加斯加岛改名为瀛洲,盖因其岛屿形状和战略位置与台湾颇为类似,台湾古称瀛洲,便以此命名,而马任加城则命名为骏府,这算是在莫桑比克工作的同僚们的建议,因为我们为开普敦、澳洲采购的战马,为国内马场采购的种马多经由此地的波斯和马斯喀特商人经手,与其叫做马城,不如叫骏府更文气一些。”李明勋微笑向众人解释。

台湾好似中国大陆的**,马达加斯加对于非洲同样如此、

“阁下,那那开普敦呢?”一个议员问道。

李明勋道:“开普敦的称呼就这样吧,这是我的一个失误,这片殖民地的开发是一个意外,是我在官方文件上用了这个名字,而且已经传开了,被来往诸国所接受,就不必再改了。”

那个议员笑道:“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开普敦与非洲公司的关系,是否由非洲公司接纳开普敦的殖民地。”

李明勋摇摇头:“你们认为可能吗?合众国为开普敦付出了超过两百万两的资金,难道非洲公司刚成立,就把自己卖了吗?”

众人哄堂大笑,李明勋也是借着糊弄了过去,开普敦是不可能并入非洲公司的,这座城市垄断着东西方贸易,合众国不可能委托一家公司去打理与欧洲殖民国家的关系,商人追求利益,有些时候是全然不顾国家战略的。

有婆罗洲和九龙两家殖民公司珠玉在前,非洲公司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在李明勋的签发准许设立非洲公司的元首命令公布之后,全国哗然,在经过了两个月的造势之后,非洲公司的募股在台北、台中、马尼拉、华城、香港和海参崴同步进行,在每个城市都是引发了万人空巷,属于公民们的股份往往开开售之后的几个小时里就售卖一空,合众国公民十年生聚,早已不复当年穷困之境况,人人手中皆有余财,与国家、元老和议员一道投资,风险共担,自然无往而不利。

非洲公司从1653年正式获得授权,在台北成立董事会和总部,将殖民中心放在了夏城,最终推举出刚刚从海军退役的高明义为非洲总督兼任非洲舰队司令,正式展开了殖民非洲的热潮。

而非洲殖民计划与李明勋制定的殖民原则是符合的,从夏城沿着河流进入南非高原深处,通过掠买、驱逐、消灭本地的班图黑人,配合开普敦,把后世南非等国完整的切割下来,确立了中国人与非洲人的人种分界线,以方便合众国对南部非洲进行国土化改造,瀛洲的开发则贴合离岸平衡原则,虽然法国与荷兰人对这个大岛已经介入,但合众国并不缺乏耐心,会有上百年的时间彻底掌握这个岛屿。

非洲公司的议题讨论完,天色渐渐黯淡了,议员们与元老鱼贯而出,依旧难掩兴奋,有些人手舞足蹈的讨论着,有些人则声嘶力竭的咆哮,他们带着大量的肢体动作,好像南洋能提升自己的说服力,这些人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狂热,让元老院的气氛颇有些疯狂。

李明勋走出了会议室,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她问道:“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他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好像要吃人了。”

女孩平日经常与这些实权人物打交道,见惯了他们的彬彬有礼或者说道貌岸然,但从未见过这般模样,一群主宰这个东方强国的贵人个个像是斗鸡一般。

“我啊,给他们画了大饼,编织了一个梦,他们就变成这样了,不仅有些疯狂,而且还得乖乖掏钱,有趣吧。”李明勋笑问道。

女孩的脸冷下来,转身走进了办公室,呵斥道:“快点,把衣服脱了!”

章一 结婚

能公然让李明勋脱衣服的,自然不是旁人,而是准元首夫人,大明安化公主,当今大明永历天子的嫡亲妹妹,隆武元年初与李明勋联姻之时,安化不过十岁,如今八年过去了,安化已然十八岁,这在十七世纪的中华文明圈,也是不折不扣的大姑娘了。

郑芝龙降清的时候,合众**将之解救出来,那时安化尚且是个孩童,一直养在李明勋家中罢了,李明勋两位夫人与朱明皇室派来的宫人一同管教侍奉,如今倒也出落的亭亭玉立了,以往李明勋待之如子女,但随着安化年长,二人的关系难免微妙起来,只不过李明勋常年在外征战,少在家中,二人相见不多,但有李香君、曾淑仪二人提点,安化倒是与李明勋多有书信往来。

二人书信联络倒也算是你情我愿,无论如何,二人名分已定,纵然沧海桑田,二人夫妻之名却是更改不得了,与其相互不熟,还不如相知相交,若能相爱,更是锦上添花。

李明勋也说不上对安化有些什么爱意,毕竟二人常年‘异地恋’,而且年龄相差太大,李明勋已经三十有六,正好是安化年龄的两倍,李明勋待之更像是亲人,在许多年后,人们翻开李明勋的回忆录,其中调侃道,其与发妻是先有友情,后有亲情最后才有爱情。

安化虽然是明国公主,但影响其品格的少年时代却是在大本营渡过,平日李香君、曾淑仪待之极好,又有林诚之妻等元老亲眷宠溺,倒也从未有亏,其性格爽朗,乐观好动,总归与大明那些被礼教束缚住的女子颇为不同,李明勋常赞之为合众国新女性,除了国内一些迂腐酸儒,安化在国内名声也是不错,其常以元首准夫人的身份参与善捐、济民之事,颇得百姓爱戴。

李明勋走进了办公室,这里已经摆放了一套全身镜,在镜子前,摆着两个支架,李明勋脱下了身上穿的常服,挂在了衣架上,安化已经唤来了裁缝和侍女,李明勋把手搭在支架上,任凭这些人在身上胡作非为,而在一旁,侍从官则字正腔圆的念着凯旋宴会上需要注意的事情。

这次宴会虽然规模不大,却是正式场合,出席的都是合众国的高官权贵,原本,这类场合,李明勋穿常服或者普通礼服即可,但这次不同,错过了凯旋大典的李明勋需要为全国百姓补上一张元首戎装图,所以礼服要特别的细致。

裁缝是一个干瘦的男人,据说是做过龙袍的,其阴柔模样显然是宫里出来的公公,他的手上银光闪闪的剪刀颇为吸引人眼球,剪刀在李明勋面前晃了一刻钟,却也没有做出决定,他不动作,旁人也不敢乱动,除了随时准备上手的侍女,还有发型师和礼官。

对于裁缝来说,为元首做礼服是痛苦的,每个针脚,每颗纽扣都要体现元首的威严和气度,李明勋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他已经有些麻木了,手搭在那里,让他怎么动就怎么动,全然没了脾气,惹的安化公主一阵偷笑。

以黑色为主色调,饰以金色的礼服与合众国将官礼服异曲同工,收紧的腰身和窄窄的袖子以及那精致的宝石口子都彰显着奢华,裁缝终于做出了决定,但却没有用到他华丽的剪刀,而只是调整了胸前的一枚胸章的角度,仅仅是角度!

胸章是铜制的,上面绘制着一位手持斧头的水手,这枚胸章是纪念章,也是为爪哇海战中牺牲的水手家属筹措善款,借助宴会来‘勒索’捐款是合众国各级行政官的常用的手段,李明勋这位执政官也不会免俗。

裁缝收拾好,然后是发型师,继而是礼仪官为李明勋选择姿态,角度、距离都是其中关窍,在得到李明勋和安化公主的认可之后,那个姿态才成为戎装凯旋图的定稿仪态,画师进来,确定了光线与配景,这才算完,未来十天,李明勋要僵硬的摆出那个仪态,供画师临摹。

安化公主也换好了礼服,已经过二九年华的她少了些俏皮,多的是雍容华贵,李明勋看到她,眼前一亮,侍女们也纷纷夸赞,二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李明勋心道:“要是有相机,连婚纱照都省了。”

“阁下,宴会还有一刻钟就开始了,议员们已经开始进入宴会厅了。”侍从官小心说道。

李明勋道:“知道了,你们所有人,出去!我与公主有话说。”

安化有些紧张起来,她后退小半步,看着所有人都走出去,呼吸更是急促,心跳加快,李明勋走过去,轻轻的刮了刮她的鼻子,温柔说道:“妤姝,对不起,我们可能要成亲了。”

(安化郡主是永历的小妹,没有降清,逃亡到了云南广南一带,病逝,当地还有皇姑节纪念这位郡主,安化的名字没查到,只能我自己取,明朝前期公主的名字是中性的,男女通用,中后期就偏女性化,而且爱用(并不是只能用)女字部首的字,也不拘泥于辈份用字(一半人用),因此取名朱妤姝,妤姝玉漱,都是公主的名字嘛)

朱妤姝脸色一红,轻轻点点头,低声问:“为什么忽然提这件事,是因为我年纪。”

李明勋摇摇头,挽起朱妤姝的手,说道:“我从不骗你,虽然年纪是原因,但不是主因,主因是在这个时间点,合众国的元首与大明公主的亲事对抗清御虏大业多有益处,对不起,我答应过你,只有你想嫁的时候,我们再成亲,但。”

朱妤姝捂住了李明勋的嘴,道:“您是一国之主,本宫是大明公主,你我的婚姻从来就由不得自己,幸好我嫁的是你,明勋,我告诉,我愿意!”

李明勋眼睛一热,感激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他拉起朱妤姝,走出了房间,光彩夺目的出现在了宴会厅之中。

当晚的宴会很成功,李明勋得到了精致的凯旋礼,也如愿会中荷战争中战死的士兵和水手筹得了近八万两的善款,而在宴会后半段,众人闲聊之中,总会有人将一个名字与李明勋相提并论,那就是大明晋王李定国,永历六年,李明勋在南洋大胜红毛夷,而同年,李定国在大陆上两蹶名王,威震天下,一海一陆,双雄并立,自甲申国难以来,中华民族从未如此扬眉吐气,二李擎天已经是中华文明圈的一段传说。

李明勋这两年虽然一直在南洋,却从未中断过对大陆局势的关心,他也有一丝遗憾,若能在中荷战争中速战速决,便可与这位晋王殿下携手并进,逐鹿中原,可惜的是,中荷战争拖延,李明勋失去了永历六年这段最好的机会,但好在,如今西军一脉势力正盛,倒也不算惋惜。

宴会结束的时候,李明勋以私人身份向众人宣布了与朱妤姝的好事,得到了众人的祝福,而在第二天,合众国**官何昌明带着两个年轻女子来到了李明勋的私邸,李明勋方吃过早饭,正与朱妤姝商量如何把成婚一事知会远在安龙府的永历皇帝,便是见到三人进来。

李明勋起身,微笑说道:“劳烦**官亲自来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啊。”

何昌明微微颔首,正色道:“能够为您办理此事,也是我的荣幸,实际上,这件事的详细过程也会编列教案,并且公之于众,合众国第一家庭的组建相信对于合众国的法制化裨益良多。”

何昌明此行来,便是为了李明勋颁发结婚证,在合众国建国之时,只是草草确立了一部宪法典,此后,司法部和法官致力于编列关乎全体国民的《民法典》和有关贸易的《航海法》和《经济法》,一直到今年,才是为《民法典》细化条文,而其中重中之重的便是婚姻法条文,这些条文对中华民族传统的‘一夫一妻多妾’的传统和公序良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也出现了诸多矛盾,而婚姻法条文和细则能得到元首第一公民家庭的支持,那宣传意义和影响力都是重大的。

两个女子都是台北法院的资料员,因为现在新的婚姻法在推行,所以结婚证这类事情暂时还不能推给行政部门,因此暂无民政局只有法院下属的婚姻办。

妇女参加工作也是合众国内部的矛盾之一,女性抛头露面仍然有诸多阻挠,李明勋也只是一步步的推广,目前来说,合众国并不主动支持女性参与商业等活动,只是在行政部门里任用,毕竟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给别人打工和当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道德概念,而如今女性职位也仅仅是公务员和教师两种,而且优先招募已婚女性,并且参与工作得到夫家和娘家的共同认可,女性公职人员要么为孩子服务,要么为有关女性的事宜服务,如陆军部和海军部这类由男性垄断的部门,且服务对象全部是男性的,不会任用任何女性职员,这些都是妥协出来的规则。

目前来说,商人阶层和军人阶层是比较支持自家女人工作的,商人的思想比较开放,至于军人嘛,陆军和海军命令禁止军人限制夫人工作,而为李明勋办理婚姻事宜的两位公务员也都是军嫂。

“请出示您的结婚证、身份证和户籍册,元首阁下。”婚姻办的职员轻声说道,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李明勋与普通办理结婚证的青年男女不同,其先前已经有了两位夫人,早已有了结婚证,只不过是在正妻一栏中,是空着的,李明勋的侍从官拿来了李明勋的结婚证等证件,结婚证是用鹿皮纸制作而成,上书一排证词: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如此繁复文雅的证词仅用于夫妻之间,而在李明勋与李香君、曾淑仪的部分,便是简略许多了,证词相同:礼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诗咏宜家,敦百年之静好!

“公主殿下,您的证件。”职员看向公主,满脸艳羡。

朱妤姝身边的太监也出示了证件,她有身份证和户籍册,二人身份证一般无二,都是一块手掌大小的钢片,上面书写了姓、名、户籍和生辰八字、婚姻状况。

二人携手坐在了桌子的对面,职员问道:“二位可识字,可熟国语?”

“这不是废话,元首与公主都是。”侍从官不悦说道。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闭嘴,尊重旁人的工作!”

朱妤姝道:“我与元首都识字,熟练国语。”

职员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两份册子递给二人,正是婚姻法的细则:“请二位细细阅读,若有不解,我为二位解答,此间之后,便是默认认可与了解婚姻法。”

李明勋打开看了一遍,发现婚姻法中大量夹杂着继承法的规则,并且明文规定了女性在继承权的地位和财产的归属,比如嫁妆是夫妻二人共有财产,而继承权上,妻子的继承地位仅次于嫡子,排在长子之前(这样现代法规不一样哈),而大篇幅的规定了平妻的地位。

合众国最新的婚姻法不承认妾与通房丫头,凡是有夫妻之实必须有夫妻之名,但正妻只有一个,其余的妾室视为平妻,虽为平妻,在民间又被称作两头大,但平妻的地位是不如正妻的,比如在继承遗产方面,在没有子嗣情况下,正妻继承一半,平妻分其他,如果只有一位平妻,那平妻只能分三成,而在有子嗣但无嫡子的情况下,正妻仍然能继承一半,平妻们和其他子嗣分一半,若有嫡子的情况下,正妻与嫡子们一起分七成,其他人均分三成。

正妻的嫁妆是夫妻所有,平妻的嫁妆是夫妻共同财产,平妻想要离婚,还要得到正妻主母的同意,总归,婚姻法并没有实现绝对公平,但也走出了一大步。

在了解了婚姻法,且确认、签字、印章之后,二人向宪法与民法宣誓结为夫妻,永不背叛。

何昌明见证了二人的宣誓后,宣布其为合法夫妻,婚姻办的职员用工具钢制造的钢刀在二人的身份证上刻下了已婚的印记,并且在户籍册上盖上合法夫妻的官印,最后职员重点向朱妤姝宣讲了一些事宜,比如在遭遇家暴等问题上,可以向法院、治安等方面控诉和求救,弄的这位公主哭笑不得。

婚姻办的工作完成,接下来是另外一位职员,她属于台北市行政区户籍科,她把朱妤姝的户籍页取出,加入了李家的户籍页,正是结束了工作。

待两位职员离开,何昌明取出两张单子放在了桌上,说道:“鉴于二人是先办证再办礼,所以这两张单子在大婚之后,递交到婚姻办。”

李明勋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礼单和礼金单,何昌明解释道:“按照新的婚姻法,两位大婚所收礼金和礼物要造册记录,如果万一出现解离婚约之事,所有礼物和礼金都要退还亲友!”

章二 结盟

李明勋与朱妤姝成婚,在合众国一方的法律程序就此走完,但是传统习俗上的大婚尚未完成,因此二人的婚姻暂且只是合法却并未合乎传统习俗,朱妤姝仔细的收好到手的结婚证,说道:“夫君,现在就只剩下知会皇兄,以成大婚了。”

“当然,长兄为父,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在这方面,我请来了一位老先生为我们打理。”李明勋说道。

这位老先生自然就是曾樱,自从隆武朝覆灭之后,曾樱便是成为了大明永历政权的驻台北的使节,这位使节着实发挥了不少作用,在合众国与琼藩、惠藩等政治势力的合作上做出不少贡献,但是随着以孙可望和李定国为首的西军掌握西南朝局,曾樱变的可有可无,其唯一的作用就是代替安化与永历联络,把安化交给的一些金银想法子送到安龙府,以免那位被架空的皇帝过的太过于艰苦。

台北马场。

这座马场位于台北东南的中央山脉,马场圈出了四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也是一家私有伐木场改建而来的,从高山牧场到山间盆地全然具备,可以合众国马政体系内唯一一座可以培养寒带马和热带马的马场,从欧洲、西亚和南亚引进的各色名贵马种一应俱全,除了为合众国海陆军军官提供战马、仪仗用马,还对外营业,向台北聚居的权贵们提供马匹。

元老们用了几年时间,把骑马变成了上流社会的一种生活态度和交际方式,用向权贵商贾提供名贵马匹所得的资金,补充马场的运转。

竹林之旁,李明勋牵马走过,他的身边有二人,一位是已近耄耋之年的曾樱,而坐在轮椅上,被侍从官推行的则是林诚,二人转过竹林,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抬头望去,李明勋那已经六岁的儿子李君度正跟着安化跑跑闹闹,二人还牵着两条宠物狗,侍从抱来一对黑白相间的萌兽,惹来阵阵欢呼。

“那形容熊却似猫儿般温顺的瑞兽是晋王殿下送来的礼物,人言为食铁兽,史载,上古时代,蚩尤曾骑此兽与黄帝作战,如今看来,却是以讹传讹了。”曾樱微笑说道。

“形如熊却温顺如猫,便是熊猫了。”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他自然知道那就是一对幼年熊猫,两个只会嘤嘤嘤的萌物,只有受惊时才会发出其他叫声,却似小狗一样,汪汪汪,实在是暖化人心。

两只熊猫在这个时代算不得什么珍贵礼物,但足以证明李定国的态度,坊间传言,合众国元首喜爱收集奇异物种,得罕见之物种,更是不吝赏赐,而安化公主也养宠物,李定国投其所好,至少不似以前老死不相往来那般冰冷了。

“晋王有心了。”林诚随口夸了一句。

曾樱几人到了凉亭之中坐下,五月的台湾已经酷热,侍从端上冰镇过的西瓜和果汁,又给林诚端来一杯啤酒,三人坐定,在这闷热天气吃过,倒也舒爽,李明勋指着林下避暑的马匹,其中两匹折耳骏马精神抖擞,其余倒是蔫然无生,李明勋道:“湿热气候下用马,还是这印度马种适合。”

林诚道:“此番陆军军制改革,新组建的第二骑兵旅和一个胸甲骑兵团便是以印度血系的马种为坐骑,这类马引进的早,如今已经育成三代,血系稳固,已经可以大规模出产了,将来两广、南洋用马,倒是不愁了。”

“马政成效,对大陆战局也是裨益颇多,倒是一个绝好的消息。”曾樱笑道。

李明勋摇摇头,知道这二人把话题往大陆战局上引,他原本是不慌张的,去年满清大军在湖南新败,衡州之战,主帅尼堪被李定国斩杀,虽说折将却未曾大规模损兵,但却也难迅速恢复元气,李明勋原本是准备先敲定与安化的婚事,在商定国之事的。

“听闻晋王与秦王不睦,老先生可赐教一二呢?”李明勋问道。

曾樱叹息一声:“此二人不睦由来已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说清的。当初张献忠败亡,死前曾下令让部曲奉我朝为正统,反清复明,但张献忠麾下四义子中,孙可望桀骜不驯,阴怀异志,与李定国、刘文秀二人坚定抗清复明走向两极,起先孙可望并无胆略,只想南下避险,若清军势大,索性出海保命,但随着西勋败亡,孙可望见有可趁之机,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今可望假天子号令中外,调兵催饷,皆不上闻,生杀予夺,任意恣肆,帝在安龙一不与闻,实属可恶至极!

如今天子在安龙,常有中兴之志,然孙可望在外把持朝政,马吉翔之流在内控制天子,天子有心而无力,一直想求助晋王,但李定国此人不为公心而坏私情,不与孙可望之流决裂,但二人针锋相对已是事实,可望已有除定国之心。”

李定国与孙可望不睦的根源有二,其一在张献忠死的时候没有确立孙可望的合法继承地位,虽然张献忠在豪格攻伐四川之时,杀其妻妾、亲子,立孙可望为太子,但死时又明言大明未亡,为天下正统,要求四位义子复明,李定国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而孙可望却是义子之首。

其二便是二人的脾气秉性,孙可望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李定国脾气暴躁,过于直率,但李定国此人极为识大体,一直维护孙可望的大哥地位,但孙可望野心太大,不仅接受大明朝廷所封秦王之位,还自称国主,此番在西南,唯一能证明继续奉永历为正统的,也就是其使用永历年号了。

西南之事,都由贵阳孙可望处置,孙可望发秦王令旨盖过皇帝圣旨,而起身边又有妖言惑众之徒,常蛊惑孙可望逼迫永历禅位。

李定国与刘文秀却很清楚,想要继续抗清,大明这杆旗就不能倒,坚定维护永历的正统地位,虽然孙可望野心昭然若揭,但为了团结,李定国一向忍耐,但去年,李定国在广西桂林和湖南衡州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等功勋,功高盖主,让孙可望坐立不安,因为故意找李定国的麻烦,内战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好在李定国为维护大局,让出了湖南、贵州和云南,领军南下广西,用了短短半年便是再次收复广西大部,避开了孙可望的谋害,也不去挑战其地位。

因为合众国的这方强大势力的存在,孙可望的危机感更强,其对忠心明臣的迫害和对皇帝的控制更强更疯狂,因此在李定国两蹶名王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封其为一字王晋王,与秦王孙可望平起平坐,原本以为这样李定国就会发兵解其困顿,可李定国受晋王封赏,却无意掀起内战。

(原本历史中,是三年后才封的晋王)

“倒是明勋有先见之明,在西军内部,向来深交定国而疏远可望。”林诚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在他的眼中,南明时代,大明一脉中,也只有李定国堪称豪杰英雄,自然有意深交了,他问道:“李定国此番何意啊?”

曾樱道:“如今李定国麾下尚且有精兵三万余,其意图恢复两广,再攻福建。”

按照李定国原本的战争规划,应当是先复湖广,切断江南与四川的交通,收复四川之后,全力沿江南下,与监国所部夹攻江南,只要恢复江南半壁,则大事可成,可孙可望突然起了内讧,让这个战略计划功亏一篑。

而如今西南半壁已经不给李定国支持,李定国决意联络东南沿海各方势力,恢复两广,先有根基之地,而曾樱避重就轻,并未全然明说,实际上,李定国不太想联络合众国,并非其像孙可望那般警惕合众国,视合众国为抗清盟主的竞争者,而是李定国认为引入合众国这个‘外援’会带来诸多问题,最重要的就是‘复土何归’,这在当年东西勋并立的时代已经成主要矛盾了。

但定国也清楚,恢复两广,其助力有粤西的琼藩、顺军等部和舟山的监国一脉,但李定国这一年来与之联络,得到的答复大多相同——需合众国参与,在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下行事。

李定国这才清楚,避开合众国是不可能的,在沿海抗清势力之中,合众国既是主心骨,又是军心所在,没有合众国支持,许多军阀不想战也不敢战,而跟着合众国抗清,大赚特赚不敢说,但是从未吃亏是真的。

“也就是说,晋王想与我国结盟了?”李明勋问道。

曾樱重重点头:“殿下正有此意!”

李明勋笑了:“那晋王想以何身份与我结盟,西营首领?”

曾樱连连摇头:“晋王暂无讨逆计划,为顾全大局,先以伐清为主,因此,当以晋藩之主的身份结盟,也愿意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

张献忠死后,四位义子掌握西营大权,如今艾能奇已经战死,其余三位义子中,刘文秀反对孙可望意图自立,不奉其号令,此番隐居在昆明修禅,而李定国掌握广西,张献忠则坐镇贵阳,领导湘、川两大战场,西营事实上分裂,而李定国麾下只有三万余,大部兵马在孙可望掌握之中。

在西营决意出滇抗清的时候,李明勋曾经派人秘密联络李定国,愿意助其夺取西营大权,囚禁孙可望,虽然那时候孙、李二人已经不睦,但李定国还是拒绝了这番好意,那个时候,李明勋甚至决定,只要李定国主政西南,那便向荷兰人退步,全力反清,可惜的是,未曾成行。

而李定国以晋藩之主名义结盟,那意义便是不同了,其麾下三万兵马是不弱,但与西军目前二十万大军相比,却是杯水车薪。

“关于收复广东,晋王还尚犹疑,全因复土何归的问题,晋王的意思,若是联盟,广州府与梅关进退,潮州府与分水关同命,不知阁下以为如何?”曾樱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设立这般条件,可见李定国不仅忠勇,政治手腕也是不差的,其不想以出兵和战功分配收复之地,而是让责任与收获挂钩,谁保卫两广出力多,谁就占据繁盛之地。

对于李定国,李明勋不似对待大明那般苛责,他微笑说道:“这条件我答应了。”

“那阁下若有意见,可否告知,本官也好。”曾樱万分欣喜。

李明勋摆摆手:“不,曾先生无需再为此事忙碌了,我已经想好了,再过两日便是去广西,亲自会会这位两蹶名王的晋王殿下。”

曾樱稍作犹豫,看四下无人,连忙说道:“明勋啊,李定国此人自幼长于军中,最是桀骜,不懂收敛,其素来跋扈自专,你若是与他会面,怕是怕是。”

李明勋当然知道曾樱是担心李定国那臭脾气会惹恼自己,但是他倒是不以为然,在曾樱这些文官眼里,这些武将从来都是跋扈专断的,哪有什么好人啊,曾樱这还是好的,至少认可李定国的功绩,在很多大明文官群体中,还以贼名称呼定国、可望呢。李明勋笑道:“老先生,我也是久历军旅,发号施令,若论桀骜跋扈,怕是不亚于他吧,你莫要以为他能欺负的了我,两蹶名王是功勋卓著,可我军杀的爱新觉罗多了,连皇帝、摄政王都是死于我军手下,还怕他不成。”

曾樱恼怒道:“就是怕你们针尖对麦芒了!”

实际上,政治家是最没有脾气和性格的,特别是谈判中,高傲与跋扈根本带不来什么利益,二李都明白这个道理,曾樱担心的根源在于狼多肉少,按照李定国的想法,此次收复广东,有晋藩、中国、琼藩、顺军和监国参与,哪个不是抗清的大势力,广东就十府一散州,如今粤西还已经‘名花有主’,其余那点利益,怎么分也是不够。

李明勋道:“李定国逼上梁山,没有余地,而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最大的善意与其结盟,这么说吧,只要李定国不把刀子捅进我的胸口,这个盟友,我李明勋要定了!”

章三 结义

当今中华两位豪杰想见,自然不是小事,曾樱为其居中联络,李明勋从侍从室挑选了几个人去了广西,他给的权限很大,不要过于戒备和身份,对李定国,他有充足的耐心和信心,也拿出最大的善意,只要能见一面,付出些代价,忍让退避一些也是可以的。

在台北的李明勋设想过和李定国见面的场景,或许会两军对垒,相互示威,继而单刀赴会。亦或者秘密见面,徜徉于山水,寄情于茗茶。亦或者各带护卫、幕僚,剑拔弩张,唇枪舌剑!

后来李明勋回忆起此事,自嘲就像一个首次约会的雏儿,为了第一面而难以入眠,而对于会面的成果,李明勋并无多少预设,只要不刀兵相向也就是了,李明勋从来不认可政治家的性格对战略合作的影响,他只相信利益与妥协。

然而,一切都让李明勋失望,派遣去的人根本没有发挥作用,李定国在见到了李明勋的侍从官时,便是给了一封信,便是再也不见,李明勋拆开那信,上面用粗陋的字体写着:二十日后,藤县龙觉寺一晤,某请你吃酒。

李明勋看后哈哈一笑:“这李定国是个爽快人啊。”

林诚瞥了一眼,道:“这厮是在试探你的器量,去不去?”

“去!人家诚心相见,我怎能爽约。”李明勋说道,已然吩咐人去准备通报船了。

“阁下三思啊,这李定国如今忠于永历,与我国形同陌路,阁下犯险,岂不是为人所质?”何斌劝说道。

“怎会?李定国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为了避免内战,连孙可望那等奸佞都能忍让,何故害我,再者,害我性命或以我为质又有何用呢?”李明勋丝毫不在乎。

李定国即便抓了李明勋也是无用,合众国体制确立,政治鼎新,即便没了李明勋也可以再推举一位新的执政官出来,大不了把李明勋的儿子推到元首之位上去,君主安危关乎天下,但却不能影响根深蒂固的东西,当年瓦剌人俘获大明皇帝又如何,不曾见大明卑躬屈膝呀。李定国纵然逼迫李明勋俯首称臣,但是能逼迫合众国这些大商人俯首称臣吗?想让这些品尝了权力甘美的商贾再次变成待宰的羔羊,是不可能的。

二十天之后,藤县龙觉寺。

远处的藤县县城万家灯火,耀动之间宛若群星闪烁,而万里长空却是天青如洗,李明勋骑马走进龙觉寺,在此之前,他的陆军的侦查部队和元首卫队已经扫荡了过了几遍,寺庙中只有几个和尚,并无他人。

李明勋下马进寺,但见门前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和尚,矮的还是个沙弥,此二人当是师徒,李明勋双手合十,道:“大师,我与一人商约此地相见。”

老和尚让开大门,道:“施主请便。”

小沙弥道:“施主可要小心,那人实在浑恶,蛮不讲理,似不是个好相与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听这小沙弥的意思,还不知道里面那人是大明晋王,那老和尚拉了拉小沙弥的袖子,说道:“施主,里面那将军虽模样凶恶,却是个善心人,此番再遭乱兵,老衲寺中却无难民涌入,足可见那将军仁德。”

李明勋:“多谢相告。”

走进寺庙之中,穿过冷清的院落,来到大雄宝殿之前,李明勋见殿门大开,里面却是空无一人,连灯都是未掌,他四处打量一番,高声道:“定国兄可在,我已闻酒香却不见真人。”

“某在此间等候多时了!”一道浑然声音传来,却是来自正殿屋顶,李明勋抬头且看,一汉子正敞怀而坐,一腿伸直,另半团着的大腿上放着一大酒坛,他提着酒坛灌入口中,抹嘴下看,似是畅快至极。

李明勋见他在屋顶之上,找来梯子上去,却见他佩刀扔在一边,身边还有一坐着瓦罐的火炉,炉火照亮了他英武的脸还有邋遢的胸膛,李定国从身后又提了一大坛子酒,咚的一声砸在李明勋面前,洒然说道:“兄弟,喝酒!”

扶助那差点滚落下屋顶的酒坛,李明勋拆开上面的封布,登时酒气四溢,尝了一口,口鼻之间弥漫这浓烈辛辣的气息,一道火线从口入喉管,继而落入腹中,这是陆军军中名酒:烧刀子,用料粗劣不堪,味道极烈,遇火可燃,合众国陆军中小卒常饮用,特别是北洋战区,烈酒既可御严寒,也能洗涤伤口。

这酒也常用来援助盟友,按照合众国的逻辑,明军有这用蔗渣、杂粮酿造的酒,就不会再因为吃酒再去抢夺百姓的口粮。

“好酒!”李明勋同样坐在了瓦上,赞了一句,二人也不说话,相对而饮,就连碰杯也没有,想来那酒坛如酒缸一般,轻易不好提起的缘故,殿顶方寸之地尽是沉默。

烈酒下去半坛,李定国忽然出声,他声音低沉,略显凄凉:“我是延安人,家境还算殷实,幼年时还曾开蒙读书,可惜啊,天命不佑,遭了灾,官府不救,横征暴敛,到处都是死人,我义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教我骑射教我兵法,教我骗人也教我怎么骗自己,我们可以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去杀人放火,也能以抗清御虏的名义鱼肉百姓。

我那义父狡诈、凶恶,狠起来连自己儿子都杀,他杀过官绅,杀过官军,杀过百姓,杀过流贼,也杀过汉奸和鞑子,有功也有过,可敬又该死,他对不起的人很多,对不起那些被波及的无辜百姓,对不起被戕害的义军兄弟,甚至对不起被他杀死的妻妾儿女,但唯一没有对不起的就是我们四个义子,鞑子杀了他,旁人可以坐视不理,可以拍手叫好,唯独我们不能,我张定国可以改回李定国,但义父的仇我从来不忘,我与鞑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大西的名声臭了,想反清还得扛起大明的旗,饶是朱家的狗杀了我一家,但为了复仇我还是得扛朱家的旗,我想着,待复了义父的仇,我再去报自己的仇,三百年的朱明皇室算什么,安龙府那个逃跑天子又他娘的是什么玩意,要是老百姓还认他朱家,谁管他什么狗屁皇帝,可人心不齐啊,孙可望这蠢货想树自己的旗,学朱家老祖宗立龙凤皇帝韩林儿,他竟然是被驴粪蛋子塞了脑袋,竟看不清楚如今的满清鞑子风头正劲,可不是朱元璋那个时候蒙古鞑子秋后蚱蜢了。

孙可望胡来,弄的我倒像是他老朱家的忠臣良将似的,呸!狗东西,一群杀千刀的货!”

李明勋在一旁听着,不知不觉间,坛子里的酒水也是去了一半,他对李定国倒是多了几分崇敬,一个能压抑住自己复仇**,为了民族存亡与血仇敌人合作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但见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此时眼睛泛红,他心中更是惺惺相惜。

“理性与智慧,人类最闪耀的两道光,但同时具备了她们的人,心中是苦涩和无奈。”李明勋心中感慨道,无论是他还是李定国,做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压抑自己才能兼济天下,不似孙可望那般蠢货,可以‘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我听闻明勋兄弟是长于南洋,却不知因何与满清为敌呀?”李定国放下酒坛,笑问道。李明勋哈哈一笑:“只因我是一个商人。”

李定国显然不满意这般回答,他指了指周边,又指了指二人之间的瓦罐,说道:“你我也算是一时之英杰,难得独处,何不推心置腹,这龙觉寺中只有两人一狗,这狗还作肉在这瓦罐之中,你还有何可掩藏的呢,大丈夫洒脱一点,出了寺门,大可不认啊!”

李明勋掀开瓦罐,见肉已经炖熟,左右没有快起,擦了擦手,捞起一块便吃,李定国盘腿坐下,也是吃用起来,李明勋道:“定国兄这话差了,我何曾没有推心置腹呀。”

狗肉烫的嘴巴含糊不清,李明勋道:“我是个商人,商人希望的是什么,天下互通有无,人无高低贵贱,百姓丰衣足食,只有这般,才能把买卖做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而满清这群从野林子走出来的蛮子,把辽东变的奴隶遍地,买卖人几乎销声匿迹,自然为我仇敌了。”

“天下互通有无、人无高低贵贱、百姓丰衣足食,可若是没有满清呢?”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道:“没有满清,朱明便是我的敌人呀。”

任何一个封建王朝都是商人阶级的死敌,李明勋想过,自己穿越到明末是要抗清,若是穿越到明朝中前,怕是也要与朱明为敌,商人需要市场需要原产地需要流通渠道,事实上需要一切被封建王朝束缚的一切。

“难怪你不拥立朱明,不奉永历正统,原来是这般原因,说到底,你是朱明和满清共同的死敌呀。”李定国说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谁怕他腐朽朱明,谁怕他野蛮满清,再给我二十年,这些杂七杂八的货全都扫进故纸堆里。”李明勋开怀说道,惹来李定国大笑,如今二人都是七八斤酒下肚,眼前又是好酒烂肉,心中原先那点警惕和生分早就没了,此时引以知己,事后便是醉话!

李定国十几年来从未畅快过,此时酒水下肚,早已就七八分醉意,李明勋呢,倒是还有三分清明,他说道:“反清何须复明呢,朱家和爱新觉罗家还不是一路货色,咱们汉人有最好的土地,最勤劳的秉性,最高明的手艺,在这两家人手里,劳苦大众一样不死不活的活着,此时反清而不反明,是因为他朱家和咱还算同族,但也只有这点情分了。

你说的没错,朱明这杆旗还有用,总归朱明得天下三百年,正统还算是有的,可你想想,从天启年开始,天下大乱,如今活着的人里,哪个不是深受其害,朱元璋留下的那点道道也败坏的差不多了,而今在江南、中原,满清治下已近十年,再过十年,幼者年长,其父其子尽得幸满清安定天下,受朱明之恩的祖辈十不存一,那时朱明这杆旗也就倒了,因此,我只是反清却不复明。”

李明勋说着站起来,他一把撕开袍服,赤露胸膛,开怀高呼:“一者,明清治下,百姓同样困苦,名为两朝实无不同,二者,我已建新国于海外,乃合众之国,百姓之国,万民平等,百姓富足,虽一时不得与朱明争汉家正统,但十年二十年后,朱明不如满清,满清不如中华,那时汉地百姓予我同文同种之义,我予汉地百姓富足平等之实,天下何归,还用分说?”

“是啊,朱明这杆旗也就再能用十年了,十年之后,便是你与满清争天下了。”李定国讷讷说道,他颤巍巍的站起来:“十年十年如何能复义父之仇,又如何能解我个人之恨呢?”

李明勋握住李定国的手:“如何不能?你以为天下就是他朱家或爱新觉罗家的吗?你错了,谁掌握了这方天地的主要资源,天下就是谁的!掌握资源的是地主士绅,声音最大的是士大夫,迂腐陈旧者支持朱明,不知廉耻者支持满清,才有明清之争,而我国却以商贾资本家为支柱,视封建士绅为阻碍,欲灭士绅先灭其国,欲灭其国先灭其军,定国兄,你若奉朱明正统,只有十年之功,你若与我为伴,父仇私恨皆可得报。

定国兄虽言语之间多是复仇之语,我却知你对汉家文明不乏忠义,你我联手,可为天下苍生再谋一段盛世。”

“你?我!”李定国看向李明勋深邃的眼睛,说道:“如今你是东番元首,我还是大明晋王,心里揣着私心,身后拥弟兄,如何能轻易合作。”

“此间倒是需要大智慧,但你我皆有威望在,求同存异可好?”李明勋郑重问道。

李定国哈哈一笑:“大智慧倒是不必,略施一些小算计,倒也可保你我两家斗而不破。”

“哦,定国兄,请讲。”李明勋道。

李定国握紧李明勋的手,道:“你我皆以抗清御虏为业,又胸怀兼济天下,志同而道合,既如此,何不结义为兄弟,自此共抗满清,共兴汉业!”

李明勋微微一愣,却不曾想有了如此市侩的作法,他略微一想,心道或许还需要在深思熟虑一番,总归如今二人醉意十足,清醒之后,就不知有何变故了,李明勋道:“定国兄,结义需要拜祭关二爷,此间乃是以佛寺,难得。”

“你话差了,义结金兰,不在乎拜何神灵,你说结义拜祭关二爷,那关二爷与刘备、张飞在桃园结义的时候又是拜祭的谁呢?”李定国问道。

被古人用网络段子教训了一顿,李明勋愣在当场,又问:“那你我结义,与孙可望如何放对?”

李定国摇头道:“与那粗坯何干,我、文秀兄弟与死了的能奇兄弟当年和孙可望都是义父收的义子,四人因为义父而聚,又因义父死而散,此间都已经换了自家本性不说,就算不换,我与孙可望也是干兄弟,你我结义,便是义兄弟,两不相干!”

李明勋再无担忧,他双手扶住李定国的双肩:“好,大丈夫做事不婆婆妈妈了,你我今日义结金兰,今后便是兄弟了。”

李定国道:“他人以私情结义,你我却为公心金兰,不求同生共死,但求志同道合!”

章四 会商

二李结义虽只是二人称兄道弟,与双方背后的势力无关,但实际并非如此,首先,二人结义解决了双方合作的主次问题,旁的不说,以李定国之功勋威望,加上晋王身份,理论上是可以代表永历政权出任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盟主,但随着二人结义,这盟主必然是属于李明勋,原因无他,李明勋今年三十有六而李定国不过三十二岁,长幼有序,李明勋当为兄长,而李明勋威望功勋远胜李定国,还有何可争执的呢?

结义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方式,当双方有意加深合作的时候,私人感情可以让合作更为顺遂,减少矛盾和分歧,但这种私人感情也不会让战略被动,可谓一举两得,纵然有些人反对,也可用‘当时喝醉酒,也不知怎么就拜了把子’搪塞过去。

二李结义完成了西营与合众国结盟的第一步,接下来就是正式商议结盟和对清作战,特别是收复两广的计划,这一次,李定国主动在香港进行战略协商,李明勋欣然同意,其给李定国留了一百名元首卫队,不日护送李定国前往香港,与此同时,知会琼藩、顺军、监国等所有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势力。

从藤县返回香港,需要经过高一功率领的顺军驻扎的郁林州一带,在当流贼的时候,张献忠和李自成便是不对付,建立大顺和大西之后,更是打过大仗,一直到李定国兵发广西诛杀孔有德,双方也是貌合神离。

当初李明勋确定先海后陆的战略,主要资源投入到中荷战争中去,不仅陆军处于守势,就连盟友也是如此,特别是琼藩,其在粤西与满清平、靖二藩鏖战多年,一度丢了粤西四府中的高州府和雷州府部分,若非当时李定国领兵攻占广西,诛杀定南王孔有德,粤西四府便是危险了。

定藩强盛之时,守卫北线方向的高一功和林察二人只得退守天门关,把大片饷源地丢失,后李定国出滇诛杀孔有德,占领广西,双方还在北流县城一带发生纷争,李定国很强势,打消了高一功以收复失地为名的抢占胜利果实的企图,后李定国北上入湖南,广西大半陷落,但定藩不胜以往,高一功趁机攻占梧州和浔州大片土地,待李定国再杀回来,便是死守不退了,这也是李明勋把自己卫队留给李定国的原因之一,他不希望顺军与西营因为旧仇而引发变乱。

按照高一功的说法,李定国二复广西时,曾在浔州踟蹰很久,似乎要把梧州全境让于他,但高一功终究还是没敢接,退缩到容县不进分毫,原因很简单,藤县切断了西江干流,谁占谁就要承担来自满清三汉藩的压力,李定国给了高一功机会,高一功不敢抓也没有能力抓,最终双方没有因为饷源地再冲突,事后想来,也是李定国的计谋。

“晋王与元首结义,虽然可融洽各方,却也容易惹来非议啊,旁的暂且不提,元首阁下当真以为晋王会与我等协力同心?”在护从李明勋前往合浦的路上,高一功认真问道。

李明勋看了高一功一眼,知道他心中有些嫉妒,如今李明勋身份不同以往,抗清各部中,合众国最强,与之结义虽然会遭到那些文官的非议,但带来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虽然如今顺军一脉势力不如以往,但终究还是不想低人一等,特别是低西营一等。

李明勋微笑说道:“李定国此人乃当世豪杰,与之结义,对我个人对合众国,对整个抗清事业来说都是有利的,至于他是否可信,那就要两说了,我观定国过往做派,抗清是真,复明是假,但要说其弃明而效我合众国,却也不然,郢国公,你我都应该知道,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人人身不由己,李定国或许为大局愿意与合众国同心协力,但他那些部下可未必有此心思,人再刚强还是要顺应时势,定国需如此,我亦如此。”

旁的不说,大明可以给李定国等人光宗耀祖的爵位和专擅一切的权柄,合众国却给不了,对于定国的属下来说,加入合众国也要屈居李明勋之下,还不如反身与孙可望争夺西营盟主一职,那能继续作威作福,独霸一方。

所以,李明勋只是想通过结义拉进李定国的关系,至于有些人所想的融合、吞并甚至收服皆是不可能,每个群体都有每个群体的利益,要么你给予他更多,要么是消灭这个群体,否则只是是合作,李明勋可不认为自己有能让李定国这位英雄纳头就拜的王霸之气,而如今的晋王一脉的计划是夺取一块自己能掌握的且资源充裕的饷源地,广西肯定不足,广东便是目标,可晋王一脉不足以战胜三汉藩。

而对于李明勋来说,连监国一脉那些臭鱼烂番薯都愿意扶持一把,更不要提李定国这位两蹶名王的晋王殿下。

七月初,各方势力都是抵达了香港,共论两广攻略,晋王与合众国方面,李定国与李明勋亲身赶到,琼藩派遣了袁时中,顺军来了高一功,监国方面照例派来的老好人沈廷扬,从使者方面来说,各方都是诚意十足,有李明勋亲自居中调停,各方对此事的期望度很高。

诚意归诚意,利益是利益,抗清虽然是占据了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但终归是要有利才会去做,但广东如今地盘实在是太少,根本不够分,所以还是要看各方的政治智慧和妥协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众人落座,李明勋既是地主又身份贵重,自当列在首位,李定国与沈廷扬分列两旁,继而是琼藩的袁时中、顺军高一功、惠藩杜永和,至于永历与监国所属的几个实权军镇,便是不算做其中了,虽然有些军镇的军力和战力超过了某些藩国。

在满清三汉藩占领两广之后,粤西四府中的各方势力进行了大洗牌,其中变化最大的就是惠藩,惠藩巅峰时期曾经是永历第一大藩,但杜永和决策失误,其力主坚守广州,等待西营出滇,可广州陷落也是没有等来一兵一卒,杜永和率残军在广东水师的帮助下逃出虎口,到了琼州,而惠藩也分为义子李元胤和老将杜永和两派,最终李元胤妥协,带上自己的亲兵和几个弟兄去了九龙殖民去了,杜永和才略作恢复实力,如今却也只有三千精兵,是各势力中最弱的,也只能是跟着琼藩袁时中附和。

而在其他势力中,监国最强,号称兵马十五万,实际上不过十万,其中分属各个军阀,朝鲜战争时有所增强,但军队驳杂不清,又从未经过堂堂正正之阵,也只是表面强大罢了。

另外便是琼藩和顺军了,在三汉藩入侵两广前,琼藩本身就有两万正兵和三万义兵,加上投靠其的几个军阀和顺军,巅峰时期,粤西有八万兵马,但是从鏖战近四年,粤西接连经过失败、背叛和消耗,兵马早已不如从前,因为军饷不足,又遣散了一些,再加上各军阀援助子侄开拓南洋,如今琼藩只有三万余兵马,其中精锐过半,而顺军从湖南撤下来就没有经过好好休整,所得饷源地也少,因此一直没有扩充,又鏖战数年,如今尚有精兵六千。

而晋王李定国麾下有精锐兵马三万余,许多是西军老营兵,久经战场,又跟着李定国两蹶名王,无论士气和战力都是不用担心的,只是因为孙可望断其粮饷,如今甲械倒是不足。

而各方势力中,自然是合众国最强,如今合众国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三军,加上附属其的义从军和治安军、各地的防御部队,加上守备、开拓、捕奴等军队,人数已经超过了十二万,但这十二万人可不是全然能拉上战场的,至少海军没法把战列舰开到陆地上去。

海军在中荷战争中大放异彩,陆军这三年却是表现的中规中矩,其关键就在于山东战场,李明勋把资源投入到了海洋,虽然通过朝鲜斩获、开售台南土地等方式,合众国财政上还算比较宽裕,但兵力上的劣势让高锋没有把握在山东击败张存仁的满清重兵集团。

满清虽然没有与荷兰人结盟,但终究还是得知中荷海战的消息,因为趁机攻伐山东,高锋早有准备,在中荷战争一开始,高锋就开始大规模彻底山东百姓,在山东失陷之前,从山东撤出四十多万人,移民到了永宁、济州和台南,移民结束后,高锋便开始撤军,只保留义从军和一万陆军,防守铁桶一般的青岛要塞,虽说不战而失地是陆战的污点,但元老们谅解了这种行为,毕竟谁也不会认为合众国有能力与东方第一陆地强权和第一海上势力同时决战。

如今看来,陆军撤兵也算是好事,至少解放出来足够的兵力用于广东战场,而高锋除了完成了山东战场的撤离,这两年最大的成果就是对陆军进行了新军制改革,确立了体系化的军队制度和军衔、职务制度。

中明盟军一方,论及实力应该以合众国居首,继而是监国一脉的郑藩(郑彩)、晋藩、琼藩,但监国一脉显然不会全力出战,主力还要看合众国、晋藩和粤西藩镇。

在过去的几年鏖战中,三汉藩的也是损耗颇大,旁的不说,连定南王孔有德都是被杀,如今定藩由原孔有德麾下大将,广西提督线国安在督领,而平、靖二藩在粤西鏖战几年,也是人困马乏,若是盟军肯出全力,胜利在望,但关键还是约定好如何分胜利蛋糕,这种先小人后君子的作法是李明勋力主的,虽然传扬出去,不利于各方名声,但总比打完外虏再打内战要好的多。

而在会商之前,李明勋已经与各方交谈了意见,并且说服各方进行了妥协,李明勋算是胸有成竹。

“此番两广之地,三汉藩尚占据七府一州,若得胜,所属土地便是要在这其中切割了。”李明勋在图中划出了三汉藩所占土地,朗声说道,广东除了粤西之外六府一散州全被汉藩所占,而且其尚窃据粤西高州部分,广西梧州府城及部分县城,这两地加起来算作一府,因此称之为七府一州倒也不算假。

“首先声明,监国一脉助战,不分地盘,而条件则是其余各方接济军饷,且分配缴获,另外则是,若将来攻掠八闽,则永历一脉不分地盘,不知诸位以为如何?”李明勋诚心问道。

意思很清楚,监国一脉的藩镇是来当雇佣兵的,给多少钱出多少兵,打赢了要分斩获,而通过这件事保证,西南属于永历,东南属于监国,划分势力范围,永历一脉当然有想法,毕竟收复两广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福建,若不能分八闽之地,平白少了许多地盘,但此时无人站出来反对,一来广东没吃进嘴,谈福建太早,二来也不是完全不能应对。监国有兵但无地盘,一直以来靠走私和劫掠养兵,穷困的很,将来攻打福建,多派兵多要饷,监国给不起,便是要地盘便是。

在永历各藩镇没有反对之后,李明勋道:“那这条便是确立下来,第二条,合众国只要潮州。”

众人哗然,因为大家没想到李明勋会这般大方,至少大部分以为,李明勋至少还会再要惠州府,李定国轻咳一声:“元首阁下,不知此番贵国愿出兵多少呢?”

瞿式耜当年卖潮州,卖了五千兵加上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若是换算成合众国出兵,也就一万五,可如今的情势是,盟军需要合众国出的兵马不止一万五,还需要其粮饷支援。

李明勋道:“至少不会比晋藩少,如何。”

李明勋不肯直说,众人更是狐疑,李明勋道:“各位,我国所取与出兵并不挂钩,盟军以我为帅,我自当拿出充足的兵力来,诸位也知道,明勋用兵,不动则已,动则必胜,诸位问我出多少兵,我可以告诉诸位,出能击败三汉藩,能收复两广的兵。”

“那是否有其他条件,比如在香港等问题上。”杜永和问了一句,他是知道的,当年卖潮州,李明勋曾想把香港也买过去,省的年年交钱,只不过瞿式耜和李成栋没有同意放手这只下金蛋的鸡。

“条件是由但不再涉及领土,而是涉及贸易问题。”李明勋实话实说,他又补充道:“那是在收复两广之后了。”

众人相互看看,纷纷表示支持,李明勋又道:“顺军和惠藩也不参与分配广东州县。”

章五 聚兵

高一功与杜永和脸色微变,这二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要出力却不能分地盘,但他们却无力改变,两藩加起来兵马不足万,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可有可无,说的难听点,粤西和舟山拿出三四个军阀来就能凑出这些一万人。

二藩甚至连拒绝都无法做到,顺军好一些,在广西和廉州还有些地盘,惠藩一块地盘都没有现在全靠琼藩帮衬在维持军队,如果不是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内部严禁任何形式的火并,这二藩早就被人吞并了。

“惠藩与顺军也要参与收复两广,至于两部所需的军饷以合众国所欠香港地租银提供,日后军需所用也从此开支。”李明勋说道。

所谓的所欠香港地租银是从永历五年和永历七年三年共计六十万两的地租银子,当年李明勋与沈犹龙签订了新界租借协议,以五年一百万两的租金租借了新界、香港,但与香港关税不同,协议中明文规定,这些地租银子需要解付广州布政使司衙门,但是三年来广州一直为满清占据,自然无法履行,虽然永历朝廷几次提出更改协议,比如再一次**付五年甚至十年的地租银,而且直接运往皇帝行在,但是因为西营出滇一事上矛盾深重,也就一直未能成行,在粤西鏖战最困难的时候,林士章请拨了三十万两做军饷,如今还剩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军饷,每年二十万两的地租银,对于维持顺军和惠藩这不到一万的军队也是够了,但导致的情况就是,这两支军队再无扩充之可能了,李明勋此举的意图很简单,两广资源紧张,不可能照顾的面面俱到,与其资源四散还不如集中起来使用,收复两广就是培植琼藩与晋藩,这两大势力实力强、抗清意志坚定,而且因为李定国、林士章的强势,内部政治比较清明,执行力也高,扶持两大抗清势力对合众国臂助颇多。

如此也可以看清,李明勋正在树立新的抗清秩序,如今东南沿海,各类抗清势力多如牛毛,藩镇林立,造成了大量的资源浪费和内耗,李明勋走出了第一步,扶强抑弱,助亲限疏,晋藩强,则让其更强,惠藩若则勿让其再耗资源,琼藩与合众国生死与共,更需帮助,顺军等军阀与合众国貌合神离,双方相助利用,自然也不再大力支持。

一碗水端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李明勋已经开始注重抗清事业的效率。

高一功与杜永和选择了沉默,李明勋只是给了待遇,却没有提如何分配,惠藩与顺军之间又要挑起内战,而两部本身同根生,惠藩的藩主是已经战死的李成栋,李成栋则是脱胎于江北四镇的高杰,高杰则是李自成的部下,偷了李自成的老婆才投靠的大明,更值得玩味的是,高一功又是李自成的小舅子,不得不说,命运实在是捉弄人。

而地盘划分方面,琼藩和晋藩就成了最大的赢家,李定国是大明晋王,又是两蹶名王的功勋,而琼藩林士章则是大明大学士,两广总督,也是永历政权唯一一个掌握实权的文臣了,而琼藩在粤西抗清七年,同样功勋卓著,又与合众国交好。

李明勋道:“广东方面,南雄、韶州、广州和惠州四府予晋藩,肇庆府、高州府部分和罗定州为琼藩所有,而两广收复之后,晋藩在广西方向交南宁、浔州和梧州三府予琼藩,此等划分不知如何?”

肇庆府虽然并不富庶,但却是两广总督衙门所在地,给了琼藩,林士章这位两广总督更为实至名归,罗定州不过是一散州,无关青州,高州府原本就是粤西地盘,更是无可厚非,所以收复两广,琼藩实得一府,而广东最富庶的广州、惠州二府却是给了晋藩,当然韶州、南雄作为梅关后方,也当让晋藩承担责任,而晋藩则交换广西三府给琼藩,虽说李定国得四府而出三府,但财政方面却不是这般算的,在常平年,广西全省之赋税,尚不及苏州府下一县,纵然那是因为土司等地方豪强占据了诸多资源,但广西三府加起来,也不及惠州一府,更不急广州了。

对于这个条件,占了大便宜的李定国自然满意,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琼藩袁时中却也没有表现出反对。

袁时中的心态很好琢磨,从绍武与永历内战开始,广州已经经历了三次大规模的战争,在战争中,合众国屡屡出手,虽说是施援,但哪次不是带走诸多工匠和百姓,光是广州之间期间掀起的那股自由移民潮就裹走了两广许多财富,而琼藩越来越认识到,什么富饶州府都是假象,能完全掌握的才是真正的地盘,李明勋分配的地盘虽然贫瘠一些,但是却让粤西与桂南连接成片,各类隘口、水道在琼藩掌握之中,若是两广再陷入战争,这些地盘总归是要比广州、惠州要稳固的。

简而言之,晋藩着重眼前,琼藩则想的长远,也顾及了李明勋的威望,双方也算皆大欢喜,此次会商,若论损失最大的,便是合众国,收复两广,合众国要出钱出兵出粮,却只得潮州一府,那潮州府原本就被卖给了合众国,可以说,没有丝毫开疆拓土,但收获最大的也是合众国,至少通过此次会战,除了秦藩孙可望,其余抗清势力都认可了李明勋为抗清盟主的地位,这带来的政治影响是难以用金钱和地盘来衡量的。

“元首阁下,如此分配各方都是满意,只是不知贸易方面,我等需要如何回报呢?”李定国含笑问道。

李明勋道:“各方要向合众国开放珠江所有水道,而两广只能有琼州府、香港和澄海三座海关衙门。”

简而言之,就是合众国与琼藩垄断的两广的进出口,并且在两广境内经商拥有国民待遇,李定国想了想,不得不同意,对海贸,西营完全是睁眼瞎,而合众国却赖以为生,孰轻孰重,李定国自当明白。

“那澳门?”李定国又问道。

“澳门一向由香山县管理,香山又属于广州,自当为晋藩所有。”李明勋道。

既然连澳门这等芝麻粒的利益都是分配得当,各方再无争执,方才的政治区域地图被一张最新的军用地图覆盖,正是陆军部绘制的两广地图,而在战情介绍上,合众国、粤西和定国三方对两广清军的估计在八万到九万之间,但其中精锐肯定不足一半,当然,盟军准备收复两广是掩盖不住的,三汉藩肯定可以得到更多支持。

而如今情势是,平、靖二藩分享了广东六府一州,把琼藩压迫到了高州,而失去藩主的定藩则由线国安为首在梧州、肇庆的西江航线上顶住了来自定国的压力,而在香港与广东的界河深圳河北岸则是只驻扎着一万多的军队,主要依靠的是从李成栋时代就经营的营寨工事。

而反过来说,攻取两广有三条现成的战线,一条是从广西向东进攻,沿着西江顺流而下,先下肇庆再打广州,大局可定。第二条则是粤西诸部与清军鏖战的粤西防线了,从高州一路向东,沿海进攻,直冲广州府。

第三条属于合众国,从香港出发越过深圳河,只要破了对面的工事群,便可北上广州。

若论方便迅捷,还是第一条最好,但有个问题是,从广西进攻,盟军的力量会分散,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如今广西与粤西之间只有南流江和北流江之间的天门关可以联络接洽,虽然水道占了大部分,但水浅滩多,且天门关一带需要肩挑人抗,物资周转困难,若以广西方向为主力,粤西、中国和监**就要越过关山险阻去广西,加上晋藩兵,六万是基本数字,以这条道路,根本无法有效补给,而广西穷困,本身也支应不起,因此西线第一个被否决。

接下来就是琼藩所在的西南线了,有琼藩在背后,合众国海上支援,物资和补给不是问题,但西南进攻有个问题那就是距离清军核心区域广州实在过远,而广东江河大多西往东流或者北南流向,也就是珠江口以西的所有河流溪水都是进攻的阻碍,而珠江口西面素来淤积严重,港汊纵横,合众国那强有力的内河舰队也不容易发挥出作用,反而更容易被伏击。

最后就是香港一线了,这里唯一的问题是,清军利用李成栋留下的城寨在深圳河以北修筑了大量的工事,又有深圳河作为地理阻隔,与香港要塞群对峙,但也只有这般坏处了,香港地处珠江口,琼藩、监国和合众**队都可以乘船集结,只是对晋藩有些远,香港所处的珠江口东侧,海运和内河航运都非常便利,无论从香港上岸还是依靠珠江口,补给线都是最短的。

更为关键的是,珠江口东岸河流较少,除了珠江东江、增江之外,再无大河,一旦突破,便是可以直扑广州以北,对三汉藩的军队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可谓三线中最适合进行大规模会战的战线。

同样的兵力和物资资源,放在三条战线,香港开战打出的能量是最大的,在座的人都是打了老仗的,因此在这方面达成了一致,确定了战线之后,才能确定各方能出的兵力,而第一个要表态的就是李定国。

晋藩分的蛋糕最大,理应出兵最多,但香港战线远离广西,晋藩既然分兵防守西江航道,又要尽可能出符合利益分配的兵力,也是最为矛盾的,李定国倒是早有准备,直接答应挑选军队精锐两万到香港,而且是由其亲自统帅,但有一点,晋藩只担饷而不负责粮草,这一点倒是没人有意见,这个世界上最不缺少粮食的就是香港,南洋稻米的集散地便是此地。

“定国,你只有三万余兵,此番精锐尽出,不知广西如何防守,又防备秦藩呢?”李明勋倒是毫无遮掩,直接问道。

晋藩的威胁可不止广东的三汉藩,还有孙可望的秦藩,对于李定国与李明勋结义,又公然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这类‘背叛西营’的行为,孙可望肯定是暴跳如雷,其人阴鸷,心胸狭窄,谁也不敢肯定其不会趁机作妖,就算不发动内战了抢了晋藩的广西地盘也是一大损失。

“若有广东,失广西又如何!”李定国当即说道,见众人含笑不语,李定国也是笑了:“蒙元首和诸位不弃,与定国协力抗敌,那我也不藏掩了,此番来香港之时,我已经联系了昆明的蜀王,其已经答应为我等镇守柳州、桂林,我晋藩背后无忧,至于三汉藩,我已经命大将贺九仪打造水师驻守,辅之以陆军,倒也不算什么,更何况,只要盟军在广东赢了,丢了地盘也是打回来!”

“晋王殿下倒是洒脱天然,不拘小节了,既如此打算,那我粤西派遣林察部入驻藤县协防,也算是助你一臂之力。”袁时中大喇喇的说道,惹的李定国大声欢笑。

林察虽然只有不到两千兵,但麾下兵马以前是正宗的广东水师,水战自然是熟悉的,有其扼守西江,广西倒是多几分胜算。

“我们粤西出两万,其中琼藩一万五。”袁时中向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道:“粤西只需出琼藩一万兵即可你亲自统帅,香港会战,还需要粤西方向配合牵制,而惠藩留守粤西协防,粤西防线交由杜永和负责。”

袁时中和杜永和皆没有意见,杜永和在广东七年了,对粤西很熟悉。

“顺军出五千兵。”李明勋看向了高一功,高一功表示同意。

接下来便是监国一脉了,李明勋问:“不知郑藩和几位国公是如何打算的?”

沈廷扬笑了笑:“几位勋贵都想仿朝鲜例,多多益善呀。”

跟着合众国打仗有肉吃这是从江南之战中监国麾下藩镇得到的经验,几次与合众国合作,不仅足粮足饷,而且还能练兵经武,实在是大赚特赚,也因此,监国的藩镇都想多出兵,尤其是郑彩为首的郑藩,总觉得当初朝鲜战场出兵出少了,吃了亏。当然,除了想赚些钱,监国一方也是想多磨练一下兵马,准备收复八闽。

李明勋道:“既然监国藩镇有心御虏,那便出三万人吧,海陆参半,陆师以参与过朝鲜战争的老兵为上,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沈廷扬道。

章六 军制

监国一脉雄踞舟山已久,日子却从未好过过,盖因其没有足够的地盘用于养兵,上岸打粮和走私成为了其养兵的主要财政来源,但监国一脉却是能出动机动兵力最多的,原因便是在于监国的重要据点在舟山群岛、金门岛、厦门岛,都是孤悬于海上,而这些年来,合众国与各部抗清势力在海上通力合作,在东南沿海,满清水师实力一直不强,监国政权可以以海代陆进行防守,而对于这群人来说,上岸打粮是为了生存,去给合众国和永历政权当‘长工’也是为了生存。

而郑藩等监国名下藩镇,最让李明勋看中的便是登陆战能力,这些藩镇时常上岸,对于登陆战是很熟悉的,这可以弥补合众国在海军陆战队方面的紧缺。

中荷战争中,海军陆战队虽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决战,但战后大量驻扎海外,南华、南非、文岛港便是其中重点,而且在中荷战争中,海军陆战队经年部署在南洋,伤病率很高,许多营伍建制不完整,更重要的是,在陆军完成军制改革之后,陆战队也是赶上了这个潮流,如今能参与两广战场的,唯有三个营伍罢了。

“此番收复两广,我国决意出兵五万余,其中陆师近三万人,其余为水师和辎重补给部队,而本人也为此次参战盟军的总指挥。”李明勋沉声向众人介绍道。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如此算起来,这场会战,盟军各部参战领兵将会超过十五万,即便是被选择作为主战场的香港也有八万陆师,此外还会有近四万水师参战,其兵力之多是抗清之战从未有过的规模,显然,李明勋要对付的可不仅是两广地区的三汉藩,还有来自清廷的其他援军。

此次参战的合众国陆战力量方面,一共有一个整编陆军师,一个混成旅,一个骑兵旅和两个重炮营,另外还有三个陆战营助战,合众国的主力便是那个整编陆军师,又被称之为陆军第一师。

受限于目前的指挥和通讯方式,合众国陆军采用的是方块制,一个师下属两个旅,每个旅下属两个团,每个团下属两个营,每个营有下属两个分营,每个分营下属四到五个步兵连,除了步兵部队之后,第一师还拥有直属部队,包含一个加强掷弹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混编骑兵团和辎重营、工兵营各自一个,除了这些直属的营级单位,还有野战医院、宪兵、通讯连,并为了此次会战加强了一个加强舟桥营。

而旅级单位也有直辖部队,包含一个飞骑炮连,一个旅属炮兵连和勤务、宪兵分队。

而统计起来,陆军第一师一共拥有九个步兵作战营九千余人,一千二百名左右的作战骑兵,加上炮兵、工兵等技术兵种以及临时由陆军部派遣来的舟桥营,一共有一万七千人左右。

师属炮兵营中包含有四个连的火炮单位,其中十二磅野战炮六门,六磅野战炮十二门,还有一个连六门二十四磅榴弹炮(55英寸),而旅级单位还有两个飞骑炮连共十二门四磅炮,因此整编陆军第一师一共拥有野战加农炮三十门,榴弹炮六门。

而为陆军第一师服务的战马,包含骑兵、通讯、宪兵和军官用马,一共两千四百匹左右,而为火炮、舟桥、工兵、辎重服务的军用挽马则超过了四千匹,而在战时,辎重营等营伍还会临时加强缴获和征用的本地马。

综合算起来,整编陆军第一师共有兵力一万七千人,火炮三十六门,马匹六千四百匹,这个规模堪称庞大,但却不是陆军中规模最大的单位,与第一师一起成立的第二师如今尚且在济州岛整训,其处于北洋战区,师属的单位中,骑兵和火炮的数量更多,却少了舟桥和工兵单位,编制堪称豪华。

陆军第一师从成立起就为广东战区打造,当然,现在的它已经升级为了南方战区,南方多河流港汊,因为第一师中没有办法编列更多的骑兵作战部队,但考虑到三汉藩有数量不菲的骑兵,所以此次会战临时加强了一个混成旅和一个骑兵旅。混成旅包含了三个步兵营和一个加强骑兵团,还有一个炮营,一共七千余人,其中骑兵便是有两千骑。

骑兵旅则是合众国骑兵中最大的单位,下辖重骑兵和轻骑兵各一个团,还有两个龙骑兵团,重骑兵是胸甲骑兵,除了胸甲、头盔之外,马刀和手枪是主要武器,而轻骑兵的主要武器是马刀,龙骑兵团更类似于骑马步兵,使用的主要是火器,以燧发卡宾枪为主,除了三种骑兵,骑兵旅也有两个连的飞骑炮兵。

显然,无论骑兵还是步兵,想要突破三汉藩经营的工事群都很麻烦,重火力自然是不能缺的,加强的两个重炮营中一个以二十四磅攻城炮为主,另外一个则是十英寸的臼炮,这才是突破清军攻势的主要火力依靠。

明军各藩镇拿到了合众国陆军的编制表,虽然他们对李明勋把舟桥、辎重和后勤这类兵种算作在这三万陆师之中颇不以为然,但却看到了满满的诚意,因为合众国提供了各部最急缺的炮兵和骑兵,除了晋藩之外,其余明军都没有大规模的骑兵。

合众国陆军的新军制引起了明军各藩镇的兴趣,但是他们更大的兴趣还是在于各类新兵器,比如燧发枪和火炮,特别是能把开花弹打出六百米的二十四磅榴弹炮,更是让各军头羡慕不已。

新军制是统帅部和陆军部根据以往的经验总结出来的,在完成军队编制改革之后,李明勋又促使其进行了军衔制改革,陆军第一师的师长李山授予了少将军衔,奠定了师级长官以将军待的地位,而旅级则是准将或者上校,团级是中校,营级则是少校,技术兵种会步兵营编制的基础上提升一级军衔,比如炮兵营长则是中校,而军衔制中,陆军高锋和海军西蒙斯被授予了上将军衔,乌穆这位陆战队司令因为陆战队不是独立兵种则只能得中将衔,李明勋以建军功勋和三军统帅的身份,被元老院授予元帅军衔。

同样的改革在海军之中也在进行,海军舰队中,战列舰舰长一般是上校,但旗舰长则是少将与分舰队指挥官相同,重巡舰长则是中校,而护卫舰舰长则是上尉,担当各类舰队指挥官则会提升一级或者两级,只有海军大舰队、印度洋舰队和北洋舰队三位舰队长官被授予中将军衔。

编制与军衔制的改革让合众国三军的建设更为标准化和体系化,彻底与旧时代军队拉开了距离,类似的编制和军衔制有过去十四年海陆两军用兵的经验沉淀,也有来自李明勋的‘拔苗助长’,但一切的一切还需要战争去检验,只有胜利才能证明新军制度是正确的,而即将来临的两广会战将是最大的一次机会。

从七月下旬开始,陆续就有明军各部抵达了香港,进入新界地区的军营之中,第一部分赶到的是监**队,其次是晋藩,然后才是粤西军队,之所以最近的粤西军队最后赶到,是避免出现忽然抽调粤西兵马,导致粤西防线崩溃的局面,调兵一直持续到九月,而按照统帅部制定的作战计划,战斗将会在十月左右展开,利用南方地区冬季少雨、低温且河流水位下降的时间段发动收复两广的行动。

而在收复两广的行动中,其余战场也要进行协助,比如浙江的舟山、福建的金门和厦门,山东的青岛要塞和朝鲜战场,同样的协助请求传达到了尚未从属于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秦藩,孙可望并未给予什么回应,但是盟军各部都清楚,孙可望应该不会放弃这个占便宜的大好机会。

在香港,统帅部为各部划分了驻地和军营,并且把本地的一些军用和民用设施交由各部使用,但小小的香港一下涌入了七八万军队,依旧是带来了许多治安问题,特别是明军各部军纪很差,在新界强买强卖甚至偷盗抢劫,在此情况下,李明勋要求各藩镇军头派遣得力将领和亲兵家丁与统帅部下辖的宪兵营组成了一支宪兵部队,由军法官派遣宪兵到各部之中执行军纪,半个月便是惩戒了上百人,才弹压住了军队对于香港本地的骚扰。

而各部对于严苛的军纪皆有反弹,特别是不允许军营驻扎在城镇周边就让各部不解,这让刚刚拿到军饷的士兵们难以消费,好在香港商人团体众多,小商小贩在各军营前摆开摊位,提供各色服务,堪堪让各部安定下来,在各部之中,军纪最好的是琼藩,其与合众国经年联盟,对合众国陆军那一套早已熟悉,接受宪兵弹压也很顺利,而最差的便是郑藩,这些士兵经常上岸打粮,根本不分敌我军民,甚至发生了郑藩水师在伶仃洋勒索来往商船,被香港海岸警备队击沉船只的事情,而香港本地商民对于明军是深恶痛绝,总想着快点把这批瘟神给送走。

而香港的议会和行政机构却对明军到来表现的很热情,一些大商人团体也加入到了劳军队伍中来,原因很简单,香港以珠江三角洲为生,只要收复两广,香港将会迎来第三次的繁荣。

九九重阳节,香港地方行政机构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劳军行动,给各部送去了菊花酒、茱萸和重阳糕,而晋藩营中还多加了一道美食——水饺。

晋藩出身西营,西营中不少老兵和军官是陕北或中原人士,常年漂泊在外,吃惯了大米白饭,一朝见到家乡美味,登时热泪盈眶,而李定国则把统帅部送来的精制面粉做成西北有名的裤袋面、臊子面等面食,发放下去,晋藩上下吃用之后,更添雄心,发誓要收复两广、再复中原。

陆军丢了山东,合众国没了最大的小麦产区,但幸运的是,随着虾夷地的开拓和移民,合众国在虾夷地上的平原种植出了小麦,而随着永宁行政区向东北平原开拓,在三江平原和嫩江两岸也拥有出产春小麦的能力,合众国再次获得了充足的面粉供应,只是仍然不能作为主粮。

合众国与盟军各藩镇在南方的大规模军事准备自然无法骗过满清朝廷,而在此之前,满洲朝廷就开始针对新的形势开始变革,在李定国两蹶名王杀了尼堪之后,满清就开始重新任命前线主帅,第一个得到重用的就是三等奴才洪承畴。

洪承畴此前一直被多尔衮压制,与钱谦益一样,被当成吉祥物处置,多尔衮死在朝鲜之后,在太后布木布泰和辅政王济尔哈朗的支持下,福临小皇帝任命了洪承畴为六省经略,六省包含:湖广、江西、广西、广东、贵州和云南,简单的说,就是把西南战区全盘委托给了洪承畴,在六省之内,无论是督抚、提督总兵都要听其调遣,即便是镇守湖南的汉藩续顺公,两广的三汉藩也是如此。

但是在今年初,这一任命被三汉藩所抵制,特别是平、靖二藩更是数次上书,开玩笑,三汉藩可是汉奸中的老资历,什么时候轮到洪承畴这个三等奴才指指点点了,顺治无奈,把广东交由了尚可喜统辖,而洪承畴成了五省经略。

年初,洪承畴在长沙开府,与当年做江南总督时不同,这一次他是大权在握,一切军事行动可便宜行事,剿抚事宜无需请示朝廷,只需事后上报,五省的一切文官武将的升迁、转隶、补缺、调遣悉数听从洪承畴,甚至连副总兵一都可以先斩后奏,如此大权,在洪承畴之前,唯有宗室亲王才是拥有。

而当得到盟军意图收复两广的消息后,尚可喜顿时万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把权柄夺来了,若此时广东也是洪承畴辖制,那可得到的支援便是太多了。

章七 暗潮

京城,乾清宫。

内三院的学士们鱼贯而出,殿内只剩下了一帮子满洲宗室、八旗固山和蒙古固山,这群人数十人,乌泱泱的站了一大群,便是满清处置军务的最高权力机构——议政王大臣会议。

议政王大臣会议算是满汉政治权力斗争找到的平衡点,在满清对汉人士大夫阶层越来越倚重的今天,不得已把六部、内三院等处理政务的机构让出部分予汉人,但是满蒙贵族却牢牢保持着军权,这也是皇权与旗权斗争的平衡点,除了年迈体衰的济尔哈朗,小皇帝福临的叔王们死伤殆尽,其加强了皇权,并利用满洲贵族和宗室们分薄旗权,以免再出现第二个多尔衮。

如今的议政王大臣会议里,年轻的面孔比比皆是,已经没有福临的上一辈中已经没有几个了,天花疾病是比合众国更加强大的对手,折损着八旗那本不充沛的人丁,而京城的花花世界比刀矛铳子更为阴险,腐蚀着宗室亲贵的斗志和热血。

方才内三院与议政王大臣会议已经决定,派遣兵马南下两广,支援两广战事,但派遣多少兵马,由谁来领兵,仍然是一个问题,特别是这位靖南大将军的人选,每次议论到这个人选,那些平日眼高过顶的宗室亲贵们便是低头,躲闪来自皇帝和济尔哈朗的目光,至于原因,大家都知道,两广要面临李明勋加李定国,二李已经用鲜血浇熄了八旗贵族的斗志。

威望足够的只有皇帝亲征和辅政叔王济尔哈朗,皇帝年幼,不过十五岁,如何亲征,至于济尔哈朗,年迈体衰,从西南战场回来之后连朝政都少理会了,如果让其亲征,能不能行军到广州都是个问题。

叔王以下,便是理政三王了,尼堪已经死于李定国之手,满达海此时在盛京,负责辽东老家和朝鲜两地战事,脱不开身,剩下的便是端重亲王博洛了。

这位原本历史上死在永历六年死于天花的理政王此时还活蹦乱跳的,博洛是阿巴泰的儿子,其父兄死于合众国之手,与李明勋有血海深仇,而其南征闽浙,诈降郑芝龙,为大清平定两省,功勋卓著,最让人兴奋的是,博洛曾在温州一战中,有大胜合众国的超卓功绩,当然,所谓功绩也不过是满清宣传,而在合众国一方,根本没有什么温州一战,只有温州大撤退,所谓的温州一战便是合众国海军在河流上与清军对射,防止其渡河,掩护了温州商民撤退罢了。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博洛是多尔衮一党,这受到了皇帝福临的猜忌,不过好在如今大敌当前,爱新觉罗家的内斗比历史上要和缓的多。

“朕决意以端重亲王博洛为靖南大将军,全权处置两广战事,不日将率领满蒙汉三军两万五千人南下。”福临稚嫩的声音从乾清宫内响起,博洛跪在地上接受了命令,而济尔哈朗则在一旁宣布了其余的任命。

此次靖南大军一共有两万五千人,其中满洲八旗不过六千,另有九千人的蒙古八旗,由蒙古老将朱马喇率领,而其余一万都是北方的从征绿营兵,抽调自山东战场。

显然,出兵的规模远远少于以往对南方用兵,其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尼堪在衡州败亡,满洲八旗的军心士气都遭遇了重大打击,实力损失不小,另外便是山东战场牵制了约有六万兵力。

如今的山东战场,除了沿海岛屿,合众国仅占据了青岛要塞,但就是这青岛要塞让张存仁无计可施,那绵延在半岛上的棱堡、炮台和壕沟让人头皮发麻,进攻是肯定不可能的,而对峙也是不行,青岛要塞位于胶州湾东侧,若派遣大量兵马在要塞北面对峙,一旦合众国再次攻打,在胶州湾西侧登陆,岂不是前沿军队直接被包围在了胶莱运河以西?

张存仁一方面派遣精锐骑兵在青岛要塞北面的即墨县一带与合众国骑兵对峙,却是把重兵集团屯驻在了胶州城,整个登莱地区几乎都是合众国的游击区,满清下放到各州县的官员甚至连县城都不敢出。

议政王大臣会议全体成员无一人反对,眼前这位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手段却不亚于其两个父亲,智谋若亲父皇太极,奸诈如皇父多尔衮。

亲贵们离开了乾清宫,独有皇帝、多尔衮和靖南大将军博洛留下,三人等了一会,不消多时,安郡王岳乐从侧门走了进来,岳乐是博洛的亲兄弟,如今担着兵部左侍郎和水师总办的差事,相对于因为多尔衮被冷待的博洛,岳乐一直为皇帝所重信,其在渤海打造水师战船,在收复登莱的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初其率领大清水师与合众国北洋舰队在山东半岛北面的群岛之中鏖战,战船形制与战法战术几乎完全相同,岳乐凭借其战船数量多的优势,与经验丰富的北洋舰队互有胜负,让合众国夹板大船都不敢轻衅。

实际上,那些也不过是宣传,岳乐指挥水师进攻登莱的时候,恰逢中荷海战,北洋舰队中出了加列、加莱赛为主的桨帆舰队,就只剩下了纵帆船,连三桅护卫舰都是没有,而庙岛列岛岛屿众多,纵帆船也不能与清军的加列船和蜈蚣船比速度、灵活,再加上陆军已经决定放弃登莱,也就没有进行真正的决战,但无论怎么说,岳乐指挥的水师取得了渤海制海权是不争的事实。

“好了,现在没了旁人了,端重亲王,有话你便直说吧。”福临端坐在御座上,让殿内的太监退下,说道。

博洛问道:“皇上,两广一战,不知可有机宜示下?”

济尔哈朗坐在椅子上,双手拄着拐杖,敲了敲砖石,说道:“博洛,有话直说便是。”

博洛道:“微臣以为,两广一战,我大清难以取胜。”

福临脸色大变:“端重亲王,朕予你两万五千精兵,即便是其中绿营也是张存仁新训之兵,铳炮犀利,而你南下之后,五省经略也会遣人支持,闽浙也会派遣兵马入粤,而两广尚且有三汉藩近九万兵马,大清定然是有兵力优势的,如何不能言胜?”

博洛尚且未曾回话,济尔哈朗道:“皇上,此番觊觎两广者,非西贼和明军,而是岛夷为重,岛夷如今撤兵山东,怕是南下入两广作战,以其战力,些许兵力优势算不得什么,皇上虽然调遣兵马,但博洛麾下能战的也不过是他亲率的两万五和三汉藩的藩下兵,左不过五万之数,其余各省绿营,打明军尚可,打西贼便是力所不及,至于岛夷,不过是凑数罢了,兵力优势只能说的响,却当不得真。”

福临一时语塞,他终究年轻,还是沉不住气,一巴掌拍在了御案上,平日里,济尔哈朗对他言听计从、恭敬有加,怎么今日说话也是这般不客气了,难道又有人相当第二个多尔衮!

“皇帝,郑亲王所言不假,若非为了咱大清的基业,郑亲王何故这般?”布木布泰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福临身旁,一杯清茶摆在了皇帝的面前。

济尔哈朗起身见过礼,正如布木布泰所言,若非了大清,他也无意得罪福临,方才所言,便是怕皇帝过于自信,将来听闻战事不利消息,轻易见罪于博洛,如今大清能掌军的亲贵不多了,如今西南战事交由了洪承畴这类汉臣,难道日后宗室就不再掌军了,那如何能压制蒙、汉八旗,汉藩和绿营呢?

有布木布泰在一旁劝着,福临稍稍平复了心绪,他轻咳一声道:“是朕方才急躁了,堂兄继续说便是。”

布木布泰欣慰的看向福临,博洛也被这一声堂兄叫的心中温暖,说道:“皇上,目前尚且不知岛夷出兵多少,但舟山、福建明军出兵相助已经是事实,闽浙那边皆是有情报传来,两广实则闽浙虚,微臣以为,天下大势决不能仅限于一隅之地,我大清优势在于兵多饷足,四面开化才是正理。

至于两广,微臣无必胜之把握,但正如皇上所说,我军兵力具备优势,又是内线作战,背靠闽、赣等数省,若论消耗,我大清占据优势,臣以为,与其在两广死力与岛夷分出胜负,不如趁此机会牵制岛夷主力,在西南和东南打开局面!”

福临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只是尚且有些犹豫,因为博洛这是建议大清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了,他亲政之后,虽然在山东、西南、东南等战场交战不断,但大决战也只是打了衡州一场,对于满清特别是北方来说,是少有的休养时期。

“西南西贼孙可望实力强大,屡犯川、湘之地,洪承畴虽能干,但精兵不多,恐怕难以有所作为。”福临说道。

济尔哈朗道:“皇上,平西大将军吴三桂可用,其如今在川陕,若能收复蜀地,也能削弱于西贼。”

西营孙可望仰仗李定国两蹶名王,如今占据西南大部,但其麾下繁荣所在也不过是四川罢了,湖南早就被几十年的战争打烂了。

博洛道:“微臣以为,西南纵深广且山高谷深,一时难以解决,但东南鲁逆不过有舟山、金夏几岛罢了,若能趁此一举荡平,方可解大清腹心之患,长久以来,闽浙赋税重镇为兵祸所乱,若解决东南局面,便可增加赋税,应对其他战场啊!”

众人听了,感觉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虽说这次是二李主动开启两广战事,但有一点,合众国的主要机动力量都是吸引了过去,对于其他战场的支持尤为减少,特别是东南列岛,而北风又起,合众国海运便利便是去了大半,只要两广战端一起,合众国无法支援东南,东南明军又南援两广,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福临与济尔哈朗都是看向了岳乐,想来博洛执意让他亲弟弟参与此次秘议,东南一事便是与他有关了。岳乐从袖中抽出一奏折,道:“臣有一策,献于皇上。”

没有太监在,济尔哈朗亲自取了那奏折,递到了皇帝面前,福临看了一遍,脸色大喜:“安郡王,你奏折所言,可否实际验证过,若是中间出了差池,可是要前功尽弃的!”

“若有地方相助,当无逾。”岳乐当即保证道。

福临把奏折递给了济尔哈朗,济尔哈朗看过,欣喜若狂,手中拐杖都是落地,哈哈大笑:“哈哈,真是天才的构思,我大清苦岛夷战船之利久矣,如今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畅快啊,畅快啊!

想七哥莽撞粗鲁,竟然生出你们这两个智勇兼备的好孩子,哈哈,真是天道轮回,七哥啊,你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福临道:“安郡王如此,朕以为可以一试,只是你麾下水师部将可信乎?”

岳乐道:“此前渤海之战,水师尚未成军,仰赖郑芝龙余脉,如今水师早已娴熟,微臣会拣选忠诚之人,至于郑氏余脉,当一人不用。”

“好,朕便予你密令,全面操办此事,只向朕一人禀告。”福临大喜说道。

博洛兄弟二人出宫,博洛道:“岳乐,当初你执意督办水师,我还以为你是复仇心切,却不知道你已这般精熟此道,我大清马上得天下,有你这个水师大帅,也是福气啊。”

岳乐不敢直视博洛的双眸,说道:“水师一路也是与兵法契合,熟读汉人兵马,便可得七分真谛,再现学三分,也就是了。”

博洛见其言辞闪烁:“不会是得了高人指点吧。”

岳乐立刻摇头:“何人可指点于本王!”

二人自街道上分开,回到郡王府,岳乐下马问奴才:“那施大显可有异动?”

“没有,自来到府上,一直呆在屋子里,倒是对进去的奴才动手动****才说道。

岳乐冷冷一笑:“杀了他,莫要让人知道。”

当晚便是有一具尸体被从角门拉出,运到城外埋在了乱葬岗,郡王府的奴才走后,两个汉子掘开墓地,看清了那张脸,一人坐地大哭:“父亲,想不到你竟是一去不回啊,我施家为他郑家,真是。”

“小公子,此番可莫要哭了,京城的事还是要从速告知国姓爷和大公子啊。”另一人说道。

章八 堤坝

深圳河其实在明末不叫深圳河,而是叫做罗湖河,后李明勋随口说了一句以深圳河为界,然后就指向了这条河,当时的两广总督沈犹龙也不知道这条河叫什么,毕竟实在是太小了,也就随口答应下来,但是双方派出的勘界人员却打出了官司,当时负责这方面的合众国代表是何良焘勘探的目的是为了修筑防线,如今的深圳河把新界与广州府隔绝开来,正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明国代表陈邦彦却是不知,他到达之后,所谓的深圳河被当地百姓称之为罗湖河,但他认定,既然沈犹龙说了有深圳河,那就肯定有,考究古今之后,果然发现一条深圳河,位于现在的深圳市解放路一带,但那条河因为干旱遭遇断流,只剩下了河床。而真正的深圳河比罗湖河靠北,在租借金额已经确定的情况下,陈邦彦当然想少给地盘,就故作不知,把罗湖河当成深圳河,才有了如此界限,而陈邦彦也以此自鸣得意了许久。

香港开埠以前,连像样的村镇都没有,但因为有部分走私活动,在后世的罗湖桥一带修筑了一座木桥,只是被李成栋部很快拆除了,如今的深圳河把合众国与大陆分开,分列河流两侧的是充满暴力的要塞和工事群。

一直到永历七年十月中旬之前,为了两广会战,双方都在调兵遣将,原定汇聚香港的八万陆军已经全然抵达,而清军的反应也很迅速,博洛于九月中旬抵达了广州城下,来自北京、湖广和福建的援军尽数抵达,清军各部加起来超过了十六万。

博洛抵达后,两广所有军队尽数交由其指挥,博洛调配兵马,汇聚于深圳要塞,博洛显然很清楚,两广会战的主战场是在深圳,但其他地方也不容有失,因此大量调集精兵强将前往深圳,在其余方向也是驻扎较多兵力。

博洛调遣江西绿营万余连同两广总督麾下兵马驻防梧州,防备广西之敌,将广西提督线国安所率领的定藩藩下精兵替换到了深圳,派遣湖广援军,汉藩之一的续顺公沈永忠督领福建绿营一万五千人另广西溃退下来的绿营近万增援粤西方向,沈永忠将大营安置在了新会坚城,与粤西杜永和部对峙。

在广西和粤西方向,博洛只求对峙不求进攻,全力以赴在沿着深圳、新安、东莞和广州一线布防,博洛集中了两广和援军中所有的精锐,除了其亲自带来的满蒙八旗和山东新军,其余便是三汉藩最精锐的藩下兵。

当初三汉藩南下平定两广的时候,满清让其携带家属南下,定藩五千余藩下兵补充两万,平靖二藩各自补充到一万,这四万藩下兵便是是两广的主要战力,在桂林一战,孔有德被诛杀,定藩藩下损失严重,后经过补充,也不过一万五千人,而三汉藩名下还各自有两翼绿营兵,只是战力与普通绿营没有什么区别。

深圳要塞由当初李成栋修筑,到了平靖二藩时代经过了加强,主要的工事群位于莲花山下和笔架山交界的地方,两山夹一营,把来自广州的粮道护在了身后,其军营距离深圳河最近距离也超过了三公里,这是李成栋时代便是遗留下来的规制,当初李成栋也遣人前移工事,但遭遇了合众国一方重炮炮击,二十四磅炮发射的烧熔弹点燃其帐篷、木质工事和粮草,无奈之下只能后撤。

到了汉藩时代,尚可喜调拨广州府百姓沿着深圳河修了近百里的堤坝,堤坝高两丈,宽丈许,把河北之地掩护在后,这样,合众国的直瞄火力就不能攻击堤坝后靠近河流的设施,而合众国一方同样修筑了堤坝,却也没有改变根本的局面,高大的堤坝成为了此次盟军进攻两广的第一个阻碍,也是深圳要塞的第一道工事。

盟军的第一目标便是突破深圳河北岸堤坝,修筑浮桥为大军渡河建立桥头堡,而负责第一波攻击便是陆军第一师第一步兵旅,除了步兵旅之后,师长李山另外安排了炮兵、舟桥和工兵支援。

为了达到进攻的突然性,李明勋命令陆军一师把主力摆在距离突破点的下游地区,打造木筏、皮艇,大规模进行演训,而海军则与陆战队一道,对新会县城以北七公里处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佯攻,佯装登陆作战。

李山亲自指挥突破行动,他选定的突破点就位于后世罗湖口岸一带,这里有两大优势,第一便是此处的深圳河只有四十米到七十米宽,处于枯树期的仍然有三米深,比下游地区超过两百米的河流宽度和枯水期导致的沙洲淤积的情况要好很多。

而第二大优势就是一条双鱼河从香港一侧汇入深圳河,在双鱼河也有三十多米宽,且水深超过一米半,足够突击部队使用的船只行驶,而双鱼河弯曲的河道和两侧的树林也可以把步兵旅的准备工作掩藏起来。

永历七年十月十八日,后半夜,突击开始。

步兵第一旅的旅长率领第一波突击队,第一批人马由三个连组成,其中两个连是从两个团中抽调出来的掷弹兵连,而另外一个连则是装备了线膛枪的猎兵连,另外有一个榴弹炮连和两个猎兵连在南岸堤坝掩护。

由于是夜晚突击,所以没有任何的炮火准备,旅长亲率三个连分乘二十艘舢板从双鱼河顺流而下,进入深圳河,渡河进行的非常顺利,实际上,因为合众国一方一直以来的火力优势,清军在堤坝上根本没有什么附属工事,而先期登陆对岸的一个猎兵小队已经把堤坝上茅草丛里潜伏的哨兵干掉了。

第一波突击队用一个时辰抵达了河对岸,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河堤上经过的绿营巡逻队发现了来往于深圳河两岸的舢板,第一声枪响在此刻打响,清军的巡逻队只有二十多人,只有七八支鸟铳,很快就被南岸堤坝上的两个猎兵连使用图温南线膛枪击毙大半,其余人滚下河堤逃跑了,如此,突击行动被识破,第一旅的士兵展开了强渡,掩藏在堤坝之下的竹筏被士兵们抬到了深圳河里,一个营八个线列步兵连士兵在两个分营长官的率领下展开强渡,与此同时,上下游各个佯攻点也开始进行火力攻击,一时间,深圳河上出现了二十多个交火点,深处深圳要塞的博洛直接被打蒙圈。

第一批赶到罗湖突破点的是平藩麾下左翼绿营一个参将率领的营伍,一共三百五十多人,踩着堤坝北岸的稻田疾驰而来,藏身在北堤上的掷弹兵并没有贸然开火,而是趁其抵达,大部分开始攀爬堤坝的时候,将点燃的手榴弹沿着堤坝滚了下去,继而掷弹兵们上刺刀突击,把绿营这支兵马大半歼灭在了堤坝上。

一直到天亮之后,随着两声巨大的爆炸声,让博洛终于确立了主攻地点,那爆炸是爆破工兵们炸毁了两岸各一段堤坝,之后,利用原本罗湖桥的桥墩修筑木桥,并从双鱼河中拖来早已准备好的船只修造了一条浮桥,等到清军主力抵达的时候,一座浮桥已经修好了,一个作战团另一个分营渡过了深圳河,并且为前线部队输送过了一个榴弹炮连和一个加农炮连。

天亮之后,靖南藩主耿继茂率领两千多名骑兵抵达了罗湖桥附近,这个时候,第一旅已经在渡河指挥李山的命令下展开了队形,两个营在缺口两侧展开了空心方阵护住了两翼,而掷弹兵连和猎兵连则负责掩护堤坝上的两个炮兵连。

这样的空心方阵耿继茂在粤西的时候见识过一次,是琼藩名下一个新军营,重型火绳枪和着甲长矛兵组成了那个空心方阵,当时不过八百余人的方阵,耿继茂派遣了上千骑兵愣是没有冲开,骑兵面对长矛手的拒马长枪纷纷躲避,而长矛手前面的火绳枪手进行的轮次射击给骑兵造成巨大的伤亡,最终耿继茂选择了保留其藩下精兵,坐视那支琼藩步营以战斗队形撤离。

如今又是两个空心方阵摆在面前,耿继茂有些发怵,这是空心方阵的祖宗东番岛夷,一水儿的自生火铳,虽说其加装了刺刀的燧发枪肯定没有拒马枪那般让战马害怕,但两排士兵组成的空心方阵单面不过五十米,士兵们肩并肩肘碰肘的列阵在一起,可是比琼藩的火绳枪手更密集,而堤坝上那十几门火炮也占据了高度优势。

“此间需调集红衣大炮来,才能破开这怪阵。”耿继茂喃喃说道。

一个声音驳斥道:“若是到那个时候,岛夷怕是要过河上万人了。”

汉藩占据广东之后,利用本地区的铁料和工匠优势,大规模铸造火炮,又得荷兰人和葡萄牙人相助,其铸造火炮的工艺较明军有了很大的提升,但炮架工艺一直没有像样的改进,特别是红夷大炮代表的重炮,更是移动不便,从要塞到这渡河点十余里的距离,怕是天黑也来不及赶到。

耿继茂看了一眼那人,原来是蒙古固山额真朱马喇,此人是南征大军的副帅,耿继茂也不好得罪,低声说道:“都统大人,仅靠骑射是冲不开这怪阵的。”

耿继茂这话说的巧妙,而朱马喇的回应也让他得逞:“那是你们汉人,我蒙古骑兵精专骑射,天下无双,岂是你们汉人能比,你无头苍蝇似的莽撞冲击自当不成,可若是有骑射骚扰则机会甚大!”

朱马喇随手指了两个章京令其冲阵,这二人各自率领四百余骑兵出阵,两个章京出阵之后,从中间分向两翼,这二人也是老行伍,并未直接冲阵,而是先围这空心方阵绕圈子,与燧发枪兵相距三百米以上,显然,蒙古人也不想在严密阵列上撞的头破血流。

找寻方阵弱点的蒙古章京发现,这两个空心方阵全然一样,一面两百人排成两列,四周一般齐整一般严正,每个方向都是两百把燧发枪,此时已经上了刺刀,咋看过去,一片雪亮,眼瞧着没有弱点,蒙古章京开始进行试探,原本环绕慢跑的骑兵会忽然转向,贴近方阵,再次脱离,但方阵中的士兵都是陆军老兵,这点伎俩自然不会上当,老兵心性沉稳,见过大阵仗,更不会面对骑兵无端崩溃。

蒙古章京见方阵如同刺猬一般毫无空隙,又稳如泰山,只得继续试探,其派遣精锐骑兵上前,对方阵中士兵抛射轻箭,因为蒙古章京发现,这些步兵从军官到士兵没有一个着甲的,想来抛射的轻箭也可以杀伤不少。

自此,双方开开始真正进行交火,面对蒙古骑兵小部骚扰大部待机的战法,两个方阵的少校同时把开火权下放到了连长官,而各连长官则按照步兵操典选择了连纵射。

纵射是海军战列舰常用的法子,因为战列舰也无法承受起一方面火炮的同时射击,所以开火的时候,按照火控官的命令依次开火,而陆军连队纵射也是如此,连长命令从左标兵开始,两排步兵同时进行纵射,即从左到右进行开火,等到最后两名步兵射击完之后,左标兵早就装填好子弹了,一般来说,一个连进行纵射需要一分半钟左右的时间,所以方阵完全处于持续射击状态,因为线列步兵的两次射击之间的间隔较长,因此有宽裕的时间进行瞄准,因此,连队纵射是对付小股骑兵的最佳方式。

蒙古人使用的骑弓在抛射轻箭的时候可以射六十米左右,而这也在燧发枪的绝对杀伤范围,但凡被燧发枪弹射中,除了胸甲骑兵使用的胸甲之外,是无法抵挡住的,更何况因为马队规模,许多蒙古人被同伴逼的靠近而来。

三分钟的时间,方阵一面的线列步兵可以向蒙古人射出四百枚子弹,骑兵虽然处于运动状态,但其抛射的时候,侧身对敌,投影面积极大,线列步兵用纵射夺取了三十多骑兵的性命,并把两倍于此的骑兵打下马来。

“都统大人,要不要小王援你三百骑兵冲阵?”耿继茂不声不响的问向脸色铁青的朱马喇。

章九 进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章十 五军之战

渡口之战中,陆军阵亡十七名士兵,大半死于清军的三磅炮,少部分是被蒙古骑兵的箭矢射死,明军各藩镇虽然没有参战,但是按照主帅的要求派遣了规模不等的战地观摩团在堤坝上观看了所有的战斗。

琼藩与监国各藩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因为他们与合众国合作很长时间了,亲自观摩战斗的李定国此时五味杂陈,他从来没有想到战争可以这般打,士兵的勇气和肉搏技艺便的完全无用,铳子和炮弹就能解决一切。

钱玉新命令抓来的俘虏清理荒村中未爆的榴弹,这个过程中,造成了四个清军的死亡,在确定了安全之后,其把盟军指挥部安置在了荒村之中一栋家庙之中,李山则派遣各部分散驻扎,控制更大的面积,为盟军渡河做准备。

实际上,博洛根本没有再命令大规模的攻击,只有少数精锐骑兵袭扰,原因很简单,渡口一战虽然规模不大,但是证明了清军目前的兵器和战法对合众国一方都是落后的,在火炮灵活和军阵火力远不及中国陆军的情况下,博洛很清楚,堂堂正正阵列进攻中,清军劣势很大,而他出援两广的目的是为了与盟军打消耗,而不是要进攻取胜,既然是打消耗,防守态势最为得利,而仅从防守来说,堤坝之下宽阔的水稻田显然没有深圳要塞那密密麻麻的工事更为有利。

渡口之战结束的十二天的时间里,一支支旗号不同的队伍通过半岛上宽阔的公路,越过渡口不同的浮桥、木桥涌入了被犬羊夷狄祸害了三年之久的腥膻之地,而在军队后面,运送后勤补给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各类大吨位的运输船从永宁、台湾和吕宋赶来,通过香港完备的港口设施,为这场大会战增加助力。

十一月初,大军集结完毕,向十五里之外的清军工事群进发,在渡口营地,盟军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一身黄金盔甲的合众国元首,南方战区司令官李明勋踩着铺满红毯的木质台阶走上了点将台,他的身边是上千名衣甲华丽、身材高大的掷弹兵,在点将台顶,李明勋接过宝剑和猩红色的披风,披挂上阵。

恢宏盛大的仪式之后,李明勋高亢的声音传递由卫队、掷弹兵和陆军层递传开,庞大沛然的声音宛若神灵降临,士兵们的战吼响彻在深圳河两岸,震撼着自由的合众国民和被奴役的中华民族同胞的灵魂: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一声声战吼刺激了全场八万余中华士兵,所有人无不热血沸腾,仪式过后,一个个阵列转向,依次开往他们即将为之生死血战的战场,而一身金甲的李明勋与他黑底金龙的国旗一直屹立在全军的前方。

博洛最后一次视察了深圳要塞,这包含壕沟、栅栏、炮垒、营地的复杂工事让他非常的满意,当清晨来临的时候,博洛来到了前沿,东方升起的太阳原本已经照亮了地平线,却忽然被闯入的黑色线条所遮掩,宛若黑色的潮水一般遮挡了初生的太阳,工事群中,清军见到这一幕,为之震撼,而博洛却知道,哪里是中明盟军的前锋骑兵。

上万骑兵拉开横阵浩浩荡荡的滚滚涌来,李明勋与李定国并排骑在马上,李明勋的金龙旗和李定国的晋王大纛成为了这片土地上的焦点,李定国拿着新得到的望远镜,发现清军工事之中人马翻腾,但就是不见有人出来逆袭,他不解问道:“清军向来喜欢趁我军立足不稳而用骑兵突袭,怎生今日转了性?”

“博洛是害怕了。”李明勋笑道。

李定国问:“想来也是,义兄自起兵以来,屡破清军,满清自伪皇帝到普通亲贵,死于义兄手下之人不可计数,想来是惧怕义兄虎威啊!”

李明勋笑着指了指身后两杆大旗,说道:“定国的晋王大旗也是清军心中之梦魇,你我二人并立于此,便是天塌也能擎天,小小鞑虏,蛮夷之辈,岂有不怕之理!”

清军的要塞工事群位于两山之间,距离海岸边的新安县城足有四十里,其纵深超过三里,东西展开近十里,其重点防御的是南面和东西两面,其前沿距离深圳河约有六里,盟军渡河之后,并未沿着东西方向的堤坝展开,虽然那样可以更方便的获得补给,但也需要面对清军最完备的工事,盟军从东向西攻击,直接面对清军的左翼,而这个方向,清军仰仗的则是福田河,但这是一条涉水可过的河流。

清军工事群东西沿着河堤展开,前后一共五座大营,前三后二,在大营之前和两侧布设有壕沟、栅栏和炮台,而在工事群与深圳河堤之间则有三座土木结构的炮垒,各自安放有十五到三十门的火炮,而在直面东方的福田河对岸有一座多面堡和两个炮垒,是清军控制福田河以东区域的主要支撑点。

这座工事群兼顾了驻军与防御,其既有当年清军围攻宁远、锦州时候所用的壕沟、栅栏工事,也有欧式味道十足的多面堡和炮垒,类似的工事在欧洲三十年战争中层出不穷,如此体系化的战争让所有人意识到这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李明勋命令以陆军第一师为中军,南北展开军队,北达笔架山脚下,南到深圳河北岸,战线长不过六里,有笔架山和深圳河堤坝作为制高点,把骑兵和预备队摆在脚下,同时防止清军绕行笔架山突袭,同样也对清军粮道和后营产生威胁。

陆军第一师屹立于中军位置,而骑兵较多的西营军队则在深圳河脚下展开,为大军左翼,琼藩和顺军则在笔架山下与中军连接,为大军右翼,监国诸藩镇位于大军侧后,翼护粮道,李明勋居中指挥,李定国掌管左翼,袁时中与高一功管理右翼,郑藩郑彩为后军总管,大军扎营之后并未直接进攻,而是巩固营寨到渡口的交通。

工兵和郑藩军队在附近丘陵和周边村庄采伐树木,拆卸房屋,用木板铺在泥泞的道路之上,以增加运输能力,在这场关乎半个中国命运的大决战面前,没有人会觉得苦,也没有任何将领会冒险、急躁,一切按照统帅部参谋们制定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盟军一方没有兵力优势,但拥有物资、火力和士气优势,李明勋用尽方法要把这类优势发挥出来,用更为稳妥的方式取胜。

进攻日期被定在了十一月十七日,按照统帅李明勋发布的命令,全军上下协力同心,击破清军,一道去广州城中就过年,全军得令之后,久经考验的士兵们的脸上流露出了兴奋的神采,明天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这个夜晚少有人入眠。

营地之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广东的冬季虽然还未下雪,但天气也是严寒,士兵们围着火堆烤火,相互谈论着什么,远处的清军营寨不时亮起火光,而盟军一方也有重炮在还击,大部分时候都是盟军一方占据优势。

前沿营地之中忽然传来的一阵喧嚣,凌晨时分李明勋出现在了前沿,此时的他没了往日的威严,他神色轻松的穿行在营地之后,巡视着军营,不时停下脚步与战壕里的士官或者老兵交谈,有时候甚至可以叫出某个人的名字,惹来众人的艳羡。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而来,形成了两道人墙,士兵们来自五湖四海,从属于不同的军队,汉人、乞列迷人、东番土著、广西的壮族、瑶族,有些是合众国的经制陆军,也有明军王师,西军老兵,顺军老营,每个人用激动的眼神看着李明勋,士兵们热切的围拢着他和陪同在他身边的李定国。

“两位殿下,天亮之后,我们一定会取胜的。”一个晋藩老兵勇敢的站出来,对李明勋和李定国说道。

“你有何高见?”李明勋笑问道。

老兵说道:“因为我们团结,我追溯晋王从陕西出来,打了二十年的仗了,打自己人的日子比打鞑子的要长久的多,见惯了内耗,现如今,两位殿下把各方势力统一在了一杆大旗之下,二十多年来,汉家人从未有过如此团结一心的时候,若是再不能取胜,我们当兵的都该去死了。”

李明勋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说的没错,今日我族团结,是明日战胜鞑虏之条件,而今日之战,诸君不再是为某人而战,也不是为某个势力而战,而是为我中华而战,纵览古今三千年,我族团结一致、共御外虏之战,从未失败过,古人如此,今人自当效仿先贤,即便我、定国还有诸君死了,也是为民而死,为族而亡,死也重于泰山,形虽死,但军魂永在,他日民族解放,万民和平,也不会忘了今日为他们慷慨赴死的勇士!”

说着,李明勋拉着李定国的手,站在了最高处,高声喝道:“诸位兄弟,诸位勇士,明勋与定国与你们同在!”

那老兵忽然眼睛泪水涌动,喊道:“想不到我们杀人为业的丘八,也能为世人这般看重,便是今日出战死了,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元首殿下,晋王殿下,感谢你们给予我一个为民而战的机会,死而无憾了!”

“对,便是明日死了,也是死而无憾了!”士兵们慷慨激昂,高声吼道,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句:元首万岁,晋王万岁!整片营地都沸腾了,这声万岁欢呼点燃了盟军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纵情高呼,声音如龙吟虎啸,席卷开来。

清军营地。

冰凉的皮垫子上,博洛忽然惊醒,方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无数的岛夷挺着明晃晃的刺刀追杀他,从广州追到梅关、长沙、南京、北京,一路追杀到白山黑水之间,尤不作罢,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起身披甲,忽然听到阵阵龙啸之声,他翻身而起,高呼:“发生了何事,什么声音?”

“似乎是岛夷那边有动静。”朱马喇刚巡视完军营,跑了过来,而三汉藩的藩王、都统已经快速汇聚而来。

博洛与诸王上马,来到前沿,但见对面营盘之中火光冲天,一条条火龙在营盘之中涌荡,势不可挡,士兵们发出的万岁齐呼高亢明亮,压倒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东北风传来,把万岁声传递到了清军营地的每一个角落,博洛的心变的冰凉。

“这群狗蛮子,往日自己打个没完,今日怎生转了性子,成了这般模样?”朱马喇义愤喝道。

博洛叹息一声,道:“贼军中有二李,这二人只要不乱,其余人也乱不起来,诸位,各回本阵吧,这一仗可不好打了。”

众人回到了本阵,博洛抬起头,看着已经翻起鱼肚白的东方,心道:“岳乐,你可要抓住这次机会啊,愚兄此番能否渡过这场劫难,便是全看你的水师了。”

章十一 第一波攻势

天色大亮,博洛换上了铠甲,骑着一匹高大的蒙古马在阵前观察军势,放眼望去,苍茫田野之中,盟军已经列阵完毕,无数的骑兵从营盘之中涌出,而在中军位置,陆军刺刀如林,旗帜似海,延绵开来六里,军容极为威武。

壮盛的军容给博洛极大的震撼,他回到帅帐之中,各部藩王、将官已经是到了,看脸色皆是不好看,便是尚可喜也是低头不语,一群人施礼之后,耿继茂道:“王爷,您曾与岛夷对阵,想必对其战法了解,请为大家剖析利害。”

博洛努力装出不屑的模样,心中却是懊恼,他所谓的功勋都是打南明打出来的,和合众国关系不大,当年在浙闽冲突,也是远远对峙观望,何曾真的放对过,博洛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年岛夷不过几千之数,战法尚可摸索,如今精兵数万,已非昨日之敌了。”

说话间,外面传来喧嚣之声,想来已经是开始进攻了,而原本旭日初升的天气也似乎被肃穆的军容所震撼,此时竟然阴沉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气,更让人感觉压抑,尚可喜道:“王爷,诸位将军,如今也只有与敌接阵几次,在寻机出战了,我方固守营盘,又有兵力优势,想来也是不难。”

尚可喜的意思很简单——先打打看,这也是博洛的意思,博洛起身,道:“诸位将军,也不妨直言相告,天子密令,此番两广不败,各位都可加官进爵!”

众人登时大喜,虽然大家都是汉奸中的老资历了,但主子的脾气还是了解的,虽说入关之后,满洲主子们不再动辄打杀了,但纪律素来残酷,不然耿继茂他爹也不会因为区区逃奴而选择自杀,在这类问题是,在对阵中更是如此,以往不卖力都要是被残酷对待,此番却是只需困守即可,三汉藩心中登时没了压力,纷纷称是。

大阵已经摆开,李明勋最后一次阵前检阅,他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安达卢西亚战马,白色的战马,赤色披风,金色铠甲,在大军阵前疾驰而过,身后的护卫高高擎起合众国国旗,但凡经过的地方,士兵们都会向自己的元首,向自己的统帅迸发出最炽热的欢呼之声,李明勋拔出佩刀,予以回应,盟军的气势从一开始便是到达了顶峰。

今天的进攻仍然要以合众国陆军为主,因为只有拔掉福田河以东的多面堡和炮垒才能威胁到清军工事群的深处,清军的多面堡群正对着盟军中军,第一师进攻,势在必得。

围绕着处于核心位置的多面堡,清军布置了近六千步兵,看旗号应该是山东绿营,这是三省总督张存仁在山东战场训练的新军,而根据俘虏所言,前些天在堤坝之战中,与陆军对阵的三磅炮就属于他们,山东绿营新军与汉藩、普通绿营都是不同,其拥有更多的火器,观其军阵,六成士兵装配了火器,而且明军那些三眼铳等杂七杂八的火器都是不见了,火枪兵装配的主要是鸟铳,还配备有少量的鲁密铳,所谓鲁密铳实际上就是重型火绳枪,只不过仿照的却是土耳其版本的。

如今的清军处于防守姿态,在阵前摆了十余门三磅炮,之后是鹿角和栅栏,再后面则是六排火绳枪手,而两排披甲长矛手和一排藤牌兵则在最后,随时支援,这已经和明军、汉藩那种拉开更长防守线,用鸟铳占据防御面的战法已经完全不同,如果不考虑藤牌兵和那些花里胡哨的将旗,这倒是三十年战争中,欧式战法的变种,只是在三十年战争后期,军队中的火枪兵比这比例还要高。

虽然面对合众国陆军的时候,这类古典方阵已经完全落后,但实际上这便是如今这个时代的最强代表,即便是陆军开到欧洲,与法国、西班牙、瑞典等欧洲陆军强国对阵,也不会遇到更好的了。

以百人为规模的骑兵游动在步兵方阵两翼,而与火炮站在一起的,还有一条散兵线,约有两百人,从其火枪配备支架来看,便是知道其装备的是重型火绳枪,也就是鲁密铳,李明勋授权予李山指挥步兵进攻。

第一师动用了三个团兵力进攻,令把师属掷弹兵营加强到第一波进攻之中,三个猎兵连在最前面拉开了散兵线,而六个营的线列步兵肩并肩正面进攻,掷弹兵营以营纵队的战术部署在左翼,其左面则是晋藩派遣的三千五百名骑兵,这些骑兵作为掩护。

而掩护进攻的重加农炮连则位于军阵的右翼,榴弹炮连位于左翼掷弹兵与线列步兵之间,第一波进攻,盟军展开了上万人马,黑色军服的线列步兵和红色军服的掷弹兵突兀的出现在了稻田之中,铺开在了大地之上。

率先发言的是清军多面堡和炮垒之中的火炮,隆隆的炮声从两公里之外袭来,把线列步兵们的节奏打的微乱,在嘹亮的进行曲中,士兵们调整好不乏继续前进,而重加农炮连已经开始攻击清军的炮垒。

十二磅野战炮近一吨,由八匹杂交挽马拖拽到位置,十二磅炮在海军中只能算是小个子,但在陆军中确实不折不扣的重炮了,清军北面那两座土木结构的炮垒在一点五公里的距离上完全挡不住十二磅野战炮的攻击,土石横飞之间已经被打的无法招架,而多面堡却是修筑的极为坚固,十二磅炮打上去,连松动的痕迹都是没有。

但加农炮的威风打出来,清军原本攻击步兵阵列的火炮开始转向与陆军炮兵进行炮战,现在唯一不清楚的就是清军隐藏在福田河干枯河床上的骑兵会如何应对,但李明勋也不担心,他手下的骑兵旅也在备战,对付骑兵有效的轻炮也随着步兵机动,以炮制骑是陆军的一贯思想,只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有效果。

六个团的线列步兵实在是规模宏大,在陆军历史上,也只有第一师成立之后的几次大检阅之中排练过,所以李山没有敢玩什么花样,只是按照操典,让士兵以每分钟七十五步的速度前进,一直前进到距离敌人多面堡约一千米的时候,清军的重炮再次开始轰击步兵,一枚枚黑色的铁球从浓烟之中钻出,砸在了线列步兵前两百米的地方,进行了第一次弹跳,从直射距离上来看,便知道这是一门重炮,这枚炮弹弹跳了一百五十米,再次落地,在冻硬的稻田之中砸出了扇形的泥土,迸射到了第一排士兵的身上,进行了第二次弹跳,落在了人群之中,夺走了一名士兵的性命,还有两条大腿,继而冒着烟滚落在了一旁。

一枚枚炮弹继续轰击,在步兵线列上打出了一个个的缺口,但是陆军线列上的刺刀丛林依旧寒光闪耀,步鼓手翘楚的鼓声依旧节奏恒定,士兵们还是如同被操控的木偶,踩着鼓点迈步,除了一两个补位的士兵,全部的士兵发出的是整齐的踏步声,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线列步兵,但是清军大营之中,王爷和将军都是看傻了,许多人更是惊呼:莫非我们对阵的不是人吗?

线列步兵如墙而进,面对炮弹也是挺胸抬头,前面死了一人,后面便是补上一人,队列丝毫不停,一如数千个被操控的木偶一般推进,在与之对阵的清军眼里,好似杀不溃,死不绝的魔鬼一般,若非有满洲八旗在身后弹压,恐怕有人已经逃跑了。

而在此时,以散兵线前进的猎兵已经在距离清军锋线三百米的距离上与清军接上了火,猎兵们装配的图温南式线膛枪虽然寿命低,装填慢,但好就好在其精准,在三百米的距离上,对于人体大小的目标也有四分之一左右的命中率,当然这是在战斗情况下,因此,猎兵们一般也会以五人小组的形式进行齐射攻击,在散兵线中,这也是能合作的最大单位了,如果贴近到一百五十米,会两人齐射,再近便可单人射击了。

而清军中,与之对阵的则是装备重型火绳枪的射手,只是可惜,三百米,极难命中,而猎兵们射击的目标也不是这些毫无威胁的散兵,而是他们身边的三磅炮炮手,在猎兵指挥官的望远镜里,他可是看到了不少金发碧眼的洋人,想来也是情报中那些佛郎机参领、佐领的人,在雇佣洋人方面,满清也是没少下了力气。

猎兵们也不是针对这些外籍炮兵,究其原因是,在清军中,也只有这些三磅炮有机会伤及他们,那些炮垒炮台里的重炮是不会把炮弹用在散兵线上的,而三磅炮也是如此,但是他们可以用霰弹,只是那样的话,这些轻炮就无法阻止线列步兵前进了。

这一次,陆军没有选择曲线吊射的办法,因为清军大队前面有大量高耸的栅栏,这些栅栏虽然称不上密集如墙,但清军阵线同样薄弱,可以挡住大部分的子弹,所在在八百米到三百米这段距离,陆军一直忍受着炮击以固定的速度前进,而陆军将领们要防备的也主要是清军中的骑兵。

越是靠近,敌人骑兵出击的可能性越高,李山最终还是选择了稳妥,给线列步兵的右翼也派遣了一个营纵队,而这个营纵队还未到位的时候,清军方阵之中忽然传来的山呼海啸的叫嚷声,李明勋在中军之中架起望远镜看去,只见福田河堤坝之后,出现了一面面的大纛旗帜,包含了满洲八旗、平南藩和定南藩,紧接着,烟尘四起之中,至少五千骑兵出现在了步兵方阵的北面,也就是陆军右翼,博洛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传说中的禁旅八旗出阵,清军的士气上了一个台阶,尤其是战阵中央的山东绿营,更是兴奋的无以复加,无论是绿营还是汉藩,心中都是有一个不可怀疑的信念——八旗骑兵天下无敌,这是满洲八旗用三十年打出来的军事神话,在神话底下是无数的明军尸骨的堆砌,满洲也乐意宣传八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神话,在合众国不曾与清军进行大规模对阵的情况下,这类神话依旧很有市场,还是李定国在衡州之战中才稍稍撬动了一些。

骑兵如云一般集结,虽然只有五千余骑兵,但因为都是骑兵,所以人数显的格外多一些,但这支骑兵杂列了满洲、蒙古和汉藩骑兵,从集结到出阵足足消耗了半个小时,这不仅让护从右翼的营纵队列阵完毕,还给予后阵飞骑炮兵和轻榴弹炮集结的时间。

“步兵停止前进,收紧阵列!”线列步兵们得到了新的命令,阵列被彻底收紧,密集的阵型甚至需要侧身才能装填药子,燧发枪被放在身侧,士兵们昂首挺胸迎接敌人的炮弹和骑兵踏出的尘土,这些经历过数次演训的老兵很清楚,除非清军骑兵将领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否则接下来的战斗与横阵上的他们全然无关,老兵们甚至清楚,他们连掌声都无法贡献,因为那违反操典。

飞骑炮连的六门四磅炮和榴弹炮连的四门轻榴弹炮机动到了右翼位置,在他们解开炮车,定好炮位,标定数据的时候,十二磅炮已经在步兵的帮助下完成了转向,六门十二磅炮轮次炮击,六门炮弹飞射向了刚刚离开前沿的清军骑兵,原本计划率先冲阵,用骑射打乱阵型的骑射手被打了个人仰马翻,十二磅的炮弹没有什么血肉能阻挡,好在十二磅炮转向困难,只能冲着一个位置速射,清军推开更多的栅栏和鹿角,如洪流一般涌出,但却正对上了陆军的飞骑炮连和榴弹炮连。

右翼正是骑兵统帅朱马喇选择的突击方向,那里只有一个新赶到的步兵营,还被炮兵切分了开来,正是最弱的地方,如果能够突破就能侧击线列步兵的右翼,把眼前这些木偶兵横扫一通,但战争就是战争,理想与现实总归是有差距的,清军骑兵虽然距离步兵营只有区区八百米,但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距离了。

章十二 铁骑

战马是一种极为敏感又娇贵的生物,即便是八百米,战马也能够全速奔驰抵达,按照陆军骑兵操典,在接敌阶段采用慢速跑,在火力区间快步奔跑,只有距离敌人三百米内才能够全力驱驰,要知道,这是对最精锐的胸甲骑兵的规定,他们的坐骑是肩高超过一米五五,体力充沛的卡提阿瓦马或者三代杂交马,而不是肩高不过一米三五的那些蒙古马,满蒙骑兵虽然没有什么操典,但经验上也是在二百米左右才会全速奔跑。

这意味着从清军骑兵出阵到冲入步兵营阵列需要四分钟,而给炮兵的攻击窗口是两分半,这意味着,四磅炮可以轰击九次,而轻榴弹炮可以炮击七次。

清军骑兵激荡出了冲天的烟尘,在已经备便的炮兵阵地上,四磅炮率先开火,冲着烟尘之中打了两轮的实心弹之后,迅速换成了重霰弹,而榴弹炮也是如此,虽然在四百米的距离上,打出的榴弹也可以攻击,但相对于四百米距离,五十米散布,一共六十一枚霰弹覆盖性射击的重霰弹,榴弹装填的那些火药简直不值一提,这一点一直到出现榴霰弹之后才有所改进。

因为骑射手被十二磅炮打散,所以朱马喇不再耍弄花活儿,直接命令冲阵,打头的自然就是清军赖以为生的重骑兵——白甲兵,实际上就是披了两层甲的骑兵,当然他们的骑术并不专业,以骑马重步兵称呼更为合理,只是此时充当了重骑兵的决策。

四门榴弹炮和六门四磅炮先后采用了实心弹、重霰弹、霰弹,一直到最后一轮炮击采取了双份霰弹,等到这几轮打完,上万枚铅子暴风骤雨一样袭击了清军的骑兵幕之中,在黄土色的烟尘之中打出了一飚飚的血箭,无数的人嚎和马嘶夹杂其中,但这一切对于炮兵来说都不算什么,他们完成了属于自己的工作,撤离的战场,把宽大的正面交给了步兵营。

步兵营的士兵列成营级横阵,以营级齐射的方式对付冲击而来的清军骑兵,三轮齐射打过之后,齐射已经乱的不能再组织,全营进入了自由射击模式,面对雪亮的刺刀,敏感的战马本能的选择了躲避,大部分向南运动,选择了最宽的运动空间,但也把宽大的侧面展露在了正面横阵的线列步兵面前,线列步兵们两排为一单位,轮次射击,装填子弹,继而再次射击,收割着跑过他们面前的清军。

陆军释放的铁雨击碎了清军的一切防御,那些精良的铁甲、厚重的棉甲都是豆腐一样脆弱,战马更是不值一提,数千骑兵那排山倒海一样的动能在炮兵、步兵的层层防御下戛然而止,留下的只有满地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和伤马,至于不慎冲进陆军与琼藩之间的少量骑兵,则再也没有出现过。

等到清军的骑兵脱离了火力区,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已经是一片狼藉,骑兵们失去了组织,刚经历了血与火的战马损失了太多的体力,而在炮兵撤退的时候,李山派出的通讯军官已经抵达了骑兵旅,而骑兵旅长派遣了他的胸甲骑兵团和轻骑兵团,一共两千骑,胸甲骑兵八百余,轻骑兵团一千二百骑。

骑兵旅的突击力量是被李明勋部署在琼藩营地中的,而骑兵旅另外部分的龙骑兵则在左翼晋藩营中,这显然诱使博洛以为骑兵布置在盟军左翼的开阔地带,此时的突然出现给了清军一次重击。

当胸甲骑兵团第一次出现在战场的时候,身上亮银色的胸甲和头盔上长长的红缨就成为了这片战场最夺目的两道光,每一面胸甲上都有一个小小的凹陷,那是它被证明合格的标准,只有经受其燧发枪在五十米上射击的胸甲才能装配给胸甲骑兵。

骑兵旅两个团摆开了横阵战斗队形,毫无疑问,第一道必然是担当攻坚任务的胸甲骑兵团,胸甲骑兵们的阵型非常严正,在横向上,每位骑兵只占据一米的正面,而骑兵中队之间的横向距离也不过十米,第一道横阵有两排骑兵,两排之间距离不超过一米,而其后则是轻骑兵团,同样是两排骑兵,却维持了比重骑兵更为紧密的阵型。

在离开琼藩营地的骑兵旅用了五分钟就大体整理好了阵型,随着号角响起,进攻开始,对于骑兵来说,团级进攻的难度不亚于步兵的旅级进攻,战马的速度更快也不如士兵听话,这就是主要的原因,因此,不要想着玩花活儿,一切都按照操典来,所谓操典就是把一切战术标准化,数据化,即便是个蠢货,经过训练也能践行,也能约束住军官那颗急于求成的心。

接敌阶段,慢速行军为了迁就以杂交战马为坐骑的轻骑兵,速度限制在了每分钟一百米,战马四蹄翻飞,曼妙的躯体随着脚步晃动起来,马蹄击打着已经冻硬的土地,身上的铁质部件在碰撞,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让战马斗志昂扬。

距离六百米,骑兵进入快速奔跑阶段,为接下来的冲锋积攒速度和势能,骑兵旅长发出了信号,队形被渐渐收紧,除了马蹄声,骑兵行列中空无一人,骑兵幕就是气势,雪亮的直剑就是杀意,合众国的陆军从来不需要大吼大叫为自己壮胆,因为他们的胆魄在无数次的胜利中锻炼的坚若磐石。

胸甲骑兵维持了二百米左右的骑兵幕,而轻骑兵的宽度达到了三百米,好似两道涌浪一般,加快向前碾压,胸甲骑兵手里的直剑斜指天空,与轻骑兵们手中的马刀一样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寒光,当进入二百米左右的位置,冲锋号响起,骑兵幕中那道雪亮忽然降落,原来是第一排的骑兵放平了直剑,而在号角声中,骑兵提速到了每分钟三百五十米,而在两军接触的那一刻,达到了四百米每分钟,在不装配骑枪的情况下,直剑更需要坐骑冲击产生的势能。

此刻,线列步兵被勒令停止了射击,一切交由的骑兵,而大地震动了起来,战场在这一刻沸腾了。

由胸甲骑兵组成的第一道巨浪碾压清军混乱糟糕的阵型,这些驾驭着高大战马的骑兵此刻迸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压倒了倍之于己方的清军骑兵,如此规模的骑兵冲锋,顷刻间成为了战场的瞩目焦点,这一刻,远处观战的博洛心中已经一片空白。

胸甲骑兵的直剑借助战马的冲击,可以在接触的一刹那把清兵的身体切成两半,而骑兵幕就好像一台压路机,凶猛无匹的冲击清军阵列,仅仅用了五分钟就从清军骑兵阵列中凿穿而过,在身后留下了数百具人马的尸体,而随着骑兵旅长竖起的旗帜,承受了伤亡的骑兵在转向中维持了完整的阵列,在第二次冲锋时候再次收缩,然后又一次滚滚而来,这一次清军崩溃了。

朱马喇的固山额真旗在队列中倒下,无数的骑兵四散而逃,没有人敢于再次阻挡胸甲骑兵,被追上的倒霉蛋不是被直剑刺个透心凉就是被马刀劈斩下脑袋。

这是合众国骑兵第一次成建制的在大陆展开自己的战术,虽然只是半个旅,但已经惊世骇俗了。

骑兵突击,清军溃散,双方之间的战场上,遗尸累累,哀嚎惨叫之声络绎不绝,骑兵得到撤退命令,带走了己方的伤兵,撤入了中军之中,避开了三磅炮的射来的炮弹,而这个时候,李山的步兵已经再次开始进攻。

六磅炮被加强到了阵列之前,没有了骑兵的威胁,它们可以在五百米的距离上,利用射程优势欺负清军的三磅炮,很快,三磅炮就被打翻在地,在六磅炮泼洒重霰弹之后,清军炮兵与散兵撤退,六磅炮继续前出,在清军多面堡打不到的位置,射击清军步兵前面的那些栅栏和鹿角,在三百米的距离上,重霰弹比实心弹更为好用,栅栏被打碎,阵列开始混乱,而此时线列步兵们终于抵达了战场。

三百米,线列步兵开始齐射,当然,这个距离也超出了燧发枪的直射有效距离,操典上虽然将之列为直瞄射击距离,但老兵和士官们的经验是瞄准敌人士兵脑袋上半米,而进入二百米则是瞄准头部,一百五十米瞄胸部,一百米以内,瞄准膝盖更为合适,因为枪械击发之后枪管会上抬,而士兵扭头保护眼睛的动作同样会导致这个后果。

各营开始使用轮转射击,两排士兵分别前出齐射,后排装填弹药之后也会如此,因为陆军有背包,所以横阵是两层,相反的是,陆战队背靠海运支持,不装配背包,所以是三排射击,三排射击火力持续性更好,也符合脱胎于明军的三段击战术,但陆军仍然选择了两层士兵,因为背包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第三排射击后从枪管出来的碎屑会灼伤第一排士兵的面部。

而清军也开始了反击,依旧是老式的三段击,两排一个单位,射击后退到后面装填子弹,继而是中间两排、后两排,两排一起射击一定程度上密布了火绳枪单位投射火力密度低的劣势,但仍旧有限,陆军从三百米一直打到了一百米,因为射击频率较低,所以枪管也不是很热,与此同时,随行的榴弹炮已经密集射击清军倚为支柱的炮垒多面堡。

这多面堡很坚固,十二磅炮摧毁不得,但缺憾在于,其顶部没有防御,只有木排和草席用来挡雨,榴弹炮三百米外用榴弹曲射,在炸烂了上面的木板之后,成功把榴弹打进了多面堡内部,引发了殉爆,里面的人没有一个跑出来。

在解决了炮垒的威胁之后,陆军的射击更为肆无忌惮,一百米的距离,进行全营齐射,这个距离上,燧发枪的命中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三,战场上当然更低,可能在百分之二,但如今锋线上还有五千五百名士兵,每次齐射之后总能造成上百名清军死亡,这个距离上,被铅子打中躯干便是必死,区别只是立刻死还是痛苦一阵再死。

陆军完全没有进入一百米内射击的必要,纵然指挥官们清楚,七十米射击的命中率是百分之十,以绿营的战斗意志,一轮便是可以迫其崩溃,但命中率对双方都是有效的,在经过了这么几轮失败之后,陆军上下都不认为绿营战意有多强。

果然,在经历了百米之外的四轮齐射之后,山东绿营彻底崩溃,放弃阵列不顾一切的向后逃跑,有些人甚至把刀子捅进了满洲主子的脖子,而这支部队在阵地上留下了一千二白具的尸体和四百多伤员,百分之二十五的伤亡率后才崩溃,这还是遭遇了骑兵大败之后,山东绿营的表现堪称神勇,这证明两点:第一,清军的新军训练有很大的成果。第二,满洲八旗战无不胜对绿营来说还是信念。

随着山东绿营撤退,清军彻底放弃了在福田河以东的阵地,关于多面堡的争夺就此结束,在夜幕降临之前,琼藩和晋藩分别派遣兵马帮助陆军稳固防线、构筑工事,而战报传到了全军诸将的手中,陆军以战死骑兵一百三十人,步兵七十五人的代价,消灭清军骑兵两千一百余骑,步兵一千六百,争夺多面堡,盟军再次大胜,而在战略上,把清军压进了核心阵地之中,盟军一方取得了地利优势,这意味着,当再次爆发战斗时候,盟军的重炮火力将会得到发挥。

而对于清军来说,损失最大的就是骑兵,两千多骑兵的损失对于拥有近两万骑兵的清军来说还不算伤筋动骨,但损失的骑兵不是满蒙八旗,就是汉藩藩下兵,个个都是精锐,而山东绿营新军也是博洛引以为臂助的强军,今日也是被打碎了军胆。

章十三 东南生变

当福田河东岸的战斗结束之后,真正的攻坚战斗来临,在福田河以西的清军核心工事群,可不只是栅栏、多面堡和炮垒这般简易的工事,而这片东西纵深超过七里的大面积工事群中,充斥着堑壕、炮垒、土墙、多面堡垒、屯兵所等设施,虽然杂乱无章,但已经不是线列步兵可以决胜的平坦区域,更不是小型火炮主宰的战场,于是陆军派遣了新装备上场。

二十四磅重型攻城火炮,虽然比海军使用的长径比要小一些,但连带炮车也是超过了三点五吨,一千二百米以内,没有什么土木工事能承受的起它的正面轰击,如果有那就多打几炮,十英寸攻城臼炮,重达三吨,采用截头型圆锥药室,炮弹重量达到五十公斤,最远射程达到两千五百米,真正的火力重锤!

陆军在福田河的东河堤上布设了严密的炮垒,六磅炮和猎兵连利用简易的工事控制了清军工事群内部纵深五百米范围内的地盘,在这块地盘里,清军只能弯腰在壕沟了行进,一旦露头就会遭遇线膛火枪的齐射,无数的尸体证明了合众国射手的精准手艺,更让清军的士气为之低落。

统帅部临时支援来的一个火箭炮营也进行了一次攻击,但效果乏善可陈,清军的粮草大营在两山之间,被山体所掩盖,而覆盖清军的工事群,手艺与成本完全不成比例,火箭炮营最终退出了战场。

线列步兵进攻堑壕与鹿角密布的工事群显然是不合适的,陆军把各营的掷弹兵与第一师下辖的掷弹兵营集中起来,组成了掷弹兵团,他们得到了猎兵的支持,但兵力仍显不足,幸好在盟军之中还有久经战阵的琼藩、晋藩和顺军,各藩镇在自己军中挑选性格剽悍武艺娴熟之辈作为跳荡兵,给予其最精良的铠甲与武器,而陆军也把胸甲骑兵们手中的燧发手枪支援给了掷弹兵,手枪、手榴弹加跳荡手,组成了战壕清扫队,这些部队将会在火力准备之后攻击清军的工事群。

真正的消耗战开始,两广会战也进入了最血腥的阶段,僵持的局面是双方都无法轻易打破的,但博洛更愿意接受眼前的局面,因为在浙江在舟山,满清水师将会发动第一次主动出击。

杭州。

满清平南大将军,安郡王岳乐正站在一张详细的东南海防舆图前,听着闽浙总督陈锦,汉军旗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等讲解东南海防的局势,在这张舆图上北达苏北南到潮汕都是东南海寇的游击区域,也是合众国划分的东南战区范围,那一朵朵在舆图上绽放的红色火焰,就是舟山监国名下打粮过的地方。

纵然在塘报之中多次见到,但一切信息标绘在地图上的时候,岳乐感觉到的仍然是触目惊心,但他不知道的是,鲁监国一脉对东南的破坏比原本历史上要弱的多。

在原本历史中,虽然舟山屡遭内乱,但却长时间占据宁波、绍兴、台州三府沿海区域,与清军对战,在福建,也经常上岸袭扰州县,甚至占据闽东二十七县,但这一切在这片时空里都没有发生。

历史上的鲁监国有过一段大权在握、励精图治的阶段,那个阶段他卖力的出击大陆,想用收复国土的方式与永历争夺正统,后他的地位被国姓取代,东南依旧是战火不断,而在这个时空,合众国的出现让舟山的政治局面固化,郑彩为首的郑藩获得了监国一脉的主导权,其余的大小藩镇皆是不能制约,更可怕的是,在鲁监国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后,合众国为鲁监国麾下藩镇找到了一条生路——当雇佣军。

从当年江南之战开始,东南藩镇的勋贵们就发现,与其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上岸与清军打杀,还不如跟着合众国吃香喝辣,前者有风险收益低,后者则是近乎白吃白喝,还能练兵拿饷,而双方大规模的合作在朝鲜战争中,从东南藩镇的主力军队跟着合众国在东北亚打了一年半,养的脑满肠肥。

自此之后,各藩镇都是彻底转了性子,放弃了在大陆上的一切据点,对战变成了游击打粮,到了近两三年,主要活动更是变成了走私,只要满清那边能拿出真金白银,东南藩镇就没有不能卖的东西,一直到合众国介入进来,处置了一批走私军火和情报的,才是稍稍收手了。

当婆罗洲和九龙两大殖民公司建立之后,东南藩镇更是没了和清军战斗的心思,虽然嘴上还是喊着光复大陆光复中原,但是舟山已经成为了东南走私集散地和为南洋自家基业谋取更多人口和资源的基地,这一次,合众国与晋藩组织两广会战,各藩镇赶忙派遣沈廷扬出面协商出兵之事,无论陆军水师都是精锐尽出。

这就是大明藩镇军阀们的生存方式,爵位、利益和民族大义他们都想要,以往与清军打生打死是为了这些,现在走私、出兵也是为了这些。

与率领大军南下两广的兄长博洛不同,岳乐此番是秘密南下,按照当初在乾清宫商定的计划,借助两广会战吸引了岛夷和鲁逆精兵的机会,一举攻占舟山,解除大清在浙闽、江南最大的威胁,而岳乐有如此把握,便是他麾下的水师,此番岳乐集中了辽东水师、江南水师两支满清最精锐的水师,光是加列船就多达五十四艘,另有一百多艘其他大型水师战船,而岳乐对军队的集结和运动进行了大规模的掩护,其调遣闽浙陆师是以闽浙总督陈锦南援两广的名义,而辽东水师南下更是秘密进行。

岳乐当初在渤海指挥辽东水师取得了收复山东的胜利,但也只是控制了渤海湾罢了,在广袤的黄海区域内,满清的水师根本不敢出没,所以,辽东水师绕行山东半岛,经过黄海、东海进入浙江是完全不可能的,别说这般长的航线,就连江南水师都不敢南下进入杭州湾。

岳乐选择了内陆机动的方式,正是这个办法打动了清廷权力的核心,岳乐通过京杭大运河,把辽东水师主力调遣到了杭州湾,辽东水师采用人船分离的方式,先以援助两广的名义,把辽东水师官兵伪装成绿营南下,而水师战船的主力战舰,排水量在两百吨左右的加列船则经过拆解,所有的船桨、桅杆、战棚、火炮弹药被拆卸下来,将炮口和桨口用木板封死,伪装成趸船,一路由漕船拉着南下,一来加列船排水量太大,有些河段无法通过,二来也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辽东水师这三十艘战船通过,岳乐不仅利用了秋季运河水位较高的时机,还改造、损害了多道水闸,而为了进入杭州湾,还疏通了部分河道,利用了潮涌。

专业辽东水师战船让岳乐费尽心机,从七月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才堪堪完成,幸好漕运的高峰期已经过了,而北地海港冰封,没有战事,否则岳乐此举必然是自毁长城。

岳乐选择的时机可谓占尽天时,不仅东南藩镇因为两广会战,精锐抽调一空,就连驻扎泗礁山的海军江南分舰队也因为中荷战争和两广会战而主力不存。

中荷战争中,合众国倾举国之力,各地方舰队甚至海岸警备队都是抽调主力战舰参战,在原先江南舰队的编制中,不乏战列舰、巡洋舰和风帆护卫舰,但在中荷战争中,一切三百五十吨以上的风帆战舰抽调一空,江南舰队只剩了十二艘双桅纵帆护卫舰和通报船作为主力舰队,还有两支共十八艘桨帆分舰队。

中荷战争结束,江南舰队实力略有恢复,但也十分有限,仅仅增加了两艘风帆护卫舰罢了,原因很简单,在中荷海战最后的大混战中,原本隶属江南舰队的大型巡洋舰大多损失,而在战后,海军先后成立印度洋舰队、南华海岸警备队、邦加岛驻留舰队,大量的主力舰被分拆,剩下的军舰中,又因为战损,此刻大半还在各大船厂维修,旁的不说,就连理论上中国海军第一舰队,大舰队,此刻也只有两艘战列舰处于服役状态,中荷战争打败了荷兰舰队,也打残了中国舰队。

巡洋舰和护卫舰一类主力舰预计在永历八年下半年开始补充,但岳乐选准了空档期。

在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合众国划分了三大战区,北洋、东南和南方战区,北洋战区合众国主导,南方战区,合众国与永历藩镇合作,东南战区自然是合众国与监国藩镇合作,但长久以来,合众国在东南一带不曾动用陆军,所以东南战区一直处于各自为战状态,双方少有的合作都是防海,而在职责划分上,泗礁山的江南舰队负责堵住长江口,把对东南局势威胁最大的清军吴淞水师等江南水师堵在长江里,而舟山各藩镇,尤其是沈廷扬和黄斌卿要提供协助。

陈锦站在地图前,向岳乐介绍道:“目前来说,鲁逆之中分为两派,一派以郑彩为首的郑藩为主,其据点在金门、厦门两岛,肆虐漳、泉一带,不得安生,福建沿海亦为贼所掠,而其余诸贼则骚扰浙江沿海,若风向合适,其也相互合作,并汇同岛夷北上江南沿海,虽只是跳梁小丑,但防不胜防,导致浙闽赋税之地,不能为大清所用。

鲁逆其余诸贼在舟山群岛一带,而寇据舟山本岛的却是永历一脉的黄斌卿,此贼与岛夷素来交往很深,听闻黄贼与岛夷贼首是故交,此番两广生变,郑藩藩主郑彩、鲁逆中沈廷扬等贼酋都是南下两广了,如今北风正烈,其战船回援极难,正是我大清水师一举荡平舟山之良机。”

“总督大人此言甚是,这些年,闽浙水师沦丧,江南水师不曾出海,舟山的岛夷贼寇来去自如,嚣张跋扈,其尚不知王爷率辽东精锐南下,若能抓住此番时机,攻下舟山无逾。”金砺赞同道。

岳乐不为所动,以往见战报也是知道,鲁逆军队规模大,战力却是不强,在陆地上,连普通绿营也是招架不住,其水师多以明军遗留的老旧船只为主,多沙船、福船,近些年添置了些广船,也多是远洋大船,常用于贸易,这些船只,在近海作战中臃肿不堪,挪移不便,并不难对付,关键在于泗礁山。

“岛夷的水师战力如何?”岳乐问道。

陈锦等人皆是低头,吴淞水师总兵王燝说道:“岛夷战法娴熟,实力精强,不容小觑。”

岳乐知道,在清军内部,满蒙将领地位高于汉藩,汉藩高于汉八旗,汉八旗高于绿营,而陆师普遍地位高与水师,他抬手赞许道:“王总兵是个实诚人,请为本王剖析一二。”

听到岳乐赞赏,王燝激动难抑,跪在地上详细解释道:“岛夷江南水师共有两支,其一曰为江南分舰队,其二呼之桨帆一支队二支队,前者为风帆动力战舰,其中有两艘夹板船,约有火炮二十门,另外则是纵帆船,一般有火炮十门到十二门,这些战舰在外海驰骋纵横,速度极快,我吴淞水师曾与之战,岛夷先是退却,耗费我水师桨手体力,再是进攻,其拉开距离以炮击我,我水师不得已撤退。

其桨帆舰队两支都有九艘桨帆船,其中三艘大型桨帆炮舰,六艘大蜈蚣船,前者有前后圆形炮台,中间炮甲板,火炮三十余门,后者虽与我水师类似,但体型较大,速度也快,船体更为坚固,包括吴淞水师在内,江南水师在长江常与之酣战,互有胜负,桨帆船水战,船多者胜,若有风帆战舰,那就是大船胜小船,炮多胜炮少了。”

岳乐是满洲贵族中少数懂的水战的,听王燝的分析,大卫赞叹,当即令其为江南水师提督,节制江南水师各部,岳乐道:“王提督此言甚合本王心意,此番出战舟山,非天时地利人和而不许,如今辽东水师到位,各部精兵集结,大清又占据杭州湾和长江口,可谓拥有地利与人和,至此,只待天时了。”

“王爷所谓天时是指?”陈锦问道。

岳乐笑道:“听闻浙江海面,冬日常有大雾天气?”

“大雾?”陈锦忽然大笑:“妙哉妙哉,对,我大清只待一场大雾了。”

章十四 舟山沦陷

舟山群岛,岱衢洋面。

岳乐站在船舷边,湿润阴冷的雾气灌进了他的脖颈之中,十分难受,在他的脚下,甲板晃动不止,桨手们低低的号子声规律的响起,一切都在计划中,两年前,当他率领辽东水师与北洋舰队对阵的时候,岳乐曾激动的汗流浃背,但在北洋水师退出渤海湾之后,横亘在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海洋不再属于东番,大清也有了一席之地,而今天,在东番虎踞龙盘的东海,岳乐再次出击,心中却是平静。

浓雾之中,一切被掩藏起来,不远处的岱山岛也只是浓雾中一抹黑色的阴影,岳乐控制的速度,保证阳光驱散浓雾之间,进入战场。

在船艏站了一会,浓雾让他的鼻子感觉到涩涩的,岳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舰队,一共有六十艘舰船,其中三十二艘是加列战船,另外二十八艘则是排水量在三百到四百吨的沙船,这些沙船上装载着六千名汉军旗和满军旗的士兵,十门红夷大炮和大量的弹药补给,此战的目标便是岱山岛!

按照岳乐的计划,水师分为两路,其中一路由江南水师提督王燝率领,配属其桨帆炮舰(即加列船)二十二艘,鸟船八艘,其余战船二十艘,另有浙江提督田雄部增强,从长江口南下,吸引东番驻扎在舟山群岛北段,泗礁山的江南舰队,不求战而胜之,只求牵扯住江南舰队。

而主力则由岳乐、王之源和金砺三人指挥,岳乐亲率水师在前,直扑岱山岛,待风起雾散,则汉军旗上岸攻击,另有陈锦组织的一支突击队从象山湾出发,这支船队伪装成走私船队,配合已经登上舟山的密谈一起,火烧舟山的船只。

岳乐选择岱山岛的原因有三,其一位置更容易攻击,岱山岛位于杭州湾喇叭口的中间,从杭州湾出发,一路全部是广阔海面,不容易碰到走私船和巡船,有利于突然袭击,而舟山不同,舟山港虽然面朝大陆方向,但沿途要穿过狭窄的横水洋,这里岛屿密布,巡船众多,根本不可能突然袭击。其二岱山岛虽然不是主岛,但是在李明勋的调解下,鲁监国及勋臣都在这个岛上,将舟山主岛划给了奉永历为正统的黄斌卿,只要能抓住鲁监国及其麾下勋贵、大臣,那么此番进军舟山便是成功了大半。

其三便是兵力因素,此番南援两广,福建郑藩出水师较多,毕竟其据点金夏二岛距离大陆太近,不宜抽调太多陆师,而舟山各藩镇则出陆师为多,特别是曾经参与朝鲜战争的新军,几乎全军而击,因此对于清军来说,只要击败其水师便可大获全胜。

一路从杭州湾出来,都是没有被发现,一直到凌晨才是击沉了一艘隶属于监国一脉阮进部的一条巡逻船,岱山港位于岛屿之间,算不上什么良港,虽然明军在岱山及岱山水道周边的岛屿上设立了诸多炮台,但仍然无法封锁宽度超过六里的水道,当清晨的阳光和海风吹散雾气之后,辽东水师的进攻开始了。

从北面闯入岱山水道的火攻船借助刚刚兴起的海风狠狠的撞进了因为大雾而满是海船的岱山港之中,而六艘加列船也迫近到港口外,顶着炮台的炮火,用炽热的炮弹攻击海港里的船只,岱山港中一片大乱,与所有遭遇突袭的军队一样,士兵们第一时间就是失去了组织,各镇各藩的士兵跳上自己的船,收锚解缆,升起船帆,想要离开海岸。

但被火船点燃的港口混乱无比,烈火接着北风席卷开来,被烧透的战船因为被引爆火药不时发出阵阵爆炸之声,而处于无序状态的战船此刻杂乱无章,缆绳缠绕一起,船帆交叠成片,就连船桨都相互隔断,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巢穴一般,在横飞的炮弹之中,将军失去了耐性,当第一个人下令用刀剑斧头解决问题的时候,混乱彻底无法阻止了。

岛上的海防军队表现的同样孱弱,在遭遇袭击的第一时间,炮台里的炮手竟然选择逃跑,扔下一炮未发的火炮,一直到受到攻击半个时辰之后,岱山城中鲁监国派遣张名振援助港口,张名振把四散而逃的炮手收拢来,炮击航道之中的加列战船,虽然击沉了两艘,但于事无补,岱山岛上的水师,除了一些划桨小船脱离,已然是烧成了大火炬。

一直到驻扎在高亭、岱西一带的水师前来援助,清军水师才是撤退,而率领援军的则是监国一脉中被认为最具备水师作战才能的荡胡侯阮进,其麾下全身桨帆船,但最大的也不过是蜈蚣船,只有寥寥**艘,其余为八桨、长龙,无数的木桨此刻起起伏伏,溅起的水花粼粼,阮进水师大小船只上百艘,此刻全然冲进了岱山水道,追逐炮击港口的加列船而去,然而,当桨手消耗光力气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水道之外,有更多的战船。

岳乐以鼓声和旗帜下令,在其组织之下,加列船摆开了横阵,这是欺负弱小的阵型,若是遇到同等体量的对手,岳乐当不敢如此,二十六艘加列船排出两道横阵,船与船之间距离不过三十米,直扑监国船队而去,其船艏炮位,炮手们满身都是烟灰,用手摸过,宛若恶鬼一般,佛郎机炮长用蹩脚的汉语高声嘶叫,但声音远不如皮鞭管用,炮手们装填的实心炮弹被很快发射出去,羊毛刷子蘸了水清洗了炮膛,这一次装填的是双份霰弹。

当横阵碾压过监国舰队的一刹那,炮弹横飞,霰弹造就的钢铁之雨扫过了水面,加列船硬木的撞角直接插入明军战舰之中,把蜈蚣船顶翻在海面上,当加列船航行过去的时候,甲板上的弓箭手、火枪手不断射击,甚至连步兵都用掷矛杀死几个落水的明军。

海战持续到了下午,监国舟山水师覆灭,此时赶到的清军汉军旗在固山额真的率领下已经在岱西登陆,其突破了张名振部的阻拦,率先控制了岱山港仓储区,那里储备着二十多万石走私粮和军粮,只是在包围了岱山城后才知道,鲁监国已经在张名振和张煌言的护送下,乘坐小船南下逃往了舟山岛,岳乐留下王之源围困岱山城,保护仓储区,等待定海将军张杰率领的第二波援军,而起率领水师和金砺的陆师直接南下舟山。

岱山岛遭袭的消息很快传开,第一个接到消息的是泗礁山的赵三刀和顾三二人,实际上,在这之前,其接到崇明要塞报讯,清军江南水师有出海之势,至于舟山黄斌卿、顾荣和沈廷扬部,已经不用岱山守军传信,隐藏在走私商人群体中的内奸和偷袭舰队已经焚烧了其十余艘战船。

赵三刀原本的计划是南下舟山援助,因为他得到的消息是,清军水师中有三十多艘大型桨帆战舰,赵三刀的第一个想法是,肯定是清军江南舰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过了江南舰队的警戒链,如果不能救援东南藩镇,那就是自己的失职,赵三刀丝毫不担心泗礁山,现在的泗礁山完全就是一个军事堡垒,棱堡和炮台组成的要塞群武装了这座小岛,港口也有诸多炮台保护,岛上还有一个守备营和两个大队的陆战队,一共三千四百多人马,此外还有千余来自江南、浙江的逃难百姓,在赵三刀的眼里,泗礁山谈不上万无一失,但绝对是舟山列岛之中最难啃的骨头,只有蠢货才会先动它。

整备完成的江南舰队出港南下不足半个时辰,就被通报船告知清军江南舰队二十多艘战舰来袭,赵三刀完全不相信,江南水师是他的老对手,有多少战舰他很清楚,什么时候有五十多艘桨帆战船了,但通报船带来的情报信誓旦旦,等赵三刀回援一看,果然不假,这个时候,他已经怀疑,是不是舟山那边报的假警讯,但不断逃来的明军也是信誓旦旦,赵三刀最终决定,自保为上,他一面派遣通报船向台北和济州通报,请求得到北洋舰队和海军部的支持,一面谋划对江南水师作战,赵三刀的意图很简单,只有解决眼前的敌人,才能抽身应对其他威胁。

按照当初李明勋调节的结果,舟山主岛属于黄斌卿,而沈廷扬与其交好,所以沈家的船队和军营也在舟山,只是此番大部分已经南下支援两广了,黄斌卿掌握舟山群岛最好的港口和位置,而舟山也可以屯田种植部分粮食,在走私和渔盐之利的帮助下,黄斌卿拥有一支不弱的船队和四千精锐的陆师部队,虽然人数在东南藩镇中算不上什么,但战力却是仅次于郑藩的,此番因为监国一脉抽调兵力太多,黄镇军队全在舟山驻扎,但四千精兵也照顾不来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岛。

岳乐把黄镇水师堵在了舟山港,而金砺则率军登陆,在取得了制海权之后,清军显的游刃有余,舟山港良好的地形和复杂的防御体系挡住了清军水师,岳乐冲击数次,损折了大小七艘船,最终选择放弃,而金砺的登陆部队却顺利上岛,并且在陆战中与金砺打了个平手。

黄镇与合众国交情很深,军中装配有陆军淘汰的重型火绳枪和轻型火炮,论战力是不弱于清军的,除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外,在野战中两胜清军,但陈锦组织的援军已经来援,福建提督杨明高和右路总兵马得功一共一万三千人,乘坐搜罗来的各种船只登陆舟山,其以舟山走私粮为军粮,后勤压力骤降,此时舟山岛上清军四倍于明军,黄斌卿只得退守舟山城,与驻扎舟山的合众国要塞协同防御,黄斌卿还算仗义,即便监国君臣平日与其嫌隙丛生,但见监国一脉势穷来投,也是捐弃前嫌,护入舟山城中。

从岳乐率军进攻舟山群岛开始,到围困舟山城,一共只用了十天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东南藩镇表现的堪称低劣,其号称的十数万大军多是屯垦的民兵,根本无从反击,在清军登陆之后大规模的投降,最后就连防守岱山城的一群勋贵、文臣也是向清军献城。

舟山大半沦丧,东南抗清局面一时崩溃。

东南崩溃,两广战场一时动荡,李明勋软硬兼施,震慑住了宵小之辈,安抚了异心之人,暂缓进攻,稳住局面,实际上,最想回援的是监国各藩镇,但其是有些无力,且不说这几部合兵也不过两万,根本不是清军对手,更重要的是其无船只,舟山藩镇南援多是出陆师相助,水师战船属于与之不睦的郑藩,如何能逆风北上援。

而真正动荡的是军心而非将心,原因很简单,将军勋贵们有权有势,其身处四战之地,而妻子儿女却多安置在合众国境内,许多将帅勋臣甚至连妻带子入了合众国的国籍,在台湾、吕宋购置田宅安置,而更多人则入股了婆罗洲开发公司,晋城打开局面后,许多将帅亲属都搬去了婆罗洲,只有那些文臣,整日把忠义仁孝挂在嘴边,一家老小都在舟山。

实际上,这群老夫子也想效仿勋贵们,做个‘大明裸官’,可惜的事与愿违,有人这么办了,不出五日就是上了台湾的报纸,弄的天下皆知,有些官员被舆论攻击,甚至于自杀,文官要脸,勋贵们却不在乎,所以勋贵可以干的,文官不能干,只是可惜,士兵家属多在舟山,此番已经沦为清军刀下牛羊。

当然,李明勋也不会光使谋略,其命令海军司令西蒙斯统御大舰队、江南舰队和北洋舰队,一道解舟山之围,李明勋很清楚,只要海战胜利,清军只能撤退,舟山可以沦丧,也可以收复,断然不能有失!

章十五 国姓捡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话正应了海军司令西蒙斯的处境,中荷战争刚刚结束,主力舰又经过了拆分,一直驻扎在基隆军港的大舰队此刻也只有两艘战列舰,更让人无奈的是,两广会战开始,这两艘战列舰还被调遣前往了香港参战,以支援陆战队对满清虎门海防体系的进攻,此时肯定是抽调不出来的。

西蒙斯很清楚,舟山沦陷打乱了统帅部对两广会战的计划,按照原定计划,这场会战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收复两广,最重要的是剿灭满清最有力的臂助——三汉藩,只要两广三汉藩一除,满清便是损折了三分之一的强军,为了达到消灭三汉藩的目的,李明勋是准备与清军战斗到底的,丝毫没有想速战速决的意思,但舟山一乱,为了顾全大局,两广会战必须提速,那么备用的战略计划就要提前进行,这个计划就是由陆战队和郑藩水师一起,突破平靖二藩设置在珠江水道上的虎门海防体系,直扑珠江深处,占领东莞,威胁广州,威慑清军深圳大营的侧背,将阵地鏖战变成广州全省的乱战。

显然,这个备用计划中,突破虎门很重要,而突破虎门一战,战列舰的作用不容取代。

西蒙斯只得四处抽调兵力,其首先命令北洋舰队南下支援,这支舰队同样包含了风帆舰队和桨帆舰队,按照计划,宋罗峰会率领六艘风帆护卫舰和十二艘大型桨帆战舰南下,而西蒙斯则在台湾抽调船只,获得三艘重巡,其中一艘还是今年刚刚下水正在试航的重型巡洋舰,虽然战船数量不足,但海军上下听闻舟山沦陷之后都非常兴奋,在海军军官们的眼里,这哪里是东南抗清局势崩溃,这是海军巨大的机会呀。

按照西蒙斯的设想,只要海军舰队抵达,先击败清军辽东和江南水师,只要赢得海战,那舟山各岛上清军便是瓮中之鳖,退不能退,守不能守,纵然舟山各岛屿因为走私存储有大量物资,但总归有吃完一天,海战得胜而舰队封锁,舟山岛上清军必然向海军投降,在大陆方向,海军便是一战成名,插手大陆战场。

然而,西蒙斯不知道,舟山这滩浑水之中还有一个大玩家!

舟山港外海,崎头洋面。

浑浊的浪涛滚滚席卷,郑成功凝视着海面漂浮荡漾的残骸木板,脑海之中闪过五年前的那一幕,在广东潮州城下,李明勋在大帐之中,在众人眼下,用严厉的话语警告自己,语气一如天子,态度宛若长辈,五年来,郑成功从未忘却那一幕,他殚精竭虑他卧薪尝胆,在日本与合众国之间转圜,就是求得将来有一天,可以拥有比李明勋更强大的力量,用同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告知李明勋谁对谁错。

而今天,机会终于来了,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出战舟山,收复国土,不负国姓之名,只要取得舟山,便可徐图闽浙,再进江南。

“国姓爷,我们抓住了一条清军的巡船。”施琅在身后走来,恭敬说道,他披麻戴孝,是为北京城中给国姓一脉送出消息的父亲戴孝。

早在六年前,清军大举在江南打造水师的时候,福建郑家的人就开始从囚禁、软禁状态中释放出来,到了岳乐督办辽东水师,京城郑家更是在水师战术等方面给予其诸多帮助,虽然从未掌握实权,但郑家一脉在清廷已非任人践踏之辈,而那个时候,施大显悄悄派人联络海外的郑成功,双方一直有所联络,待岳乐有心南下攻略东南,施大显按照郑成功要求,提出了利用京杭运河转移辽东水师助战的想计策。

郑成功的意图很简单,清军攻破舟山,再由他收复,李明勋就无法遏制国姓一脉入主东南沿海了,郑成功将之视为获得琉球群岛之后的第二次实力扩张。

因为早有准备,在清军尚未进攻之前,郑成功就已经命令舰船军队备便,舟山战起,郑成功便是出击东南,甚至比合众国北洋舰队还要快了一步。

郑成功道:“清军巡船?可有收获?”

施琅道:“国姓爷,底下人问得的情报,清军已经攻占岱山岛、大衢山岛等一系列岛屿,如今尚且处于抵抗状态的,只剩下舟山城和泗礁山的东番要塞,其余城市、岛屿或被攻破,或主动请降。”

郑成功道:“哼,本将便是知道,东南监国藩镇懦弱自私,以往靠海外孤悬之利,还侥幸有所斩获,这些年与东番沆瀣一气,已是腐朽至极,竟是失却了胆魄,实乃我大明王师的大损失。”

这不仅是郑成功的观点,鲁监国一脉的文臣和部分勋贵也是这般想法,从大明角度来说,他们可以称之为有识之士,这些人认可合众国对东南藩镇的支援稳固了局面,但这些年,无论是助战朝鲜、两广,还是开拓南洋婆罗洲,都是让东南藩镇有些不务正业,这些藩镇麾下军队,已经完全成了为将军勋贵谋私利的工具,至于驱逐鞑虏,恢复朱明,已经只是一句口号,东南藩镇上下失去了胆魄。

虽然李明勋从未有意为之于此,但这类局面确实对合众国有利,毕竟合众国的战略目标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不是驱逐鞑虏恢复朱明,若是驱逐了满清又培养朱明这么一个对手,那才是得不偿失。

“那满清水师何在?”郑成功问道。

施琅道:“听闻岳乐率领辽东水师与江南水师汇合,应对东番海军去了,舟山岛上交由了固山额真金砺,主攻舟山,而伪监国等已经逃进舟山城,与黄斌卿一道固守。”

郑成功重重点头:“真乃天赐良机,兵发舟山,先解舟山之困。”

在施琅传令之后,国姓水师开始调整阵型,此番出援东南,郑成功把受其雇佣的皮龙等留守琉球,以应对日本水军的威胁,而其麾下水师则有战船三十二艘,运兵船近五十艘,此番来援助,光是陆军便是携带了一万两千余,国姓在琉球五年经营,可谓精锐尽出了。

船队在接到命令之后,眼瞧着舟山在望,海面上船只喧嚣,充斥着吼叫声、呼喊声、号角声,各类稀奇古怪的声音充斥其中,国姓水师战船在前,运兵船在后,战船排列成三列纵队,直扑舟山港。

郑成功亲率一部水师冲锋在前,除了皮龙,这支舰队为郑成功最为倚重,其有鸟船六艘,亚哈特武装商船四艘,每艘都装配了十二门以上的大炮,火力远胜清军。

“满帆,装填弹药!”

舰队之中,各船的船长高声咆哮,甲板上的炮手开始装填火炮,这些年,国姓与合众国交往甚密,又有皮龙协助,麾下水师进步很快,不再像闽海王时代,过度依赖近战、接舷战和火攻船,而是大量训练炮战,而在对付日本水军中,炮战与接舷战俱佳的国姓水师战绩辉煌。

远处的号角声传来,大片的战船出现在了水面上,施琅高声喊道:“国姓爷,清军水师!”

郑成功远远眺望,发现清军水师中央全然是沙船和福船,少有几艘鸟船,甚至不少商船夹杂其中,这类水师在当年郑芝龙麾下比比皆是,郑成功当然不惧,高声下令:“直接以纵队冲击,霰弹轰击敌船即可,让战兵上甲板来,分发刀斧准备反登船。”

海风把国姓舰船的风帆吹的鼓胀,舰队好似三条长龙扑了过去,在过去的几年里,郑成功便是这般对付日本的各类水军,以纵队阵列穿插,战兵以长矛阻挡跳帮士兵,以刀斧斩断绳索,不与敌纠缠,只以火炮击敌,数次对阵之后,待敌人伤亡、船只残破,再行进攻。

双方距离超过一里,清军就开始乱放火炮、箭矢,郑成功丝毫不以为意,直接命令满帆冲击,少数的纵火物被水手用蘸水的帆布扑灭,而扔上来的绳索则被刀斧斩断,火炮甲板上炮击声接连不断,穿插进清军水师行列中的战船不断喷射出一团团的火药,周围的清军战船木屑横飞,火光冲天,那薄弱的船板挡不住四磅炮和六磅炮的轰击,甲板上的清军更是被打成肉泥肉块。

清军中都是转向不便的大船,实际上,这支水师是运来运送第二波援军上岸的,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和大量军械此刻就在船上,就是遭遇国姓水师袭击,这才战在了一起。

那些原本用来运兵的船只在实心弹和霰弹的轰击下显得异常脆弱,清军舰船往往受到一轮攻击便是快速进水倾斜,甲板上的人划入海中,活人挣扎着跳离燃烧的船只,在水中求存,私人浮沉漂泊,水兵还好说,最倒霉的就是马得功麾下那些绿营兵,身着铠甲的他们本就很多不会游泳,大部分人挣扎不了几下就是沉入海中。

仅仅是一次冲击,便是击沉了清军十余艘舰船,等到郑成功的舰船回转再行冲击的时候,剩余清军竟然是许多投降,一些清军战船扔过了几颗人头,扔掉武器、解下铠甲投降,问过才知道,那些人头竟然是押船监军的满洲兵或者不愿意投降的汉军旗。

国姓水师突然攻击打断了舟山岛上清军获得援助的通道,此时的舟山岛上,仅有金砺率领的四千多满汉八旗兵,与舟山城中的明军对峙,驱散了清军残余水师后,郑成功命令大军登陆,郑鸿逵率军登上舟山岛,用了一日功夫便是在岛上集结了六千军队,虽说战力不强,但浩浩荡荡,直扑舟山而去。

金砺自觉不敌,连忙撤退,退往岑港,那里尚且有一水寨,可以固守。

郑成功骑马来到舟山城下,但见城下四野狼藉,尸身满地,细看之下,许多都是妇孺,一问抓住的俘虏才知道,是金砺手下士兵杀岛上士兵家属,逼降舟山守军,郑成功高声喊道:“本将乃是招讨大将军朱成功,请问黄公可在城中?”

郑成功对黄斌卿还算客气,盖因其与郑家有旧,黄斌卿当年在福建巡抚麾下标营任职,与郑芝龙一道打过红毛夷,后郑芝龙兄弟拥立唐王,黄斌卿还去了福京买了官职,有郑芝龙运作,两千两便是拿下了舟山群岛,如今黄斌卿奉永历为正统,那也是继承自唐王一脉,比与隆武争夺正统的鲁监国要亲近的多。

“我家大帅昨日与鞑虏激战受伤,此番还在将养,末将顾荣,承蒙国姓仗义来援,不胜感激。”顾荣站在城头喊道。

郑成功哈哈大笑:“同为大明王师,理当如此,烦请顾将军禀告黄公,只说是成功来援。”

顾荣只得去禀告,黄斌卿同意放郑成功进城,但监国上下都是不许,当年唐鲁之争,互杀来使之事历历在目,郑成功素来铁血无情,谁知其进城会不会报复监国。

然,黄斌卿丝毫不以为意,如今舟山大半沦陷,想要剿灭舟山岛上的清军,还要仰仗国姓呢,黄斌卿命令放人进城。

郑成功只带了千余人进城,其中只有三百亲兵,其余都是被束缚住的俘虏,见到黄斌卿,郑成功道:“此番鞑虏入寇舟山,多有杀掠造孽之事,黄公手下定然无处发泄,这些俘虏皆是汉奸之辈,全请黄公发落了。”

那些俘虏当即跪下求饶,黄斌卿一挥手,麾下被杀了亲属的兵卒上前,围着便是斩杀在地,一口气杀了上千人,全城血气冲天,郑成功入得国公府,与黄斌卿商议一会,便是说道:“黄公,听闻监国尚在城中,不知可否安排前去拜会?”

黄斌卿哈哈大笑:“那是自然,只是国姓莫要冲撞的好。”

郑成功拔出佩刀,晃了晃上面的血珠,说道:“也只是冲撞罢了。”

黄斌卿乐得如此,这些年与监国一脉分享舟山,没少受气,若非有李明勋居中调停,又要顾全大局,黄斌卿此番就要看着鲁监国被杀死在城下了,郑成功有意为自己出气,他当然乐得看笑话。

侍从给郑成功引路,到了后院,便是退走了,郑成功提着带血宝刀,一路直扑大堂,堂内,朱以海坐在椅子上,见郑成功提刀而来,闭上双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朱以海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睁开眼睛,却见郑成功竟然是跪在地上,其双眸通红,道:“请殿下顾念天下苍生!”

章十六 国姓的手段

朱以海原本以为死期将至,却不曾想,要杀自己的人竟然跪在了面前,他满脸惊骇,却是不敢靠近,迟疑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郑成功跪在那里,迎上朱以海双眸,反问道:“殿下何有受死之意?”

朱以海叹息一声道:“当年孤与唐王相争,将军为唐王所封国姓,今日引兵来此,孤。”

郑成功道:“当年之事,殿下确有不当之作为,但一则是为大明江山社稷,二则为江南士绅官员所胁迫,本将如何因当年之事以刀兵相加,且殿下为太祖后裔,龙子凤孙,便是论罪,也当由大明天子钦定,岂是我一小小招讨将军所能决断的。”

“将军当真不杀孤?”朱以海诧异问道。

郑成功回刀于鞘平放于地面之上,道:“本将受国恩甚重,如何加诛殿下,只是本将麾下皆是草莽,士卒心思简单纯良,若殿下不顾惜天下百姓,阻碍光复大明收复河山,想以士卒之操切,本将也难保殿下之万全。”

朱以海算是明白了,郑成功已然是不在乎当年的唐鲁之争了,旧仇虽然消弭,但却不愿放过他,其言语虽然隐晦,但意思很明确,一切看你表现,顺遂郑成功则活,违拗则死。

朱以海此间心思涌动,他何尝不想保住性命,但却不知道郑成功要自己做什么,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为郑彩和诸勋贵所挟制,又何曾做过想做之事,郑成功再嚣张跋扈,也不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总归不会加诸刀兵,他叹息一声,问:“方才将军请孤顾念天下苍生,不知何有这一问?”

郑成功起身,关上了房门,道:“东南局势,殿下不心痛?”

朱以海悲意涌上心头,虽然他逃出了岱山岛,可儿女妃子却是多落入鞑虏虎口,如何能不悲伤,朱以海道:“将军,舟山为鞑虏所据,东南。”

“殿下,东南局势,便是鞑虏不来,又岂是让人心安的!”郑成功打断了朱以海的话,厉声高喝。

朱以海见郑成功面色慨然,稍稍平复了心绪,思量少许便是明白了郑成功矛头指向了中华合众国,朱以海也有听闻五年前的潮州之事,郑成功费尽心机攻入潮州,本想吞并郝尚久部壮大实力,积蓄力量再图八闽,却不曾想,李明勋横插一杠,郑成功虽说没有被惩罚,却是失去了最佳的崛起机会,虽说朱以海也认同李明勋对那件事的定论,即郑成功先逼反了郝尚久,再以剿叛为名出兵,名为平定叛逆,实则火并盟友,既不符合道义,也不顾全大局,但朱以海也知道,因为这件事二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将军此言,孤倒是不知何以说起,这些年,若非东番仗义出手,援助各藩镇,东南局势岂不是更为艰难?”朱以海试探着说道。

郑成功怒道:“殿下糊涂啊,那李明勋名为援助,实为消弭王师抵抗意志,名为调停,实则让各藩镇散沙一片,不可聚力,其便是担忧东南出现统一抗清力量之人,威胁其台湾领地,挑战其抗清盟主之地位!

东番是抗清之盟友不假,长远却是我大明之寇仇,其以商贾立国,出没大陆,苛待士绅,与我大明背道而驰,此间有满清作乱,其为我朝之盟友,若无满清,便是我大明之死敌啊。李明勋知道与我大明早晚势不两立,因此其只是助我大明困守,却不帮我王师扩张,其建立的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便是借助我大明勋贵、文臣之间内斗之痼疾,让我王师不因强人、武事而统一,实在用心险恶,可恨,可恨!”

朱以海哪里不明白这些道理,当初他是没有看出来,误信李明勋是真心援助,但后来也就慢慢识破了,朱以海道:“东南藩镇皆仰赖于东番,满朝勋贵尽交好于岛夷,孤一无实权,二无呼应,又奈如何?

孤为太祖之孙,自愿恢复大明两京一十三省,但孤身一人,如何作为,如何作为!”

郑成功道:“殿下顾念天下苍生,有恢复大明之志,便是我大明之福啊!”

“那将军可愿助孤成就大业?”朱以海难掩兴奋,问道。

郑成功微微摇头:“殿下若顾念天下苍生,顾念大明基业,不可过于计较个人之得失,如今我大明内有孙可望、李定国这般擅专之人,外有李明勋这等奸邪之徒,若殿下仍旧坚持监国于东南,于大业不利,这些年来,东番便是趁我大明内部争斗,而掌握天下抗清力量,若继续下去,非但殿下无有成就,便是大明基业,也是要断送的。”

朱以海脸色失望,却不知道郑成功何意,思索几遍也是没有头绪,索性直接问道:“将军究竟何意?”

郑成功再次下跪,道:“请殿下助成功统一东南抗清王师,并请殿下去监国之名,奉西南永历天子为正统。”

“这孤这可如何使得,且不论孤已无人相助,便是孤肯顺将军之意,也是千难万难。”朱以海已经是有些语无伦次了。

郑成功道:“如今本将麾下麾下战船上百,兼领五万貔貅,东南王师,谁能抗衡?殿下无需担忧本将之实力,只求殿下与本将协力同心。”

“此间之事,非兵力多寡所能决断,将军,若轻易掀起内战,必为天下万民唾弃。”朱以海唯唯诺诺的解释道,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郑成功要自己做什么了。

“殿下可愿意为天下苍生,为江山社稷去监国名号?”郑成功却也是不恼,直接问道。

朱以海犹豫片刻:“此非孤一人可决断之事。”

“此前不是,今不同尔,今时今日,殿下可一言而决!”郑成功正声说道,容不得朱以海耍滑头。

朱以海哪里不明白自己的境况,他这个监国可不是自己封的,而是旁人拥立的,当年拥立他的人不过有两种,一种是江南变乱后逃出来的士绅官宦,第二种便是从江南战场逃出来的武将勋臣,前一种在于郑彩等实权将领的内斗和岱山失陷这两件事中损折的七七八八了,要么死了,要么降清。而后一种,也么也在岱山诸岛战死、投降要么此时还在两广李明勋麾下效力,东南一带,除了郑成功就是黄斌卿,而黄斌卿还不是自己一脉的,可以说,谁也阻止不了朱以海,或者更为切实的说,谁也阻止不了郑成功了。

“为大明江山社稷计,孤自无异议。”朱以海很清楚,他只要说个不字,立刻就会被干掉,索性慨然说道,而在内心深处,他也不想大明三百年的基业沦丧,无论是沦丧于满清还是沦丧于东番,他都不想。

郑成功重重点头:“天下苍生不会忘却殿下的,待本将联络上天子,自当请天子继续封殿下为王,统御东南王师,殿下一应待遇,决然比做监国之时还要强数倍。”

“但求将军成就大业,孤便满足了。”朱以海道,他知道,自己去监国名号也就罢了,等帮着郑成功夺取东南主导权,那东番和东南藩镇都会视自己为仇寇,若郑成功失败,那些人反攻倒算起来,自己必死,但此时也顾不得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朱以海见郑成功满脸自信,问:“依将军所言,孤何时公告天下,去监国名号?”

郑成功道:“倒也不急,殿下监国之名号,尚对大业有用!”

“是啊,至少要的帮你夺取东南各藩镇再说。”朱以海心中清宁,答应了郑成功,朱以海感觉身上卸下了担子,心中也是明白了,郑成功之所以让自己去监国称号,除了奉永历正统更能团结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针对东番,东南藩镇以鲁监国名字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等监国没了,东南各藩在这件事上就要问永历了,实际上,也只是走个过场,诸如琼藩、惠藩、晋藩加入抗清阵线也只是知会永历一声,而那个时候,郑成功掌握东南藩镇,不加入也是有法理依据的,若非抗清阵线一份子,那内部事务和抗清御虏自然就不用遵从李明勋定下的规矩,那谁也无法限制国姓扩张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朱以海反倒是对郑成功多了几分信心,这厮似乎不是蛮勇之辈,其如今在东番规则下行事,可谓忍辱负重,又能想出办法摆脱东番,也是谋略非凡的。在朱以海眼中,至少他要比那些整日和东番狼狈为奸的东南藩镇强的多。

“孤虽诚心相助将军,然东南藩镇情势复杂,也非无往而不利,此间舟山之事,便非孤所决断。”朱以海道,那意思很简单,我的名头对黄斌卿可不好使。

在东南,尊奉永历年号的黄斌卿一直是一个刺头儿,若非有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不许内斗火并的章程,黄斌卿早就被其他藩镇吞并了,实际上,郑彩、王之仁等强大藩镇都有这个想法,但潮州事变中,郑成功做了所有藩镇的反面教材。

合众国控制不了各藩镇,所以找个由头火并,也难以避免,但有一样,轻开内战之人,不允许有所收获,简而言之,不义之战,无利可图。就算有些藩镇剿灭了一些叛逆,但也不能吞并其营伍,这些营伍由其他藩镇一起平摊,若真是叛逆,出兵者可得三分之一,虽然避免了一些火并,但有些时候,舟山军阀降清,也是无人愿管。

郑成功道:“这件事本将早有计策,殿下莫要担忧,只需书写一纸诏令也就是了。”

说着,一张纸递到了朱以海面前,朱以海,见接诏令那人,当即应下:“王朝先,也不过是个蝇营狗苟之辈,借将军之手,除去也好。”

两日时间,郑军陆师各部已经登陆完毕,与黄斌卿部一起合营,攻去了岑港水寨,黄斌卿与郑成功一起指挥,二部都是不缺火炮,对付那土木结构的水寨自然不在话下,金砺麾下兵马虽多为汉军旗和满洲八旗,但火力不及,无法抵抗,国姓与黄镇布了几道大营,以轻炮和火铳据守,再以重炮轰击,逼迫清军来攻,如此几次,清军死伤大半。

“成功这计策果然极好,让清军来撞咱们的枪口,甚妙,甚妙。”黄斌卿赞许说道,郑成功笑道:“您老虎威,士卒用命,焉能不胜?”

郑成功这番恭维言论,黄斌卿颇为受用,郑成功以长辈待之,黄斌卿更是高兴,说道:“成功,此番你入援舟山,无论是我还是监国那边的藩镇都是感恩的,倒是我听说北面合众国海军颇有微词。”

“哦?黄公烦请相告。”郑成功讨教道。

黄斌卿道:“你也知道,鞑子进攻舟山,虽说是趁我东南明军南援两广的机会,但其水师亦不可小觑,此番你能直接攻上舟山,还是多亏了合众国江南舰队在泗礁山一带缠住了清军的两大水师,那赵三刀是个血性汉子,其麾下战船损折不少,自然有些怨怼,说他们打生打死拖住了清军主力,你确实攻上舟山,摘了收复国土的桃子。

不过你也别担心,赵三刀与我是故交,我替你说和两句也就是了,另外,东番国主李明勋与我交情也不差,我倒是觉得,不如趁着这次你对东南藩镇有大功,索性也加入盟军之中吧,如今浙闽沿海是不缺人,但北边山东沿海却是好地方,你且去占几个岛屿,攻掠沿海,也是快活的紧呀。”

“哦,我还得思量一二。”郑成功恭谨说道,眼中却是多了一丝杀意,他最恨的便是屈居于李明勋之下,黄斌卿虽说是为他计议,但言语之中却好似把为李明勋效力当做康庄大道一般,如何让他不记恨!

岑港水寨打了两天,当结束的时候,黄斌卿尚在营中酣睡,待起来,见到了监国使者王朝先,不屑说道:“怎生是你这个蛮子?”

王朝先怒色上脸,他本是四川土司,但如今在监国名下已然封官拜爵,如何能受如此侮辱,他道:“黄将军,监国与国姓请你去营中庆功。”

“你们营中有什么好庆功的,连酒肉都不曾有。”黄斌卿不屑说道,朱以海逃亡舟山,只带来了一千多兵,到了舟山,补给都是由自己提供的,其营中有什么,黄斌卿自然知道。

王朝先道:“吃酒不过尔尔,国姓爷抓住汉奸金砺还有一条乌斯藏恶犬,请您前去,看是汉奸狗厉害,还是藏犬骁勇。”

黄斌卿顿时来了兴趣:“犬决!哈哈,老子喜欢,来人,弄些牛羊酒水来,一道去,这么好的节目,怎生没酒菜!”

待黄斌卿集结了人马,王朝先看了一眼,黄镇诸将都在,唯有水师总兵顾荣不见踪影,问道:“不知顾将军何在,怎生让他缺席这般盛会。”

黄斌卿道:“你这蛮子,如此聒噪!哼,你们丢了其他岛,总不能让我东南群雄丢脸,我已经派遣顾荣率水师北援泗礁山了。”

王朝先诧异:“贵部水师不是已经覆灭了吗?”

黄斌卿的水师海战中损折不大,倒是清军登陆围城之后,未免被清军得到战船,都是凿沉了。黄斌卿道:“国姓把俘获的清军船只给了本帅几艘,虽说是破船,但以本帅与赵将军的交情,便是只余舢板也是要援助的。”

“算那顾荣好运,只是你却没那么好运了。”王朝先心中暗道,率人在前面开路,经过海边一处密林,王朝先忽然抽马狂奔,马蹄溅起的泥土泼了黄斌卿一声,黄斌卿怒骂:“你个蛮子,竟。”

骂声还未完,只听着密林之中铳声大作,黄斌卿浑身是血,倒在了地上,其麾下部将也是多半死伤,余者尚未反应,便见王朝先手持马刀,杀了回来,翻身下马,把黄斌卿人头斩下。

章十七 施琅的野望

“王朝先,你这恶贼,安敢为一己私利而诛杀大明勋臣!”军营之中,王朝先被施琅绑缚而来,郑成功高声喝问。

王朝先此时已经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他高声喊冤:“某诛黄贼是尊奉监国诏书,某有诏书在身。”

施琅从其身上搜出诏书,递给了朱以海与郑成功,朱以海眼睛一眨:“诏书为真,但此非寡人所书!”

“你。”王朝先见朱以海翻脸不认人,当即要大骂,却是被施琅一记刀柄砸碎了下巴,郑成功怒道:“原是你矫诏行事,却来怪罪殿下,其心可诛,你可知道,当年便是逆贼陈邦傅矫诏封孙可望为秦王,才有西南之祸,你却仍旧如此,死罪,死罪!”

王朝先此时下巴烂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已经是万分后悔,那日国姓登陆舟山,他便是与逃到舟山的勋贵商议,索性拉郑成功入住舟山,分郑彩独断之权,王朝先亲往联络,郑成功也是以礼相待,定下吞并黄镇计划,郑成功还答应他,黄镇精兵,王朝先可得一半,后又有监国诏令,他又如何疑心,此间看来,却是成了替罪羔羊。

“国姓爷,王朝先不过是四川一土蛮,如何有这般精巧心思,他大字不识几个,定然是有人从中协助,卑职请彻查!”施琅抱拳说道。

郑成功道:“施琅,交由你了,舟山岛上,要查验完全。”

施琅领命而去,不消一个小时,便是擒了十数名监国一脉的官员来,这些文官最是迂腐,郑成功此刻借机一起除去,也省的日后朱以海去监国名号时,这些人出来阻拦。

“殿下,您以为当如何处置?”郑成功问朱以海。

朱以海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只得配合:“矫诏行私、擅杀勋臣,当诛!”

郑成功道:“满门抄斩!”

朱以海手一哆嗦,连忙说:“对,满门抄斩!”

“郑袭,你率我亲兵,入驻舟山城,将黄公及遇难将领勋臣的家眷保护起来,勿要再让人侵犯。”郑成功见十几个人头滚滚落地,命令自己的幼弟去了舟山。

黄斌卿遇难,郑成功顺利占领整个舟山,并很快发水师战船北上,攻打清军水师,誓言要收复舟山群岛全境,此刻的岳乐被横插一杠的郑成功给打蒙了,按照岳乐原本的计划,攻下舟山后,扫荡海寇,把岛上军民全部迁徙至浙江内陆,若时间紧促,则就地屠戮,以解浙江沿海之困,待收拾完舟山海寇,再撤退回内陆,保存实力,岳乐其实很明白,消灭鲁逆容易,占领舟山困难,他麾下的水师虽然远胜从前,但总归还是不能和东番硬碰硬的。

然而,郑成功忽然袭来,原本要擒杀的鲁逆逃脱,岳乐已然感觉不妙,其命令水师合兵一处,与国姓水师鏖战,一面命令岛上清军各部撤退,双方大战十余场,互有胜负,在空旷水域,国姓炮舰决胜,到了岛群、沿海,清军桨帆战舰灵活有利。

江南舰队司令赵三刀与顾三等人深恶郑成功趁火打劫,又没得李明勋之命,不愿意为郑成功火中取栗,便是不参舟山海战,但又恐日后遭上面问其作壁上观之罪,索性赵三刀集中舰队,趁着清军江防疏漏,直扑长江,深入长江航道,搅的满清鸡飞狗跳。

十二月末,舟山城。

施琅一身甲胄进了大堂,郑成功起身,扶起要施礼的他,说道:“将军有大功于社稷,无需如此,无需如此啊。”

施琅脸上激动,心中却是犯了嘀咕,自己可从未受郑成功如此礼遇,虽说此番自己功劳不小,但郑成功一向大权独揽,自命不凡,如何会这般亲近。

“不知国姓爷召卑职前来何事?”施琅心中加了一个心眼,小心问道。

郑成功示意其坐下,把一封书信摆在了他面前,原来这信是郑彩麾下大将周瑞、周鹤芝两兄弟送来的,这二人原本就是郑芝龙故旧,当年郑芝龙降清,二人坚决不受满清官职,与郑彩一道在东南抗清,可是郑彩心胸狭窄,嫉贤妒能,不肯放实权给这二人,这二人本是忠义之辈,出海是为了抗清,在郑彩麾下郁郁不得志,更不耻郑彩只顾走私贸易,不上岸恢复的行径,此番听闻舟山生变,郑成功‘王者归来’,重拾东南抗清大局,这二人有心投靠,特此送来信件。

“这是夺下金夏二岛的好机会,不知施将军以为如何?”郑成功问道。

施琅道:“只怕出师无名,惹得东番反弹。”

郑成功如今占据舟山,一来是出师有名,其借助岳乐出兵之际来攻,抗清大旗高树,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后又得鲁监国相助,坑杀黄斌卿又为其报仇,舟山群岛上的军阀藩镇要么死于清兵,要么死于内斗,郑成功上有收复之功,下有监国支持之利,占据舟山,理所应当。

可金夏不同,这二岛是郑彩的大本营,如今岛上正抗拒福建之清军,此时出兵,那便是火并,将来李明勋怪罪下来,又是潮汕之变的翻版,施琅可是清楚,当年李明勋说过,不会有第二次了。

“呵呵,如何出师无名,监国已经亲手所书诏令,命你南下支援金、厦二岛。”郑成功拿出一封诏书说道,见施琅犹疑,他心知施琅怕成为第二个王朝先,说道:“监国已经在为你准备出征仪式了。”

施琅稍稍松一口气,郑成功劝慰道:“施琅,舟山如今是僧多肉少,若非此间有许多走私商货粮食,这么些军民定然是养活不得,若你能南下金夏二岛,将来东南得天子号令,我也可以上书天子,实封你漳、泉,好过总镇一方吧。”

“不敢,不敢,施琅万不会有此奢望,八闽为国姓故地,施琅受郑家厚恩,如何敢这般僭越。”施琅连连告饶,听郑成功的意思,夺取金夏之后,便可为自己请藩,成为新藩藩王,这确实是施琅梦寐以求的,但开藩福建,他可没有那个胆量,毕竟以前的闽海王是郑芝龙,以后若再有一个闽海王也应该姓郑,怎么也轮不着自己。

“正因如此,我才愿举荐你,你施家为我郑家故旧,也只有你,有胆量有实力能为我郑家稳住八闽局面,莫非你愿意看我忍痛割让金、厦予那张名振?让其岱山岛,已经让我心痛了。”郑成功拉着施琅的手,说道。

施琅心中大骇,原因无他,当初从琉球出征,郑成功明明答应事成之后,把岱山岛让于自己这一镇,现在已经给了张名振,显然是覆水难收,施琅知道,接着黄斌卿案,郑成功除掉了刺头黄斌卿和监国体系里的死忠派,为日后奉永历为主打下了基础,其余张名振等舟山勋贵,他自然是几多拉拢了,如今为了拉拢舟山勋贵出让了自己的利益,现在又把自己发往福建,施琅知道,已经是没了退路了。

“国姓爷如此厚待,施琅施琅当真是无地自容,自当为国姓爷分金夏之忧。”施琅感动大哭,最终从郑成功手里接过诏令。

出了国姓府,施琅回营,其叔施福披挂全身,见施琅回来,连忙遣散士卒,说道:“你终于回来了,我听闻国姓把岱山岛给了张名振,又召你秘议,以为他要加害于你,这要带兵去要人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叔父也是看出来了。”施琅黯然说道,全无方才在郑成功面前感激涕零的样子。

“为了岳乐南征舟山的消息,你父我兄死于清虏之手,你又为其铲除王朝先,驱逐清水师,有大功于国姓,他却是如此待你,国姓刚毅勇略远胜其父,但这心胸气量却是大大不如的。”施福怒道。

施琅道:“国姓倒也没有为难我,只是让我出兵金夏,名为支援当地守军,实为见机夺金夏之地。”

施琅把方才与郑成功秘议的事情说了一遍,施福道:“这也不是坏事,只要咱们抓住金夏,就算他不为你请藩,我们也可以自立为王,这年头,何须在乎他朱明天子。”

“朱明天子是不用在乎,那东番李明勋呢?”施琅问道,他失望说道:“叔父,郑成功让我为他火中取栗啊,在舟山的事情上,他占了大义名分,李明勋也不好刀兵相交,顶多追究黄斌卿之死,但金夏不同,他若是亲自出手,李明勋怕是要与其开战了。”

“所以就让你替他试探?”施福满脸骇然,拔出佩刀把屋中桌案砍断,怒道:“这郑大木,忒也毒辣心思了。”

施琅哈哈一笑:“这厮向来如此,为达目的,从来不惜手段,我们连他郑家人都不是,他自然不在乎我二人的性命,但但我不能不为自己着想。”

“施琅,你是如何计划的!”施福愤然问道。

施琅道:“叔父,你我现在有两条出路,一条便是索性去投李明勋,把他郑成功在舟山这件事的阴谋诡计全都抖搂出来。”

“那第二条呢?”施福略作思索便是问道,见施琅没说,施福说道:“施琅,投李明勋有什么好处,他视我等为军阀,也就给予富贵,却不会给实权,今时不同往日了,你我手下这几千兵,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最多也就扔到南洋自生自灭罢了。”

施琅道:“叔父所谋长远,侄儿也是这般想的,第二策便是行险了。”

“说!”施福自然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施琅低声道:“我便按他郑成功的命令,南下金、厦,接着他鲁监国的大义和郑氏在漳、泉的影响,火并了他郑彩部,然后收拾人马,作壁上观!若郑成功当真能从李明勋那边保住我,我便让其请藩,雄踞八闽,他若视我为棋子,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了满清,到新朝去谋富贵荣华,如何!”

“施琅,朱明还是满清,我倒是不在乎,关键是你是否有把握拿下金、厦?”施福问道。

施琅道:“把握还是有的,一者,郑彩率领水师南下,如今厦门是郑联在做主,那厮并无谋略,二者,郑成功安排了周氏兄弟为内应!”

“好!好!”施福连连称赞。

不出两日,施琅南下金、厦,这两个岛屿位于海湾之中,识得水性之人,涉水可过,所以不能仅靠水师,郑彩在二岛修筑了城市和要塞,布设了各类火炮,清军攻打不成,只能围困,施琅进入漳州湾,直接驱散了清军水师,请求上岸补给,施琅派遣许多郑氏老人上岸,与郑联部署同气连枝,周氏兄弟在一旁相助,郑联只得接纳。

施琅部在岛上卫戍有功,军纪严明,郑联渐渐也就放松了警惕,除夕夜,郑联请各部主帅联欢,施琅忽然发难,擒拿了郑联,并控制了郑彩兄弟的家属,与周氏兄弟一起,控制了郑藩各部,一面向郑成功报捷,一面秘密向福建巡抚送信,商议招安之事。

东南局势因为岳乐的忽然发难和郑成功的介入而变得跌宕起伏,在香港的李明勋却是没有料到会发生这些变化,特别是金夏之变,这简直是合众国与国姓推到了战争边缘,更为可怕的是,李明勋被两广会战缠身,无法出面,而两广的东南藩镇因为根据地的丢失而军心浮动。

“国姓的吃相也太难看了!”送走了前来为黄斌卿伸冤的顾荣,李明勋怒色满脸,斥责道。

“这厮好不容易抓住这样一个机会,哪里还顾得上吃相,倒是不知为什么,朱以海竟然被他说服了。”西蒙斯在一旁不屑说道。

李明勋当然知道为什么,朱以海与郑成功一样,都知道,东南藩镇与合众国的联盟是慢性死亡,这两个人一个是真的想恢复河山的,一个是不能见容于合众国的,眼前有这么机会,自然会抓住的。

“要不是两广在打,我定然是要北上,好好给郑成功一个教训,把东南局势恢复以往!”李明勋低声喝道。

章十八 应对

“那现在该如何处置,阁下。”西蒙斯问道。

李明勋略带为难,总会是不能放弃两广去舟山的,舟山虽然有地利,但无论如何与两广膏腴之地无法媲美,而且开战国姓的政治和舆论风险太大了,其所作所为有朱以海这位监国背书,占住了大义名分。

至于舆论,不管怎么说,郑成功光复舟山有功,这厮也是大力宣传,别说大陆各地,就连台湾,都出现了歌颂郑成功为民族英雄的小报、帖子。如果不是元老院管制,类似的新闻就要在台湾铺天盖地了,李明勋清楚,郑成功已经利用了合众国的规则为自己造势,但现实是,舆论认定了郑成功是与李定国一样的抗清英雄,合众国发兵攻打这位英雄,且不说证据不足,就算证据充足也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先弄清楚我们盟友态度再说吧。”李明勋叹息说到,他看向了西蒙斯,问道:“西蒙斯,我的朋友,你有没有觉得我现在做事越来越瞻前顾后了。”

“当然,亲爱的元首,您陷入王者怪圈。”西蒙斯笑道。

“王者怪圈?什么东西?”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西蒙斯笑了:“这是我发明的一个概念,我儿子的老师告诉我,我在海战中立下的功勋会在历史中消弥,而一些概念、定义却会永远存世,到了我这个地位,也只剩下青史留名一个追求不是吗?”

“说说王者怪圈吧。”李明勋道。

“中国历史人物我不清楚,在欧洲我最崇拜的是凯撒,您或许不知道,凯撒年轻的时候最爱冒险,好像不冒险就不是凯撒,当他成为王者,却是无比务实、保守,也就是您所说的瞻前顾后。”

“是吗,我已经可以和凯撒相提并论了吗?”李明勋一扫心头阴霾,笑了。

西蒙斯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阁下,您的能量越来越大,影响越来越广,您以前的冒险,失败也不过死几百人,上千人,现在冒险失败,就会死几十万上百万。一

当年您的冒险,不过毁灭一家社团,现在呢,您的失败会沦丧一省一方,甚至一个国家。现在的您可输不起了!

只有将军才会去冒险,国君总是会稳重。”

“元首阁下,沈大人来了。”侍从官走进来说到。

李明勋微微点头,知道是沈廷扬来了,示意让其进来,西蒙斯道:“我不得不提醒您,沈廷扬这几天私下联络东南藩镇,怕是有不轨举措。”

李明勋笑了:“无妨,这件事他提前通知过我。”

西蒙斯略微有些诧异,道:“他做事倒是滴水不漏。”

李明勋拍怕西蒙斯的肩膀:“我的朋友,东方的儒学环境诞生的士大夫群体,不止那些水太凉、头皮痒的无耻之徒,还是有几个君子的,沈廷扬堪称其中之一,他不是做事滴水不漏,而是为人光明磊落。”

这个时候,沈廷扬走了进来,李明勋起身:“沈公,昨晚议论的如何?”

“元首阁下,多谢您允许本官与各位勋贵私下讨论此事。”沈廷扬郑重感谢。

李明勋与沈廷扬有过一段‘蜜月期’,那个时候的李明勋出手安置逃出满清祸害的大明百姓,出钱出粮帮助大明王师,不顾个人安危调停各个藩镇,但蜜月期结束,沈廷扬是舟山的有识之士,他明白,李明勋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抗清,却不是为了复明,而沈廷扬则是大明的忠臣。

当然,沈廷扬并不迂腐,他为家中子孙入股了婆罗洲开发公司,在台湾为他们购买了大量的田宅,让他的子侄族人彻底脱离明清战争的泥潭,而自己则依旧坚持在舟山抗清前线,与其他藩镇不同,沈廷扬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沈廷扬是大明忠臣,也愿意为大明去死,但他不迂腐,既不会毁家纾难,也不会让全家为朱明殉葬。

“不算什么,沈公,毕竟您答应我,会据实相告。”李明勋不卑不亢的说道,他给了沈廷扬说服各部的机会,当然无论成败,沈廷扬对其坦诚相告,这样可以更为顺畅的解决舟山变乱带来的问题,如果不是沈廷扬出手,李明勋就要等许长兴到来了。

沈廷扬接过了茶杯,放在一边,说道:“是这样的,阁下,舟山藩镇希望您能出面与国姓交涉其家属和私财的问题,只有郑藩,想要与贵国一起出兵,重新掌握金、厦。”

“无人怪罪于我吗?”李明勋笑问道。

沈廷扬道:“少许杂音,元首无需放在心上。”

所谓的杂音就是有些勋贵怪罪李明勋邀请他们入援两广,抽调了精锐和水师,给了满清和国姓可趁之机,但这是说不通的,因为所谓的入援只是宣传用词,向世人表示中明两国协力抗清团结,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合众国与明军各部的合作都是亲兄弟明算账的,就拿此次东南藩镇入援两广来说,军费都是按月支用,所需军粮、器械、火药铅子也是合众国一并提供,可以说,东南藩镇是吃住在合众国这个地主家里,按月拿钱的长工,而且干活完了还另有分红,长工家里被偷了,是不能让合众国这个地主负责的。

其实那些藩镇也没真觉得委屈,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唬住李明勋,让合众国帮着抢回地盘,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除了郑藩,其余藩镇放弃舟山了?”李明勋问道。

沈廷扬微微点头,西蒙斯道:“这不可能吧,他们怎可能放弃赖以为生的地盘?”

沈廷扬轻咳一声:“监国殿下已经上书天子,请求去监国封号,并请封郑成功为延平王,节制东南一切军政要务。”

李明勋微微一笑:“郑成功野心不小啊。”

这有些超出李明勋的预料,毕竟他没有把郑成功放在心上,不曾想这郑成功一下掌握了东南沿海抗清大局,而从东南藩镇这边分析,其实也好理解,如今的永历被孙可望所掌握,孙可望、郑成功都与李明勋不睦,能给李明勋在海上找些麻烦,孙可望自然愿意,所以请封、去监国封号定然能成。

监国的这张大旗没了,东南藩镇的法理基础也就不存在了,如此一来,天下抗清力量只有大明和中国两大势力,东南藩镇不想加入合众国,就得获得永历的承认,结果就是,东南藩镇都会成为郑成功的手下,以郑成功睚眦必报的性格,可不是要随意拿捏他们。

如此,除了郑彩,东南藩镇想回舟山就可以回去,但却要接受郑成功的指挥,显然,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因此除了郑藩之外,大部分的藩镇都想着急流勇退,或者改换门庭,前者是想马放南山,直接去婆罗洲安家立业,后者则想换个地盘,既不用加入合众国,又不受郑成功威胁的地方。

而这两种人都对郑成功有一个诉求,那就是把还在舟山的妻儿老小以及私财产业给拿出来,他们无胆去要,还是得靠李明勋。

除了郑藩,东南藩镇想要体面的退出明清战争,以保富贵,促成这一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李明勋的态度,如果李明勋不顾一切宣布郑成功为挑起内战的罪人,广邀东南藩镇出兵,哪怕是结束两广会战之后出兵,这些人都不会有这般想法,可惜,李明勋不会这么做。

郑成功在这场变乱中用尽了阴谋诡计,但是却也很好的遵循了规则,一切都处理的有理有据,虽然他出现的过于巧合,也显的提前准备,但证据不足。

实际上,唯一的办法就是立刻出兵,毕竟监国政权还在,监国也还是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中一员,李明勋完全可以以统一阵线的名义调查、处置这件事,可问题是,两广才是大局,而等到两广会战,郑成功已经是大明延平王,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监国政权不存在了,那时再出兵,就是挑起内战。

反对罪恶而可耻的内战是合众国对清战争的根本原则,也是合众国向全体中华民族展现其优越性远超朱明政权的重要证据,李明勋不想摧毁合众国为人民而战,为民族而战的正义形象,李明勋从来不在乎人们在实力方面与明军力量并论,却绝不允许在道德方面与之并论。

就好像一个人,你可以评论我与一个杀人犯谁强谁弱,但是不能讨论我和那个杀人犯谁更有人性,这是对这个人的侮辱。

“你可以告诉他们,他们的诉求我会出面的。”李明勋说道,他又补充一句:“在两广战事停歇之后。”

沈廷扬点点头,他知道李明勋对朋友素来仗义,他又问:“郑藩呢?”

李明勋道:“很简单,郑成功占据舟山有理有据,但出兵金夏完全是挑起内战,我知道,只要我问责,郑成功会把施琅拿出来当替死鬼,好啊,那就让他把施琅交到香港来,我要剐了他!”

“监国殿下来信说,他只是让国姓派遣施琅率水师援助金夏,没有让其火并郑联。”沈廷扬道。

李明勋一摊手,他就知道施琅是一个替罪羊。

“也就是说,如果国姓不把金夏交还郑彩,您就会开战,理由呢?”沈廷扬紧张起来,问道。

李明勋道:“民族存亡之际,合众国对挑起内战的民族罪人宣战,谁人敢反驳?”

沈廷扬被这话堵住了嘴,他沉吟许久,问道:“阁下,我非常想知道,如果国姓处置好了金夏的事情,您还会出兵吗?”

李明勋愣住,说道:“沈公,你要知道,这是大事,民族存续的大事,而我国是一个法制国家,对于战争,我们有着严格的法律限定,与国姓的冲突只是与其是否背叛民族有关,与我二人之间的个人恩怨无关,我确实对国姓有些怨念,但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恨其不争,一腔热血没有用在正道上,而不是因为他是闽海王的儿子,对我国的海权有威胁,你懂了吗?

如果从个人角度上讲,我唯一后悔的是,当初在潮州,我放过了国姓,给了他一次机会,但我也说过,那是最后一次。”

潮汕事变,不是郑成功的屁股干净,而是李明勋不想杀他,当然有需要其去琉球挑起对日的战争因素外,李明勋还是给了这个历史上的民族英雄一次机会,否则,那一次,挑起内战,逼反抗清将领的国姓就要人头落地了。

沈廷扬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放心了,我会为您知会国姓的。”

李明勋指了指脚下:“金夏之变是不是施琅自作主张,他国姓说了不算,监国说了也不算,一个月内,把施琅带到我面前,把金夏交由郑彩,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一个月内,做不到,你让国姓洗干净脖子在舟山等着吧,那个时候,无论是舟山的监国还是安龙的永历,亦或者他老爸信仰的耶稣都救不了他。”

“好的,我知道了。”面对李明勋突如其来的强硬,沈廷扬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见沈廷扬欲起身告辞,李明勋道:“沈公,请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国姓,无需顾念我们的私人关系,我与国姓没有私情了,合众国与他也很快不是盟友了。”

沈廷扬听出了李明勋心中的火气,道:“是,我会原封不动的转告国姓的。”

沈廷扬走了,西蒙斯不解问道:“我从未见过您如此失态。”

李明勋道:“我的朋友,我这一生吃过很多亏,明亏暗亏都有,但还是第一次吃哑巴亏,为了合众国的利益,为了民族的未来,我制定了很多规则,但却被郑成功这个家伙利用了,或许,我真的小瞧他了。”

西蒙斯问:“如果郑成功真的达到了您的要求,把那个施琅送来,且让出金夏,您就任凭他占据舟山,掌握东南沿海?”

“一个强有力的东南政权从长远来说是合众国的威胁,但同样也是满清的威胁,至少近期来说,对满清威胁更大,这也意味着,未来会牵扯满清更多力量,于大陆战局也是有利的。”李明勋说道。

西蒙斯笑了:“您还真会开导自己。”

章十九 虎门

李明勋是不是开导自己,西蒙斯等人不太清楚,但是最终东南变乱却是戏剧性收场的,按照安全局的情报,在沈廷扬原封不动传达了李明勋的话后,郑成功气急败坏,但是这个识时务的国姓爷可不敢挑衅李明勋亲手制定的规则,因此只得按照命令,交出金、厦二岛。

郑成功一面派人悄悄联络施琅军中的监军和周氏兄弟,一面派遣大军南下金夏清剿叛逆,可最终的结局是,施琅杀了郑成功的监军,直接向漳、泉一带的满清军队投降,引满清军入厦门、金门,幸好岛上的守军多与满清有血海深仇,而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施琅也没有掌握这支军队,在周瑞兄弟的率领下守军竭力对抗,只是福建沿海,水师以施琅部为首,金夏守军只得固守,而郑成功率水师来援,最终结局也只是撤出岛上军民,返回了舟山,金、厦二岛落入了满清手中。

毫无疑问的是,郑成功要为金、厦二岛的失陷负责,因为他根本没有为这二岛与清军死战的计划,郑成功知道,守住二岛最终也是要交给郑彩,这种没好处的事他可不会去做。

施琅的叛变让东南变乱戛然而止,金夏易手的责任再难怪罪到郑成功的头上,在郑成功的宣传里,施琅本就是叛逆小人,蒙蔽了国姓爷,早前就可能投靠了满清,借助南下金夏的机会,故意火并,意图挑起国姓与郑藩、合众国的内战,其心可诛,国姓更是公告天下,必要诛杀此獠。

东南变乱导致合众国的东南藩镇盟友的地位变的岌岌可危,舟山藩镇此刻有陆师没有水师,而郑藩有水师没有陆师,虽然郑彩提议舟山各藩镇一起出兵收复金、厦,日后共享福建沿海,但是被舟山藩镇拒绝了,郑成功铁血专权,郑彩心胸狭隘,都是容不得人的,这些军阀不想在这二人下听令,自然也不会帮助郑藩,一时间,这群盟友没了根据之地,只能等着两广会战后,听李明勋安排了。

两广会战从永历七年的十月中旬一直打到了永历八年的二月上旬,一开始胜利的进军在东南乱起之后戛然而止,毕竟有三万盟军因为东南变乱而无心作战,虽然他们不承担主要作战任务,但老家失陷让军心大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清军与盟军在深圳大营鏖战不休,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这段时间也给了合众国集结兵力的时间,当舟山的消息传到香港,李明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坚持收复两广的政策不动摇,他深刻的意识到,合众国还不具备同时解决两广和东南沿海两场战争的能力,两头顾及,两头可能都不讨好,与那些只顾着走私赚钱的东南藩镇相比,夺取两广培养琼藩和晋藩两大盟友更具有价值。

在三个月的时间里,李明勋从调来北洋战区陆军第二师的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团,加强两广战场,并且把刚刚完成整编的陆战队第一旅从台湾调集到两广,如此,盟军又相当于多了一个陆军师的兵力,大规模的进攻从二月中旬开始,李明勋誓言要在广东湿热的夏季到来之前结束主要战事,这样可保证秋季稻可以顺利播种产出,今年琼、晋二藩可以顺利收到秋税。

盟军曾经试图阻止混编步队一点点的啃下深圳大营,披了两层甲的西营老兵,手持手榴弹和手枪的掷弹兵,懂的爆破、格斗和枪法的战斗工兵,另有轻榴弹炮和猎兵的支援,这样的进攻步队在清扫战壕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堑壕战中,双方的伤亡比率一直在六比一以上,但实际上,并不超过三比一。

堑壕战开始之后,临时制造的爆炸物、铁蒺藜、毒烟弹和竹签子,一系列恶毒的陷阱设置在了清军壕沟之中,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饱受毒烟弹里的巴豆、砒霜,竹签子、铁蒺藜上沾染的马粪马尿和被铁钉、碎石撕开伤口的伤害,许多人因为内伤、外伤死在了后方野战医院的帐篷里,堑壕战形成了以命换命的局面,当清军把绿营兵和民夫顶在前面的时候,李明勋和李定国知道,这种战争要停止了。

堑壕战结束,想要改变两广会战的面貌,就要开战登陆作战,一把利刃直刺满清心脏,这也是两广会战的备用计划,负责此次计划的是陆战队司令乌穆,他指挥一支战列舰分队,陆战队第一旅和南方战区水师,琼藩水师黄蜚部和郑藩水师予以配合,而他们的对手有清军平藩麾下南头总兵许龙部,和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部。

与原本的历史不同,广东海域因为合众国的介入一向平静,从沈犹龙时代起,合众国就致力于在清剿珠三角的水贼、海匪,这一行动在李成栋入主广东时候达到了**,后李成栋反正,双方都是没有停下,等到平、靖二藩进入广东时,已经没有多少海贼投靠其作为水师了,许龙算是‘硕果仅存’的广东海盗之一,投了尚可喜成为了南头总兵,驻扎深圳河以北的新安一带,也合众国水师交战不断,但两广会战一开始,便是去了虎门做缩头乌龟,与广东水师总兵张国勋抱团取暖。

尚可喜与耿继茂掌握广东,知道合众国水师的厉害,又苦于自己水师不强,因此在珠江航道大修炮台工事,珠三角深处以海珠石、海印石炮台为主,两座炮台夹击航道,封锁珠江,保护广州雄城,而外围的防御则只到虎门一带,出了虎门,便是宽阔的伶仃洋,是用炮台守不住的。

珠江口是中国为数不多的航运便利区,但那是对于小帆船或者桨帆船来说,对于动辄几百上千吨的大海船来说,珠江航道一点不友好,即便是珠江口的伶仃洋,长久以来,也只有夏季三四个月的西南季风期才能进入,这也是葡萄牙人选择澳门,而不是航道更深处据点的原因,澳门虽然淤积严重,但好歹处于外围,西南与东北季风季都有进出的时间窗口,但虎门就不同了,如果是葡萄牙人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攻打虎门,也只能是六月到八月之间进行,否则光是在珠江航道上就能撞个头破血流。

合众国不同,自从香港开埠之后,就没有停止过对于珠江航道的勘探和记录,香港港开埠,大吨位的商船都是要通过划桨船的拖拽进入商港,现如今,几乎可以自由通行了。

东北季风盛行,进入珠江口不能走主航道,而是要走担干-大屿山航道,风向东北偏北,涨潮时分,舰队旗舰青龙号驶入了担干水道,这是海军熟悉的水道,顺风换舷之后,于一日之后进入伶仃岛一带躲避夜里凛冽的海风,此番出征虎门,共有战列舰两艘,加莱赛和加列桨帆战舰二十四艘,其余都是武装运输船,陆战队乘坐的是戗风能力更好的亚哈特船,而明军各藩水师就各有不同了,沙船、广船和亚哈特船齐备,而到了香港海域,会有属于郑藩、琼藩和南方战区的舰队加入,多是快蟹、长龙和舢板这类小船,在伶仃洋里,这些小船才是攻防的主力。

在经过深圳河口的新安县的时候,由战列舰青龙号和吕宋号,加莱赛桨帆战舰响尾蛇、蝮蛇、眼镜蛇、五步蛇共四艘船组成的炮击舰队袭击了当地的南头水师营,南头水师营驻扎在东莞千户所城,其实就是新安县城,当然,水师营的大部分舰船和官兵已经去了虎门,留在此地是协助定藩守军,广西提督线国安驻扎此地,新安一带有定藩麾下藩下兵、绿营一万三千余,防备的就是合众国登陆,而炮击舰队也炮击水师营,也是为了让清军以为合众**会在此地登陆。

炮击从下午开始,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期间发起了一次佯装登陆,将县城里的清军骗出了城,战列舰火炮甲板上的二十四磅和三十二磅火炮使用全威力药包开火,让清军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海军重炮。

炮击结束后,趁夜舰队继续北上,夜幕之中,清军没有看到规模庞大的登陆舰队,线国安向深圳大营的博洛报捷,称击退岛夷登陆,斩首十余,然后把残留的水师营士兵砍了十几个送去了博洛营中。

一直到桨帆舰队突袭了虎门广东水师营和南头水师营的水师战船之后,清军上下才知道,盟军此次目标是虎门。

虎门海防体系是尚可喜请了洋夷打造的,大部分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葡萄牙人在这场战争中两面讨好,官方为平、靖二藩操持走私和海贸,也曾为永历政权招募兵马,晋藩麾下有一支华人营,称为费雷拉营,便是当初澳门为永历政权招募的,起先归瞿式耜指挥,瞿式耜死后,辗转落入了李定国手中,也是李定国麾下唯一一个纯火器营,费雷拉只是叫了个葡萄牙名字,实际上是信奉了天主教的华人。

虎门总口在冬季枯水季也有近十里宽,清军在虎门总口两侧修筑有大角和沙角两座炮台,大角在航道之西,沙角在东,虽然装配了铸造的红夷大炮,有些甚至达到了五六千斤,但有效射程都不会超过三里,所以无法封锁航道,这两座炮台也只是为了预警和前期拖延时间,预警却是达到了,但拖延时间没有,海军对这里的情报很全面,战列舰分队、桨帆舰队和内河舰队依次通过虎门总口,而由郑藩出击占领了两处炮台,大角炮台占领后,直接被炸毁,只是在沙角炮台留了上千兵马防备后路。

两处炮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海军就触碰到了清军虎门防御体系的主要据点——上下横档岛,这是珠江主航道中央的岛屿,距离东西岸都不足一千五百米,上横档岛上的横档山修筑有炮垒,而山下还要棱堡炮台,负责封锁全航道,而下横档山修筑的工事是为上横档山主要塞做掩护的,这套防御体系有大小火炮七十二门,用来封锁航道的多是重炮。

虎门城则在航道东侧的岛屿上,东西各有一座炮台,东西各有一座炮台协防,再往深处的狮子洋则有航道中的大虎炮台,只是其位置偏远,无法和前面的炮台相互配合,除了炮台之外,清军还用铁锁横江,尤其是横档与虎门之间的主航道,那道铁锁长达两千米,锁扣用直径三厘米粗的精铁条锻造而成,整条铁锁像小孩儿的大腿粗细,极难破坏。

这套防御体系所有炮加起来超过了两百门,其中重炮是本地自己铸造,用于防备登陆的轻炮则走私自荷兰、英国和佛郎机,然而这套体系并非没有缺点,其中最大的了漏洞还是在于航道之中的横江铁锁,这道铁锁可以让盟军大船无法逆流北上,也组织了清军水师南下支援。

这导致,下横档岛和威远炮台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应对了。

下横档岛上没有海防炮台,只有应对步兵的小炮,战列舰直逼下横档岛,而陆战队则在岛屿西侧展开,西侧的航道较浅,冬季水位低,所以铁锁的威力更大,导致除了舢板之外,根本不能通行,战列舰在这里展开,可以避免遭遇清军水师,也避开了上横档岛的炮台。

陆战队派遣了两个连进攻,掩护的火炮却多大一百二十门,相当于三个人就得到两门火炮掩护,下横档岛上的守军是广东水师绿营四百多人,还有十几个汉藩兵监军,岛上那些土木工事根本挡不住重炮,在炮击中鸡飞狗跳,四散而逃,有些丢盔弃甲游泳去了北面的上横档岛,有些砍了汉藩的脑袋主动投降,请求饶命的,陆战队没开几枪便是占据了这座岛,然后运输了重炮上岸,掩护攻击上横档岛。

章二十 破局

下横档岛与上横档岛之间相距不到三百米,陆战队拖拽上去的火炮得以直射上横档岛山上山下两座炮台,这两座炮台有重炮五十四门,大半对准的是东航道这个主航道,少数对准的西航道,其南面是靠下横档岛来协防,如今下横档岛失陷,自然也就没了屏障。

在下横档岛失陷之后,负责两岛守备的许龙命人在上横档岛南面构筑了土木结构的炮垒,把三磅炮与一些较轻的红夷炮转移过来,相对于需要从战舰上转移火炮的海军,清军还是快了一步,双方距离很近,又都是临时构筑的炮垒,炮战中,拥有十八磅重炮的陆战队并未占多大便宜,一直到四门重榴弹炮上岛才占据了上风。

二十四磅重榴弹炮拥有较大的长径比,最远射程超过了千米,虽然与直射的加农炮不能比精度,但可以躲在沙丘后面吊射清军,重榴弹炮的炮弹射进清军临时构筑的炮垒,把临时组织的清军炸的人仰马翻,守卫西航道的山下炮台也在重榴弹炮的射程之内,这座炮台是葡萄牙人射击的,射界开阔,位置良好,但也继承了葡萄牙风格的缺点,没有顶棚,曲线落下的榴弹炮能直接在炮手中爆炸,下横档岛的榴弹炮压制了清军下横档岛的西侧炮位,而炮击编队则前出,在上横档岛西南处于山下的横档炮台对射,直接掩护陆战队登陆。

铁锁横江,炮击编队的位置并不好,遭遇了清军横档炮台和航道西侧的巩固炮台的交叉火力,虽然炮击编队拥有重型火炮,双方火炮数量对比是二百三十四比三十五,但仍旧不能占据上风,这个时代的炮战就是如此,浑身长满重炮的战列舰也没法和炮台对射。

一直到乌穆派遣了单桅臼炮艇参战,单桅臼炮艇是由双桅船改造来的,前面的桅杆完全去掉,内部经过加固之后,布置了一门十英寸臼炮,这门臼炮可以把五十公斤重的榴弹打出两千五百米,两艘单桅臼炮艇就压制住了西岸的巩固炮台,乌穆主持了营级登陆,顺利占据了被打的七零八碎的横档炮台,然而在炮战中,损失了一艘加莱赛桨帆战舰五步蛇号。

满洲人很爱学习军事技术,他们从明军手里接触了大炮,很快就制造出比明军还要精良的火炮,在广东同样如此,葡萄牙人为他们构筑炮台、铸造火炮而炮术和炮弹却师承自荷兰人,在清军炮台使用的弹种中,不仅有实心炮弹、链弹和霰弹这类大陆货,还有使用烧熔弹这类破坏力十足的弹种,五步蛇号就是被一枚烧红的实心炮弹击中,因为损管不到位,引燃了炮甲板上的火药,虽然舰长下达的弃舰命令很及时,但仍旧造成了海军三十七名官兵丧生。

当然,这个伤亡数字专指舰船上的水手、炮手、军官和陆战队员,五步蛇号划桨舱里那三百八十人的奴隶桨手就没有几个活下来,但在当时的统计中,这不是伤亡,而是国有财产的损失。

在使用烧熔弹方面,炮台比战舰有优势,即便是专业程度最高的战列舰官兵,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这类危险的弹药。

攻击横档山炮台就吃力的多,这是横档岛的主炮台,清军在葡萄牙人设计的炮台上加固了城墙、壕沟,布置了火绳枪手,一直到榴弹炮登陆之后,才压制了敌方火力,但攻占了横档炮台之后,就控制了操作西航道横江铁锁的操作间,这条锁链直接被斩断扔到江里,使得炮击舰队得以继续北上,进入狮子洋。

横档山后的军营暴露在了炮击舰队面前,而航道更深处的大虎炮台距离太远,掩护不住他们,或许是清军对于炮台加横江锁链的防御体系很信任,所以能掩护横档岛的猪头山上没有布设兵力。

清军水师的地位很低,除了炮台里的海防炮,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登陆的陆战队遭遇了少数鸟铳和三眼铳的反击,特别是西岸巩固炮台的登陆战,陆战队士兵的刺刀一亮,清军便是逃跑了,陆战队用炸药和硫酸破坏了巩固炮台里的火炮,撤离了西岸,而横档岛上陆战队则进攻无果之后,先攻上了横档山的山顶,在山顶居高临下,用线膛枪和轻榴弹炮教训主炮台里的清军,最终占领了整个横档岛,切断了所有的横江铁锁,珠江口航道对海军门户大开。

一天的战斗结束,盟军水上力量攻占、摧毁了五座炮台,打开了深入珠江的航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下一步,海军将会攻打威远炮台,继而是虎门城,彻底解除清军水师的威胁,而在第二天的凌晨,清军水师的反击赶到。

清军水师没有什么大船,多是舢板、八桨船这类小船,所以清军一开始便是想打乱战,因此在夜晚行军,凌晨偷袭,指挥水战的是琼藩水师大帅黄蜚,在过去剿灭广东海贼之中,合众国南方战区海军与其有长期合作,按照双方一贯作风,平日海军与明军水师各自发展各自管理,在战时则交叉指挥,琼藩水师中的加列船和少数的风帆战舰编列到南方战区海军舰队中,海军中的划桨小船则编列到黄蜚的内河舰队中,而在指挥上,风帆战舰和加莱赛炮舰由南方舰队指挥,而其余包括加列船在内的划桨船则由黄蜚指挥。

黄蜚指挥下的加列船就有二十四艘,另有快蟹十八艘、至于舢板这类小船,足有二百余,琼藩和郑藩把大量擅长水战的士兵加入其中,实力不容小觑,清军兵力无法与内河舰队媲美,广东水师张国勋部只有五千人,南头水师营不到两千人,这些人还要负责虎门防御体系,兵力肯定不如黄蜚,技战术也不可能是这些老兵的对手,清军水师依仗的除了顺流优势,便是来自高层的厚赏。

满洲人素来不吝赏赐,特别是在战时,若得首功,便可赏五百两,直接成为参将,黑眼珠最见不得银子,一面是满洲太君压阵的大刀,一面是高官厚赏,清军水师爆发出了充足的战力,也得到定藩名下广西绿营的支持,张国勋亲自带队,亲率各部出击,他选择了东航道,而不是锚泊有炮击舰队的西航道,在这一点上,张国勋与许龙有了冲突,许龙力主攻击炮击舰队的,但绿营出身的二把刀张国勋面对满是炮窗的战列舰害怕了,直扑主航道的内河舰队。

张国勋不知道,水战中,战列舰这类巨型船只比舢板好大的多,这个道理许龙明白,但他地位不如张国勋这位平藩的近身奴才。

水战从狮子洋打到了伶仃洋,数百艘大小战船来来回回乱战,在平缓的珠江入海口,如此多的战舰几乎谈不上什么指挥,乱战中,火枪比火炮更管用,乘坐舢板小船的明军手持火绳枪,突然逼近,打一轮齐射,便是脱离,在战场上耍的不亦乐乎,加列船这类大型桨帆舰有些转圜不开,只得是哪里船多冲哪里,用坚固的船身当炮台,在敌群中迸发出了充足的战力,但是面对火攻船也只能饮恨。

内河舰队的士兵多是明军,琼藩和郑藩居多,也有不少原舟山藩镇的人加入其中,这些人踊跃参战,全因海军开出的厚赏,斩首一级便是赏赐三十两,擒获一艘战船便是百两,明军清苦人尽皆知,此番厚赏,也是嗷嗷直叫,有些没船的清军甚至借着陆战队上岸休整的机会,把陆战队内河舰队的舢板、快蟹开走了,鏖战之时,一些军将跑去炮击舰队,把战列舰和桨帆炮舰上的大艇、小艇和交通艇一股脑的强借了去,加入了战团,盟军水师联军中,会划船的几乎都参战了,海军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

内河水战打了一天,最后百十艘战船追着清军水师十几艘小船在水面上狂奔,这一幕被大虎山炮台上的清军看到,随意开了几炮,对得起北京福临给的军饷,也就乘船跑了,清军一下丢了航道中最后一个据点。

水战之中,许龙被生擒,张国勋被杀,许龙被黄蜚亲手斩下脑袋,传首全军,与首级一起派下去的还有海量的赏金,乌穆命令青龙号战列舰的舰长在主桅杆顶桅上绑了一把笤帚,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把珠江口清扫干净了。

主帅阵亡,虎门要塞人心惶惶,前线的博洛给虎门派遣了三百满洲兵来,希望可以稳定军心,威远炮台抵抗意志很薄弱,派遣使者前来请降,乌穆能给出的也就是银钱、田宅等条件,而那位参将想继续当官,无奈之下,把使者送到了黄蜚面前,黄蜚给守军主帅开出了参将衔,另有三千两赏赐,琼州五百亩上好水稻田,当晚,那绿营参将率军与新来的满洲八旗太君大打了一场,用三十多个满洲人头多换了两千两的白银,黄蜚率人攻占了威远炮台,并且在两日后围困了虎门要塞。

虎门要塞还算坚固,满洲兵和平藩的藩下兵防守,进攻要塞的是郑彩部,乌穆支援了他一个营的陆战队,并且把臼炮艇交给了他,乌穆的目标可不是虎门,虎门的东面和北面是大岭山,这里早已不是清军广州通往深圳大营的粮道,想要断清军脊梁,还是要攻占东莞,只要攻占东莞,凭此雄城和辽阔的东江,深圳与广州的联系就彻底断了。

乌穆把军队分为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陆军第二师的一个旅和一个骑兵团,汇同舟桥、炮兵和工兵,与黄蜚部一起登陆,由多亚指挥,从陆地前往东莞城,而他与黄蜚亲率水师继续从珠江航道北上,乌穆的意图很简单,先切断广州与东莞、深圳的联系。

深圳大营需要的各类物资从广州出发,无论如何都要渡过东江才能前往深圳,而东江入口因为在珠江三角洲,港汊纵横,在珠江主航道,自然需要渡船,而在一些辅航道和港汊则用桥梁居多,乌穆把内河舰队编列,从中挑选排水量较小的快蟹、长龙和舢板,进入小航道,遇到浮桥、渡口烧掉,桥梁拆的只剩桥墩,而黄蜚则率领加列船这类大型划桨船进入珠江东航道,隔绝东西交通。

而乌穆则亲率陆战队乘船进入东江南支流航道,在杨公洲一带登陆,率领陆战旅直扑东莞城下,各部兵马于三月十二日汇聚在了东莞城下,其中合众国海陆军一万两千人,琼藩七千余,郑藩四千余,合计兵马两万五,另有重炮十八门,当日便开始进攻东莞。

东莞守将是平藩右翼都统许尔显,在博洛南下两广之后,因为所带兵马不多,两广会战多仰仗两广三汉藩,博洛发现,时移世易,如今的三汉藩已经不是当年南下时候,听到多尔衮要查逃奴,藩主就害怕到自杀的三汉藩了,满清部队在北洋战场多败于合众**,连多尔衮都是战死,而李定国在西南两蹶名王,满清对三汉藩越发倚重,而三汉藩也越发不惧,在两广会战中,就表现出汉藩出工不出力。

这个当口,博洛可不会惹出内乱来,为了更好的指挥汉藩,博洛耍了滑头,博洛发现,在孔有德和耿仲明死后,同气连枝的三汉藩中,威望最盛的就是尚可喜,有他在,无论是代领定藩的线国安,还是继承藩主爵位的耿继茂都唯其马首是瞻,因为博洛第一件事就是调离尚可喜。

博洛告知尚可喜,两广会战,战端三开,粤西、广西和深圳皆是开打,广州乃核心之地,不可无人坐镇,因此要求尚可喜统帅深圳大营兵马,他回广州坐镇,尚可喜哪里肯同意,深圳会战关乎全局,他承担不起失败的责任,尚可喜不知,这是博洛以退为进的计谋,既然尚可喜不愿坐镇深圳大营,那博洛就让他带了部分藩下兵去了广州,把三汉藩精锐留下来,最后形成了耿继茂辅佐博洛,线国安在新安防海,尚可喜广州坐镇的局面,尚可喜负责支援前线粮草,因此东莞也就由其负责。

许尔显受尚可喜之命防守东莞,他麾下只有右翼绿营八千兵马,后虎门开战,博洛调遣了惠州总兵李士琏等绿营协防,也不过一万五千人,局势岌岌可危。

李明勋率领盟军猛攻清军大营,牢牢牵制住大营里的清军,而黄蜚在东江水道纵横来往,挡住了广州来的援军,东莞虽为腹地之城,却已经是孤城了。

章二一 乱起

东莞算是一座坚城,但是在合众国的重炮火力下,中国古典式的高耸城墙反倒是显的有些不合时宜,实际上,防备火炮攻击未必一定要欧式的棱堡要塞,但能对抗重炮的城堡一定与土方量有关,东莞的土方量不小,但是过多的分配在了长而高的城墙上,导致其效能并未能够发挥出来。

一个重炮营和一个攻城炮营被加强到了东莞城下,重炮营的十八门二十四磅重炮直射东莞城墙的腰部,而攻城炮营使用的十英寸臼炮则在近距离对城内抛射五十公斤的重型炮弹,纵深打击清军有生力量,有时候也会轰击脆弱的瓮城,增强重炮营的攻击效能,而六磅和十二磅野战炮也直瞄东莞城墙的附属结构——女墙、城楼、马面等,很快,乌穆发现东莞反击的火力很贫弱,城墙上多是佛郎机一类的小炮,红夷大炮没有多少,索性让猎兵也加入其中。

野战加农炮把脆弱的女墙城垛打的稀碎,后面的士兵暴露出来,猎兵连长会组织齐射,往往一轮密集火力就能打死一个佛郎机炮位,城墙上已经不敢站人,唯一对攻城部队造成阻碍的是护城河,黄蜚直接把所有的清军俘虏组织起来填壕,俘虏并不多,只有三千多人。

填壕的俘虏背着柴捆、土袋冲击护城河,对于又宽又深的护城河来说,俘虏肩抗人背的东西根本不算什么,但却能逼迫清军上城墙反击,然后又给了猎兵和炮兵机会,用俘虏的性命去换清军的命,盟军上下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军法官们默认了这种违反军纪的作法,反正是明军提出的,陆战队和陆军阻止不了,只能配合了。

盟军的攻击力度很大,东莞城墙以可见的速度被摧毁,二十四磅重炮敲击下的城墙腰部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空缺,持续轰击下来,早晚会坍塌,而备用方案则是,如果东莞守军有强力增援,那么由炮兵和猎兵掩护战斗工兵和掷弹兵进行爆破,加快破城速度。

战斗在持续,谈判也在同步进行,而接触的对象主要是惠州总兵李士琏、高州总兵张月等绿营部将,这些部将多是隆武朝将领或者原来东勋的偏俾,在各政权中都不受重视,比如高州总兵张月,还是永历皇帝封的侯爵,后来随着惠藩濒临覆灭而投降清军,惠州总兵李士琏是老资历了,隆武朝便是惠州总兵,李成栋打进两广逃到了琼藩地盘,不死不活的存在着,李成栋反正,又是成了惠州总兵,汉藩入两广,又逃到了琼藩地盘,这一次,琼藩收缴了他的兵权,李士琏潜逃回广州,再次官复原职。

对于这类降而复叛的将领,别说合众国,就连琼藩也是不收的,继续为官为爵是不可能了,黄蜚与乌穆商议之后,让其解甲归田,带着家人亲信去南洋做一个富家翁,允许其带走私有财产,出此之外,没有土地和现金的赏赐,这些绿营将领非常失望,来来回回讨价还价,黄蜚把价码就放在那里,便是不变了,纳降与城墙挂钩,城墙坍塌,一切废止,城墙仍在,条件依旧,所以城外重炮轰击一下,绿营将领的心便是缩紧一分。

绿营将领们很纠结,放不下眼前的荣华富贵,又害怕城破人亡,眼瞧着援军迟迟不到,城内粮草不济,对满清的忠心和信心就像夏日的冰块融化的那般快,最终还是郑彩经验老到,又给这冰块来了一记重锤。

郑彩给城内的清军将领明码标价,最高的是平藩都统(固山额真)许尔显一万两,副都统、参领依次降价,佐领也有八百两,绿营将领就便宜许多了,最高的总兵也就六千两,一个游击将军才给二百两,这价格表往城里一送,满城沸腾,在将军们眼里,最后还能再捞一笔,这总比直接投降要好的多,这些没有礼义廉耻的武将都不太相信敌人的承诺,他们更相信将功抵过。

而由此却也爆发了一场大混乱,各营将领磨刀霍霍还在筹备多杀几个同僚换银子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雨把岌岌可危的东莞南城墙泡塌,城墙一塌便是信号,整个东莞城杀做一团,许尔显是第一个被杀的,几路人马冲进去抢他的脑袋,他麾下那些平藩部将也是差不多,到了最后,绿营之间也是互相杀了起来,谁也分不清对方是抵死不降的铁杆汉奸,还是准备纳投名状的新降兵马,这个时候,已经无人看顾城墙,盟军入驻东莞城。

按照盟军事前定好的规矩,郑藩是客军不得入城,琼藩入城之后,因为抢掠民财也被诛杀十数人,陆战队控制了东莞城池各个要地,在把城中清军及部分汉藩家属带出城外之后,把城市交给了晋藩的军队,毕竟这是晋藩的藩地。

在这个过程中,最胆战心惊的是城里那些缙绅富户,‘岛夷苛待士绅为三千年前所未有’这可不是文人给合众国泼的脏水,如果是在潮汕,这些缙绅早就直接被挂上汉奸罪的牌子,戴上高帽游街示众了,士绅们为了保命,主动向陆战队助饷,东莞一城便是有三十多万两,这助饷可不在原定的缴获分配名录之中,乌穆拿出十五万两分给了郑藩和琼藩,其余则是让军法官收了。

对于满清来说,东莞的陷落就意味着广东被直接撕扯成了东西两半,东西之间不得呼应,深圳大营得不到广州的钱粮支持,而广州方向也得不到深圳大营的保护。

东莞城陷的消息传到了两广全境,博洛一面命令广西、粤西方向坚守,一面率领大军从深圳大营撤退到惠州府,然而,广西与粤西方向在听闻东莞兵败之后就开始大踏步的后撤。

第一个撤退的是续顺公沈永忠,其来自湖南,率领五千藩下兵督领粤西、福建绿营兵坚守粤西,名为坚守,实为对峙,沈永忠刚参战就把大营立在了距离粤西前线五百里的新会城,平、靖二藩用三年攻占的高州境内州县也被其一并放弃,沈永忠只守不攻,面对博洛和尚可喜接连发来催促进攻以分粤西之力的命令,沈永忠也都是置之不理,理由就是一个——没钱。

沈永忠直接扔了福建绿营,向北撤退,粤西方向是惠藩主帅杜永和率领,其率领惠藩和琼藩兵马在后追击,歼灭福建、广西绿营合计五千多人,跟在沈永忠屁股后面,收复了高州、肇庆和广州二十多个州县。

与沈永忠那有板有眼的撤退不同,满清两广总督李栖凤的撤退就显得颇为狼狈,原因很简单,他面临的局势很复杂,两广面积不大,塞了三大汉藩,他这个两广总督名不副实,麾下也就不到万人,博洛只支援了他万许江西绿营,却要防守西江重地,李栖凤的对手更是可怕,乃是西营名将刘文秀。

刘文秀也是张献忠义子,战功赫赫,为人耿直,李定国取得衡州大捷之后,孙可望却是妒心大起,屡屡为难,刘文秀气不过孙可望嫉贤妒能,兄弟内斗,直接在昆明城外的道观悟道去了,李定国出战香港之前,请其出山,原本李定国给刘文秀在广西留了一万兵马,进取不足,防守有余,谁知道刘文秀不甘于此,他在云南一带召集旧部,募集土司兵,愣是短时间内凑了上万兵马,进入广西稍事休整便是沿着西江猛攻,东莞还未攻下的时候,刘文秀就已经打下了梧州,进入了广东境内。

东莞捷报传来,刘文秀已经把李栖凤围困在肇庆城中,李栖凤听闻东莞陷落,直接撤退,被刘文秀率领的广西水师和骑兵一路追杀到了三水县,麾下兵马损折大半,到了三水,与沈永忠汇合后,才是坚守下来。

清军在撤退,盟军在追击,清军十几万大军被分成了三部分,三水县聚集了广西溃兵和续顺公部,博洛率领的三汉藩主力和北京援军此刻逃往了惠州府,占领了东江渡口,平藩藩主尚可喜搜罗了周边所有的兵马困守广州城。

三波兵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三水败兵的意图很简单,三水是西江和北江的交汇之处,若是两广还能打,则继续在此掩护广州的西、南两个方向,若是不能打,直接沿着北江撤退,清远、韶州、南雄、梅关,大不了直接撤往江西。

广州的尚可喜则要求在广州死战,原因无他,广东是平、靖二藩的藩地,两个藩王和所有藩下兵的田宅妻小私财大半在广州城,不光广东二藩,在定藩孔有德死后,李定国两入广西,定藩很多家属也在广州城,三汉藩根基之地,广州没了,两广也就没了,两广没了,三汉藩又成了孤魂野鬼,满洲太君骂来喝去的狗奴才。

而博洛不想在广州决战,这座城市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在博洛看来,珠江三角洲的港汊纵横似乎是敌人的优势,他的计划是空间换时间,主力往东撤退,等待闽浙岳乐的援军,同时占据岭北通往岭南的大小通道,利用周边数个省份的物资和盟军对耗,离开了珠江三角洲,盟军强大的水师就无用武之地,而丘陵地带限制了合众国的强力火炮和线列大阵,那个时候,决胜是不可能了,双方只能对耗,博洛不相信,掌握了中原与江南的大清耗不过区区岛夷。

显然,博洛的想法更为正确,占领广州、东莞一系列珠三角城市根本无用,只有占据了梅关等外围关卡,才能把广东经营起来,但博洛控制不了全军,至少控制不了三汉藩的藩下兵,他们不可能放弃广州城中的妻儿老小跟着博洛去福建,在惠州府城,耿继茂与博洛分道扬镳。

耿继茂以军心涣散、几有兵变为由,通过东江渡口北上,三汉藩藩下兵两万八千人尽数跟上,线国安并非藩王,此刻只是代领定藩兵,他可没有平靖二藩王的资本,不敢得罪博洛,但身不由己,定藩藩下兵将裹挟着他跟上了靖藩的队伍,而三汉藩所领的两翼绿营中,也有不少跟随,耿继茂在增城汇聚了近五万兵,一路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广州。

气急败坏的博洛没有办法,他不是多尔衮,更不是皇太极,而三汉藩也非昨日阿蒙,有了藩地的他们翅膀硬了,就算事后,朝廷也不会以死罪问之,因为那样会把三汉藩推到南明一边,要知道,孔有德死在桂林,并非其为满清死忠,而只是他投降晚了一步罢了。

三汉藩麾下六万精兵,依旧是能改变满清与中、明之间军事力量的存在,别说朱明,就算是合众国,面对愿意投诚的三汉藩,也会开出足够优渥的条件,汉奸不汉奸什么的,秋后算账也是一样的,别的不说,李成栋杀了朱明两个皇帝,几十个宗室,不也一样被倚为柱石吗。

惠州的消息传递到了三水县,三水这个重兵集团也是发生了分裂,李栖凤作为两广总督,若是跟着博洛撤退,北京福临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他,不管他愿意不愿意,都要与三水同生共死。沈永忠则不同,他虽为汉藩,但没有藩地,更不想为三汉藩殉葬,有博洛军令在,沈永忠放弃三水,不顾一切北撤,不仅带走了福建绿营,连原属李栖凤的江西绿营残部也带往了梅关。

沈永忠把兵马摆出了前轻后重,少数兵马在韶州、南雄收集粮草,他的藩下兵则撤到梅关,而沈永忠把宝却是压在了赣州城,命人加固城池,有备无患。

在惠州,盟军也是分兵,李明勋抽掉了一个步兵旅和所有陆军骑兵部队,组成了一个混编师,交由李山指挥,与琼藩袁时中的万余精锐一起,沿着东江追击博洛,顺便收复潮汕地区,与此同时,那些在内河作战无用的海船和一个营的陆战队交由西蒙斯指挥,与郑藩、舟山各藩一起沿着海岸线东去,收复沿海州县,配合陆军攻占潮汕。

而晋藩、顺军、惠藩、合众国陆军则继续维持盟军,渡过东江,汇合了东莞军队之后,直扑广州城,两广会战打成了如今这个局面,能不能完全收复两广已然不知,但若是能歼灭三汉藩,对于满清来说也是一次重大打击,这一次,盟军势在必得。

广州,这座明末几经易手的南岭雄城,再一次接受战火的考验。

章二二 广州

晋藩的军队在耿继茂屁股后面一路猛追,逼迫其放弃所有的军需物资和重型装备,特别是在增江边,顾荣率领的内河舰队的一支,仅凭舢板就是突袭了靖南藩打造的浮桥渡口,七座浮桥烧毁了五座,让三汉藩的渡河能力大为降低,未免全军覆灭,三汉藩连战马都是弃了,让士兵先渡江前往广州,晋藩在增江东岸光是战马就缴获了一万七千多匹。

四月中旬,刘文秀和杜永和两部合兵三水县,把两广总督李栖凤部团团围困,李明勋与李定国亲率盟军抵达了广州城北,半个月的时间,盟军在广州周边聚集了超过八万精兵,而敌对的三汉藩加两广总督部加起来也只有不到六万人,抗清力量取得了兵力和技术的双重优势。

广州围城战暂未开启,陆军集中重炮支援三水,先打下三水,将盟军合兵一处,而海军则与明军各部水师一起,清理珠江航道,为广州围城战打造成本最低也是最便捷迅速的后勤手段。

清军依旧在反击,对内河舰队造成困扰的不再是同样驾驶桨帆船清军水兵,而是本地的水鬼和汉藩释放的火攻船,清军在渔民之中招募水鬼,重赏之下,不少渔民应募,手持凿子和锤子的水鬼潜伏在航道中,凿沉战船,一艘舢板便是能换五十两银子,尚可喜给加列船开出了一千两的高价,可是柚木打造的加列船不是水鬼可以轻易凿穿的,但水鬼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黄蜚把擒杀的水鬼不论死活的挂在加列船两侧示众,还派遣士兵上岸,把水鬼的亲属一股脑全抓了砍头,血腥震慑住了贪婪,水鬼威胁变小。

而火攻船与海战中使用的不同,这些由渔船、筏子改造来的火攻船上根本没有人,装满了可燃物点燃顺流而下,大部分时候,都无法造成损伤,加列船会用重霰弹击沉火攻船,而舢板小船要么躲避,要么用长杆推开,倒霉的是临水而居的本地居民,不少人家的船只、房舍就在河边,被四处乱行的火攻船点燃不少,惹的民怨沸腾。

对付水鬼时还铁血无情的黄蜚祭出重赏的法宝,但凡拖拽一艘火攻船到岸边销毁,便能领取二十两的白银,一时间,珠江主航道里,上百艘民船出没,等着广州方向飘出火攻船。

汉藩没了招数,只能撤退,黄蜚率领内河舰队北上,直扑猎德炮台,这座炮台驻扎了近千清军,以绿营为主,陆战队还未出手,猎德炮台便是投降了,登陆的琼藩水兵一看,炮台里没有几门火炮了,大部分的火炮送往了海珠、海印两座炮台,那是广州下游最后一道防线。

两座炮台都是江心岛,而且不是沙洲是白垩纪时期的巨石,清军围绕海岛修筑了城墙,在礁石上布设了炮台,两岛周边还有隐藏在水面下的礁石和各类浅滩漩涡,别说风帆战舰,就连快蟹都轻易靠近不得,平靖二藩分别驻守一座炮台,劝降是肯定不行了。

陆军出动了工兵参与了进攻,在重炮不能发挥威力的情况下,爆破是唯一的道路,最先遭遇攻击的是海印石上的东水炮台,工兵趁夜对围岛城墙进行了爆破,因为使用的是缴获清军火药,所以用量充足,不仅炸塌了城墙还把万历年间建造的海印阁震塌,大量汉藩兵死于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巨响,就连广州城中都引起了骚乱,爆炸之后,掷弹兵等上炮台,把混乱中的清军杀死。

对海珠石爆破就没有这么顺利了,清军加强了戒备,但海珠石长不过百米,最宽处也不过五十米,驻扎的士兵不多,各部采取佯攻、爆破等手段连番骚扰,每次都由猎兵出击狙杀清军,连攻半个月,清军死伤过半,又得不到支援,最终被琼藩的水兵淹没,与海珠石一起攻破的还有三水县城,如此,目标只有广州一城,珠江水道完全对盟军一方开放。

而彻底取得水上控制权后,各路大军集结一处,围攻广州城,这个时候,琼藩与合众国出现了第一次重大分歧。

按照约定,广州作为晋藩的藩地,晋藩应该是进攻的主力,如今晋藩汇聚在广州城下的兵力超过三万,也能担当起主力的责任,显然,担当主力就要承担最大的伤亡,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李定国倡导劝降三汉藩。

李明勋不反对劝降,但在条件上,双方分歧很大,按照合众国的法律三汉藩上到藩王,下到普通的藩下兵,全部都是汉奸,其本人和家属都要受到审判,佐领以上的将军是必死的,其余也有劳改和流放的惩罚,当然,如果在战争中投诚,可赎其罪,普通的士兵只会被抄没家产罢了。

而对于绿营来说,条件要宽松的多,主动投降就会获得自由,保全妻小私财。

显然,这种条件是无法让三汉藩投降的,李定国的条件就宽泛很多,投降免死保其妻小平安,家财如旧,至于那些汉藩将领,也可以在明军序列中任职,即便是耿、尚家族,也可以在云贵获得一片领地,世袭罔替。

晋藩与合众国的条件差距太大了,好在双方都不能离开对方单独收拾三汉藩,因此也没有撕破脸,最终还是林士章从琼州府赶来调停,林士章以退为进,不管双方的条件,直接派人去广州联络,问三汉藩的条件。

尚可喜一开始提出的条件很狂妄,可以投降,奉永历为天子,宣布向大明效忠,但需要广东全省作为藩地,当然,也可以宣誓向合众国效忠,但广东全省为藩地这个条件是不变的。

三汉藩没有诚意,那只能打到对方有诚意,盟军开始攻城,重炮摆在了广州城的大东门,宋朝时广州有三城,分别是子城、西城和东城,三座城都有独立的城墙、护城河,到了明朝,经济发展,人口增多,把中间的城墙全部拆除,三城变一城后还向北大规模的扩张,形成了现在的旧城。

因为泥沙淤积缘故,广州城的码头不断向南迁移,而商业贸易让南城区得到了较快的发展,成为了广州城的经济中心,在嘉靖年间的拓林镇兵变中,没有城墙的南城被洗劫,葡萄牙人帮着平定了乱兵,广州修筑了四四方方的城墙把商业区保护起来,也就是当时人称呼的新城。

从天空俯瞰,广州两城宛若铜钟一般,城市南面和西面靠近珠江,进攻难以展开,北面城墙则是在依越秀山修筑,也展不开兵力,东面有珠江支流改造的护城河,虽然宽阔,总比西面和南面好多了,唯一适合进攻的就是东北段城墙,这里的护城河有三十五米宽,是最窄的地方了,但东北段外全是当地农户的水稻田,陆军那动辄三四吨的重炮下了田就是陷入淤泥之中,而大东门外则是原来的校场,地势平坦,毫无遮掩,最适合攻城炮发挥威力。

广州城墙十一米高,基座宽度同样是十一米,而顶部宽度超过了六米,无愧岭南雄城之名,这道城墙考验了陆军重炮营的实力,陆军没有把握,向海军求援,海军利用内河舰队,一次性就送来了六十门重炮,二十四磅的四十门,其余或是三十二磅,或者是三十六磅的,加上陆军两个重炮营和一个攻城炮营,一共有一百零八门重炮轰击,而海军还把清军炮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红夷炮运来,将重炮数量提升到了一百五十门,一次齐射就能投射超过两吨的炮弹,别说三汉藩,满清所有的军队都没有见过如此暴力的火力。

一百五十门火炮分成了三个火炮集群,加农重炮分两个集群摆在前面,臼炮和红夷炮则在后方,炮群把目标选定为了广州旧城,汉藩入粤之后,平靖二藩的王府都在旧城之中,相应的将帅士兵也扎堆于此,旧城约有十四万人,不是二藩亲属就是依附于二藩的商贾士绅,炮击他们总归要比炮击新城那些无辜商贾百姓要强的多。

两个加农炮群在六百米的距离直射东北角的城墙,而后面的臼炮则以最大仰角得到的最大射程轰击旧城内的一切建筑,红夷大炮也是如此,炮手都是清军俘虏,让他们使用的是烧熔弹,各类被烧红的炮弹飞进旧城,引发一场又一场火灾,炮击进行了三天,尚可喜再次派人谈判,全省藩地的要求降低到除粤西、香港之外的广东省,无论晋藩还是合众国都是不满意,继续炮击。

又是炮击了两日,东北城墙已经塌陷,倒塌的城墙土方甚至填充了部分护城河,形成的坡道可以让士兵直接冲进去,尚可喜的使者第三次来,这一次又把潮州交出去,然而依旧得不到满意。

晋藩和陆军进行了一次合作佯攻,陆军把三十门二十四磅榴弹炮摆在了前沿,晋藩的跳荡精兵对东北坍塌段进行了佯攻,汉藩只能动用兵力阻绝,被榴弹和臼炮的炮弹打的七零八落,晋藩来来回回的冲击,就是不越过护城河,逼着三汉藩站在城墙缺口挨炮击。

三汉藩的藩下兵确实精强,表现出充足的作战意志,但在黑火药与钢铁面前,人的意志和**都是无比脆弱的,臼炮和榴弹炮就像巨人手中的铁锤一般,轮番敲打三汉藩这块烂铁,每次敲击停止之后,就会有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接下来要么是俘虏组成的填壕队,要么是扛着竹筏的跳荡兵,三汉藩的士兵被将领用刀背送上缺口,继而又是榴弹炮的炮声和榴弹的爆炸声。

广州也有火炮,但是能部署在城墙的也只有佛郎机、的胜炮之类的小炮,那些红夷大炮看似威武,但在城墙上没有用武之地,红夷大炮光是炮身就有三米,加上炮车及支撑结构就有五米,每次后座总会超过四米,六米宽的广州城墙实在是施展不开,而汉藩又不敢驻扎城外,红夷大炮只能扔在城里吃灰。

汉藩发现,守城墙完全是赔本买卖,己方被炸的七零八碎,却连对手的衣角都摸不着,完全是单方面屠杀,但就此放弃城墙又实在不甘心,尚可喜再次祭出谈判法宝,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两广已经是晋藩和琼藩的藩地了,所以他不奢求藩地,只是要求投降之后,可以被永历天子封王,尚可喜只求蜀王,将四川作为其藩地,而由其自己去夺,这个要求并不算高,可见识到合众国攻城能力的李定国反倒是不愿意了,其对平藩使者道:“我已经为文秀求蜀王之位,焉能再许之于你,岂不是挑拨我兄弟关系!”

得到消息的尚可喜选择拼命,他命令士兵退入城内开战巷战,广州城市够大,东城也有三条二十米宽以上的城内河流,不怕没有依托,而平藩退了之后,李明勋阻止了晋藩进城,而是选择徐徐图之,工兵渡河,对两侧城墙进行爆破,把原本只有百米的缺口扩大到了五百米,在两侧城墙上布置了轻型榴弹炮和陆战队的小型臼炮以及猎兵、掷弹兵,在缺口处修筑了三个炮垒,布设了十二磅和六磅野战炮,由于东护城河很宽,又是珠江支流,若是填壕,则会导致大水漫灌,因此陆军动用舟桥营,用四天时间修筑了两条浮桥和一条重载木桥,如此,盟军彻底控制了缺口处。

李明勋混编了三支营级部队展开进攻,把晋藩跳荡兵、舟桥兵、爆破工兵和掷弹兵混乱其中,并且把炮身只有七十五斤的陆战队用二十四磅炮、陆军用二十四磅榴弹炮加强给前线部队,一路拆迁前进,遇到房屋便是用榴弹炮轰击,然后掷弹兵和跳荡兵进行扫荡,一路前进,一路废墟一杀戮,血腥的城防战彻底变成了物资消耗战,用火药和钢铁去换敌人的性命,这是合众国的一贯追求,如今终于成为现实。

章二三 覆灭

尚可喜原本的意图在于巷战中给盟军,特别是谈判强硬派的合众**造成巨大伤亡,从而把盟军逼到谈判桌上,但是尚可喜打错了主意,李定国倡导谈判是担心攻城战出现巨大伤亡,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李定国也不愿意付出太多代价,实际上,他不太支持攻入城市,李定国的计划就是火烧全城,李明勋只是支持烧旧城,而反对烧新城。

明军各藩镇在战争中表现的普遍残暴,相对来说,定国的晋藩表现的较好,很多明军杀人抢劫是习惯,晋藩也是军纪和手段问题。

最大的阻力在晋藩本身,原因很简单,广州城中缴获的金银和贵重物品是要拿出来给各派分配的,但是城内宅院和日用品完全属于晋藩,所以士兵烧毁的会是自己的宅子,他们如何愿意,即便在进攻中,晋藩兵将也限制陆军动用榴弹炮,即便需要火力,也会尽可能使用手榴弹、手臼炮一类的小型火力,晋藩攻占了几条街道,缴获了大量的财物,晋藩兵很久没有得到云贵的支持,所以很穷,一切缴获,哪怕是铁锅、衣服都是弥足珍贵的。

高一功率领顺军和惠藩兵沿着北江北上,一路攻占了韶州等城市,为广州战场扩大了纵深,两广会战最担心的是满清援军大规模南下,但实际并未发生,闽浙的岳乐重兵集团被急于证明自我的国姓给牵扯住,而洪承畴率领的西南重兵集团则趁机猛攻云贵川,吴三桂在四川打开了局面。

汉藩与盟军在广州城的鏖战一直打到了六月中旬,城内物资紧张,而盟军则赦免了绿营和普通士兵的死罪,汉藩士兵仍然要面临流放的惩罚,但合众**保证其家庭的完整,这导致了汉藩大规模的投降。

旧城的战斗没有结束,盟军攻入了新城,得到了新城商贾百姓的支持,广州是个商业城市,这里的每个人都与海贸有直接间接的联系,合众国从未正式统治过广州,但是城里的商民对合众国是了解的。

在北方,满清宣传岛夷吃人挖心是有市场的,但是在广州人们只会一笑置之,他们都知道,所谓岛夷很多都是广东移民过去的,特别是香港,珠三角跑船的大多去过。广州百姓怀念香港开埠带来的商业繁荣,他们更清楚,合众**不杀商贾不掠百姓,唯一倒霉的是那些士绅地主,他们才是合众国针对的目标。

老百姓为盟军带路、运输、做饭,盟军也提供紧俏的粮食、盐巴等报仇,一边是带来繁荣的东番,一边是屠杀过广州的二鞑子,百姓总归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三汉藩在城里有组织的抵抗已经消失了,但抵抗意志却是高涨,脱离了营伍的汉藩兵跑回了家,誓死保卫自己的财产,这些汉藩老行伍跟着藩主从辽东打到南国,经历了无数生死才换来的产业,如何能交由别人。

汉藩兵杀死自己的妻妾儿女,与能拿起武器的兄弟子侄堵住大门,和冲进来的晋藩跳荡兵拼杀在一起,每一座宅院就是一片战场,有些宅院里可能只有一个不甘投降的老兵,而有些则聚拢了十几个人,最大的抵抗阵地是靖南王府,耿继茂聚拢了三百多兵丁,把全府库里的钱财全都拿出来,死命抵抗。

地上到处是尸体,黑火药点燃了周围的房舍,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去,晋藩的士兵穿过被炸塌的靖南王府院墙,冲入其中。

耿继茂手持一把大刀,站在院中,一脚踹翻了身边的箱子,大量的金银珠宝滚落出来,他抓起大把的金银,高声对身边士兵吼道:“上,顶上去,杀一人老子赏一千两,当场就给,上!”

靖南藩的士兵满眼血红,与盟军混战在了一起,激烈的白刃格斗在这一刻爆发,汉藩兵面对厚赏,都是疯魔一般,而一些看清局势的人知道已经没有了活路,更是不顾惜性命,汉藩兵冲进阵列之中,既不格挡也不闪避,就用身上的铠甲甚至血肉去应挡,有些人索性撞倒一人,用头上的铁盔狠命撞击对手的脑袋,士兵们的嘶吼弥漫,加入战场的士兵只想在临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

这不要命的反击挡住了少量的晋藩跳荡兵,紧随其后的掷弹兵更是损伤惨重,原因无他,合众国的步兵因为火器的普及,早已淘汰了各类盔甲,而在肉搏战中,势大力沉的刀斧也比加了刺刀的步枪更为合用,当掷弹兵连长吹响撤退的哨音时,已经被打倒了近百人,余下的人在汉藩兵的冲击下,互相踩踏着跑出了王府。

进攻变了模样,掷弹兵往王府之中大量投掷手榴弹,一点点的清理前进,而晋藩士兵也捡起长矛,组成严密的阵型,那些被手榴弹炸的七荤八素的靖藩兵再次嚎叫着冲了上来,直接撞到了长矛和刺刀上,又是几轮火铳齐射,方才杀人王一般的存在一片片的倒下,靖藩兵越密集,对于火枪来说收割越容易,再坚硬的盔甲也挡不住燧发枪的近距离射击。

阵型徐进徐退,牵扯着敌人的兵力和士气,在院落之中,耿继茂的身边聚拢了上百人伤员,不少人知道末日将至,拔出佩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有些人则上前发疯一般的抢夺耿继茂的财富,撕扯之间,耿继茂被打的无比狼狈。

最后一批靖藩兵一个接一个的自杀,倒毙在了院落之中,耿继茂却是不自杀,看着掷弹兵把他围起来,耿继茂站在白银堆上,手里握着几串珍珠,另一只手提着沾染了血的大刀,对着掷弹兵高呼:“这里有的是银子,来拿,来拿,老子有的是银子,哈哈。”

话音未落,一名掷弹兵把刺刀刺入了他的后背,雪亮的刺刀透胸而出,却是卡在肋骨之中怎么也拔不出来,那士兵索性扔掉枪,耿继茂颓然坐在了银堆上,燧发枪支撑柱他的尸体,脑袋渐渐歪了。

平藩藩主尚可喜站在新城镇海楼上,亲眼目睹了旧城的陷落,火焰从新城出现,浓烟在旧城升腾,枪声、炮声和喊杀声交织在一起,城内宛若地狱,在尚可喜的视野里,陆军士兵清理了街道,让城中的百姓撤离到城外的军营,而新的生力军补充进城,手持新下发的火药武器,清扫下一刻街区,广州城就好比一块大饼,被盟军一口一口的吃下,盟军吃的从容不迫,吃的秩序井然。

尚可喜胸口淤结了一口闷气,行伍三十多年的他见惯了太多的生死杀戮,但这一刻,他仍然有些后悔,在进入广州城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活着走下战场。广州的富饶与繁华让他有了颐养天年的心思,但现在,一切都是泡影了。

结束他美梦的这支军队就在眼前,晋藩兵的凶恶,琼藩兵的贪婪是他所熟悉的,唯一不熟悉的是那些穿着鲜亮军服的陆军士兵,他们进退有度,阵型严整,使用自己所不认识的武器进攻,他们的战术简单而实用,甚至有些呆板,但每个机械的动作都有着巨大的实用性,这哪里是在打仗,简直像老农在收割庄稼,可怜的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汉藩兵就是那些被收割的‘庄稼’。

“来人,披甲!”尚可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高声喝道。

华丽的甲胄披挂在了尚可喜的身上,那只系好扣子的手轻轻拍去了盔甲肩部灰尘,尚可喜这才注意到了不对,扭头一看,为他披甲的不是藩下亲兵,而是他的妻子,而在身后,他子侄已经披挂完毕,面色各异的看着他,眼神之中有恐惧,有期许,更多的则是疯狂。

“诸位,请随本王出战。”尚可喜高亢的声音响起。

一众煊喧嚣之后,尚氏一门的子侄冲出殿外,尚家的女眷则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看到自己的妻子脸贴地面,泪湿地砖,尚可喜问道:“你不祝本王凯旋吗?”

“祝王爷凯旋而归!”女眷们带着哭腔喊道,尚妻却不曾言语。

尚可喜看了她一眼,走出了殿门,尚妻忽然抬头,高声喊道:“王爷,下辈子莫要再造杀业了。”

门外的尚可喜听到了脑袋撞击柱的声音,他停顿了一下脚步,咬牙冲到了最前面。

在镇海楼,爆发了最凶狠的厮杀,三汉藩是满清序列中最狠最毒的三条野狗,盟军上下都是与其有血海深仇,各部士兵发了疯似的冲击镇海楼,拼尽全力的砍杀,一直要把尚家的男丁杀光为止。

六月的最后一天,李明勋顶着南国的烈日进了广州城,这座城市里充斥这腐臭的味道,俘虏们从废墟中拖拽出残缺的尸体,驱赶了尸堆旁那些野狗和乌鸦,然后烧成灰烬,在李定国的陪同下,李明勋走进了靖南王府,这里到处是尸体,耿继茂坐在大院之中,身边堆满了各类金银珠宝,他披头散发,手里还握持着一把珠串,上面沾染了血,此刻是耿继茂的血,而三年前,则是原主人的血,耿继茂的眼珠瞪的巨大,胸口还有一把卡死的刺刀,死不瞑目。

“把尚可喜和耿继茂的尸体全都送到城外去,与那些死了鞑官鞑将一起挂在旗杆上示众。”李定国选择了一个古典式的处置方式,李明勋对此并无异议。

“义兄,这里味道太冲了,你且先去平南王府下榻,休息两日,待定国收拾干净城内,你再行主持工作吧。”李定国说道。

李明勋道:“也好,也好!”

李明勋走出了靖南王府,走着走着,却是感觉到了后背一阵阴冷,他回头一看,见一群四五个孩子正用恶毒狠辣的眼神盯着自己,其中最大的一个也不过十岁年月,李明勋见他穿着华丽,气度不凡,问道:“你为何这般看我?”

“你便是东番贼酋李明勋吗?”那孩子高声问道。

李明勋道:“我便是。”

“我听说,按照你们东番的规矩,藩王之子,只要不足十四岁,也可免死罪?”那孩子问道。

李明勋轻轻点头:“不错,这便是我国律法,便是十恶不赦之人,也不株连,更不会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平、靖二藩,犯有叛逆、屠杀等重罪,便是十恶不赦,然只诛其成年男丁,其余籍没为奴。”

那孩子脸色通红,又问:“你当真是东番贼酋李明勋?”

这时他身旁的妇人已经是反应过来,一把把他拉在怀里,堵住了他的嘴巴,李明勋问:“你是何人?”

那孩子挣脱妇人,高声叫道:“我便是大清靖南王世子耿精忠,李明勋,你的脸我记住了,只要我不死,早晚我会像你们杀死我的父亲一样,把那刺刀插进你的胸口,然后把你吊在旗杆上的!”

“耿精忠?”李明勋笑了。

“你既有复仇之心,此刻我杀了你,也省的日后麻烦!”乌穆抽出了佩刀。

李明勋拦住了乌穆,说道:“耿精忠,你可以继续这么想,但是我告诉你,即便有一天你杀了我,我也和你父亲不一样,我会名留青史,你那个丑恶的父亲只会遗臭万年!”

说罢,李明勋骑马离开,耿精忠高声骂道:“李贼,我耿精忠发誓,此生必报。”

这话尚未说完,就戛然而止,耿精忠低头一看,一把刺刀从胸口探出,与杀死自己父亲的一模一样,他扭头,看到了一张坚毅的脸:“你李明勋说了,不能杀我。”

“他可命令不了我。”李定国冷声说道:“而我也不想把仇恨留在以后!”

李定国在耿精忠的尸体上擦了擦刺刀,又是扔在一边,他身边的将军说道:“您是个实诚人,那东番国主虚伪的很,不似咱西北汉子爽快。”

“你懂什么!想干大事的人都虚伪,直肠子的人成不了大业。”李定国随口教训道。

将军咧咧嘴:“您这不是骂自己嘛。”

李定国笑了笑:“算不上骂自己,反正我又不想做皇帝。”

章二四 收获与整饬

李明勋很快就知道李定国杀死耿精忠的事,他并未生气,如今的广东地面上并行大明与合众国的法律,广州是晋藩封地,按照大明法律处置也算是理所应当,但李明勋只是觉得李定国多此一举。

对于耿、尚家族来说,合众国法律确实不能灭其族,但并不意味着就此放过,这个家族的所有人都会被籍为奴隶,与那些凶悍的汉藩兵一起扔到合众国生存条件最残酷的矿山矿洞之中,在恶劣的环境中接受最艰苦的劳动,即便是精壮的汉子,也活不过三五年,耿精忠这类孩童,半年也是撑不住。

广州的战事方歇,盟军休整旬月,再次出征,这一次,盟军的目标不再是歼敌、收复城市,而是在于夺取重要的关隘,奠定两广稳定的局面。

岭北到两广六条通道,主干道是灵渠,水路沟通了湖南与广西,水运是这个时代成本最低运输量最大的运输方式,虽然偏僻,但却是主要道路,湖南道州与富川之间还有一条贺州古道,这两条通道此刻正在晋藩控制之下,而另外几条,九泷十八滩、梅关、阳山关,以及连通惠州到江西赣州的道路都在清军控制下。

李定国与刘文秀一起北上梅关、阳山关和九泷,这几条道路沟通湖南,而在湖南地区,秦藩和洪承畴的大军正在鏖战,袁时中部则北上龙川、河源,而乌穆则前往潮州府,收复闽粤之间的通道。

潮汕地区如今没有多少兵马了,能打的也就是清军饶平总兵吴六奇,这位韦小宝的义兄不过是潮州的一个地痞,三汉藩入粤的时候组织了一批地痞流氓,从尚可喜那里得到总兵职衔,一路带着清军在潮州烧杀屠城,算是一个恶棍。

与平靖二藩在澳门走私一样,吴六奇也借着潮汕地区的优势进行大规模的走私,所以安全局对于吴六奇及其身边的人很熟悉,吴六奇有过屠城历史,十恶不赦,是不可能被赦免了,其麾下几个将军都在与安全局联系,两广的局势现在已经可以看清了,三汉藩覆灭,两广已经没了希望,曾几何时,人们希望主帅博洛可以率领闽浙援军南下,重拾局面,可闽浙一带国姓闹的欢,抽调不出多少兵力来,广州光复后,博洛返回了京城,其余各部也只能各自防守。

海军陆战队从澄海登陆,直扑潮州,吴六奇准备在潮州劫掠一番逃往福建,正与从惠州方向的骑兵团撞在一起,吴六奇派兵接敌几次都是大败,纵有四千兵马也是被困城中,陆战队攻城炮尚未拉到城下,其副将投降,吴六奇麾下一游击尽弃财货,率领仅存的骑兵冲杀出去,带着吴六奇和七百余骑兵冲出包围,吴六奇感念其恩德,率他前往了分水关,入关之后,那游击忽然发难,率领亲兵反正,杀死吴六奇和接应的福建守将,引早已埋伏在关口之外的陆战队入城,合众国再夺分水关,打开了前往福建的大门。

其他几路多是顺利,只有晋藩贺九仪部在梅关撞了一鼻子灰,好在沈永忠部实力不强,李定国让刘文秀统兵攻打,一直到年底才是攻破。

李明勋没有参与这些战斗,广州还需要他主持局面,第一件事就是分配此次两广会战的缴获所得,按照事前的约定,合众国只得到潮州一府,所以潮州所获不参与分配,而分配的第一步就是按照琼、晋二藩的约定,交换两广的藩地,在李定国的主持下,广西南宁、梧州、浔州三府给了琼藩,而粤西四府之外再得肇庆和罗定州,而按照约定,珠江向盟军所有势力开放,所以双方的藩地都是连接成片,而琼藩也需要派兵防守前线关卡。

地盘分完就是分缴获的财货,这方面,盟军各藩镇都能从中拿一份,李明勋定下分配额度,合众国拿三成,琼藩拿两成,晋藩拿一成,其余分给其他藩镇,在比例上,晋藩拿的少,但利益不能这么算,因为晋藩拿到了原属于三汉藩所有的田亩、宅院这些不动产,缴获的军需物资中,其也占了大头,细算下来,晋藩拿的才是最多的。

广东本就富庶,而这些年来,三汉藩与琼藩战事不断,每年从京城也能拿到四百万以上的军费,此次两广会战,两广成为了主战场,仅在会战期间,就支付了一千万两以上的军费,虽然这些银两会通过各种途径流入绅民手中,但沉淀在三汉藩和绿营手里的更多,收复几个府,仅从清军汉藩、绿营、民政官等官僚家中、衙署中缴获的金银铜贵金属就不下一千三百万两,加上各类字画、古玩、高档家具衣物,以及各类其他物资,总价值在两千万左右,而合众国获得了六百万。

这个数目很大,但对于合众国来说,两广会战仍然是亏本的买卖,虽然这场会战中,歼灭(杀、俘)清军达到八万六千多人,而盟军约两万一千人,其中合众国三军损失了七千五百人,可谓一场大胜仗,但取胜的原因不在于什么指挥、武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大量的物资消耗,旁的不说,合众国为此次战争消耗的火药就是清军全军的四倍,如果加上其他藩镇,盟军的火药消耗是对手的七倍,整场战争中,仅陆军和陆战队制式燧发枪的纸壳定装弹就消耗了一百二十万发,榴弹、臼炮弹和手榴弹等这些开花弹足有十二万,至于实心弹、霰弹更是难以计数,这还只是兵工厂给出的数字,而在战争中,明军藩镇的弹药损耗完全无法统计,更不要说,在战争中,还大量使用缴获的火器和火药了。

物资的损耗是成本的最大一环,但李明勋仍然感觉到欣慰,至少这是黑火药时代,命中率什么的还好说,如果是平均二十万发子弹才打死一个人现代战场,那合众国这点物资就真经不起损耗了。

其次则是战损设备,这场战争中,合众国海军战沉了二十多艘大小船只,三军中有四百多门火炮不适合再进行战斗,如果没有炮台愿意接受它们的话,只能回炉重炼,而打坏的燧发枪更是有六千多支,而人员损耗同样惨重,七千四百人的阵亡和一千七百人规模的重伤退役让合众**几乎损失了一个加强旅,大规模的折损人员发生在攻城和阵地战,而野战损失率极低,而排名第一的还是各类疾病,攻打广州和深圳大营时,士兵被迫在恶劣的堑壕里吃喝拉撒,损失了很多人,特别是广州围城战,那时气温很高,疾病更是多发。

为了这场两广会战,统帅部支出的军费多达一千七百万两,当然,其中部分是盟友赊购的各类物资,在战后归还,但军费仍然在一千五百万两左右,除了所分的六百万两,合众国在潮州清理士绅也得到了三百万,但不足以改变财政赤字的现实。

先后进行了中荷战争和两广会战,统帅部军费严重超支,未来一段时间需要休养生息,各藩镇也是如此,而满清也需要时间重新组织一支可与两广盟军对战的重兵集团,接下来的两三年里,很难再有如此规模的大会战。

与上一次军事管制潮州不同,这一次,元老院正式向全国宣布,成立潮州行政长官区,为潮州本地的合法百姓提供国民身份,而这些国民在三年之后,就可以通过提请税务表的方式,申请成为公民,继而获得和其他国民一样的政治地位和法律权益,而对于不愿意加入合众国的潮州本地人,合众国在法律、税收等方面都以外国人视之。

而为此感到最兴奋的其实是合众国的这些藩镇盟友,晋藩和琼藩都是知道,合众国对国土有着严格的界定和责任划分,当初的潮州只是作为殖民地的地位存在,因此在清军大兵压境的时候可以直接放弃,但潮州成为了合众国的国土,那地位就完全不一样了,寸土必争之下,不打一仗是不可能放弃的。

而在分配完此次两广会战的收获之后,李明勋在香港召开了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第一次会议,出席此次会议的都是各藩镇的藩主、将帅,而在这次会议上,李明勋对统一战线内的抗清力量进行了一轮新的裁定,被称之为整饬军务。

如今的两广盟军中,有合众国、晋藩和琼藩三大巨头,除了三大巨头之外,还有顺军、惠藩等藩镇,这些藩镇在两广也有大大小小的饷源地,大的一两个州,小的两三个县,这些小军阀利用饷源地掠夺民财,供给军队,而大藩则利用军阀顶在前线,以饷源地为分战区,各取所需,但给两广百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在某些州县,百姓不仅要承担高额税赋还要出徭役、当壮丁,甚至强征为兵,这导致了大量百姓逃亡,土地撂荒。

而李明勋的整饬军务政策就是在两广只存在琼藩和晋藩两大盟藩,其余的军阀一律上缴财政和行政权限,其军队所需的军饷物资由所处藩地的大藩提供,一应抚恤和士兵家属安置也由其负责,各军阀只负责训练士卒参加战争,不再参与其他活动。

而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晋藩与琼藩联合制定明军军饷待遇与征兵制度,在首先就是清理明军现有的军镇,淘汰其中的老弱病残,士兵的身高、体重、体能和技艺都必须有严格的限定,明军不再分正兵和义兵,而是把合格的士兵按照军种划分为披甲步兵、火枪兵、骑兵、炮兵和辅兵,不同兵种享受不同待遇,而想要加入骑兵、炮兵这类高军饷兵种,就要掌握其兵种所需的技艺,而辅兵的数量被严格限定,以防止各军阀鱼目混珠。

而接下来就是统一指挥权了,逐步的把军权从各藩镇军阀手中转移到两大明藩手中,提高军队的效率,降低因为战争对百姓的伤害。

所谓的整饬军务就是两广军事力量的大洗牌,让两广只存在三大军事力量,其余一律被吞并吸收,军阀们显然是不满权柄上缴的,这影响他们的利益,但在三大巨头已经取得一致,且清军已经被驱逐出两广的情况下,这些军阀也是无可奈何,而三步走的计划也是温水煮青蛙,但军阀们也不只有等待收编的一条路,李明勋为其提供了许多退路,最好的莫过于把麾下兵马全盘交出,带着亲信家人去合众国的海外领地去做富家翁。

表面上,获利最大的是琼、晋二藩,但实际上,合众国在其中也得利不少,琼藩、晋藩力量的提升可以极大增强盟军的力量,而那些小军阀的消失也可以解放出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没有他们的剥削,两广百姓将更具有消费能力,商路会更加畅通,成本会降低,这会极大的促进贸易的发展,更重要的是,这些掌握了大量财富和人口的小军阀最终会选择加入合众国,为合众国海外领地的发展带去财富和人丁。

不光是这些小军阀被整饬,其实两大明藩也要进行改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精兵简政,两藩之中都存在大量的义兵和民兵,两广会战已经证明,这类军队在真正的战斗中根本毫无用处,只有职业兵才能胜任危险的作战任务,而后勤等方面,专业的运输兵配合招募来的民夫则更有效率,必须大量削减这些士兵数量,才能降低两广百姓的负担。

而另一方面就是行政,特别是晋藩,从西营入云南以来,一直是军中偏俾之将来统治百姓,少数科举文官担当州府长官,这些军中出身的大老粗当官,不仅会带来大量的贪腐、冤案,还会造成行政效率的下降,降低两广对战争的支持。

而这一点上,琼藩已经是晋藩做好了表率。

章二五 安排

无论是社团时代还是合众国时代,毫不客气的说,中明合作的最大得利者就是琼藩,而琼藩得到合众国最大支持可不是因为李明勋与林士章等人的私人关系,而是因为双方存在的巨大共同利益。

琼藩藩地与合众国各行政区相互给予最惠国待遇,双方的商人可以在对方的领地内经商、生活,宛若在本国国内一般,琼藩体系内,棉、糖、珠、铁、瓷等各主要产业中,合众国国有和私人企业都占据了很多的股份或者拥有强大的话语权,琼藩是离不开合众国的,而在政治方面,非合众国就琼藩,而是琼藩就中国。

譬如在官制方面,明末的混乱导致科举制度无法有效组织,而军阀藩镇盛行更是让科举销声匿迹,特别是孙可望出滇抗清之后,士大夫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南明的军队和国土已经完全控制在藩镇手里,天子和官员已经是吉祥物的存在,琼藩也不例外。

在琼藩开藩伊始,林士章、袁时中和黄蜚三大巨头就派遣家族子侄接管了粤西所有重要的军政官位,迈出了琼藩独立的第一步,即便是两广崩溃的时候,大量宗室、官员涌入琼藩,琼藩也只是提供生存资料,连必要的待遇都不给,曾经有人乱兵打劫过琼州府城周边一村落,一连抢了七八个侍郎、尚书,十几个伯爵公爵,还有不少的朱明宗室,对待这些人,琼藩态度很强硬,要权没有,要官没有,要兵没有,要钱也没有,你若呆在琼藩,顶多给你一片立锥之地,一块耕耘之土,若是不愿,请去云贵找天子。

而琼藩的‘中国化’却是刚刚开始,在统战学堂建立之后,琼藩派遣数百名年轻学子前往济州学习军事和治政,在统战学堂在香港建立分院之后,数量更是多了,而这些学成归来的学子也快速被安插到重要岗位,军队自然好说,军令如山,旁人说不出什么,但当统战学堂政法系的学子被安置在各州府衙门的时候,引发了士大夫阶层的巨大反弹,这群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进士、举人都无处安置,怎么能任用那些连科举都不曾参与的人呢?

为了这件事,林士章直接与读书人动了刀子,但在任用上,林士章还是动了动脑筋,弄出了赐出身制度。

林士章先是在琼州府开办了一个新式学堂,招收十二岁到十四岁的识字学员,毕业之后,前往香港统战学堂政法系学习、或者留在粤西担当吏员,而在统战学堂学成之后就可以选择回粤西参加工作,或者前往台北上国立大学,如此出现了初级、中级和高级学员,而林士章从永历那里要来了一大票的敕书,给所有参加工作的毕业学员赐出身,新式学堂毕业的赐秀才出身,统战学堂毕业赐举人出身,国立大学毕业的赐进士出身,生生把大明科举的表和新式教育的里结合在了一起,日后选用这些人,就按照出身来,赐进士就当进士用,赐举人就当举人任命,又胡乱塞了几个正统的举人、进士,直接奠定了琼藩主导的官员任用体制。

林士章不知道的是,这套生搬硬套的政治规矩在合众国日后收复大陆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并且最终影响了日后中华民族的考试制度,而所谓的赐出身制度最终演变成了学历制度,进士、举人渐渐演变成了学位。

而这套任用体制造成了琼藩的藩地的官员、将领大多是合众国培养的,这位日后两国的合并打下了基础,比统治阶级的融合度更高的是经济贸易的融合度,在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都与合众国密不可分的情况下,琼藩这个合众国第一盟友的身份坐实让人感觉放心。

类似的官员任用体制同样套用在晋藩身上,而李定国对此并无多少异议,只是要求第一批前往统战学堂学习的必须是晋藩那些将领的子侄,而在广州、惠州两地开办的新式学堂,三年内只招募晋藩子弟。

李定国不是不知道这套制度的用意,但却并未违反他的原则,琼藩利用这套制度获得了强大的军力和极高的政治效率,李定国也想如此,而他的根本原则是反清,也仅仅是反清,复明不复明的与他无关,只有朱明皇室和士大夫才会反对这类政治制度,李定国与这两者的目标并不相同。

而晋藩唯一让合众国有些不满的是去对士绅阶层的宽容,收复两广之后,李定国仅仅是抄家了广东的藩、官、将、兵,而对士绅阶层却选择了无视,即便是那些有族人在清廷为官,与三汉藩有姻亲关系的士绅,也只是收了一批赎罪银,同样是广东,潮州的士绅就是全部被一网打尽。

而李明勋更理解李定国的决策,他刚入广东又以本地为藩地,如果一股脑消灭了士绅阶层,那谁来帮他治理藩地、收取赋税,他李定国脱离西南序列,带走的只有精兵没有官僚阶层,他又不能把自己的藩地交由粤西和合众国派来的官员,至于那些腆着脸凑上来的大明遗老遗少,李定国更是不信任,还让人以假冒大明官员为由抓了一大批。

当然,晋藩与朱明优免士绅还是有着极大不同的,在治政方面,特别是赋税和土地制度上,李定国完全是拿来主义,把孙可望在云南实行的简单粗暴的一套直接用在了广东,并加以改良,晋藩兵继承了三汉藩所有的宅院和一半的土地,而其余一半作为官田分配给穷苦百姓,以得民心支持,李定国用强制性的命令把土地的地租税率降低到了一成,然后对百姓施以高税率,与云南一样,每亩出产一成归田主,五成归百姓,四成归晋藩,百姓受到的剥削大减,原先交给地主的租子成了交给朝廷的税,晋藩实际上是从地主的身上割肉吃,而晋藩和琼藩联合宣布,把永历八年以前的欠税全部取消,无论是欠的满清还是朱明,无论是隆武、永历还是其他皇帝、监国征收的,全部取消。

而在其他经济政策方面,李定国还是很给合众国面前,或者进行的补偿,比如在钱制方面,李定国虽然公告天下,除满清钱外,所有钱币都可以流通,但却要求,但凡军饷发放、官将开支、军需采购和赋税上缴,一律只收中国银圆和铜圆。

几番简单粗暴的组合拳下来,广州迎来了安定之后的经济大发展,百姓丰足,经济繁荣,为日后盟军收复中华故土奠定了基础。

进入八月,整饬军务已经实施了大半,大部分的军阀都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少数有二心者,多与秦藩孙可望甚至满清联络,很快就被扑灭,而在藩镇之中,顺军忠贞营和惠藩是最重要的,战前答应二藩的条件依旧不变,但需要二藩接受琼藩、晋藩的直接领导,显然,二藩不会同意,也只能由李明勋亲自出面解决。

李明勋想要让惠藩加入九龙开发公司,前往九龙地区殖民,以惠藩数千精兵,李明勋答应在下一次九龙开发公司公开募股集资的时候,为杜永和谋取百分之十的股权,但是被杜永和拒绝了。

九龙开发公司中,李成栋的三个儿子是大股东,当初李成栋为东勋分家的时候,杜永和就与三义子闹翻了,如何还能捏合在一起,杜永和也不愿意继续在两广为将,他曾与琼藩、晋藩并列,一朝寄人篱下,他心中过不去这个坎儿。

杜永和最终选择前往南非,加入非洲公司前去殖民,而惠藩硕果仅存的四千六百名士兵(包含辅兵)中,有一千三百人愿意随主帅前往非洲,而李明勋在骏府为这些士兵和家属划了三万亩免费的土地,而这些士兵将会全部加入非洲公司,成为其正式雇员,而在下一次扩股之中,公司雇员及直系亲属拥有股份的优先认购权。

除此之外,杜永和说服了其中一千五百人前往了九龙地区,加入到了李成栋义子麾下,而条件则是由李明勋出面公证,九龙公司的百分之七的股份属于李成栋那未成年的儿子李元皓。

至于其他的士兵,要么加入琼藩,要么解甲归田,有些变卖了广东的家产之后,前往了台湾或者吕宋,或许这群经过了无数大战的士兵想去一个真正能远离战争的地方。

而顺军忠贞营则麻烦很多了,他们毕竟建立过大顺王朝,差一点完成了改朝换代,除了合众国,骨子里谁也瞧不起,琼藩是朱明,晋藩是大西,都是大顺曾经的仇敌,被他们吞并是绝对难以接受的,顺军既不想解甲归田,也不想受制于人,他们还想活跃在这个舞台上,但在两广没有地盘的情况下,顺军只有两条出路。

“郢国公,你的顾虑我很清楚,但是目前,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在两广,你只能从属于琼、晋二藩中的一个,如果你继续独立自主,我想可能要去夔东了。”李明勋颇为无奈的对高一功说道。

所谓夔东就是明末抗清战争中,大陆最后一片抵抗区域,唯一四川、湖北、陕西的交界处,原本大顺军部分军队联合当地的抗清地主武装组成了联盟,而原本历史中,忠贞营最后一点骨血也是在那里沦丧,只是因为李明勋穿越,历史轨迹已经完全改变。

高一功面色苍白,他年纪渐长,有些体力不支了,他说道:“阁下,从两广前往夔东,实在艰险,关山阻隔,如何成行,且夔东已为满清所困,既无粮草也无甲械,无法成大事。”

从广东前往夔东,需要穿越孙可望的占领区,在孙可望与合众国一方事实敌对的情况下,谁也不敢保证孙可望会有动作,而穿过满清敌占区更是困难,忠贞营可不只有那七八千兵马,还有三万多家属,带上这么多人穿越四省,万里迁徙,能活着一半到夔东就不错了。

“阁下,我顺军一脉可否义从于贵国。”高一功说道,这便是他想到的第二条路。

合众**队体系内有义从兵,大多是山东农民武装改变过来的,合计规模在万余人,此刻在济州和青岛要塞之间轮换,合众国供给其武器粮饷,其为合众国出战,接受指挥,实际上更像是雇佣兵。

“你是永历天子亲封的郢国公,如此作为可不合适。”李明勋略感为难,合众国陆军以往收编的义从军都是农民起义武装,虽说是明国人,但无明国官职爵位,而忠贞营是隆武天子所建,这位高一功又是永历天子所封的国公,让其义从合众国,那就是公然挖朱明的墙角,今天能挖一个忠贞营,明天岂不是连晋藩和琼藩也挖过去,虽说这二藩也在李明勋计划之中,但与温水煮青蛙的战略不符合。

以永历政权文官和藩王那尿性,一旦真的如此操作,或许会对合众国宣战。

忠贞营不值得合众国为此冒险,也只有琼藩和晋藩值得,李明勋如果想冒天下之大不韪,索性给林士章、李定国元老身份,直接吞并了这二藩,那才不会得不偿失。

高一功跪在地上,诚恳说道:“元首阁下,满清与我大顺一脉有着血海深仇,我大顺不可不报,请元首阁下为我部谋一出路。”

李明勋扶起他,说道:“必正兄,若你执意抗清到底,那只能委屈你忠贞营了。”

高一功问:“请元首示下。”

李明勋的方法很简单,让高一功率领忠贞营及全体家属前往吕宋,脱离大明国籍,高一功也放弃大明爵位,在吕宋,接受当地行政长官区的雇佣,前往卡加延河谷拓殖,名为拓殖,实为改编,先让其做雇佣兵,然后对忠贞营进行现代化改编,其军官前往陆军学堂接受教育,士兵接受陆军训练,使忠贞营军制、战术和装备都与陆军一样,完成之后,以合格者重组一支兵马,加入合众国陆军,高一功等忠贞营旧将仍为指挥官,以合众国整编陆军身份继续参与抗清战争。

本质上,就是让忠贞营加入合众国,在短期内,其将领一如以往忠贞营,好似从前一般,但随着伤亡、退役,其中军官和士兵都会被替换,忠贞营也只有这个名字留下来。

顺军仍然无法避免被吞并,只是被合众国吞并罢了,区别是,顺军一脉的将领士兵的利益可以得到保证,高一功最终选择了这个方案,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自己死了,这支被李明勋命名为忠贞旅的军队要由李来亨率领,李明勋对此无异议。

章二六 航线

忠贞营最终如愿撤往了吕宋岛,并在那里成立了忠贞旅,因为忠贞营中步兵居多,骑兵寥寥无几还严重缺乏战马,所以忠贞旅被设定为一个步兵旅,后加强了骑兵和炮兵之后变成了混编旅,而李明勋答应高一功,给忠贞营一个师的编制,给予其第五步兵师的编号。

考虑到两广会战后,南方战区混成旅扩编成了第三步兵师,那么距离忠贞营扩编成师只有一个师级单位,忠贞师那一日并不遥远。

两广会战之后,合众国所获除了银钱之外,便是人口,主要是三汉藩藩下兵和两翼绿营兵及其家属,以及两广的犯官及其家属,这些人口加起来超过二十二万,犯官、汉藩将领在广州城下被公开枪毙,大量的家属籍为奴隶,而罪责稍轻的则进行流放,最轻的只是被判劳改。

劳改犯前往台南和吕宋劳改,流放犯则按照罪责大小判处不同的流放地,合众国已经建立起三条完整的流放链。

第一条从高雄出发,流放犯上船之后沿着吕宋岛的东海岸南下,先前往北流城,这座城市唯一卡加延河的出海口,因为卡加延河从南向北入海,而本地移民又多是从广西北流县出来的难民,因此命名为北流城,而忠贞旅也会抵达这里,一边开拓一边整编。

在把罪责较轻,流放北流的犯人及家属放下之后,继续南下前往黎城,也就是原来西班牙城市黎牙实比,这座由安全局和海军部掌管的城市并不接受流放犯,却接受重罪奴隶,他们会为流放犯的船只提供补给,让其继续南下前往金城,大部分的流放犯被流放于此,而一些特殊的流放犯则会前往更遥远的澳洲。

这些流放犯却是一些罪责较轻的绿营兵,因为流放犯到流放地之后,仍旧会承担时间不等的劳改惩罚,只是因为流放的距离长短而不同,同样的流放犯人,在北流就需要劳改十五年,到了金城却只有五年。而罪责较轻的绿营兵是被流放到澳洲且劳改时间被判十年以下,他们抵达澳洲之后,则会直接变成自由民。

因为合众国探险船已经掌握了东澳大利亚暖流,所以无需再绕行塔斯曼航线,因此速度快了许多。

而第二条航线同样在高雄出发,先抵达荣耀堡,继而南下到马尼拉湾,第三站是位于巴拉望地区的联合港(公主港),这是吕宋商人在巴拉望贸易公司的地盘,是一家新近成立的殖民公司,其主要资本来源于吕宋,理事会全部是吕宋商人,而吕宋地区拥有合众国境内目前最多的外籍商人和海外移民商人,因此被如此命名,而总部也取了联合港这么个名字,实际上仿照英国东印度公司,这家公司全名就叫:伦敦商人在东印度贸易的公司。

离开联合港则进入文莱港,在两广会战期间,婆罗洲开发公司已经拿下了这座城市,开战的原因是华裔商人在文莱港贩卖猪鬃刷子,引起了本地居民的大反弹,虽然后来证明那是一个谣言,那位商人贩卖的是马鬃刷子,但已经不重要了,婆罗洲公司以文莱苏丹国屠杀外籍商人唯由介入其中,两千人的军队灭了这个南洋小国,将国内近十万人口掠买为奴隶,而以中国人为先祖的文莱王室也不例外,文莱港刚刚接手,正是需要人口的时候。

下一站自然是晋城、文岛港,在文岛港停留补给之后,则会继续南下经过万丹港,英荷战争如火如荼,东方的两家东印度公司打的难舍难分,在印度洋上,荷兰人发动了海战,而在东印度群岛,荷兰人发动了陆地战争,新任总督马特索尔科先是与马打蓝苏丹国达成停战协议,继而阻止了军队攻灭了万丹苏丹国,把境内的英国商站付之一炬,而作为对此默认的补偿,荷兰东印度公司把其中一块划给了中国航运集团作为非军事区。

合众国承认这块区域属于荷兰人,并上缴赋税和象征性每年一两的租金,在区域内不得进行军事活动也不得驻扎军队和战舰,实际上,中国航运集团只是为移民提供一个据点,在万丹补给之后,移民船会南下,在此,移民船分两条航线,一条在南半球冬季,借助东南风前往南非的三个据点,而另一条则是在南半球夏季借着西北风前往西澳城。

第二条的航线为南非和澳洲提供流放犯人,但却是有区别的,前往澳洲的流放犯很多是刚刚被俘虏的清军,而前往南非的则是在劳改营中表现良好的老犯人,南非各个据点距离本土太远,合众国需要保证前往那里的居民都要可靠,以免给其他殖民者可趁之机,而澳洲不同,那里就是一个孤岛,什么样的人都敢塞过去。

第三条航线中走西洋航线,从香港出发,沿途进攻琼州府、九龙、华城(北大年)、狮城、槟城,最终抵达锡兰岛上的亭可马里,当然,那里已经因为生产香料被元老院命名为香湾港。

这些流放线路上会经过很多合众国的据点,而法庭对流放犯人的定罪也并非一成不变的,在沿途据点,流放犯人生病体弱不能前进的时候,犯人就可以选择留下来,只是刑期会有所加重,比如,流放文莱劳改十年的人,如果选择留在荣耀堡,可能劳改时间就要提升到十三年。

而同样罪责的人,在法庭宣判的时候,选择流放越远劳改期限就越少,去澳洲会直接变成自由民。

而这些是公开的流放航线,金城尚未公开,所以后两条航线也是移民航线,而在移民上,国家也会鼓励商业移民或者商船支持移民,前往香湾、西澳、开普敦等地的商船,如果来航时带来了愿意留在本地的移民,就会获得贸易特权,比如西澳,在棉花紧缺的时代,带来的移民多少直接决定了棉花交割数量。中荷战争胜利之后,大量俘获、扣押、抵债的荷兰船只和退役的一些军舰成为了流放船的首选。

而除了金城航线之后,还有前往美洲的航线尚未公开,在中荷战争中俘获的一艘名为白鹭号的奥兰治亲王级武装运输船则在这条秘密航线上服务,这样,两艘船每年为美洲的金山城送去九百到一千人(路上损耗超过三分之一,所以都是流放犯人)。

流放制度让海外领地和殖民地非常支持合众国在大陆的战争,为他们流放过去的人要么是具备武艺的军人要么是识文断字的官宦,识字率远超本土,这也为中华文明在海外的传播和壮大奠定了基础。

永历八年八月上旬,李明勋在香港为一家航运学校剪彩,这家航运学校是由沈廷扬家族和郑彩家族出资建立的,目的是培养航海、导航、管理、远洋贸易和外语人才,其服务的对象是各大小航运公司以及那些船东,而其中招生数额最大的却是水手科,航运学习会用九个月到一年的时间培养能胜任远洋航行的水手,而其中数量最多的将是移民水手。

所谓移民水手并不是来自其他国家的水手,而是愿意前往合众国海外领地的水手,这些水手在航运学校学习而无需缴纳学费,其学成之后,自然有各大航运公司和进行远洋贸易的船主来招聘,而这些人会为他们付学费。

中荷战争胜利和南非、澳洲殖民地的开辟,印度洋地区成为了合众国商人的贸易范围,急迫需要远洋水手,而远洋航行往往会造成大量水手死亡,因此前往印度洋时,水手都是超编的,而船长们雇佣移民水手,虽然会花费一些钱财,但是抵达目的地之后,会获得相应的贸易特权,所以根本就是赚钱的买卖,这比在市场上寻找移民要划算的多。

剪彩完毕,李明勋骑马赶往了码头,登上了新近下水的战列舰朱雀号,而在他身边陪伴的则是沈廷扬,李明勋道:“沈公这航运学校两月前便是妥当,何故迁延至今日才剪彩,平白误了许多人学业。”

沈廷扬道:“有元首阁下剪彩,等两个月也是得当。”

郑彩在一旁笑道:“沈兄是怕元首阁下真的与郑成功打起来吧。”

沈廷扬尴尬笑了笑,道:“元首虽一言九鼎,老夫终究是心中颤然,此番延平王有诸多不是,元首怪罪也是应当,老夫自觉还有几分交情,特与元首一同北上舟山。”

李明勋笑了:“沈公与我的交情还是有的,只是打起来不打起来,还是要看他郑成功,至少我本人是带着一颗和平的心。”

“若和平,何必带这么一支舰队呢?”沈廷扬问道。

在李明勋的舰队之中,有战列舰青龙号、麒麟号、玄武号,朱雀号,台湾级战列舰吕宋号、永宁号、南华号、澳洲号,重巡洋舰海参崴号、槟城号,总共八艘战列舰,两艘重巡,此外还有六艘风帆护卫舰组成了的分舰队,这些军舰中,朱雀号、南华号和澳洲号以及两艘重巡都是中荷战争后下水的,而这样一直战列舰队足够灭掉舟山国姓的海军。

李明勋笑道:“若战争,舰队之中就该有陆战队和桨帆舰队了。”

李明勋说的也是实话,在舟山作战,威力无穷的战列舰确实不如桨帆舰队管用,只率领战列舰队,那是威慑而非战争。

沈廷扬脸色苍白,不知该说什么,无奈的摇摇头,舰队一路北上,因为逆风,十二日才是抵达舟山海域,李明勋以送沈廷扬前往舟山威名,率领大舰队从舟山、岱山等主要港口驶过,并且在舟山港外进行了一次火炮演练,数百门重炮齐射的场面就出现在国姓面前,然后扬长而去北上了泗礁山。

李明勋派人把沈廷扬送去了舟山,只字未提他的条件,只有一样,让郑成功前来泗礁山谈判,限十日赶到,十日之后会如何,李明勋没有说,但没有人会不明白。

郑成功也没有直接前往泗礁山,而是李明勋抵达泗礁山的第三天,派遣了一个使者前往了泗礁山。但这使者并未见到李明勋,而递上去的延平王亲笔书信也是未曾回应,甚至于无从开启,这使者也是个能言善辩的,在侍从官重申让郑成功亲自来见的情况下,使者问,郑成功以何身份来见。

如今的郑成功已经不是当初的国姓了,在李明勋收复两广的这段时日,郑成功通过秘密途径与远在贵州安龙府的永历天子取得联系,并且与孙可望达成了秘密的政治同盟,如今的郑成功乃是大明延平王,节制东南沿海水陆三军的大将军,被大明天子所认可的郑藩藩主,而原先的监国朱以海则以监军身份继续在舟山视事。

如此一来,舟山军队便不再是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成员,李明勋这位抗清盟主是不能命令郑成功前来陛见的,而郑成功与李明勋不属同一政权同一国家,又如何主动上门呢。

而李明勋给使者的回答是,何以令国姓来见,唯我强彼弱尔!

使者哑口无言,只得再回舟山,不出两日郑成功便是踏上了泗礁山岛,原来其早就乘船来到左近,先派遣使者前来试探,不成再亲身前来,如此做派,虽被下属称之为谨慎,实则还是畏惧了合众国海军的实力,因为郑成功很清楚,纵然泗礁山与舟山距离很近,但海上失期常有发生,郑成功努力数年才是有今日之成就,如何敢以之冒险,再者,李明勋究竟何意,郑成功着实难以猜透。

郑成功在侍从官的引领下从停满战列舰的码头离开,来到了一座小庙前,泗礁山很长时间内扮演移民中转站的角色,海上风浪恶劣,生死难料,人心无以寄托,遂你一砖我一瓦建起这小庙,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宝相庄严,但眉眼之间多了一丝怒色,更显严厉。

“将军,你的刀。”侍从官在门口伸出了手。

郑鸿逵喝道:“你家主子安了什么心,竟然。”

“罢了,我乃大明藩王,他李明勋能奈我何,而且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问心无愧之人,还怕区区手段!”郑成功义正言辞的说道,大踏步的走进了小庙。

章二七 揍

在佛像之下,摆着两个蒲团,一方矮几,李明勋坐在一边,桌上只有一壶酒,一枚酒杯,没有菜,也没有筷子,他自斟自饮,脸色阴郁,郑成功站在当口,细细打量周边,发现佛像下摆着牌位,是黄斌卿的,他就知道今天这件事不简单,不过郑成功早有准备,他走上前去,而正殿的门却是关上了。

庙内面积不大,不像是能藏下大批刀斧手的模样,郑成功也知道,李明勋想杀他,在他离开舟山之后命运就注定了,索性走上前去,坐在了李明勋的面前。

李明勋倒了最后一杯酒,倒进嘴里,郑成功道:“阁下,在佛前饮酒,是对佛祖不敬。”

李明勋似乎没有听到,他脸色有些晕红,已经有三分醉意,酒壶在扔掉之后,李明勋问:“国姓,黄斌卿是怎么死的?”

郑成功脸色一正:“王贼朝先为壮大实力,火并黄帅,被本王。”

正说着,李明勋忽然出手,一巴掌抽打在了郑成功的脸颊,啪的一声脆响,郑成功的辩驳戛然而止,他眼珠瞪大,愣在了原地,郑成功万万没有想到李明勋会亲手打自己,他宁可相信李明勋会杀了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被打耳光。

“放屁!”李明勋喝道,手指着郑成功的鼻子,严厉问道:“说实话,黄斌卿是怎么死的?”

“你竟然敢竟然敢打本王!”郑成功脸上火辣辣的疼,心中更是屈辱,高声反问。

李明勋冷笑一声,又是一记反手,抽打在了郑成功的左脸,他说道:“第一巴掌,我是替冤死的黄斌卿打的,这一巴掌,我是替死在安平城的田川氏打的。

你们郑家父子算什么狗东西,一个叛明降清,一个胡作非为,我真是可惜了田川氏那么好的女人,她不过是日本一个普通的贵女,瞎了眼,嫁给了郑芝龙那个狗东西,又生出你这么个不孝子,她是被清军烧死在了安平,也幸亏死于东虏之手,不然要被你生生气死!”

郑成功怒目而视,已然站起,李明勋也是站起,一米八的大个子之下,郑成功不过尔尔,李明勋道:“说,黄斌卿是怎么死的!”

郑成功怒道:“其为王贼所害!”

咣当!

李明勋飞出一脚踹在了郑成功的胸口,这凌厉的一脚直接把他踹飞去了三四米,李明勋解下腰带,用脚踩住郑成功的后背,一下一下的抽打,直打到没了力气,才是踢开了郑成功,说道:“混账玩意,不孝子!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看看这个吧,收起你那点愚蠢的小聪明!”

说着,一封信扔在了郑成功的面前,那信是施琅亲手所写,上面明明白白向李明勋说明了东南变乱的始末原委,从施大显联络郑成功到郑成功命令他向岳乐提议用大运河转运水师,发动舟山之战,到郑成功提早准备,介入舟山,继而害死黄斌卿,南下夺取金夏二岛,逼反施琅,导致金、厦二岛失陷,岛上近七万军民,被俘被杀,桩桩件件都写的明明白白。

“这是施琅那个叛贼的离间计,你堂堂一国之主,还看不透吗?”郑成功忽然大笑,高声反问。

李明勋微微摇头,又是上前,抓起地上的郑成功的脖颈,狠狠的抽了两个嘴巴,喝道:“收起你那点狗屁小聪明,离间是真,这内容也是真,这你应该清楚,我若是想灭了你的势力,有没有这封信毫无区别。”

郑成功这才明白,信中的内容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明勋信不信!

郑成功翻身而起,吼道:“是我做的又如何,我就是要这样做,李明勋,你算什么东西,也能教训我,口口声声叫我不孝子,我若碌碌无为才是对家母最大的不孝!

李明勋,你算什么,样样不如我,可恨老天瞎了眼,让你成了事儿!我郑成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先帝亲封的国姓,赐名的成功,如何能被你比下去!要成大事,就得不拘小节,黄斌卿、郑彩之流,掌握雄兵却不以御虏抗清为业,整日钻研走私、贸易之利,这等碌碌无为之辈,如何能占据东南沿海地利,其在东南沿海,于抗清不利,就应当让出地盘和兵马,交给本王,可恨那黄斌卿,自己屈居人下,乞怜东番还不够,还要加入其行列,可笑!可恨!”

“还大丈夫,你个畜生做过什么顶天立地的事业,还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李明勋又是一脚把郑成功踹翻在地,骂道:“想你国姓,也曾是年少英雄,江南御虏,八闽抗清,虽无大功,却也是有大气度,不然隆武怎会赐你国姓,成功之名,可八闽陷落后你做了什么,表面背父救国,实则无恶不作,你起兵于南澳,在闽粤沿海劫掠成性,不分军民顺叛,一概抢掠欺辱,后趁汉藩入粤,挑起内战,火并郝尚久,现在又为夺取舟山地盘,献计清廷,火并忠良,夺占金夏,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你做的!

说是不拘小节,实则为作恶脱罪,若你真心抗清,立功于东南,何愁百姓不归心,英雄不来投,可你心思歹毒,心胸狭窄,尽是做些令人不齿的行径,如何会有人真心归附!”

郑成功哈哈大笑起来:“你说的好听,你以为我专愿做这等不齿之事,我是没有办法,你以为我不知道,待你东番雄起,东南将再无朱明容身之处,我若不借机占据舟山,几年功夫,东南半壁便是你东番所有!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也是借着御虏抗清的名义,兼并其他武装,占据更大地盘,李明勋,你和我是一类人,一类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令天下人耻笑。”

李明勋摇摇头:“不,我和你不一样,但凡抗清之人,无论其曾如何残暴不仁,无论其何等贪婪妄为,我都愿意给其一条生路!我所作为,出自公心,你之行径,盖为私利,国姓,你我不同人,自然不同命!”

此时的郑成功躺在地上,衣服散乱,头发四散,脸上淤青,他不屑说道:“有什么不同,你,我,李定国,孙可望,都是时势造英雄罢了,每个嘴上都喊着抗清御虏,叫着为国为民,还不是为了自己和自己身边的那一小撮人,你李明勋可莫要说,你真的为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呵呵,那只会让我感觉到恶心,恶心!”

李明勋摇摇头:“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只是一句口号,你说的没错,我也是自私之人。”

当李明勋穿越到这个时代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满腹理想,以复兴中华为己任,那个时候,他唯一的私心或许是改变历史,然后青史留名罢了,但当他创立了社团,身边有了伙伴之后,他就发现,这类大事是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他需要人支持,也需要人做事,那么就要这些人提供利益或者获得利益的机会,继而李明勋有了家庭和子嗣,那个胖乎乎的小肉团抱在怀里的时候,李明勋恨不得把天下的一切都给他,私心渐渐压倒了公心,他希望保持住自己的权柄和财产,顺利传给自己的后代。

“但我与定国和你、孙可望依旧是不同的,我们确实都有私心,但我们的不同在于,当私利与大局产生矛盾的时候,我与定国会选择顾全大局,而你与孙可望只会让大局顾全你们,我与定国有原则有底线,你与孙可望视底线和原则为限制。”李明勋坐在地上,认真的说道。

孙可望、李定国和郑成功是南明抗清三巨头,但只有定国一人是特殊的,孙可望与郑成功都是极端自私自利的人,区别是出身富贵人家,受过良好教育的郑成功更懂得隐忍,也更坚持己见。

李定国两蹶名王,盛名一时无两,孙可望嫉妒其才华,猜忌其动机,选择孤立和针对定国,只是为了保住孙可望自己的权柄,而李定国没有挑起内战,而是南下两广,为自己打地盘,这就是顾全大局,这就是原则,而郑成功也是如此,发生在原本历史中的新会之战,若定国取胜,便可收复两广,而国姓与定国约定出兵,但新会战起,国姓恰逢与满清谈判招安之事,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国姓扣下定国使者,失期未至,才导致新会惨败,由李定国掀起的抗清最**从此没落。

这也是李明勋选择定国而非国姓和孙可望的主要原因,抗清势力里,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李明勋也不例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私利与大局产生矛盾的时候,坚持民族的利益,并且影响合众国也这样做,其实合众国的资本家与朱明的士大夫没有任何区别,那群资本家曾经也坚持,对满清取胜作为谈判的资本,让满清打开大陆的市场,进行自由贸易,美其名曰,积攒实力,徐图恢复,实则就是短视自私!

李明勋手握雄兵和强权,压制住了这类幻想,并且通过以往出征大陆为资本家们提供劳动力,现在收复两广为资本家们提供市场的方式继续获得他们的支持!

难道只有万恶的资本家是自私的吗,不,实际上每个人都是自私的!理想造就的激励和热血会被时间和现实消磨,一个睿智的元首不应该去限制人们的**,而是应该在民族解放和复兴大业中,为个人提供实现自我的机会,将大业与私心结合在一起,至少目前,李明勋做到了,也是做得最好的,定国实现了大业与私心的平衡,也会在冲突中做出正确选择,所以他得到李明勋的支持和友谊,孙可望与郑成功没有做到,但孙可望已经无可救药,郑成功还能死马当活马医,李明勋选择教训他,也是打醒他。

“国姓,你不要因为我在针对你,实际上,如果按照我的准则,朱明政权中的官将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我今日教训你是因为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是郑藩之主,东南支柱,我希望你能为这个民族出力,而不是永远的浑浑噩噩、无恶不作。

你不要忘了,你与东南各藩镇不同,你欠朱明欠这个民族的很多,你的父辈挟持隆武,让闽粤西南半壁沦丧,你的父亲力主投降,让八闽沦为腥膻之地,你为郑芝龙之子,不立大功不足以赎你家族罪孽,有一点你要记住,我今日不杀你,是因为东南沿海需要一个矢志抗清的延平王,而不是你的小聪明和阴谋骗过了我。你国姓的价值就在与东南抗清,牵制满清,其他你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李明勋站在了郑成功面前,俯视于他,说道。

郑成功心中愤恨今日所受屈辱,又厌恶李明勋高高在上的姿态,但从方才的话语中,他恍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李明勋承认了自己在东南的地位,而这正是他想要的,舟山虽不如琉球,但却是大陆腹心之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见李明勋作势要走,郑成功站起来,高声问道:“李明勋,你今日让本王来,就只是殴打本王吗?”

李明勋头也不回:“是教训你!”

教训,这两个字比殴打还要让郑成功气氛,殴打只是证明强弱,而教训则是李明勋高高在上,还是对了,自己匍匐在下,所作所为是错的。

郑成功咬咬牙,咽下这口气,他知道,只有强盛起来,才能报今日之仇和潮州之恨,郑成功咬牙问道:“那东南余下之事,你不与本王商议了吗?”

李明勋回过头:“东南之事如何结束,我说,你做,不要反驳,不要作妖,不然,你只能饮恨于舟山,什么背父救国,什么一雪前耻,都会成泡影的。”

“另外,你最好收敛收敛,潮州之时我便告诉你是最后一次,你再次挑衅我的底线,这次为了顾全大局,我饶你的命,下次再有如此行径,国姓,再有下次,我会让战列舰去劝你的,事不过三,你自己掂量着来。”李明勋扔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郑成功脸色铁青,怒到:“早晚有一天,我会像今天一样抽你的脸,李明勋,你记着!”

李明勋的声音在后堂响起:“国姓你最好收好我腰带,如果真有那一天,别忘了我用手抽了你的脸,还用皮带抽了你的腚!”

章二八 东南事了

当瞿式耜在桂林自杀的那一刻起,朱明朝廷已经事实上灭亡了,那位首辅大臣死的一点也不壮烈,孔有德攻入广西,军阀溃散,他有机会逃跑继续组织反抗的,但瞿式耜却对抗清事业失望了,选择留在桂林,被孔有德俘虏,坚持不降,一个月后死去,留下的不是气节也不过希望,只有和友人进行‘商业互吹’的几十首酸诗,当然,在文人的眼里,瞿式耜死的慷慨壮丽,青史留名,但却他没有选择对民族对国家最有利的方式。

瞿式耜死后,整个南明抗清在没有一支力量是由文官掌握的,掌握军队的只有藩王的军事集团,武将的家族团体和商人的利益集团,他们大多高举着大明的旗帜,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真的为朱明而战,无论是谁,真的光复中原,也会改朝换代,郑成功是这样,孙可望比他还不如,因为局势稍稍稳定,被溜须拍马之徒奉承的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孙可望就想称帝了。

合众国与郑、孙两大政权注定是‘和而不同’,合众国可以与其进行一些合作,比如相约一起发动攻势,但也仅限于这般浅层次的合作,联盟只能奢望,而合众国也不会主动支持这些日后的敌人发展壮大。

李明勋默认了郑成功在舟山的主导权和继承原本属于监国一脉的东南战区,但在郑成功与合众国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情况下,李明勋是不会支持他发展的,实际上,郑成功对合众国最大的贡献就是在舟山发动比以往藩镇更强劲的攻势,牵制更多的抗清力量,至于其他,既不奢望也不需要。

两广会战的胜利更坚定的这一点,合众国通过与琼藩、晋藩的合作消灭了满勤一个重兵集团,只要再消灭两次或者三次,满清就彻底完蛋了,而合众国已经料理了海上威胁,并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洲际贸易和印度洋贸易,可以说,这个国家已经进入有序发展状态,而不是用抢掠士绅、获得赔款等方式供养大规模的军队。

两广会战是吹响了反攻大陆的号角,使得合众国进入了一个有益的正循环,战胜胜利带来新的地盘和税源,新的税源会构建更强大更多的军队,而更强的军队会带来更多的地盘,如此滚雪球下去,早晚合众国不需要孙可望和郑成功来牵制满清,到那一日,这两股势力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因此,李明勋对郑成功的态度非常强硬,打一顿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要求让延平藩着实始料未及。

在郑成功返回舟山之后,李明勋派遣使者解决东南变乱最后的问题,双方的矛盾在于黄镇、舟山藩镇和郑藩三大方面。

首先是黄镇,合众国没有揭露郑成功阴谋坑杀黄斌卿的事实,而是要求归还黄斌卿遗留的所有资产,黄斌卿死了,但是郑成功没有敢杀黄斌卿的妻子儿女,而黄斌卿的长子黄世爵此刻还在九龙地区开拓殖民地,无论是朱明的律法还是合众国的法律,黄斌卿的一切都应该由黄斌卿的妻、子继承。

财产方面,延平藩没有意见,关键是军队,黄斌卿的水师要么覆灭要么被顾荣带走,但陆师却有精兵四千,辅兵七千,加上家属近五万,但理论上这些是大明王师,所有延平藩要求全部留下,李明勋的对郑成功的态度是我说你做,没有商量的余地,而李明勋也没有想让黄世爵继承所有的军队和家属,这会引起九龙公司其他股东的不满,九龙目前也没有那么多地方安置,所以由合众国出面,派遣军队护送黄世爵和顾荣前去舟山,劝说士兵和家属前往九龙。

郑成功知道,自己不答应的话,至少也会被公开舟山的真相,甚至直接被合众国海军所灭,他只能答应,郑成功在延平藩说一不二,最终顾荣和黄世爵带走了一万七千人,其中有两千四百人的军队,延平藩在过去的时间里吞并了这些营伍,给了士兵相应的待遇,黄斌卿的影响力在下降,如果再过一年,或许不会有人跟着黄世爵走了。

黄镇的处置最终让郑成功措手不及,既然黄镇可以把士兵和家属带走,舟山藩镇同样可以,舟山各镇包括王之心在内,此刻还有一万五千人在香港等待东南变乱解决呢,这些藩镇也要求带自己的士兵的家属去南洋婆罗洲,因为婆罗洲大部分的股东都在其中,所以婆罗洲开发公司非常欢迎,虽然他们的家属被延平藩统治很久,但结果却完全不同。

舟山藩镇是士兵在外,家属在舟山,与黄镇士兵和家属都在舟山不同,而婆罗洲开发公司已经准备把撤退藩镇的士兵和家属全部安置在新占领的文莱地区,而且已经为士兵们划分了生产资料,村落是现成的,只不过都是高脚屋,土地也是熟田,只要挖掘沟渠,稍稍整治就能阡陌百里,所以对舟山藩镇士兵的家属来说,他们是前往南洋去享受安宁生活的,因此六万家属大部分选择下南洋,省的在舟山饱受战争之苦。

舟山本就只有丁口十三万,一下被带走了一大半,延平藩实力大损,这也与郑成功原本计划的,控制家属就能逼在粤士兵返回舟山的计划大相径庭。

但却不是全无好处,舟山狭小之地,本就安排不了多少人,而郑成功计划把藩下士兵在琉球的家属迁来,如今走了许多人,倒是空出来房子和土地了。

郑藩的问题则比较复杂了,虽然郑成功把责任全盘推卸给了已经叛变的施琅,但不可否认的是,郑成功派遣施琅南下金夏,才造成金夏失守,满清渔翁得利的局面,延平藩负有主要责任,这个过程中,郑藩的陆地精兵损失殆尽,水师的家属也被屠杀大部,剩余的残兵军属被周氏兄弟带去了舟山,硬算起来,郑成功得打下金夏二岛,赔偿三万精兵和十万丁口给郑藩,才是两不相欠,但这是要郑成功的老命。

郑成功哪个都做不到,他甚至不能替郑藩重新夺回金夏,所以郑成功的意思拖,给他三五年时间,一定为郑藩报仇血痕补偿损失,但郑彩却是有些倦怠了,郑彩虽然是郑成功的堂兄,但是年龄与郑芝龙相仿,年纪日长,兄弟郑联死在了厦门,他也不想与郑成功斗来斗去,有了退出之意,但他却没有好的退路。

当初成立婆罗洲开发公司,郑藩受到其他监国系其他藩镇的排挤,仅仅占了百分之五的股份,前往婆罗洲显然不行,以往的老对手会反攻倒算,若是解散军队,去台湾做一富家翁,郑彩心有不甘,而这正是遂郑成功的心愿,他更是不许,而李明勋与之相商,给出了一个方案。

郑彩退出东南战场,脱离大明,不再对郑成功提任何补偿要求,但郑成功要把琉球全部领地交由郑彩,从此东南只有一个郑藩,那就是郑成功。

乍一看这是要了延平藩的根基之地,实际不然,琉球虽然富庶,却要受到整个日本的威胁,虽然在中荷密约之中,荷兰不得帮助日本出兵琉球,但荷兰人一直在想日本提供造船和火炮技术,日本也在积蓄力量‘收复’琉球,显而易见,再过几年,延平藩就要面临日本和东南两大战场,凭其实力,根本招架不住,只得放弃一个,琉球自然是被抛弃的那个,而这并非合众国愿意看到的。

琉球的变迁当初是配合合众国占领虾夷地,合众国当然也想再占琉球,显然与日本进行贸易,自然开战不得,但也不能眼看着其再占琉球,因此最好还是借助其他力量占据琉球,而郑彩部就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涉及合众国的利益,李明勋没有再强硬,派出使者秘密调停谈判,最终三方达成一致。

首先,郑藩与延平藩合并,奉延平王郑成功为藩主,而郑成功则命郑彩永镇琉球,而这一点是公开的,在秘密环节,郑彩不得再派兵前往大陆,并且完全放开琉球与舟山之间的贸易,也不得触碰延平藩在琉球的固有利益。

当然,郑彩入主琉球之后,军政事务直接向李明勋的统帅部汇报,实际上,就是郑彩替合众国占领琉球,以便将来合众国拥有琉球,而李明勋则答应,允许郑彩另外一子改名之后在合众国经商,而且郑彩获得成为元老的机会。

实际上,郑彩已经退出了明清战争,秘密加入了合众国国籍,为合众国,也为他自己而战。

如此,东南之变所有的事情才全部解决,当然,这是在朱明朝廷内部,合众国与延平藩的问题才刚刚开始,在郑成功公然拒绝了加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之后,元老院颁布了《与延平藩关系法案》,在这个法案之中,合众国宣布了对延平藩的封锁和禁运,而这一点的目的有三。

其一为报复郑成功在东南的胡作非为,挑起内战。

其二限制延平藩的实力扩张,以免尾大不掉。

其三对日本有个交代,毕竟中日目前是友好关系,而延平藩与日本处于战争状态,如果合众国与延平藩交好,那就会影响中日关系,一面是帮助似友非友的延平藩,一面是壮大自身,李明勋很容易做出选择。

按照颁布的《关系法案》,统帅部首先取消东南战区和江南战区,监国不存在了,东南战区自然也就没了,合众国有权利对江南、浙江和福建三省发动战争,而延平藩也有权利对山东、天津和辽东作战,双方不再划分势力范围,也不承认势力范围。

东南战区没了,配合东南作战的合众国江南战区也要撤销,合众国与延平藩只是战略盟友而不是真正盟军,双方最大的配合也就是共同对满清宣战,并且在对方开战的时候趁机发动攻势,像两广会战一样,组织盟军统一指挥就是妄想。郑成功对李明勋都不忿,更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指挥了。

江南战区撤销的第一步就是放弃崇明要塞,崇明要塞的最大意义是堵住长江口,不让清军水师出来,显然清军通过大运河机动,可以进出杭州湾,意义已经不大了,而且其原本是作为舟山防线的最前线,那个时候,为盟友监国而战,义不容辞,现在为延平藩而战,那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一厢情愿。

江南舰队也要进行改编,两支桨帆战队降低为一支,另外一支调拨北洋战区,风帆舰队加强两艘重巡洋舰,增强远海作战能力,泗礁山上的行政、司法等人员全部撤回台湾,泗礁山只留下赵三刀继续担任舰队司令兼守备长官。

江南战区的原本主要长官进行了调整,许长兴作为长老,回到台北担任重要职务,赵三刀继续留在泗礁山,总责一切,顾三在舟山之战中与清军辽东水师作战,受伤较重,而且年纪渐长,有些力不从心,退役前往台湾,担任台湾行政区海上警备队总长官,至于崇明要塞守备司令塔克图,李明勋给这位困守崇明达到十年之久的好汉子一年的假期,假期完成后,前往青岛,担任青岛要塞守备长官,解放出武行,组建陆军新的作战师。

当然,合众国并没有完全不讲情面,在放弃崇明之前,向延平藩提出由其接防,但郑成功选择了放弃,他也缺少兵力,除了缺兵,郑成功更没有信心在长江水道战胜满清水师。

未免崇明要塞为满清所用,乌穆率领陆战队发动了一场对崇明的登陆作战,将崇明守军与崇明三万多百姓一同撤离,并且拆毁了崇明要塞,郑成功也知道崇明拆除后,日后进出长江就很方面,也给予了配合,在杭州湾方向发动了袭击,牵制了满清的水师。

而除了江南战区撤销,另外就是严格限制国内商人与满清的走私贸易,以往东南各藩都做与满清的走私贸易,从合众国商人手中购买粮食、香料、木材、宝石等南洋货物,贩卖到大陆,购买生丝、丝绸、瓷器等中国商品,在这个过程中,满清官将、东南藩镇和中国商人都得利,而合众国却抽不到一点税,相反还要承担满清军力提升的损失。

延平藩主郑成功对以往东南藩镇这类举措是深恶痛绝,认为不仅损害抗清大业,还消磨军队的作战意志,但其主政东南之后,为了获得财力,也是大规模进行走私,直接打了自己的脸,现在一切结束了,元老院直接限制合众国船只前往包括舟山在内的东南岛屿,宣布不得主动前往延平藩势力范围进行贸易,经过东南海域前往青岛、济州、永宁方向的船只,货物必须记录在案,一旦到港之后,出现较大差距,则被视为走私,而在舟山方向,中国船只唯一能停靠的就是泗礁山港。

当然,延平藩可以主动派船前往台北采购物资,但粮食、铁、火药、棉布等一切军用民用物资,都必须要严格限量,数量根据舟山百姓数量而定,以免其购买之后,走私给满清。

但此举限制了中国海商,却限制不了国外海商,特别是荷、英、葡、西四个殖民国家,因为合众国有到港统计货物的制度,且对所有走私船只进行查处,所以这四个国家往往派遣商船直接从自己的港口或者中立国港口采购物资前往舟山贸易,只是因为船只有限,所以效率低下,成本提高,数量也大为降低。

但无论怎么说,比以往监国时代好的多,那个时代,东南藩镇是什么都敢往大陆走私,甚至包括火器弹药,而郑彩前往琉球之前,还揭发在中荷战争结束后,荷兰东印度公司还通过舟山向满清走私火炮,提供铸炮匠人和雇佣兵。到了延平藩时代,类似直接提升满清军队实力的走私休止了。

东南事了,抗清战争翻开了新的篇章,西南秦藩,两广二李,东南延平藩,三雄并立!

章二九 经略西南

如果仅从兵力上来分析,弘光之后的抗清力量在永历八年达到了最强,理论上,抗清武装可以拉出四十万以上的军队来,秦藩约有十五万,晋藩、琼藩各四万,合众国八万,延平藩四万,加上朝鲜的沈器远、夔东一带的抗清武装,四十万是只多不少,即便只算能战敢战之精兵,抗清武装也能凑出一支超过十八万的强军来,发起满清绝难抵挡的攻势,但目前来说,这些军队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

只有合众国与琼、晋二藩的联盟是坚实有力的,除此之外,其他抗清武装都是各自为战,而李明勋在解决东南之事之后,最希望做到的就是把这些武装统一在一杆旗帜下,只要做到了,驱逐鞑虏只是时间问题,而显然,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处于贵州安龙府的那位元首大舅哥,永历天子。

而李明勋从泗礁山返回香港之前,前往了台北,接去了安化公主,李明勋的意思很简单,希望迎接永历天子于肇庆,为李明勋和朱妤姝主持大婚,当然,这只是一个理由,李明勋的真实意图是把永历天子从孙可望的控制下解救出来。

实际上,永历天子只是一个木偶,但却可以联合所有抗清武装,关键在于操控木偶的那个人,而目前来说,只有李明勋、孙可望和郑成功有这个意图,当然郑成功实力不济,无需再提,孙可望此人,心胸狭窄,非成大事之人,其连义兄弟李定国都容不下,更不要说其他人,所以,最适合的局面是,永历天子坐朝肇庆,李明勋实际操控一切,如此局面,驱逐鞑虏五年可期。

但很显然,这是非常困难的,但李明勋愿意去尝试,原因很简单,两广会战消耗了太多的资源,无论是满清还是中明联军都需要休养生息,准备再战,相持的局面会一直持续到双方中某一方获得发起会战的充足资源为止,李明勋认为,短期内,满清不会发动对两广的攻击,他有充足的时间去运作这件事。

明末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各部都在各自为战的根本原因在于,每个人都想反清,但每个人又都不想复明,反清是生存问题,因为各部都是满清的敌人,而复明则是利益问题了,唯一能够兼顾各方势力的就是合众国,如今朱明还有秦、晋、琼、郑四藩,李明勋为四藩各留了一个元老的位置,目前琼、晋二藩都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但其余二藩却是裹足不前,郑成功不想屈居人下,更不想屈居李明勋之下,而孙可望,直接有称帝的想法,合众国给的,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而如果再降低标准,那就是实行分封制,在驱逐满清恢复中原之后,不仅给予其元老之位,还实封土地给这些藩主,但这就造成了巨大的社会问题,藩主为了保护利益,肯定要维持军队,而维持军队就要对抗中央权力,在目前合众国的共和制体制下,在汉地十八省地盘实行实地分封绝对是开历史倒车,还会造成大分裂,因为其他的元老也会要求分封。

避免分封制又能实现抗清大跃进的就是不管国别政权,由合众国全力支持明国藩镇,打造一个大型的联盟,不管地盘、利益之争,大家先协力抗清,把满清消灭,至少收复江南、中原之后,联盟之间再划分利益。可以想见,最终结局就是各建各的国,然后再打十年二十年的统一战争。

最后一个办法是琼、晋二藩许多官员和将领的想法,但是他们弄错了一件事,以为满清是合众国的最终敌人,其实不是,合众国这个共和制的资本主义国家最大的敌人是封建王朝和维持封建王朝的地主士绅团体,只是恰好,目前中国的地主士绅支持的满清,所以合众国的敌人是满清,如果没有满清,合众国的敌人将会是朱明,对于合众国来说,最好的局面是借助这场战场把满清和朱明一块消灭了,而不是反清复明再灭明,在合众国的精英阶层眼里,选择第三条路,还不如坐视满清把朱明的残余势力全部消灭,在这段时间积蓄力量,然后反攻大陆,解放全民族。

精英阶层们很清楚,反清比灭明容易的多,中明之间的矛盾是阶级矛盾,而中清之间除了阶级矛盾之外,还有民族矛盾和战争仇恨,后两者更能掀起反抗热潮,获得大陆民众的支持,而只有阶级矛盾的情况下,想要赢的战争,必须证明阶级的优越性,且不说这个很难,需要很长时间,就算证明了在这个信息闭塞,人民知识水平低下的时代,谁人知道,谁人又信呢?

抗清御虏,是过程,是手段,是口号,但绝对不是目标。无论在任何时代,每个政治人物都会把大义挂在嘴边,好像他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体人民,为了中华民族,为了自己的国家而做,实则不然,每个政治人物都是为自己身后的利益集团服务的,所以任何战略必须得到这个利益集团的支持才能够实行,理想主义者总会喊出团结必胜、人民必胜等一系列的口号,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任何计划的实施都需要资源,而能民族、人民是拿不出这个资源的,或者拿出来,把资源聚集在一起的成本和效率也是低的可怜,所以,在科学技术和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只能靠利益集团,有了他们才能去凝聚民族和人民的力量。

所以,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经略西南是合众国为首的抗清盟军首要目标,在此基础上就是经营两广提升琼、晋二藩和合众国陆军的实力,为接下来的战争做准备。

两广或者精确的说珠江三角洲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理区间,岭南与岭北之间间隔着层峦叠嶂一般的山岭,崎岖难行的道路和通行能力很弱的水路很难在这个时代支持大兵团作战,无论对满清还是合众国都是如此,如今双方都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少量的兵马根本不足以撼动敌人的防线,无论从湖广进攻两广,还是从两广进攻湖广都是如此,双方各自背靠一个经济中心和人口密集区,进攻者总是要付出更大的付出,崎岖的山路和恶劣的交通不仅损耗大量积蓄的资源,还会让兵力难以有效的投送,谁进攻谁吃亏是必然的。

满清拥有更大的体量和更充裕的军队,但是面对艰难险阻也需要积蓄更多的能量,而对于合众国来说,战略上处于防守更加有利,毕竟没有珠三角的支持,从湖广、福建进攻两广,很难支持一支超过十万规模的军队,如果没有这个数量,进入两广便是送死,而合众国应该尽可能在距离珠三角近的地方防守,让满清的力量更多消耗在漫长的补给线上,当然,这是在大会战时期,如果不展开重兵集团,控制的地盘越多,深入敌境越深,才能为经营两广赢的更好的环境。

在大会战一时半会不会展开的情况下,经略西南是最好的战略,远胜过进攻福建或再辟山东战场,而在这个过程中,还能从军事、政治和经济三个方面对琼、晋二藩进行潜移默化的改造,经略西南成功还好,若是不成,有这两藩在,大事仍可期。

如果能占领云贵高原,就能逼迫满清分兵把手数千里交界线上的出山路口,迫使其分兵,以云贵为基地,前出四川就能再获得一片地理封闭区,继而可以顺江而下,攻取湖广、江南,收复南方半壁江山,而如果选择东进福建,那么越往东、北,就越靠近满清的核心区域,对满清也越有利,再辟山东战场亦然。

李明勋首先对孙可望发出了第一轮试探,那就是派遣使者前往贵州,李明勋派遣了两路使者,一路前往贵阳城,直接面见孙可望,一路则遣人去了安龙府,面见永历天子,李明勋的要求还是希望永历天子前往广东为李明勋与朱妤姝主持婚礼,继而达成天子移跸肇庆的目的,最终的结局是掌握天子,并且威逼利诱孙可望以秦藩藩主的身份,加入抗清盟军,李明勋则让盟主之位予永历,担任盟军总司令一职,实际掌握抗清力量。

结果非常可惜,使者在安龙府根本没有见到永历天子,如今的西南政令自秦王出,安龙的大明政权只是一个空架子,实权被孙可望派遣的提塘官张应科、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和司礼监掌印太监庞天寿三人掌握,安龙府内,但凡朝廷内外机务,惟执事力为仔肩,若有不法臣工,一听戎政、勇卫两衙门参处,以息其纷嚣。,不光这三人,就连安龙知府等人一并是孙可望安排监视朝廷的。

前往安龙府的使团被提塘官和安龙知府派人,一并护送前往了贵阳,交由孙可望处置,而孙可望对李明勋所提结盟、联军和援助之事一概置之不理,直接把使者打发回了香港,使者返回之后,孙可望又派遣大学士吴贞毓为首,文安侯马吉翔为副的礼官团前往肇庆,宣慰琼、晋二藩,并且礼成公主大婚之事。

这便是孙可望的反击,先迫使李明勋与安化结婚,以免其继续以此事为由移陛天子。

使团抵达肇庆,以收复两广之功旌奖将士,发银两万两,另按晋王定国所请,封刘文秀为蜀王,且封琼藩林士章为粤国公,袁时中为廉国公,黄蜚为潮国公,使团本想赏赐惠藩、忠贞营等藩镇,却发觉其或已入藩,或已离国,只得作罢。

在肇庆宣慰完毕,使团前往广州,筹措公主大婚之事,此番李明勋成亲,便是在广州城中举办,一面是东番国主,一面是大明公主,自然不能太过于敷衍,吴贞毓作为首席大学士,能为李明勋操办此事,也见朱明朝廷对此事的重视,虽然一切都是孙可望的授意,但也可以看出,孙可望也不敢在这种事上耍弄计谋,挑衅合众国,面对盟军方面的各类要求,孙可望更多处于防御姿态。

李定国的晋王府是以前的平南王府,吴贞毓随李定国入内,但见府内花草、假山一类修身养性之物早已铲平,鱼池、湖泊俱已填平,空落落的院子里,摆满了各类甲械兵器,并有上百士卒在操练火器,乒乒乓乓,枪声不断。

“哎呀,早听人说,秦王擅治国,晋王长练兵,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吴贞毓当着几个仆从的面,大加称赞西营两大藩主。

李定国笑了笑,说:“本王是粗鄙之人,那些花鸟鱼虫,看的都是头疼,不如拆了用作练兵场,平日多多操练,哪日鞑子再来,也好多多杀敌立功,报效天子呀。”

吴贞毓捋须微笑,道:“那今日却是耽搁晋王殿下了。”

“您这话说的,王府虽然粗俗,但一杯茶还是能奉送的,大学士请。”李定国在前面带路,直奔正堂而去,那几个贼眉鼠眼的仆人也想进去,被李定国的手下拦住了,呵斥道:“大学士在我家王爷府上喝茶,还需要你们伺候么,滚远一些,这里有我们便是了。”

仆从被推搡的远远的,吴贞毓脸色微变,说道:“让殿下见笑了,家中仆从刁滑,收了那位的好处,已然成了探子了。”

李定国冷笑一声:“一个马吉翔不够,还要弄这些腌臜来,孙可望忒也阴谋手段了。”

吴贞毓道:“外藩专权,奸臣满朝,国不将国啊。”

李定国脸色依旧,心中却是冷笑,我不这也是外藩么!

吴贞毓摆摆手:“暂且不提此事。晋王,此番东番李氏来广州成婚,此乃天赐良机,不知晋王可有把握,擒得此番酋,挟其以令东番?”

</br>

</br>

章三十 对定国的考验

李定国无奈的摇摇头,面色凝重:“大学士若是来试探于我,大可不必,且不说这是自掘坟墓的法子,就算不是,本王也不会去做,做了也定会不成。”

吴贞毓微微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实际上他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合众国不是封建王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情况是不存在的,抓了李明勋,元老院还可以立刻找出另外一个张明勋、刘明勋来,而只需要把李明勋的儿子立为新元首就行了,下一任以执政官的形式执掌合众国。

这最终就会导致中明之间的结盟彻底废止,这对朱明来说不可承受,对合众国来说却只是隔靴搔痒,合众国早已不是社团阶段了,作为海上霸主,且拥有六百万人口,合众国只需丢弃沿海的几个要塞,便可以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而最不希望看到盟军分裂的就是李定国,因为没了合众国的支持,满清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两广。

吴贞毓叹息一声:“国事艰难,大明需擎天之柱,殿下,西南半壁,便是全看你了。”

李定国微微摇头,说道:“具体何事,烦请大学士明说,本王是一介武夫,这般打哑谜,可是猜不透。”

吴贞毓压低声音,说道:“天子有意密诏殿下入贵州,勤王救驾!”

“密诏?可有诏书?”李定国眉头微皱,当即说道。

吴贞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于定国,定国拆开一看,脸色大惊,上书:可望待朕无复有人臣之礼。奸臣马吉翔、庞天寿为之耳目,朕寝食难安。朕在安龙听晋藩、琼藩收复两广,保国精忠,久播中外,军势大阵。使朕脱离险境者,必晋王定国是也。秦晋两藩,已有嫌隙,朕欲密撰一敕,差官驰往广州,召定国前来护卫,尔等若有机会前往,当为朕秘图此事。

然而,这并非天子密诏,而是天子亲手所书于薄绢之上,予大学士吴贞毓、文安之的密信,上面文字丝毫不避讳,显然吴贞毓为了取信李定国,顾不得礼节了。

李定国看后,心中信了几分,他思索片刻,问:“不知事成之后,天子希图何为?”

这话算是旁敲侧击,实际上李定国的意思是,就算我把你从安龙府解救出来又如何,如今的形势,断然不能再让文官掌权,而二藩也不会愿意,区别只是在安龙当傀儡还是在肇庆当傀儡,是做孙可望的傀儡,还是李定国的傀儡。

吴贞毓哪里不明白李定国的意思,当下说:“事成之后,天下兵马俱为殿下统帅,军国大事殿下一言而决!”

“这这又是何必呢?”李定国倒是更不信了,朱明一向不信任合众国,自己与李明勋交好天下皆知,怎生这永历愿意做自己的傀儡呢,当初汉藩入粤,他可是宁远去云南也不愿去琼州的。

吴贞毓叹息一声:“殿下不知,孙可望已经在谋划篡位自立了!”

“当真?”李定国诧异问。

“当真!”吴贞毓毫不犹豫的回答。

孙可望有自立之心,李定国是知道的,当初四兄弟一起主持西营军务,孙可望便自称国主了,如今在西南,朱明官员都以国主称之,但是为了抗清大业,四兄弟最终商议还是共扶朱明,以免引发西南正统之争,让满清有机可趁,可如今孙可望怎么在生这种有违大局的野心呢,实在不合时宜。

李定国不知道的,孙可望抗清复明是假,谋求篡位是真,以往的四将军中艾能奇已经战死,孙可望希望压服李定国和刘文秀,以让其支持他自立为帝,可惜这二人深明大义,就是不从,孙可望投鼠忌器,不敢再提,但李定国先是两蹶名王,继而又获得两广藩地,刘文秀也出滇相助,已经全然不受他的控制,而且,李定国二人的成功对孙可望在西营控制力产生了巨大的挑战,孙可望能成为西营盟主,先是靠其为张献忠长子身份,继而靠其治政经营能力,然而这些都掩盖不住其战功不如李定国。

治政能力再好,云贵两省也不如广东半省,李定国接连取胜,已拥有富庶藩地和强力盟友,西营诸将早晚会投其麾下,孙可望正是知道这一点,只得行险,趁西营未散,大军仍在,抢先称帝,拉拢西营一脉。

安龙的永历小朝廷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是求救于李定国,如果孙可望称帝,那第一个死的就是永历,虽然去晋王那里也是被困,但总归比死好。

两广会战之后,永历就开始筹划向李定国求援,实际上,对于李定国与合众国过从甚密的情况,天子也是知道的,但永历别无选择,郑成功虽然比李定国可靠,但远在东南,根本不能勤王,而琼、晋二藩中,还是定国更值得信重。

毋庸置疑的是,孙可望从一开始就图谋篡位,自立为帝,阻止他的除了危局便是李定国和刘文秀二人,孙可望从一开始就自称监国秦王,来往官文启本都以国主称之,其在贵阳建立六部,行政自专,顶多使用永历某年这等纪年方式,实际早已自成一国。

等到李定国与刘文秀事实上与合众国结盟,而满清又因为两广新败而无力大举进攻西南,孙可望自认为称帝时机已到,此后再难有如此良机,因此其更是指使亲信拥戴自己登基,其麾下的兵部尚书甚至倡言:明运已终,事不可为。而朝内编修方于宣已经为孙可望“定天子卤薄,定朝仪,言帝星明于井度”,直接尚书劝进。

安龙永历朝廷之中也是如此,太监庞天寿与锦衣卫马吉翔认定天下大势已归秦王,二人需要早早接纳,以为异日志地,二人还与安龙的提塘官张应科结拜为兄弟,并且告知张应科“秦王功德隆盛,天下钦仰,今日天命在秦,天之所命,人不能为,我辈意欲劝永历禅位于秦王”。马吉翔二人已经为改换门庭做准备。

听了吴贞毓的话,李定国大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真是狼子野心之徒,此番抗清大业刚有好转,孙可望便倒行逆施,还有那马吉翔,真奸贼也,本王非得把他斩成肉泥不可!”

说着竟然是要拔刀起行,吴贞毓连忙用身体挡住,说道:“殿下三思,若此番杀了马吉翔,岂不是与孙可望撕破脸,西南登时大乱呀!”

李定国不是为孙可望想要称帝发怒,而是认为他选的这个时机不对,如今民族为难,正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时候,这个时候称帝,必然引发内乱,直接导致好不容易得到的抗清优势局面丧失。

但这二人不知道的是,孙可望其实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其让方于宣策划禅受之事,已经“定仪制,立太庙,庙享三主: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张献忠主于做,而右则为孙可望祖父。”已经定下国号为后明,在旬月之前,孙可望亲率军队前往昆明,准备登基称帝,然一路连降暴雨,不能成行,孙可望骇然以为上天不许,后合众国遣使而来,孙可望以为行迹败露,连忙返回贵州,这才避免了黄袍加身的闹剧。

“嘿,只得暂时饶了那个狗东西!”李定国怒道,把佩刀仍在一边,坐在椅上,心中郁闷,久久不言,只是叹息。

吴贞毓小心问:“殿下有保皇之心,不如发兵安龙,抢先救出天子,安置广州或肇庆,到时便是可望造反,也能止损于贵州呀。”

李定国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永历天子的能力暂且不谈,只要他存在一日,散落天下的抗清武装便是一条心,若永历死去,特别是全家被诛,那散落天下的宗室,不知道几人称帝,几人监国,到时,联盟天下豪杰,共抗满清的计划彻底终结。李定国想了又想,说道:“此事还是要与东番元首相商,才是必胜之局。”

吴贞毓惊慌道:“这这大可不必,东番乃是外邦,连外戚都勉强,如何能操持保皇移陛之事!”

李定国呵斥道:“你休要糊涂,保皇移陛关乎抗清大业,如何能行险,莫要说本王义兄乃当今国士,便是要其精兵相助,也得与之坦诚,况且义兄乃天子妹婿,纵为外邦,也当虑夫妻恩情,如何能不使其知晓。”

“殿下请听下官一言!”吴贞毓连忙说道:“殿下可知,那东番国主素来是有求必应,有应必得,两广一战,其割我大明潮州,此番保皇之事,不知东番又要我大明疆土几何?殿下当初为收复两广,屈身降贵与其结义,后结盟出战,名为兄弟,实为从属,盖属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正是天赐良机,若殿下救驾天子,诛灭叛逆,收服西营诸将,届时云贵两广皆为殿下所有,二十万精兵强将,大事可期,如何还用寄人篱下!”

李定国这才明白了吴贞毓此番前来的意思,这家伙不仅想把永历从孙可望手下解救出来,还想借机完成西营各派的力量整合,造就一个横跨数省,雄霸西南的重兵集团,到时便可摆脱合众国,一举完成大业。

但吴贞毓不知道的是,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定国确实做到了,他驱逐了孙可望,救出了永历天子,掌握了西南大局,但李定国没有完成抗清大业,他先是与刘文秀互相猜忌,导致刘文秀郁闷而死,继而在满清组织的大规模进攻中土崩瓦解,定国领导的南明覆灭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定国是一个好统帅,却不是一个好政治家,在政治手腕上,他显的过于稚嫩,阴谋诡计上更是不如孙可望,过于直率的他天生不适合作为政治家。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李定国正在接受巨大的考验,一方面是李明勋的赤诚相待,一方面是雄霸西南执掌南明的诱惑,李定国愣在了那里。

“你先去吧,本王本王累了。”李定国怅然坐在了椅子上,讷讷说道。

吴贞毓却是不甘,他凑过去,说道:“晋王殿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您若是走错了,晋藩与大明都是万劫不复啊。”

李定国登时大怒,他一把抓起吴贞毓的胸口,拉到在面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给本王听好了,孙可望赢了,朱明会亡,满清赢了,朱明会亡,本王若是带兵恢复天下,朱明一样会亡!你不要以为老子是什么愚忠之臣,告诉你,老子杀的大明官将不比杀的鞑子少!”

吴贞毓脸色严正,毫不退缩的说道:“本官如何不懂这个道理,但是无论谁赢,都不能让东番坐天下,那是要害死天下士绅的!”

“滚!”李定国怒道,伸手把吴贞毓推到一旁。

吴贞毓整理了一下衣冠,踏步而出,李定国忽然拔刀,在屋内几番劈斩,把桌椅斩碎,李定国咆哮道:“士绅!士绅!如果没有你们这帮子士绅,老子何须落得这般田地,义父也不会起兵造反,去你妈的士绅,滚他妈的大明朝!”

堂内安静了许久,李定国忽然站起身,自语道:“吴贞毓说的没错,这个时候,我可不能走错了路。”

</br>

</br>

章三一 选择

吴贞毓回到了驿站,进入房中,不消多时,武安伯郑允元进入书房,见吴贞毓孤身一人,小心问:“大人怎亲手斟茶,仆从何在?”

“本官斟茶,待郑兄也。”吴贞毓开怀而笑,说到,见郑允元脸色微变,他说到:“那几个卖主求荣之徒,还在晋王府受罚呢。”

郑允元这才放心下来,赞许道:“这李定国当真是个秒人,先是替你惩处叛奴,又是让人在街上劫打那马吉翔,真是畅快,可惜无酒,不然当浮一大白。”

“劫打马吉翔?当真?”吴贞毓诧异问道。

“正是,马吉翔在街上耀武扬威,有数十百姓忽然发难,徒手打散马贼身边十余护卫,将马贼打的是浑身是血,剥了他与护卫的官袍才是罢了。想那普通百姓哪有这本事,还不是李定国让人假扮的!”郑允元眉飞色舞的讲述着,他们在安龙被马吉翔压制多年,马吉翔一朝受屈,他自然高兴。

吴贞毓作为永历的首席大学士,此时也顾不得斯文扫地,更不在乎有损朝廷颜面,反而与郑允元一道大笑:“到底是粗鄙之徒才能制的了这奸佞之臣,打的好!”

二人笑着,驿馆一女仆进来,送了一张字条,吴贞毓看过,大笑:“定国已入彀中,天佑大明!”

郑允元问:“何事?”

吴贞毓道:“李定国已经出府,探子打听到的消息,其乘船南下了,郑兄猜一猜,他想要见谁?”

郑允元见吴贞毓性质勃发,方才话语又有了把握,笑道:“总归不会去见东番夷酋!”

二人再次相视大笑,吴贞毓道:“那是自然,定国去了琼州,密见林士章去了!”

“林士章,林士章……。”郑允元思索着其中的关系。

吴贞毓道:“在王府,本官劝说李定国时,他想联合东番救驾,原因在于晋藩兵力不济,此番南下琼州,也定然是为了求兵!”

“不错,不错,有琼藩相助,能多几分胜算。”郑允元道,他想了想,说:“林士章素来与李明勋交情莫逆,林士章会不会知晓之后,转告东番!”

吴贞毓微微一笑,捋须笑道:“想那定国虽为草莽武夫,却也不是愚蠢之人,敢亲身赴琼州,自当是有几分把握的,光复两广,琼晋二藩多有合作,想定国比我二人更了解林士章,且林士章一直向朝廷称,其受袁、黄二人胁迫,才只得与东番虚与委蛇,此番定国前往,还可替我等试探林士章,一举两得。”

见郑允元依旧面带忧色,吴贞毓道:“郑兄也无需担心,林士章忠与不忠,都无碍大局,若其与定国联合,那自然是大喜事,我大明又多一安邦定国之国柱,其又为士林前辈,日后平衡定国等藩镇,更让朝廷游刃有余。

若林士章真是传闻所言,名为大明藩臣实为东番服务,那自会密告东番,届时东番与晋藩、琼藩交恶,在两广独木难支,定国若想继续有所作为,必当争夺云贵之地,倒是不用我等再费口舌了。”

郑允元道:“下官最怕的还是林士章早已心向东番,直接擒杀定国!”

吴贞毓道:“若那样,我等再去见蜀王文秀便是,林士章杀定国,晋藩与琼藩、东番不死不休,晋藩之中,可堪大任者,还有蜀王,晋王死,蜀王兴,最终结果都是不变的。”

郑允元听了这话,放声大笑:“大学士高瞻远瞩,一切尽在您掌握之中。”

且说李定国离开广州,原本是准备去肇庆的,却是听闻林士章带着几个朝廷的使者前往琼州宣慰,所以改道乘船南下,直奔琼州府,其先是乘坐划桨快船,扮作生丝商人,抵达澳门,继而乘坐一艘前往琼州的海船,正是北风季节,顺风出海,三日便是抵达了琼州。

琼州之繁华大大超出了定国想象,他在西南日久,知道大明西南民生穷困,琼州虽属广东,但也是偏僻之地,早些年还是官宦流放所在,定国以为,琼州顶多与南宁类似,却不曾想,港口商贾如云,码头船舶遍地,城内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却是与广州一般无二。

定国却是不知道,林士章主政琼州近十年,琼州从未遭兵祸变乱,两广几次沦陷,士绅富户者不愿迁居海外者,多移居琼州,而在合众国的帮助下,琼州的冶铁、廉州的珍珠、制瓷、高雷的甘蔗、棉花等产业勃发而兴,而琼州府城为粤西经济、政治之中心,港口中转之地,南北商船,在两广沿海,多停泊香港与琼州,因此,琼州府城早已是繁华所在,而粤西四百多万百姓,琼州上一百三十万丁口也为这个核心城市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资源。

李定国随意寻了一家旅馆住下,派遣身边亲兵前往琼州府衙,只说是晋藩使者奉命来见林士章,并未表明身份,旅馆之中,人声鼎沸,操着各种口音,身着各色衣服的各国商旅来往不断,高谈阔论之中,李定国几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而商贾谈论之中,常常与林士章相比,把晋藩与琼藩并论,这些商贾言谈开放,意思却是很明确,其是希望晋藩模仿琼藩治政,商贾们才好往来贸易,这与李明勋的意思一样,让晋藩向琼藩学习。

在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才得到答复,林士章此刻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别院中居住,问后才知道,林士章日益年迈,藩内之事多交由下属处置,若非肇庆有永历的使团,他也不会去的,而主事之人并非林士章的儿子,而是琼藩三巨头之一的袁时中,三人之中唯有其是春秋之年,可主琼藩事务。

林士章的别院在竹林掩映之间,冬日的天气,也是温暖如春,流水潺潺,竹叶飘香,李定国进去,但见林士章如山间老翁,打泉水煮茶,于亭间漫步,亭中还有几页报纸,倒也并非超然物外。

“老夫便知道,所谓晋藩使者,便是晋王亲至。”林士章起身施礼。

“老先生客气了。”李定国搀住林士章,侍奉他坐好,才是坐在了对面,李定国说道:“此番定国前来,是向先生讨教的,义兄视先生为前辈,定国哪敢以上位自居。”

李定国对林士章还是尊重的,并非全是李明勋的缘故,收复两广,切割藩地,琼藩是让了晋藩的,二藩在深圳战场功劳相符,文秀在广西战场功勋卓著,而琼藩却在虎门之战中独领风骚,其还从粤西出击,又征调十五万丁壮为盟军周转物资,若论出力,琼藩远胜晋藩,但在藩地分配上,却是不如晋藩,纵然有李明勋从中斡旋,李定国也很感激林士章。

“老夫已经老朽,又半隐许久,不似你与明勋,一人为国之柱石,一人为民之脊梁,晋王殿下两蹶名王,恢复两广,又有何事向老夫讨教呢,不敢,不敢。”林士章一边给李定国沏茶,一边说道。

李定国也不隐瞒直接把吴贞毓向自己所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打量着林士章的表情,便是说道孙可望意图篡位,永历天子危在旦夕,也不见林士章表情有丝毫变化,好似这一切与之无关。

林士章听完,说道:“孙可望倒行逆施,为人又心胸狭隘,必然不能成就大业,相反,你晋王就好的多,云贵落于你手,比在孙可望掌握之下更为有利,吴贞毓所言倒是不全是虚假。”

李定国诧异,问道:“老先生是认为定国应当听从吴贞毓所言?”

林士章道:“晋王乃大明藩王,勤王救驾是本分,不是吗?”

李定国被说的哑口无言,他思索良久,才说:“若是延平藩主郑成功,自当允从,但定国却知,若真如吴贞毓所言,那与合众国之合作必当废弃,葬送了我与义兄好不容易操持起来的抗清大业。”

林士章笑道:“若你心向中国,便可佯装不知此事。”

“这。”李定国心中的话确实全然说不出,他一咬牙,说道:“如今天下群雄,能设身处地为定国着想者,唯老先生一人尔,琼晋二藩俱为大明藩镇,又同与中国交好,老先生为何不与定国推心置腹呢?”

林士章递给李定国一杯茶,说:“晋王,你何曾与老夫推心置腹,你说是来讨教,但言语许久,却是不肯真心示人,老夫又能如何?你扪心自问,此番前来,究竟想问什么?”

李定国反思己身,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自己可以安邦定国,扶危靖难,两蹶名王后,孙可望猜忌,西营内部分裂,一切化为泡影,此时李明勋递来橄榄枝,结为异姓兄弟,收复两广,徐图恢复。

秦晋分裂之前,李定国曾想靠西营体系驱逐鞑虏,秦晋分裂之后,他与李明勋结为兄弟,从此转入合众国体系,但如今吴贞毓忽然前来,又给他重整西营的机会,李定国难以抉择。

许久之后,李定国直接问道:“老先生,如果吴贞毓找的是您,您会如何处置。”

林士章道:“知会李明勋,请他决断。”

“这。”李定国可没想到林士章会回答的这么不假思索,林士章道:“晋王,老夫与你不同,你老于行伍,晋藩为你一手所创,麾下尽是与你百战余生的生死弟兄,在晋藩,你是一言九鼎,而我琼藩,黄蜚、袁时中与我并列,藩内又有诸多利益集团,其对朱明忠心泯灭,对合众国倒是颇为向往,纵然老夫力主勤王,也是少有呼应,一个不慎,老夫也会落得惨死的下场,站在老夫的立场,唯有告知中国国主,才能请他决断,无论事成与败,琼藩内部都会支持。”

“晋王,其实你真正要讨教的也不是方才相询之事。”林士章最后悠然笑道。

李定国早已心乱,起身鞠躬,道:“烦请老先生指点迷津。”

林士章道:“你想知道的是,中国与朱明谁为中华前途,你想站在胜利者的一方,对吗?”

“何解?”

林士章笑道:“假设你真的听吴贞毓所言,勤王救驾,执掌西南,最终的局面也不过是你率领西营兵马恢复中华,然后杀朱明皇室,再立新朝罢了。反之,你选择中国,渐渐融入,与李明勋一起匡扶天下,逐鹿中原,也可安定社稷,再创盛世。前者你称帝,后者你为臣。

若老夫是你,选择为臣之路,而非称帝。”

李定国当即问:“为何?”

林士章道:“朱明向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原因在于,门阀没落之后,得士大夫者得天下,你以为满清乃是异族蛮邦,因大明内斗,其靠强军得天下,实则不然,满清入关,承认士大夫于九州之利益,得士大夫之心,因为得以快速占领天下,只是其剃发易服,又失部分士大夫之心,因为西南东南,遍地狼烟。

如此说来,古之朱明,今之满清,还有未来由你所创之新朝又有何区别呢?实力不会有质变,与中国关系仍为敌对,试想古之朱明,得汉地十八省,不足敌辽东之一隅,今之满清,得中原、江南与湖广三地,便有百万兵马,实力精强,数倍于朱明,晋王且想,未来你创立新朝,若得天下,可有两百万、三百万精兵?显然不会,无论谁面南称帝,本质一般。

况且你恢复中华之时,中国亦不会坐视,你能恢复中原,中国便可夺占江南,你若恢复湖广中国便可得东南,最后你不过得朱明半国,如何与中国抗衡,所以即便你听从吴贞毓,最后结果也不是中国对手,除了能让你称帝登基,再无其他用途,可若那样,你与孙可望之流又有何区别呢?

因此,称帝不过一时,为臣可享百世,称帝祸害中华,为臣则顺应历史。一人之心,与千万万人之心,如何能比,不知晋王之心可与千万万人之心比?”

章三二 马吉翔

李定国思虑少许,说道:“定国此身,如何能与中华万民并列,自当不如。”

林士章欣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说着,林士章端起李定国面前凉了的茶水,泼洒出去,又道:“晋王愿把此事相询旁人,足见你远胜孙可望之流。不过你方才所言也对,天下群雄中,唯你我二藩相似,将来救朱明还是附中国,真是难以抉择啊。”

李定国连忙点头:“是啊,琼晋二藩境遇一般无二,当共进退,同呼吸。无论如今周旋中明还是日后归附中国,还需要老先生出谋划策啊。”

林士章道:“错了,晋王这话错了,在中明之间周旋,老夫还能赞画一二,但将来归附中国,那便是你晋王李定国的责任了。”

“莫非琼藩内部还有士绅作乱?”李定国皱眉问道。

林士章笑了:“有是有,但与此无关。”

“那老先生为何不为两藩赞画,谋取福祉?”李定国难以理解。

林士章指了指自己的脸,道:“你看老夫有那个机会吗?”

李定国仍旧难以理解,林士章无奈摇头:“晋王真是关心则乱,晋王,老夫已经是耄耋之年,脖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还能再活几年?三年,还是五年,今日为两藩之事你来问我,下一次,两藩归附之事就全看你晋王了。

晋王,你一人肩上担着的可不是只有晋藩,也不只有琼晋二藩,而是与明勋一样,肩担中华民族的责任。老夫很庆幸,前能知遇李明勋,后能指点李定国,此生无憾,无憾呀!”

“定国受教了,受教了!”李定国起身再拜。

林士章笑了笑:“那你准备怎么做?”

李定国道:“还能如何做,老先生让定国拨云见日,此间定然是要前去香港,面见义兄,告知此事了。”

林士章道:“秘密前往,切勿让任何人侦知,这样吧,老夫安排人送你去,直接面见。”

李定国道谢之后,半夜才是装扮成别院的仆人离开,而林士章则对外宣称,别院有私友贵客,暂居几日。

广州城。

“侯爷,地方到了,不如您稍微休息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声,让姑娘们好好准备一下?”一顶小轿停在了一处挂着红灯笼的院子前,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仆从小心说道。

“何须这般麻烦,直接进去便是。”轿帘被掀开,马吉翔下得轿来,此时的他一身褐色袍服,手持折扇,碧玉的扳指分外惹眼,看起来像是个殷实商贾,只是其白皙的脸上还有几块浅浅的淤青,这也是马吉翔的仆人要进去通报的原因,省的那些勾栏里的女人不知所谓,着恼了这位主子。

仆人心中也是怨念横生,自家老爷前几日刚挨了打,淤青还没下去,便是憋不住要来了,真是难伺候。

这院子的主人是如今广州有名的名伶,唤作玉娘的,马吉翔直接推门而入,院子里布设的还算雅致,马吉翔有些熟悉的感觉,当初李成栋反正,他在广州也是逍遥的一阵,附近几个曲中女郎都是品鉴过,只是如今院子依旧,女人却不是那个女人了,想起往事,马吉翔不禁愤慨,当初他来广州是何等意气风发,文官勋臣无一不是巴结自己,就是那东番李明勋,给自己扣了割让潮州府的帽子,一口大黑锅下来,马吉翔想不当奸臣都是不行。

马吉翔在院中流连一会,见无人招呼,他抬起头,看向二层阁楼,语气不善的喊道:“玉娘可在,恩客到来,还不现身?”

然而,二楼并未出现那倩影,反倒是院门被人从外面关上,堂中传来一声招呼:“马侯爷,进来吧,故人在此久候了。”

马吉翔心中害怕,但见曲径通幽之处,有几个汉子出现,个个手持刀刃,马吉翔不敢不从,只得进去,却见堂内四方桌旁坐着一魁梧男子,却不是李明勋是谁,而他身边还有一长身丽人,见其俏立,想来便是这院子的主人玉娘了。

“玉娘见过侯爷。”玉娘向马吉翔福了福。

马吉翔哪里还有风花雪月的心思,见李明勋在,心早已是提到嗓子眼了,连称不敢,见李明勋也不说话,马吉翔汗如雨下,竟然是噗通跪坐在了地上,想必双腿已经发软,不得支撑了。

玉娘见此,掩嘴娇笑,说道:“侯爷稍待,李公子为侯爷准备的汤药还在炖着,活血化瘀最是好了,奴这就去看看。”

说罢,便是退出堂内,掩了房门,马吉翔忙不迭的爬过去,一边哭一边求:“元首饶命,元首饶命,我马吉翔不是人,不是人啊。”

说着连连抽打自己的脸,抽的是脸颊淤青,嘴角流血也是不敢停止。

李明勋放下茶杯:“马侯爷的头,我可不敢受,起来回话。”

马吉翔这才住手,连称有罪不敢起身,一旁的护卫喝道:“元首让你起身,你还敢不从!”

马吉翔连忙挣扎起来,站起大半却是双腿一软,摔在地上,他见护卫动怒,连忙分辩:“并非有违上命,实在是双腿酸软,支撑不住啊。”

李明勋心中骂了一句怂包,不再言语,那护卫呵斥道:“你这狗贼,平日做过些什么,来广州又想做什么,一一道来,若是有半分不尽不实的,小心尔的狗头!”

这个时候,马吉翔自然不敢隐瞒,把去了安龙之后谄媚、依附可望,协助可望禅受篡位之事一一道来,李明勋知道孙可望有称帝的心思,却不知竟然走到了这一步,若非天降暴雨,岂不是西南早已分裂?

“此番来广州,名为公主礼成大婚,实则,实则是孙贼命小人查察吴贞毓等人的意图,庞天寿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安龙朝中有文臣密谋联络晋王前往安龙截驾,想弄清楚名单,好一网打尽。”马吉翔连忙说道。

“孙可望既然想要称帝,直接杀光朱明朝廷也就是了,缘何还要多此一举?”李明勋问道。

马吉翔连忙说道:“盖因元首天威阵阵,孙贼宵小之辈,不敢生衅。”

说白了,孙可望最怕的还是李明勋,孙可望认定,只要自己称帝,便可利用西营盟主的身份影响晋藩,前有恩义在,后有强兵威,晋藩不敢不从,但孙可望担心合众国出手,孙可望赴昆明登基不成,却见到了李明勋派遣的使团,使团为李明勋与朱妤姝请婚,孙可望担心,在李明勋大婚这个当口,若是杀了永历这位大舅哥,便会彻底惹恼李明勋,所以他只得暂缓称帝,把马吉翔安插进来,准备先解决永历朝廷内部的威胁,然后在寻机称帝,按照孙可望的设想,待其称帝,整顿西营之后,再行联络合众国,共逐鞑虏。

李明勋心道:“只要我一日不成婚,那大舅哥就一日不会死咯。”

李明勋心有所思,马吉翔跪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许久之后,李明勋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递给了马吉翔,问道:“这上面的事,是否是你做的?”

马吉翔接过来,听李明勋这么一问,连忙磕头:“罪臣所做之事,都已经认罪,这定然是污蔑的,请元首饶过啊。”

“你且先看看。”李明勋骂道。

马吉翔打开一看,上面哪里是旁人的污蔑,简直就是马吉翔的功劳簿,上面清楚列举了马吉翔在云贵的一些‘善政’,当然,这些‘善政’都是相对合众国而言,比如其为合众国商人走私云南铜锭打掩护,帮助商贾采购优良的西南马种,放行一些遗留在云贵的晋藩家属前往两广,马吉翔看了一遍,这些事不光他一人所做,也有部分庞天寿的功劳,实际上也并非良心发现,只是想多留条后路罢了,当初他曾结交东勋、西勋,后西营出滇,他谄媚孙可望,如今晋藩兴起两广,他也有结交之心,更不要提合众国了。

马吉翔本就是一个政治投机者,在原本的历史中,孙可望被逐,他也讨李定国欢心,并且得到李定国的认可,足见他的本事。

“是是是,这是罪臣在云贵时期一点小小的心意,罪臣虽困于安龙,却知天下大事,还要看元首一人,所以心中向往,也想为元首效力啊。”马吉翔喜不自胜的说道。

李明勋自然不信他的话,这狗东西连拥立孙可望当皇帝这种事儿都做的出来,讨好自己几句话又算得什么呢?

接下来李明勋详细闻了闻关于密诏李定国救驾的事,许久之后才是起身,马吉翔心惊胆战的偷瞧李明勋,生怕他一个不满意便是下令杀了自己,马吉翔很清楚,东番作为外邦,杀了自己大明也奈何不得,李明勋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再者眼下所处的位置,就算被人知道了,最终多半也要落在晋藩头上。

“元首饶命,饶命,罪臣愿为元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马吉翔连忙求饶。

李明勋笑了笑:“哪里当的起马侯爷这话,起来吧,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这院中女子玉娘对侯爷是日思夜想,这美人恩重,侯爷可辜负不得,不如暂住一段时日,如何?”

马吉翔连忙道:“是,是,元首说住几日,便是住几日吧。”

李明勋见他识相,轻轻拍了拍马吉翔的肩膀,走出了院门,马吉翔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他连忙爬起来,把桌上的茶水泼洒了自己一身,以掩盖尴尬。

出了小院,侍从官连忙说道:“元首,香港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李定国想要见您。”

“香港,不是说定国偶感风寒,在府中养病吗?”李明勋诧异问道,他知道这是烟雾弹,但李明勋以为李定国会在王府秘密与吴贞毓等人联络救驾之事。

“我接到消息之后,通过咱们的关系找到了王府中的几个下人,才是知道,晋王前几日便是出府,乘船去了琼州,只是不知道如何,又去了香港了。”侍从官连忙说道。

李明勋更是不解:“琼州,这都是哪跟哪?”

李明勋也没有耽搁,直接回了香港,只是吩咐安全局的人对马吉翔好一些,他留着这人还有用,待回到香港,见到李定国,李定国直接把吴贞毓让其勤王救驾之事说了个通透,连他个人前往琼州面见林士章讨教也是没有隐瞒,李明勋难以置信,李定国竟然把这件事和盘托出,李明勋甚至感觉,即便是自己身处他的位置,面对吴贞毓抛来的橄榄枝,也不一定耐得住诱惑。

“林老先生果然高瞻远瞩,人生得此知己,真乃万幸也。”李明勋却是知道定国有如此态度,与林士章脱不了关系,感叹说道。

李定国道:“老先生确实功高德隆,非一般人可及,以往定国少与之相交,前些日一叙,当真是受益终生。”

李明勋知道孙可望有篡位之实,也不过半月,还是安全局的人在贵阳城中送出的消息,想不到自己刚刚求证,这件事的关键人就已经找上门与自己商议了,原本他还考量如何制约晋藩,以免其实力壮大而生出异心,却不曾想,定国再一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避免了对抗清大业的不利局面。

“定国,你以为此事当如何才好?”李明勋问道,他心中有几分计较,但情况并未完全搞清楚,轻易也不敢下结论,倒是李定国,深处潮中,定知潮来潮往。

李定国道:“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拖,拖的越久越好,不论将来是军事解决孙可望,还是政治拉拢,我们都需要时间准备,至少要让军队做好准备才是。”

李明勋深以为然,在两广会战之中,合众国与琼晋二藩的军队都在休整、整编和训练,合众国就不用说了,原来的混成旅已经改变成了陆军第三师,在两广会战中受损严重的第一师增加了太多的新兵,还在进行训练,其余都顶在潮州防御关口,和对潮州进行军事管制。

琼晋二藩也是一样,李定国以其麾下的费雷拉华人营扩编了一个步兵旅,无论武器还是战术,全部看齐合众国,军官团在香港统战学堂和台北的陆军学院进行特训,士兵也受到陆军教官的操演,其余军队或还在前线进行攻势防御亦或者进行火器化改编,琼藩也组建了步兵旅,休整和整编是主体,前线军队脱不开身,后方军队不处于作战状态,正是虚弱的时候。

章三三 觉悟

在马吉翔那里得到了关于孙可望想要称帝的详细内幕,李明勋也赞成拖这一秘诀,孙可望既然铁了心称帝,那么拉拢是不可能的了,合众国不可能承认一个非朱明的皇帝,以后不能,如今这个当口更是不能,拉拢不成只能是动硬的,无论怎么动,晋藩,或者说晋藩藩主李定国都是其中关窍,这位西营宿将,常胜将军在西营之中底蕴很深,威望极高,解决孙可望,稳定西南局面还是,还是要在于李定国。

但李定国也不是万能的,即便是他也需要时间联络、策反、拉拢,而拖延的方式很简单,把婚期往后拖便是了。

“拖延会给让我们有更充裕的时间准备,但如今西南的局势,即便是军事解决,也应该尽可能的降低战争的烈度,若是不成,便是给了满清可趁之机。”李定国思索之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李明勋点头称是,他也这般想,孙可望手下兵马十数万,虽然多而不精,但到底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而西南之地,云贵高原,山川交错,少有平地,战争很快快速的决定胜负,一旦久拖不决,势必给满清机会,孙可望对朱明毫无忠心可言,为人又寡廉鲜耻,很难说不会做出引狼入室的事情。

“但定国以为,西南之事还有一个关键之人,那便是蜀王文秀。”李定国稍稍停顿了一会,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刚毅,似乎在某件重要的事情上下定了决心。

李明勋道:“愚兄虽与蜀王文秀交往不多,但其忠肝义胆,并非孙可望之流,莫非定国察觉到他有不妥之处。”

李明勋这般问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定国与刘文秀之间也是倾轧不断。

李定国连连摇头:“蜀王此人定国还是极有把握的,虽然蜀王与合众国疏远,但绝非孙可望那般野心勃勃,文秀也识大体,顾大局,在这件事上还是值得信任的,方才定国所说其为西南大局之关键,并非对文秀有所疑虑,而是文秀能让我方团结安定。

义兄,定国建议,你我与林老先生接纳文秀,给予其藩主地位,让其参与西南之事,待西南重整,可予其贵州一省藩地,另支持他北上四川,重开新藩,而秦藩藩下兵马,也当分于文秀部分,增强其实力。”

李明勋大惊失色,失声问道:“定国这是要文秀分你西营兵权!”

李定国郑重的点点头:“定国便是这个意思,只有这般,贵国、琼藩还有朱明天子都能放心,况且文秀也是义父之子,其在西营也多有旧部,若得其相助,事半功倍,且文秀于两广会战中功勋卓著,若在西南再立新功,开创蜀藩也是够了。”

李明勋细听定国所言,许久说不出话来,最终也只是道:“定国,想不到你觉悟至此,愚兄万不能及,你这般说,倒是愚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定国要求蜀王分藩着实让李明勋出乎预料,西南孙可望之事,让李定国参与是迫不得已,但李明勋也有一个担忧,那就是李定国利用在西营中的威望,趁此机会扩充实力,如今晋藩与琼藩均分两广,合众国还可制约,但若晋藩再得云贵两省,增添兵马十万,那个时候,合众国也是难制,人的野心总会与实力的升降有关,如果最终导致定国自立,但当初扶持晋藩的战略就是完全错误的。

“若论觉悟,谁人能比得过义兄呢,定国此番前往琼州,在林老先生那里受益匪浅,义兄龙盘海外,虎踞东南,从一介白身,十余年便是创下这般基业,与开朝定鼎有何不同,可义兄胸怀宽广,创办合众之国,让百姓在海外安享太平,让文明在异域存续发展,何人可及义兄之公心呢?”李定国诚恳说道。

但李明勋却不这样认为,不可否认的是,没有称帝却是让李明勋的个人声望增色不少,但李明勋不认为那是觉悟,他认为那是‘智慧’,当初创立合众国,除了合众国本身就是商贾之国,帝制会限制贸易的发展,但最关键的是,李明勋对合众国的未来没有看清,其中关键在于,到底能不能恢复中华,那个时候国家还很弱小,而满清横扫天下,李明勋没有把握。

如果不能恢复中华,特别是短期内做不到,合众国肯定比帝国要好的多,因为在无法登上大陆的情况下,通过殖民拓展生存空间是必须的,而封建帝制是最不适合殖民的,特别是不适合合众国这类爆发式殖民。

十七世纪欧洲出现了大量的殖民国家,就连人口只有二十万的库尔兰也殖民海外,英国、荷兰能超越伊比利亚两国后来居上,与其资本阶级的发展和议会制的确立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这一点在十七世纪不明显,但是在十八世纪殖民活动进入**就显露出来了。

西班牙与葡萄牙两国在海外殖民地一直保持对国内的忠心,主要原因在于殖民地弱小,往往只有几百上千居民,如果不能得到国内支持,那就会被淹没在土著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为了加强控制,封建国家往往对殖民地进行限制,巴西的葡萄牙人连钉子都要从国内进口,而殖民地也只能与国内进行贸易,严重限制了殖民地的发展,而合众国这样,十年就能往殖民地投送十万甚至几十万的人口,如果是封建制度的话,李明勋这个皇帝能信任谁其统治殖民地这种事实上的独立王国呢,结果就是陷入副王制度的怪圈,对于皇帝来说,只有儿子才是值得信任的,但儿子掌握实权,又会对下一任皇帝产生威胁。

所以,李明勋只能选择共和制政体,建立了合众国,但他也很清楚,帝制可以在战争中有用效率更高的资源整合能力,所以李明勋在建立合众国的同时,利用威权政治和规模巨的垄断国有企业来提升获取资源的能力,在帝制与共和制之间得到了一个暂时的平衡。

这一切都是源于一个穿越者从前人那里获得的智慧,至少当李明勋有了儿女之后,他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成为皇帝,李明勋没有称帝,是因为知道,那是对的,而李定国主动的进行自我限制,则是出于顾全大局的觉悟。

“其实,对于你,愚兄还是信任的。”李明勋说道。

李定国摇摇头:“或许吧,义兄,但是你不会像信任我一样信任我的手下,我的手下也不会像我一样对你遵从,元老院也不会认可你对我的信任,你我好像都能乾坤独断,但是义兄,你应该知道,你我都是受身边人的影响,我不希望我的身上出现黄袍加身,也不希望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还记得当初你劝我派晋藩子弟前往统战学堂和陆军学院学习时候说的话吗?不要轻信于人,要相信制度!

让蜀王分藩可以避免我晋藩的一家独大,这对你,对我,对晋藩,对天下都是好的,林老先生让我相信,无论是我,还是孙可望,亦或者朱明与满清的两个皇帝,都不是你的对手,天下群雄并起,唯义兄一枝独秀。”

李明勋的心中夹杂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激动、感动、兴奋,他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李定国对自己如此推崇,但今日与定国一叙,才让他更加对眼前这位两蹶名王的英雄再无怀疑,李明勋郑重举起李定国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定国,愚兄此生当为中华复兴而奋斗,若有私心,便是对不住你的信托。”

“定国也愿助义兄一臂之力。”李定国脸色一正,当即说道。

如此,二人在西南一事上再无芥蒂和掩饰,索性敞开心扉,互不设防的讨论起来,李明勋说道:“定国,此间西南之事,关乎天下,你我筹谋,不可只谋孙可望一人,既然动手,索性贯彻到底,如何?”

李定国问:“除却孙可望,还有何人?”

李明勋道:“如今民族为难,抗清势力内部,有害抗清大业者,一为孙可望这般野心家,二者便是忠于朱明的那些文官士大夫,这些文官虽薄有气节,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无论是朱明藩主,还是我国这等外邦,文官皆是不信任,暗中挑拨、唆使之事层出不穷,与孙贼可望一般,都是抗清大业的毒瘤,何不一起除去。”

李定国微微点头,他倒是不否认文官集团的问题,早些年西营扶明抗清的时候,这些文官便是上蹿下跳,玩弄权术,当时文官已然不掌军权,实力暗弱,只得挑拨分化西营内部,让自己与孙可望相互制约内斗,用毒瘤来形容这些人丝毫不过,但李定国依旧有所疑虑:“义兄容我分说,文官虽迂腐阴损,但士大夫影响中华已久,海内族人时常以忠臣义士相看,定国也是知道,所谓忠诚也只是让其史书留名,对抗清战局丝毫无用,瞿式耜之流便是如此,只是洪承畴这些无耻之徒多了,才显得殉葬朱明者高尚伟岸,但义兄须得承认,天下之心为士大夫所蒙蔽,若义兄贸然动手除之,怕有损清名,若百姓质疑义兄,对抗清也是无益的。”

李明勋听李定国说完,点头道:“定国为愚兄着想,愚兄深感欣慰,你也无需担忧,愚兄也定然不会亲自出手,身背恶名的。”

“义兄的意思是暗杀?”李定国道。

李明勋摆摆手:“自然不是,这些文官虽然无用至极,但擅杀者总归为人唾弃,这恶名是摆脱不了的,不如让旁人背起来,比如孙可望。”

李定国忽然道:“是了,是了,若孙可望出手,更失人心,只是平白无故的,孙可望如何杀得这些乌鸦嘴?”

“哪里平白无故,这些人暗地联络晋王,阴谋截驾,便是大罪,至于株连多少人嘛,还得请另外一个人相助,这个人便是马吉翔。”李明勋道。

李定国少许思量,道:“好,很好,如此西南大局更是多几分胜算了。”

杀那些文官士大夫当然也不光是因为他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更还是为了更好的掌握永历天子,没了这些文官,永历便是无根浮萍,之后就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日后无论废立都只需要应时而动便可。

时间好像一头野驴,跑起来便是不停,李明勋的婚礼从永历八年末被推迟到了永历九年,在很长的时间里,大陆的战争仿佛进入了中场休息,特别是满清与盟军一方,更是少有冲突,盟军一方训练士卒,整训营伍,准备大战,满清的军队也在舔伤口。

盟军与满清军队大体维持了南岭一线的对峙,而在北洋战区,李明勋打造了一个加强师和一个混成旅,再加上交由高锋指挥的一个团的陆战队,义从军和治安军,兵力在五万五左右,而这支军队除了负责青岛要塞和海洋岛要塞的防御,大部分时间在济州岛与青岛要塞之间轮战,而这支军队最大的价值就是牵制满清的兵力。

因为北洋战区的存在,满清不得不在辽东和山东两个方向留下两个重兵集团,防止合众**登陆,山东的张存仁部与辽东的满达海各自有五万人,皆是满清新近组建的新军,而在两广会战之后,满清再次进行了战略转变,这一次,满清组织的机动兵力的投送方向是西南,满清朝廷再次走上了老路,还是多尔衮的老战略,先易后难,先灭南明,再战东番。

进入永历九年的六月,李明勋在各国代表的注视下,在广州举办的一次规模巨大的世纪婚礼,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在欧洲人眼里,迎娶大明公主的合众国元首,完成了两个皇室之间的联姻,对于大陆战场有着深厚的影响,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婚礼只是西南变乱的开始。

章三五 满清计议

“索尼,好奴才,你是从何处得这般好东西的。”北京乾清宫里,福临看着挂起来的大幅地图,面带兴奋之色,大叫起来。

福临十三岁亲政,有其母辅佐,一直以来表现的少年老成,四年来,大权未曾旁落,已然有所谓明君气象,但今日见如此宝贝,还是不免有些激动。

“启禀主子,这是五省经略洪承畴送来的。”索尼低声说道。

福临重重点头:“洪承畴也是一个好奴才呀。”

展示在福临面前的是一幅合众国标准的中国舆图,拥有专业的比例尺、绘线、图标,中国的山川河流在上面表现的淋漓尽致,这幅地图是洪承畴通过走私渠道从两广走私而来,然后在幕僚的帮助下添砖加瓦,把各地战局标注在上面,尤其以长江以南的形势最为精准。

在地图上,西起四川,绵延贵州、湖广、江西、福建几省出现了一条长达数千里的烽火线,在这道烽火线上满清军队与中明军队犬牙交错,在四川与贵州一带,是秦藩孙可望部,在广西、广东沿线则是中明盟军。在整条烽火线上,满清布置了两大重兵集团应对,一则是洪承畴节制的五省部队,二则是新近御封的安亲王岳乐的闽浙重兵集团。

福临拿着最近半年收到的各类奏折对照,从东向西梳理着双方的战略态势。两广会战之后,盟军趁胜追击进行了一系列的拔点作战,重点就是拔出沟通广东内外的重要关隘和城市,满清军队因为新败而节节退缩,特别是两广会战的主帅被处置之后,战场已经分割成两部分,东西不得呼应,盟军先后攻入福建、江西和湖南境内,但在攻占了各省之间的主要通道和关隘之后选择了停下。

而在西线,满清则略占上风,特别是李国翰与平西王吴三桂两部,原本在四川只有保宁一地,但在两广会战后,洪承畴命二人从汉中南征四川,如今已经夺占成都等四川大城三十余座,将孙可望部压缩到了川黔、川滇边境的高原山地地带,而在湖南方向,也是如此,特别是孙可望谋取称帝之时,大规模的向贵州收缩兵力,直接导致李定国衡州之战后占领的湖南许多城市再次陷落。

“如今孙贼可望与大寇李定国、东番李明勋颇为不睦,倒是我大清攻略西南良机呀。”福临站在那里,兴奋说道。

索尼道:“主子所言极是,如今我大清已有天府、湖广两地,进攻西南,粮草不缺呀。”索尼连忙说道,索尼在多尔衮摄政期间屡屡遭受打压,而顺治亲征之后,立刻将其召回中枢,已经成为议政大臣,在满清朝廷大规模削降宗室在朝中地位的情况下,索尼已经是满洲大臣之首了。

“索尼,东番与李寇素来强横,此番两广败后,为何没有深入湖广、江西和福建呢?”福临不解的问道。

索尼道:“其一是东番实力不济,两广虽然富庶却是养伪明两大藩,便是有东番支应,一时间也难以继续北上的资源,其二便是岛夷的阴谋了。两广新败,三汉藩折损,我大清虽然兵多将广,但却被岛夷牵制在多处,若是南征两广,必须抽调辽东、山东等兵马,必然导致东番再从海上来袭,我大清兵奔波南北,便是不战也是折损了,而两广为封闭之处,从湖广、江南调拨粮饷支援,千里运输,损失颇多,若其攻入湖南、江西,粮饷兵卒利用内河转运,我大清攻势更猛,岛夷实力远不如大清,因此固守两广,积蓄力量。”

福临抚掌大悦:“索尼,你真不愧是先帝所封的巴克什,真是聪明过人,岛夷那点心思,全然被你所探明了。”

索尼连称不敢,跪在地上说道:“主子天纵之资,哪里不明白岛夷的那些谋略,奴才本是愚钝之人,若非先帝训导,也绝无今时今日。”

福临对于索尼的忠诚是不担心的,毕竟是自家奴才,福临思索之后问道:“如今看来,我大清仍然强于岛夷与朱明,断然不是某些人所言国势日微,此番博洛虽被重罚,但不过是堵住悠悠之口罢了,博洛实在是可惜了。”

索尼道:“主子这般说,端重亲王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博洛回京之后,因为两广战败,加上宗室压力过大,被削爵戴罪,博洛不甘,忧愤而死,但索尼很清楚,博洛在两广之战中并未有什么巨大过失,两广之败,一来是盟军之强超出了满清所预料,二来三汉藩跋扈自雄,特别是战争后期,完全不听博洛所言,退居广州,困守孤城。

但如此战败,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从未有过,以往虽然在战场上折损宗亲王爷,但多是折将而不折兵,这一次,一下损折了近十万兵马,没有个人战出来负责是不可能的。

福临问道:“索尼,依你之见,岛夷下一步将会如何,湘、赣、闽三地,何处危险?”

索尼道:“奴才以为,近期岛夷不会出击三省,实际上,岛夷在两广之战后,大力进攻,粤省边境,旨在攻势防御,扩大纵深而已,与大清作战,其在两广更具优势,进入内陆反倒是劣势,因此,岛夷下一步将插手云贵之事,整合西南的朱明力量。”

“是了,朕也是这般想的,若是三省无恙,那战场还是在云贵与闽浙两地,你认为,趁此机会,我大清攻略何处为好?”福临问。

索尼当即说道:“当然是西南!皇上,安亲王进攻舟山毁誉参半,虽说完全是郑氏作怪,但舟山之地孤悬海外,我大清便是消灭海寇,还有东番岛夷再,想要东南安靖,毫无可能,倒是西南,伪明秦藩与岛夷不睦已久,正是我大清绥靖西南良机,若我大清趁机攻占云贵,则对岛夷形成三面夹击。”

“西南山高林密,阴湿多雨,我大清铁骑施展不开,着实难以荡平。”福临不免有些为难。

“皇上一语中的,但从另一方面讲,云贵之地亦非东番所长,东番军队所仗无非是铳炮之利,步兵大阵,火炮沉重,步兵大阵亦需要战场施展,野地浪战难有敌手,但山川之地,也难发挥威力,云贵之交通,多沿河、夹谷地形,左右不相顾,两翼无法掩护,须得齐头并进,也正因如此,重兵集团难以展开,需多股精兵协同出发,岛夷与李寇如今在两广,做不到面面俱到,相对东南沿海,我大清军在西南更有优势。

其二,岛夷强于兵精,我大清强于军盛。攻略西南,我大清完全可以从四川到福建的数千里战线上进攻,让岛夷首尾不相顾,此时精锐与否不重要,关键在于兵力多寡,而这正是我大清优势之所在。

其三,西南有洪承畴经略之五省大军,十余万人,纵然主动进攻兵力不足,但只需在中原、西北调遣,辅之以内廷之兵,也就是了。而安亲王麾下兵马不多,若以东南为主要方向,则需要调遣北方精兵,岂不是再给岛夷寇掠山东、辽东的机会吗?”索尼借助着那副新式的地图,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以你所见,还是主攻西南为好?”福临问道。

索尼道:“奴才正是这般想的。”

福临点头道:“洪承畴上书也这般说,只是自我大清入关以来,海患日益严重,鲁逆方休,又有郑氏作乱,而岛夷在北洋一带盘亘不去,更是腹心之患。”

索尼叹息一声:“岛夷强于舟楫,非一时一刻所能解决,本以为安亲王督办水师,可灭岛夷于海外,但舟山一战,方才醒觉,海上作战,外海与沿岸两不相同,安亲王编练水师,可战沿岸,却不能进入外海,岛夷依旧是来去自如。奴才有两策,可纾解海患。”

福临连忙说道:“快快说来,来人,来人,赐座。”

索尼坐定之后,说道:“海患之首尚在岛夷,然岛夷实力尚弱,又大力介入两广西南战事,想来再无资源投射北洋,近些年暂且不需考虑,除却岛夷之外,最猖獗者便是郑成功,郑成功如今占据舟山,劫掠闽粤,对其战不如对其封锁,多尔衮摄政之时,曾在朝鲜试行迁界禁海,效果显著,不如在东南也迁界禁海,令郑氏不得兵民钱米补给。”

“闽浙富庶之地,若是迁界禁海,恐伤赋税收入。”福临道。

索尼早有准备,说道:“主子心怀天下,却也无需在乎一隅之地,入关以来,东南从未平静,大战一起,不仅闽浙赋税被截留,还要别处调拨钱粮支援,若厉行禁海之策,以郑氏陆战之弱,必不敢若岛夷那么上岸决战,既无大战,便可减少军费,所减部分则入国库,禁海而失,少战则入,两相冲抵,损耗必然减少。”

“只是迁界禁海只对郑氏有用,对岛夷影响不大。”福临说道。

这却是实话,迁界禁海对郑藩的限制非常大,因为郑藩需要上岸劫掠,与大陆商人走私,一禁海,沿海无人,一切休止,但一切的根本在于,郑藩陆战力量太弱,满清禁海,少则二十里,多则五十里,若郑藩有强军可战清军,五十里又何足道哉,而合众国正是如此,在南方,合众国与盟军已有广东沿海(那时候广西没有海岸线),在北方,青岛要塞对清廷来说如芒在背,便是清廷对合众国禁海,也是无用,强军出征,深入内陆,还怕禁海么?

索尼道:“这正是奴才的第二策。”

福临面露喜色:“哦,如何良策?”

索尼道:“便是以夷制夷之策,多尔衮摄政期间,大清大量从南洋、泰西引入火器、战船之人才,这些年薄有收获,虽仍然不如岛夷,但面对伪明各藩已经是占据上风,大清与岛夷器械差距日渐缩小,但在水师一面仍然过大,非十年二十年可追上的,与其浪费税收去打造战船,不如与外夷联盟,共诛东番。

东番这些年,不仅屡犯大清,还与泰西诸国不睦,前些年更是与西班牙、尼德兰等国接连开战,东番皆胜,攫取其利益,占据其领地,泰西诸国与其积怨已久,只是力不能及,只得隐忍,然东番日渐强盛,树下之树如何成活,泰西诸夷早有剿灭东番之心,若我大清出面联络诸夷,商议海陆并进,协同进攻,以东番之国力,如何抵挡?”

福临思量说道:“朕听汤若望等神父说,岛夷水师之强劲,远胜陆师,尼德兰红毛夷为海洋霸主,亦非其对手,如今岛夷雄霸东方海洋,以夷制夷,泰西诸夷未必堪用!”

索尼早有腹稿:“主子,东番虽号称中华,与汉人同文同种,但其领土都在海外,核心利益不得离开海洋,待东番首尾不相顾之时,定然是弃陆就海。到时我大清便可占据伪明所有国土,届时统一中华,以清代明,海上争雄胜败如何与我大清有何关系,东番败也就罢了,若是胜利,我大清早已肃清大陆,还在乎岛夷区区兵马?”

福临听后,显然沉思,许久之后,说道:“索尼,你说的没错,这件事便是吩咐下去办理即可,由你总责,直接向朕禀告即可,迁界禁海,即可办理,以夷制夷之计还需徐徐图之,西南战局或许赶不及,但日后攻占两广,必定需要泰西诸夷在海上协助。”

“是,奴才遵旨。”索尼叩首说道:“只是迁界禁海之事,奴才希望主子许奴才便宜之权。”

“你还想做什么?”福临问道。

索尼道:“奴才以为,郑成功与其父一般,心中所想无外乎是称雄东南,若郑成功归降大清,为我大清镇守东南,许之一两处藩地也是题中之意,因此,奴才想借助郑芝龙等人,招降郑成功,请主子俯允。”

章三五 迁界禁海

福临对于自家奴才的提议自然予以满足,所谓迁界禁海更多的也是针对郑成功而非更具实力的合众国,而迁界禁海也非一纸诏令之事,按照索尼与福临的计划,迁界禁海的地域北起朝鲜,南达福建沿海,如此,迁界禁海对付的不仅是郑成功一人,还是为避免合众国北洋战区的军队进行的沿海骚扰。

在过去的几年,北洋战区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资源就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但小规模的战斗从未停止,在广袤的胶东平原之上,从青岛要塞出发的合众国骑兵部队与满清军队打的难解难分,而北洋舰队支持陆军在烟台、威海、日照沿海的岛屿建立了多个前线支援点,而在辽东除了海洋岛之外,另有七八个前线岛屿被占据,陆战队常利用这些岛屿,上岸袭击,除了诛杀满清官、兵,还大规模劫走人口和粮食,并且支持辽东当地的逃奴进行反抗,而迁界禁海显然就是为了应对这些小规模的战斗。

几万里的海岸线进行迁界,而且一次性内迁二十里到五十里,涉及到近千万百姓,如果处置不善,便是惹出大祸,所以,满清朝廷从永历八年计划的迁界禁海,真正的实施却是到了永历九年。

迁界禁海可不是一纸诏令便可成功的,在中国历史上,禁海的政策古已有之,但迁界从未有过,禁海会损害海贸商贾的利益,这一点在对满清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以海洋为生的商贾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要么该操他业,要么早已投靠了合众国,但迁界却是对整个沿海百姓的迫害,要知道,满洲主子们没有物力财力对迁界的百姓进行安置,所谓的迁界就是划定出违禁区域,迫令百姓迁入内地,对于违禁区域内的一切百姓进行屠杀,以达到绝禁沿海的目的。

在长达数万里的海岸线上,满清朝廷在不同地段划定了二十里到五十里不等纵深的违禁区域,在一些‘海患尤重’的区域,甚至划定了二百里的纵深。

在没有土地和财政支持的情况下,满清朝廷唯一的倚仗便是沿海的军队,但是沿海的军队,特别是闽浙两地的绿营兵也必然是反对禁海的,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他们与沿海明军藩镇进行了大宗量的走私,所获颇丰,一朝禁海,利益沦丧,所以,满洲皇帝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沿海满达海部、张存仁部和岳乐所部厉行整顿军纪,严查走私贸易,先治军再迁界便是满清朝廷迁界禁海的战略。

松江,拓林镇。

夜色正浓,乌云蔽月,一阵阵海风从海面吹来,岸边的芦苇荡吹的如海浪涌荡,罗山有看着与平日一般无二的海面,稍稍放下心来。

“准备一下上岸,二子,准备火石,上了岸先煮些汤水来,这日子口,冻死人了。”罗山有低声说道,他座下这艘桨帆船是长龙的改版,肚大舱高,装载货物极多,船上二十多人不是自家子侄,就是同村同族,而过去的四五年里,这艘船往来于拓林镇与泗礁山进行走私贸易。

一开始,这艘船走私的是酒水、水果、棉布,但是随着两年前罗山有正式加入了安全局,他舱内的货物便是完全变了模样,特别是从泗礁山出发,舱内装满了南洋香料、名贵木材、蔗糖,而最重要的几个箱子里,装着的是五十万枚铜钱——顺治通宝。

罗山有经营这条走私航线多年了,走私来的利润便是他发家致富的资本,与此同时,他还担着为合众国侦查情报和联络的任务,拓林镇掩藏在一片芦苇湿地之中,只有罗山有这等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才知道那些河汊子通往何处。

“罗爷,那有巡船。”眼尖的浆手指着远处的帆影说道。

罗山有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艘大型蜈蚣船,在近海海面上横冲直撞,想来应当是舟山国姓的巡逻船,他骂了一声,说道:“别管他,冲进芦苇荡,他们便追不进来。”

“好咧!”桨手们都是老把式,在罗山有的命令,飞快划桨,罗山有骂道:“这国姓越来越霸道了,自己做着走私买卖,偏不让咱们做,真是让人气愤。”

罗山有骂着,驾驶这艘长龙驶入了浅水区域,顺利摆脱了那艘蜈蚣船,那船只是远远的放了几声炮,也就是撤离了,天亮之后,罗山有找到了路,返回了拓林镇。

拓林镇位于金山卫西面四十多里,金山卫此时已经成为了江南的海防重地,那里驻扎着两营兵马,还有江南水师一部,而拓林镇因为周围被沼泽、湿地包围,远离海防,已经成为了松江府的走私集散中心,而金山卫的海防参将正是这里的土霸王,也是罗山有需要孝敬的对象,而罗山有最赚钱的铜钱走私,海防参将张世华也是参与其中。

“嗯,岛夷这铜钱是越做越好了,和普通的顺治通宝一般无二了。”参将府里,张世华掂量着一枚假钱,啧啧称奇。

罗山有笑嘻嘻的递上一根卷烟,笑道:“大人试试这东番货,听闻是吕宋那边的烟草,最是醇香。”

张世华早听闻东番人用纸卷烟来抽,烟叶之中掺杂香料,醉人迷香,张世华接过,点了一支,吸了一口,点头道:“不错,是不错。”

罗山有道:“大人方才说这假钱造的像真的,实际上用的铜又少了半成,但咱们定金交的早,价格不好再变,所以人家东番那边多给了三万枚钱,小的都放这里面了。”

“哦,铜又少了,却是没看出来。”张世华再拿起那一真一假两枚铜钱,比对起来。

到永历九年,顺治通宝有三种样式,分别是仿古式、单汉字纪局式和去年才开始铸造的一厘式,三种样式中,安全局选用了最早的仿古式和一厘式作为主要仿制样式,一来这钱币仿制的是明朝天启大钱,铸造工艺和形制都与明朝铸币相同,而安全局控制的铸币厂是从社团接手来的,曾经还大量铸造过明钱,尤以天启钱为最,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钱币式样简单,仿古式的正面有‘顺治通宝’四个汉字,而背面却是没有汉字,而其余两种中,单汉字纪局式的有三十一种背部文字,一厘式也有十七种,文字越少,技术含量越低。

而一厘式则与仿古式不同,其背部十七种文字,分别来自十七个铸币局,相对于仿古式来说,这类钱币需要更高的铸造技艺,但与仿古式不同,这一类的顺治通宝是权银钱,即可以直接用来兑换白银,一千文一两白银,其背面的一厘就是折价白银一厘的意思。

按照满清规制,顺治通宝含铜量在七成,但合众国通过先进的铸币技术,和使用纯度高的铜锭,把含铜量降低到了五成八分,让造出来的假钱真假难辨,而合众国海外领地有大量的铜矿,特别是朝鲜、台北和永宁地区,铜产量充足,而海军完全采取铸铁炮和南华行政区锡矿的开采也让铜钱制造成本快速下降,当然,安全局大规模向满清控制区走私铜钱,目的还在于扰乱满清的货币,特别是权银钱的大规模进入,让满清控制区的白银与铜钱比价跌宕起伏起来。

“这还是好的,小人听说,那边铸的日本钱,比日本自己的造的还真咧。”罗山有笑嘻嘻的说道。

张世华拍拍桌子,让亲兵把钱箱子抬入了库中,他再次点燃了烟,说道:“难得你亲自来一趟,本官便是直说了吧,日后这铜钱买卖,咱们就只做权银钱,那些老钱就算了。另外也别总是送江宁和浙江铸币局的钱,其他局的也做些,我可是听说,沿海这些地方,东番都在输送铜钱,想来临清、福建、工部的钱也铸了,掺在一起送,也少了许多麻烦不是。”

罗山有一一记了下来,连忙点头:“些许小事儿,还需要参将爷开口,真是罪过,下一批钱,绝对让您满意。”

“嗨,说这话就见外了,老罗,咱们这买卖有年头了,别那么拘谨,来,坐下喝茶,我让人弄了酒菜,一会多喝两杯。”张世华笑吟吟的说道。

罗山有自然明白张世华为何这般随性,张世华还是游击的时候,两人便是有买卖往来,只是那个时候,走私的多是人口,特别是松江的机户,一开始,张世华态度极为恶劣,以奴才视之,后来态度逐渐好了,特别是两广会战之后,张世华更是尊重了许多,罗山有知道,张世华对满清的信心越来越低,这是在给自己寻后路呢。

不消多时,酒菜摆上,张世华道:“这次那么好说话,老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罗山有压低声音:“参将爷,我在东番那边听说,京城的满洲人对东南有异动,是不是要打国姓了?”

张世华笑了:“你消息倒是灵通,却也不全对,这次来的是工部尚书苏纳海,已然到了江宁了,但来了之后,却是把岳乐从杭州召去,显然不光是对付国姓那般简单,老罗,估摸是要禁海了。”

“禁海!”罗山有听到这关乎自家身家性命的事儿,当即叫出声。

罗山有道:“可有确切的消息?”

张世华微微摇头:“我和江宁、苏州那边的满洲权贵有些关系,须得打听一二,不过这次想来是要玩大的了,老罗,若是闹大了,不光要对付你们那边,我们这边也得出手,听说前几日,杀了几个擅批出海条文的官老爷,谁知道会不会落在我们头上,真有那一天,你可得顾念交情。”

“参将爷放心,那边我都打点好了,您若是出海避难,保证不问罪,这两年,您也为那边做了不少事。”罗山有说道。

张世华问:“当真不问罪?”

“当真。”罗山有说道:“如今的安全局长官换了从南洋来的何文瑞长官,为了禁海的事,何大人已经到了泗礁山,联络了很多人,您的情况,何长官是知道的,但是,富贵险中求,您要得更多,还得多尽力。”

“那是,那是。”张世华回应道,他有自己的关系网络,但想要获得确切情报,还需要付出代价,张世华思索一会:“我若是搞到确切全面的情报,不知道那边怎么安排我。”

罗山有道:“我也说不上,只是听说何长官因为这事在江南撒了二十万两下去,张大人,您若是能弄到关键的情报,在海外弄上几万亩肥田是不难的。”

张世华重重点头:“劳你替我问问,不瞒你,我听说苏纳海与岳乐准备对我们绿营和水师下手,据说从京城调来不少八旗来和外地绿营,这两年松江一带的走私,就数我了,想来是跑不脱的。”

罗山有面色一惊:“这样的话,你还是得安排一下才是,别家中妻小都被勾连住。”

张世华道:“我娶的那个蒙古婆姨也就罢了,我担心的是松江城中的小儿子,可否先送到拓林镇,或者泗礁山。”

罗山有道:“最好是这样。”

张世华重重点头:“这个时候,也是该搏一把了。”

香港。

李明勋被人从卧室之中叫醒,走进会议室,看到深夜中的会议室中已经完全被灯火照亮,海军司令西蒙斯和海军陆战队司令乌穆都已经到了,其余军官分坐两旁,李明勋揉了揉睡眼,问道:“有结果了吗?”

“是的,元首阁下,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满清制定计划,将于今年六月开始,全面禁海,办理这件事的满洲大臣已经分别赶往了山东、江南、浙江和福建,由工部尚书苏纳海坐镇江宁,全面迁界,闽、浙、鲁、辽内迁五十里,江南内迁二十里。”西蒙斯当即说道。

“六月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足!”李明勋说着,站起来面向所有军官:“西蒙斯,以你为主,可以实施那个计划了。”

章三六 广而告之

永历九年,二月初。

张世华的参将府里一片血腥,方才他主导了一场鸿门宴,把江宁来派遣来的使者一行三十余人全部斩杀,如今尸体铺满了整个大堂,一颗颗的脑袋被切下来放在了八仙桌子上,而这些人就是江南总督马国柱派来召张世华前往江宁军议的。

“妈的,不给老子活路,老子就弄死你们!”张世华在那位使者的身上擦了擦长刀上的鲜血,怒气冲冲的说道。

这个时候,罗山有从府外急匆匆赶来,张世华一边割掉自己的猪尾巴辫子,一边问道:“老罗,你确定那群鞑子从张堰那边赶来?”

“参将大人,这何须我多言,您在此地多年,一查便是知道了,马国柱派遣来的是江西绿营兵,还有江宁驻防八旗三百人,由副都统齐尔格率领,一共两千四百余众,马国柱是准备您离开金山卫后,在派遣兵马镇压的。”罗山有道。

张世华咧嘴一笑:“我可是听说,东番那边开的价格是一个副都统一万两银子。”

罗山有先是一愣,继而知道张世华打齐尔格这支兵马主意,笑道:“那是给义从军的价格,参将大人尚且是投诚之身,一个副都统能给两万两!”

张世华哈哈一笑:“富贵险中求,两万两银子,我赚定了!”

张世华很快招来麾下的游击和千总,这些人方才一同赴宴,不管自愿还是被迫,都已经斩杀了满清朝廷的使者,张世华让这些人把士兵从汛地之中召集来,直接前往拓林镇,金山卫直接被放弃,张世华不仅命令其营中士兵及其家属前往,还沿途胁迫所有百姓前往拓林镇,而在营中兵马中,张世华挑选精强之人三百余,令与罗山有带着二百人一起在张堰至拓林镇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拓林镇便是后世上海的奉贤区一带,南临杭州湾,这里河流纵横,港汊交错,地势低洼,湿地与沼泽密布,陆地交通极为不便,倒是水路四通八达,张世华驻守金山卫多年,与合众国走私时日也久,自知拓林一带的地形,因此他大张旗鼓的让人迁往拓林镇,引齐尔格的军队来攻,半路伏击,事半功倍。

两日后,在拓林镇西北三十多里的何家泾,斥候侦查到了齐尔格率领的军队,他们一共千余人,乘坐四十多艘大小船只,划桨而来,这些船只都是本地钉封来的平底船,最适合港汊之中行船,只是一时抓不到更多的船只,齐尔格只得分兵,这员宿将很清楚,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一举荡平拓林镇的叛军,那就陷入持久战了。

何家泾位于河流交叉之地,高台之上是村落,水稻田分布在远离河道的台子上,而河水侵染之地则是片片丛生的芦苇荡,冬日的天气,芦苇荡连绵七八里,行船在其中,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事务。

罗山有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身着亮银铠甲的矮壮男子拄刀坐在一头船的船头,身后张扬着属于他的副都统的旗帜,那男子便是齐尔格,他坐在船上,无聊的看着周围,心中盘算着攻破拓林镇之后的事情。

齐尔格算是满洲八旗中的老人,去年才升任的副都统,有了独当一面的机会,虽然满洲八旗士兵的损折,出战的机会也越来越少,曾经耀武扬威的禁旅八旗如今正变成遛鸟斗鸡的‘四九城爷们儿’,齐尔格想着趁这个机会再搏一把,升任都统是不敢想了,但拓林镇走私核心,能大赚一笔,也可以让京城中的妻儿生活好一些。

“快一些,快一些,今天晚上之前,一定要赶到拓林镇。”齐尔格吩咐道,他计划用一次突袭击溃拓林镇守军,突袭最好是夜袭,齐尔格心中打定了注意。

齐尔格的手下吹号命船队加速,他的坐船速度是最快的,一马当先冲在了前面,齐尔格百无聊赖的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忽然脸色大惊,从胡床上一个翻滚,抄起一面藤牌挡在身前,喝道:“小心了,有敌人。”

齐尔格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他嗅到了火绳燃烧的臭气,齐尔格身后的士兵纷纷弯腰拔刀,但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坐船戛然停止,巨大的惯性让齐尔格等一群人直接甩下了船只,原来是张世华命人在水道中埋设了木桩,木桩在水下两尺,挡住了船只前进。

齐尔格被摔在了水里,他的坐船打横挡住了大半水道,后面的船只躲闪不及,纷纷撞上,河岔口成了一团马蜂窝,满洲是渔猎民族,多识得水性,但此时重甲在身,又岂是微末的水性能救的,齐尔格一手扒住船帮,才是没有沉默下去。

正要爬上船上的齐尔格忽然听到了嗖嗖的破风声,刚伸出水面的脑袋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废了过去,随机听到哀嚎和呻吟,他扭头一看,几个幸未落水的士兵已经躺在了甲板上,一个跪在地上,脑袋却是被打爆了,脖颈里喷泉一样喷射着血肉,而一个身着两层甲的白甲兵竟然全身像是筛子一般,躯干和四肢上全是婴儿拳头大小的洞。

芦苇荡里,张世华麾下的士兵已经打完了虎蹲炮,捡起身边的鸟铳、三眼铳和弓箭射击那团船窝窝里的士兵,三门佛郎机还在不断射击着,一直打完了子铳才肯作罢,倒是罗山有带来的一门四磅炮和四门回旋炮不断射击着,向河岔口的清军泼洒着火药。

“参将大人,鞑子这是要跑,咱们速速追击吧。”罗山有看着清军后队正转向逃跑,连忙说道,在另外一条水道里,二人布设了十几艘舢板,舢板上还有回旋炮、火绳枪手,用于追杀再好不过。

张世华道:“老罗兄弟放心便是,鞑子跑不脱!”

正说着,西北浓烟四起,继而火焰烧成一片,连绵不绝的火焰从西北方向滚滚烧来,初春的天气,到处都是冬日里遗留下来的干松芦苇,烧起来火势根本不容控制,而本地河流密布,但小河大多不宽,河水中央也有芦苇,躲在河中根本不足以保命,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方才逃走的三十多艘船竟然再次跑了回来,而且比先前来的时候还快了三分。

此番这些船只跑回来,直接撞击到前面被截停的船只上,上百人手持刀斧跳起了过去,到了冒着铅子弹雨,脱掉衣甲跳入水中,斩断挡住船只的暗桩,但却是发现,那桩子竟然埋设了数百根,有些以铁链相连,一时难以清除。

后有大火,前无退路,清军涉水钻进芦苇荡,涉水期间就是遭遇火绳枪和三眼铳攒射,血洒河岔口,眼瞧着死路一条,屁股后的大火又席卷而来,清军开始跪在船上,向隐藏在芦苇荡中的军队投降,张世华并未受降,而是让所有人脱光衣服往下游而去,一时间,被打的七零八碎的破船上多了七八百赤条条的男人,一个个跳入河中,下面拖着黑黢黢的***,上面拖着短小的猪尾巴,奋力下游而去,不会水的,拽了一块木板下水,勉强保命。

张世华命人乘坐竹筏在下游捞人,把七八百光腚男子捞上了何家泾村的高台,用绳子栓了,像是牲口一般驱赶到了一块,惹的村中的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敢不出来,只是在门缝窗沿上悄悄偷瞄几眼。

齐尔格也在其中,他佯装成普通八旗兵,却是被江西绿营认出来,先是被暴揍一顿,继而打断了腿和手,以防其逃跑,俘虏中的军官被单独押送上船,送往了拓林镇以备请赏,而士兵则给了两条路,要么跟着一起造满清的反,要么就地被格杀,几个‘四九城爷们儿’第一时间要求投降,让张世华和罗山有大为吃惊,在他们印象里,满洲兵剽悍耐战,何曾这般尿过,但满洲兵投降,无人敢信,直接被剔除在外,七百五十多人中,有五百三十人投降,张世华交给他们一些刀斧,让其把拒绝投降的士兵斩杀,脑袋直接悬挂在了何家泾的村口。

这个时候,村中耆老出面,要求张世华带其一起前往拓林镇,原因无他,满洲兵在村口被杀,村落被屠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留在这里肯定是死,而罗山有也出面劝说,他带来的人中不少在海外已经定局,地道的松江口音叙说着海外的安宁富足,村中大部分人跟着走了。

张世华伏击了齐尔格,松江府内再无一支兵马可威胁拓林镇,张世华便开始在拓林镇内外大规模的布防,他在水道之中大量埋设暗桩和锁链,掘开堤坝灌水稻田,把拓林镇周边变成一片沼泽地,只有三条水道和两条陆路可以交通,而在伏击战后五日,来自北洋战区的第一个波援军赶到,却是义从军谢迁部,谢迁从济州岛而来,带来精锐步卒一千五百人,另有足以武装两千人的各式武器,与张世华一起驻守拓林镇。

松江府海防参将张世华起兵拓林镇,伏杀满清海巡道一人,官吏十二人,满洲副都统齐尔格及以下官兵三百余,江西副总兵及以下八百六十人,震惊中外,但更让满清全国震惊的是张世华发布的《告沿海百姓书》,在这份公告书中,张世华披露了满清朝廷将在沿海地带进行的迁界禁海之政策。

“自古帝王致治得一土而守一土,安可以既得之而封疆而复割弃之,东南膏腴田园之地及所产鱼盐之利为财富之罪,可资中国之润,满人起于边墙之外,不懂海贸鱼盐之利,且其怯于海战,便弃沿海五省千万百姓之生路,以全其苟安内地,千万人身家性命,不值满洲一族,是以,满清非天下之主,亦不得天下之心,迁界禁海,三千年来从未有之,民者失其弟,绅者丢其祖,生路全无,祖宗受扰,因之,世华起兵拓林,抗满清迁界之策,得海外合众之国相助,当奋战到底!

余本为清廷之臣,本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设兵以卫海疆本为世华之责任,但迁界禁海成行,清廷立界而绝民,使之屠杀百姓为全其迁界之策,余以为,卫戍海疆可,屠民禁海万不可,想五省沿海卫戍之兵将,牧民之官吏无不与世华一般心思,此间迁界禁海之暴政,正乃我大汉官民百姓起义之良机。”

与张世华的公告书一起发往沿海各省的还有合众国的各类报纸,上面历数了满清迁界禁海之暴行,地域不同,报纸内容也是不同,发往山东之报纸,上书:八闽迁界,百万绅民死伤,前为闽浙,今为齐鲁,望百姓绅民守望相助,力保祖宗家产,死守田宅妻小,闽浙前车之鉴,齐鲁当有备无患。

闽地迁界,勒期只三日,远者未及获知,近者知而未信,逾二日,清军骑兵即至,一时踉跄,士绅尽弃祖宅祠堂,贫民抛弃妻儿襁褓,只携斗米现银,望门依栖。稍后,三日之期方至,满兵驰射,火箭焚烧庐舍祠堂,绅民百姓鸟兽散,火累月不熄。

漳州百姓恋土不去,逃往深山藏匿,满清福建水师提督施琅计诱曰检阅,报大府即许复业,百姓信以为然,施琅勒兵按名令民自前营入,后营出,名曰统计,实则暗杀,百姓入营即遭伏杀,尸横遍野,无一人幸脱。

浙江温州一士绅名为黄鹤者,其子侄多于江南为官,在乡豪名亦盛,其名下皮革工坊兴隆,可谓士绅楷模,然乡土在禁海之中,三日闻听迁界,准备不及,遂遭满洲、蒙古之兵袭杀,亦有北方绿营相助,黄鹤报之以家名,子侄官名,亦不能行,全家百余口遭难,仅黄鹤一人与其姨妹逃走。想满清禁海迁界之严,其朝廷官员家属亦不得免,普通绅民唯有死路,若不挺身反抗,只得束手待死。

而发往福建的报纸中,又把闽浙与齐鲁调转过来,向各省宣布其他省迁界禁海的惨状,又声言其他省先行,本省次之,终究为迁界禁海所害,要求沿海百姓起义举事,抗击满清暴政,报纸顺便把刚刚投降满清的施琅黑了一遍,又捏造了黄鹤与小姨子的悲惨故事,更让人确信几分。

报纸发出,遍布中国沿海,但实际是,满清尚未真正实行禁海之策,而沿海百姓尽知,还以为别处禁海已经造成暴政灾难,使得满清禁海不行,不禁也是不行,一时间踟蹰不前,不知如何作为。

章三七 飓风计划

然而,江南张世华起义只是一个开始,在其他省份,类似的起义接连不断,山东境内最大规模的起义是登州镇总兵海时行,海时行是山东绿营的老资历,在当年北洋战区开辟山东战场的时候便是胶州镇总兵,与合众**交战过,而私下底也是往来不断。

张存仁主政山东之后,山东的绿营老营伍基本损失殆尽,原本海时行以为自己这个资历深且功劳大(在陆军西进期间,海时行坚守后方)的总兵可以顺势升任山东提督,可惜的是,张存仁选了自己的人,海时行对满清彻底绝望,非但山东提督没捞到,反倒是发配道登州防海,海时行索性两面讨好起来,一面做着满清的总兵,一面与合众国走私贸易,北洋战区一直把海时行当做重点的培养对象,希望将来有一日山东再启大战的时候,海时行可以发挥出重要作用,但是迁界禁海,张存仁要解决的第一个不稳定因素就是海时行。

这几年,海时行唯一的成果就是利用权钱交易笼络了登州镇的十几营兵马,等张存仁发难的时候,海时行麾下聚拢了七千余人,啸聚登州周边,席卷登州、莱州两府,如此,在胶莱运河以东,满清再无重兵集团,而张存仁不断从各个途径得到消息,东番意图借海时行造反,增兵青岛要塞,再占登莱,与当年节制三省绿营,另有满蒙八旗两万余助战,总计兵马十四万时不同,如今的张存仁部总计兵马不过七万,还分布在山东各地,顶在前线的只有四万余,这还包括了海时行那支登州镇。

兵马不足,更是不能分兵,海时行造反时已经盛春之际,张存仁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出兵进剿登州镇,而合众国陆战队则从胶州湾进入胶莱运河,切断军队补给,而辽东水师大部又都在闽浙安亲王麾下效力,张存仁不敢保证剩下的那些舰船可以保持渤海的控制权,无奈之下只得请兵于北京,而朝廷对张存仁的命令竟然是以抚为主。

张存仁不敢渡河进击,合众国便是再次实际控制了胶莱运河以东的半岛土地,北洋战区则直接为山东战场增兵,抽调义从军丁维岳部和治安军河原田队加入山东战场,令派遣一支骑兵加入,由武行总体节制,胶莱河以东,除却青岛守军,亦有两万三千兵马。

武行一面以海时行的名义发布与张世华一般无二的公告书,控诉满清暴政,逼反沿海卫戍绿营,一面对胶东的士绅官宦进行清算,如果不是清算这些人可以获得军费补给,合众国也不会授权北洋战区在山东大面积开打。

张世华与海时行之后,福建沿海亦然掀起抗清热潮,动手的是前广东碣石镇总兵苏利,苏利的碣石镇水师曾经是满清广东第一绿营水师,两广会战之前,按照博洛命令,苏利的水师逃往了福建,此时清军福建水师部在舟山一战中损失惨重,苏利被岳乐任命署理福建水师,顺势出任福建水师提督是时间问题,可惜的是,施琅此时投降,岳乐千金买马骨,施琅成为福建水师提督,苏利被雪藏。

而在此之前,苏利就与李定国有所联系,趁此机会,索性反正,只是与海时行、张世华不同,苏利反正有一要求是成为大明王师而非合众国的盟友,李定国与林士章商议之后,授予其平海侯爵位,右都督,广东水师总兵,依旧驻防碣石镇,之所以这般安排,是因为闽浙等东南沿海是永历安排给郑成功的战区。

苏利反正,直接攻占了平潭岛,并且南下进攻金门岛,黄蜚率琼藩水师北上,在金门海域与苏利部联合,大破福建水师提督施琅部,登上金门,封锁漳州湾,只是二部接连攻打金门要塞失利,合众国派遣陆战队支援,最终打下金门。

与三大反正势力一起的还有各省大大小小的反抗军,一时间,中国沿海烽火连天,席卷数省,而合众国的‘飓风计划’就此完全展开。

多尔衮摄政期间,在朝鲜试行的迁界禁海之策便是引发了合众国的重视,合众国以海为生,而且每年大量从沿海获得人口与商货,即便合众国禁止商人与满清进行贸易,但实质却是通过安全局的情报途径,把走私贸易垄断起来,迁界禁海虽然不会威胁合众国的生存,但对国内影响还是巨大的。

在中荷战争结束之后,飓风计划被提上日程,因为当时已经确定,合众国的陆地战略的重心在西南,因此飓风计划的前提就是不会投入太多的资源,而想要达到这个前提,最重要的就是少动用兵力。

飓风计划的第一阶段便是战略分化与欺骗,战略分化就是挑拨绿营与八旗的关系,沿海士绅百姓与清廷的关系,这一点已经做到了,最大程度让满清内部进行消耗,而战略欺骗则是通过各种手段让满清以为合众国会在沿海进行大规模的登陆作战,迫使满清将沿海的兵力集中在一起,让其在迁界禁海之中无法使出全力。

如今第一阶段基本达成,合众国策应和配合三省的大规模反正已经导致满清内部的分裂,虽然沿海五省的各督抚衙门快速发布了来自北京的诏令,特赦所有参与走私的官将,日后不在追求责任,只要求其前往内陆驻防,由内陆绿营和八旗来完成迁界禁海,但这仍然被沿海绿营不信任。

而飓风行动之中,北洋战区先后在拓林镇和胶东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南方战区则占据金门,潮州方向陆军亦有联动,让满清以为合众国会大规模进攻福建和山东。

而第二阶段就是大规模扶持和武装地方武装和农民武装,向其提供军火武器,合众国大开武器库,把历年来缴获的清军武器和收缴的明军武器一股脑的送达前线的岛屿和据点,不仅武装已经反正的张、海、苏三部,还联络沿海的宗族势力和士绅地主,赠送其武器装备,以备在满清真的进行迁界禁海的时候,让其有实力反抗。

而第三阶段则是大规模的迁徙行动,海军和陆战队在海洋岛要塞到潮州府长达三万里的海岸沿线占据了大小岛屿七十多座,囤积帐篷、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特别是在福建与山东沿海,这两处地域已经基本解除了清军的海上威胁,除了外海囤积物资之外,还向沿海的城镇和村落公布所有据点的位置,供其逃亡。

而配合第三阶段的便是大规模的特赦和奖励,尤其针对的是绿营将领和沿海士绅,在飓风计划中,李明勋签署了上万份特赦令,发给沿海数省的士绅,持有特赦令的士绅只要抵达沿海据点,就能保证人员和财产安全,不再追究其在满清占领区所作所为的法律责任,给予其准国民待遇,无论其本人和直系亲属是否曾经在满清朝廷为官、参与满清科举,只要在飓风计划期间抵达据点,便是免去一切罪责,而能率众来投、斩杀鞑官鞑将者,还可以得到奖励,而西蒙斯为了提升这些沿海士绅反抗意志,还开创了‘报销制度’。

所谓报销制度就是为在飓风计划中为反抗军提供物资的士绅提供对等的回报,比如松江华亭徐氏,听闻张世华反正之后便上门联络,得闻迁界禁海,其麾下田宅祖祠更是在迁界范围,徐氏家老收拾家中金银细软,退入拓林镇中,其家中所存米粮布匹一时带不走,便是全部交由了拓林镇张世华部,张世华派兵转运,共得米粮一万四千石,布匹丝绸七千匹,还有盐、铁等军用物资,北洋战区派人点验之后,开具报销单据,徐氏家老退去台北之后,持单据向台北战略储备库支用水稻两万石,麻布一万匹,另外货物,以现银两千三百元补足。

报销制度能保证士绅可以毫不担心的用家财支持合众国指定的三十余支反抗军,所费家财可以得到全部或部分官方报销,这总比士绅付之一炬或者为满清所用的好。

到了永历九年的四月中旬,飓风计划的物资准备和人员配备已经基本到位,这个时候,合众国方面坐等满清朝廷进行迁界禁海,而满清朝廷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在无钱无粮的情况下,能厉行禁海的唯一倚仗就是沿海的兵马,但此时绿营与八旗貌合神离,各省多有大规模反叛的情况下,满清朝廷已经信心不足。

五月末,北京的福临终于下定了决心,迁界禁海,首先便是笼络沿海的绿营官兵,为其在内陆安排新的汛地,以免威胁其根本利益,在这基础上,绿营的态度逐渐松动,剑拔弩张的局势缓和,绿营家属成为第一批迁界的百姓,让沿海千万绅民真正认识到,迁界禁海已成事实,但绅民仍在观望,特别是沿海的士绅,他们在观望安置和保障了绿营的朝廷如何保证自己的利益,有些人甚至准备好了讨价还价,但最终,满清朝廷让他们彻底失望,朝廷没有资源来保证他们的利益,北京的满洲亲贵们也不在乎这些奴才的利益。

几乎在同一时间,沿海五省的迁界禁海接连展开,八旗与外省绿营兵骑马量地,确定二十里到五十里的界线,插旗立桩,告曰三日迁徙,不从者斩!

这般铁血无情的暴政让沿海绅民颇为不解,百姓尚且不说,他们观望本地士绅而行,士绅却是万分不解,前段时日沿海满天飞的报纸上宣传迁界暴政,上曰三日迁徙,不从则斩,无论草民士绅,一同视之,士绅们还以为是合众国在造谣,抹黑大清朝廷,却不曾想,事实比报纸上所说还要残酷。

在沿海五省,除却辽东之外,四省之地到处都掀起了杀戮,时间一到,清军杀至,凡在界外者一律斩杀,丝毫不留情面,清军在界外杀人放火,抢掠民财,界外百姓只得三日期限,满清朝廷不给银钱米粮安置,百姓只得背起米粮锅具,携妻带子,逃往内地,避免被杀,眼见迁界真如报纸所言一般残酷,便是士绅也要尽弃田亩宅院和祖宗陵寝,当即便是惹出了大乱子,各地造反纷纷涌荡。

界外之民,迁延者被杀、逃离者被杀,携有重宝者亦被杀,而惧怕清军而顺意迁徙者,飘零日久养无生计,父子夫妻相弃,痛哭分携,内地城市,多兴人市,斗米一子,百钱易女,豪族商民不损锱铢便可得全家为奴,为求生计,丁壮为奴,女子为婢,老弱辗转流离,不得活路,或倒毙路边,或投尸河中。有司官衙视为蝼蚁,无安插之恩,亲戚宗族视之为泥沙,全无周全之谊,不甘为奴就死者挺身为盗,聚拢反抗,而失地失亲之士绅亦参与其中,组织斡旋,豪强一方。

自古封建王朝最惧怕的并非农民起义,农民起义虽然声势浩大,但起义军往往组织能力低下内斗不断,可以轻易被剿灭,封建王朝最惧怕的是士绅地主造反,这些人不缺资源也不缺知识,在其家乡声望兴隆,往往一呼百应,雄霸一方。

而对于沿海士绅而言,当初投降满清是因为满清能为其提供安定的环境,纵然忍受剃发易服的屈辱,但面对实利诱惑和强兵威逼,仍然难以拒绝,但此番迁界禁海,完全是绝户计,空士绅田亩,毁地主宅院,子嗣宗族无以繁衍,祖宗陵寝不得安宁,已经惹得天怒人怨,而与之相对的合众国一方,虽然不再承认士绅阶层在政治、法律和税收等方面的特殊利益,却也不似从前那般斩尽杀绝,满清一方是破家灭族的死路,而中国一方是移民海外的活局,尚有民族大义可用,如何抉择,沿海士绅无需多想。

因此,北达辽东,南到福建,各省各地都有士绅乡老组织的造反起义,绅民组织百姓挺身为盗,结寨自守,联络海外,获得火器,囤积粮草,与绿营和八旗杀的难解难分,士绅一面组织反抗,一面与安全局联络,把自家财产家人转移外海岛屿据点,继而移民海外,纵然东南郑藩前来召唤,大部分仍然不理,一鼓作气,便是要移民海外,不往舟山而去。

章三八 流民潮再现

漳州府,六鳌所。

六鳌所作为明朝时期福建沿海所见的五卫十二所之一,盘踞在半山腰上,千户所城中有一座青山,山上巨石累叠,远看宛若一巨鳌俯身,因此得名。

在千户所城的城墙上,福建左路绿营千户白荣安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走了上来,远处的外海波涛涌荡,乌云遮盖了天空,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下着,城墙内外因为昨晚的台风而一片狼藉,虽是六月的天气,白荣安依旧感觉冷的可怕,暴风裹挟着冷雨灌入了他的衣服,白荣安瑟瑟发抖起来。

“千户爷,咱下去吧,犯不着在这个当口站这风口上。”一个小兵在风雨中冻的嘴唇发紫,颤巍巍说道。

“你懂个屁,如今周围上百里都是乱贼,一个不慎,咱们都得死在这里。”白荣安骂了一句,迁界禁海已经实行了小半月,东南变乱后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漳州府沿海如今又是混乱起来,与原先海寇时常袭扰不同,如今的沿海已经是一片地狱,一口粥,一只田鼠都能引发殴斗,因为八旗和外省绿营四处袭杀,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秩序,胆小者跑去了内地,胆大的组织了各式队伍,白荣安原本也是镇压界外之民的一部分,但他借口台风来袭,没有去做,缩在千户所等界外百姓和客军分出胜负。

白荣安在城墙上站着,风势渐渐弱了,但乌云依旧,原本应该是晌午的光景,却是连百步之外都是看不清,眼瞧着城外的土地满是泥浆,白荣安刚要说下去换班,却是看到一朵火焰在东北方向亮起,他以为自己是花了眼,但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那朵火焰已经变成了一条线,继而变成了一条火龙。

“敌袭,敌袭!”白荣安连滚带爬的从城墙上下来,大声吼叫着。

这种天气下,还会来六鳌所的肯定是那些居无定所,食无下餐的泥腿子,这些老实巴交的乡民如今没了土地,变成乱民,已经不能用农民待之,他们伏杀八旗,抗拒绿营,急了眼,什么都敢杀,饿极了,人肉都能塞进嘴里,白荣安听说在十几年前,中原各地都是这等流贼,想不到今日轮到了富饶的八闽之地。

火药桶被打开,火药和铅子分发下去,细雨之下,千户所的二百多兵和上百个丁壮全部给赶到了城墙上,而白荣安也看清了围攻者的大体形势,平缓的山坡上,两三千人铺开,站在前面的是头裹红巾,手持铁锹、锄头的汉子,而山坡后面,还不断有人涌来,无边无际的。

千户所的士兵已经慌了神,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群人看向了白荣安,白荣安无奈之下,从女墙垛口探出脑袋,高声问道:“这里是大清海防卫所六鳌所,你们是哪里来的好汉,我是千户白荣安,这些日子,我等可一直没有出城杀伐,满天神佛可以作证,若有报应也不能报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啊。”

“鞑子暴政猛如虎,沿海绅民过街鼠,捡起竹枪结成队,杀了鞑子告先祖!”

高亢的歌声被数千人一起唱起来,围绕着六鳌所的乱民纷纷附和,周围山峦之间,歌声回荡不断便是连六鳌所城外的惊涛骇浪都是压制下去,而山坡之后,又是一阵附和,声势更是骇人,白荣安听的脸色惨白起来,这时候,一行三十多人跑到六鳌所下,当先有一人高声喝问:“我们是反抗暴政的义军,城上的人听着,你们是要当鞑子还是要当义军,要当义军,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除了府库里的武器和财货,我等秋毫无犯,若是要当义军,便是知会一声,一会打将起来,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白荣安申辩道:“城下的好汉子,这次迁界禁海,我等可是一矢未发,为何加罪于我们六鳌所,烦请饶恕则个,我这就派人送去粮米四百石,好酒二十坛子款待。”

“这么说,你们是要继续助纣为虐,铁了心要当鞑子了?”城下那人当即问道。

“不敢,不敢,只是。”白荣安哪里想到对方这般不讲道理。

“要么开城投降,要么破城身亡,你自己选一样,一刻钟的功夫,自己选吧。”那人扔下一句话,便是走了。

白荣安看向城中惶恐不安的兵卒和家属,叹息一声,指了指点燃的烽火,说道:“咱们也算对得起朝廷发的那点饷银了,总是不能死在这里的,开城吧。”

千户所东门大开,城外义军却是并未涌入抢劫,只有头裹红巾的义军进城,控制了各个要点,从府库中搬出米粮、锅具搬出城外飨食,而义军簇拥着为首的光头汉子进了卫所衙门,白荣安被拉扯进去,打了个千,抬头看了看义军首领,微微一愣,继而疑惑出声:“白七哥?”

义军首领白七新讷讷看了一眼白荣安,也是问道:“白狗子?”

白荣安一听这熟悉的小名,当即大喜,跑过去,指着白七新额头那疤痕说道:“七哥,若不是小时候在你脑门留了这疤瘌,我可是不敢认。”

“你怎么在这里,你当年不是出海投军去了吗?”白七新问道。

白荣安叹息一声:“一言难尽,当年想谋条活路,投了监**,不曾想还是做了鞑子,七哥你呢,那一年你不是投到了举人公家为仆么?”

白七新道:“哈哈,天道好轮回,迁界禁海,那举人公也是没了法子,带上金银细软出海投了东番,家里的米粮财货送给了我,我孑然一身,不怕鞑子来杀,索性聚了一支队伍,和鞑子打,他们杀我们的兄弟,毁我们的田亩,烧我们的宅院祠堂,实在该死!”

说罢,白七新对身边几个小头目说道:“这是白荣安,小名狗子,是老子幼年好友,不必忌讳了。”

待众人散去,白七新让人送来吃食,白荣安吃了几碗饭,问道:“七哥怎么跑到这六鳌所来了?”

白七新道:“我听说海外的东番接济义军,便想着先谋个出海口,好联络一番,弄些米粮军械,若是真如旁人所说,可以安排义军家属出海安置,那也是好的,总归带着这些人东跑西颠,死在半路上的好。”

白荣安一拍大腿:“七哥好糊涂啊,你若是联络东番,来这六鳌所干什么,向东过了漳浦和诏安便是潮州,如今广东潮州府已经东番的天下了,何须用船舶交通?”

白七新也是土包子一个,哪里知晓天下大势,他麾下这支红巾军号称五万,实际上多是老弱妇孺,丁壮汉子不过五六千,他哪里知道如闽粤的局面,纵然六鳌所与潮州不过二三百里,但对于以前的白七新来说,也是鸿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是方便,不过漳浦是县城,丁口不少,我这支兵马怕是打不下来。”白七新想了想说道。

白荣安道:“可以先联络潮州那边,让其出兵,东番素来是铳炮犀利,攻打城池根本不在话下,不过若是七哥能打下漳浦甚至诏安,那便是不同了,您这支义军便是漳州府数得着的了。

其实诏安也没啥,这县城在界外,城内的人早就跑光了,如今城里还有两千多江南来的绿营兵,七哥若是信的过兄弟,我愿意假装败退的海防兵,先替哥哥占住城门,哥哥再领兵入城,可好?”

白七新想了想,感觉是个好主意,说道:“好是好,只是你今日还是鞑子,明日就替义军上阵,弟兄们怕是不敢信。”

白荣安把辫子一剪,说道:“旁人信不得,哥哥得信我,我只挑选在千户所有家室的兄弟,如何?”

白七新见他如此有诚意,道:“好,我再挑百十个手上沾了血的弟兄助你。”

正如白荣安计划,他带着三百多人出现在漳浦城外的时候,漳浦的守军根本没有怀疑,直接放其入城,白荣安骤然发难,对守城士兵发动袭击,直接炸碎了城门,引得城外义军蜂拥入城,城内登时大乱,江南来的绿营兵直接逃往海澄方向,白七新占领漳浦城,高举义旗,发放府库中的米粮赈济,召集躲藏、结寨百姓前来,待其从漳浦出发西去诏安的时候,已经有十万之众,此时白七新也仅仅是和潮州府的陆军第一师联络上,师长李山刚刚在统帅部那里得到可以出兵的命令,红巾义军已经浩浩荡荡的前往了诏安。

诏安可非漳浦,这里是与合众国陆军的对阵的最前线,驻守八旗、绿营两万余,然陆军在潮州联动义军,诏安清军不敢妄动,生怕中了合众国的调虎离山之计,待合众国陆军越过分水关进入福建境内,与义军合股,诏安清军再不敢耽搁,北上逃窜,退往漳州府城,而李山派遣巴海和多亚率领骑兵追杀,连战几阵,击斩六千余,其余清军绕过漳浦,逃往了漳州府。

义军与陆军在诏安顺利会师,双方合军一处,陆军将义军家属十余万撤往了潮州,二白率领丁壮两万余接受李山的指挥,一起发兵漳州府。

到了六月底,陆军、义军和已经攻占金门岛的黄蜚、苏利部一起围攻漳州府门户海澄,镇海卫先降,厦门岛守军逃窜,海澄被困五日之后选择投降,漳州府内守军全部退守府城,义军势力再度扩充,并且迅速南靖、长泰、平和,旬月之内连占领县城六座,一座卫城,五座千户所,声势一时无两。

内陆城市尚在界内,城内士绅官宦麻木不仁,官吏对迁界之民还予安置赈济,还剥削敲诈,而士绅强买强卖,掠买逃难绅民为奴,因此界内城池但凡被破,士绅官宦一律抄家籍奴,毫不留情,而沿界城市正是界外难民群聚之地,义军一到,便是协助攻城,加入义军,除二白之外,漳州府内令有十余支义军兴起,义军首领盟誓抗清,合称为红巾军,一时声势大震,仅丁壮便是有十万余,若老弱妇孺悉数统计,义军不下五十万。

漳州府城被困,闽浙大惊,安亲王岳乐一面求援,一面组织闽浙精兵南下进剿,然而陆战队已然开始联动,乌穆亲率一万余人由平潭岛登陆万安所,围困镇东卫,联络福州、兴化二府义军,威逼省会福州,义军潮涌汇聚,号称二十万,岳乐率军抵达福州,而不敢再进,与此同时,在浙江一直没有打开局面的郑藩登陆沙埕,攻入福建东北的福宁州,攻城略地,八闽皆惊。

进入七月,漳州与福州两处义军与合众**队混编后分兵攻打福建各地城镇,义军携老扶幼如潮涌滚过,飞蝗掠经,进入何地便是就食何处,攻破城镇便是掠财占据,界内百姓原生活安定,如今家财为义军所据,房屋为义军所焚,居无定所、食无所依,只得加入义军,义军队伍如雪球滚过,从二府出征时往往丁壮不过数千,但攻破内地几座城市,便能扩张到数万人,一如崇祯年时,李闯献逆之流贼。

合众国与义军合股不久,无以用军纪约束,又需借助义军之力打击满清,因此丝毫不管束义军所为,只要义军无屠城之举,便佯装不知,但义军虽声势骇人,但军中无有精兵,无法攻打州府大城,便是一些防守严密的县城也是无法得手,义军也从不强攻硬撼,反正八闽之地处处皆有财货丁口,何必执迷一处,而对于这等城市,合众**当列重炮于城下炮击,威逼城内绅民官将缴纳赎城银,一如当年山东之时,八闽富庶,县城需要缴纳三十万,州府更是五十万到百万不等,除了赎城之银,另需缴五万到二十万不等的粮食予义军。

两个月功夫,义军横扫八府一州,义军无力攻城,中**无心掠地,满清兵马被分割多处,无胆出战,因此除了少量府城之外,八闽之地,非献城投降,便是缴纳赎城赎罪之银,福建各地州府县,处处为战场,处处无大战,义军与合众**掠财掠民,就是不攻城掠地,东南郑藩也是效仿,组织义军进入浙江境内,一时间,闽浙全部安定所在,满清不得已调集内地兵马入援。

章三九 罄竹难书

永历九边八月末。

陆军第一师师长李山亲率一支由骑兵团、步兵团和飞骑炮连组成的机动部队赶到了福建延平府顺昌县,前去解救多亚率领的混成旅一部。

原本按照计划,多亚那支临时编制的混成旅支队将与义军配合前往延平、邵武二府‘扫荡’,顺便阻击来自江西方向的满清援军,尽可能为福建境内的义军各部争取时间,计划一开始是非常顺利的,福建的军队多在沿海,内陆的州府除了守住城池,不敢有丝毫妄动,乖乖缴了赎城银子了事,一直到五省经略洪承畴派来的援军赶到,形势为之一变。

福建掀起的大规模的抗清**让整个满清朝廷都以为合众国这是要转战东南,光复福建,对于丢失了两广的清廷来说,再丢福建是极难接受的,因此不得已延缓西南计划,征调精锐兵马入援福建,而洪承畴派遣来的将领正是经略右标总兵张勇,这名西北悍将参与平定了甘肃叛乱,被清廷认为智勇兼备、兵精马足,堪称绿营兵马中的翘楚。

张勇此次带来四千余精锐,又在江西境内拣选了部分江西绿营,合计兵马九千余,由黄土关进入邵武府,其麾下精骑四处出击连续击破义军多部,多亚收拢义军各部于延平府顺昌县,夹河而守,多亚麾下仅陆军的马步骑炮加起来就有五千,便是与张勇部单独对阵也是不惧,但义军纷纷参战,多亚麾下一时聚拢兵马四万有奇,这么一支大军,而且还是战斗素养极低的义军,别说打仗,行军布阵都是困难,多亚只得沿建江设下大营固守,原本以为,张勇部不过万人,断不敢贸然攻击,须待更大规模援军抵达再行决战,那时便可直接撤退,却不曾想,张勇悍然发动了袭击。

第一次接敌,张勇派遣麾下西北精骑骚扰前阵,几轮箭矢抛射便是打乱了义军阵型,义军全部撤进大营,当晚又是一次夜袭,义军大乱,营中起火继而崩溃,不仅四散而逃不说,还把陆军的辎重给养抢掠一空,陆军各部也是被分割开来。

好在多亚所部也是陆军精锐,各类精兵以步营为中心聚集,各线列步兵以营和分营为单位,列下空心方阵,才避免了被冲垮,继而步营向旅部集结,损伤不大,但却被义军裹挟、冲散了四百余人,可谓得不偿失。

张勇拖住了多亚部,随即周边援军赶到,特别是岳乐,派遣精锐从福州进发,誓言要歼灭顺昌的陆军,多亚只得求援,李山才亲自率军驰援多亚。

在顺昌县境内,陆军与晋藩支援的骑兵驱散了张勇部的骑兵部队,顺利掩护步兵进入战场展开阵型,与炮兵一起,掩护了多亚的混编旅撤退,沿途收拢了部分被义军冲散的陆军士兵,继而以骑兵为后队掩护,全军沿着沙溪撤往沙县、永安,继而进入漳州府境内,李山的本意就是解救多亚部,根本无心恋战,也不欲与满清军队纠缠。

进入沙溪上游,便是穿梭在武夷山之中,河谷地形成为主流,而混编了猎兵与线列步兵的分队在山岭之中不断拖延清军的追击,张勇部精锐以骑兵为主,山谷地形发挥不出实力,被燧发枪打的七零八碎,双方最终脱离接触。

顺昌一战是飓风计划中合众**队参与的最大规模的战斗,虽然只阵亡了七十多人,失踪一百二十人,但却是整个飓风计划中损失最大的一场战斗,实际上,在福建战场上,陆军既是最匆忙的也是最闲在的,匆忙在于,陆军要不断的行军赶往战场,闲在则是因为很多参与这场战役的陆军士兵在几个月的内一枪未发,原因就在于,合众国根本不想与清军大战,陆军大规模出现在战场上,巅峰时期,陆军和琼晋二藩的军队在福建有四万五千多人,但盟军的作用仅限于震慑清军、支援义军和弹压地方,至于趁机收复福建,根本没有出现在飓风计划之中。

这不仅是统帅部无意收复,更在于这并不现实,其关键还在于义军,顺昌之战已经证明,所谓的义军不是合众国在山东战场上收服的义从军,更不是晋藩、忠贞营那样的百战之士,这群拿惯了锄头的农民根本不适合上战场,在流动作战中,他们可以凭借绝对数量给予清军二线部队强大的震慑,并不断的扩充自己的力量,但在正面战场,往往一触即溃,至少在顺昌之战后,统帅部已经严令陆军各部不许与义军连营参加正面战斗。

而义军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其数量实在过多,最巅峰的时候,合众国统计下的福建就有三十四万义军,合众国从未给这群义军发饷,顶多把府库中那些用不着的缴获武器无偿赠送给他们,义军的存在是因为他们能在盟军的掩护下不断打下一块又一块的地盘,通过抢劫的方式获得米粮财货来支持义军的存在,如果不是他们的作战对象是满清,用流贼来称呼这些所谓义军更为合适,实际上,合众国也发不起三十多万人的饷,举国之力养不起,重心在云贵的情况下更养不起,等到义军无处可抢无处可掠,而又攻打不下坚城的时候,崩溃和逃散就是最终的结局。

实际上,收复福建就是一个巨大的包袱,明末的福建约有七百多万人口,迁界禁海影响了其中近三百万人的生计,而这些人又通过组织义军,‘扫荡’周边的形势把更多的福建百姓拖入了战争的深渊之中,福建的秩序已经完全丧失,纵然收复福建也是背上一个巨大的包袱,合众国可没有资源给福建这数百万张嘴供给半年的吃食。

等到来自周边省份的援军陆续抵达福建的时候,福建的战事就趋于完结了,陆军进行了最后一战,用搜检到的清军火药把漳州府城炸开一个豁口,最终导致了府城中的近两万清军投降,而随着满清大军压境,各路义军开始分崩离析,陆军从中拣选了六支义军支持和编练,组织了一支规模在一万五千人的力量,编组为闽粤义从军,其余一并遣散。

除了先期撤往潮州的难民,只有义从军家属可以直接进入潮州境内,其余无论是义军还是普通百姓,都被安置在了集中安置区和海外岛屿之上,等到盟军彻底撤出福建的时候,一共有超过一百四十万的福建百姓逃到了盟军的实际控制区。

广东连遭战事,人丁损失严重,晋藩移民三十万前往广东各府屯垦,其余一百一十万全部交由合众国安置,这是合众国在福建获得的最大财富,也是最大的损耗。

唯一庆幸的是合众国已经不缺领土对这些人口进行安置,吕宋、南华两个一级行政区和婆罗洲、九龙两块殖民地都迫切的需要人口,当九月的东北季风吹拂起来的时候,各类船只满载着移民船从沿海岛屿接上福建难民下了南洋,漳、泉百姓自古有下南洋的传统,听闻前往澳洲、南非、锡兰三地不仅可以直接获得国民身份,还可以无偿分配土地,大量的福建百姓前往这三地,充实了这些地方的人口。

统帅部动员了所有能动用的船只用来转运难民,就连战列舰都加入其中,但仍然没有办法一下转移这么多的人口,部分人暂时安置在了南澳、平潭、金门和澎湖三地,虽然移民局很想让台湾接纳部分人口,但台北行政长官区对移民局说了不,如今的台湾已经有人口近三百万,虽然还未抵达上限,但却是合众国最富庶的地方,这里需要的拥有学识、技术和财产的自由移民,而不是带来治安问题的穷苦百姓,只有海外领土才对任何来自中国的人口敞开怀抱。

吕宋行政区是此次移民的最大接纳点,这个行政区距离大本营最近,也有更充裕的准备,行政区建立九年以来,已经拥有近六十万人口,而此次福建移民,吕宋计划在两年内接纳二十五万到三十万,让林谦的十五年内‘百万国民计划’更进一步。

福建有盟军坐镇,有惊无险,松江拓林镇的起义军却是比福建坚持的要久一些,拓林镇的反抗不在于迁徙百姓,而是为了配合海军行动,北洋战区故意没有投入陆军和陆战队,一度让满清以为拓林镇为合众国所弃,派遣兵马围攻,岳乐亦派遣水师支援,但岳乐麾下的加列战船在杭州湾外海遭遇了合众国战舰警戒链,虽然撤退的很快,但是却被两艘重巡追杀,战斗持续了仅仅半个时辰,便是被击沉了战船七艘,让满清水师认识到外海到底是谁的天下。

与东南沿海不同的是,胶东半岛上的海时行一直闹到永历九年末才休,在冬季来临之前,其把家属私财通过海船运往了胶州,率领麾下兵马,募集了三万多丁勇在胶东东征西讨,攻城略地,一度占据了大小城市十七座,在冬季胶莱运河冰封之前,带着二十多万人进入了青岛要塞区,算是正式归附了合众国。

到永历九年末的时候,飓风计划宣告结束,正如这个计划所用的名字一样,满清五省沿海真的好像刮过了一阵飓风,一片狼藉,福建全境陷于斩获,浙江沿海受郑藩所侵入,山东登莱两府再被扫过,江南松江府大战数场,风声鹤唳,就连辽东也连续遭遇破袭,合众**武装的旗下逃人造成了大量损失,满清三万里海岸线一朝破损,纵然没有丢失多少地盘,亦然没有折损多少八旗精兵,但损失尤为巨大。

迁界风波之后,界外之地尽是死寂,城郭卫所断壁残垣,骷髅枯骨,隐没草间,乡村废墟,不存瓦砾,盐场破漏,水绝桥梁,田亩荒废,沟渠久废。

因为迁界引发的战争损失暂且不谈,仅福建一地,因为迁界便废弃明天达两万五千公顷,亏损正供变大二十余万两之多,而浙江一省每年抛弃地丁钱粮达三十万两之巨,这还不考虑盐课、渔课、商税等方面的减额。

而福建为迁界禁海受损之罪,其境内殖民,仅仅半年,便是因为迁徙、饥饿、战乱损折了三分之一还多,另有大量人口掠买为奴,便是盟军退兵之后,境内亦有义军作乱,盗寇成群,八闽之地,几无安宁所在。

即便如此,满清朝廷亦竭力禁海迁界,派遣士兵不时巡界,但凡界外遇民,登时斩首,而满清的迁界禁海不仅迁其民空沿海之地,还大兴土木,一开始拆毁民房取得木料沿界造木城,高三丈,在海口要路复加一层,如城隍一般,绿营于木城之内三里盖茅屋看守,木料不及支出,插旗、篱笆为界,但最终还是演变为筑土墙为界、浚以深沟,沿线设立军寨、墩台,派遣士兵扼守,尤以闽浙两省为最,为修界墙挖深沟,满清征发农夫,大兴徭役,又导致百万计的百姓死亡。

如此暴政考究中华数千年历史从未有过,若考究古今中外,能与之相比者唯有殖民者所居殖民之地,也正因如此,合众国视满清朝廷为异族殖民政权,根本不把清国百姓视为子民,甚至不视为奴婢,奴婢为主人财产,一般也不会如此对待,而迁界禁海导致沿海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数百万人丧生,此也为满洲对中华犯下滔天之罪,终将为后来人所清算。

可笑的是,满清上下还吹嘘迁界禁海是德政,是为百姓计,满清皇帝晓谕百姓:因为海寇陆梁,游贼出没,不时抄没尔等,朕为尔等身家计,权移内地以避贼锋。不仅把迁界禁海的责任强加给了沿海抗清军队,还把这等骇人听闻的野蛮暴行,杀千刀的绝户计说成为百姓着想,实在是无耻之极。

章四十 剪除士大夫

满清派遣各部军队忙着在沿海五省为其恶行擦屁股的时候,李明勋则在广州府城举办了大婚典礼,大婚完全是按照中式的,无论朱明如何视合众国为蛮夷,但合众国终究是中华民族体系下的一个政权,无论民族习俗还是风俗习惯都与大明一般无二。

负责此次大婚典礼的是朱明首席大学士吴贞毓,原本大婚定于永历八年末,后因为李明勋身体不适改为永历九年中,但又遭遇满清迁界禁海,民族危亡之际,身为合众国元首,李明勋如何弃公利而全私情,只得再拖下去,一直到永历十年春,吉时才是正式定下来。

在一些礼节上,吴贞毓这群士大夫坚持以大明为主,要求李明勋以驸马之礼承恩于大明永历皇帝,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合众国与朱明并非一国,两国一向平等,且不说如今是合众国强而朱明弱,便是倒翻过来,也不可能让堂堂元首迁就朱明之礼,要知道那礼节之中包含大量的跪拜环节,在永历不在场的情况下,身为正使的吴贞毓会接受李明勋的跪拜,让李明勋向士大夫屈膝,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合众国元首不可能向朱明皇帝跪拜,更不可能向其大臣跪拜,最终双方妥协,李明勋可以向朱明使者跪拜,然这使者既不是吴贞毓亦非马吉翔,而是由林士章受之。李明勋唯一尊重的两位文官,一者为粤国公林士章,二者为赋闲在台北的曾樱,二人之中曾樱本为李明勋妻族长辈,跪拜皆可,但也因位妾室之家长,不宜出现,只得选取林士章,李明勋一向以长辈之礼待之,受李明勋叩首也说得过去。

虽然李明勋肯弯腰,但绝不是以元首身份向朱明皇帝弯腰,于私来说,这是也女婿之身向为父之长兄叩首,而于公来说,此乃华夏裔民向中华民族领袖弯腰。

前者在民间极为常见,长兄为父无论在合众国还是朱明都是纲常礼教,而后者则是合众国处置与朱明之间关系的准则之一,无论朱明实力如何,但朱明都先于中国,合众国虽立国于海外,却从未挑战朱明在民族领袖上的位置,李明勋一直尊重永历皇帝,一则是其为民族之领袖,二则为其妻族兄长,因此在大婚之中,李明勋以私人身份叩拜,以族裔身份弯腰,不可混为一谈。

解决了叩拜的问题,其余都是好说了,李明勋也想快些成婚,倒不是西南的政治局势有什么变化,而是朱妤姝等不及了,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再拖延下去就瞒不住了,更要命的是,这要是被吴贞毓这些腐儒知道了,那便是天崩地裂。

二人的大婚选择了在广州,安全上没有问题,姿态上也是向朱明朝廷示好,在大婚之后,朱明朝廷昭告天下,还进行了封建王朝意味十足的庆祝方式——大赦天下。而合众国一方的庆祝则包括游行、放假等方式。

大婚结束后,吴贞毓和马吉翔为首的使团返回了贵州安龙府,而盟军的西南攻略进入了到了第一阶段,剪除朝中文官。

使团返回了安龙,在向天子回禀的朝会上,马吉翔集团骤然发难,而在此之前,马吉翔已经把吴贞毓等一众文官联络晋王,邀其救驾之事告知了贵州城中的孙可望,孙可望立刻派遣亲信将领郑国南下安龙府相助马吉翔,让其查清楚事情原委,锁拿首事之人。

郑国南下安龙,进入城中便是大肆捕捉,马吉翔早已为其提供名单,参与者有之,莫须有者亦有之,为中国、二藩不能容者亦有之,一日便是擒得大臣近百人,连夜严刑拷打。

郑国带人在城内四处搜抓,马吉翔在狱中拷打逼供,二人配合,控制了整个安龙府。

大狱之中,臭气熏天,马吉翔用纱巾捂住嘴巴,在污水横流之中穿梭,跃入一监牢之中,只见里面身着官袍的官员绑了一排,许多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这时两个兵卒扯着一个官员进来,仍在了地上,那人蜷缩在地上,说道:“我都说了,都说了,再无隐瞒,再无隐瞒了。”

马吉翔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真的都说了?”

“是,都说了,是天子说秦藩当道,马、庞二奸横行,行在不安,要晋王前来勤王救驾,一开始派的是全为国,了无音讯后,借公主大婚,派的吴贞毓和我一道去的广州。”说话那人正是郑允元。

牢房之中一阵怒骂,吴贞毓被绑在柱子上,高声骂道:“郑允元,你这个伪君子,怯懦无胆的蠢货,安敢在此胡说,此乃老夫一人所为,与天子何干,与天子何干!”

郑允元说道:“马大人,罪臣所言句句属实,天子密诏之时,我也是在场啊。马大人饶命,据我所知,李定国已经与吴贞毓有所协商,约定时日救驾了,请马大人看在罪臣戴罪立功的份上,饶命啊”

马吉翔命人把郑允元绑在柱子上,走到吴贞毓面前,道:“吴大人,郑允元这般说,可是要牵连天子啊,秦王之心,世人皆知,若是被他知道是天子让人求救晋王,怕是要改朝换代了啊。”

吴贞毓披头散发,听了马吉翔此话,脸色大惊,他震惊于孙可望要借机篡位谋逆,更震惊于马吉翔竟然告知自己此事,吴贞毓低声喝道:“奸贼,你安的什么心!”

马吉翔低声道:“你若是想保住天子,便是要一力承担此事,咬死了是你们矫诏而行,天子不知,不然的话,怕是天子也要与你们殉葬了可是,就怕有人耐不住刑罚,挺不住恐吓,若是一人屈服了,那就是前功尽弃。”

“你你既为孙贼爪牙,为何替我等谋划?”吴贞毓万分不解。

马吉翔自然不会告诉他这是李明勋的意思,原本李明勋密令马吉翔借助此时除却这些朝中的‘忠臣义士’,以免将来惹出麻烦,但回到安龙,特别是郑国赶至,马吉翔恍然发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李明勋的预料,孙可望不仅是要追究责任,更是想借此篡位,若给永历安上一个擅杀忠良,任用奸佞的帽子,篡位定然是简单的多,郑国更是拿出孙可望手令,让马吉翔在审讯中把主要责任扣在永历头上。

显然,这是不符合马吉翔利益的,这个政治投机商在广东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见证了合众国与二藩的实力强大和团结一致,在他看来,盟军一方比秦藩更有前途,保住永历更符合他的利益,马吉翔正因此才为吴贞毓一行出主意,让其抗下责任,保住天子。

“吴大人,这你就不用管了,想保住天子,就得听我的。”马吉翔道。

吴贞毓道:“你想让我如何做?”

马吉翔嘿嘿一笑,在吴贞毓耳边说了几句,不多时,马吉翔出去,吴贞毓慷慨陈词说了起来,牢房之中一阵谩骂之声,许久之后,马吉翔领着七八个手持鞭子的狱卒进来,吴贞毓被松绑,他指了指其中五个人,都是方才骂的最狠的,马吉翔点点头,对狱卒说道:“除了这六个人,其余的打死!”

郑允元大叫:“马大人,马侯爷,罪臣说了实话啊,罪臣戴罪立功啊。”

鞭打之声响起,意志不坚定者被鞭打至死,等到郑国前来的时候,发现满地尸身,问道:“马侯爷,怎么打杀了这么些?”

马吉翔一摊手:“郑将军,若不杀些人,怎么知道这群家伙说的是真是假?”

郑国问:“结果如何?”

马吉翔叹息一声:“这群人一口咬定是他们自己矫诏盗宝而行,与永历无关,异口同声,打死也是不承认,想来差不多。”

郑国道:“这可难办了,殿下交代的事儿可完不成了。”

马吉翔道:“这好办,永历素来懦弱,你我擒这些人上殿,直接逼问,想他也不敢不说实话,只要永历承认了,这些人说什么还重要吗?”

郑国重重点头:“好,你带这些人,一同上殿。”

马吉翔亲手抓起吴贞毓的肩头,拉扯出大狱,途中低声说道:“放心便是,天子那边我已经派人告知了,他不想死也会咬死是你做的,你待会可莫要变卦。”

吴贞毓低声回应:“马大人,老夫不知你为何如此,但能保住我大明天子,也是大功一件,大人放心,老夫便是死,也绝不反复。”

郑国绑缚一群朝廷大臣上殿,皇帝已然高居御座之上,脸色紧张,郑国提刀上殿,高声问道:“密敕晋王之事,皇帝可知?”

永历深吸一口气道:“无人奏报于朕此事。”

“当真?”郑国提刀跃步登上御台,立于御案之前,厉声问道。

永历道:“密敕一事,朝中臣子未必敢做,数年来,外面假敕、假宝亦多,尔等若秘访细查,必有所获,岂凡事皆怪朝中?”

吴贞毓见永历对答如流,已然撇清,而且还为自己申辩,知道天子已无恙,他也知道,孙可望不杀自己,誓不罢休,当先跪在地上:“罪臣该死,是罪臣忧心天子,盗宝敕书于晋王的。”

“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郑国高声问道,他话音一转,喝问:“那晋王如何答复,可与你约定日期,前来截驾!”

吴贞毓按照与马吉翔约定,说道:“与晋王相约,五月前来安龙府!”

这比真实的计划要延后两个月,实际上,三月便是要赶到的,马吉翔此意是避免孙可望过早过多的做准备,但郑国下一句话却是让马吉翔也大吃一惊,郑国道:“五月如何,秦王已经命巩国公率精兵三万前来护驾,尔等失算了!”

吴贞毓却是不知道这也在马吉翔算计之外,以为天子无恙,大笑道:“然晋王忠勇,终究会为我等复仇!”

其余文官也是大声斥责,郑国见一切尘埃落定,当即道:“罪臣吴贞毓、张镌等盗宝矫诏,欺君误国,即可处斩!”

殿内兵丁一拥而上,挟起地上怒斥之文官,一并拉出去处斩,郑国看了一眼吓的脸色苍白的永历,道:“皇帝还是休息去的好,少与这些奸臣交往,以免遭殃。”

永历只得退出殿外,郑国拍了拍马吉翔的肩膀,道:“马兄,一道喝几杯如何,去去身上的血腥气。”

二人出了皇宫,找了一饭馆吃用,马吉翔惴惴不安,问道:“郑将军,巩国公当真南下护驾了吗?”

郑国哈哈大笑:“当然,不仅有国公爷的兵马,还有刘镇国、关有才,已经率军南下田州,准备阻止晋藩之兵马了。”

马吉翔连忙记下,不多时以出恭唯有走出饭馆,把一切告知伪装成马家仆从的安全局的人,才是再次回去。

章四一 势如破竹

两日后,安龙皇宫。

巩国公白文选率领三万精锐从贵阳抵达安龙,直接控制了全城,眼瞧着局势已经由不得自己,马吉翔在家中收拾了财货就要出城逃命,却是被白文选派来的士兵拦住,直接送进了皇宫之中。

大殿内只有巩国公白文选一人,但行在皇宫不大,内外可闻大小哭泣之声,皇宫之中,人人皆言移陛贵阳,天子性命登时不保,人人都自顾不暇,感前途渺茫,生机无着,因此痛哭难抑。

“马吉翔,国主谕令,由本爵护从天子行在前往贵阳一事你可清楚?”白文选站在殿内,不怒自威,厉声问道。

马吉翔不知所以,来时他心里就是打定了主意,若是白文选怀疑自己,便是咬死了不放,反正吴贞毓等人都死了,朝中内外无一人知晓自己与盟军合作的事情,他唯唯诺诺的说道:“国主所命,下官哪里不从,已然命人准备妥当了。”

白文选喝道:“准备妥当!你管这叫准备妥当?”

说着,白文选把一份奏折扔在了马吉翔的脸上,正是马吉翔对移陛一事的奏折,马吉翔看了看,发现并未大不妥,也不知道白文选为何发怒,问道:“可是可是时日迁延太久?”

白文选喝道:“天子行在,皇家威仪,你便是只准备了二百头骡马和五百名民夫!堂堂大明皇室,中央朝廷,只几十辆破车便是能移陛的吗?”

马吉翔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国公爷恕罪,下官再去筹备,请国公爷明示,不知准备多少脚力为好?”

白文选道:“皇室器具,外加百官家眷,需要一道去贵阳,骡马需两千头,大车二百辆,民夫多多益善,若是不足,本爵可让士卒代劳。”

“两千马骡!”马吉翔尖叫出声,安龙府名为行在,实际不过是个小地方,连内地省份一县城都是不如,别说两千头牲口,他连两千个壮丁都是找不到。

“国公爷,安龙地方偏僻,骡马民夫征集不易。”马吉翔硬着头皮说。

白文选道:“那是你的事,若是办不到,提头来见,没有两千马骡,本爵难移圣驾,快去办理!”

马吉翔小跑出了皇宫,擦着汗进了轿子,越想越是不对劲,依着白文选所说,凑不齐脚力便是不走,岂不是能拖延到晋王前来救驾?

“难道这巩国公也与晋王。”马吉翔不敢多想,只感觉大事仍可为,便是全力搜罗牲口去了,反正他知道,怎么征集也是凑不齐的。

五日后,贵阳方面派来使者催促,白文选再召去马吉翔,向孙可望使者解释,马吉翔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牲口搜罗不易,丁壮征集不齐的困难,最后还出主意,不如先带走部分官员,以减轻压力。

孙可望派来的是百户叶应祯,其言:“国公,如此这般,下官如何回去回禀国主?”

白文选笑道:“叶百户休要召集,我再予你三百精兵,与马大人一道筹措牲畜,必能加快速度。”

“是了,是了,安龙有些士绅强横,我等文官不好出面,但其惧怕秦兵,有叶百户出面,定然能凑齐。”马吉翔也在一旁附和,他现在越来越感觉白文选与自己是一伙儿的,只是不公开出来。

叶应祯一拍手,外面士卒送进一人,叶应祯道:“国公爷这般说,我也是只得从命,另外,这是刘将军在板屯河一带擒获的人,说是国主派遣的使者,但我等从未见过,请国公爷鉴别。”

“本将乃是宣传参将杨祥,奉国主之命差遣各州府粮草,且有龙牌为证。”那杨祥说道。

马吉翔一眼便是认出这人是晋王府的人,他不敢说话,看向白文选,白文选道:“是了,本爵想起来了,杨参将原本是定北将军麾下,本爵还是熟悉的。”

白文选所说的定北将军是死了的四将军之一的艾能奇,这算是一个死无对证的解释。

叶应祯倒也不甚怀疑,直接放人,杨祥道:“国公爷容禀,一路行来,西南州府文官对粮草多有迁延之举,尤以各地士绅为最,为筹措军饷,末将想入宫请旨。”

“叶百户,你以为的?”白文选问道。

“哪里是小的能置喙的,请国公爷吩咐。”叶应祯笑道,这也算是常规操作,对付那些士绅,皇帝的圣旨与秦藩的刀子一样管用。

白文选道:“马吉翔,你随杨将军一同前往,莫要冲撞天子的好。”

叶应祯看白文选如此安排,再无怀疑,而杨祥与马吉翔一同入宫,想着如何摆脱马吉翔这孙可望的耳目的时候,马吉翔摒退左右,问道:“是晋王派遣将军前来的吧。”

“某乃秦王差遣。”杨祥佯怒,说道。

马吉翔嘿嘿一笑:“不管秦王还是晋王差遣,将军都不想本官与你一起入宫吧。”

说着,马吉翔下马:“将军自便便是,过半个时辰我再进去,此间先去与庞天寿吃饮一番。”

杨祥万不敢相信马吉翔是自己人,但眼前时机难得,他连忙跑进皇宫,只见宫中一片哭嚎之声,太监宫女见杨祥进入,纷纷逃命,杨祥抓住一人,询问才知道,宫中已知道叶应祯来安龙,以为其是要弑君的,皇帝已经准备就死了。

杨祥进入皇宫,但见永历衣衫邋遢与皇后田氏和几个皇子抱做一团,痛哭不止,一群人就那么坐在地上,毫无威仪,杨祥跑过去,行礼之后,低声道:“末将乃晋王使者。”

永历登时不哭了,眼含热泪抓住杨祥,杨祥心存畏惧,不敢如此,一时退避,永历竟然直接抱住了杨祥的大腿,满脸希冀的问道:“当真?当真是晋王使者!”

杨祥见左右并无旁人,从甲胄夹层中抽出密疏递上,上书:今藩臣定国统兵救驾,不日抵达行在,先遣使者奏万安,天子切勿听奸佞之言,万且拖延移陛之事。

永历眼瞧着上面自己做密敕的‘屏翰亲臣’的印,才是信了。

广西田州。

李明勋与李定国率领大军一万四千余人由南宁沿右江进抵此处,一路行来山谷间隔,极难行军,原本从肇庆所出三万两千盟军已经坠后大半,尤其是陆军骑兵部队那些纯血、混血的高头大马,在崎岖地形完全行进不得,全部留在了南宁,而琼藩和晋藩的那些用滇马武装起来的骑兵和辎重部队倒是在山谷小路上快步如飞。

如今盟军中,尚有琼藩骑兵两千余,晋藩步骑八千余,另有合众国新组建的山地作战旅一部和混编炮营,虽然琼藩出兵最少,但出力最大,盟军从肇庆出发,一路行来肇庆、梧州、浔州和南宁四府俱是琼藩藩地,为了支援这支大军,琼藩组织了民夫六万,骡马牲畜万余,尚且有江船二百多艘,若非有其相助,盟军也不得接到马吉翔通报之后,十四日便是抵达田州境内。

田州守将刘镇国和关有才都是孙可望的旧部,号称四万兵马,实则只有不到两万人,刘镇国派遣的斥候在南宁府中便是侦查到了勤王盟军,但见军中尽是皂旗,也不知是哪部分军队,关有才在寨桑一带与晋藩骑兵相遇,晋藩骑兵先是以绝对优势的骑兵击溃关有才部,又以骑马驰射其步卒,关有才结阵抵挡,李定国向陆军求助,陆军将燧发枪借予晋藩骑兵,晋藩骑兵先是驰射,待体力消耗,再以燧发枪射击,火力倾泻之下,关有才步兵阵抵挡不住,而刘镇国率主力来援,半路被琼藩伏击,打败而归。

晋藩骑兵沿路追击,既不射箭也不开枪,遇到秦藩士卒便是大喊:“西府晋王驾来,西府晋王驾来!”

刘镇国与关有才突围逃命,而起麾下士卒在山林江边见晋王大旗树立在右江之上,从东而来,纷纷在江边下跪迎接,一天时间便是收拢了上千人,李明勋跟在李定国身后,着明军服饰,并不表明身份,李定国命秦军军官老兵聚集,高声说道:“尔等莫要恐慌,吾乃晋王李定国,秦王兄弟也,前贵阳城中有奸人挑拨我二人,秦王被蒙蔽,派遣尔等前来,但我二人已经冰释前嫌,请诸位将军莫要惊扰,一道入营,劳军慰问。”

秦藩兵马见李定国如此说,原本不想火并的他们确信无疑,便是进营,吃用之后,出营收拢士卒,两日便是邀来上万人,两军相遇,宛若父子兄弟,而李定国取白银三万两犒劳,全军皆齐呼晋王千岁,但在暗地里,定国将不信任的军官派遣到南宁督粮筹饷,一到南宁便是被控制起来。

李明勋见李定国三言两语便是解决了两万兵马的堵截,暗自庆幸,当日筹谋西南大局,未曾选错了人,晋王两蹶名王,西府旧将,果然不同凡响,其旧部如云,威望如山,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盟军抵达田州城的时候,孙可望派遣的二将已经离开,而城中尚且留有两千余众,静等晋王前来,且护住城中粮草仓库,不被刘镇国所焚毁,得田州之粮,盟军再无后顾,发兵前往安龙府,距离安隆尚且百里,十余骑兵从安龙驰来,举晋王旗帜,直接入营。

大帐之中,那佯装千总的将领跪在了李定国面前,道:“末将白文选,叩见晋王殿下。”

李明勋着明将服色,坐在一旁,看着好戏,这白文选也是不凡,堪称一个低配版的李定国,虽然也有种种不足之处,但识大体顾大局却是与李定国一般无二,白文选是孙可望信重的旧将,但却不支持孙可望倒行逆施,原本历史中,若非有他,李定国还取代不了孙可望。

在这段时日,李定国联络秦藩诸将,唯有白文选明确支持李定国勤王护驾计划,其余大将态度不明,还有一些将领,李定国担心泄露风声并未联络。

“文选快快请起!”定国出手,搀扶起来白文选。

白文选看向李明勋,感觉这人身材高大,脸色白皙,极为不凡,若是晋藩将领,他不能不识,但细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白文选忽然躬身:“敢问可是中国元首殿下?”

李明勋微微一笑:“正是,白国公莫要多礼。”

白文选苦涩道:“我这国公是孙可望为笼络我除掉皇帝而封的,非天子所愿,作不得数。”

李明勋笑道:“我却以为作得。”

“以文选之忠义,区区国公自然当的。”李定国说道。

白文选知道自己这国公算是保下来的,却也不在乎:“元首,晋王,不知勤王之事,如何继续?”

“安龙如何?”李定国问道。

“皇帝惶惶不可终日,不得安眠,总是以为命不久矣,叶应祯听闻田州兵败,要进宫截驾,被我阻拦,皇宫被我控制,但城内尚有马吉翔、庞天寿这等奸臣。”白文选说道。

李定国道:“还不算坏,有文选在,勤王之事算是成了大半。”

白文选道:“只等晋王吩咐了,晋王一声令下,我便命大军护天子出城与大军汇合。”

李定国问:“文选,不知你可愿继续潜伏秦藩之中?”

白文选脸色微变,他很清楚,晋王不仅是要救驾,还要处置孙可望,而自己就是安插在秦藩之中一枚棋子:“晋王所愿,文选不敢不从!”

李定国道:“好汉子,好兄弟!”

三人商议片刻,白文选领兵回了安龙,第二日夜晚,大雾天气,安龙城外忽然有数十骑兵出现,高喊:“西府晋王驾到。”

等到雾散之时,城外山峦林地之中,尽是晋王旗帜,白文选率领大军合计四万,出城迎战,而城内却是大乱,马吉翔诓骗叶应祯和庞天寿,说是白文选让其先挟持天子前往谷阳,三人率精兵百余冲入皇宫之中,见马吉翔杀到,永历连滚带爬的窜入龙椅之后,马吉翔伸手抓住皇帝,道了一声得罪,命人扛起永历,挟住女眷皇子等数十人,不顾朝中大臣和宫内侍从,直接出了北门,窜入山林之中,守门将士见三人一起,又有秦王手令,以为是奉白文选之命挟持天子前往贵阳,也就放行了,进入山林之中,登时遇伏,叶应祯与庞天寿不是被猎兵狙杀,就是死于马吉翔亲信刀下。

永历见满地尸身,双股颤栗,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马吉翔从叶应祯身上拔出刀,问:“马吉翔,你这是怎么了?”

马吉翔笑了笑:“皇上莫慌,微臣并非逆贼可望之臣,此番作为是奉命救驾。”

“救驾?奉命?奉谁的命?”皇帝颤声问道。

马吉翔对着一个方向拱手:“当然是殿下的命令了。”

永历回身看去,看到一高大男子已经抱起八岁的朱慈煊,把一把糖塞进的他手里,见永历看来,笑了笑:“大舅哥,初次相见,多多关照。”

章四二 移陛滇京

白文选率领大军在城外与李定国率领的勤王军鏖战正酣,双方对面列阵,铳炮箭矢轮替释放,打的叫一个热闹,城内城外都是铳炮之声,一直到城内传来天子出走的消息,秦藩才是有所异动。

“叶应祯这蠢货何其愚蠢,本爵何曾传令让其带天子去贵阳,此番贼兵尚且在城外,若天子被突骑袭击,如何是好,他若是带天子安返贵阳也就罢了,若是出一丁点差错,本爵非奏明国主,杀了这厮的好。”白文选在大帐之中来回奔走,怒不可遏,叫骂不止,若是李明勋在场,当然是会叫上一句好演员。

“国公,如今晋藩大兵压境,如何是好?”刘镇国在一旁问道。

白文选道:“秦王对我等恩重如山,自当听秦王之命,与晋藩交战,只是我西府兄弟之兵,此番要折损了。”

这时,前线一参将进来,报告道:“禀将军,晋王出现在前线,要求与主帅会面。”

“怕是来劝降的,国公莫要去。”刘镇国道。

白文选冷冷一笑:“李定国乃西府宿将,威望德隆,前次尔等田州兵败,不少士卒投奔,我还怕营中之兵也会如此,这李定国却是不知死,送上门来,倒是一次机会!”

“国公爷的意思是?”刘镇国诧异问道。

白文选道:“我便亲身与之谈判,出手袭杀,只要杀得李定国性命,西南大事亦为秦王所主,不仅可开国定鼎,还能顺西江而下,一举夺取两广,国主大业可成啊!”

“国公三思,晋王也是也是我西府功臣啊。”刘镇国劝说道。

白文选道:“此间也顾不得个人荣辱了,留着李定国,将来国主也是为难,不如由我斩杀,也为国主除却一难题。”

说罢,白文选带十余精骑出营,刘镇国随扈在一旁,李定国间隔百步,高声道:“天子命本藩前来护驾!”

白文选佯装听不到:“晋王说什么?”

李定国纵马上前,靠近不足五十步,再次道:“天子命本藩护驾,白文选,尔等若为忠义。”

正说着,白文选忽然引弓,飞射一箭,而李定国胯下战马忽然人立而起,李定国落马,再起之时,手扶胸部,那里白羽半截,李定国顾不得战马,踉跄后撤,而身后护卫飞驰而上,白文选只得后退,待回到营中,白文选扔掉弓箭,喝道:“也不知那箭是否杀得李定国。”

刘镇国脑袋一别。道:“我方才看到,李定国胸口中箭,不死也是重伤啊。”

二人正交谈,前营一阵喧哗,二人出帐一看,但见晋藩军队后撤,白文选道:“刘将军,快快率军追杀,想来定国受伤,晋藩大乱了!”

刘镇国领命而去,率领精骑两千,步卒三千余掩杀而去,追了一路,收拢了不少残兵,见晋藩正渡河,刘镇国却是命令停止追击,其部下问:“将军,半渡而击,正乃良机啊。”

刘镇国叹息一声:“西营何故杀西营,晋王功勋卓著,我又如何能乘人之危呢。”

“可国主那边,如何交代?”部将又问。

刘镇国道:“国主昏聩了,非要当皇帝坐龙庭,已非英主,我不如离去呀。”

忽然两侧山谷竖起旗帜,继而是铳炮齐射,刘镇国追击兵马后路被截断,刘镇国左右看看,但见晋王大旗从身后出现,刘镇国扔下刀:“投降吧,不管方才是苦肉计还是临机设伏,总归是不打了,不打了!”

李明勋也没想到会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更不曾想在田州刚照过面的刘镇国竟然投降了,问过才知道,刘镇国也厌倦了秦晋二藩的内斗,更不支持孙可望倒行逆施,二李商议之后,善待了刘镇国,只是暂且收了他的兵权。

陆军扎营在城外,琼晋二藩兵马拥着永历天子再次出现在安龙城外,皇帝大旗一打,白文选便是撤退了,二藩拥皇帝入皇宫,永历却是非要去慰问李定国。

李定国与白文选在两军阵前那一场自然是商量好的,目的是为掩护白文选继续在孙可望为将,在秦藩买下桩子,但定国受伤却是不假,只不过并非箭伤,那枚羽箭本就是特质的,箭头是木头涂了黑漆,箭杆中间还锯了豁口,一碰到定国便是折断了,全靠李定国握着箭杆才是没掉落,但李定国坠马却是真的,一屁股摔在地上,一枚尖锐的石子扎了定国的屁股,如今只能趴在床上。

永历见到李定国,难以自制,竟然是哭了出来,拉着李定国的手,说道:“久知卿忠义,恨相见之晚,更恨无一女配卿。”

李明勋在一旁咧嘴笑了笑,嘟囔道:“你们老朱家还真没什么新词儿了。”

李定国趴在床上,说道:“天子受苦了,受苦了。”

永历握紧李定国的手,说道:“卿为朕受伤,朕心中悲愤,然朕七尺之身,既不能上阵杀敌,又无才能处置国事,实在是无用之人,卿为国之柱石,朕愿在此照顾。”

李定国道:“不敢,微车不敢。”

永历道:“朕虽粗陋,却诚心诚意,便只是洗刷伤口一类的小事,也是做得。”

李明勋知道永历的意思,这厮从脱离虎口便是惶恐不安,既担心马吉翔杀他,也担心自己杀他,相对于自己这个外邦和马吉翔这个权奸,永历更相信李定国,挟天子以令诸侯,总归还是要有个天子的,见李定国恳求的看向自己,李明勋无奈上前,一把掀掉李定国身上的薄被,说道:“皇帝大舅哥,定国伤口在这,你堂堂大明天子,难道还要为人洗腚吗?”

永历顿时觉得尴尬,看了看定国的屁股,不敢再说话,这个时候,林察、多亚、刘文秀与马吉翔也是赶到了,李明勋见房间内没有其他人,说道:“好了,能与闻机密的人都是到了,都坐下,商议一下天子移陛之事。”

“慢着!”李定国忽然喝止!

林察听这话,手按住了刀柄,而多亚侧身上前,护住了李明勋,二人都是怕李定国会变卦。

勤王救驾这件事在盟军内部也有矛盾,说来说去,谁也不想李定国一人独大,而移陛之事已然是商量的好的,此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只是让永历知道,盟军在这方面取得了一致,李定国阻止,登时引发了众人的猜忌,这厮不会以为皇帝在手,奇货可居,就把之前的协议撕毁了吧。

气氛有些诡异,李明勋压抑中心中的激动,问:“定国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移陛之前,还需义兄应我一件事。”李定国坚定说道。

李明勋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动声色问道:“何事?”

李定国老气横秋说道:“能不能先给我盖上被子,让我光着腚与各位议事吗?”

“操!”李明勋心中暗骂:“原来是屁事,吓死老子了。”

(最近有些卡文,订阅不多导致成绩也不好,皮这一下,感觉开心极了,哈哈哈)

多亚和林察都是长出一口气,林察不动声色的擦了擦手心的汗,他都以为要立刻火并了呢。

永历亲自上前,盖上了原本要由他亲手清洗的屁股,李定国说道:“皇上,诸位藩臣已经商定,请皇上移陛,这安龙已是险境,孙可望野心勃勃不知何时还会来犯。”

永历偷瞄了李明勋一眼:“肇庆湿热,朕适应不得,不欲前往。”

这意思很清楚,皇帝不想落入李明勋手中,说是不想去肇庆,实际上,琼藩的地盘也不想去。

李定国道:“天子不宜前往肇庆,臣与粤国公、驸马爷商议过了,请天子驻跸滇京。”

“滇京?”永历喜出望外,所谓滇京自然是指云南昆明了。

李定国道:“是的,就是滇京,臣已经派遣使者前往昆明,请黔国公前来迎驾,只是安龙处四战之地,臣想还是尽快离去的好,所以请天子先随本藩兵马南下云南,遇迎驾队伍之后,再行进入昆明,如何。”

永历一听去云南而非两广,心中大安:“好好好,一切听晋王的,一切听晋王的。”

两日之后,大军便是开拔进入云南境内,刘文秀领兵为前锋,李定国和一直没有公开露面的李明勋一起坐镇中军,马吉翔陪着皇帝,晋藩五百兵马护卫宫眷行进,朝廷臣子也要随行,马吉翔公开放言,牲口大车不足,优先皇室宗亲使用,让朝臣自行设法前往昆明,朝臣得到消息是五日后前往,骤然出行不及准备,因此迁延许久,大军刚一离开,白文选率领贵阳援军杀到,把大部分文臣闷在了安龙城内,这些人被掳去了贵阳。

此时的云南全省实际在孙可望的控制之下,在昆明有孙可望亲信,固原侯王尚礼,王自奇驻扎楚雄,贺九义驻扎武定,三部加起来有兵马两万,都是忠于孙可望的,而云南尚且还有黔国公沐天波等原南明诸军,另有土司各部,而后两股兵马听闻皇帝移陛来此,欢欣鼓舞。

而昆明城中只有王尚礼和沐天波二人,对于迎永历之事二人意见不一,李定国原以为沐天波可以率军迎驾,但沐天波却是根本不得出昆明城,李定国将行在暂时安置在曲靖,由刘文秀亲率骑兵赶往昆明,晋王、蜀王大旗竖起,绕城行军三圈,城内以为李定国和刘文秀都已经赶到,王尚礼只得开城迎接,刘文秀控制昆明城。

李明勋与李定国才是带领行在由曲靖赶往昆明,昆明城外,队伍暂停,让永历穿着龙袍,李明勋将一匹白马让于皇帝,皇帝骑马而行开始入城,多亚骑马与李明勋并列,说道:“咱们这皇帝除了一表人才,一无是处。”

李明勋应了一声,没有点评,多亚道:“元首,如今昆明开城,不知是否让皇帝禅位于你?”

当初二李与林士章商议天子移陛昆明的原因有很多,一则琼晋二藩和合众国都不宜掌握天子,以免生出异心,二则便是借助皇帝的威望配合李定国不战而掌握云南全省,现在这个目的基本达到了。

“禅位,为何你会有这般想法?”李明勋问道。

多亚道:“总觉得永历无用至极,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李明勋摇摇头:“正统人心这东西很玄妙,你不违拗它很难知道它的能量,正如你永远不会知道生孩子有多疼。”

多亚不以为然,但是却忽然听到前面喧哗起来,人声如潮涌滚滚,沸腾若万马奔腾,多亚驱马去看,但见昆明城中,百姓听闻真龙天子驾临,遮道相迎,摩肩擦踵,争相目睹圣颜,有得以见到者,喜极而泣,天子经过之处,百姓跪地山呼万岁,此起彼伏,久久不停。

“这。”多亚难以置信,在台北,他都没有见到过百姓对元首这般。

李明勋道:“朱明三百载沉淀,便是在此了,显然,禅让之事尚未到时机呀。”

整个昆明城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之中,夜晚,百姓还举办了花灯游行,而昆明周边士绅百姓,听闻天子驾幸昆明,从四面八方赶到,欢乐的气息半月不熄。

而在当日入城之后,藩臣文武拥天子入贡院,以此为行宫,而贡院在此之前,乃是已故定北将军艾能奇的住所,如此可见,即便经历安龙勤王之事,孙可望与盟军依旧不愿意撕破脸,没了永历这张王牌,孙可望称帝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住一人之下的地位,而盟军却也不想与秦藩进行内战,为满清所趁。

李明勋当然知道,对秦藩的示好终究还会遭遇孙可望的背叛,但有一点李明勋是认可的,通过皇帝和李定国、刘文秀三人,能更好的分化秦藩,而在这个过程中,盟军还要确定晋藩的地位,避免其步孙可望的后尘,这个时候,李定国的个人意愿已经不重要的,如今晋藩上下都在运作李定国掌权的事情,而很多文臣武将也是凑上来谄媚,如何达成力量的平衡,才是李明勋在云南要做的事情。

章四三 政治游戏

战由定国,政从明勋。

这是合众国与琼藩,甚至包括刘文秀在内盟军高层达成的政治协议,也是各方势力愿意支持李定国勤王,并且由其取代孙可望在朱明体系中地位的准则。

前半部分已经证明是正确的,李定国在勤王路上,无论是军事指挥还是招安抚慰都做的非常出色,他在西营体系内的威望和关系已经展露无遗,但盟军进入昆明城的那一刻起,除了军事行动,一切将听从李明勋在幕后指挥。

其目的有二,一者是顾全大局和各藩的利益,完成对各藩实力的均衡,避免晋藩一家独大的局面。其二便是避免西南政治动荡,派系失心。

前者是各藩的政治共识,后者则主要针对李明勋而言,李明勋本人相信定国的觉悟,但却不相信定国的能力,时人称呼西营之中,可望擅治政,定国能用兵。实际上,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可望不会用兵,定国不善治政。

在原本的历史中,李定国救驾永历完全就是逼上梁山式的的政治冒险,他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只得救驾夺权,虽然在白文选暗中帮助下,李定国成功了,但却丢掉了广西全部,其顺利夺权更多的是天意,但在击败孙可望,掌握西南大局之后,李定国的缺点就暴露无遗,他对于朝局、派系的掌控能力根本无法与孙可望、郑成功这类同时代的野心家相提并论,由此导致的结果就是,掌握了西营近二十万兵马的李定国在满清的大规模进攻中,一直没有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一直到磨盘山的绝命反扑才初有战果,其吞并秦藩带来的实力增强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一点作用,几乎顺势把秦藩和南明兵马交给了满清。

显然,这并不是李明勋希望看到的,定国没有政治才能,所以大事不能交由定国。

六月的天气,李明勋在堂中围着火炉吃西瓜。

云南的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从广州方向来的补给,数量严重不足,李明勋的办公室里都缺乏蜡烛,无奈之下,只能点火为灯,六月天气,房内摆着火炉,实在是炽热难当,李定国匆忙走进来的时候,看到便是这一幕。

李定国把一沓子密信往李明勋面前一扔,说道:“义兄且看,咱们刚进昆明不过半月,这些子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李明勋没有打开那些密信,只是借着火光瞥了一眼表层的第一封密信,便是金维新的,这金维新是云南人,西营入滇的时候便是凭借才学被李定国赏识成为其谋士,只是没有功名在身,又非将佐,一直没有正式官职,但这在盟军体系中不算什么,金维新在两广会战之后便是去了台北政治学院进修,镀金了一年半,结业之后李定国按照琼藩那边的习惯,用永历的名义赐予其进士出身,直接授予了广东巡抚一职,摇身一变成了晋藩体系之内的第一文官。

李明勋见定国如此态度,便是知道这些信件定然是晋藩体系内的文官武将送来的,请晋王效仿秦藩孙可望,密谋一人之下的地位,独揽西南大权,李明勋随后捡起那些信件,直接扔到火炉里,把火焰撩的旺盛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李定国连忙去抓,烫伤了手也是捞不起一两封完整的。

李明勋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些人密信于你,也是出于对你的忠心,而且人数如此多,总不能一竿子都打死,日后你我还要用,现在拆看了,心里总归是有芥蒂的,不看也罢。”

见定国无奈坐下,李明勋问:“朝会如何了?”

今日的朝会从早晨一直到深夜,目的就是定下几件大事,其一便是官衔名位,令所有人失望的是,无论是在勤王中有功的将领,还是表示向天子效忠的秦藩藩臣,都没有得到任何的加官进爵,李定国更是在朝会上明言,内战不加官,火并不进爵。

当然,这一政策是李明勋力主的,定国其实有意用爵位拉拢秦藩体系中的人,比如王尚礼、王自奇和贺九义等人,这些人手握兵权,用爵位拉拢是最便宜的做法,而且顶多是给个国公侯爵之类的,而李明勋反对的原因是,如果给这些人国公,那么将来就要给白文选之类王爵,国公尚且不算什么,给了王爵就是更加分裂,而在原本历史中,定国迎永历入昆明之后,大肆加官进爵,也是导致后来失败的原因之一。

当然,爵位是没有,但权柄还是有的,李定国便是以晋藩藩主的身份总揽朝政,节制中外军事,实际上代替了孙可望的位置,而在朝会上,明确宣布蜀王文秀开藩,准备北伐四川,而在内阁方面,因为吴贞毓死了,朱明朝廷现在还有资历的文官也只有林士章、曾樱和文安之三人了,曾樱已经隐退,在台北含饴弄孙,不管俗物了,林士章耄耋之年,不堪重负,而文安之却还在夔东那边督师,三人都无法出任内阁首辅,首辅一职索性空着,但琼藩、晋藩和蜀藩一道建议,让马吉翔入阁辅政,当然,这也是李明勋的意思。

马吉翔是一个十足的奸臣,但那是对朱明而言,或者说是对朱明的文官团体和皇权来说是奸臣,马吉翔并不缺乏才能,像这样一条‘外藩门前一条狗,让咬几口咬几口’的好狗可是不多见,孙可望用他,历史上李定国用他,如今李明勋也要用他看管皇帝,制约文官。

当然,为了顾全皇帝和朝廷的面子,还是弄了一个六部和一群大学士的,其中大部分人是马吉翔举荐的,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李明勋还授意李定国给予沐天波实权,这位黔国公是朱明建国初就世袭镇守云南的勋臣,也是永历皇帝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最终授权其可以随时入大内奏事,还执掌了禁卫军。

不予升爵和蜀王开藩是制约晋藩的重要举措,前者限制了晋王威望提升和各派系对晋藩的依附,而后者则是为分云贵之兵马钱粮奠定了基础。

“蜀王开藩已经是事实,就是不知义兄准备给文秀多少兵马,多少藩地了。”李定国问道,这在朝会上没有定下来,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这得需要李明勋拍板,而事前未定是因为李明勋和李定国需要借助勤王一事考验刘文秀,目前来说,结果还是不错的,刘文秀一如既往的中正平和,没有太多的野心。

这也是刘文秀的一贯作风,在孙可望主政西南的时候,刘文秀和李定国二人主持了对满清的主要作战,刘文秀负责的是四川方向,一度收复除保宁之外的四川全部,只是没有取得两蹶名王那类值得大书特书的战绩,实际上,功劳仍然不可小觑,只是与李定国不同的是,刘文秀没有多少嫡系,他靠的是威望,每次出征都是孙可望调遣他哪支兵马,他就指挥哪支兵马,两广会战,刘文秀入广东参战,带去的也是收拢来的西营旧部,却也只有一万余,在广东数年,经历了精兵简政和整编军队,刘文秀麾下还有不到七千精锐,这算是蜀藩的嫡系了。

李明勋说道:“祁三升、狄三品、杨威等七部兵马交由其指挥吧。”

李明勋拿出拟定好的名单,递给了李定国,李定国看了一眼便是明白了,这些兵马都是朱明旧部,并非西营一派,原本也是驻防在滇川和黔川边境的,人数加起来四万是有的,当然,战力也就那样,也就和满清那些普通绿营差不多。

“我的意思是,先整编军队,再行北伐四川。”李明勋说道。

李定国对此没有意见,他越来越支持李明勋的精兵策略了,训练和编列一支精锐,远远超过那些杂七杂八的军队,晋藩执掌两广这几年,军队也不过五万,若是按照秦藩那做派,扩充十万、十五万也不在话下。

“那境内剩余兵马呢?”李定国又问道,所谓剩余兵马,就属于西营派系中的秦藩一脉,加起来约有两万余。

李明勋道:“让其带家属一道出滇入广州,加入晋藩再整编吧。”

这算是对晋藩的交代,晋藩勤王不能什么都得不到,吞并一些兵马是题中之意,而这些兵马对晋藩也算不上多大的实力增强,限制晋藩的根本不是兵马而是财政,两万兵马加上之前俘获的秦藩兵,四万是有的,但顶多能整编出一万人来,李定国也不怕这些人有什么异心,到了广州把良田美宅一分,大半士兵要成为百姓,兵没了,解除将权自然简单。

“那藩地呢?”李定国问。

李明勋道:“云南全省皆可为蜀藩所用,只是滇京乃天子所在,不宜由蜀藩接管,我的意思是,让马吉翔以户部尚书身份为蜀藩操持云南税收,蜀藩入川,光复之地,由其自行处置,如何?”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次勤王,晋藩出力最大,理论上,云南应为晋藩藩地才是,若是给了刘文秀,晋藩要彻底闹翻天,而且刘文秀麾下没有文官队伍,连拿出手的谋士都没有,让那些武将掌握地方,可是要出大乱子的,这一点晋藩便是前车之鉴,一开始晋藩入主广州、惠州等府,武将治理地方,弄出了许多问题,幸亏琼藩出人协助,晋藩也派遣进统战学堂学习,从去年开始,才是好了一些。

“若是如此,怕是又被文官趁机夺权。”李定国警惕说道,马吉翔一个人可治理不了整个云南,云南的行政队伍若是让其挑选,必定还是挑选一些传统士大夫来干的。

李明勋笑了:“非也非也,统战学堂之中,不少两广子弟学成尚未就业,可为云南所用呀,至于云南士绅,让其派遣子弟前往统战学堂学习便是了,将来收复地盘多的是,自然有他们的官当。”

李定国倒是想起当年西营入滇的时候,开科取士,弄了几十个进士,但没官当,只得许诺他们,光复湖广之后当官,如今却依然要这么办,而统战学堂却也不缺毕业的干吏,要知道,两广为二藩藩地,无论新入主的晋藩还是老牌的琼藩,任人唯亲都是通病,晋藩现在入学、结业和任用的都是藩下子弟,琼藩大体也差不多,而琼藩这十年来,崛起的工商业主子弟从统战学堂结业,却是无职可入,此番收复云南,倒是一次机会。

“只恐文官有所反弹。”李定国道。

文官反弹是必然的,但也要分开来看,地方士绅倒是不会反弹,至少盟军承认了他们的利益,并且给了他们继续掌权的可能,真正反弹的是朝中那些大臣,经过安龙一事,朝中的大臣已经没有多少了,但因为要组建朝廷框架,不得已又弄了一批来,当然,李明勋是支持的,特别是后期,马吉翔按照李明勋的吩咐,把朝廷官位打造的是尽善尽美,别说六部内阁,就连各省督抚都是分赏出去,就连河南巡抚、湖广总督这类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也把官位设置好了,这还不够,还把两京制度复活,又弄了一个南京六部出来,其目的就是为了提拔人才!

其实提拔人才是谎言,关键还是空地方权位,掌行政大权,云南省底下那些州府县的文官一律提拔,该入阁的入阁,该进六部的进六部,该当督抚的当督抚,地方上没了官,自然要调遣充任,而统战学堂毕业的年轻人便是执掌了地方,这种法子只有马吉翔这类奸贼的才能想出来,而且马吉翔是只给官不给权,更不给钱,国难当头,这些自称忠臣义士的文官士大夫就应该自己解决生计问题嘛,到了最后,弄的昆明城内乌烟瘴气,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七八个二品大员,而昆明城外,山脚谷间开荒垦土的那些老翁,多半都是自力更生的督抚大员。

而每次朝会,便是看到大明一二品官员济济一堂,好像大明又回到了太祖、成祖时的盛世一般,可这些官员个个面如菜色,除了相互拌嘴,却也无事可做。

章四四 教训皇帝

可以说,在压制晋藩,维持团结方面,晋藩藩主李定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这个作用也仅限于润滑剂而非决定性的,晋藩没有一家独大的关键还在于秦藩孙可望那十几万大军的存在。

李定国率领盟军突袭安龙府,救出永历皇帝安置在了昆明,获得了对秦藩的政治优势和舆论优势,但必要的兵力优势却依旧没有获得,在不考虑白文选这个重要棋子的情况下,秦藩对晋藩还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在晋藩之中唯有李定国一人知道白文选的存在,而在于秦藩的关系处置上,双方都沉寂了下来。

整个昆明城暗流涌动,各类政治博弈从未间断,而与秦藩孙可望的却保持了难得的平衡,双方似乎都很有默契,没有撕破脸,而在势力范围上,盟军一方占领了云南和滇川边境,而贵州全部,黔川边境和湖南西部的势力范围仍然属于孙可望,甚至广西依旧力所能及的向湘西奋战的秦藩军队提供粮饷。

在贵阳城,孙可望在整合力量,他对于安龙之战中自己麾下兵马的表现极为不满意,事实上,众多军队因为一句‘西府驾来’而临阵倒戈的情况像是一泡尿滋醒了做皇帝梦的孙可望,孙可望对麾下军队充满了不信任感,他需要进行整合,除了大肆加官进爵之外,孙可望事实上也放弃了称帝的念头,他现在要保住的不是皇位,而是在朱明体系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主地位,而在放弃了称帝之后,秦藩确实团结了一些。

盟军这边也乐得拖延,平衡晋藩势力的关键还在于云南的资源划分和蜀王开藩,而安插亲中派执掌云南地方大权也需要时间来做,因此盟军高层小心的处置与孙可望的关系。

当然没有人真的以为孙可望会回心转意,李定国也是如此,那只是朝中文官的幻想罢了,利用秦藩来平衡其他藩镇特别是合众国,他们自然希望西营在表面上重归于好,但二李却从未如此想,李明勋要时间来经略云南,而李定国更是借助这些‘仁至义尽’的友好政策让孙可望‘众叛亲离’。

皇帝移陛滇京,行宫设在了贡院,而非孙可望在昆明时营建的秦王府,这就是给孙可望一个政治态度——大明体系之中仍然有你的位置。而在李定国虽然事实上取代了孙可望的地位,而且琼、晋、蜀三藩实际掌握朝中大局,但却对孙可望的封号没有变动,甚至没有指责孙可望的‘不臣之心’,文书往来上,也只是指孙可望‘失人臣之礼’。

为了拖延时间,李定国先是以皇帝名义派遣学士、侍郎前往贵阳宣谕,希望孙可望‘同心释忿,共济国难’,还把在昆明的孙可望亲信张虎送达贵阳城中,而孙可望却是态度依旧强硬,其一方面答应与朝廷冰释前嫌,一方面却让张虎回滇京报告,声言须得安西亲至,秦王方可释怀,实际就是要骗李定国前去贵阳,李定国哪里肯上当,直言旧伤未愈——老子腚现在还疼呢,去不了。

面对孙可望的强硬态度,李明勋双管齐下,一面让秦藩总兵送孙可望在云南的妻妾子嗣前往贵阳,一面让永历移居秦王府,可谓软硬兼施。

在送回孙可望亲属方面,盟军有所异议,不少人建议继续扣押,但李明勋力主如此,对于孙可望这类野心家来说,权力面前,妻妾子嗣算的了什么,而且盟军只送孙可望家属,而孙可望麾下将领勋臣的家属一律继续留在昆明,所以李定国不仅让人送归可望家属,还在昆明城郊设宴送行,席间,嫂嫂,嫂嫂的,叫的那叫一个亲切。

到了永历十年的八月中旬,元首夫人,大明安化公主从广州而来,怀着身孕的她觐见了大明皇帝永历,正值皇帝迁宫秦王府,安化以庆贺乔迁的名义送上了大批的财货,让皇室的日子过的稍微好了一些,而李明勋也正式出现在了大明朝廷面前。

皇帝照例赐宴,款待了李明勋一家,席间的气氛还是有些诡异的,安化与太后、皇后甚是亲昵,有说不完的话,而皇帝对李明勋依旧恐惧,连带着后宫中人也是如此,双方不谈国事,只谈家事,李明勋大方的邀请丈母娘为夫人腹中孩儿命名,因为男女未定,所以各取了一个名字,朱明皇室与中国第一家庭完成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团聚,并且留下大幅的蛋彩化才纪念这一历史时刻。

宴会之后,安化宿在行宫之中,而永历知道李明勋前来不仅是为吃一顿饭,邀请李明勋赏月,经过了颠沛流离和滇京的政治动荡之后,永历终于意识到一点,李明勋已经通过义弟李定国和鹰犬马吉翔控制了大明朝局,这个在晋王府隐藏了数月之久的男人已经主宰了一切,自己就是他的傀儡,永历渐渐清楚,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避开眼前这个妹婿了。

在凉亭之中,永历坐在那里,久久不言,李明勋也是如此,中华民族中两个权力巅峰的男人此时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许久许久,朱由榔道:“你何时离开,朕听皇后说,安化产期将至。”

在这件事上,李明勋夫妇没有向朱明皇室撒谎,朱妤姝已经怀胎近九个月了,而不是公开所称的七个月,而李明勋完全不相信滇京的条件,朱妤姝应该会在香港或台北的海军医院生产。

李明勋道:“至少得解决孙可望之后吧,我也很遗憾,我不能在她生产的时候陪在她的身边,或许我注定没有那种命运吧。”

从父亲的角度,朱由榔对此感同身受,他的皇帝生涯总是在逃亡之中渡过,膝下子嗣不是夭折便是失踪于乱兵之中,如今身边只有朱慈煊一个儿子了,朱由榔叹息一声,道:“安化安化是个有福气的,比任何人都有福气。”

李明勋道:“她想带几个皇亲去台湾,皇帝觉得如何?”

“她想带的人,都带不走,不会有人同意的。”皇帝黯然说道,安化的至亲也是皇帝的至亲,如今滇京粗安,是不可能去外邦的,皇帝停顿片刻,道:“其实朕也想让安化带走他们,不至于跟着朕。”

说着,朱由榔的眼中流出了泪水,他看向了李明勋:“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能放过我的孩子吗?”

李明勋很清楚,皇帝所说的那一天就是自己取而代之的那一天,对于称帝一事,李明勋不知是否会发展到那一步,但有一点肯定,朱明皇室终将有一日会消失,合众国要消灭士大夫团体,他们的代表,中国最大的地主士绅皇室同样也在消灭之列。

实际上,这一点已经在规划之中了,通过两广会战,李明勋成功与晋王统一了思想,并且事实上正在进行对晋藩的整合,并且通过李定国整合西南的全部力量,把所有军队整合进西营,然后借助定国吞并西营,于此同时,彻底架空,甚至利用孙可望从**上消灭文官,等到西南军政一统的时候,朱明皇室就只剩下了东南郑成功这一可有可无的力量,忠于朱明的力量消失了,利用朱明的力量加入了中国体系,依附朱明的有了新的靠山,朱明没有必要存在了,朱明皇室自然如此。

“当然,安化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她家破人亡的,我想,我会在海外某个领地为您和您的家人留一片沃土,或者说,流放。”李明勋淡淡说道,仿佛说的只是一件平常事。

“这是一个男人对妻子的承诺。”李明勋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笃定说道。

皇帝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不想再提这件事,他很清楚,如果想继续延续朱明存续,唯有指望孙可望和郑成功,前者野心勃勃,曾经想篡位谋逆,而后者遥不可及,力量弱小,无论是哪一个,失败的结果都是死亡,可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唯一能给自己活路的,但也有前提——别作妖。

“阁下,朕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朱由榔问道,他已经有些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并且对未来不抱希望。

李明勋微微摇头:“对于我来说,您什么都不用做,但对于大明朝和朱明皇室,您要做一件事,我可以说,您是大明朝的末代皇帝,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得国之正,前所未有,朱明执掌天下三百载,薄有微功,到您这一代,就莫要再给汉家王朝抹黑了,即便朱家要退出历史的舞台,看在太祖的面子上,也请您体面的退出,不要留下遗憾。”

“遗憾?”朱由榔诧异问道,从李明勋的语气中,他对皇室是不满的,朱由榔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明白,问道:“朕可有何处失德。”

李明勋严肃说道:“汉家皇室轻易受洗入泰西天主教,十分不当,此为汉家之耻,中华之耻!”

朱由榔哑口无言,李明勋直言不讳说道:“将来史书如何称呼朱慈煊,是称之为朱明末代太子慈煊,还是朱明末代太子君士坦丁!”

“无奈之举,无奈之举呀。”朱由榔红着脸说道,他没想到李明勋会对这件小事如此重视。

永历的皇宫之中,除了朱由榔本人之外,其余包括太后、皇后和太子在内,已经全部受洗成为了天主教徒,而朱由榔本人不肯受洗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放弃三宫六院罢了,后宫受洗发生在皇帝驻跸肇庆期间,在此之前,因为崇祯重要泰西传教士修历法等原因,太监和文官与传教士来往密切,司礼监掌印庞天寿与首辅瞿式耜都是天主教徒,而澳门派遣的费雷拉营协助完成桂林大捷后,为了赢得罗马教廷的支持,在庞天寿的引导下,朱明皇室受洗入教,皇太子教名君士坦丁,因为过于拗口,改名当丁,皇太后教名玛利亚,皇后教名海伦娜。

而在加入天主教之后,永历以太子的名义向罗马教廷求援,自称是上帝在东方的代言人,东方基督徒保护者,并且把这一身份放在‘中原大皇帝的太子’之前,为了拉拢欧洲国家,还自称欧洲诸国心中东方幻想乡的王子,把满洲、流贼和叛徒称之为异教徒,要求教廷组织十字军东征,而这封信件流传后世,成为永恒的耻辱。

(幻想乡不是新日暮里吗♂)

更可笑的是,卑躬屈膝的求救根本没有得到一兵一卒,等给教皇的回信抵达的时候,永历朝廷已经灭亡了,典型的病急乱投医,而在这个时空,朱由榔此举更为可笑可恨,危亡之际,不求同族之谊、姻亲关系的合众国,偏偏不远万里求助欧洲的教派实在可笑,而这对于合众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宗教政策也是极为不利的,更不要说,为了讨好教廷,朱明皇室竟然宣布天主教为中国国教,实在可恨!

唯一让李明勋庆幸的是,在后宫受洗之前,安化就已经送往福建,辗转到了台湾,不再耻辱行列之中,若元首夫人也加入天主教,那对合众国的宗教法才是巨大的挑战。

李明勋站起身,道:“无奈不无奈,皇帝心中清楚,我便不多说了,无论如何,朱明皇室要处置好这件事,不要让你们朱家列祖列宗丢脸,皇帝最好因此事下诏罪己,并且宣布与天主教断绝关系,并且对朝中笃信泰西各教的文官加以惩戒。

中国乃汉家之中国,中华民族乃炎黄子孙,华夏后裔,并非上帝的羔羊,你我面对的对满清战争,是民族解放战争,与信仰、异端无关,满洲权贵、汉奸国贼为中国之敌人,中华民族之敌,是复仇的目标,是清算的对象,并不是什么魔鬼,我们不需要什么上帝荣光照耀东方,我们的民族有数千年的历史,有世界上最灿烂的文明,一个伟大的民族应该有自己的信仰和高傲不屈的头颅,而不是向异端邪说,向西夷蛮邦求助,我们要做的是中国太平,民族复兴,你明白了吗?”

章四五 预备变天

目前来说,合众国在云南兵力不过两千余人,除了伪装成晋藩兵负责李明勋安全的元首护卫队之外,便是陆军为元首夫人安排的卫队,其余则是为蜀藩送来的教官,但丝毫不用担心李明勋在云南的地位,有李定国和马吉翔在,躲在幕后的李明勋处于一言九鼎的位置。

李明勋在天主教方面对永历的忠告很快初见效果,永历下了罪己诏,把受洗信奉天主一事归咎于自己的糊涂和太监庞天寿的胁迫,而在另一方面,永历惩罚了宫中一些信奉天主的太监,并亲自写了国书,摆脱澳门的葡萄牙人代为递交罗马教廷,国书上写明,前次求援一事归于庞天寿矫诏盗宝行事,并非永历本意,庞天寿已死,这口黑锅算是让他背上了,而罪己诏和国书在公布之前送达了李明勋的手中,而李明勋则把瞿式耜也加入了责任人之中,成为这件事中仅次于庞天寿的罪人。

由此便可见合众国对朱明士大夫群体越来越严苛的态度了,在合众国建立初期,朱明两大政权还担当着抗清主力的时候,合众国不仅给予物资支援,还在舆论方面宣传一些抗清忠臣志士的事迹,以激励民众,但是随着国力和军力的提升,这类事情越来越少,到了李成栋反正那会,合众国的态度越来越公正,而现在,合众国利用各种机会落井下石,利用马吉翔制造冤案,利用白文选抓捕文官都是一些手段,而在天主教一事上,对士大夫的声讨和批判达到了顶峰。

瞿式耜是朱明毫无疑问的忠臣,也颇有能力,但缺是一个典型的士大夫,他有桂林大捷这类无可争议的功劳,在李成栋反正等方面也颇有臂助,但他却不是民族危亡之际所需要的英雄。

瞿式耜的污点很多,从民族感情上来讲,作为钱谦益学生的他就不被合众国舆论所喜欢,而本身还是一个天主教徒,在明宫受洗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这位忠臣最大的错失在于阻挠西营出滇抗清,屡屡为难当年的孙可望和李定国,而瞿式耜死的一点也不壮烈,他原本有机会逃走,重整军队,继续抗清的,但却没有,他选择留在桂林证明他作为士大夫的气节,结果就是被俘苟活一个多月,也朋友商业互吹,留下了几十首不咸不淡的酸诗,就被孔有德杀死了,可以说,当时已经对朱明失去信心的瞿式耜根本不是为天下而死,也不是为朱明而死,他是为自己而死,他考虑的只剩下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

这也是当时那些自诩忠臣良臣的士大夫群体普遍的做派,号称求仁得仁,实际就是不负责任,与嘉靖朝时,希望被皇帝打死的而留名青史的言官是一路货色,但瞿式耜又是朱明之中少数能被用于宣传的忠臣,而击碎瞿式耜脸上的面具更能让这个民族知晓士大夫这个群体的伪善,瞿式耜被李明勋定义为于国无用,于族无助的人,那士大夫群体中就真的没有几个能拿出手的了。

瞿式耜也不知道,在他死后多年,再次坐上了被批驳的老虎凳,即便是他忠心侍奉的皇帝也不能帮他说话。

昆明。

已经是暮秋十分,庭院里的草木多半调令,池塘里散落着落叶,马吉翔坐在湖边,看着那假山,品味着枯、瘦、空的意境,一个仆人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老爷,这是二老爷让老奴从广州那边带回来的。”

马吉翔拍了拍身边的矮几,不悦说道:“与你说了几遍了,日后不得在家中以奴自居,我马家如今也是新派家族,开明士绅了,怎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那奴仆知道眼前这位老爷的样子,一切都是做给东番看的,奴仆连忙说道:“是,老爷,小人在广州时,二老爷也是这般教的,还和小人签了个雇佣契书呢。”

自从在广州时候抱住了李明勋的大腿,马吉翔便是一直以开明士绅自居,事事效仿东番,到了云南,还请了几个东番来的书吏,学习所谓新派生活,俨然是要追随合众国到底了,而永历移陛昆明之后,马吉翔一面在朝中替李明勋清除异己,一面参与广州和海外的生意,还把弟弟马雄飞派遣到了广州专门办理。

“恩,雄飞算是有长进了,不错。”马吉翔威严点头,满意说道。

仆人撤出了小院,马吉翔快速打开仆人递来的文书,看过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这里面是马家在香港和琼州两地投资的账目,收益不收益的马吉翔没有管,关键是一切投资都取得了合众国的法律任何,可以说,哪一日马吉翔逃到了合众国境内,还能保证家中富裕,更让马吉翔欢喜的是,合作的对象中不乏国有企业和元老家族,马吉翔知道,这是李明勋对自己的褒奖,原先他还想趁着为蜀藩打理云南饷务之机,弄些收益,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

看过之后,马吉翔想了一会,招来仆人,说道:“你现在去,把那几个老爷的请来吧。”

不到大半个时辰,马府的花园之中便是坐满了人,个个虽然着便服,但从容貌气质来看,却能看出是官宦出身来,这些都是如今朝中大员,虽说现在滇京的大员一抓一大把,但掌握实权的却是不多,眼前这七八位便全都是了,而且也是和马吉翔一向交好的,若是从后世文人的角度来看,少不得也扣上一个奸臣的帽子。

这些人不仅是朝中大员,有些索性就是云南缙绅,亦或者与本地士绅有姻亲、师生关系的,在云南地面上颇有影响力。

马吉翔笑了笑:“这些日子,两广、东番商贾来往,还是多亏了诸位同僚了。”

“您客气,您客气。”众人纷纷拱手笑谈。

皇帝移陛滇京,云南粗安,合众国商人便是到了云南,只要利润足够,有的是冒险的商人,云南产马、铜和茶叶,而输入的盐巴、粮食,眼前这些人与合众国商人合作,或开方便之门,或者索***互惠,双方都得利。

“上次马大人叫你徐大人来,你还扭扭捏捏不肯,今天怎么来的比老夫还要早?”一个绿衣老者开起了玩笑,那徐大人讪笑两声,也是不愿多言,马吉翔在西南名声很臭,特别是在文官群体里,在安龙城中,一连杀了几十个大臣,连吴贞毓那类忠臣都是打死,许多文人士绅都不屑与之来往,只是如今时移世易,皇帝移陛滇京,马吉翔依旧是马吉翔,还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而且与东番来往密切,前者带来官职,后者得来实利,与士绅们的无耻,自有与之结交的,只不过有些人吃相难看了些。

“旧事就不提了,今日请诸位来,是告一声,琼州、香港和台北联络了一下,准备在香港成立一个滇茶茶行,生意前景很好,如今确定了一百股,给咱们滇京的同僚留了十二股,诸位可有意愿?”马吉翔笑呵呵的说道。

“茶行?”徐大人闻言一愣,众人在云南久了,也知道云南产茶,只是所产土茶多为粗鄙之人所用,与江浙、福建的茶叶完全不能相比,实际上,云南的普洱等茗茶一直到清朝中叶才开始兴起,明朝末年也是籍籍无名的。

但众人也都清楚,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茶虽然排列最末了,但却也是厚利,买卖做起来那财源广进呀。

“滇茶行?怕是前途未卜哟。”当即有人不自信起来。

徐大人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不一定,如今满清迁界禁海,江浙福建茶叶走私都是不得,东番本岛虽然产茶,却也是入不敷出,名茶没了来源,滇茶自然有销路,旁的不说,台湾何曾有过茶树,可这才几年,台湾茶已然是南洋名茶了。”

马吉翔道:“徐老真是足不出户世事皆知呀!没错,如今东南禁海,滇茶也是有销路的,不满诸位说,这滇茶行成立后第一个合作对象是中国远洋航运公司的洲际贸易船队,是卖到欧洲的,诸位可能不知道,自从中国打通了前往泰西的航线,那些西夷对茶叶是惊为天物呀,如今泰西士绅贵人,无茶不足以招待客人,厚利非凡。”

“这么说起来,那咱们只要十二股岂不是亏了,咱们身处滇地,掌握货源,该多拿几股才是。”有人不满说道。

马吉翔道:“虽说有百股,但其中四十股被中国远洋航运公司占去了,人家可是捏着市场的。”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意识到,这茶行竟然是合众国国有控股的产业,虽说在座这些人还不太了解经济之学,但也知道,若是和合众国一起参股,那和东番就再也掰扯不清了,而就此,这些人也是明白了马吉翔请自己来的意思,那就是彻底把自己这些人纳入到合众国体系内,成为合众国的人。

“马大人,怎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有人试探问道。

马吉翔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天下大事,岂非我马吉翔可参透的,不瞒诸位,这是那一位的意思。”马吉翔说到最后,指了指天,他继而抬头:“哎呀,怎生说着说着,就是要变天了呢?”

变天!

众人抓住了这个敏锐的词,是啊,要变天了,在变天之前,还是要有自己位置的好,众人相互看看,他们也知道自己所在的阶层是合众国致力于消灭的士大夫阶层,虽说各藩藩地的地主士绅还未受到迫害,但已然没了什么权柄和特权,如果不在变天之前完成转型,那可就晚了。

众人相互看看,他们不明白,自己能为那个新生的国家做什么,似乎除了这一张嘴,什么也没有啊,嘴!是啊,嘴巴说出的话也是有用的,改朝换代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的人,自己人再怎么夸赞,也不如前朝人认可更得民心呀。

“这股我入了!”当下便是有人表态,正是那位徐大人,他说道:“当今时势,没钱寸步难行,于国如此,于家亦如此,我等若是崖岸自高的迂腐之徒,早就应该随几位先帝去了,何必苟活于世,商贾如何,士大夫又如何。”

马吉翔道:“实利一事,诸位心中都明白,如今的云南,丢了这等机会,便是没有其他的了。”

马吉翔一语惊醒梦中人,云南本就是偏僻之地,能赚钱的行当就那几个,可这不是常平年,如今西南三藩林立,掌握兵权的藩王大肆占有地方利益,这几个月大体也是有了结果,西江来的粮食由晋藩操办,盐铁由琼藩垄断,而输出之物,云南最具竞争力的便是铜,各方讨论之后,让蜀藩经营,剩余的也就是马,但合众国所需是上好种马,量并不大,而各藩也多需马匹,利益不丰,如果再抓不住滇茶这一产品,日后就彻底没机会了。

其实那徐大人也是说中了众人的心思,大家都不是什么忠臣,为大明殉葬是不可能的了,满清打来肯定是降的,为的还不是保住家业,如今合众国给了机会,不仅可保家业,还能拓展新产,日后便是西南不敌,也已经在合众国那边获得合法的身份,总归是不亏的。

“老夫也入一股。”

“在下不才,薄有积蓄,若诸位前辈不嫌弃,愿入三股。”

马吉翔笑了:“诸位一人最多两股,马某也是两股呀。”

一群人说着就是把十二股分了分,马吉翔命人上来酒,亲自给众人斟满酒杯,举杯高祝:“从今以后,诸位就与马某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了。”

“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众人齐呼。

再次落座之后,马吉翔笑道:“诸位大人也莫要慌张,我等如今身居高位,内有两藩相助,外有东番靠山,如论如何也是不会倒的。”

章四六 盛怒

暮秋的滇京,李明勋接连收到两个好消息,一个是他的夫人,安化公主安全产下一个男婴,按照当初大明皇太后所取名讳,这个身兼中华民族两大最尊贵血脉的孩子名为李君华,这位嫡子的诞生也取代了李明勋长子李君度,成为合众国元首家庭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安化的生子充满了戏剧性,按照计划,安化应该返回台北生产,因此在香港登上朱雀号战列舰前往台北,但不幸遇到了台风天气,在澎湖避风,耽搁不少时日,在穿越台湾海峡抵达台北的路上,安化把孩子生在了战列舰上,索性的是,安化与朱明那些足不出户的皇室女眷不同,在台北长大的她身体健壮,生产非常顺利,母子平安,而如此喜讯传回国内,举国为元首拥有嫡子而欢庆,海军更是提请元老院,将朱雀号战列舰改名为君华号,以纪念这一伟大的时刻,但是最终被元老院否决。

而元老院的计划是,将正在建造的合众国第一种三层甲板战列舰,拥有九十六门火炮的新式战舰以君命名,首艘命名为君华,第二艘命名为君度。

君级战列舰的命名被合众国百姓调侃为督促元首与夫人们生下更多的孩子,因为这种战列舰被计划建造六艘,所以李明勋至少拥有六个儿子才能满足战列舰命名的需要。

而第二个消息来自于澳洲,澳洲开发计划启动十年之际,澳洲大陆终于发现了梦寐以求的金矿,地点就位于澳洲行政中心龙城以北二百多公里处,瞬间在合众国国内引爆了淘金热,仅仅在消息传到本土的一个月内,通过西澳航线前往澳洲的自由移民就多达一千五百多人,元老院乐观的估计,未来三年之内,澳洲行政区的人口就会翻一番,而只需要七年到时间,澳洲的人口就能达到五十万人的一级行政区标准。

而来自澳洲行政长官马东来的报告,澳洲的金矿勘探结果非常不错,沙金众多,有望在五年内达到年产二十万两的规模,而对于合众国来说,这将是一次实力的再度跃升,所以举国上下都全力支持澳洲金矿的开发,而移民就是首当其冲的。

“阁下,马吉翔来了。”侍从官敲响了房门,低声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不久之后,马吉翔走了进来,小心说道:“元首阁下,这是滇茶行一事的奏陈,请您过目。”

李明勋接过看了一眼,在上面那七八个名字上浏览了几遍,思索后,用红笔圈出了三个,递给了马吉翔:“这三个人,让他们以正妻或者嫡子的名义入股,或者以假名入股也行,对了,平日里,你要要与他们几个少来往。”

马吉翔打开一看,那三个人股份都是一样的,与其他股东和自己相比,这三个人的名声不错,算是朝中官员中的清流,虽说也有人骂他们是奸臣,但那是党争,与自己这类被朝中官宦异口同声称之为权奸的可还有些不同。

“是,我这就去办,日后也会为您多寻几个类似的人。”马吉翔小心收好文件,说道,他也明白李明勋的意思,日后等合众国或者他李明勋需要旁人摇旗呐喊的时候,一帮子‘马吉翔’可上不得台面,清流之中多说几句才是好的,至于这些清流清不清的无所谓,只要被世人以为是清流就可以了。

“恩,多多留心便是,特别是那些有门生故旧的,尤其要注意,对了,如今琼藩、晋藩都在办义学,招收落魄士子,烈士后裔学习,这等积德行善的好事,你也可以做嘛,多招些本地的十岁左右的孩子,在义学中学好了,就能去统战学堂了嘛。”李明勋一边写着批示,一边说道。

“是,但如今云南财政紧张,只怕要动蜀藩的军费。”马吉翔为难说道。

李明勋笑了:“不是很多人骂你是权奸,要求抵制我国嘛,让他们捐款呀,道德绑架他们,对了,你也可以办报纸呀,谁不出钱就在报纸上骂,放心,我会让皇帝和蜀藩都象征性的出钱的。”

马吉翔一听李明勋如此,当即说道:“那小人就好好操办这件事了。”

李明勋回了一声,待写完批示,看到马吉翔仍旧没走,站在那里似乎有些犹豫,李明勋问:“你还有其他事?”

“是,是关于蜀藩的,楚雄铜矿案,您可否知道?”马吉翔问道。

李明勋想了想,似乎听说了一些,蜀藩建立后,云南藩地由马吉翔这个所谓的中央朝廷代管,只不过所得赋税大量支给蜀藩军用,但与晋藩接收了汉藩资产不同,云南的土地大多是有主的,士绅和土司占了大部分,而为了稳住贵州秦藩,秦藩在云南的藩地也一直没动,导致云南虽为蜀藩藩地,但蜀藩在此地没有多少利益,已经算不得藩地了,因此李明勋与刘文秀商议后,把云南最赚钱的铜矿交由蜀藩垄断,蜀藩成立云南铜矿局,不仅大肆开矿练铜,还兼并其他矿,而且管理云南所有的铜矿。

蜀藩在铜矿领域的特权自然动了本地士绅的利益,发生冲突也是不罕见的,李明勋似乎听人说起过,蜀藩在楚雄发现大铜矿,在征地等方面与当地的士绅起了冲突,但好像事情了了,自此也没听到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吗?”李明勋问道。

马吉翔道:“小人听说,名义上,蜀藩用低价从楚雄的许、武两家征到了土地,但实际上,让其入了铜矿局的股,才消停下来。”

“混账!”李明勋听了这消息,一把将桌上的茶杯扔在了地上!

外面侍从护卫听到声音,踹门而入,长刀亮起,吓的马吉翔跪在了地上,连呼该死,李明勋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道:“这与你无关,你且去忙吧,铜矿局的事我亲自打理。”

李明勋再无心情处置手头上的事,收拾了行装便是去了城外大营,如今的滇京城外大营驻扎的多是蜀藩兵马,晋藩与琼藩的联军则驻扎在云贵边境一带,防备秦藩,原本李明勋把南明派系划归给了蜀藩几部,约有五万人,后来,黔蜀边境上的许多非秦藩军队也是来投,一并划入了蜀藩,蜀藩精简了兵马,由七万人精简到了两万八千人,留下来的都是精兵,如今在大营进行训练不说,还依靠来自合众国的支援,对藩下精锐进行火器化换装。

陆军大肆扩军,装备本身不够,所以援助和卖给蜀藩的多是老旧的火绳枪,因此蜀藩的战术也是欧式的大方阵,与满清不同,蜀藩进一步提升了火器比例,取消了藤牌兵这类兵种,方阵之中七成是火绳枪手,三成是披甲长矛兵。

李明勋没有蠢到直接到刘文秀面前兴师问罪,而是在晋藩府的时候就透了一些风声,果不其然,抵达城外大营的时候,李明勋不仅见到了刘文秀,还有匆忙出现在军营中的李定国。

李明勋进了帅帐,直接问道:“铜矿局在楚雄那边的事是怎么解决的。”

刘文秀早有腹稿:“是藩王府的记室与当地两家。”

咣当!

李明勋没等刘文秀说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喝道:“刘文秀,你想好了再说,你摸着自己良心,问问自己说的是不是实话!”

李定国早知李明勋在晋王府就发了火,如今进了大营依旧怒火中烧,便是知道这件事有猫腻,他问道:“文秀,到底怎么着了,此番只有我与义兄在,还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

刘文秀看了看李定国,也知道欺瞒不过去,索性一咬牙说道:“藩下的几个将领与王府的幕僚说,让许、武两家以地入股铜矿局,对外便称是征买的土地,好让铜矿尽快开采冶炼。”

李明勋喝道:“你真是个糊涂蛋,朱明的将军和朱明的士绅勾结在一起,还要你这个蜀王做什么,到底这蜀藩是你蜀王的,还是他朱明的!”

“左不过是入了几股罢了,加在一起也不到半成,算什么呢?”刘文秀不平说道。

“你在楚雄开这个头,日后铜矿局就得照此办理,今天是只有半成,过上个一年半载,就要用五成,七成了。”李明勋斥责道,言语之中全是恨铁不成钢,他高声问道:“我有没有知会过你,李定国有没有告诫过你,铜矿局在内的所有藩下事务,不许文官插手,不许士绅介入。”

刘文秀辩驳道:“阁下,话虽然这么说,但我蜀藩藩下人口不多,能经营治政的更是少,寻几个幕僚也是不得已呀。”

李定国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怒道:“混账话,且不说我与林老先生借调了不少人给你,单单是去年和今年统战学堂毕业的学员之中便是让了三分之一予你,怎生会人手不够,放着自己人不用,偏偏用那些人,文秀,你到底是和我们一条心,还是和那群士大夫一条心!”

刘文秀确实缺乏嫡系信重之人,所以蜀藩还未建立,便是大量抽调藩下子弟前往统战学堂,因为培训补给,还从琼晋二藩借调人过去,等蜀藩人学成,这些人还是要返回二藩的,并不影响蜀藩子弟的利益。

“当然是与合众国,与晋藩琼藩同心了。”刘文秀说道。

李定国道:“那我晋藩何曾与士绅暗地媾和过,琼藩林老又是如何做的?”

对付士绅阶层,合众国就一个政策,消灭!而琼晋二藩虽然没有这么决然,但对付士绅也是限制、削弱和兼并的政策,一直以来,两广的重要贸易和资源都是由藩镇垄断和分配,并且大肆吞并士绅原本在这些行业的资产,如今的两广,士绅在温水煮青蛙的情况下,只得走向两条路,要么随行就市,通过与藩镇联姻或者与合众国商人合作,走上开明士绅的道路,逐渐融合在合众国主导的体系之中,要么就是破罐破摔,放弃一切经济和政治特权,回到乡下老家,做一个靠收租子度日的地主老财。

刘文秀道:“元首,晋王,云南与两广不同,云南从未长久陷落,士绅在云南地方盘根错节,实在是绕不过去,这群人,你若是不分给他们一部分利益,就要闹事搅局,铜矿局在楚雄的时候也是坚持征买土地,阻力太大,只得。”

李明勋抽出随身佩戴的手枪砸在了桌子,喝道:“这是什么?”

刘文秀没有回答,李明勋道:“这是枪,我有枪,你刘文秀也有,你手下近三万兵,两万多条枪,几万个杀人如麻的汉子,你还用和那群士绅讲道理,他们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蜀藩要的,他们就得给!

文秀,我也告诉你,你不用心存幻想,以为日后处理的秦藩孙可望,秦藩在云南的藩地和资产就由你蜀藩来继承,我告诉你,不可能!这些秦藩资产依旧会由秦藩兵所有,然后加入到各藩之中,而不是由你来分配,你蜀藩要想要利益要资产,要么真刀真枪的去四川抢夺满勤的,要么就真刀真枪的去抢士绅和土司的,你想靠利益分配拉拢分化,不可能,你永远不要忘了,合众国支持各藩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抗清!

现阶段,你蜀藩想要利益,要么去深山老林里去玩命,要么抢士绅的,文秀,如果你做不到这些,蜀藩会选一个能做的。”

刘文秀脸色苍白,他很清楚,在解决孙可望之前,蜀藩不会有扩张地盘的机会,而在云南,蜀藩想要土地和资源,就得从原有这块蛋糕上去切,蛋糕已经分完了,切谁的都会受阻,相对于那些自立为王有兵有粮的土司,这群士绅就显得很无害了,而刘文秀更知道,李明勋支持各藩的对内原因,就是要利用各藩去压制、削弱地方士绅的力量,而自己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与士绅同流合污,这才是李明勋盛怒的主要原因。

章四七 前所未有的战争

“是我考虑不周,只是如今如何处置?”刘文秀问道。

李明勋毫不迟疑:“征地照旧,协议废除,股份收回。”

刘文秀微微一愣:“这是不是有些太不讲理了。”

李明勋直接被气笑了,他指了指桌上的手枪,说道:“文秀,你堂堂一藩之主,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主儿,靠刀枪打天下的,还需要和人讲道理吗?他们要讲道理找谁呢,找定国还是马吉翔呢,亦或者贵阳的孙可望还是北京的爱新觉罗福临啊!”

找李定国和马吉翔没用,找孙可望和福临那就是通敌,结果肯定是族诛!

然而,这几家士绅还真找了李明勋意想不到的人,那就是他自己。云南铜矿局有合众国矿业总公司的股,所以士绅们寻求了合众国的支持,还要求合众国让蜀藩遵循‘高贵而平等的契约精神’,然后被李明勋以不干涉他国内政为由否决,而云南士绅最终把事情闹到了合众国最高法院,因为涉及到合众国的利益,法院还不得不受理,但审核研究之后发现,合众国利益并未因此受损,予以了驳斥。

刘文秀最终只能同意李明勋要求,离开了军营,返回王府进行处置,当然,处置这件事可不仅仅是收回股份那么简单,整个铜矿局都会进行一次大洗牌。

“其实蜀王也是无心之失,他这个人向来没有主心骨,随和惯了。”李定国方才对刘文秀态度极为坚决,此时他走了,倒是说起了刘文秀的好话。

“与性格无关,文秀与你颇类,娴于军旅,弱在政治,他不能意识到铜矿局这件事上的重要性。”李明勋坐在了椅子上,说道。

李定国点点头:“在铜矿局这件事上,文秀确实莽撞了,铜矿与其他矿藏不同,铜便是货币,挖出来就是钱,如何能与那些士绅分享的。”

正如李定国所说,铜属于贵金属,在东方具有战略意义,而铜矿局不仅具有采矿、冶炼和出售的权力,事实上还有铸币权,如此权柄岂能与商贾士绅之流分享,更不提还是与己方不睦已久的阶层了。

“定国,不光他不明白,实际上你也不甚了然。”李明勋微微摇头,说道:“你知道吗,从我们合众国的角度来讲,如果你们三藩不能按照我们的要求,压制削弱士大夫的话,合众国就不会支持你们了,坐看西南被满清消灭更符合我们的利益,三藩的存在,要先灭士绅,再谈抗清。”

李定国脸色有些诧异:“义兄对士绅便是如此深恶痛绝吗?”

“这与个人的好恶无关,而是合众国与朱明、满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家,士大夫为代表的士绅团体所支持的封建王朝天生就是合众国这样一个资本主义国家的敌人,水火不相容。而我也与你讲过,不要把这场战争看做是朱明与满清之间的国战,亦或者汉族与满洲之间的民族战争,这是资产阶级与封建地主阶级的战争,支持满清的地主士绅是敌人,支持朱明的同样是敌人。”李明勋认真的说道。

从经济角度讲,封建王朝的地主阶层占据了太多的资源,掌握了太多的丁口,他们是工商业发展的最大阻力,工商业需要的资本被他们锁在地窖里,需要的人力被他们固定在土地上,需要的市场被他们禁锢小小的圈子里,如今是这样的话,那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地主阶层在政治和法律层面上具有的特权是工商业完全无法接受的,这会带来不平等的竞争环境,所以地主士绅是必须被消灭和压制的。

而在广袤的东方大陆上,地主士绅支持了满清和朱明两大政权,支持满清的地主士绅可以被冠以叛徒、汉奸的罪名去审判、流放、抄家,最终完成消灭和取代,合理合法,无懈可击,但支持朱明的地主士绅该如何消灭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坐视满清与朱明的改朝换代,将后者变成前者,统一归类为汉奸叛徒之中去,但这并不符合合众国的军事战略,没了西南和两广的反抗力量,合众国就需要更多的资源,更长时间和损失更多的性命去达成这一目标,因此合众国选择让藩镇去消灭士绅。

藩镇当然也是中央集权的毒瘤,但终究是一隅之患,与关乎国家体制等全局的士绅依旧不可同日而语,消灭一个掌握实权和大部分国家资源的阶级,需要一场旷日持久的全面战争,而是消灭地方割据只是局部战争罢了。

李定国从未想过这些,但今日一想,顿时感觉琢磨不透,他说道:“义兄,如果这般的话,怕是日后驱逐鞑虏会困难重重。”

李定国说的没错,目前合众国所进行的这场战争与历史上任何异常战争都不一样,自古王朝更替,新朝与旧朝之间往往通过一两场决定性的战役就能决出胜负,剩下的战事大部分都是与新朝一起建立的各类割据武装的战斗,原因其实很简单,新朝一般会采取承认士绅阶层的利益,并用旧朝的利益去笼络他们,以得到士绅阶层的支持,失去士绅支持的旧朝会很快沦丧,接下来就看各派武装谁得到的支持多了。

但合众国与满清的战争不同,掌握这片土地最多资源的地主士绅是满清的支持者,而合众国不仅不承认他们的利益,还要消灭他们,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想要靠一两场大战决定胜负是不可能的,从两广会战与李定国两蹶名王就能看出来。

李定国两蹶名王,桂林大胜孔有德,收复广西全省和部分广东州府,衡州击斩尼堪,恢复湖广大片地盘,实际上,这两场战役所取得的战果根本无法和两广会战所比,而两广会战,消灭的清军以十万计,但也只是收复广东部分州府罢了,如果是南明前来恢复,打出这样的战绩,便是江西、湖南和福建等大片地方也要望风而降的,所以,即便是合众国军再能打,望风披靡和传檄而定这类封建王朝更替时候常出现的景象并不会出现在合众国身上,这场战争注定持久而惨烈,但却更改变这个古老民族的精神面貌和利益分配,为中华造就千年的盛世,而这就是涅槃重生。

当年在江南大规模抢掠士绅的时候,李明勋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与统帅部想过很多的办法,但推演之后最终选择放弃,其中最‘骨骼惊奇’的法子来自于统帅部某位参谋的设想,虽然他用了大篇幅去定义,但在李明勋看来那就是古代版的‘一国两制’,即在大陆之外继续目前的政治体制,而在大陆之上则继续封建王朝,只追究典型汉奸的责任,其余士绅阶层的利益予以承认,这样凭借合众国的实力,一两次胜利就可以在大陆获得大片的地盘,对朱明和满清形成巨大优势,逐渐完成对东方大陆的统一。

然而,推演到最后,这必将会导致合众国分裂为封建王朝式的陆权国家和资本阶级扩张式的海权国家,而最好的结果是,李明勋称帝,成为两国之共主,协调两国关系,但也不得不否认,也只有李明勋拥有这样的威望,他若是没了,分裂是必然的,而最坏的结果是,两个汉民族国家开始不断的内斗,可能一百年都分不出胜负。

李明勋虽然从来都是秉持‘勿为子孙忧’的观念,但绝对不是‘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的人,如果用内战来决定民族的前途,还不如用民族解放战争来做到这一步。

“战争本身就是此消彼长的战略游戏,只要我们继续现有的道路就会不断取胜,定国,你也莫要太在意士绅们,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们更为恐怖的力量,那就是老百姓,我们失去的是士绅,得到的却是百姓支持,这才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李明勋微笑宽慰李定国。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蜀藩与云南本地士绅的冲突越来越多,往往因为开矿、练兵等缘由,蜀藩会大肆征买士绅的土地和产业,给出的价格极低,士绅们根本就是走投无路,只得被动接受,而态度大为转变的就是新近加入蜀藩的那些南明将领,与士绅狼狈为奸是甲申国难之后他们的生存模式,当忽然发现,可以直接大肆宰杀这些肥羊而不用付出多少代价的时候,这些将领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彻底与蜀藩融合在一起,而刘文秀这个人做事公正,对嫡系和后来者一视同仁,蜀藩在云南的利益越来越大,实力也增长的很快。

而在云南士绅仍然是云南土地最大拥有者的情况下,蜀藩的藩下人只得大量投资采矿、贸易等活动,实际上成为了云南新生的资产阶级力量,而这些力量天然与掌握土地的士绅对抗,所以在云南境内也是最亲近合众国的。

随着云南士绅和当朝文官的利益受损,其更多的把希望寄托于近在咫尺的秦藩孙可望的身上,这群在西营时代被孙可望压制和剥削的士绅们发现,相对于阴损刻薄的马吉翔和凶猛如虎的蜀藩,孙可望简直可爱的像是一只小猫咪,所以来往于云贵之间的密信越拉越多,而在贵阳城中,孙可望收到越来越多的信件,简短的书信之中,云南士绅官员对于孙可望的期待如同黄河之水连绵不绝,而被视为云南士绅大救星,民心所向的孙可望越来越感觉自己胜算在望。

时间的车轮碾过了纷争不断的永历十年,进入了永历十一年,也正是在这一年初,孙可望在贵阳大封勋臣,其按照谋士方于宣所建议“皇上在滇,定国辅之,人心渐属于彼,臣请国主早正大好,封拜文武世爵,则人心自定矣。”孙可望终究还不是疯子,定国救驾之事已经让他知道自己过早的篡位不利于统帅人心,因此之事封王拜爵,没有正大号,但在私底下,他已经与诸将商定,待攻入滇京,消灭永历政权,则正式登基称帝,恩赐诸将万世基业。

按照孙可望的计划,他将在永历十一年八月,率领大军南下征伐云南,这个时候贵州及湖南秋收已过,可以集结屯田之兵马,又能更好的筹备粮草,积蓄更多的力量,而对于战争的结果,孙可望显的非常自信,他认为,蜀藩刚立,人心不稳,晋藩琼藩需大部分兵马驻守两广,抽调不及,而合众国并无大规模介入这次战争的迹象,一直在滇中兵马不足三千人,根本不足为虑,孙可望甚至命人‘预制枷锁三百副,向麾下部将曰:破滇之日,用以囚永历并、定国文秀诸文武,解黔问罪’。

有白文选在孙可望军中,类似言论和军事策略自然不会有用,待刚进入永历十一年,盟军就已经预备对孙可望的战争,而按照计划是三月进军贵州,平定秦藩叛逆。

盟军提前动手的原因除了打破孙可望利用秋收急需粮草的计划,最重要的还是考量来自满清的威胁,三月出兵,待满清反应过来,组织兵马来袭便是夏季,暑热天气,满清往往不会进行大战,在刚入关的几年,满洲八旗往往发动秋冬攻势,夏季回北京避暑,而到了这顺治十四年,满清入关十几年的光景,曾经的满洲劲旅已经成了‘四九城爷们儿’,更是不愿意夏季出战了,只要满清方面不趁机全线开打,那么在两广的威胁就降低,使得盟军可以单独应对孙可望。

而未免满清提前做准备,李明勋授权北洋战区的陆军部队大规模增援青岛要塞,在那里形成一个超过五万人的重兵集团,有这样一支重兵集团在,满清就没有办法调遣北方兵马南下作战。

章四八 几多反复

实际上,满清朝廷没有参与这场战争能力,目前抗清势力掌握了云贵和两广四省,从与满清在长达数千里的战线上犬牙交错,想要在如此战线上拥有优势兵力且达成进攻态势,没个三十万军队是不可能的,军队数量对于满清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关键还是资源。

通往云贵是狭窄的谷地,而前往两广则是横亘着高耸的南岭,都不是能大规模投入兵力的地形,而盟军在各个关口城市囤积粮草,加固城市,修筑小型要塞,打的就是层层阻击的主意,这意味着,满清要在这些工事上消耗大量的资源,只有充足的粮饷和军械囤积足够,才能保证一路不间断的推到广州,迁界禁海这项愚蠢的政策导致沿海遭变,让满清积蓄资源为之一顿,耽搁了至少一年的时间。

永历十一年三月,盟军在准备了一个冬季之后发动了对贵州省的进攻,永历皇帝特加晋王专征伐,踢尚方宝剑,便宜行事,挂招讨印,蜀王文秀作副找他,负责全权指挥之权,整个计划分为两条路线,李定国指挥从昆明出发作为主力,其麾下有蜀藩两万,琼藩一万五和晋藩一万,共计四万五千兵马,而李明勋指挥另一路辅助,因为在这场战争中,合众国一直扮演若有若无的角色,至少李明勋在滇京的公开露面只在安化公主在滇京的时刻,所以合众国一路为奇兵。

早在永历十一年一月,陆军第一师便从香港进入惠州,并且在惠州完成了换装,全军树明军旗帜,着晋藩服色,一路沿着西江而上,穿越广西腹地,抵达柳州境内,名曰晋藩换防桂林,备满清湖南之兵,实则以晋藩为掩护,进入庆远府,沿着河池、南丹进入贵州境内,直扑都匀境内,阶段贵州与湖南之间的联络,计划一举歼灭秦藩大部。

为了给合众**参与明军内斗提供一个合理的借口,统帅部已经做好了预案,西路大军的会在四月四号发起会战,而那个时候,陆军也将从广西攻入贵州,考虑到信息传递速度,四月一号开始,统帅部将会在大本营、香港,琼晋二藩在两广,蜀藩在云南同时宣布孙可望叛明降清,与满清暗中媾和,直接把孙可望打入汉奸之流,增强陆军参战的合法性。

大军开拔,难以掩护,在贵阳城中的孙可望很快得到消息,集结秦藩大军准备对抗,仓促之间,孙可望还没有来得及收拢各地方的屯守之兵,不过其早已把湖广和四川境内的精兵收回(除了准备战争,主要是担心这些兵马会投靠广西和云南的晋藩和蜀藩),最终只集结了十二万兵马应战,即便如此,兵力也是李定国的数倍。

孙可望手下虽然兵马不少,但良将不多,其麾下有两大名将,一者为早已投靠盟军的白文选,二则则是冯双礼,冯双礼本是四将军中艾能奇麾下将领,但是在当初扶立孙可望为西营盟主中立下大功,艾能奇死后,冯双礼继承了艾能奇的兵马,实力强劲,孙可望对冯双礼极为信任,命令其镇守贵阳城,警备满清湖广之兵,而以白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

三藩兵马提前动手着实超出了孙可望的预料,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处于弱势的三藩会主动进攻,而在孙可望集结兵马期间,李定国和刘文秀率兵分道杀入贵州城中,李定国破普安州,刘文秀再战安龙府,双方将两地府库搬空,然后合兵围困永宁州,而此时白文选率领前锋抵达了永宁,在得知白文选为大将军之后,李定国感觉胜券在握,他没有让白文选立刻反正,而是继续演戏,白文选率领前锋守住永宁州城,并且在夜袭之中打破了李定国答应,定**不得已撤退,等到孙可望率领主力赶到的时候,白文选已经把定**追杀出了贵州境内,追到了曲靖。

而曲靖则是李定国为孙可望选择的埋骨之地,李定国的计划是调虎离山,让李明勋率领的陆军得以顺利攻入贵阳城,贵阳失守,秦藩兵便会大败,这也看得出定国用兵的沉稳,还有对白文选的不信任,决定云贵两省的大战,李定国不敢把胜算托付给一个人的忠诚之下,所以陆军从广西进攻,只有李定国和刘文秀二人知道,白文选也是不知。

历史总是充满了巧合,李定国的计划是调虎离山然后黑虎掏心,孙可望也是如此,既然三藩精兵已经到了云贵边境,那么滇京空虚,孙可望命令亲信将领张胜率领武大定、马宝精选铁骑七千,连夜走小路奇袭昆明,而在此之前,孙可望已经联络了几个朝中大臣和云南士绅作为内应。

孙可望自以为计划周全万无一失,但是他却不知道的是,武大定和马宝早就心向永历了,这二人原本就是南明体系内的旧将,非西营一系,原本孙可望在失去永历这张王牌之后,放弃称帝,他们还有些忠心,但孙可望准备征伐云南野心又是露出来,连给永历天子的枷锁都是做好了,这二人自然不愿意助纣为虐,因此马宝写了密信送往李定国营中,然后按照孙可望的计划,从小路前往了昆明。

定**与秦藩军在曲靖交水,分别距离十里扎下答应,孙可望十余万兵马列下大营三十六座,定**四万余,列下大营七座,秦藩军势甚为壮,定**中士卒心中疑惧,李定国不想仓促应战,因此固守营盘选择拖延,等待陆军的消息,孙可望也是如此,等待张胜突袭滇京的消息,而定国与白文选之间沟通出现问题,白文选不知陆军突袭贵阳一事,在秦藩营中已经联络了马惟兴、马进忠等南明系的将领,约定对阵之时反戈一击。

在找寻好盟友之后,白文选以视察前线为名,率领小股兵马直接骑马进了定国营中,此时才知合众国陆军已经在突袭贵阳的路上,但白文选依旧认为机不可失,其对李定国到:“晋王,此刻当速速出兵交战,我与诸明将有约,然约定之人甚多,迟则生变,若天机泄露,非但我一人性命不保,此战亦不可为。”

白文选见李定国犹豫不决,跪在地上发誓,并且直接改变计划,原本反戈一击是由定**主动进攻,双方交战之后,白文选再反正,见李定国不信自己,白文选直言,可由自己先倒戈一击,定国再整兵前进,以消弭定国所忧。

正此时,李定国接到马宝密信,虽然立刻派遣信使前往滇京报信,但也知道,若此时不出站,而滇京告破则满盘皆输,实际上,李定国还曾以为马宝的密信和白文选亲身来劝是孙可望的阴谋,联合起来一道诓骗,但孙可望派人前来约定交战日期定在五日之后,李定国不疑有他,决定出战。

第二日,李定国率军出战,双方兵锋交汇于交水三岔口,李定国着急取胜,前锋却是受挫,一时军心不稳,而白文选却是已经反正,其率领麾下精锐骑兵冲入马惟兴营中,汇同其兵马之后,大肆在秦藩营中冲杀,烧孙可望中军大营,斩断其大纛,惹的秦藩军阵后方大乱,李定国与刘文秀趁机猛攻,前后夹击秦藩,士兵齐呼:“迎晋王,迎晋王!”

山呼海啸之声响彻这片天地,秦藩兵马顿时土崩瓦解,孙可望只得逃亡,经过马进忠营地时候,马进忠也是倒戈一击,击溃了孙可望身边仅剩的亲信,只得在少许亲兵保护下,向东逃窜。

而张胜突袭滇京的军队一路上都是不顺,盖因有马宝作乱,马宝一路上迁延时日不说,还在路上大肆抢掠,惹的人尽皆知,快到昆明城下,马宝更是让人放了一把火,惊醒了昆明守军,告知了方位,刚刚走出山路,就是被蜀王刘文秀麾下大将李本高和沐天波伏击,而马宝也是反正,抓住了张胜,滇京有惊无险,只是前线定国并不知道,让刘文秀追击孙可望,而自己率军回援。

李定国与白文选在交水上演的反正大戏确实改变了陆军的进军计划,但是无伤大雅,因为即便李定国按照约定日期发起会战,陆军仍然会失期,原因在于通往贵州的山路实在是太难走了,陆军预料到交通不便,但是没想到这么不便,从广西到贵阳,一路都是土司的地盘,这群土司修筑的山城成为最大的障碍,而对付山城要塞的重炮却是因为山路难行落在后面,陆军只得派遣士兵掩护战斗工兵进行爆破,但连破两座山城,重炮连贵州都没有境内。

李明勋决心不再攻打山城,而是派遣二百到三百人列阵围困,土司兵马不少,但在合众国的燧发枪面前吃了大亏,撞了几次后,选择放弃,双方对峙,相安无事,但是在都匀府城一带遭遇了冯双礼的秦藩兵,冯双礼直接放弃大城,在通往贵阳城的要道上节节防守,典型的结硬寨,打呆仗,但就是这类四平八稳的风格让陆军难以突破,虽然陆军每战皆胜,但每次都只是击败少数军队,行军不过十余里又遇到秦藩兵。

冯双礼的算盘是,通过地形优势拖住陆军,等孙可望大胜之后回援再进行决战,可冯双礼等到的却是丧家之犬一般的孙可望,冯双礼眼瞧孙可望兵败如山倒,二十万大军已然丢了大半,出征之时十万貔貅,回来却只有十余骑,登时感觉大势已去,冯双礼最终决定反正,引陆军入贵阳。

虽然陆军的行动虎头蛇尾,没有发挥什么作用让李明勋颇为不满,但冯双礼反正他仍然要抓住机会,第一个命令就是让冯双礼控制贵阳城中所有高管将领,特别是汉奸孙可望,冯双礼原以为抓住孙可望易如反掌,因为孙可望还准备在贵阳城重整旗鼓呢,可刘文秀已经率领骑兵赶到,孙可望已经是风声鹤唳,带上妻儿亲随,出城便是逃亡,逃走之后许久,让冯双礼镇守贵阳的命令才是传达到冯双礼手中,这一下,孙可望没有抓到,刘文秀还因为不知道冯双礼反正,在贵阳城外大战了一场,幸亏陆军骑兵赶到,才制止了一场闹剧。

孙可望已经完全成了丧家之犬,从贵阳出发一路逃奔湖南境内,沿途城池十余座,竟无一人接纳,孙可望所至,各城城门白日关闭,呼之再三,多是不应,仅有一城扽下食水以飨,其实当时秦藩下属城池还不知道孙可望在交水惨败,毕竟孙可望一路逃奔,快马疾驰,未做多少停留,但城中将领见孙可望狼狈不堪,已然猜到了一些,而他们早听闻孙可望已为汉奸,原是不信的,但见孙可望一路东来,已然信了几分,而到了湖南前线,孙可望已经决意降清,又在武冈州境内遭遇明将截杀,再折损人马,而白文选和刘文秀追杀到了武冈,听闻孙可望刚刚逃离,恨恨不已。

“李定国辱孤至此地步,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此不世之仇!”孙可望对身边幸存人员发誓,于是派遣亲信前往湖南请降。

满清湖广巡抚见孙可望投降,立刻派遣两路兵马接应,在宝庆境内与刘文秀大军接阵,惨败而归,但终究还是接到了孙可望进入了宝庆府中,同时把消息送往五省经略洪承畴手中,原本孙可望以为见到洪承畴,定会得到礼遇,受其协助复仇,却不曾想,洪承畴一见到孙可望,便是大骂:“你这逆贼,何其愚蠢,既有降清之意,为何不早早归降,便是早十日半月,也必不会至本官于这等难堪境地!”

孙可望强辩道:“我自行开诚,愿归附大清朝,献云贵巴蜀之地,岁纳贡赋,请大人转告大清皇帝陛下,派遣精兵,以复云贵,荡平叛逆,归版章于一统!”

洪承畴怒道:“做梦,做你的春秋大梦!”

章四九 商业互吹

倒是也怪不得洪承畴这般盛怒,孙可望的虽然话说的客气,那意思却是让满清出兵帮他消灭李定国,然后把云贵川三省作为他的藩地,而孙可望只需要‘岁纳贡赋’,正如洪承畴所言,这简直就是春秋大梦。

孙可望却是极为诧异,满清为西南苦愁十余年,今日自己为其提供协助,这洪承畴怎生态度如此蛮横,竟无有一丝礼遇拉拢的意思,简直让孙可望无法相信。

实际上,洪承畴气质败坏也是有原因的,他经略五省,谋图西南已经好多年了,亲手构筑从四川到福建的数千里的防线,虽然挡住了西营的进攻,但一直以来,却从未能攻入云贵,四年来其指挥的十几万兵马靡费数千万,而洪承畴其实已经感觉对西南束手无策了,而两广会战之后,两广丢失,江西又成前线,洪承畴压力大增,他很清楚满洲朝廷对自己这类汉官的态度,一个不慎,论罪起来便是满门之祸,为了避免死局,洪承畴自称“经略无能,寸土未拓”,请求朝廷解任,返回京城。

实际上,洪承畴也很清楚,五省经略这个位置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以往面对西南还则罢了,如今东番于广东跳梁,任凭满汉大臣,都是不敢接手了,于是洪承畴玩了一手花活儿,对清廷自称双目失明,不能视事,请求回京调理,这是清廷无法拒绝了的缘由,甚至无法证伪。

可这馊主意是洪承畴一个月前想出来的,上了折子,如今孙可望归降,云贵内乱,可谓满清的天赐良机,洪承畴顿时感觉西南之事大有可为,可偏偏刚上了双目失明的折子,直接让洪承畴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也是洪承畴怒骂孙可望为何不早十天半月的投降,那样还能派遣快马把折子追回来。

“经略连年为西南之事忧虑,如今见殿下来投,一时有些气血上涌,殿下莫要怪罪,请先去后堂歇息,稍待片刻。”洪承畴座下幕僚小心的陪着不是,使了个颜色,仆人带孙可望去了后堂。

“哎呀,老大人糊涂呀,怎生如此对孙可望,这厮如今奇货可居,断断开罪不得呀。”幕僚见孙可望走了,连忙劝说。

洪承畴坐在椅子上,不忿说道:“哎呀!老夫也是一时心中不快呀。”

“如今看来,还是将此事禀明天子,再行处置了。”幕僚提议道,洪承畴看了幕僚一眼,问:“那前日上奏双目失明,该如何自圆其说?”

幕僚道:“卑职在折子里早就留了转圜的余地。”说着,已然把当初幕僚亲手拟定的那份拿了出来,幕僚道:“职年老体衰,血亏滞塞,以至双目失明,不能视事。大人,您看,您双目失明是因为年老体衰的缘故,如今听闻孙可望归顺,我大清一统西南指日可待,气血翻腾之下,那岂能不恢复视力呢。”

“这。”洪承畴颇为犹豫。

幕僚笑了:“老大人,这话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如今朝廷之中,能征善战的宗王还有几人,独挡一面的亲贵又有几位呢,这西南大局,还不是要靠您老。”

正如幕僚所说,满洲一族在入关之后人才快速的凋零,到了永历十一年这入关十三年的年头,曾经将星闪耀的爱新觉罗家族已然是凋零殆尽,皇太极一代中,坚持到最后的济尔哈朗也因为年迈病逝了,而第三代中,博洛忧愤而死,岳乐尚在东南前线,满达海身处辽东,满清已经拿不出任何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宗王了。

洪承畴打定了主意,亲自去了后堂,见到孙可望,说道:“方才是下官失礼了,还请王上磕莫要往心里去,已经命人备下酒席,为王上压惊呀。”

孙可望这才心满意足,接下来几日,洪承畴对孙可望是开诚优礼,款待尽情,洪承畴以王礼待之,而可望也仍旧称孤道寡,二人关系日渐亲昵,最后狼狈为奸起来。

洪承畴与孙可望一起动作,洪承畴上折子,孙可望上降表,洪承畴在折子道:“云贵远在天末,声教未通,十余年来非敢抗拒王师,实欲待时归命,可望为定国、文秀所蒙蔽,不知大清恩义,近日才听闻皇上文德绥怀,威名呵呵,心中深切仰慕,才率众来投。”

而孙可望上的降表之中,则说:“数年内,湖南以守为战,无机可趁,定国、文秀之流多方攻掠,东番之属亦有衅边,皆入不敷出,导致云贵内变自生,人心解体。”

可见,洪承畴与孙可望二人是商业互吹,洪承畴为孙可望辩驳,而孙可望为洪承畴说话,二人一唱一和,把秦藩于交水大败,可望势穷来投,说成了可望一直想投大清,而洪承畴这些年也不是寸土未拓,而是以守为战,给予西营和东番巨大杀伤。

二人的折子送达北京,福临看后心中大悦,派遣弘文院学士、礼部尚书等为使团,专程来到了长沙册封,封了孙可望为义王不说,还给了洪承畴一个交代:洪承畴本应奉旨回京调理,近闻病已痊愈,仍著留原任,相机平定云贵。

贵阳。

咣当咣当的声音从正堂不断传来,来往于正堂周边的仆人都是缩着脑袋快步经过,不敢稍作停留,人们都知道是晋王在发火砸东西,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正堂之中满地狼藉,李定国怒不可遏:“孙可望这该死的狗贼,义父死于鞑子之手,这厮竟然恬不知耻,投降鞑子,待我抓住他,非得活剐了他!”

堂中,李明勋坐在那里,看着情报,啧啧称奇:“到底还是人家满清大手笔,好家伙,一个只带来几百个老弱妇孺去投的丧家犬,封了义王不说,还让和硕亲王带领满朝文武,高官显贵出城迎接,啧啧,真是了不得,光是银子就给了上万。回过头在看看我那大舅哥,当初你与孙可望率领大军二十万相投,主动拥立,为了封一字王还是二字王的事儿吵吵了一年多,朱明就这度量,混到这地步也是不冤。”

“义兄,你别在这里说风凉话了,还是想想,孙可望跑了,贵州的局面该如何收拾的才好,孙可望在贵州全省经略十年,无论军队还是官衙都是他的,这厮投了满清,若带清军来犯,还不知要出多少内贼呢。”李定国已然是有些暴怒了。

李明勋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望降清不降清,西南都避免不了一次大战,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

孙可望降清会加剧满清对云贵的优势,就是不降清,满清也不会放弃这次西南内乱的机会,李定国道:“正是如此,我才焦急难安,想来秋冬时日,满清便是要大举南下了吧。如此,我们只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来收拾贵州与湖南的局面,义兄,时间实在是太紧张了。”

“时间很紧张吗?”李明勋笑问。

李定国高声道:“当然,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要接管整编秦藩兵马,接手湖广、四川防务,安顿人心,囤积粮草军械。”

李明勋听到这里,说道:“你说的没错,定国,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要做的事情很多,多到我们根本做不完,实际上,不是时间紧张,而是我们做不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如不作为。”

“不作为?”李定国眼睛瞪大。

李明勋道:“是啊,不作为,我问你,此次盟军接管贵州、湘西,光是秦藩军队便是有十七万之数,穷尽云贵两广四省,能为这十七万军队凑出与三藩同水平的军饷吗?”

李定国只用了一秒钟就得出了不可能的结论,旁的不说,三藩外加合众国,南方战区的军队也没有超过十七万人,而为了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队,每年就耗费财政的大部分,从去年开始经略西南,除了合众国之外,琼晋二藩的财政都是入不敷出,只得向联合银行借贷,这还是统帅部负责了全部物资补给的情况下,幸运的是,从广州到云贵,沿途都是二藩的藩地,征召劳力方面,消耗极低,这才在恶劣的交通情况下维持了军队的补给。

十七万的军队,按照三藩的水平,每个月光军饷开支就能达到四十万两白银,按照陆军水平则会更高,李定国道:“既是秦藩之兵,便以秦藩待之,辅之精简数量,或可支撑。”

这便是历史上李定国控制云贵之后,对待麾下军队的态度,他把兵马分为两类,一类便是自己和刘文秀麾下的兵马,称之为晋兵或者旧兵,而把秦藩新附兵马称之为秦兵或新兵,区别对待,后人将之视为李定国败政之一,实际上,李定国实属无奈,云贵偏俾,根本支应不起这么多军队,缺乏军费的情况下,提升秦兵待遇自然不可,降低晋兵待遇亦会有所反弹,只得区别待之。

李明勋笑了笑:“如此苛待秦藩,若满清入侵,又以孙可望为名招募,岂非自毁长城?”

士兵很是现实的群体,什么民族大义什么正统人心,他们根本不在乎,尤其是封建王朝的军队,说难听点就是有奶便是娘,秦藩在李定国这里受了委屈,孙可望若适时出现,以高官厚禄引诱,秦藩兵就是盟军中一个定时炸弹。

而反过来说,士兵也是最好拉拢的群体,足粮足饷就能换来卖命效力,可如今困难就摆在眼前,连兵都拉拢不起的盟军,如何还有资源去拉拢将领、官员,更不要提贵州还有地方士绅和土司了。

“那义兄觉得该如何做?”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道:“秦藩之事,还是得着落在士绅身上。”

李定国听了这话,腹诽道:“义兄定然是上辈子就与士绅结了仇,一有事便是拿其开刀。”

李明勋这辈子和上辈子都和士绅阶层没有仇怨,他拿士绅开刀是因为士绅掌握了太多的资源,割自己的肉还是割士绅的肉,这可不难选择。

“首先以暗通孙逆为由,把云贵的士绅清算一遍。”李明勋说道。

李定国连忙阻拦:“这种事,总归要有个理由吧。”

“暗通孙逆,助纣为虐就是理由啊。”李明勋说道。

“可证据呢?”李定国问。

李明勋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你找不到证据,还不会编造啊,对了,秦王大印不是在你手吗,还有秦藩的那些幕僚,让他们挨个给云贵士绅写感谢信,感谢他们支借钱粮,再造些假账,最后盖上秦王大印,然后派兵去抓就行了,这种小事儿还需要我教吗?”

李定国脸色一黑,不敢再说,李明勋说道:“然后呢,就是整编军队,挑选其中精锐敢战之士,充入晋藩、琼藩和蜀藩军中,把这些人的家属全部安置到云南,分云南士绅的土地,其他的士兵则作为屯兵,分贵州湖南士绅土地,分别安置到贵州、湘西去,对了,对士绅的态度也要有区别,云南士绅全部送到香港,流放海外,贵州、湘西的士绅呢,女眷仆从送香港,把那些士绅集中起来,交给陆军便是了。”

“义兄的意思是?”李定国手在自己脖子上划过。

李明勋笑了:“你可莫要多想,这群人会经由贵州和湘西送往广西,但是路上可能会出些意外,估摸着他们运气好,就能被满清解救了。”

李定国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把难题踢给满清,满清如今受到士绅支持,这么多贵州、湘西士绅求救满清,满清若是维护他们的利益,就是会从秦藩嘴里抢吃的,若是不维护他们利益,那满清在西南就得不到支持,但李定国也明白了更深层次的意义,那就是李明勋的战略规划中,贵州是要沦为满清之地的。

见李定国表情变了,李明勋道:“贵州道路崎岖,人口不多,土司遍地,出产不丰,得之不足以强军,失之也无伤大雅,定国可莫要图一时一地之得失。”

章五十 锄奸孙可望

交水一战,盟军一下获得了贵州一省和湘西数府,另有秦藩兵马十七万,但这么大的成果以盟军目前的体量是断然无法短时间消化的,如果这十七万秦藩兵愿意去南洋去海外,一切其实都好说,但拿着刀的人最难听人劝,最终这些人中,连士兵带家属也只不过不到两万移民去了吕宋,剩下的盟军依旧消化不了,如果用区别对待的方式吞下,等满清大兵压境,那就是内乱纷争,既然如此,只得将之推到满清的对立面。

通过暴力的手段,把士绅的利益交由到秦藩手中,让秦藩士兵与士绅对立起来,而在具体操作中,李定国做了少许的改变,不仅把秦藩的精锐抽调出来,而且连秦藩中军官和威望较高的老兵一起拉进了晋藩或者蜀藩,然后让晋藩、蜀藩或者琼藩的人去管理贵州境内的秦藩兵,满清即便承认秦藩在贵州的利益,只要盟军抽调走军官,这支兵马也就失去了组织度,以免其落在满清手中。

而无论李明勋还是李定国都知道,这个计划有一个漏洞,那就是孙可望,如果满清实封孙可望,以贵州为藩地,那借助孙可望的威望和人脉,就能再组织起一支兵马来,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先除掉孙可望。

孙可望五月末便是到了北京,可谓备受荣宠,顺治皇帝不仅赐下府第、蟒袍、朝衣、缎匹,还在十日之内赐宴三次,孙可望成为满清朝廷红极一时的人物,孙可望荣宠如此,不仅是满清千金买马骨的政治游戏,还在于孙可望善于经营和推销自己。

孙可望对自己的经营当然是建立在出卖西南抗清大业之上,其把云贵称之为望土,将西营各藩兵马称之为望兵,并把同为张献忠义子的李定国和刘文秀说成自己恩拔起来的,将定国和文秀在西南的行动称之为以奴叛主,用尽手段提高自己的地位。

当然,孙可望也并不只是吹嘘,其还让人绘制西南详细地图奉献清廷,‘绘图将军,有同聚米为山,明如指掌’,将西南情报悉数标注其上,还为清廷推荐一批熟悉西南的向导,并且按照洪承畴要求,亲手书写信件数十份,分批送往西南,声言已受封为王,清廷待之极厚,以亲王视之,恩宠无比,西南诸将,无论藩镇国别,但有降者,皆可得厚爵,西南明军唯有定国不在赦免之列。

北京,崇福寺。

京城的夏季与南方一些炎热,风大的时候,从西北蒙古高原刮来的尘土浸染在这片城市的上空,细细的黄土粉末给城市笼罩上一片阴霾的色彩,而在城外的崇福寺中则是另外一派景象,戴着纱巾的香客来往于寺庙之中上香祈福,寺庙门口的沙弥脸色红润,打量着进出的香客,忽然一个大腹便便的香客向山门而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阿弥陀佛,施主从何处而来?”沙弥走上前问道。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用细长的小指指甲挖了一块粉末,吸了鼻子中,用浓重的山西口音笑嘻嘻的说道:“阿拉老家山西介休哩,如今在张家口那边过活儿,前两年在寺里许愿过,今儿是来还愿滴,你个怎么称呼?”

沙弥连忙道:“不敢不敢,贫僧莫问。”

听这口音再根据这豪客的描述,沙弥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那是在张家口买卖的山西皇商,这可是大清朝现在顶顶有钱的主儿。

“莫问?呵呵,这名字有意思,你不让阿拉问,阿拉是偏要问滴,你可知道一位齐法师在哪个?”山西客商问道。

沙弥道:“原来是找齐大师的,贫僧想,这个时候,他当是在西河亭打坐咧。”

山西客笑了笑,拿出一大锭银子,道:“前头引路。”

一行人穿行许久,来到西河亭,这里果然有一老僧在蒲团上打坐,这人面白无须,身材轻盈,若是细看,便见他喉结很小,几乎不见,当知他是一名太监,山西客道:“我与齐大师有些宫里的事儿要谈,你先去忙吧。”

沙弥毫不惊讶,转身离开了,原来在崇福寺本是唐朝贞观年为征讨高句丽的死难将士所建造,元朝焚毁,大明正统年又修建,天子御笔题名崇福寺,虽说是英宗皇帝让重建的,但出钱的可是宫里的太监,自此之后,明朝的太监都是会出钱打点,特别是那些不得势的太监,年轻时候打点崇福寺,老了便是到这里养老送终,而这位齐大师便是崇祯朝的太监之一。

这在崇福寺不是秘密,满清入关十几年,宫里太监也有来打点的,这里的沙弥自然知道这些的。

待沙弥走后,那山西客送了一口气,说道:“齐大师,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齐大师笑了笑:“宫里流出来的,衣服,圣旨都是现成的,你要的人儿我也给你准备好了,四个太监,可是你答应可能做到?”

“答应您的银子不会短少一分,若出现伤亡,一并三倍抚恤家人,但有一点,家里人我得让人先接到天津卫去,不然我信不过。”山西客说道。

“随你,只要咱家那份别少了就行。”齐大师道。

说着,递给山西客人一张纸条,山西客看了,随即撕碎了,临走了,山西客对齐大师说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师的时候,大师偶然提及庞天寿这个人,说他害你不浅。”

“这狗贼,害的咱家被逐出皇宫。”齐大师怒道。

“嘿,那大师别气了,告诉您,庞天寿虽然在贵州过了几年好日子,但如今已经被处决了,死的那叫一个惨。”山西客扔下一句,也就去了。

山西客离开了崇福寺,便是来到了京城一家做毛皮生意的店铺之中,这里已经等着四个人,年岁都在三十岁左右,个个气质阴柔,显然是太监,山西客人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对答过后,才是放心下来。

一行人除了店铺,来到一宅院,后院聚拢了十几个汉子,院中摆了四口大箱子,而这些汉子个个辫发细眼,颧骨高大,身材敦实,与满洲人无异,其更是身着满洲前锋营服色,顿时把四个太监吓了一大跳。

“你们莫要慌,都是和你们一样的,西贝货。”山西客笑呵呵的说道。

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太监说道:“咱家在宫里见识过宿卫的前锋营,肤色样貌一般无二啊。”

山西客笑了笑:“你说的没错,这些人本就是满洲人或者蒙古人。”

这一行人自此在这里住下,分发了衣服穿着之后,便是开始演练起来,这院子极为隐蔽,来往人不多,因此这支宣旨队伍演练了七八日也是无妨,四个太监都是清宫里出来的,对满清宣旨那一套极为熟悉,他们既是演员又是导演,把扮演仪仗和护卫的汉子们调教的一愣一愣的。

一直到第八日,终于有个外人来了,对山西客说道:“长官,孙贼已经从宫里出来了,听内线说,这一次孙贼似乎是参加议政王会议,商讨军机事务去了,内线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但看到出来的几个鞑子大臣面带喜色,那鞑子皇帝似乎也高兴的很。”

山西客点点头:“想来是那孙贼又给他的新主子送了有用的信息,嘿嘿,主子一高兴,也得赏些骨头什么啊,呵呵,这骨头,孙贼可得吃下去。”

义王府。

孙可望从宫中回来,满脸高兴,其夫人看到,问:“老爷,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孙可望道:“呵呵,皇帝终于答应让我去贵州领兵了。”

“真的?”夫人声音也是提高了。

孙可望到了北京之后一直想重回西南领兵,虽然他已经不敢提开藩云贵的事情,但一直抱有这个幻想,原本清廷是不许的,孙可望努力几次都是未果,孙可望说道:“这次是真的,也不知道那李定国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贵州的士绅抓了个遍,把他们的田宅全部分给了大头兵,清廷没了法子,知道我在西南的威望,只得让我去贵州领兵,哼,待到了贵州,我振臂一呼,十万貔貅云集,到时候,也由不得清廷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孙可望知道眼前这位夫人和自己所有亲属都要留在北京了。

“王爷,王爷,宫里来宣旨的公公了。”管家忽然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孙可望疑惑道:“刚从宫里回来,西南的事都定下来了,这是来宣什么旨?”

管家连忙说:“王爷,快快准备接旨吧,奴才看到一行人提着八口大箱子,估摸又是赏赐您的吧。”

孙可望不疑有他,连忙招呼全家老少出来,不多时,全家百余口,便是跪满了整个院子,孙可望见仪仗从府门而入,为首是四名太监,身后跟着十余个前锋营的护卫,另有十六个人抬着箱子,宣旨太监见孙可望全家跪倒,说道:“王爷,您看看,箱子没处摆呀,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呀,总不能放在街上吧。”

孙可望哪里想到会有这么多赏赐,正在犹豫,那太监上前喊道:“往后稍稍,往后稍稍。”用拂尘轻扫,在人堆中清理出一片空档,算是把箱子放下了,太监开始宣旨,大意便是孙可望功勋卓著,赏赐黄金、白银、锦缎若干,孙可望一听光是黄金就有千两,心中登时欢喜起来。

若是以前,孙可望可不在乎那点钱,可是从贵州狼狈逃窜的他已经成了穷光蛋,虽说顺治赏赐丰厚,但他家大业大,哪里经得起消耗。

旨意宣读完毕,太监笑嘻嘻的说道:“义王爷,恭喜您了,这般厚赏,除了入关时候几位宗亲,还从未有过呢。”

孙可望也知道这厮在要打赏,心道反正黄金白银得了几万两,也不在乎那些钱,于是让人把准备的赏银又添了一倍送来,才算搪塞过去,得了赏银,太假笑嘻嘻的从袖子中掏出一大把钥匙来,说道:“哎呀呀,您说咱家这脑袋,真是不好用了,竟然忘了把箱子的钥匙给您,若是让您砸了,箱子,那就是咱家的罪过了。”

孙可望接过钥匙,心中暗道,幸亏给了赏钱,要不然就是一场大麻烦,太监临走时候,对孙可望说:“义王爷,最大那只箱子里,可是有皇上亲自准备的一件礼物,未曾记录在礼单之中,说是让您当着全家人的面亲自打开,这可是皇上口谕,您可莫要声张,万不可让皇太后知道了。”

“太后?”孙可望也知道那位太后的能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不等他问,太监已经是走了,孙可望疑惑着走向那箱子,同时对管家说道:“让府里的人都跪下,瞻仰圣物。”

孙可望走到最大箱子前,看到一把铜锁,这个时候他才发现,箱子大小不一,样式不同,但锁却是一样的锁,那钥匙自然也大小一样了,孙可望只得一把一把的试验,待试验到第五把的时候才是打开了铜锁,一把掀开箱盖,孙可望看到的是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火药柱,而这也是他这辈子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剧烈的爆炸瞬间撕碎了孙可望和跪成一圈的家人。

足足五百斤的火药从义王府之中爆炸开来,把周围的一切横扫一空,孙可望一家,全部死于剧烈的爆炸之中,事后满清甚至没有拼出一具完成的尸体,甚至不知道孙可望是死了还是被掳走了。

而安全局的宣旨队伍也被波及到,有几个人受了伤,而在义王府不远处的盛君塔上观察的情报员,亲眼目睹了孙可望亲手打开箱子的画面,确认了孙可望的死亡,而这一消息随着宣旨的太监一起被送到了天津,并且在两日后乘坐一艘桨帆船前往了烟台一带,顺利把这个消息送达了青岛,继而传递到了贵阳府李明勋那里,一直到这个时候,李明勋才能确认自己的西南计划可以顺利实施。

章五一 华盟战略

孙可望的死对于盟军一方的影响远远大于对满清一方的影响,原因很简单,孙可望一死,满清对贵州全省传檄而定的可能性就无限趋近于零,那么利用贵州省带来的纵深,西南明军就可以拖住满清大量的兵力,这给了合众**进攻其他方向的可能性。而对于满清来说,影响其战略的并非孙可望的生死,而是西营的内乱。

按照满清的战略规划,其将在永历十二年的秋冬季节发动对西南的全面攻击,满清制定了五路进攻计划,西路以定西将军李国翰和平西王吴三桂为主,从四川南下贵州,而主路则由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为帅,会同固山额真济席哈由常德出发,而中路则是由江宁驻防八旗的固山额真赵布泰率领江南援军和部分湖广军队南下全州、桂林,北路则由硕果仅存的汉藩徐顺公沈永忠,率领汉藩兵和部分江西兵马从赣州下梅关,而东路则是安亲王岳乐率领的闽浙大军,除了东路之外,所有的粮草调配由五省经略洪承畴负责,而总体指挥却是交由从北京出发的豫亲王多尼,而多尼还率领来自北方的七万援军。

可以看出,满清计划的五路大军之中,以汉军旗和关宁军为首的西路和以满洲蒙古八旗为主的主路是主要进攻点,而整体计划则是利用兵力优势牵制住两广的盟军,然后快速攻占云贵,视情况再南下两广,满清为这场国战级别的大会战准备的资源是足够解决云贵和两广的,就看在云贵方向攻击是否顺利了。

但西营内乱打乱了这个计划,让满清被迫提前一年发动会战,坏处是主帅多尼率领的北方援军无法及时赶到战场,而好处则是西南内乱给了满清一次机会,满清朝廷最终还是做出了永历十一年秋冬季节发动会战的决断,只是做了一些改变。

首先,前线指挥权交由洪承畴,待多尼率领援军于永历十二年抵达之后,再行交割,反正多尼这位豫亲王作为多铎的儿子也不过二十三岁,完全不具备作战经验,选择他成为主帅,只是在宗室亲王凋零的情况下,福临为团结八旗亲贵的妥协,更具备威望和实力的岳乐还要防备郑藩而不能调往西南。

而满清朝廷还掩盖了孙可望死亡的真相,虽然利用他平定贵州的计划失败了,但孙可望的影响力仍在,大量临摹自孙可望的书信送达了湘西和贵州,孙可望带来的一些亲信也被安插到了吴三桂和罗托麾下效力。

而在战略目标上,满清也适当降低,让洪承畴率兵直取贵州,而在多尼率领的大批满洲亲贵和援军抵达之后,再‘专取云南’,也就是说,原本的一波流变成两连击,洪承畴的目标是贵州,而云南属于多尼,至于两广,那要靠贵州和云南的战斗对兵力和粮饷的消耗,这也就是说,满清大规模攻打两广已经推迟到永历十三年了。

永历十一年七月,当孙可望死亡的消息传递到李明勋手中的时候,李明勋第一时间召开了最高军事会议,因为此次会议的与会者包括了盟军所有重要的势力,所以会议的地点定在了昆明城中。

虽然在永历十一年中,合众国国内外舆论都被收复贵州、驱逐孙贼的军事行动所吸引,导致发生在这一年六月的一次政治事件被埋没,当然这也与合众国有意掩饰有关,这一政治事件便是中明结盟。

合众国从成立起就面临着和大明各个政权的关系,一开始,监国与永历两大政权都与合众国结盟,但是在孙可望主政西南之后,永历政权与合众国的盟约和合作就戛然而止,一直到李定国把永历从安龙救出之后,双方才第二次正式结盟,而两广会战或者与琼藩的合作,更像是永历外藩和外邦的军事合作。

虽然第二次结盟进行了各种谈判和妥协,但终于还是在大战开启之前达成一致,而其中最重要的朱由榔与李明勋各自确定了身份,永历皇帝朱由榔以大明天子的身份获得中明同盟这一中华民族联盟的领袖地位,实际上被认可为中华民族的大家长,而李明勋则拥有对中明盟军的指挥权,成为盟军总司令。

永历获得是名头,李明勋获得是实权,这一次结盟,双方递交国书,签订条约,以合众国坚持的法律条文形式确认了同盟关系,而在同盟条约之中明文规定,永历为主,李明勋为辅的领袖地位,从而将大明太子朱慈煊降低到了权力体系中第三的位置。

由此,满清的对手不再是中华合众国和朱明各藩镇,而是中华民族联盟,简称华盟,而中华民族联盟军队,由总司令李明勋率领,正式获得了盟军的称呼,而原本被分裂为中清战争和明清战争两个部分的战争,正是成为中华文明与野蛮的站长,中华民族抵抗异族侵略的战争,为了掩盖士绅地主阶层与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本质,争取更多人的支持,华盟还是把华清战争定义为民族解放战争。

而最反对华盟的便是盘踞在舟山一带的郑藩藩主郑成功,这一效忠朱明政权的藩镇根本无人考虑他的感受,被代表着加入了华盟之中,接受李明勋的军事指挥,但郑成功虽然心中不满,却不敢嘴上反对,除非他要做大明王朝的叛臣,中华民族的叛徒,唯一让郑成功感到舒服的是,在接下来的华清战争之中,李明勋往往只以盟军总司令的名义命令郑藩配合行动,而具体指挥则全盘由郑成功来操作。

而华盟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复土何归,在这一方面,朱明藩镇与合众国之间根本无法达成一致,因此最终商定为一事一议,意思就是打一仗谈一次。而满清所占土地视为民族故土,而非大明之土,华盟条约之中的条款无论涉及面子还是里子,都不是士大夫能够接受的,但朱明现在的权力在藩镇和奸臣手中,而他们考虑的,完全只是实际利益罢了。

不管如何,华盟已经正式取代抗清御虏统一阵线,成为了抗清大业中唯一合法的武装力量,一切不支持、不加入华盟的武装力量都被视为民族叛逆,而予以剿灭,松散的统一阵线变成了号令如一,军队一统的联盟,也掀起了对满清作战的新**。

在华盟第一次军事会议之前,关于此次战争战略的争论已经甚嚣尘上,而孙可望已经死了的消息传来,华盟内部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而最终,两种声音要变成一种声音,而这次军事会议就是定下战略规划。

行宫大殿之中,长条桌子排成了u形状,而在u型的开口处挂着巨幅的地图,而在桌子中间则是巨大的沙盘,李明勋与盟军副司令李定国并排坐在地图的正对面,在李明勋的左手边则是蜀王刘文秀和廉国公袁时中为首的明军藩镇,而在右手边则是合众国陆军和海军的将领,而皇帝则高居御座之上,并不实际参与军事会议。

清军的五路进攻已经在沙盘和地图上标注出来,猩红色的箭头格外显眼,尤其是其指向的贵州,在烛光的照耀之下,显的摇摇欲坠。

殿内死寂一片,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人静静的看向李明勋,每个人都知道李明勋召集他们前来的目的,而李明勋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在这些人的眼睛里,他看到对于财富的渴求和对战功的向往,一切汇聚交织在一起,便是炽热无比的目光,对他们来说,战争意味着土地和财富。

“将军们。”李明勋站起身,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殿堂之中响起,足以让这里的每个人都能听清楚,御座上的朱由榔因为这一句话身体稍稍颤抖一下,继而正襟危坐,李明勋正声说道:“将军们,野蛮的满洲人发起了对中华民族的第一次全面进攻,他们意图夺取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同族,占有我们的财富,野蛮的满洲皇帝授予他麾下爪牙全部的权柄,未来我们的土地上将会重新燃起战火,但一切已经变了,文明已经觉醒,民族已经统一,是时候向满洲人证明文明与民族的力量了!”

粗糙的军人被点燃了心中的烈火,用拳头锤击着实木的桌子,来迎合来自领袖的召唤,李明勋走到沙盘之前,制止了众人的欢呼,利用指挥棒解说道:“此次满清来势汹汹,在数千里的战线上全面发动进攻,号称五路合围,实则意图谋夺云贵,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只要灭其一路,便可挫敌锋芒,顺利顶住来自满清政权的最强一波攻势。”

李明勋一边在沙盘上指点,一边讲解自己的战略规划,而这也符合盟军内部两种战略,虽然战略方向不同,但方式都是一样的,盟军上下都以为,与其被动防御其五路围攻,不如主动出击,灭其一路,满清这次攻势便是作废,但在反击哪一路的问题上,各有意见。

“而这次会战,我们反击的目标是福建!”李明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可以看出明军各藩都是有些失望的,因为这是合众国陆军的计划,而明军的计划是反击满清西路军,即吴三桂、李国翰那一支。

一东一西,两极分化,原因还是在于利益。

无论是东路计划还是西路计划,其相同之处都在于牺牲贵州之地去换取另外一省,区别是换福建还是四川,若得四川,明军得利,若得福建,合众国得利。

“诸位可有异议?”李明勋看向众人,问道。

白文选和冯双礼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射向了李定国和刘文秀,希望他们能站出来反驳交涉,但最终二人皆是不动声色,白文选和冯双礼二人自然想夺四川,掌握西南唯一一块富庶之地,为自己麾下兵马夺取一块利益,他们认为这也符合晋藩和蜀藩的利益,但却忘了一件事,李明勋并不是一个慈善家。

从两广会战开始,合众国就一直帮助明国,为李定国夺取两广为藩地,再立蜀藩,夺取云贵,而合众国获得了什么,虽然得到了众多经济利益,但在土地上只得潮州一府,李明勋不是慈善家,自然不会无偿帮助朱明,而这一次,就是朱明各藩回报合众国的时候了,刘文秀和李定国都懂的这个道理,因此选择了沉默。

当然,这只是利益划分上,而从军事角度讲,进攻福建也比进攻四川更为简单,进攻四川,兵马钱粮从广州出发,穿过整个云贵高原,才能补给到四川盆地,中间消耗太大,资源虚耗在运输环节,必然导致前线无法维持大规模的军队,所以进攻四川肯定是要以明军为主,特别是以蜀藩为主,而纵观整个盟军,最弱的便是蜀藩,把关键任务交由最弱之军,只有蠢货才能干出来。

而福建就不同了,这是距离合众国大本营最近的地方,海运便利,同样的资源在福建能支应十万大军,到了云南怕是连两万都不到,而且在沿海地区,合众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都能参战,可谓倾全国之力,战满清闽浙一隅,胜算岂是攻打四川能相比的呢,全力进攻四川,成败尚在模棱两可之间,若出战八闽,取胜又岂只得一隅之地?

“我们琼藩没有异议。”袁时中率先说道,反正琼藩是预备队,福建和四川无论打下哪个都没有地盘分,自然选择站在老朋友这边。

“蜀藩没有异议。”刘文秀接着说道,他知道,李定国应该最后一个表态。

“无异议。”李定国最后说道。

李明勋没有再去问冯双礼和白文选二人,在重要的战略决策上,这二人根本没有发言权,李明勋继续说道:“既然无异议,那么便开始分配任务吧。”

章五二 全线开打

李明勋将这数千里长的战线分成了两部,事实上划分了两大战区,即云贵为主的西南战区和两广为主的南方战区,李明勋把晋藩、蜀藩和贵州兵马交由李定国全权指挥,负责云南、贵州、湘西和广西四地的指挥,主要目标是牵制满清的主要兵力,利用道路交通条件极差的云贵高原进行拉锯战。

而合众国与琼藩负责南岭防线和进攻福建,而琼藩负责梅关等几个南北隘口,福建方向的战斗交由合众国海陆两军负责,琼藩提供部分水师部队作为支援。

如此可以看出,这一次合众国是准备与满清闽浙军队来一次单打独头,原因其实有很多,首先便是对实力的自信。

可以说,统帅部并不缺乏战争预算,从两广会战之后,合众国都没有进行像样的战斗,因为迁界禁海进行的大范围战争中,派遣兵力最多是在福建,但这是一次烈度很低的战争,以至于海军讥讽陆军进行了一次‘武装游行’,而抢了福建半省,各海外领地又有较强的移民安置能力,所以基本达到了收支平衡,而经略西南期间,合众国更多的是支持了一些战备仓库的米粮和部分武器,消耗也不大,因此合众国已经积蓄了四年的力量,有充足的战争预算。

而从兵力来讲,南方战区目前拥有陆军第一师、第三师和山地旅及炮兵、工兵舟桥兵,正规军便是达到了五万之多,另有闽粤义从军一万五千余,松江义从军三千余,另有陆战队两个旅协助,合计兵力超过八万五千,已经几乎与闽浙清军持平,如果兵力还不够,合众国还可以阻止海军武装水手上岸参与低烈度战事,使得兵力达到十万人。

这一次,合众国要靠自己的力量在大陆攻城略地,对外是扩张,对内亦是震慑,李明勋经略西南,帮助西营各派的目的还是在于吞并朱明的各个藩镇,但光靠政治和经济手段是不行的,合众国还需要具有绝对的军事优势,这才是确保战略成功的根本,而从目前来说,合众国海外利益的爆发式增长已经结束了,近几年,最大的利好消息便是在于澳洲金矿区的开发,要想维持合众国实力的快速扩张,最好的方式已经转变为在大陆的攻城略地,建立统治。

李明勋给各部各军安排完任务,各部得令而去,而高居于御座之上的皇帝不知何时也早已离开,李明勋恍惚的功夫,大殿已经空荡荡了,这个计划李明勋与统帅部推演了很长时间,一朝布置下去,他心里倒是有些空落落的了。

“义兄,要喝酒吗?”李定国从怀中拿出一个锡酒壶,微笑问道。

李明勋接过酒壶,忽然叹息,感慨说道:“你我相识也有四年了,我却是想不起上一次与你喝酒是何年月了。”

李定国咧嘴一笑:“我只记得你我那日在广西那破寺屋顶喝酒畅谈的情景,一辈子有那么一次也就够了。”

李明勋摇摇头:“算计人的日子过的真快,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时间一晃而过。”

“这话说的,谁人不被算计,谁人不算计人呢。”李定国也不知道李明勋这感慨从何处而来,随口宽慰道。

李明勋狠狠的灌了一口,似乎喝下之后脑袋就清醒了过来,他说道:“说正事,西南三省便是交由你了,其余我倒是不担心,那个冯双礼你要注意,无论是我的观察还是安全局的回报,他都不是那么的可靠。”

冯双礼是典型的乱世军阀,有奶便是娘,盟军势大,其投靠盟军,若是清军势大,也难以保证其不投降满清,李定国道:“确实,他与文选相比,还是缺了些气性。”

想了想,说道:“我准备把他安排到滇南去,震慑那些土司。”

满清曾长时间统治广西,攻进过云南,与西南的土司有不浅的联络,而这几年,为了稳固西南,盟军最大的妥协就是承认所有土司在各地的势力范围,甚至松解了一些孙可望时期制定的强硬政策,土司是西南不稳定的**,留有一支兵马震慑也是可以的,而且,西南并非平原地区,兵力不是主要的,过多的兵力集中在一地,补给的压力会非常大。

李明勋对此没有意见,冯双礼的不可靠在于他是势穷来投,看不出对朱明或者民族的忠诚来,而在安全局对其半年来的监控中,冯双礼对来自满清方面的信件是来者不拒,但又从未有过回应,显然还在观望之中。

“义兄,你准备什么时候进攻福建?”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想了想,微笑说道:“今年末。”

李定国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虽然现在分了两大战区,但双方还是要进行必要的战略配合,而此次大范围的战争,需要明军配合合众国,李定国要指挥麾下军队牵制更多的满清力量,因此西南战区应该早于福建方向开战,确保能却是牵制住了洪承畴掌握的西南重兵集团和罗托今年带来的援军,但合众国又不能太晚开战,因为明年中后期,多尼率领的第二支援军将会赶到,若动手晚了,就要坐视多尼与岳乐合股,形成一个合众国无法单独面对的重兵集团。

湖广,长沙。

“万岁!万岁!”

“万岁!万岁!”

十万余人的高呼响彻这片肥沃的中国之地,高台之上,洪承畴感受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巨浪从身后扑来,然后推着自己向南而去,他站起身,闭上眼睛,双臂张开,脑袋微微后仰,感受着大清强军的威风。

洪承畴自然不是感受皇帝的滋味,而是享受他人生最巅峰的一刻,曾经何时,当年为大明督师的时候,他也曾指挥过这样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但那一次,他是要用脑袋去撞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而这一次不同,他掌握了这个东方帝国最强的力量,除了眼前这些军队,尚且有其余三路的未曾汇集,洪承畴知道自己的人生到达了巅峰,他需要用一次胜利向整个世界谢幕,而攻占云贵就是他最好的谢幕典礼。

“经略大人,你在想什么?”

一个急促的声音把正沉浸在声威中的洪承畴惊醒了过来,他扭头看到了罗托那张刚毅的脸,这是这支大军中洪承畴唯一不敢招惹的人,罗托虽然只是一个贝子,但却是济尔哈朗的侄子,也是济尔哈朗一脉中的佼佼者,深为皇帝器重,虽说济尔哈朗也有嫡子济度封了亲王,但却不是能上战阵的人。

洪承畴微微一笑:“我在想或许我们可以让豫亲王在昆明城中检阅眼前这支军队,并且让伪明皇帝枷锁在前。”

罗托听了这话,呵呵一笑:“会有那一日的,经略大人。”

罗托是个有野心的,虽然身为爱新觉罗一员的他已经是很多汉蒙官员难以企及的存在,但罗托依旧有自己成就的天花板,他没有一个开国亲王的父亲,济尔哈朗侄子的身份只能为他获得军权,想要获得更高的世爵他还需要战功,打进昆明城,俘虏永历皇帝是最好的战功。

无论洪承畴还是罗托,都把眼前这次机会视为最好的机会,实际上,如今满清朝廷中很多的实权大臣都是如此,他们认为最好的机会就是去应对朱明,而不是对付东番,即便是罗托这类八旗亲贵中最有进取心的新生代将领,最大的期待也是去南明各藩镇上就积累战功,不得不说,满清如今强大的表象下,已经暗潮涌动。

永历十一年九月,随着洪承畴一声令下,满清二十多万大军在盟军数千里的防线上发动了全面的进攻,而正如统帅部预料的那样,进攻的主要方向还是贵州省,率先进攻的是主路的罗托,其率领的主路大军一共六万余,从常德、辰州攻入了贵州,进入湘西之后,道路崎岖交通不便,无法向内陆作战一样维持大规模的前线军事存在,罗托挑选精锐兵马作为前锋,前锋军一万六千人,除了满洲兵六千余,剩下全部是洪承畴麾下精锐绿营。

左标提督李本深,南明弘光政权江北四镇中高杰部麾下第一将领,江北四镇时代,其地位还要高于李成栋的,右标提督张勇,西北宿将,其在福建顺昌一战中,号称击溃合众国陆军四万余。罗托率领前锋突进同时,洪承畴亲自在其后支援,并且派兵攻打湘西各州府县。

与罗托部协同并进的还有西路军,平西王吴三桂和固山额真李国翰从重庆出发,先攻入遵义(当时遵义属于四川),继而南下贵州境内,西路军实力强劲,吴三桂麾下关宁军两万余,李国翰则有万许精锐汉军旗,其余也都是从西北绿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军队数量超过五万。

五路大军中,西路和主路主攻,而江宁将军赵布泰率领的四万余精锐则南下湖南永州,威胁灵渠主干道,这是其余三路佯攻军队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佯攻与否完全看其是否攻击得手,按照洪承畴的计划,若能顺利攻下灵渠,进入珠江水系,就切断西江,把两广与云贵切割开来,而多尼率军赶到后,便加入中路,连广西一同攻下,当然,若是攻击不顺利,主攻路线仍然是罗托那一路。

北路的沈永忠和东路的岳乐同时也有小规模的佯攻行动,沈永忠由江西赣州出发,南寇梅关,而岳乐也增强了漳州府的兵力,做出攻打分水关的架势。

而盟军应时而动,分派大军顶上,李定国坐镇贵阳,指挥湘西和贵州军队进行抵挡,刘文秀坐镇昆明,防备四川方向,同时为前线大军提供补给,白文选则出兵桂林,沿着全州、灵渠和桂林形成纵深,云贵与广西三省的布局都是节节抵抗,目的还是尽量不与满清决战,以空间换时间,在李定国的计划中,广西的桂林不容有失,云贵两省中,贵州全境皆为可弃之地,即便要决战,也应该在云南境内,这样满清与盟军都受云贵高原糟糕的交通环境困扰,对双方都更为公平。

但是在各路兵马的配置上,盟军方面则有更为细节的安排,李明勋把多亚的山地旅派遣到了贵阳,交由了李定国亲自指挥,而晋藩做出的交换是,晋藩中唯一一支实现火器化的军队费雷拉旅出现在桂林白文选的指挥体系中,而同样,袁时中把琼藩体系中唯一一支完全采用中国武器、指挥和战术的军队琼州旅派遣到了梅关。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是晋藩的费雷拉旅还是琼藩的琼州旅,其军服、军械都与合众国的步兵旅并无两样,在李定国命令三支军队都只能采用合众国旗帜后,相当于三支陆军旅出现在了前线,这很好的掩护了合众国年末时在福建的军事行动。

遵义。

茂密的亚热带丛林之中,满清的西路大军正在艰难前进,这一路上人烟断绝,西路军行进的非常困难。

“王爷、李将军,斥候回来了,前面仍然是深山峡谷,荆棘丛生,青林密布,就连咱们找的几个向导都是迷了路,幸亏遇到一个土人村落,才是找了路,可沿途道路艰绝,非车马能过呀。”一个副将对李国翰与吴三桂说道。

“伐一程木,进一程兵,这西南的路真是难走呀、”李国翰气闷说道,他摆摆手,对那副将说道:“也罢,继续伐木前进,进入贵州腹地也就好了,好在洪经略把日子定的远,不会失期。”

李国翰吩咐完,照例看向吴三桂,实际上他一直都是独断专行,命令完了再问吴三桂是常事,如今再看,却发现吴三桂双手展开一份报纸看的认真,竟然没听到他与副将对话,李国翰看了一眼,发现这报纸还是一个半月前的,笑道:“平西王,东番称呼报纸内容为新闻,你倒是好,看的却是旧闻。”

吴三桂笑了笑:“左右无事,看看而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再者,这旧闻就未必没有用,大人请看这一篇,就足见东番此次介入西南战事的决心!”

章五三 吴三桂

李国翰凑过去一看,发现吴三桂手中那份报纸是合众国国内行销量最大的私人报纸——《生意人报》,这份报纸与其他报纸不同的是,除了报道关于政治、商业之类报道之外,还可以在报纸上打付费广告,而吴三桂所指的部分正是右下角的广告区。

那广告不过占据了半块砚台大小的区域,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了百余小字,李国翰费力看了一眼,发现正是一则广告,招标七千件军用制式瓷质金塔,规格,高两尺,直径一尺半,厚度三分之一寸,而所谓金塔便是成殓骨灰用的器具,又称之为金斗瓮、骨灰罂。

“这与岛夷参与西南军事有和关系?”李国翰不解问道。

吴三桂道:“大人有所不知,东番军制,但凡死于战阵、战区的士兵,只要条件适合,便需要带遗骨回归,其陆师要以金塔盛骨灰返乡,按阵亡士兵所在族裔的习俗,回乡安葬,若家人无异议,便将金塔安置在东番岛上一为悯忠祠的国家祠堂之中,若家人要死者归乡,则在悯忠祠留下牌位和军人身份牌,东番全国为之瞻仰。

小王注意这件事很久了,迁界禁海导致的福建生乱之前,这朱姓商人便公开招标两千件金塔,如今要招标七千件,足见东番在西南之事上决心。”

李国翰细细听着,越听越是心惊胆战,听吴三桂的分析,那东番能接受在这次大战中死七千人,如此大的决心,要投入多少兵力呢,五万还是八万,投入这么多兵力,这云贵两省还是能打下来的吗?

“平西王,为何是商人在报纸上招标,而非东番军旅呢?”李国翰不解的问道。

吴三桂道:“小王观东番做派,军队向来不大包大揽,一些非急需、必需物资一般转包于商贾,这样由商贾承担风险。”

“也就是说是,是那朱姓商贾认定东番军队需要七千金塔,而非东番军队自行预估?”李国翰又问。

吴三桂微微一愣:“想来是如此的。”

李国翰神情为之一轻松,笑道:“呵呵,军国大事,岂是区区商贾所能掌握的,这事信不得,信不得呀。”

吴三桂没有强辩,微微一笑,折好那报纸,收了起来。

(其实商人对市场的敏感度很多时候能知晓政治家所不知道的事情,举个例子,上一次美国大选的时候,国内所有的媒体都看衰川普,无论是战略界还是媒体,都认为希拉里能当选,当然,他们的信息来源是各类政治消息的分析,美国国内也是如此,但在浙江,在东方一个叫义乌的角落,就有一群小商人早就知道川普会当选了,他们就是做文化衫和棒球帽的商人,美国两党竞选需要的,各种印有政治口号的帽子和文化衫绝大部分是从义乌订购的,义乌商人发现,川普的需求量是希拉里的几倍。而义乌商人还能准确为欧洲各国政府预告哪国会出现黄马甲示威,因为黄马甲这类商品也是生产自义乌。)

李国翰笑着起身,道:“平西王,咱们还是快些上马前进吧。”

吴三桂连忙点头,见李国翰上马,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腰,李国翰随口道:“哎呀,平西王,使不得,使不得呀,哪能让您如此。”

嘴上这么说,李国翰却是心安理得的接受来自吴三桂的帮助,吴三桂道:“大人一人担着咱们西路军的重担,如何使不得呢?”

吴三桂伺候李国翰上马,李国翰扬长而去,吴三桂麾下大将吴国贵看着李国翰的模样,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狗屁东西,当年不过是辽东一狗罢了,如今敢在王爷面前放肆,老子早早晚晚得弄死这狗贼。”

李国翰是汉军旗的固山额真,地位超然,但汉军旗这些固山额真多是当年辽军或东江军的中下层军官,吴三桂辽镇嫡系,麾下看不起李国翰是说的过去的,吴国贵骂人,拧着头,等着吴三桂训斥,他是吴三桂的老手下,从辽镇时便是跟在吴三桂麾下的,而吴三桂自从担任平西将军入川作战以来,没少受李国翰的气,李国翰这厮经常给北京的皇帝打小报告,说巴蜀之地一直未平,是因为麾下将帅怯懦的缘故,这自然不是说的旁人。

吴国贵一直看不惯李国翰,时常背地辱骂,辱骂完,吴三桂总是教训一番,但这一次,吴三桂没有训斥,而是淡淡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吴国贵听后大惊,瞪大眼睛:“啊?”

吴三桂翻身上马,一旁的谋士方光琛笑道:“我平西一脉,忍气吞声的日子怕是很快就要结束了。”

方光琛是方一藻的儿子,方一藻当年在陈新甲名下一手促成与清廷和谈,只是被人破坏了,吴三桂在方一藻巡抚辽东的时候,就拜其门下,还与方光琛缔盟为忘形交,这些年,方光琛为吴三桂谋士,一直深合其意,吴三桂对方光琛也是言听计从。

吴国贵想了想,仍旧想不出这个道理来,吴国贵见吴三桂追李国翰去了,连忙拉着方光琛问:“方先生,您给咱说说,方才您说的话是什么道理?”

方光琛反问道:“入仕新朝的前明武将中,你说谁过的潇洒如意呀?”

吴国贵想了想:“都是被满清八旗欺负的,大头巾耍弄的,谁还过的如意呢?”

“这话说错了,曾经的三顺王就过的不错嘛。”方光琛笑呵呵的说道。

吴国贵当然知道三顺王就是已经在两广被灭的三汉藩,这三汉藩虽说已经被灭了,但是在两广过的确实不错,手握兵权与财政,有自己的藩地,唯一可惜的就是遭遇了东番那样强大的对手。

他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一件事,瞪大眼睛问道:“您的意思是开藩!”

“是了,这西南局势复杂,大清如今人才凋零,要想少投入而稳住局面,开藩西南是最省事的了,如今西南诸将之中,也只有咱们王爷了。”方光琛微笑道。

吴国贵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着啊!等咱王爷开藩西南,还用在乎李国翰这等奴才吗?”

方光琛微微摇头:“咱们王爷能领兵西南,还要多亏了李大人,可要想开藩西南,这李大人就是拦路虎了。”

吴国贵登时明白了过来,当初满清让关宁军出兵西北,后又出兵西南,都是有李国翰在一旁监视的,没有他,吴三桂要是要被禁锢在辽西,可只要有李国翰在,对吴三桂就能控制得当,吴三桂想要开藩,第一个除掉的就是李国翰,方光琛道:“吴将军,李国翰嚣张与否,都是要死的,而咱们王爷大业能不能成,还是要看这一战的表现,将军一身虎威,当为王爷做开路先锋,学生则为王爷联络西南土司,王爷只要功高爵显,又得土司信重,那世镇西南不过是唾手可得呀。”

西路和主路两支大军攻入贵州省内,但是取得效果却是完全不同,吴三桂与李国翰一路泼洒的不是铅子和箭矢,而是银子和官职,他们用真金白银拉拢那些屯驻在各地的旧秦藩兵,一面承认他们在本地的土地特权,一面雇佣他们当兵,而奉晋王命阻挡清军的各路兵马也是被送上了丰厚的劝降条件,所有人各进一级,另有赏银,而对于西南那些土司,吴三桂与李国翰大加赏赐,各类官职给到手软,而面对抵抗的土司,李国翰采取以夷制夷的法子,命令其他土司剿灭,出兵的土司占有被灭土司的丁口和地盘。

罗托所在的主攻方向却是另外一种场面,其一开始进军非常顺利,连破湘西和黔东几个州府,但收复了土地之后,那些逃到长沙的士绅便是凑了过来,让罗托为其主持公道,收回被侵占的田宅资产,而士绅则答应为罗托提供后勤支持,并遣人为向导,罗托一时同意了士绅们的要求,大肆收缴已经分给秦藩兵和普通百姓的土地,登时遭遇了大批量的反抗,各路兵马在罗托后方出现,大肆破坏其补给线,导致罗托最终停在兴隆卫而不得前进。

罗托大军前进不得,最终请洪承畴相助,洪承畴也是心狠手黑,直接命令罗托以士绅通敌为名,把这些西南士绅杀了个遍,然后宣慰各地,承认秦藩士兵在各地的利益,才是稍稍平息了两地大规模的抵抗。

其实李定国和李明勋从一开始就清楚,秦藩旧兵是西南最大的内部隐患,孙可望在其主政的十年里穷兵黩武才勉强养的起这些士兵,而在西南内乱结束后,却盟军却没有充足的时间来消化他们,虽然把秦藩旧兵中的精锐抽调,但也只是让这些士兵失去了组织罢了,而满清大军进入贵州境内,利用充足的资源再次把他们组织了起来,而秦藩兵很多都是云贵本地人,对于西南的地形和气候很适应,给盟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盟军在西南采取的是节节抵抗的策略,将整个贵州和湘西都变成了纵深,满清确实利用招募秦藩旧兵迅速扩充实力,但却做不到快速策反各地,双方在西南僵持不下。

福建,闽江口。

月光如洗,照亮在宽阔的闽江口,给平坦的沙洲蒙上了一层亮银的白纱,圆滚滚的沙洲在星罗棋布的分布在宽阔的江口,一连串的沙洲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而在沙洲中央,是一排排的木栅栏,把江口与闽江隔绝看来,那是在迁界禁海之后,满清福建方面设立的防御工事,目的就是隔绝内外。

“用力的推,用力啊,星仔!”

一处沙洲的背后,一高一矮两个年轻汉子推着一条‘雄鸡对’,这是闽浙一带十分常见的渔船,船头尖角,用颜料画好眼睛,船艏涂成红色,远看好像雄鸡机头,一般大的不过两丈,这二人的雄鸡对不过丈许,吃水两尺,最是轻便不过。

这条雄鸡对上满载着货物,有一大堆的萝卜白菜,还有些茶坛,让吃水深了不少,高个子推的满头大汗,才是推过了沙洲最浅的地方,他抹了抹汗,抱怨道:“星仔,我早就说了,别那么贪心,别那么贪心,你咋还是装那么多货,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星仔递过去一条毛巾,说道:“阿夏哥,你不是不知道,九叔公准备给我说亲了,就下个月,咱不多赚一些,我拿啥当聘礼,你莫要忘了,前年这个时候,为了你娶嫂嫂,我可是差点被那些凶人打死的。”

阿夏笑了笑,不敢再抱怨,这二人的父亲是闽江上的老水手,前些年迁界禁海,被官府打死了,阿夏与星仔算是同族兄弟,去投奔了亲族,二人乞讨为生,后索性做起了走私的买卖,往闽江口的琅岐岛上贩卖生活物资,那里驻扎着合众国一支部队,负责封锁闽江口。

“上次我可听那几个东番的官爷说,这次能用银锭结钱,不用那些铜钱串子,这等好时候可不多,可不得多赚些钱?”星仔笑呵呵的说道。

阿夏道:“行,若是真有银子,这次赚的都算你的。”

“那不行,嫂嫂肚子里有娃娃了,清汤寡水的可不成,还是对半分吧。”星仔老实说道。

二人一边聊,一边撑船往琅岐岛的方向前进,过了方才那串沙洲,只要航行过眼前这大沙洲,便是什么也不怕了,一想到能赚钱娶媳妇养家,二人都很高兴,正感觉要起风,阿夏准备升起帆来,忽然看到大沙洲上窜出一条划桨快船,如离弦之箭向他们航行而来,阿夏和星仔顿时傻了眼。

“星仔,你快些跳船,藏水里别出来,我把他们引开。”阿夏一把抓过橹,说道。

星仔的一只脚都放水里的,又是缩回来,说道:“阿夏哥,不行,你跳水吧,你家里还有嫂嫂,嫂嫂肚子里有娃娃,你死了就是三条命,我若是死了就死了,快些跑吧。”

不管阿夏反对,星仔一把把自己的同伴踹水里,快速摇晃撸,向着闽江岸边驶入,而那划桨船却是疾驰而来,很快把抓钩扔过来,星仔想要跳水,看到一排枪口指向自己,而那些持枪的人都是穿着水靠,一看却是没有剃发的,星仔一屁股坐船上,道:“感情是东番人,可吓死我了。早知道是你们,我跑个屁啊!”

“你是做什么的?”划桨船的军官问道。

星仔作揖说道:“回禀长官的话,我是给琅岐岛送货的。”

“送货,有腰牌吗?”那人又问。

星仔一拍脑袋,腰牌在阿夏身上呢,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没有腰牌被抓住就得按照奸细论处,进劳改营干活,证明了身份再出来!

章五四 铁锁横江

星仔可不想被拉到琅岐岛上干活,他好不容易托了九叔公做媒,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他连忙说道:“腰牌是有的,只是不在身上。”

那军官问道:“是在方才跳水那人身上吗?”

星仔本能的点头,又连忙说道:“不,就我一个人。长官,我虽然没有带腰牌,但和岛上的严甘明上尉熟识,他能为我作证。”

那军官听他说了严甘明的名字信了几分,让他上岸,命人带了那头雄鸡对去了琅岐岛,到了岛上,找那上尉核实了身份,星仔便是恢复了自由,还把一船货卖了好价钱,掂量着手上那四五两银子,星仔呵呵傻乐。

“星仔,怎么这么拼,这个光景还出海?”严甘明问道。

星仔一五一十的说了,严甘明笑了:“你那九叔公给你说的什么媳妇,五两银子都成不了,莫不是他骗你吧。”

星仔道:“不骗不骗,那女子原先是个老爷家的女子,禁海禁的才是流落到那边的,还读书识字呢,长的俊俏,得十五两才成。”

严甘明道:“我有活计介绍给你,保你赚三十两如何?”

“玩命的,我可不做。”星仔对严甘明还是了解的,从闽县走私东西来琅岐岛就是他最大的胆量了,杀人放火他可干不了。

严甘明道:“不杀人,不放火,不见血,而且挺适合你的。”

星仔问:“啥活儿,莫不是下水捞东西吧,我可听说,上次有人在外海帮你们捞掉海里的大炮,赏了七八两呢,我也能干,闽江还是外海,潜水游泳,我都能成啊。”

严甘明摇摇头:“不是捞东西,是挖东西,横在闽江上的几道铁锁和钉立的木桩你都知道吧。”

星仔拍着胸脯:“那是门儿清啊,若连这点道行都没有,咋从闽县运东西来呢?”

吹着吹着,星仔想起方才抓自己来的那帮人,他们着水靠和呼吸管,一看便不是琅岐岛上的军队,星仔恍然想到,不会是要为东番兵引船入江吧,连忙说:“你们不会是要打到闽江里去吧,我可干不了,打起来炮火连天的,随便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不让人带人,而是雇你挖闽江里钉立的木桩,你干不干?”严甘明问道。

见星仔犹豫,严甘明道:“也不是只让你一人干,你也看到方才带你来的那些兵了,都是天南海北找来的老海狗,百八十人呢,还有附近招募的,一共二百多口,挖一根给一两银子呢。”

星仔想了想:“那我能回家多找几个人嘛?”

严甘明道:“当然可以,但我劝你先干几天,赚了钱再回去,省的旁人不信。”

星仔一听也是这个道理,应了命去做了。

闽江是福建第一大水系,为了防止东番兵由闽江入侵,福建绿营在水中大量埋设木桩,高矮深浅都有,密布在整个航道上,舢板、渔船这类小船还能避开一些,但大船却是怎么也避不开,而除了下游的这些木桩,还有几道系统防线,用铁锁和成排的木桩挡住所有的航道,而这些就是阻碍合众国大军攻入闽江口的最大阻碍。

在明朝时代,闽江口有继承自宋朝,并且由戚继光设计增强的防御体系,梅花和定海两大千户所一南一北护住了闽江口,江口的五虎山、琅岐岛等岛屿上还有各类水寨、哨所,而随着迁界禁海,这些位于沿海的防御体系全部作废,闽江的下游通航作用被废止,不需要船只通航,下游沙洲云集的地方埋设了大量的木桩,而最前沿的防御体系位于闽安镇,这是戚继光抗倭时候设立的石质城寨,清军又在两岸修筑了炮台,这是闽江最窄处,宽不过六百米,两岸群山连绵,江流曲折,是进出闽江的咽喉,三道横江铁锁挡住了出入的航道。

合众国攻打福建,海陆并进,而陆战队选择的目标便是闽江,闽江为福建最长河流,通航里程也是最长的,其流向西北东南,如果占据闽江,八闽之地的福建就有七闽被切割下来。

(八闽是指福建八个府级行政单位,但除了八府之外,还有东北角的福宁州这个省级直辖州。)

按照统帅部制定的计划,陆军第一和第三师从广东潮州出发,进攻漳州,然后北上沿着主干道攻打延平,而陆战队两个旅和部分义从军从沿着闽江攻击,先打福州,然后继续沿着闽江北上,与陆军在延平府下会师,完成对福建清军的合围。

这套计划针对的是岳乐塑造的八闽防御体系,一直以来,岳乐的闽浙重兵集团与潮州府的陆军都处于相安无事的状态,除了迁界禁海造成的福建大乱有过接触之外,实际上双方一直是对峙多于争斗,究其原因便是双方都不愿意招惹是非。

合众国方面很简单,从两广会战开始,合众国的主要战略就是经略西南,如果不是迁界禁海带来的巨大机会,合众国甚至连飓风计划都不会展开,从本质上讲,统帅部一直拒绝持续不断的小打小闹,统帅部更喜欢用大规模的战役来决胜负。

岳乐更是不愿意招惹合众国,他作为满清东南海防的支柱,作战的主要对象一直是舟山的郑成功,潮州并非其防区,在福建之乱,东番撤出漳州府的之后,岳乐一直保持前轻后重的配置,具体表现为其麾下军事力量的主力放在浙江来对付郑成功,在福建的军队中,主力也放在延平府这一八闽陆地交通要道,少量绿营兵在沿海防海和配置在漳州前线,即便在清廷做出了进攻五路进攻战略后,处于配合位置的岳乐更多的是敷衍了事。

岳乐把闽浙精锐调到了延平府,做出了姿态给清廷看,而开战也是选择进攻金门、平潭等沿海岛屿,但也是做做样子,岳乐很清楚,自己所在的东路根本不是主力,无论怎么打都决定不了战局,而且他也没有能力真的能攻入广东境内。

一直到永历十一年的十一月,合众国陆军海军在漳州和福州两个战略方向全面发动进攻的时候,岳乐和清廷才是真正反映过来。

只不过,与漳州府的陆军打的风生水起相比,陆战队在闽江口一直处于暗中行事状态,原因其实很简单,陆战队登陆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复杂的军事行动,而从兵力上来讲,劣势较大的陆战队最好是在陆军吸引福建清军主力之后奇袭闽江,而不是主动凑上去硬碰硬。

鼓山脚下。

半夜时分,阿夏被一阵阵的敲门声惊醒,睡在身边的妻子瑟瑟发抖的抱住他,不敢言语,阿夏擎着身子侧耳倾听,只听院门外不断传来:“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当家的,你快躲地窖里去吧。”阿夏的妻子小声说道。

阿夏说:“不行,我躲了,你咋办?”

“我怀着孩子,那群天杀的还能抓我去干活不成,快躲了吧。”妻子肯定的说道。

阿夏穿上衣服,正准备往地窖走,忽然停下脚步:“你听那声音,是不是星仔的声音?”

阿夏的妻子吓了一条,躲在阿夏身后,说道:“当家的,不会是星仔的魂飘回来了吧,你不是说是他让你跳江逃跑的,他回来找你干什么,莫不是你诓骗我,是你害了他,他回来找你赔命了。”

“臭娘们你瞎说什么呢,我哪里能害他?”阿夏拧着头说道,这个时候院门外声音没了,但一个突兀的声音却从二人背后传来:“阿夏哥,嫂嫂,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这么久不开门?”

二人回头看到一双发亮的眼睛,登时吓的跳了起来,阿夏挡住妻子,问:“你是人,是鬼?”

星仔呵呵一笑:“我是人啊,是我啊,阿夏哥,你怎么了?”

阿夏壮胆凑过去,摸了摸星仔的脸,感觉是热乎的,才是稍稍放心下来,阿夏长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你。”

星仔拉着阿夏出了房门,打开柴门,从门口提进屋几个口袋,阿夏的妻子已经点了灯,借着灯火,星仔把口袋打开,露出白花花的米,盐巴和红糖,另外还有一整个猪头,星仔说:“这些都是给嫂嫂的,吃的好了,管饱生个大胖小子。”

“你从哪里弄这些来?”阿夏问道。

星仔笑呵呵把那日遇到东番兵,后又参与挖木桩的事情给说了出来,阿夏不无羡慕的说道:“早知道是东番那边的人,我也就不跳江了,你不知道,这段时日,我提心吊胆的,又总是过兵,吓死了。”

阿夏的妻子捅开灶台,烧了开水来,给二人各自泡了一碗糖水,说道:“星仔,你在东番那边还能说上话不,替你哥哥也说说,不如咱一起出海投了东番去的好,哎,这段时日,又是过兵,又是抓壮丁,活不下去了。”

阿夏道:“你可能不知道,东番从广东那边打过来了,说是好几万人,现在到处都是兵呀。”

星仔笑嘻嘻的说道:“依着我看,过不了几日东番也得顺着闽江打上来,要不,他找人挖木桩作甚,我们在江口,每天趁夜挖木桩,估摸着是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呢。”

“上次你与愚愚呆呆的,放不下你老娘,这次你老娘死了,就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了,东番人再打来,咱能跟着出海了吧。”阿夏的妻子抱怨说道,其实上一次福建大乱,他们就筹划着出海谋生,可阿夏老娘死活不走,如今就剩下这两口子了,没了阻碍。

“你个娘们懂什么,出了海,去了不熟悉的地方,哪里不是要用钱的,你手里有多少银子,去了南洋饿死咋办?”阿夏斥责道。

“那你也跟着星仔去江口挖桩子,不就有钱了嘛,星仔你说对不对。”

星仔笑了笑,知道这两口子吵闹惯了,也不是真闹,连忙说:“这桩子基本上挖完了,东番那边也不要人了,阿夏哥去了也是赚不到钱,我这次来,是请哥哥帮忙的,闽安镇那几道横江铁锁,咱哥两摸的最清楚了,东番人说了,能搞掉一条,给五百两呢,我想着,咱哥两若是配合,应当差不多。”

对付这等横江铁锁,最好的法子是占了收放铁锁的绞盘,怎么放的就怎么收,可经过两广会战,满清在闽安镇前明城寨的基础上,修筑了棱堡和炮台,就连陆战队都担心一时打不下,坏了突袭福州城的计划,因此还是准备雇佣水鬼去切割,陆战队给水鬼准备了上好的钢锯,让水鬼潜水切割,直接让大船突入闽江。

阿夏拿过星仔出示的钢锯,在灯火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不是哥哥说丧气话,这钢锯再锋利也是无用,星仔,你不是是不知道闽安镇那边的航道,只有不到二百丈宽,航道又深又窄,那江水太急,咱们水性再好,一个猛子扎下去,怕是也没有把握能上来,那还不时出现漩涡,太危险了。”

星仔收起钢锯,笑道:“哥哥不愿意,那我不勉强了,我再去寻别人吧,阿夏哥,方才我给你说的你莫要往外传,这几日时局乱,不行就带上这些吃食去山里躲躲。”

说着,星仔就要告辞,阿夏拉住星仔说道:“你这急脾气,怎么说走就走,没有我,你死的更快,坐下,听我说完。”

阿夏拉住星仔,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季的时候,咱们去琅岐岛送货,那横江铁锁便是收高了,全都高出水面了,是不是?”

“当然记得,夏季江水凶猛,不拉起铁锁,怕是两边的绞盘受不住。”星仔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哥哥的意思是?”

阿夏笑了笑:“那铁锁虽强,但两边的绞盘却是吃不住太大的劲儿,只要江水拽的狠了,铁锁也是要断的。”

阿夏趴到星仔耳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星仔一拍手:“这招好,比锯断铁锁还要好,我这便回去跟那几位长官说。”

章五五 叩门而入

下洲山顶,白荣安与严甘明各自拿着一把望远镜看着茫茫的闽江,宽阔闽江就是在这里快速收紧,浑浊的江水继而奔流入海的,在入眼所及的下游处,对岸那青色的低矮建筑便是福建清军营造的闽安要塞,用条石筑基,夯土做成五边形的墙体,厚重倾斜,不到两丈高的城墙是半月堡、棱堡,各式火炮架设在上面。

严甘明是地道的炮兵出身,虽说中间转行做了先遣营的长官,但基本的知识是没有丢的,他知道,棱堡要塞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仿制出来的,它需要扎实而复杂的数学知识,特别是炮位的布置和火炮的射界、转向和射程,至少以他那浅薄的数学知识是无法设计的,满清八旗之中如今有不少泰西佐领,想来这闽安要塞便是出自那些人之手。

三道铁锁从要塞伸出来,横跨闽江,手臂粗的铁锁长达近千米,极大的自重让其中间没入江水之中,然后再出现,深入闽江右岸的炮台之中。

白荣安道:“也不知道那二人的法子成是不成,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真是急死人了。”

“最好是能成呀。”严甘明说道。

闽安镇的第一条防御体系可是有棱堡和炮台的,二人先前派遣人去切割横江铁锁,但那里水流湍急,派去的水鬼要么无功而返,要么葬身鱼腹,已然是失败了,目前就指望阿夏的法子能奏效,不然突破闽安镇的任务就要落在他二人的头上,等到军令如山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兄呢。

“看,江心有动静!”严甘明指着江心说道。

白荣安架起望远镜看去,果然,江心的位置出现了一丛黑乎乎的东西,从上游随着江水而下,近了白荣安发现,那是一团团用草绳绑起来的鲜树枝或者草团,还有不少茂密的树冠夹杂其中,这些杂物顺流而下直接撞向了闽安镇的横江铁锁。

这些草团、柴捆从江心而下,在铁锁上方流过,马上要进入下游的时候,却是忽然停住了,原来柴捆下面用绳索坠了一块石头,柴捆能从铁锁上面过,那石头却是被铁锁挡住,直接挂在了铁锁之上,这些柴捆草团对于粗壮的铁锁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严甘明见效果不错,命人前往上游传信,依计行事。

在上游的十公里左右的马尾港江段,两岸已经完全被动员起来,阿夏和星仔带着从严甘明那里得到的银币和铜钱,在周围村落雇佣男女老幼,扎柴捆,绑草团,在岸边准备好,而更多的稻草团,荆棘草木也是被拉到了岸边,天色一黑,先是把准备好的草团扔进江里,继而是各类树冠、稻草、荆棘草木,甚至连一些破船烂木头都是扔了过去。

这马尾港以下,闽安镇以上两岸皆是山峦,闽江收窄,几乎没有什么沙洲,所以这些堵塞物顺流而下,几乎都会被横江铁锁挡住,趁夜行动,就连闽安要塞的清军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到了后半夜,要塞的绞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巡夜的清军到了操作间,发现绞盘上的铁锁已经完全崩直,木质的绞盘正在承受极为沉重的力量,以至于有些承受不住,负责铁锁的参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对面的炮台在拉拽铁锁,不然以冬季江水的流量,断然不会有如此力道,但深夜时分,也不好划船过江,毕竟水流过于湍急,很容易出事,绿营参将无奈只得松缓绞盘,放下更长的铁锁,但很快再次绷紧,眼瞧着铁锁完全松开了,绿营参将只得用火光传信。

绿营还没有形成像合众国海军舰队那样完整的灯号信息,但简单的几个灯号里有停止的讯息,忙点燃了灯号,但是那参将却也看到对面也点起了火堆,简单的火堆信号先是传递了无法配合,继而则是打出了危急的信号。

实际上,对岸的闽安炮台的绞盘也是送到最后,他们也纳闷为什么要塞会放松第一道铁锁,因为类似的操作应该在白天进行才是。

到了后半夜,两岸的清军还在互相怪罪的时候,忽然一声垮塌的声音响起,炮台上的绞盘完全碎裂,横江铁锁直接带着半块绞盘消失在岸边,要塞的绿营参将还在考虑明日该如何处置对面那个笨蛋的时候,中间的铁锁也是越崩越紧,绞盘也是吃力起来,眼瞧着要绷断了,参将第一时间通知了闽安海防总兵,参将的判断是,对面的炮台被敌人攻占了,敌人正在破坏横江铁锁。

顾不得还是夜晚,闽安海防总兵陈琦派遣要塞守军乘船渡江去侦查,闽安段的闽江水流湍急,又多漩涡,所以绿营水师顺流而下,在江口渡江,等赶到炮台的时候,发现一切无恙,那里的铁锁操作间也是与要塞一般无二,虽然没有搞清楚状况,但清军还是发出了安全的火光讯号。

一直到天蒙蒙亮,清军才是看清楚闽江中发生的一切,唯一还在的第三道,也是最外面一道横江铁锁上挂着一大团的由草、稻杆、荆棘、树枝和烂木头组成的巨大堵塞物,它们对江面造成了巨大的阻力,江水冲刷着它们,最终作用在了横江铁锁之上,弄的两岸的绞盘嘎嘎作响,而在上游不断有各类杂物顺流而下,加入这个巨大的杂物团,给最后一道横江铁锁造成更大的压力。

陈琦这时候已经清楚是东番人在捣乱,他一面派遣士兵往上游寻找作乱的人,一面通知上游三十公里处,福州城里的福建巡抚,最后,陈琦把麾下所有的舢板和小船派遣出去,让士兵用抓钩把那些杂物勾开,但无数的杂物勾连纠结在一起,又岂是福建水师那十几艘小船能清理完的呢。

福建水师和绿营兵忙活着想要保住最后一条横江铁锁,却是发现上游已经驶来了三四艘大型的福船和沙船,船体吃水很深,顺流而下,直接撞向了横江铁锁,这便是阿夏二人最后一件杀手锏,这几艘船是他们从福州城外的南台造船厂偷来的,这家造船厂在迁界禁海之后一直处于停工状态,原本岳乐向让造船厂为其麾下水师服务,却是发现,造出来的船出海就是被攻击,根本到不了浙江,索性调遣了一批造船工匠后,废弃了南台造船厂。

这几艘船上满载着泥沙,沉重无比,一开始还有人驾船,到了闽安镇境内,舵被绑死,直接顺流而下,装填了泥沙的大船足有三百吨,其中两艘几乎直接撞到了横江铁锁上,直接导致炮台一方的绞盘受不住,绷断了之后,铁锁甩飞了出去,破船和那团杂物顺流而下,到了下游,各类杂物和破船直接搁浅到了琅岐岛前沿的一连串的沙洲上,早已准备好的陆战队迅速驾驶小船靠上去,用铁桩和铁链先把这些阻塞航线的东西固定住,继而,海军陆战队司令乌穆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乌穆的命令只能决定陆战队和白荣安等几部闽粤义从军的登陆行动,但是却无法决断舰队的行动,舰队需要侯凤,更需要潮汐,等了大概四个时辰,一直到中午过了,海潮涌起,海军支援舰队开始进攻,停泊在琅岐岛北面主航道的支援舰队升帆起航,在北风的吹拂下进入了闽江,迅速扑向了已经失去横江铁锁掩护的闽安要塞。

已经在南岸登陆的陆战队与支援舰队一起行动,陆战队与义从军迅速扑向了南岸的炮台,那炮台守军不过三百余人,面对数千人规模的义从军,本就是动摇了,白荣安亲自出面劝降,炮台直接投降,而闽安要塞的里的陈琦就不会投降了,支援舰队与闽安要塞发生了激烈的交火。

支援舰队一共六艘船,其中两艘是瑞兽级战列舰,一前一后护送着四艘臼炮艇进入航道,一进入闽安要塞的红夷大炮射程便是遭遇了炮击,闽安要塞的炮台对准闽江的火炮一共三十多门,从九磅到十八磅都有,这些得到了西方铸炮匠人技术支持铸造出来的火炮,已经达到了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至少与把十二磅炮造的超过四吨的尚可喜部来说,水平已经是极高的了。

因为航道狭窄,且逆流水流湍急,仅仅是机动到位置,就至少花费了半个时辰,这还是在舢板小船的拖拽之下才是完成的,这个过程中一直遭遇闽安要塞火炮的炮击,六艘船,中弹超过百次,但对于风帆时代战舰来说,对上层建筑的炮击意义不到,威胁最大的还是清军发射的烧红的炮弹,好在海军有严格的损管程序,没有造成太大的问题。

顶着炮弹机动到位置,付出了两百多人的伤亡,虽然损失巨大,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六艘船机动到位置,然后下锚开火,第一时间就压制了闽安要塞的火力,特别是两艘瑞兽级战列舰,七十四门重炮的集中开火震慑住了所有的人,打的要塞里的清军抬不起头来,而最关键的还是臼炮艇的十英寸臼炮,这种可以把五十公斤榴弹射到两千七百米外的超级巨炮,对清军要塞上那些露天布设的火炮和炮兵就是噩梦,六艘舰艇持续轰击到了半夜,彻底解决了要塞的对准江面的火炮。

到了第二天,运载陆战队的各类船只通过了闽安镇防线,直扑马尾而去,而白荣安率人围困了闽安镇,而乌穆则率领大军进攻马尾港,马尾那高大三十多米的高的罗星宝塔就是最好的航道标记,各类大小运兵船放下交通艇,陆战队展开了登陆,第一波登陆的是一个半营,马尾港没有多少清军,实际上是清军判断出现了失误,昨日支援舰队进入航道,福州的福建巡抚以为海军要直捣黄龙,把附近的兵马都撤往了福州城中。

马尾港的港口条件一般,但足够陆战队把各类野战炮运送上去了,在这里乌穆最终派遣了一个旅和两千人的义从军上岸,从陆地直扑福州城,而乌穆则率领另外一个旅逆流而上占领了南台岛。

没有在闽安镇挡住海军陆战队,一切就都晚了,福建境内,清军的主力在延平府,虽然号称十万精兵,但数量不会超过六万,而陆军的两个师已经从漳州府出发,攻入了延平府,这个时候清军若是分兵南下福州,那是要被陆军各个击破的。

合众国海军陆军齐奔延平府的时候,李明勋这位元首却是带领元首卫队营和一支义从军收从漳州湾上岸,泉州境内清军全部逃往府城,而李明勋则是进入了安平城。

安平城原名安海镇,是郑芝龙的老家,郑芝龙发迹后,衣锦还乡,建了这安平城,李明勋的坐船直接进了水城,安平城的清军跑光了,李明勋得以进入郑府,这被郑芝龙全力营建的府邸是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的结构,三通们双火巷五进院,两旁的翼堂、楼阁,走廊环为屏障,规模极为庞大。

郑府荒废已久,前厅那所谓的天主堂已经倾颓大半,李明勋看着里面长满蛛网,且不伦不类的天主像,无奈的摇摇头,辉煌郑府仍犹在,闽海大王阶下囚,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李明勋把行在安置在郑府,如今能称得上闽海王的,也就只有自己了,他住在郑府,倒是名副其实。

“陆军前锋进入了延平府,海军陆战队也占领马尾港和南台岛,正在合围福州城,两路都很顺利,延平府的岳乐本想南下漳州府,在延平与漳州之间的山道阻挡我大军前进,但听闻福州被困,又是踟蹰不前了,想来岳乐也是不敢动弹了。”李明勋坐在躺椅上,何文瑞在一旁介绍着局势。

李明勋点点头,笑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何文瑞笑道:“阁下,还有您没有预料到的呢,国姓派来了使者,说郑藩希望接受您的指挥,光复八闽。”

章五六 拒绝

郑家来的使者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郑经如今十五岁,童年便是在这安平城长大的,依稀记得府中的繁华,只是进了宅院,却早已物是人非,到底是年轻,眼睛一红,差点眼泪掉下来,看宅院中杂草丛生,落叶遍地,郑经暗暗发誓:今生若不复郑氏一门辉煌,必不得好死。

郑经被安排进了厢房,坐在那里,思绪涌荡,他知道自己担着沉重的责任,方才看了府中的落魄,心中更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劲,因为方才那侍从官送他进来之后,便是再没有出现过,只有一个侍女不时进来加水,但是那茶却未曾换,来回加了几趟,早就是没了味道。

左右等不来人,郑经知道要么是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要么就是故意晾着自己,他心中既不忿,也是知道若让对方如此得逞,再谈判便是不好讲条件了,郑经见那侍女又满了一杯热水出去,他冷哼一声,走到房门,见周围无人,又走回去堂去,用火石火镰点着了蜡烛,然后提着拉住点燃了窗户纸,不大会功夫,外面梆子声大作,十几个人提着水桶进来灭火,侍从官走进来,见厢房一片狼藉,问道:“郑大人,是你纵火吗?你可以知道纵火是何罪过,又是在元首行在,这可是袭驾的重罪!”

郑经咧嘴一笑,指了指脚下:“我烧我自家的房子,也犯法么?”

这话怼的侍从官说不出话来,门外传来爽朗的声音,说道:“哈哈,贤侄真是才思敏捷啊,不愧是国姓的儿子呀。”

来人正是李明勋,郑经这是第一次见李明勋,但却听闻过他高大的身材,心道不会错了,连忙见礼,郑经道:“元首阁下,在下代表大明延平王来访,您的下属却是怠慢,实在不知何故?”

李明勋脸上挂着笑容,说道:“贤侄莫要怪罪,也怪你年幼不知呀。”

郑经脸色一紧:“这与在下年纪有何关系?”

李明勋拉着郑经去了饭厅,一边解释:“当年我在台湾草创基业,听闻闽海王郑芝龙的名号,也是派人来访,却是被晾了四五天无人搭理,连郑家的门都是进不了,后来隆武皇帝在福州登基,我又派人联络抗清之事,你祖父虽然见了面,但却连茶水都没有管呀,这海上前辈如此,身为后辈自当效仿,可惜了你,我草创基业时,你尚未出生,隆武登基时你也不过四五岁。”

郑经原本还准备借着这个由头兴师问罪的,却不曾想被李明勋‘倒打一耙’,李明勋说的两件事他都是不知道,但他也听其父郑成功说过东番与郑家的关系,当年李明勋在东番草创,写信向郑家示好,实则是借助郑家分担来自荷兰人的压力,那个时候,信中内容是委曲求全,可随着东番势力的崛起,对郑家的态度逐渐趋于平等,到了建国之后,更是傲慢无双,郑经虽不知李明勋所言真假,但内心还是相信的。

去了饭厅,厅中已经摆下饭菜,李明勋笑着说道:“贤侄坐吧,尝一尝这家乡的美味,听闻你幼年时还爱吃这道蚵仔煎,我让人遍寻安平,找到曾经为你郑家服务的厨子,尝尝,是不是童年的味道。”

郑经实在不知道李明勋为何对自己如此热情,如家中长辈一般对自己关怀备至,还一口一个贤侄叫的亲热,让他无所适从,郑经可是很清楚其父与李明勋的关系,虽然表面和平,但背地里却是水火不相容。

勉强吃了两口,郑经说道:“元首,父王派我来是请战的,贵国出兵八闽,我郑藩理当助战,如今天子为盟军领袖,元首为三军总司令,请元首下令,为我郑藩分配任务,郑藩愿意与贵国甲士一道,收复八闽,驱逐鞑虏。”

“我不是早下令给你父亲,让他自行其是吗?”李明勋随口吃着东西,微笑说道。

郑经脸色微变,不悦说道:“我郑藩大军想要从福宁州登陆,却是遭遇了贵国舰队的阻拦。”

李明勋诧异道:“这不会吧,郑藩与我国海军已经是盟军了,如何能阻拦你们呢?定然是郑藩弄错了。对了,按照大明与合众国的盟约,但凡军事行动,都要提前知会统帅部,郑藩怎么擅自行动了呢?”

“实在是军情紧急,家父听闻两浙清军南下福建,经由福宁州,因此率军登陆阻拦的,一开始便是派遣使者南下,却实在是来不及,便是提前动手了。”郑经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原来是这样,真是难为了你父亲了,这么为我国着想。”李明勋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李明勋才是不会相信郑经的说辞,军情紧急是真的,但清军经福宁州南下却是假的,清军在东南沿海的军队调度都是通过陆地,闽浙之间更是以仙霞关为主,很少走沿海地带,而军情紧急却是真的,但不是合众**情紧急,而是满清军情紧急。

合众国这次征伐八闽,动用的兵力超过七万,陆军和海军都是精锐尽出,而满清方面,岳乐负责东南海防,未免郑藩上岸,只调遣了部分兵马南下延平府支援,囤积兵马不到六万,合众国战力远胜清军,且合众国发动对闽攻势,不仅瞒着清军,也对郑藩隐瞒,等漳州和福州两面进攻的时候,郑藩才是得到消息,清军已经节节败退,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出手,那郑藩在福建沿海连一块容身之处都没有,对于在福建有着极大影响力的郑藩来说是绝难接受的。

但李明勋的计划本就是如此,福建之战,就不想让郑藩插手,也不想让郑藩在福建分得利益。

“家父说,以往与您多有误会,但于抗清大业来说,私人恩怨实不算什么,因此想与阁下勠力同心,共襄盛事。”郑经小心的看着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放下筷子:“那国姓想做,什么呢?”

郑经见李明勋语气有所放松,连忙说道:“父亲想率大军登陆福建,为福建会战出一把力,父亲希望为盟军夺取仙霞关,阻挡清军从江南、两浙的援军。”

“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国姓费心,仙霞关于我大军来说,算不得什么。”李明勋随口拒绝,开玩笑!若是让郑藩捏住了仙霞关,那岂不是挡住了合众国北上两浙的必经之路,如果合众国处于弱势防守,巴不得有人挡在仙霞关,可如今合众国的军队在东南高歌猛进,可不希望有人挡道。

郑经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只得把实话说出来:“父亲也曾想协助贵国水师在福州府的行动,与您的大军合兵延平,为聚歼清军出一把力。”

李明勋点点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条件,反问道:“你父亲想要什么?”

“父亲想要漳、泉二府为藩地。”郑经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我与令尊相识十数年,纵然有些许龌龊,但尔父胆略过人我确实知道的,难道蜗居舟山多年,消弭了气性?”

“阁下何出此言?”郑经问道。

“我大军北上八闽,杀的清军丢盔弃甲,八闽光复在即,便是郑藩谋取藩地,也当如西南三藩一样,于战地开藩,以藩地翼护后方,如何想藏居我国之后,享受富贵荣华?”李明勋声音提升了一些,问道。

与迁界禁海时不同,这次福建开战,甫一开战,李明勋便向世人宣布合众国光复八闽的决心,既是光复,轻易不会丢弃,八闽必然为合众国之土,若答应国姓的要求,岂不是合众国顶在前面,国姓在漳、泉经营,哪有这般好事。

“你回复国姓,便说八闽之战,我国一力承担,但请郑藩袭击江浙,为我牵制清军便是,郑藩要想要藩地,大陆地域广阔,大丈夫自可取用,何必拘泥于福建一地,又何必压抑自我,委曲求全。”李明勋对郑经认真说道。

他其实很清楚,以国姓的脾气,接受自己指挥,进军延平肯定是不乐意的,他想要福建的地盘,实际上还是想借助郑氏在福建的影响力罢了。

郑经听了这话,知道自己此行来使已经败了大半,于是问道:“元首如此说,那联军协战一事便是罢了,既然您说大陆地域广阔,但凭取用,那阁下可否调离舰队,以免影响我郑藩攻取福建?”

李明勋叹息一声,国姓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这厮嘴上对自己一直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这个时候又来占自己的便宜,合众国在前线打生打死,他在后面攫取胜利果实,这种事,李明勋可做不出来。

“贤侄这话错了,我国那支舰队并未阻挠郑藩行动,而是为郑藩协防舟山,贤侄或许不知,岳乐自知在福建并非我军对手,又担心兵败为清廷所责,因此有攻取舟山之意,郑藩出兵福建,岂不是中了清军调虎离山之计,因此我才派遣舰队巡逻舟山一带的。”李明勋堂而皇之的说着自己的道理。

郑经到底年轻,脸色一红,说道:“舟山防务,不用贵国担心。”

“舟山又不是你郑家的舟山,回去告诉你父亲,要是真出现我方才的担心,我国还是会仗义出兵,协防舟山的。”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

郑经顿时明白了什么意思,所谓的协防舟山便是和当年自己父亲趁着两广会战,利用协防的名义吞并舟山监国明军部队一样,这几乎就是明白的告诉自己,你敢占福建的地盘,我就敢占舟山。

郑藩在李明勋这里没有达到目的,实际上,郑经可不是郑成功派来的,对于开口向合众国要藩地这种事,郑成功是不屑去做的,但郑成功不是一个人,他已经在舟山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政治体制,俨然一个东南小朝廷,这个小朝廷有的是人要求他这么做,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选择与合众国合作的西南三藩相继获得或者扩充了藩地,这让郑藩的人很眼红,逼着郑成功效仿,但他们却不知道,在东南沿海,合众国是不会向任何人分享地盘的,而且发展到了这一步,合众国也没有必要与东南明军合作了。

郑经选择了离开,在府们外,他看到了来来往往的士兵,这些士兵是临时征召来的,手里拿着的不是武器而是各类家具,郑经看到之后顿时不悦,问道:“贵国元首这是打算在这府中久住吗?”

那侍从官笑道:“是呀,元首说,郑芝龙时代,这里便是福建的政治中心,他很想感受一下在这里发号施令的感觉。”

“这是我们郑家的产业!”郑经怒道。

侍从官笑了笑:“您只说对了一半,这是郑家的,却不是你们这个郑家的,而是北京的那位郑芝龙的,汉奸的东西,都会充为公用,如今,这属于合众国政府了。”

饭厅里,何文瑞看着满桌大半没动过的菜,让人拿了一双筷子,吃用起来,问道:“您何必对郑经那个小子那么客气呢?”

“文瑞,你说,郑经回去会怎么向郑藩交代,他说我对他很差,还是很好?”李明勋笑问。

何文瑞放下筷子,思索这个问题,想了想问:“有什么区别呢?”

“那区别就大了,郑藩也是是矢志抗清的,与西南各藩无异,可我只协助西南藩镇扩充藩地,而不帮助他国姓,郑藩那些人会怎么想?”李明勋反问。

何文瑞道:“虽然这与合众国的战略有关,但是我想,很多人会将之归罪为国姓与您的恶劣关系!”

说到这里,何文瑞明白了过来:“如今您拒绝了郑藩的联军条件,还威胁他们舟山基地,郑经若说您的态度很差,便是坐实了那些人的想法,若是您对他很好还不如说很差,因为某些人会想那是国姓在掩饰他们的猜测。”

“是啊,我叫两声贤侄,就可能导致郑藩内乱,何乐而不为呢。”李明勋说道:“如今来说,朱明这些藩镇中,郑藩最无用,如果能趁机兼并,至少换一个藩主,也是极好的。”

章五七 对策

郑经乘坐一艘快船返回了舟山港,来回不过十二三日的功夫,到了舟山却是听到了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合众国在福建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陆军的主力已经抵达了沙县,而海军陆战队则攻破了福州城,而清军的表现却是让舟山明军非常失望,这些与明军交锋时作战凶狠的各路清军,面对合众国的攻势却是表现的缩手缩脚,面对合众国两路夹攻,进退失据,不知如何应对。

而另外一个消息更让郑经有些难以接受,郑藩出兵近万登陆浙江宁波府,却是被满清驻守当地的绿营兵击退,已然退回了舟山群岛。

两日后,在舟山的府邸,东南明军正在进行军议,郑经年轻,还没有发言权,静心听着,虽然宁波之战吃了亏,但却掌握了满清在浙江海岸的军事部署,郑经发现,岳乐在浙江的军事部署与在福建完全相反,在浙江,岳乐采取的是前重后轻的部署方式,将浙江绿营靠前布置在沿海各府的交通要道,一般位于界线附近,派遣少量人马巡逻海岸,一旦发现明军上岸,就调遣兵马攻击,宁波失败便是登陆近半,遭遇了清军数千兵马袭击,无奈只得后退。

两种不同方式在于清军对郑藩和合众国实力的理解,合众**队实力很强,还有专业的海军陆战队,滩头作战专业,登陆效率也很高,更有猛烈的支援火力,短时间内根本集结不起来击退的军队,靠前部署军队不仅会分散兵力,还给合众国各个击破的可能性,而东南明军的陆地作战能力就一直非常弱,所以清军前置兵马可以有效的阻拦和牵制。

郑经陈述完此次出使福建的细节,堂中文官武将尽是哗然,张名振道:“依世子所言,李明勋既不愿与我们合军,也不愿给予支援?”

“是的,李氏态度傲慢,心胸狭窄,光复大业,如何能与这等小人合作!”郑经正声说道。

张名振道:“那倒是不尽然,福建那边来人报,说东番元首有意助我等攻伐浙东呀。”

张名振这话一出,郑经喝道:“放肆,你们竟然私下也东番联络。”

也怪不得郑经愤怒,当初舟山之变后,郑成功整合东南沿海的抗清力量,在把郑彩排斥到了琉球,其余勋臣南下南洋之后,顺利接手了舟山,但舟山还存在一股力量并未完全被吞并,这就是文官派,以张煌言和沈犹龙为首,而起麾下还有张名振这等将领,但随着永历封郑成功为延平王(永历九年),让其主持东南一切抗清事业之后,郑成功主导东南明军已经是定局,而其中最重要的是,郑成功垄断了对外一切权力,无论是与永历朝廷联络,还是联络外邦,诸如朝鲜、琉球、合众国等,当然,这也包括与满清的谈判,张名振与合众国联络,可以说是犯了郑藩的大忌讳。

张煌言笑了笑,说道:“世子切莫误会,老臣从未主动联络东番,只是前些时日,延平王派遣诸多官将前往闽浙劝募粮饷,其中前往泉州的黄谋听闻东番出兵八闽,便是借机联络,那东番元首与其洽谈,说是可助东南明军攻伐浙江沿海,若得手,则与东番守望相助,而浙东之地也可为我东南明军所有,是为郑藩藩地呀。”

这几句话可谓是四两拨千斤,直接把秘密的私自联络变成了使臣在外的临时起意。实际上,迁界禁海对合众国的影响并不大,反而对郑藩的影响巨大,郑藩一直以来靠的是舟山鱼盐之利和走私贸易,无论是鱼盐还是走私来的南洋货物,市场都是在闽浙沿海,而走私商人喜欢的也是闽浙出产的丝绸、生丝和茶叶,迁界禁海之后,东南与内陆断绝,走私货物的数量和质量都是降低,但价格确实增长不少,上岸打粮也总是入不敷出。

而在战略上,郑藩和文官派还是有出入的,文官派继承自鲁监国余脉,体系里本就是两浙、江南的文人,而两浙又在舟山近前,所以一直以来主张攻占浙江,但郑藩起于福建,与八闽渊源极深,因此重点在经营福建。

“肃静!”

一直沉默的郑成功沉声说道,震慑住了所有人,这位国姓爷主导东南明军之后,威望很高,对内一直是高压铁血政策,但凡忤逆者,无论文官、武将尽是诛杀,一般都无人敢招惹。

“延平王以为此事如何?”一旁的朱以海问道。

郑成功轻哼一声,道:“不过是东番人挑拨离间的小伎俩罢了,目的就是让我东南分裂,其好吞并,诸位如何能上当。”

说着,他环视一周,眼睛盯在了张煌言的身上,正色道:“日后,东南军令自延平王府出,无论有意还是无心,各部各镇日后不得与东番私自联络,虽说天子授权天下兵马由李明勋一人号令,但他还管不了我们的内政!”

众人无人敢反驳,郑成功道:“如今闽浙已为战场,满清精锐云集,取何处为藩地皆是困难重重,不如择机北上,直捣黄龙,一举光复南京城,以为社稷,届时号令天下,又何必屈居他人之下!”

“若真如延平王所言,当真是功盖天下之举!”张煌言眼睛通红,赞许说道。

张名振也是赞同:“如今满清精锐尽在西南和东南,江南空虚已是定局,我王师择机出师,定可一举荡平丑虏,只是不知延平王何时出兵?”

“再等几个月,满清亦组织北方清军南下,东番通报之讯息,由多尼所率鞑军有七万之多,若避不开,则大事不成。”郑成功道。

众人皆是同意,相互看看,却总觉有人未曾开口,略略思索便是看向沈犹龙,沈犹龙低头不语,当年鲁监国时,也曾率军入江南,接连攻城略地,却是在南京城下失利,预料的振臂一呼,天下景从的场面并未出现,虽说如今军纪和实力都比十年前好的多,但沈犹龙仍心有畏惧,见众人看向自己,沈犹龙道:“破釜沉舟之举,但愿延平王可一战定乾坤。”

在这些人中,沈犹龙算是理性的,但理性之人耐心也是有限的,沈犹龙自崇祯末开始抗清,十数年过去了,毫无进展,十余年来,明军或放弃自保,或投降新朝,如今抗清力量绝大部分掌握在藩镇之手,即便如此,也是胜少败多,唯有合众国一枝独秀,却从未复明之念,沈犹龙尝试或很多法子,但终究还是失败了,他虽有为大明效死之心,却无光复大明之力,早已心灰意冷,如今见郑成功有意入长江,夺南京,他心中知道冒险,却也只想奋力一搏,胜则实现毕生志向,败也是一生解脱。

永历十一年末,福州城。

乌穆骑着高头大马进入城内,城内百姓一片欢腾,纷纷举着刚刚剪断的辫子,迎接陆战队的士兵入城,士兵军装严整,甲械精良,列队入城,惹的一阵又一阵的欢呼之声,实际上,在福州城下,合众国并未遭遇过多的抵抗。

福州本是福建一省之重心,可却非交通之要道,又靠海太近,在岳乐的计划中本非必守之地,因此在闽江防线被突破之后,延平府的清军非但没有往福州增兵,还将福州守军调走大半,一时之战福州府震荡。

实际上,各地州府都是如此,在合众**队开赴之后,城池的守军直接撤走,或者接受合众国的条件投降,然后城内官将一哄而散,撤往延平,使得合众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接连收复福州、兴化、漳州和泉州四府,每到一地,合众**队就会立刻清算城中与满清朝廷有关系的士绅官宦,而对百姓是秋毫无犯,并且下令免去永历十二年以前的全部欠税,而坊间传闻,新朝还会把收缴的士绅的土地均分给百姓,更是得到八闽各地百姓支持的。

进入福州之后,东南战区司令部和福建行政长官区先后宣布成立,乌穆担任东南战区司令部司令,而福建行政长官则由何文瑞担任,迈出了合众国在传统汉地进行大规模行政统治的第一步。

大军开进福州城,仪仗队经过最繁华的街道前往福建巡抚衙门,那里已经被确定为东南战区司令部,乌穆惬意的接受来自百姓的欢呼,忽然他身边一位骑兵翻身掉落马下,乌穆正要呵斥他失仪的时候,坐骑忽然人立而起,大声嘶鸣直起来,乌穆胯下这匹白马是纯血的卡提阿瓦马,他眼角瞥到爱驹的屁股上有血染开,顿时觉得不对,此时,护卫队长忽然出手,一把把乌穆拉下马匹,护在身后,大声吼道:“有刺客,有刺客!”

当即,街道之上大乱起来,欢迎的百姓四处乱跑,惹的鸡飞狗跳,护卫组成人墙护住乌穆进了旁边一家店铺,待停下来的时候,乌穆发现身上华丽的军装已经被弄脏,他怒道:“是何人在作祟。”

护卫队长指了指远处一家酒馆的二楼,说道:“将军您看,刺客在那里袭击的,用的是火枪。”

“带几个人过去,分开包抄,必须抓住活的来。”乌穆看那还有火绳枪打出的白色硝烟的烟团,又因为欢迎仪式被打乱而愤怒,立刻命令道。

也无需乌穆吩咐,护卫队把他保护进了一边的商铺,仪仗队的士兵已经冲向了那酒馆,这些仪仗队士兵可不是台北欢迎外交使节的陆军仪仗队,而是从陆战队中挑选出的,身材高大的掷弹兵,这些战场上下来的铁血战士可不害怕区区刺客,此时入城也是全副武装,冲到酒馆旁,摘下手榴弹便是扔了进去,爆炸发生后,把炸的七荤八素的刺客用枪托打倒,二楼一共六个刺客,狭小的空间里被手榴弹炸死两个,一个重伤,在护卫队传令要活的之后,掷弹兵随手用刺刀杀了那个重伤的,提着三个刺客去了。

到了司令部,乌穆看到了三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刺客,一问才是知道,那群掷弹兵愣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这三个人抵死不说,乌穆高声道:“让何文瑞来,他对这活儿熟悉。”

何文瑞与乌穆交情不浅,二人都是李明勋身边人出身,当年也是一文一武的,何文瑞铁青着脸从门外进来,冷声说道:“这时你想起了我了?方才逃命的时候可没顾得上我。”

何文瑞刚从安全局调任福建行政长官,与乌穆一起入的城,乌穆见他浑身上下没伤口,一摸脑袋,尴尬说道:“忘了你了,呵呵,你不这也没事儿嘛。”

“那是,入城仪式,你穿一身将官礼服,和孔雀开屏一般无二,我哪里还能入刺客法眼呢。”何文瑞淡淡说道。

“把你的兵叫回来,莫要在城里生事,这也算是治安案件,交由我了。”何文瑞把这事儿揽在了自己身上,他手下有几个是从安全局里出来的嫡系,业务倒也没有全丢了,不消半个时辰也就搞清楚了这些人的来历。

六个刺客全部都是本地豪族豢养,所谓豪族自然是福建的士绅大族,这些注定被合众国清算的群体如今处于最为疯狂的时代,福州的士绅没有料到满清朝廷会直接放弃福州这样的大城,任凭东番占领,而士绅与合众国是天生的敌人,对抗是必然的,他们除了继续支持岳乐的朝廷大军,也在各地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抵抗,刺杀只是其中一种方式,事实上,福建各州府县城投降的很快,但是在基层,尤其是士绅盘踞的乡镇,已经有士绅开始组建民团一类地方武装进行抵抗了,显然,士绅们作为这个帝国上千年来的既得利益者,是没有那么容易放弃自己的利益和特权的。

“镇压!对付这群狗东西,就要用最严酷,最惨烈的方式镇压,绝对不能妥协!”劫后余生的乌穆挥舞着拳头说道。

章五八 仙霞关

刚从刺杀中活下来的乌穆心里发着狠,恨不得把所有能抓到的士绅杀个干干净净,但何文瑞却知道没有这么简单,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行政长官是合众国在传统汉地的第一个省级长官,自己的一言一行影响的是整个中国,自己的每一项政策,都是未来对待整个满清占领区的范本,这实际上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决断的了,甚至李明勋也做不出决断,需要元老院和所有的议员参与进来。

福建之战是反攻大陆的第一步,也是‘改朝换代’的第一步,每一个举措都影响深远,而何文瑞目前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把福建各地对合众国占领的反弹、反应汇总之后上报元老院即可,他目前要做的还是协助东南战区击败延平府的满清军队,完成对福建乃至周边地区的占领。

实际上,李明勋也不知道对传统汉地该施以什么样的统治政策,影响如此多人的政策可不是拍脑袋决断的,更无法全盘借鉴古今中外的政策,从古到今,除了奴隶制走向封建制度,何时面临过如此宏大的政治命题了,所以他知道亦步亦趋,通过实践去感悟,他需要知道百姓需要什么,也需要知道改革有什么阻力,唯有如此,才能争取更广泛支持的情况下,消灭掉封建残余和满清势力。

在永历十一年的最后,李明勋返回了台北,与家人团聚,同时在国内展开更大范围的政治磋商与妥协,为日后光复汉地制定切实有效的政策,而满清与合众国之间的战争也随着年关将近而暂时停顿下来,原因很简单,满清方面不掌握主动权。

合众国在满清闽浙集团的东南和西南方向形成了两个重兵集团,每一个在兵力上都少于清军,但是每一个又不是清军可以一口吃下的,而岳乐又不想放弃延平大营带来的优势,只能是坐以待毙,而合众国原本的速战速决的计划却遭遇一个战前没有考虑到的阻碍,那就是士绅阶层的反弹。

士绅们派遣此刻刺杀东南战区司令仅仅是行险罢了,其对在福建战事影响最大的就是对补给通道的袭击,这些士绅很清楚,他们与合众国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所以尽可能的进行破坏和抵抗,士绅组织民团袭击运输和征粮的辎重部队,破坏桥梁、渡口和船只,火烧港口,毒害士兵和牲口,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一度牵制了大量的兵力。

东南战区派遣士兵下乡清剿,虽然杀灭不少,但终究还是斩草不除根,乌穆与何文瑞终于认识到,相对于这些盘踞地方的士绅豪族,满清军队还是好对付的,最终,乌穆选择提前动手,发起福建会战。

永历十二年二月初,东南战区得到了援军的增强,从北洋战区开赴来的义从军和治安军达一万八千人赶到,而海军则组织了一万人规模的武装水手上岸,使得东南战区的兵力一跃超过十万人规模,而乌穆也适当修改了作战策略。

首先是海军陆战队从福州出发,沿着闽江而上,一路突破攻入延平府境内,而陆军则从沙县向海军陆战队靠拢,最终双方合兵一处,然后以闽江为补给线,暂时切断潮州-漳州-延平的陆地补给,以免遭遇更多的损失。

闽江的通航条件并不是很好,大船只能通航至闽清县,自此以上到延平府城则是闽江中游,福建多山,这一段闽江落差很大,一直到延平府一带,干流与两条支流汇合,水流平缓,陆战队在闽清扩建了接驳码头,并且让海军水手参与运输,虽然船小水急,但终究效率还是高于陆地运输,还能避免遭遇士绅组织的民团袭扰。

而清军方面的反应则更为保守,无论是出于前线的岳乐还是洪承畴还是身处后方的满清朝廷都完全没有想到,合众国会在清军大举进攻西南的情况下,分兵攻入福建,更没有想到,合众国会有如此多的精兵,在满清的计划中,合众国应该集中全力去协防西南藩镇防守的。

显然,一个刚丛野林子跑出来不到百年的民族是无法理解一个新兴国家的效率和能量,也不能相信大明与合众国之间的战略合作。

岳乐完全没有反击的胆量,在东南战区的两路大军向延平府夹击而去的时候,岳乐直接把大军收缩回了闽江的北岸,即支流建溪与干流西溪之间的交叉口,利用水量充沛的河流来阻挡来自合众国的攻击,这一部署不仅利用了河流带来的地形优势,还把江西通往福建的杉关和浙江通往福建的仙霞关护在了身后,而这也正是进入福建两大最重要的陆地关口。

福建清军的意图在于固守待援,从确认合众国出击福建不是佯攻之后,满清的战略只能为之一变,原本支援西南战场,作为第二波攻击力量的多尼将率领北方精兵南下福建,以作支援,而确认合众国的主要力量集中在东南之后,洪承畴和罗托加大对西南的攻击力度,意图一鼓作气解决西南的明军藩镇,如此,满清与盟军之间的攻防关系变成了对攻态势,就看谁能率先打开局面了。

海军的内河舰队率先夺取了闽江上的河流控制权,继而陆战队发起了渡河作战,作战进行的非常不顺利,几次试探都是无功而返,福建少有平地,此处又是河流交汇之处,河流两岸多是丘陵,登岸之后难以打开局面,虽然这里的河流已经算是少有的平缓之处,但仍然难以在短时间内修造浮桥,清军在丘陵背部和山林中周转兵力,根本无法准确发现敌人的薄弱之处,一直到三月底,强行渡河作战结束。

无奈之下,乌穆只能暂时放弃了强行开启会战的打算,他派遣多亚率领山地旅和部分义从军,组织了一支万余人左右的军队,从闽江下游渡河,翻越山岭越过了闽江进入了建宁府境内,一路沿着建溪北上,直取仙霞关。

多亚率军沿着建溪北上,以前锋伪装成绿营兵,一路昼伏夜行,遇到城镇多是绕过,不得绕过者,一律攻占,向城中大户士绅强征米粮骡马,继续北上,只用了十三天便是抵达了南浦县,休整两日,侦查了仙霞关的情报后得知,清军在仙霞关驻守兵马不过两千余,多是绿营。

仙霞关号称两浙之锁钥,入闽之咽喉,号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两千余兵马看似是够了,实则完全不值一看,仙霞关是四大名关,可不是普通人想象中,两山夹一城那等简易关口,仙霞古道长达十里,分部着四大关城,而北起浙江江山,南达福建浦城,二百余里路,尽是山路,曲折下闸,两侧山高,中间谷深,接蚰联峰,中间山岭隔绝,号称仙霞六岭,正是因为仙霞岭最为险要,才是修筑了仙霞关。

由于迁界禁海,陆地的运势更为频繁,仙霞古道之上来往商旅很多,而绿营兵要把守四个关城和上百里的山路,纵然两千多兵马,亦是无法完全控制。

浦城之下,白七新挑选了百十个兄弟装扮成商贾,将城中百姓脑袋上剪下的辫子贴在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上,牵着马骡上了仙霞路,在仙霞路上,这类商贾很多,原因很简单,仙霞路穿山越岭,极为险要,尤其以十余里长的关口路,更是要拾级而上,只有马骡人丁方能使用,车架是绝对不成的,来往闽浙的商贾都是马帮的形势肩扛马驮的,人自然是多了不少,白七新让人分了两拨,前后分开向着仙霞关的第四关而去。

到了关门,才是看到十几个绿营兵耷拉着脑袋守住了门口,一个千总坐在竹席搭的棚子下面,面前放着一个铁皮箱子,过去的人都要往铁皮箱子里扔钱,原来是收起了过路费,白七新给手下一个弟兄使了个眼色,问了一句,才知道这过路费是为延平的战事新收的捐饷,按照人和牲口的数量收钱,看样子,绿营兵倒也懒得检查货物,倒是不易发现货架里藏着的刀剑了。

白七新带着第一队人马过了最后一关,向第三关而去,仙霞岭的四道关口,后三关靠的近,只有第一关孤悬在山的另一侧,中间的关口没了收钱的,士兵也是不盘查,顺利过去,一直到了位于山顶的第二关,白七新忽然听到身后传令枪响,回身一看,第四关已经乱做一团,绿营兵在关城门,旗帜在闪,白七新顾不得许多,忽然拔出刀子,把身边商旅的马屁股插了两刀,造出混乱之后,大声叫着杀人了,快速跑下山,夺取第二关。

第一关上的清军人最多,足有百余人,关口处的营房里还不断往外钻人,白七新自知无法夺取,只得先夺取制高点上的第二关,其麾下士卒伪装成抱头鼠窜的商贾,跑到关口忽然爆发,拔出货架上藏着的刀剑,对着绿营兵一阵砍杀,边杀边喊:“东番兵杀来了,大家伙快跑啊。”

绿营兵乱做一团,一时间失去组织,而多亚已经率领山地旅的前锋赶到,也是他们惊醒了关口的守军,大军赶到撞开刚刚关上的关门,夺取了后面的关口,山地旅士兵明晃晃的刺刀震慑住了绿营兵,顺利与白七新的士兵合兵一处,一个突袭便是夺取了三个关口,却未曾来得及占据最险峻的第一关。

仙霞岭第一关夹山而建,高不过五米,长约六十米,半圆顶的关门极为雄伟,清军在此驻扎了五百多人,想来若是久攻不下,那么来自浙江的清军就会赶到,仙霞关以条石为主要材料,最不耐火炮攻击,但山路艰难,此次突袭仙霞岭也是没有携带重炮,幸好仙霞关也不甚太长,第二日,山地旅的猎兵攀爬上两侧的山顶,居高临下,利用线膛枪射击关口上守备的清军,守军在关口无遮无拦,小半个时辰便是被射死上百人,其余见山地旅主力列阵前进,最终一哄而散,陆军顺利占领了仙霞关。

多亚率领主力占据关口,修筑防御工事,同时派遣白七新下山征集军用物资,从福建浦城征集的粮草自然由山地旅的士兵押送丁壮运送上山,而白七新则进入浙江,再次伪装成商贾和溃败的绿营兵,冲进了江山县城,顺利占据了这座距离仙霞岭最近的浙江县城清洗了个遍,把征集来的粮草运送上了仙霞岭。

满清的反应之慢让多亚极为诧异,事实上,在仙霞岭陷落之后不到五天的时间里,延平大营中的安亲王岳乐和闽浙总督陈锦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但是他们却毫无办法,根本在于无兵可以差遣,浙江清军还在防备郑成功,而延平大营的岳乐也处于被动的局面,乌穆在闽江对岸不动,他也不敢动。

到了三月中旬,在得到仙霞关已经到手,周边并无强敌之后,乌穆派遣张世新和白荣安率领义从军一万四千余,前往了仙霞关增援,这一次,大军一路攻击,先破府城建安,再北上崇安,占领了建宁府大部分区域,而仙霞关的山地旅也是下关,占领浙江衢州府部分。

而延平的岳乐也就是没有任何动静,这个时候,乌穆已经确信,在得不到多尼的支援之前,岳乐是要以避战为上了,在得到清军已经已经在开春化冻后,顺京杭运河南下之后,乌穆派遣了第三支援军北上,这次派遣的是陆军一个整编师,李山的第一师,四月初,第一师、山地旅和义从军分别从崇安、浦城和江山三地攻入江西,先后突破岑阳关、焦岭关和谷口关灯武夷山九大关口中的三关,进入江西境内后,连破广饶府中四个县城,沿着锦江往下游而去,此时此刻,动与不动已经由不得岳乐了。

推荐一本朋友的书《无双庶子》,漫客巨的,这是我写小说以来的难兄难弟,也有两百字完本小说了,都是架空的。请各位品鉴一番,给个收藏,他新书正需要。

章五九 休止

仙霞关破,岳乐岿然不动,是因为其延平大营囤积粮草极多,完全可以支应到多尼的到来,更重要的是,其身后还有通往江西的杉关,自古有‘闽之有仙霞、杉关,犹秦之有潼关、临晋,蜀之有剑阁、瞿塘也。一或失守,闽不可保矣’。

但陆军从闽北进入江西则造成态势完全不同,江西一直是满清后方,江西精锐多西调加强西南的攻势,剩余的兵马或在沈永忠麾下效力,堵在赣州,挡住梅关北上的琼藩军队,或从杉关入闽,加强延平大营,如今江西被寇,后方失稳,更可怕的是,陆军一路西进,便可破广信、抚州、建昌三府,这意味,江西与福建的交通被完全切断,在江西兵马无法阻挡的情况下,唯有延平大营的清军回撤,才能保住后路。

永历十二年四月下旬,清军开始从延平城撤退,岳乐亲自指挥撤退行动,首先是江西绿营回防杉关,保住退路,继而是浙江、江南绿营,岳乐亲率麾下八旗押阵福建绿营殿后,步步为营,全面后撤。

计划非常完美,但实施起来却状况百出,江西、浙江绿营先后发生大规模的哗变,抢劫延平、邵武两府,一路烧杀返回江西,这些外地客军如此表现,其原因源于缺饷,两广会战之后,满清一路高歌猛进的局势为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数千里战线上的攻防战守,而迁界禁海又破坏了沿海数省的赋税,使得其积攒数年的钱粮也只能支应起云贵战场的全力开销,即便是如此,在永历十一年,因为战事吃紧,满清恢复了朱明时代的‘三饷’以此增加了五百多万的财政收入,但仍然支持不起东南西南两场大战,在资源早已调配西南之后,东南战场财政吃紧,许多绿营兵往往拖欠饷银,如今大撤退,外省客军自然趁机抢掠截杀,以补足欠饷。

客军抢掠迅速扩大到浙江和部分江南绿营,使得延平撤退失去了秩序,在清军离开延平府之后,海军陆战队与部分海军水手强渡闽江,迅速占据了延平府的码头,城中百姓已经被兵灾祸害过了,见合众**军纪良好,且出钱粮雇佣使船、拉纤、搬运之人,纷纷响应协助,大军不出五日便是全部渡江,而陆军骑兵在渡江之后,迅速组织兵马追击,乌穆组织了数队兵马,分别派遣往大路小路的追击,迫使清军放弃诸多钱粮辎重。

在延平、邵武二府境内,爆发了大小十余次战斗,陆军凶猛冲杀,而清军却是无心恋战,清军多次是击溃,以至于殿后的岳乐也无法掌握福建的绿营,被迫率领八旗精兵杀出血路,先撤往杉关。

乌穆与巴海各自率领骑兵前出,分队追杀,半路之上,乌穆的率领的混编骑兵旅被福建绿营马得功部所阻挡,而巴海的麾下以轻骑兵和龙骑兵为主的骑兵部队却是突进到了光泽一带,此地距离杉关不过百余里,抓了一批福建逃兵才是知道,岳乐率领八旗正在光泽码头渡河,巴海迅速集合兵马追击。

光泽附近已经闽江支流的上游,两岸几乎都是高山密林,码头处于光泽城外,立于两山之间,是上游少有的平缓地段,但水流依旧湍急,清军在此有大小船只四十余,还有可以过马匹和兵卒的码头。

巴海登山而望,但见码头附近地形开阔,而大量火炮和辎重车辆因为渡河不成而抛弃在路边,此间的清军已经得知追兵赶到,在河流南岸,立起栅栏,连住大车组成工事,骑兵部署在两翼,而鸟铳和弓箭手则布置在工事后面,南岸清军有近两万,骑兵也有近千,几乎是巴海麾下兵马的三倍。

随着号角声响起,合众国骑兵组织了攻击,巴海率领的骑兵中以龙骑兵为主,辅之以部分轻骑兵,巴海组织龙骑兵绕行清军左翼,攻击其骑兵,龙骑兵在马上以燧发枪射击,无论射程还是杀伤力都远超对面满洲八旗手中的角弓,八旗骑兵白白挨打,只得冲击近前,以骑弓射之,龙骑兵退后,轻骑兵上前,列阵骑墙两道,轻易便是撕碎了清军的少量骑兵。

而面对规模巨大的步兵大阵,巴海没有以卵击石,而是命令骑兵后撤,沿途收拢清军遗留的火炮,这些火炮因为不能过浮桥而被抛弃,但是大部分都被清军损坏,只得可以用火炮六门,幸好,巴海联络上了被阻隔的乌穆部,接洽之后,接应了两个飞骑炮连过来,使得巴海麾下有红夷炮三门,大佛郎机三门,四磅炮八门和轻型榴弹炮四门,巴海以炮轰击清军大阵,清军营中多是劈山炮等一类的小炮,反击而不得,而阵列又是临时组建,士兵无遮无拦,在榴弹和霰弹的攻击下,很快大溃。

清军不论满汉,不分八旗还是绿营,纷纷跑向浮桥逃命,抢夺船只,有些人甚至索性跳河逃命,龙骑兵下马列阵,用燧发枪齐射把万余清兵压到了河边,一排排的齐射打倒成百上千的人,河流为血染红,尸体飘流而下,而清军大乱之下失去秩序,浮桥承受不住,直接崩断,而此时,飞骑炮也靠到岸边,以霰弹覆盖河边清军,清军如同麦草一样成片倒下,有些人想要投降,跑向岸边,也是被燧发枪射死。

一直到龙骑兵和炮兵都没有了弹药,射杀才是作罢,整个河岸尸体遍地,清军自相踩踏之间亦然死伤很多,巴海所部杀五千余,俘近八千,亦有数千人、尸落水不知所踪,也成为福建之战最大的斩获,唯一可惜的是,岳乐登船离开,派一章京穿其衣甲、举其大纛指挥,方逃得性命。

乌穆率领大军赶到的时候,清军已经烧了河对岸的船只、码头和剩余浮桥,直接往杉关而去,陆军四处搜罗船只、打造木筏渡河,清军毫无抵抗意志,渡河过去的掷弹兵和猎兵打散了部分绿营,集结队伍扑向杉关,杉关依杉关岭而建造,左有猪石山,右面是黄狗岭,南北山脉绵亘不决,与仙霞关不同,杉关不仅在夹山筑关城,还在山脊之上修筑城墙,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岳乐率领残军退入江西境内,他很清楚,如果杉关不保,那么就造成江西与福建二省的陆军合兵一处,届时再难抗衡,于是亲自挑选满汉八旗四千余,镇守杉关,同时调遣各路兵马会剿入赣之合众**,随着江南、北方各路绿营兵相继赶到江西,在江西加派的饷银补足了欠饷,江西境内逐渐稳固了下来。

陆军猛攻杉关数次,皆是不克,杉关地形险要不说,道路也是极为狭窄,根本展不开兵力,合众国赖以为生的步兵大阵和步炮协同也施展不开,幸好乌穆也不只拘泥于杉关一地,分别派遣兵马夺取武夷山主脉上的九大隘口,此非入闽主要道路,清军疏于防范,许多关隘没有驻防兵马,有些驻防兵马甚至不知八闽局势,以至于被陆军轻易攻克,只是这些关口非大军可出入之地,因此远不如杉关交通便利。

随着雨水增多,入赣的陆军和陆战队相继撤回福建,在内陆作战困难重重,补给不便,东南战区先是堵住入闽的几个关口,继而分派兵马占据八闽各州府,在邵武府和建宁府形成两大重兵集团,由乌穆和李山分别统帅,此后,东南战区又进行了几次规模相对较小的军事行动,也都是趁着清军在浙江兵力不足而大行攻占地盘。

李山率领陆军从仙霞关入浙江,收复衢州全境,又入金华府,却是不恋战而南下处州,陆战队也不急于收复福宁州,反倒是从浙江温州登陆,最终与陆军在处州府合兵一处,并得以劝降浙南和闽东北的大部分清军,军事行动一直持续到永历十二年的七月,多尼率领主力赶到江宁为止,而此时,合众国不仅光复除却杉关之外的八闽全境,还向北占据浙南的衢州、处州和温州三府大部分,而舟山的郑藩也趁着浙江清军收缩之际,占领了台州和宁波部分州县,但随着多尼大军赶到,又是主动放弃了。

此时的大陆局势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隆武当政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隆武朝廷大约也就统治或者名义统治类似的区域。

进入永历十二年的夏季,东南战场基本处于休战状态,第一阶段的作战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看满清该如何反应,也就是多尼率领的那支援军的动向,实际上,几乎不用考量,那支军队肯定是要用在东南战场的,毕竟东南战区已经逼近了满清的江南和湖广两大财赋重地。

西南的战局依旧处于拉锯的状态,湘西全部丢失,白文选退守全州,构筑了全州到桂林的防线,非常稳固,贵州大半丢失,特别是山地旅从贵州调往福建之后,李定国失去了最强的一支军队,不过他手中兵力依旧充足,不断用秦藩兵与满清对耗,他手中的晋藩和蜀藩都未曾动过,而守住梅关之后,琼藩派遣精兵西去云贵,接受李定国的调遣,云贵一带的力量再次得到增强,而在贵州会师的清军各部在筹划最强一波的攻击,目标直指向云南昆明。

云南内部颇有动荡,各地土司相继生乱,而朝廷那些吃干饭的文官纷纷主张撤往广西甚至广东,移陛是大事,特别是在战时,关乎军心士气,永历朝廷几次请求移陛,都是遭受了晋王的拒绝,朱由榔求情的私信甚至寄往了台北,寻求李明勋的支持,李明勋置之不理,李定国却是发了狠,不仅拒绝了皇帝移陛,还亲自返回昆明,护从皇帝亲征,把永历从安稳的昆明城拉到了贵州的前线,弄的皇帝是苦不堪言。

盟军方面基本达成了战前的规划,用贵州换了福建一省,而且还略占便宜,而清军在江西和浙江积蓄力量准备反攻,合众**却在八闽和浙南大规模的镇压反动力量,福建倒是出现了过去常常在满清占领区出现的一幕,那就是大明朝廷发各类敕书印信给后方的抵抗力量,爵位和官职毫不吝啬,让其在满清占领区诶捣乱,如今满清也在福建和浙南大肆封官许愿,让当地士绅拼死抵抗,牵制合众国更多兵力,制造更多麻烦,也正是因为这些人的捣乱,东南战区的实力并未完全发挥出来。

除了封官许愿,满清在全国对合众国的妖魔化也一直在进行,导致福建各地出现了大量本不该出现的抵抗力量,而这些力量则属于一个相对尴尬的阶层——庶民地主阶层。

众所周知的是,合众国历次在大陆的军事行动和军事管理都以消灭缙绅团体和士绅阶层为己任,这些人与庶民地主一样都属于封建地主阶层,但却有有所不同,被合众国清算和消灭的是掌握大量生产资料、享受政治、税收和司法特权的缙绅地主,而庶民地主则是地主阶层中占据大多数的,但却没有那些士绅阶层的政治特权,这些中小地主要常常遭遇缙绅豪族的欺压,同时又在欺凌佃户和乡民,而这些人也是被满清所蒙蔽的,认为合众国要在大陆清算消灭一切的富户。

在东南攻入福建之后,这些庶民地主因为听信了满清朝廷对合众国的妖魔化,以及在迁界禁海中,本身就受到合众国支持的所谓义军的侵害,所以一直对合众国非常敌视,因此团结在大缙绅大地主身边,组织民团与合众国对抗,而合众国目前的政策中,对这些人的政策相当模糊,在过往的军事行动中,或者在军事管理潮州、登莱等地的时候,为了得到佃户、贫民和手工业者的支持,将之视为与士绅团体一般,加以株连。

章六十 东南开考

永历十二年,五月末,福建南安。

夏季的暴雨如注,巨大的雨滴滴落在地面上,敲打着原本就泥泞的山路,大大小小的水洼之间,一个道士划着小船驶入了一个小小的码头,这道士头上戴着斗笠,身上穿着打湿的道袍,手持一杆木杖,身后的乌篷船里则是各种家用物什。

风越来越大,雨也越来越大,他那艘乌篷船在河流中翻起落下,狂风夹杂着雨滴打在他的身上,道士却是好不知觉,他伸出手,抓住了一只在河水中蹬腿乱窜的小虫,放在手心呵护,即便是码头上就有一躲雨的草棚,他也是不不上岸,盘腿坐在船头,带着斗笠和蓑衣,小心呵护着那小虫。

这是南岸一处很少有人知道的野码头,平日极少有人来,道士显然来这里不是一次了,因此很熟悉,但很快,他就坐不住了,上游不断有泡的发白的尸体随着河水留下,空气中出现了尸臭之气,道士的脸上写满了悲哀,道了一声无量天尊,便是再次盘坐,念起了道家的咒语。

天色越来越黑,半空中的乌鸦不时出现,随着雨水渐停,从树杈上飞下,落在尸体上啄肉吃,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小路上传来的轻快的脚步声,数量却是多了不少,道士警惕站起身,看向路的尽头,那里先是出现了一个身材佝偻的老者,提着一个粗陶罐子,却是道士熟识的人,但身后跟着的七八人便是他认识的,道士提起长竹竿,想要推船离开,但细看之下,却是发现那七八人举着的油纸伞下,却是峨冠博带的服色,道士眼睛一红,瘫软坐在了地上。

那佝偻老者走到亭子里,放下罐子,指着乌篷船上的道士,对那七八人道:“诸位要找的紫山农人便是这位道爷了。”

为首的青年是何文瑞,他笑嘻嘻的说道:“有劳老丈了,这些银子请拿去买酒吃,也谢你照顾我这位朋友多年。”

老者一看何文瑞给了五六个银圆,道:“多了,多了,一个便是足了。”

“让你拿去便是拿去,回去莫要多言,小心惹祸!”身边的护卫瞪眼说道,老人拿去银圆,便是快步走了。

“洪先生,请上岸!”两个护卫上前到了码头,一口便是叫出了这道士俗家本名,延请说道。

那道士微微摇头,道:“不知何处来的义士,烦请告知身份。”

何文瑞上前,摘下斗笠,说道:“老先生忘了我吗?呵呵,老先生上岸便是,如今这不是满清天,也不是满清地了。日月重照中华,八闽已然光复了。”

“是是你!”道士眼睛瞪大,高声叫出来。

这位洪先生本名洪承畯,福建南安人,说他名字少有人知道,但若说他的长兄洪承畴却是天下皆知的大汉奸了,洪承畯是洪承畴的三弟,与何文瑞也算是旧相识,当年洪承畴降清之后,满清大举南下,江南、闽浙相继崩溃,满清千金买马骨,对洪承畴是百般优宠,很快便是请其父母北上去北京,那个时候,何文瑞还只是统帅部情报处的一个普通人,因为情报处直接隶属元首,所以许多秘密事务是李明勋吩咐情报处,再由安全局配合。

何文瑞当年受李明勋托付,在八闽沦陷之时送一物件前往南安送达洪承畴之母手中,也是那时,何文瑞与洪承畯相识,何文瑞送去的是一柄精铁打造的拐杖,拐杖头部还有一机关,可以拔出一把短刀来,李明勋派何文瑞告诉洪母,若其真恨洪承畴做了汉奸,见面的时候就用这铁拐杖狠砸,再用短刀刺杀,方可解恨。

这对于洪承畯与洪母来说无疑是极大的羞辱,后满清召洪母北上,洪母恨洪承畴当了汉奸,见了面就是打,打的洪承畴抱头鼠窜,终究还是没有狠心杀了他,洪承畯以为自己母亲为国锄奸,却不曾想是这个结局,便是北上北京,劝说洪承畴,见了面便是劝洪承畴自杀,那个时候,洪承畴已经是内院学士,虽无实权,却也是汉臣翘楚了,如何愿意自杀,洪承畯破口大骂,想要刺杀却是靠近不得,惹恼了洪承畴。

洪承畴刺杀洪承畯,洪承畴逃离北方返回泉州府,幸免一死,其在泉州老家建立了一双忠庙祭祀抵抗安禄山的汉族英雄,其中祭祀的许远手指洪家家门,以表不齿,而洪承畴在多铎死在扬州之后,回泉州丁忧守孝,洪承畯想劝其忠孝一体,又遭诘难,自此逃离,居住于乌篷船上,从此‘头不戴清朝天,脚不踏清朝地’。

洪承畯听八闽已经光复,激动难以抑制,跪在了船头,问:“当真光复了吗?”

何文瑞道:“八闽已为我中华光复,全省五百万百姓剪胡辫,易冠服,天下清明了。”

洪承畯跪在那里,哭号道:“苍天啊,终于开眼了,我大明。”

何文瑞提醒道:“不是大明光复,是我中华合众国光复了。”

洪承畯听后大惊失色,他在何文瑞的搀扶下登上了数年没有上的岸,而护卫已经把亭子下收拾干净,那老农送来的瓦罐之中有一壶酒和一包粗盐,别无东西,那粗盐是洪承畯独居水上的必需品,酒则是老农送他解馋用的。

不多时,护卫托着一块石板送上切好的鱼脍,说道:“长官,这河里都是死尸,鱼怕是不敢吃,卑职从旁边稻田里抓了几条稻花鱼,虽不肥美,却也可以佐餐。”

何文瑞夹起一片,蘸了蘸盐巴,塞进嘴里,品尝了一下,笑道:“倒别有一番风味,洪先生也尝一尝。”

二人吃着,何文瑞便是把当前形势说了一遍,他倒是没有隐瞒,因为何文瑞此番前来是希望洪承畯出山效力的,洪承畯食不知味,怔怔的看着浑浊的河水,说道:“藩镇林立,贼寇当朝,大明虽未亡却已衰,乱世之后,又无圣贤柱国,亡之不久矣,不久矣。”

洪承畯依旧是士大夫的老样子,除了自身的这个群体,其余一概瞧不上,即便现在是藩镇勉强存续着大明的衣钵,但士大夫们依旧瞧不起那些流贼、丘八。

何文瑞重点还是告知合众国与朱明之间的合作关系,只是隐去了那些对士大夫阶层的‘迫害’,洪承畯听后,知道这也是非常之举措,更清楚木已成舟。

“何先生此次来,不只是为让老夫上岸的吧。”洪承畯知道何文瑞如今虽然只是福建行政长官,但却是掌握着包括广东潮州和浙南三府在内,合众国全部的实际占领区,实际上是合众国的东南总督,这样一个高官自然不会为小事而来。

何文瑞笑了笑:“老先生睿智,晚辈此次前来是求先生出山,担任东南科场主考一职。”

“科场?你们东番也有科举么,我怎么听闻,尔国为学历制度。”洪承畯反问道。

“哦,确实如此,只是东南光复十一州府,我国元首及元老院,特命开东南科场,为光复大业遴选人才。”何文瑞微笑说道。

洪承畯摇头,说道:“怕是千难万难,尔东番苛待士大夫之名,早已人尽皆知,此番收拾人心,恐怕是来不及了。”

“合众国从未亏待士大夫,而是惩治叛徒汉奸之属罢了,若无叛离中华之实,仕清自肥之举,我国又何曾苛待,只因士大夫之流多无耻怯懦之辈,世人才有这般想法,如今八闽光复,我国亦有收复中原,重整河山之念,早已公布惩治汉奸之法令,成法在前,如立誓于众人,受天下监督,岂有悔改之理?”何文瑞认真反驳着。

洪承畯问:“成法何在?”

何文瑞当然不能把《中华合众国刑法》、《中华合众国战时特别法令》等七八部事关士大夫阶层的法律全盘放在洪承畯面前,那些大部头的法律条文繁杂,洪承畯也难以在短时间内看过来,但何文瑞也有准备,将《告沦陷区绅民书》出示在了洪承畴面前。

这份《告沦陷区绅民书》便是李明勋返回台北之后,与国内元老、议员们商定、妥协和博弈的产物,将天下万民分为‘三教九流’等十七种,每一种会得到什么待遇一概写明。

最广大的自然是‘难民阶层’,所谓难民其实就是中华大地上数量最多的劳苦百姓,这群人的根本在于没有为满清效力过,当然捐税纳粮大家都有过,但合众国定义其为满清鞑虏所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因此不予追究,这些人只要割掉辫子,就被认为是难民,没有任何罪罚,相反,这群人大多还是贫民阶层,还会有授田等安民德政可以享受。

而在十七种中,真正要受到惩罚的还是那些享受满清朝廷特权,做满清爪牙的人,主要是做官、将、吏,参与满清的科举,主动为满清捐纳粮饷,参与反抗盟军,协助满清军队的人,但是惩罚最重的也不过是诛杀其亲族,连坐其九族流放,罪名越轻,惩罚就越轻,抄没家产和流放海外是惩罚,而株连的亲族也越来越少,从九族到七族、五族,一直到不株连。

而庶民地主阶层,大多属于不株连的类型,这些人顶多有兄弟子侄在满清朝廷中做小吏、幕僚、低级武官,直接不予株连,只惩罚其本人,如此把大地主和小地主区分开来,要知道,在封建社会,一个人拥有的财富是和其政治地位成正比的,家中或者族中没有功名在身,就算是家中良田千顷,家财万贯,最终也会落得家徒四壁的局面,而这次所谓的东南科场就是争取这部分富农和庶民地主的支持。

大陆不是台湾,台湾原本是个荒僻小岛,少有人烟,移民过去之后,可以在垦殖的过程中慢慢建立统治体系,但大陆不行,即便是经历十数年的战乱之后,福建仍然至少有五百万人口,如果一股脑的把所有的地主阶层全部扫清,那合众国便是没了统治基础,而所谓统治基础,至少要抓住本地具有影响力的人和读书人,而庶民地主就是两者的结合体,没了他们,合众国的统治将会悬空,而在本质上,这群人与贫民一样,对于朱明与满清的更替,也不过是随大流。

洪承畯虽然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却薄有雅名,是泉州有名的书法名家,而在其反大义灭亲反对洪承畴的过程中,积攒了更多的名声,何文瑞邀请其为主考,也是千金买马骨之举,一来,洪承畴与洪承畯的关系,启用洪承畯证明合众国不妄加株连,二来利用洪承畯的名声换取底层读书人的支持。

而洪家本身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洪承畴父亲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其能入学还是占了同族办村学的光了。

“东番开这门恩科,是为我大明选才还是为你东番举士呢?”洪承畯放下那公告,认真问道。

“当然是我合众国遴选官吏了,这一点,我不讳言。”何文瑞说道,他可不想骗洪承畯,不然会出大乱子。

“若是如此,恕老夫不能相助了。”洪承畯说道。

何文瑞问:“老先生为大明忠臣,晚辈一早便知,可如今大明式微,全靠藩镇和我国支持,存亡与否也不过是旦夕之间,大明若是没了,试问读书人的出路在何处呢,难道要背祖仕清,老先生知道,这是我国为读书人拿出的一条出路,可若是不成,读书人执意效力满清,那清算起来可就不会这么仁慈了,仕清是读书人之耻,为我国所灭是读书人灾难,烦请老先生继续挺立天地之间,观天下风云变幻。”

“慢着!”洪承畯高声喝道:“老夫不为你所用,读书之人便是要在背祖与毁灭之间选一路吗?”

何文瑞摇头:“那倒不尽然,晚辈只能说,老先生出山相助,读书人的路更宽一些,更好走一些,东南科场若取得成功,将来湖广、江南、中原亦可效仿,可若东南科场失败,那或许只能是死路一条了。”

说罢,何文瑞饮尽最后一杯酒,向来时路走去,走到拐弯处,何文瑞让人停下,不消半刻钟,便是听到一凝滞的脚步声传来,何文瑞高声道:“老先生,这里有马。”

犹豫不决的洪承畯松开手,听到声音,忽然一颤,一只被他护在掌心里的小虫子忽然掉落,正好落在脚下的水洼之中,他本能的要去抓,忽然发现那虫竟然蹬腿划水,自行上岸了,洪承畯脸色微变,甩开大袖子,追了上去。

章六一 公车上书

洪承畯随着何文瑞返回了福州城,很快,东南战区光发骑兵赶往东南十一府一州,将《告沦陷区绅民书》、《安民告示》、《东南科举布告》、《洪承畯致东南绅民之公开信》以及大量官方文件散发下去,何文瑞还让人复印了许多份大本营中支持东南开考的报纸,一并下发。

这个时候,东南战区在东南是高歌猛进,连破州府,而满清则是节节败退,但合众国实际控住各州府和大县,一些小县城、乡镇和部分卫所都为士绅民团所据,骑兵分散各处,将资料或挂于村镇门口,或立在县城左近,并且利用来往商贾和普通百姓散发,力图让更多人知道,而何文瑞也把东南科场的开考日期定在了七月一日。

在简单粗略的人口统计之中,福建八府一州共有人口五百万,潮州一府有一百二十万,浙南三府(并非全部占领)约有人口二百七十万,东南实际控制区,拥有人口近九百万,实际上,福建一战,就是让合众国的人口翻了一番,而按照合众国以往的经验,即便只是对这些人口进行基本的统治,也至少需要三万五千名行政、司法和治安官员,而所谓的基本统治就是收取足额的税收,对重大刑事案件进行公开审理和判决,治安上不出现有组织犯罪,包括叛乱,山贼和土匪。

如果从合众国官僚体系内全额调派官吏治理,意味着合众国三分之一的官员将要调往大陆,这种导致内部动荡的事情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而且从海外领地调遣官员前往时间上也不被允许。

所以,治理东南所需要的官吏,以大本营调遣为主,充任政府体系内的主要官员,包括行政、司法和治安官员,而配属的中低层官员、副职中的一半,则由合众国各国力大学的实习学生、统战学堂政法系毕业生担任,另外一半由科考选举的读书人担任,而科员、事务员等基层吏员,优先安置伤退军人和退役官兵,大部分还是要本地的科考产生。

这也就是说,合众国为本地的读书人提供了至少两万个吃公家粮的职位,虽然绝大部分的职位都与封建王朝的科举选出的进士、举人所担任的职位完全不同,但至少给予他们参与地方治理的权力和上升的渠道,当然,真正的缙绅士大夫对这些职位是嗤之以鼻的,但庶民地主和富农家的读书人并不会,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科举制度中的失败者。

而在各种资料下发之后不到半个月,何文瑞下发了第二种资料,这种资料便不是能公示的了,因为这是谣言,这个谣言五花八门,但格式都是一致的,一般是某某家族已经派人去了所在的州府,并顺利获得考试资格,而这一科参与的人很少,便是个廪生资质的,考试完也能被授予通判这一州府副职的高阶官职。

谣言一出,八闽之地到处都是往来的读书人,前往自己的州府报名参加考试,而到了所在州府之后,读书人接触了他们刚刚接触过的信息传播手段——报纸,各式五花八门的报纸上,几乎都是关于东南科考的新闻,考官、考生甚至于考题,也正是因为这考题,何文瑞遇到了第一个大麻烦,那就是士子公车上书。

(公车是汉代接待臣民上书的官署名)

何文瑞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阵阵鼓声,何文瑞不仅脸色发怒,喝道:“去看看是何人在闹事!”

他原本心情不错,因为福州城内已经充塞了来自东南各地的士子,这意味着,传统汉地的中低层的读书人开始接受合众国的政治体制,可谓迈出了第一步,在李明勋给何文瑞的亲笔书信中,李明勋提到过,能做到这一步,比歼灭满清十万军队还要重要,他正奋笔疾书给元老院写汇报文件,却是被人惊扰了。

书记官快步进来,说道:“长官,外面有人鸣冤鼓。”

“什么人这么大胆!”何文瑞放下笔。

书记官道:“是前来应试的各地士子代表,一共十二个人。”

一听是士子,何文瑞便是认真起来,说道:“接到花厅去吧,命人奉茶。”

何文瑞在花厅接见过一批士子代表,就好像后世的新闻发布会,回应了部分士子的疑惑,但书记官为难说道:“这次恐怕不成,士子代表是十二个,但周围聚拢了成千上万的人呢。”

“快,去城外找白荣安,让他集结军队,一旦有事,听我命令行事。”何文瑞一边换官袍,一边命令道。

待他出了官衙的大门,却见十二个士子盘腿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四周聚拢了无数的人,黑压压的看不到头,前排多是士子,还有各行各业的人。

何文瑞见人声鼎沸,拔出手枪打了一枪,喝道:“本官乃至福建行政长官何文瑞,本官已下发告示,令士子安心等待开考时日,为何在此闹事?”

那十二个士子中一人站出来,向何文瑞作揖之后说道:“学生赵文廷,福州长乐人士,是前来应试的士子,我身后这些朋友同样也是前来应试的,他们分别代表延平、温州。我等感觉此次东南科考存在弊端,特此前来申辩的,并非蓄意聚众闹事。”

何文瑞听着,这十二个人是代表了东南十二府一州中除却潮州府的所有地方,要知道,潮州在合众国手中已经有五年,一应与国内相同,此次划入东南科考,也不过是例行公事,那里的学生早就知道如何操作了,而眼前十二人代表了东南新复之地,何文瑞心中暗骂此间人口不足,若是在大本营,哪怕是在潮州府,如此多的人联名结社,早就被安全局或者其他治安机构侦测知道了。

“申辩什么?若是申辩,直接找行政官署便是,在此团座,引来百姓围观,岂不是有要挟之嫌?”书记官喝问道。

士子们当然也这个意思,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赵文廷说道:“我等并非有意如此,请大人海涵。”

何文瑞示意不要在追究,问道:“好吧,你们有什么需要申辩的。”

赵文廷拿出一沓报纸递交过去,问道:“不知这几份报纸上所言试题是否是真的。”

何文瑞接过,看了一眼,都是大本营一些小报,最近才传来的,并非何文瑞让人精心挑选的内容,上面倒是也没有什么,只是列出了大本营行政职官考试常考的几道题,然后用戏谑的语气问,东南士子是否能回答的出来,直言,十之**答不出来。

那题目多是常用术算、逻辑题目,与八股文考试内容完全不同,要知道,明清科考主要考八股文和试帖诗,八股文选择四书五经,从九本著作中挑选一两句话来,让考生以古人的口气阐明义理,‘代圣贤立言’,各式、规范甚至于字数多少都有死规定,考的是对儒家经典的掌握和撰写八股的能力,但合众国的考试,那都是经世致用的,与成为官吏后遇到的问题是一脉相承的,更是没有八股文。

“笑话,天下安有直接询问考题的考生?”书记官笑道。

何文瑞瞪了书记官一眼,回应道:“此次科考,虽然未必考这些题目,但多半与此类似,报纸上虽然出言不逊,说的可是事实。”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赵又廷道:“我等士子便是担心于此,才聚集前来的。”

何文瑞的负在身后的手暗暗握紧,若是这些士子逼着东南科考考八股文,此间之事便是完全失败了,那只有一网打尽的结局了,他深吸一口气,还未说话,主考官洪承畯便是走出来,洪承畯朗声说道:“诸位士子,国难当头,民族危亡,岂是义理之学可解的,如今之危局,天下苍生还需诸位相助,而领导之人,必学经世致用的学问,因此,此番科考,会增加大量逻辑、术算、治政、法律条文等题目,是为纾解国难之举!”

“妈的,这读书人吹牛的功夫,老子是真比不上啊,说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何文瑞暗自说道。

“我等精研八股之学,累年累月,呕心沥血,若是不考,实在不公!”赵文廷高声问道。

“考试,但讲公平,又不独针对你一人,也不独针对精研八股之士子,如何不公?”洪承畯问道。

何文瑞张开报纸,指着上面一道三角函数题目,问道:“诸位士子,这类题目,尔等可学过?”

众人皆是摇头,何文瑞又问:“可有商贾在?”

人群中钻出一胖大商人,嘿嘿笑道:“小人经营茶叶,算作商贾,小人也不知道这线条圈圈是啥。”

何文瑞又问:“匠人可知?”

一匠人站出来:“小人乃南台船厂的木匠,也是不知这是何物?”

何文瑞五行八作都问过了,全然无人知晓,何文瑞道:“此间题目,海外各学院学员知晓,便是一十岁孩童也可解答,军中之军官,行政官署之吏员也可解答,但此次科考并不面向这些人,因此,会者不能考,考者皆不会,而但凡考试,都需文字为媒介,天下识文断字之人,还不是你们这些士子,此次科考,虽然面向大众,但依旧是尔等独占鳌头,如何不公?”

赵又廷道:“大人所言有理,可我等士子难处谁人明白,以往科举,虽不知题目,但到底知晓类别,还能预先学习,如今新朝开试,我等全然不知,若是结果出来,人人得分很差,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我东南士子无能,那海外同僚如何接纳我们与之并坐呢?”

说到这里,何文瑞倒是有些明白了,这些家伙不是拒绝新试题,而是怕考砸了,试想也是,同样的尸体,在大本营在潮州府,得八十分以上者比比皆是,若在福建,岂不是连及格的都没几个吗,这样一群大笨蛋里挑选出来当官,不仅海外同级官吏不服,本地百姓也是不服啊。

何文瑞想起琼藩子弟第一次参加统战学堂考试的事前准备,顿时有了主意,说道:“尔等士子的意思本官已经明白了,本官这就吩咐下去,闽浙十二州府预定于七月一日进行的考试,暂且定为初测考试,给予你们学习、准备的时间。”

“敢问大人,何为初测?”赵文廷问道。

何文瑞道:“仅考书写、阅读和基本术算三项,书写考写正楷小字,阅读以北京官话为上佳,至于术算,仅考加减乘除基本运算,通过初测者才能进入下一轮。”

这下,士子们算是安心下来,何文瑞道:“至于新试题目的学习问题,行政官署会进行研究,三日内给予你们答复,如何?”

“有劳大人!”众士子一并拜礼。

待官署前的人散尽,何文瑞返回了大堂,洪承畯担心问道:“何大人,此番东南开考,事急从权,不如先以八股取士如何,待日后慢慢改观。”

何文瑞坚定说道:“若以八股取士,不如不取,八股取士海外同僚如何看,那不是自残吗?”

“可士子们反响如此大,如何收场?”洪承畯问道。

何文瑞微微一笑:“我自有办法。”

说着何文瑞一招手对书记官说了几个名字,不消多时,七八个官署的年轻官员走了进来,这些人都是统战学堂毕业的新生,都是来自晋藩和蜀藩,他们要么是藩下某位将领的庶出儿子,要么索性是低阶军官、官吏的子嗣,要知道,统战学堂已经在两广和云南主要州府办了初级学堂,广州、昆明和琼州办了中级学堂,学堂是由各藩镇出钱,藩下子弟免费入学,每年统战学堂都会从中遴选一批优秀子弟。

何文瑞眼前这些,都是缺乏背景的明国藩下子弟,在藩地,以血统和背景任命官员,子承父业是基本规矩,导致许多优秀的藩下子弟得不到重要,虽然合众国官僚体系中也有各类黑幕,但却没有继承制度,给予这些子弟更多的进身空间,也不必看别人脸色行事。

“你们刚从香港过来,在学院学习时候的资料是寄回家了还是在身边。”何文瑞问。

“回长官的话,我们来时还是实习身份,学习资料在身边,待转正之后才会寄回家。”一个人回答道。

何文瑞点点头:“好,把你们的学习资料全部上缴,本官有大用,行政官署会根据其市价给予你们补偿的。”

章六二 考试制度

两日后,何文瑞一身便装满载着一车书籍来到了福州城市的登闻楼,这间酒楼原本不算什么名地,但随着士子入城却是发生了命运变化,何文瑞命令把城中收缴来的士绅宅院用来安置士子,以得士子之心,而登闻楼恰好就在福州士绅聚集的东城附近,居住在此地的士子常来自交流讨论,登闻楼一时成为士子聚集之所。

清晨的登闻楼人很少,何文瑞登上二楼,进入预定好的房间之中,但见那日十二个士子代表已然是到了,才命人搬进来一箱子书籍。

“诸位请看。”何文瑞把一张试卷放在了众人面前,赵文廷诧异道:“大人,科考试卷岂能示众,不可,不可。”

说着,赵文廷就要夺那试卷,何文瑞按住卷子,点了点两个红字,说道:“这是模拟卷,并非试卷,实际上,本次东南科考的试卷还未曾命题呢,诸位心安便是。”

这时,众人才是展开细看,发现这是行政能力测试题目,题目包含了几个大类——语言理解和表达、中级术算、逻辑判断与推理、资料整理和分析、常事考核与判断、基本民事与商业法律条文。题目一共七十余道,包含对错判断、四选一选择和问题答对,而最后一道则是策论,全部加起来,分值一百五十,得分一百三者优秀,一百一者良好,九十以上者合格。

士子们对策论并不陌生,那规则与宋金士气的科举差不多,那时便是兼考策论,不专以诗赋为进退,而士子们平日也喜欢谈论国事,多少还是有些把握的,但其余的便是不太了解了,特别是那部分中级术算,皆是云山雾罩。

“若以此测试,学生怕是难以合格。”赵文廷感慨说道。

“赵兄所言极是。”众人纷纷附和。

赵文瑞笑了笑,说道:“诸位也倒是不用这般担心,当年西南藩下子弟入学统战学堂,也不过是突击学习三五月,便是考核成功的,盖因其学习资料丰富,又有名师授课,本官已经遣人去两广、台湾延请名师前来,至于学习资料,亦有所准备,半个月内,自然授予诸位。”

说着,赵文瑞打开了箱子,拿出一份份装订良好的资料,有些是书局出的书籍,有些则是学生个人汇总的资料,《公职人员考核资料汇总》《中等学院入学考核模拟试题》。

在如今的合众国内部,已经完全实行了初级、中级和高级三大等级的学历制度,而国家官吏选拔任用分等级,分别从这三个学历中遴选,初级学历的只能考地方乡镇的吏员,中级学历的则可以考城市吏员和乡镇副职官员,而高级学历的则可以考所有级别行政机构的官员,而此次东南科考是把学历考试和公职人员选拔结合起来,因此考核的内容是在初级、中级学历考试和乡镇、小城市公职人员选用考试之中选出的题目。

“很快,本官会在城门公示此次东南科考的考试范围,以及考试的规章制度,而相应的学习资料也会在四十天内分批向参考士子下发,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有,只有经过了初测的人才有。”何文瑞说道。

何文瑞接下来做了详细的解释,初测定在了七月一日,在闽浙十二个州府全面进行,测试的内容已经公布,就是选取有基本文化知识的人,剔除滥竽充数之辈,而下一轮的中级测试则在十一月十日举行,只有通过初测的人才能参与此次考试,中级测试相当于国内的吏员考核,测试结束后,会遴选其中合格者进入明年三月一日进行的高级测试,中测合格者可以继续备考,也可以先按照分配进入闽浙十二州府的县城和乡镇实习,一边学习一边备考,后一种考核合格者便优先录用。而高级测试合格者可以在县级担任中层官员,在州府担任低级官员,通过服务和上级考核等方式,循序渐进的升职。

“大人,不知初测的事情可有章程?”赵文廷小心问道,众人也是忧心忡忡,虽然那日何文瑞已经讲明了初测的考试范围和考试办法,可众士子还是第一次参与新式考试,非常担忧。

何文瑞站起身,在房中寻来士子们下棋用的围棋棋盘,说道:“首先是正楷小字,是用笔默写汉字,内容为百家姓,而每个围棋方格内,需要写下四个字,字迹清楚字体优雅者为上佳。”

“啊。”士子们为之惊呼。

百家姓大家都熟悉,但这要求的字体实在是太小了,要知道,士子们平日写作都是以毛笔,且不论书法题字,便是日常的书信,写的字也比眼前这个围棋格子要大少许,一下让士子们把字体缩小四倍,着实困难,赵文廷道:“这种微末字体,怕是只有一些腌臜人用的毛笔才行吧。”

“赵兄,慎言!”一个士子连忙拉住了赵文廷。

赵文廷所说的腌臜人指的是一些在科举考试中卖小抄的家伙,这些人为了掩藏那些资料,所以做的很小,为了写成小字,多是用老鼠胡须做的毛笔来书写,因此赵文廷才有这般言论。

“大人,学生看当初府城吏员统计学子的时候,用的是筷子一般的黑笔,似乎写字很小,也很工整,还有一些鹅毛笔,字迹也很清楚。”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何文瑞道:“那是铅笔,一些不用长时间保存且需要快速书写的文字,比如行文一类常用,而鹅毛笔却是公职人员普遍采用的,诸位,合众国与前朝不同,因为治民广泛又需要成书很多的资料和公文,因此需要快速书写和节约用纸,因此,除却高级官员外,毛笔已然是淘汰了。”

铅笔目前在国内是奢侈品,主要是主要材料石墨比较罕见,国内采集和国外进口的石墨多用于冶炼特种钢材,而钢笔则只有蘸水钢笔和蓄水钢笔两种,因为橡胶未曾利用,还制造不出后世那种墨囊钢笔,蘸水钢笔其实就是模仿的鹅毛笔,蘸一下只能写十个字左右,蓄水钢笔添加了一个水囊,可以写数十个字,但容易掉落墨滴,因此都没有物美价廉的鹅毛笔来的受欢迎,此时的合众国国内,还是以鹅毛笔为主。

何文瑞出示了几种公文和官方统计资料,都是以鹅毛笔书写,特别是一些土地造册、人口统计和税收财政,这些资料密密麻麻,若是以毛笔书写,恐怕要多用三倍的纸张犹不成形,不仅增加支出,关键是查找阅读方面也有不便。

而毛笔改成鹅毛笔,对于士子们来说成本也不高,毛笔书写需要狼毫、砚台、墨,都不是便宜货,而鹅毛笔反而只需要鹅毛,墨水和墨水瓶即可,相对来说成本也小了不少。

鹅毛笔虽然叫做鹅毛笔,但却不一定是鹅毛,其余禽类最外层的羽毛也是可以的,一般来说,还是禽类左翅膀的羽毛更佳,因为其生长角度符合右手写字的握笔习惯,而对于书写精细的字体,实际上还是乌鸦的羽毛最好,其次是鹰和猫头鹰,而羽毛也仅仅只需要简单的脱脂和硬化处理,然后削切笔尖就可以了,鹅毛笔用的墨水比毛笔用的墨汁更简单易得,实际上,染布用的燃料完全可以拿来使用,至于墨水瓶,大本营大规模用玻璃做墨水瓶,在紧急情况下,瓷瓶、陶瓶甚至木头都行,不成拿个茶碗临时充任也是可以的。

官话又被称之为基本国语考试,这是最简单的,只需要用北方官话朗诵几艘唐诗也就算是通过了,推广官话国语,是一个长期工程,公职人员是要做表率,但并不强制。

至于基本的加减乘除运算,士子多半是会的,再不济找个账房学几日也就是了,这顶多算是生活常识。

听何文瑞讲解完,大家也是多半放心了,如今距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现学也是足够通过初测的,至于接下来的中级和高级测试,也都给了缓冲的时间学习,并且何文瑞答应,每个人都有三次考核的机会,而且年年进行考试,这比三年一次的科举要人性化的多。

而何文瑞还答应众位士子,本次东南科考的高级测试结束后,可以选择进入行政体系服务,也可以选择继续深造,前往台北大学等一系列高级学府学习,在那里毕业之后,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只是东南十二州府,只有前一百名的拥有选择权,但对于士子们来说可算是一大喜讯。

这一次何文瑞前来登闻楼,算是公告东南科考制度之前的一次内部讨论,通过这些士子代表的态度的反馈,来看是否更改部分规则,目前来看,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东南科考还是能被广大读书人群体所接受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给予了中低层读书人进身之阶。

要知道,在过去上千年的科举制度虽然比之前的九品中正制度要公平的多,但中低层读书人来说,仍然难以直达权力的核心,简单举一个例子,在明朝,四书五经加起来的价格就超过五十两,仅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贫寒学子望而却步,他们只能抄书的形式获得,更不要说,中举之后,想要更进一步,还要游历,前往富庶的江南、北京游历,与当地的士子切磋学问,以获得名声,这种游历是最为花钱的。

这还不算,科举本身就是一场特权阶层的游戏,在明朝,座师、宗族和同年等关系构成的网络,使得举人、进士等身份垄断在少数人的手中,这些没有关系背景的底层学子,往往只能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渐渐走进去。

而东南科考让贫寒士子们认识到了中华合众国这一新朝的科学性和合理性,旁的不说,科举只靠八股文和试帖诗,好与坏,完全就是考官的一句话,士子参加科考还要研究考官的喜怒哀乐,才能有所成,合众国的考试则完全不同,占据分值一半的是选择题和判断题,这是最作假不得的,而在考试结束之后,还会公布除却策论之外的所有答案,士子是可以大体判断自己得分的,更重要的是,部分优秀考生的试卷会公开,而前三甲的考生试卷直接会登录在报纸之上,供众人平叛,这种考试机制比科举制度更为公正公平。

当然,这些士子支持新朝科考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东南科考直接把东南的士绅家族完全排除在外,为本地的庶民地主和富农出身的学子乃至贫寒学子扫除了最大的障碍,这也是合众国团结这些读书人的办法之一,给他们寻找一个共同的敌人,同仇敌忾!

何文瑞与十二名士子代表讨论了许久,修改了部分细节,对于何文瑞的认可,这些士子代表是受宠若惊,到了夜晚,何文瑞命人上来酒菜,宴请众人。

赵文廷见何文瑞心情大好,说道:“何长官,学生有一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直说便是。”何文瑞道。

赵文廷说道:“是这样的,当初我十二人代表去行政官署聚众,也是情非得已,实际上我们发现有人在暗地造谣生事,想要破坏这次东南科考,举报无门,才是出此下策。”

这一点,何文瑞早就派人调查清楚了,眼前这十二人可以说是中低层士子的代表,他们颇有才学,但是缺乏背景和财产,无论在朱明还是在满清,都是屡试不中的,可谓是科举制度下的牺牲品,如今合众国一扫垄断科举的士绅阶层,他们也算是有了出头之日,所以纵然东南科考与科举制度有万般不同,这些人也是举双手支持的,而前些日子有人串联闹事,想要让士子们联合起来破坏东南科考之事,这些人一来怕东南科考真的废止,进身无门,也怕合众国当居向士绅阶层妥协,再回到以前的老样子,所以才搞出聚众到官署闹事的事情。

“其中之事,本官早已是了解了,如今合众国在东南刚刚打开局面,民心不稳,士绅大夫在闽浙闹事,外有聚众团练抗拒,内有串联破坏科考,实在可恨,这些士绅,真是我中华之毒瘤,国家之反动。”何文瑞恶狠狠的说道。

赵文廷道:“外间之事还好说,如今士子多支持行政官署对盘踞地方的团练打击,您又有强兵在手,不怕士绅不灭,可若任由其捣乱科考之事,怕是不美。”

何文瑞见他脸色傲然,心道其定然有谋略,于是问道:“你可有良策。”

“初测、中测和高测,三次测试,每一次士子都会聚集,何不借助这等机会,对参试士子进行审查,将藏匿在士子群体中的奸邪之徒剔除。”赵文廷道。

何文瑞心中大笑:“真他娘的是瞌睡有人送枕头,元首让搞的政治审查制度,我原以为会有反弹,却不曾想今日便是有人主动提出了,也好,借着这个机会,把各地士绅全部清理个遍,看这群混蛋还敢嚣张不嚣张。”

章六三 政治审查

永历十二年,六月四日,福州贡院。

原本乡试、会试用来考试士子的号舍前排满了一个排排的队伍,这些都是来办理七月一日东南科考初测考试准考证的士子,号舍的门前已经贴上了各县的名字,士子们按照自己户籍所在排队。

赵文廷是福州长乐人,长乐距离福州不远,又是人口大县,此次前来进行科考的士子很多,足足有四个号舍供其使用,他来的较晚,但是出现后人人拱手相让,这些时日,赵文廷先是为士子们仗义执言,后有奔波劳累,已然成了士子中的领袖了。

“赵兄,来来,请到前面来。”排在最前面的士子邀请道。

赵文廷连连摆手:“此间东南科考,士子无尊卑上下,先来后到的规矩,赵某还是懂得的。”

“赵兄,何进沿兄如何了?”一人问道,口中的何进沿是十二位士子代表之一。

赵文廷道:“何兄那次被殴打重伤,城内郎中治不了,何文瑞长官知道后,已然让人送去了陆军医院,听说怕是左手要截肢了,万幸的是,凶手已经抓住,是延平吴家的人,何长官已经派人征讨去了,说是抓住元凶一并公审法办,估摸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真是可惜了。”众人纷纷哀伤。

自从科考公告公布之后,闽浙士子虽然依旧不适应新制度,但循序渐进且公平公正的制度得到了士子们的支持,消息传遍东南,士子欢腾,许多满清占领区的士子也是偷偷跑来参加考试,江西、两浙都有,可以说,东南开考,着实团结了地主阶层的中下层,彻底惹怒了反动的士绅阶层,这些人开始对考试进行破坏,焚烧免费发放的考试资料,殴打授课的台湾老师,甚至直接针对士子,那日十二位代表便是首当其冲,何进沿便是在回家路上被殴打重伤。

“这个时候,大家伙更是要团结一心,决不能让这些叛逆汉奸之流钻了空子,大家伙日后学习生活最后成双成队,以免像何兄一般受害,遇到情况一定要想行政官署下辖的治安厅报告。”赵文廷抱拳说道。

“那是自然,不仅在各州府城中要这般,在地方也是如此,我已经写信告知家中,让其一定配合驻军清剿那些不法之徒,这些人邪恶至此,非得斩尽杀绝的好!”当下便是有士子说道。

“对对对,就是,得把他们连根拔起,才有咱们的太平盛世。”

这个时候,钟声响起,一个个吏员提着制式的公文包踏入号舍之中,取出名册与鹅毛笔,高声说道:“在下是为此次参与初测的士子登记造册的吏员,诸位排队好,挨个来吧。”

“姓名。”

“吴正鑫。”

“年龄。”

“十九岁。”

“本人及亲属中是否在满清朝廷中担任文官、武将、吏员,是否,是否与满清当权者有姻亲、结义这等关系?”吏员抬起头,认真问道。

“这。”吴正鑫犹豫了起来。

吏员正色道:“诸位士子,在此正告尔等,此间记录之事,会加入尔等户籍档案之中,尔等所言,务必详实,将来参加中级、高级测试,入职行政机构,都会再行细致审查,莫要以为在此隐瞒便是可以逃脱惩戒,将来若发现尔等撒谎,职位取消、学历革除、还会有牢狱之灾,切记,切记!”

吏员话音一转,又道:“何长官有明令在,东南科考不动刀兵,便是今日大汉奸洪承畴在此报考,也只是不发准考证而已,也不会伤其性命,动用刑罚,诸位可安心上报自家之事。”

吴正鑫待吏员说完,小心说道:“家父只考过了长乐的县试,族中亦有一伯父在前任福建巡抚帐下做幕僚,却是数月前死在了漳州,学生也只知道这些,再不知其他了。”

“令尊现在何处?”吏员问道。

吴正鑫道:“现在长乐老家。”

吴正鑫的的父亲也只能算个士子,也就是读书人,其连童生都不算,按照明清的规矩,刚通过县试的他还要通过府城的府试才能被称之为童生,而童生通过院试之后才能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一直到了秀才,在科举制度下,勉强算是特权阶层,虽然不能当官,但却有减免税、蓄奴、免刑等特权,而在已经公布的《科考布告》之中,直系亲属哪怕是满清的秀才,也只是罚其一人,并不株连其家庭,而所谓的惩罚也只是废除其特权、剥夺其政治权力(参加考试、参政)罢了,只有此人妄言乱为才会有牢狱之灾,吴正鑫有连童生都不算的父亲,根本不算什么。

“你那伯父与你血缘亲近吗?”吏员问道。

“虽是本宗九族,但已经在五服之外了。”吴正鑫认真回答。

吏员点点头,说道:“那便没有问题了。”

说着,吏员把填写好的准考证盖上印章,交由了吴正鑫,吴正鑫仔细收好,继而是下一人。

此次颁发准考证书,实际上就是进行初级的政治审查,就是要把士绅子弟给揪出来,大部分的士绅要么逃去了临省,要么龟缩在乡间,派遣来的子弟要么隐姓埋名,在审查时说谎,要么就不敢来,初级审查根本审查不出什么来,主要目的除了收集第一手的资料,便是表明政治态度,公告天下,合众国并不进行大范围的株连。

而参与此次考试的,家中要么毫无背景,要么有童生的亲属,顶了天有个秀才支撑家族,即便是与秀才是直系亲属,也可以参与此次考试,但考试之后,须得三年之后才能参与入职测试,也就是三年内不能担任公职,而举人、进士的家族就倒霉了,剥夺政治权力一项,便是追求举人的五服亲属,进士的本宗九族,而在满清朝廷担任官职的,还要再扩大,而想要免除处罚也很简单,便是与自家亲族分宗、分家,只要公开宣布解除关系,便不会再有限制了,但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这么做。

当然政治审查还有另外一项功能,那就是一些关键职位或者涉及机密的职能部门,只收取一些身家清白的贫寒子弟。

轮到了赵文廷,已经经过了数十人,赵文廷便是自报家门:“福州长乐人,本人为为伪清长乐童生,家父是崇祯十二年的举人,伪清占领福建时并未仕清,族亲之中,叔叔全家已经迁居海外,吕宋亦或者南华,具体不知,另有一五服外族亲为浙江某镇千总,具体不详,族中再无人供职满清,家父一同年似在延平王麾下效力,但已经是数年前之事,生死不明。”

赵文廷的算是有些背景的,让吏员不得不查看相关的条款,查看之后办法了准考证,宣布合格。

到了下午,贡院依旧是人声鼎沸,只是站在吏员面前的不再是长袍冠巾的读书人,反倒是一些短打衣衫的年轻男子,一年轻人道:“我叫张大发,福建长乐人几代人没有读书,当官的,听说我堂哥先是当了鞑子兵,又是投了延平王,死活不知道了,我爹是长乐张记酱菜铺的老板张矩兴。”

他这一自报家门,很多人都是笑了出来,但东南科考就是这般,只要识字的就能参加,不论士农工商,待张大发说完,吏员说道:“你不能参加!”

张大发脸色一变,说道:“凭什么,我都问过了,只要认字的,都能参加,我虽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但我会记账算账,凭什么不能参加。”

“就是就是,说好的都能参加的,怎么又成了大头巾能参加的了。”身后一大批商贾、匠人出身的大声叫嚷起来。

吏员敲了敲桌子,说道:“张大发不能参加不是因为他是商人子弟,是因为他的年龄,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超过了东南科考的年龄上限,公告上不是说了,三十五岁以下者。”

“谁说我四十二了,我才三十四,你们看看,我这样像是四十多的人吗?”张大发大声吼叫。

“你方才不是说你万历四十四年生人吗?”吏员问道。

张大发连忙辩驳:“我方才说错了,我是万历五十二年生人。”

“放屁,万历有五十二年吗?”当下便是有人骂道。

“来人,把这人闹事的狂徒给我叉出去!”吏员对一旁的护卫喝道。

“下一个!”待安静了下来,吏员继续主持秩序。

“我叫张晓才,今年十七岁,祖上没有人当官,堂伯先当鞑子兵后投延平王,我祖父是长乐张记酱菜铺的老板张炬兴,父亲是刚刚被叉出去的张大发。”这年轻人说着,众人哄堂大笑,吏员则是说道:“你告诉我,你父亲多大年龄,不要说谎,说谎是要剥夺初测资格的。”

“四十二了。”张晓才老实说道。

吏员点点头,给这个年轻人颁发了准考证,贡院也再次恢复了秩序。

类似的政治审查在闽浙地区所有的州府都在进行,按照东南科考定下的规矩,初测在每个县都有测试点,但是中级测试就要在府城进行了,高级测试则要在福州一地举办,但并不硬性规定考生返回户籍所在地考试,在任何一个法定的考场都可以参与初级测试,因此导致士子大量聚集在府城乃至福州这个省城,仅在福州一地参与初级测试的士子就有超过四千人。

原因其实特别的简单,对于有志于参知政事的士子来说,初级测试根本不算什么,关键还是在中级和高级测试,大城市有更多的学习资料和台湾请来的老师,也有志同道合的学子一起共同学习,比在家里闭门造车要好的多,而东南科考根本不是传统科举,考试的知识驳杂而广泛,一个人死学肯定是学不会的。

颁发准考资格已经是三日之后,没有得到准考证的,也只能等明年的了,按照要求,福州的士子要以县为单位,聚集一起,一来由考务官讲解一些考试的规则和注意事项,二来告知初测考试的考场。

长乐的考务官便是那日吏员,长乐士子一百多人聚集在一处院落之中,吏员拿着名单进行了点名,发现长乐一百四十五个人都是到了,赵文廷原本以为要进行讲解了,却是忽然冲进来三十多个手持火铳的士兵,赵文廷一下紧张起来,护住身边士子,问:“这位大人,这是何故?”

“你们这是要焚书坑儒么?”一个皮肤白皙的士子大叫道,然后面朝士子,喊道:“大家不要怕,一起冲杀出去,告知天下东番恶行啊。”

院门已经完全关闭,士兵们组成人墙,刺刀林立之下,士子们哪里敢动,不消多时,白荣安出现在众人面前,说道:“诸位士子莫要担心,本将是来抓隐匿在你们中的奸细,绝不伤害尔等。”

“将军,如何知道我们之中有奸细?”赵文廷问道。

白荣安笑了笑:“本将也不知道,但前些日子贡院办法准考证,那些奸邪之徒想要混入其中,又怕被人识破,多半是混进别的州县队伍之中,此番长乐的士子人齐整了,不是长乐的,自然就是奸细!”

白荣安也并不是无的放矢,要知道,在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人文气息最浓厚的江南地区,读书人也是少数群体,而且相互之间多半认识,毕竟他们要一起上学、考试,平日还爱一起游玩,切磋学问,同乡之间,一个不相识的,那几乎是没有的。

赵文廷一听也是有理,他说道:“诸位士子,咱们相互之间认一认,熟识的人站在一起。”

白荣安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们各自找认识的人站在一起。”

说着,赵文廷已经与七八人站在一起,他是长乐的童生,认识的人最多,而一起上过村学、县学。或者邻里之间的人也站在一起,不消半刻钟,只剩下七八个孤零零的人站在那里,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急匆匆的走来走去,竟然一个不认识。

白荣安上前拿过他的准考证,道:“秦善明,家住蕉岭巷,你们不认得吗?”

“将军,小生确实是长乐人,只因家境贫寒,在家学习,与这些人并不认得。”秦善明道。

白荣安咧嘴一笑:“那你自己证明自己清白了。”

秦善明焦急之中看到了张晓才,说道:“对了,家母时常去张记购买酱菜,他家的酱黄瓜很好吃,另外对了家母说过,张记的老板娘很胖,腰像水缸一样粗。”

“你妈的腰才像水缸一样呢。”张晓才立刻骂道。

白荣安问:“他说的可是实话?”

张晓才低下头,说:“却也没有水缸那么粗,顶多像酱菜缸。”

秦善明又说:“家母说,那老板娘要为他儿子娶亲,看中的是个脸上有雀斑的姑娘。”

张晓才羞涩的点点头,白荣安问:“既如此,你为何不认识他?”

秦善明连忙拱手:“学生学生身份卑微,才学浅薄,不敢见人。”

白荣安把准考证还给秦善明,说:“你清白了,去吧。”

“你们呢,自己招供还是让本将在审问?”白荣安提着一把刀,看向其他六个人。

章六四 滑稽的考试

一开始叫嚣的白面书生说道:“学生石乐志,也是长乐人,这口音便是证明。”

吏员打开册子,念出了这人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人群中吴正鑫站出来,说道:“大人容禀,这人在说谎,他说他是吉祥巷的,可我家就在吉祥巷,那巷子一共住着二十七户人家,我因为家贫,年幼时常帮族叔卖豆腐,吉祥巷的家家户户我都进过,绝对没有一个姓石的,诸位可有人见过他?”

一众长乐人都是摇头,石乐志辩解道:“学生老家是吉祥巷,后迁居城外村镇,所以众人不认得。”

“那个乡镇?”吴正鑫道:“这里各乡镇都有,为何无人认得你。”

赵文廷拉住吴正鑫,问道:“石兄可是文岭镇人,两年前去文岭似曾见过一面。”

石乐志好似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连忙说:“正是正是,我正是文岭人,得遇故人,三生有幸啊,这冤屈,也算是洗白了。”

白荣安一挥手:“把这狗东西抓起来。”

吴正鑫问:“将军,赵兄不是证明了他清白了吗?”

赵文廷道:“方才愚兄不过是诈他一诈罢了,那文岭镇就在海边,迁界禁海已然是废弃了,愚兄哪里还能去得那地方见这奸细,白将军光复福州时,率军驻守长乐一段时间,自然知晓文岭,因此知道那厮在说谎。”

石乐志被拉到一边,被士卒用棍子一阵伺候,终于还是招认了,这厮原来是建安人,属于建宁府,石家在建安也是大家族,他本人还是一位秀才,族中在朝中为官者便是有七八人,几个月前,陆军北攻仙霞关,为了征集粮草和军费,直接先把石家给抄了,反正这类家族,哪怕是全族被杀了,也不会受军事法庭责难,石乐志族亲逃往乡下,如今组织民团抵抗,其父还有岳乐给的建宁知府的告身,石乐志被派遣福州捣乱东南科考,他不仅是士绅派来的奸细,还是官方的奸细,算是抓了一条大鱼。

石乐志招认之后,立刻抓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原本就是长乐人,已然混到了清白队伍之中,还供认了十几个分布在其他州县的奸细。

“你们呢,招认不招认?”收拾完石乐志,白荣安看向其他人。

剩下就两个眼瞧着石乐志被打的不成人样,也是招认了,这两个中一个是士绅派来捣乱的,另外一个却不是捣乱的,只因为其堂兄在江西为官,按照规矩,他五年内不得参与考试,而五年后,他就是超龄了,才铤而走险,伪装起来。

收拾完场面,白荣安命令士卒抓人离开,笑呵呵的说道:“各位士子,受惊了,受惊了,有得罪之处,烦请海涵。”

“将军,我等可以离开了吧。”赵文廷问道。

白荣安笑了笑:“暂且不能,其他地方还在抓奸细,消息不能走漏了,诸位暂且在这里呆一天,且安心,这一天的饭食,我们陆军管了,另外嘛。”

白荣安指了指那个吏员,说道:“这位吴上尉,可是考试的行家里手,不妨告诉诸位,在那一届的考生中,吴大人可是名列前十,尤其是术算之法,更是精熟,今日便是免费为大家讲课,若是学会了,中级和高级测试的术算之学,可得满分呀。”

“当真?”众人大惊失色。

吏员摘掉帽子,露出了合众**人标准的板寸发型,敬礼道:“本官乃陆军第一师第一旅,重型野战炮营上尉副营长!”

赵文廷道:“诸位,若论术算之学,优秀者多为炮兵军官,便是海关、税务部门亦是不能比,有吴长官教授,我等可再添几分胜算呀。”

炮兵是所有兵种中最具技术含量的兵种,别说陆军,就是海军中无人能及,炮兵军官掌握的实用数学,在这个多数人不知函数为何物的时代,那可是专家一般的存在。

白荣安配合着何文瑞在福州城里抓着奸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光是福州城就抓了三百多人,一直到这个时候,某些人才是明白东南科考对满清代表的封建王朝的震撼,敌人的反弹越强烈,证明我们的作法越正确。

李明勋于六月底返回了福州,与诸多士子见证了司法部、福建高等法院和军事审判庭组织的联合审判庭对部分东南反动势力的审判,一些罪大恶极的人更是进行了公开处决,在此之后的第二天,东南科考的初测在闽浙十几个州府县城展开。

按照福建行政官署的统计,此次参与初测的人数超过了四万人,当然,大部分人是滥竽充数的,用士子来称呼这四万人也并不符合当时的情况,除了寒窗苦读的士子之外,夹杂着许多商贾、匠人,其实之所以能吸引这么多人参加,就是因为在测试合格之后,福建行政官署会责令各级行政主官为这些人颁发一张《初级测试合格证书》,这个合格证书的官方意义仅限于能够参加十一月十日在各府城进行的中级测试,除此之外,官方不会承认其任何效力,简单来说,它根本算不上官方承认的学历,事实上,《中级测试合格证书》才勉强相当于大本营的‘初等文凭’,即百姓们俗称的秀才证。

如果硬要给这《初级测试合格证书》找一个对等‘学历’的话,或许和建国初期,国有企业、农场或者其他组织进行扫盲之后颁发《识字证书》。但就是这么个没有法律和资质效力的证明,仍然得到了整个社会的热烈追捧。

(我家里还有一张给我奶奶颁发的识字证书,跟奖状差不多)

实际上和大本营一样,这类低级的合格证书是象征权威的政府机构颁发的,在相亲、工作、祭祖乃至于喝酒吹牛的时候都是极为有用的玩意,以至于在东南科考逐渐转向了大本营那种规范的考试之后,许多老百姓还要求继续维持这类考试。

初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何文瑞已经确定,东南各地目前需要至少三千名的官吏,搭建起对省、府、州、县四级的行政机构,维持地方的稳定,如果像大本营一样,管理到乡镇一级乃至重点村落,那就需要三万五千人,目前来说,东南地区的行政架构是按照吕宋、永宁这两个高等级海外领地来搭建的,即便如此,也需要两万人,理论上来说,目前的考试机制,只需要四年到五年就可以完全搭配完整,但何文瑞很清楚,日后合众国在大陆会占有越来越多的土地,拥有越来越多的人口,就像现在不断被抽调官吏前往海外的大本营一样,日后福建也会不断的被抽调。

七月一日,初测正式开考,仅在福州一地,便是开了十二个考场,李明勋挽着朱妤姝的手,牵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儿子,走在考场之中,视察参加初测考试的士子。

初测考试其实很简单,一共有书写、术算和官话三项,总计一百分,其中书写和术算各占三十五,官话三十分,前两项是笔试,官话算是面试。

李明勋走在笔试的考核区,考试的试卷一共两张,一张就是方块格子,默写百家前一百字,而另一张则是三十五道四则运算的题目,每个考区有一个沙漏,每次翻转是一刻钟,考试时间是两刻钟,也就是在这里,李明勋发现了非常有趣的一幕。

初测考试不限制使用的文房,大部分人是鹅毛笔加墨水瓶,这两样东西在闽浙一带卖的非常好,也便宜易得,因此扩张的很快,少部分有钱士子手里拿着的是稀罕的铅笔、钢笔,但也有很多人,不愿意放弃传统,继续使用毛笔。

考试的第一项是文字书写,一刻钟的时间写一百个繁体字,而且还是用古代文房用具,实际上已经非常严苛了,要知道,即便是简体字,一刻钟也不过写四百到五百,考虑到繁体、又是使用的不能连续书写的笔,算是比较困难的。

百家姓人人倒背如流,倒是不用多想,当大家开始书写的时候,采用毛笔的士子才开始磨墨,砚台发出的声音嗡嗡的响动,那些士子不断去看沙漏,每落下一粒沙子都是对他们心脏的一次敲打,李明勋不理解这些人的坚持,明知道无法完成,为何还要去做呢,或许这是一种抗议吧。

最先写完的肯定是本考场最有钱的,因为他们使用的是铅笔,这种昂贵的书写用具是考场上唯一可以一气呵成写完的,其后是使用蓄水钢笔的人,接着是鹅毛笔和蘸水钢笔的士子,一直到交卷,那些坚持采用毛笔的都没有写完,要知道,书写一项的判卷是这样的,从一百个字里挑选错字、模糊和丑陋的字,挑一个,减一分,不足的个数便减少不足分数,考虑到一共三十五分,那么写低于六十五个字的人是一分没有的。

交卷时出现了一些小混乱,一些士子没完成的士子不想交卷,直接被轰了出去,合众国的行政机构里可不需要这种迂腐执拗的人,接下来是术算考核,考核一开始,考场上便是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原因很简单,术算考核,不限制使用键盘、算筹,这些倒也罢了,还有手指头不够脱了鞋数脚指头的,实在是斯文扫地又臭气熏天,而由此产生考生良莠不齐的现象也一直为读书人诟病,好在,中级与高级测试中,便是少了很多。

术算考试的时候,试卷旁多了一张纸,原本是用来进行演算的,但各类计算用器械加入,使得这张纸有了新的意义,试写!

原因很简单,李明勋从一开始就强制推行数学采用阿拉伯数字,而不是用繁体字,虽然在简单的四则运算中,苏州码子这类东方式的简易数字也可以用,但随着中高级数学的应用,苏州码子这类变化小的东方数字有些不堪重负,十个不同数字加上各类符号,写完之后,往往自己都模糊了,阿拉伯数字虽然是舶来品,却是全球通用的。

闽浙的学子显然对阿拉伯数字应用不算娴熟,四则运算他们甚至可以用口算计算出来,但总是不由自主的写出汉字的答案,计算完得出结果,往往在演算纸上先写一遍,才誊写在试卷上,当然还有一个重要意义,鹅毛笔等蘸水笔很容易掉墨,弄的卷面不好看,写出的字也不漂亮,士子们为了增加‘卷面分’,往往蘸一次,先在演算纸上写一个字再行誊写,这样字迹就不会模糊了。

三十五个题,三十五个标准答案,这是最造不得假的,收卷之前,很多士子还把自己演算的答案悄悄写在演算纸上,他们担心有人徇私舞弊,降低自己的分数。

最后一项是官话考核了,考核方式很简单,用北方官话,即法定国语来朗诵民族英雄的诗词《满江红》,而有七个考官考核,这七个人都是持有《高级国语证书》的,七个人打分,最多三十,最少零分,去掉一个最高和一个最低,剩下五个平均,然后四舍五入就是国语考核的得分。

在大本营和海外领地,国语考核都是如此,但是在东南科考,完全变了味的,也不知道是谁造谣,合众国考试,笔试有‘卷面分’,面试有‘印象分’,导致许多士子流于表面形式,为了得到印象分,甚至有些扑粉涂脂,还有人请来乐师,边弹奏边朗诵,甚至一些不着调的还去戏院买来岳飞的戏服,打扮之后再上场,作为主考官的洪承畯虽然公开表示,没有什么印象分之类的,但人人还是效仿,导致国语考试时,准备十足的士子们一进考试专用房,看到的是七个脑袋瓜,考官背对考生,完成测试和打分。

李明勋也在考场欣赏了各类闽南语风味十足的北方官话,实际上,福建话与北方话相差太大,纵然早已提前公布,朗诵的诗歌是《满江红》,大部分人的发音仍然是不标准,这最终导致,此次初测,六十以上合格者众,九十分以上优秀者极少,一度导致大明一朝三百年,从未断绝的南北之争,甚嚣尘上。

但是什么斯文礼仪,南北之争都是表象,在权力面前,很少有人能忍受住诱惑,为了得到权力,恬不知耻的大有人在,这也是古今中外,都不乏拍马屁者,东南科考给了大家一个拥有权力的机会,只要足够公平,不会有人说什么的,旁的不说,国语一项,是不容易得分,但是大家都不容易得分,这就是公平。

章六五的挑战

考试过程中虽然有诸多插曲,但基本进行的很顺利,也就是国语考核上稍稍用了些时间,但各地的初测都在两天内完成了,但到了阅卷阶段,又是出了大乱子,何文瑞差点因为这事儿和洪承畯打起来。⊙菠@萝@小⊙说

阅卷原本很简单的,国语是当时就出成绩,术算有标准答案,对错自知,问题就出现在文字书写这个环节,至少主考官亲自判卷出来的前二十份卷子里,没有一个得分超过五分的,零分的比比皆是,原因很简单,这位泉州有名的书法家,是以书法的角度来看答卷,可是试问谁能在十五分钟内写出一百个书法字体来,而且何文瑞一直担心,在洪承畯的眼里,毛笔之外的其他写作用具,写出来的能叫书法吗?

幸好李明勋在场,李明勋直接修改了判卷原则,剔除了一个减分项那就是字体丑陋!写字丑不能成为减分依据,如此,减分只有错字、模糊、字体过大等三个减分项,李明勋这么不顾洪承畯的意见修改,关键就在于洪承畯的作用已经发挥到了极致,接下来有你没你都差不多,何必顾虑太多。

阅卷进行了五天,能赶上七月十日的公布成绩,按照简单的统计,考生在术算上得分最高,满分的比比皆是,接下来是国语,最难得分的便是文字书写,会写字的人很多,但短时间内换了写字的笔,还要写过往四分之一大小,还有时间限制的字,让很多人进退失据,这项考试与其说考的是写字能力,还不如说是心理素质。

六十分便是合格,四万多人中,颁发了两万三千多张合格证书,初测没有列出什么榜单,这算是士子们的要求,因为这类考试根本展现不出士子们的学识和才情,拿到合格证的人欣喜若狂,拿不到的呼天抢地,李明勋与何文瑞站在城墙下,观察着福州城考生的人生百态。

“真没想到,洪承畯在阅卷这一环节摆了我一道。”何文瑞依旧愤愤不平。

李明勋调整着望远镜,说道:“文瑞,我们与那些士大夫是格格不入的,我们可用他们,敬他们,可千万不要信他们。”

何文瑞指了指下面正在庆贺的士子,问道:“这些人也信不过吗?”

“他们呀,现在还谈不上信与不信,关键还在于后期的培养和影响,他们涉世未深,也从未享受过权力带来的甘美,再聪明也不过是一张白纸,我们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何文瑞点点头,说出了自己筹划许久的一句话:“阁下,这一次东南科考,我准备录取三千到四千人。”

“你原定的计划不止这么多吧。”李明勋收起了望远镜。

何文瑞点点头:“我看了许多从大本营带来的报纸,舆论似乎不支持我们东南开考,录取士子。”

李明勋道:“说这种话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蠢人,另一种还是蠢人,第一种蠢人是被我们骗了,以前我们需要资源进行战争、开拓和发展,就要对那些士绅地主动刀子,为了得到国内的支持,我们丑化、妖魔化士绅阶层,做的太过了,不好矫正。

第二种蠢人是自己骗自己,他们见东南光复,想要攫取利益,把所有富裕阶层一股脑扫除了,他们才好分更大的蛋糕,却不想想,不在本地寻找一批有文化的支持者,我们如何统治这片土地?庶民地主和富农阶层早就的贫寒学子是最好的团结对象,他们是旧体制的受害者,只要我们比满清做的好,他们就是我们的支持者。

或许某些人设想的对,即便没有庶民地主,我们仍然可以缓缓蚕食,建立统治,可如今天下大势,是慢慢来能解决的吗,此次全面开战,满清与盟军已经攻守易位了,在可见的将来,我们会在大陆拥有更多的省份,上千万几千万的百姓,难道明明在不损害根本利益的情况可以一口吃下,非要循序渐进,用三十年甚至五十年吗?

我们与满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国家,对抗就是我们这条蛇去吞那头象,只有一边吞一边成长,才能真正吞下,否则只能撑死或者一口一口的咬。”

何文瑞低下头,不敢直视李明勋,李明勋说道:“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来自国内的舆论压力,我和元老院会支持你,大胆做,大胆闯,失败了又如何,左不过重整兵马再打一遍罢了。”

“是,阁下,我会全力以赴的。”何文瑞正色说道。

对于真正有志于融入合众国,且在政治方面有所建树的士子来说,初级测试的合格仅仅是证明了‘新朝恩科’的诚意,接下来通过中级测试乃至高级测试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为了提高资料的利用率,何文瑞在各州府两级城市开辟了图书馆,实际上就是把收缴的士绅宅院收拾出来,把所有有助于考试的资料投放进入,让士子自行管理自行学习,但这类学习方式还是依靠士子的自觉,一直到大本营的培训机构嗅到商机涌入了闽浙。

这些私营的培训机构目的还是赚钱,但噱头十足,打出了‘交钱包过、不过退款’的广告,许多别有心思的人还以为这些培训机构能打通上下,直接交钱,然而却过上了后世‘衡水中学’一般的生活。

培训机构里,所有士子都进行准军事化管理,天不亮便是要起床洗漱锻炼,吃早餐,然后集中学习,统一授课,定期测试和考察,每次考试都有分数排名,在学习上,机构把每个士子的时间压榨的干干净净,而在方式上,对某些欠缺,也就是偏科的部分进行突击恶补,完全就是填鸭式的教育,不断的重复练习,不断做模拟题,中间受不了跑出来的是不退款的,而培训机构的老师都是应试教育的高手,明白其中关窍,关键是有纪律性。

试想人皆是有惰性,一人或者几人学习,看书总归有安逸享乐之念,又容易受到诸多诱惑,特别是这些贫寒子弟,刚一来到省城府城,灯红酒绿,很难自觉,但在培训机构里便是不同了,吃饭睡觉学习休息,都有严格的时间规定,学生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的,相互之间又是切磋学问,以勤补拙,便不是天才,也能有所成。

培训机构在闽浙大行其道,到处谣传培训机构与官署勾结之事,何文瑞只得宣布,在中级和高级测试之中,所有合格的试卷都要公开,特别是参与培训的学子,尤其如此,以示公平。

起先士子们对于培训机构是将信将疑,但看到中级测试中,大部分参与培训的人都是通过考核,而高级测试题目更难,也是主动加入到培训机构之中一起学习。

而与培训机构一起建立的是闽浙地区的国立学校,目前来说,还没有大学级别的学校落户东南,大陆之下唯一能称得上高等学府的,也只有总部刚刚迁移到香港的统战学堂,但何文瑞已经在筹划中等学堂,力图在所有的府城先建立一所,收的学生则是通过初测却未通过中测,而且年龄不足二十岁的学子,至于初级学堂,也是渐渐铺开,暂时规划到县一级。

不管怎么说,东南科考已经取得了良好的开端,正在规划中慢慢走下去,这类特殊的考试形式仅计划维持五年,五年之后,一切都要标准化,而东南科考也是为合众国在大陆的社会体系完善了一环。

不管怎么说,合众国的中坚力量都是这些年培养起来的资产阶级和新军事贵族,这些人将会继续占领东南这块国土金字塔的最顶端,而庶民地主和东南本地的工商业主在计划中占据中间位置,而广大的老百姓才是金字塔最重要的基础,而李明勋从台北赶到福州,可不是看初测考试中的人生百态的,他此次前来,有两大重要任务。

第一便是支持东南战区的下一阶段作战,目前来说,多尼率领的北方重兵集团已经抵达了江南,并且安顿下来,其没有前往湖广,这意味这这支重兵集团的目标是东南战区而非西南战区,事实上,满清没得选,如果其敢继续支援西南,李明勋会立刻调集北洋战区的精兵援助,在秋冬级别,光复两浙甚至于江南,直接摧毁满清的一个统治核心。

目前来看,这支兵马汇同各路援军会在秋冬季节发动进攻,李明勋给东南战区司令乌穆的命令是寸土必争。考虑到地形和补给,满清极大可能的战略进攻会在浙江展开,至少不用从江西翻越武夷山,但杉关不在手中,江西亦是威胁。

便是完成东南地区的土地改革,以东南为试点,既要取得传统汉地基数庞大的劳苦大众的支持,又要满足国内的利益诉求。这是比战争的胜负更重要的事情,也是中华合众国夺天下的重要政策试验。

首先是把传统汉地收缴的士大夫、满清贵族等特权阶层的土地平均分给劳苦大众是不符合合众国利益的,原因很简单,国内并不支持这样做,李明勋如果颁布均田令,他在合众国内部的合法性立刻就会遭遇挑战,。均田令会导致光复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人口都被限制在土地上,过起男耕女织的生活,不能为国内新兴的资本家提供需要的劳动力,也不能为国内发达的工业提供市场。

要知道,国内的资本家与新兴的军事贵族是这个国家两个最重要的基本盘,但本质上,他们都属于资产阶级,抛弃自己的基本盘,是属于作死的行为,均田制不仅会导致基本盘失衡,还会导致殖民扩张终止以及海外领地分裂。

简单说,合众国是以战立国,这个国家从社团时代就掌握大量的现金流和资源,但却总是处于入不敷出的境况下,为了更多资源,一方面要以战养战,另一方面要培养更广泛的税基,前者不必解释,后者实际就是尽可能剥削农民。

在中国历史上,历来垦荒实边,都是谁垦谁属,还给予免税,提供种子、耕牛等优惠政策,但是合众国却完全不同,除了那些提着一把锄头就开垦荒地的少部分农民,绝大部分自愿或者强迫迁徙到海外的百姓落地那一刻就是欠了这个国家一屁股的债的,种子、口粮、房舍、畜力甚至穿的衣服,每一分每一毫都需要归还,而且还计算利息,农民种植粮食,一方面要缴纳地税,一方面还要用余粮来补交欠款,勤劳者、劳力多者,辛苦五六年方能偿还,家中劳力少者,十年不得翻身。

正是这上缴的欠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国家收入的重要一环,也为接纳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提供了资金,可以说,每个移民海外的人都有一段心酸苦闷的往事,合众国仅仅给了他们一个生存的希望,一点生产资料,换取了他们五年甚至十年的奋斗,移民万里之遥,不少人死在海上,不少人死于疾病,在野蛮与危险之中,开垦出一片片的荒地,用一生去经营,挖渠灌溉,积粪肥田,深耕松土,灭杀害虫,适应陌生地域的气候和环境,往往十年之后,土地的出产依不如老家耕种的中等田亩。

如果这个时候,国内却把大量肥沃高产的田亩无偿的分配给百姓,海外百姓如何想,自己奋斗半生的东西,别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得到了,他们会对合众国离心离德,产生脱离、自立的情绪,更有可能出现大规模的返乡潮,返回老家去,返回先祖埋葬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大陆政策要在东东南特别是在福建进行试点,而因为迁界禁海,最后一批大规模移民海外就是福建百姓,这群人刚刚在南洋澳洲等地安置下来,对当地还没有多少归属感,也没有利益和人情牵扯,一旦听闻家乡福建正在进行大规模无偿分配土地,相信对他们来说,返回家乡还是安于平凡之间并不是一个多么难做的选择,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口子不能开,而不劳而获也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章六六 浙江局面

在任何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对土地进行重新的分配都会引发规模宏大的战争,改朝换代是基本元素,因此李明勋不会轻易着手去做,因为这种对根本制度的改革的前提是拥有掌控局面的力量,合众国目前只是拥有强力的军队,却未曾建立系统化的行政队伍,这也是李明勋让何文瑞先‘东南开考’的原因。щww

目前关于土地所有权的问题,只有两点,第一便是所有战犯、汉奸和反动势力的资产全部收为国有,不许买卖交易,只准租赁。而第二点涉及到庶民地主和富农阶层,那就是在中国几千年历史上存在的投献问题。

要知道,封建王朝时代,皇亲、勋贵和缙绅士大夫拥有法律和税收等方面的特权,而普通百姓或者庶民地主没有这种特权,却想享受这类特权,在土地上就要投献的行为,虽然明朝对各层的读书人的税收特权进行了限制,但实际操作之中,特权阶层可以通过欠税等各种方式免除或者部分免除税款,而所谓投献就是普通百姓把自家的土地委托于特权阶层的名下,躲避来自朝廷的征税。

在这个过程中,百姓只需要缴纳低于征税的地租,减少了负担,而特权阶层凭空得到了土地和地租,双方都占了便宜,唯一倒霉的是国家,而在这个过程中,庶民地主和富农是投献的主力军,而如今被清算的士绅则是‘纳献’的主体,可以看出,如果把士绅的土地全部收为国有,那么庶民地主和富农的部分利益也受到损害,要知道,这些人的屁股也不干净,一刀切的政策会导致东南科考付出的努力全盘沦丧。

李明勋最终选择了折中的方案,首先,对永历十三年之前的投献人进行全面的特赦,这也就是说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日后若有投献便是偷税漏税的违法行为,当然,在合众国体制下,几乎不存在投献的行为,因为合众国国民在法律上人人平等,而纳税就是实现平等的重要一环,当初李明勋宣誓就职合众国元首一职后,便是公开了自己的税单和财产,同样,公职人员公开财产清单和提供税收清单是就职的必要条件。

虽然进行了特赦,但并不意味着投献者就可以从合众国手中无偿拿回自己的土地,投献分为两种,一种是妄献,这是把别人的田产妄称‘己业’投献给特权阶层,或者把无主闲田进行投献,这一类,全部收为国有,不予返还,而后一种,则是自献,即向特权阶层投献自己的土地,这一种,想要拿回自己的土地,只有一种出路,那就是补足因此投献而免缴的税款,但是按照合众国的税收标准进行补缴。

显然,这是合情合理的要求,因为合众国的税收比明清都要低很多,所以这些人还是占了便宜的,但需要指出的是,当土地投献超过一定年限,补交的税款就已经高于了土地本身的价值,所以最终只有三分之一的投献者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当然,关于土地的一切规章制度都是在规划之中,实际上,一直到五年之后,合众国真正做到了‘皇权下乡’之后,才真切的践行了这些规章制度。

李明勋在温州呆了近两个月,主要的工作就是会见了部分闽浙一带的士子,李明勋身为国家元首,其与士子的会见本身就是对接纳庶民地主和富农阶层政策的肯定,到了九月,秋雨绵绵的季节,李明勋赶往了浙江前线。

一个夏季的时间,已经可以确认一件事,那就是满清的主攻方向在浙江而非江西,江西方向只掌握着杉关一个优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而从浙江进攻好处就很多了,首先浙江本身就富裕,就背靠江南这一赋税重地,粮饷是不会缺的,也能支应起更多军队的运转,其二,满清实际上也是以守为攻,保住江浙地核心区域。

东南军区进行了简单的部署,仿照满清,在光泽一带立下大营防守,堵住杉关,然后派遣少量兵马驻守过武夷山入闽的各个交通要道和关隘,把兵马囤积在后方。面对杉关前重后轻,面对其他关口,前轻后重,这要,仅仅一个旅,外加闽粤义从军和部分治安军队,合计不过三万人就防守住了福建西北宽大的正面。

在浙江方向,合众国占领了衢州、处州和温州三府的大部分地区,但是在兵力配置上,三府并不相同,温州只有一个旅的陆战队配合少量治安军,温州地处沿海,进攻此地要经过处州或者台州,处州由张世华的松江义从军负责,陆战队为其后继,而台州方向就不用说了,满清是不敢沿海进攻的,无论合众国海军还是舟山明军,都是巨大威胁,因此,核心的战场还是浙江衢州。

衢州位于闽、浙、赣三省通衢之处,位置便是极其重要,而起本身便是金衢盆地中的重要一部分,衢州在手,金华在望,若是不能抓住,配合合众国在沿海作战的能力,两浙中面积最大的浙东便是要落入合众国之手,而衢州又是位于钱塘江的上游,从衢州沿着衢江出发,攻下金华便可以向北进入新安江、富春江和钱塘江,而钱塘江又是京杭大运河的南部起点,从钱塘江出发便是能沟通江南、湖广和中原的全部水系,如此一来,满清赖以生存的所有重点区域全部都无险可守,衢州夺占不下,那就无法把合众国限制在福建一隅之地。

而满清进攻衢州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在江西和浙江两个方向进行东西夹攻,更有效的发挥清军兵力众多的优势。

目前来说,清军北方援军的大部分已经进驻了杭州府,一旦秋雨结束,必然是要发动攻击的,在将帅的选择上,安亲王岳乐仍然是满清军队的主帅,只不过因为丢失福建,他已经降为了安郡王,而总揽南方作战的大将军多尼则是选择在南京坐镇。

实际上,这也是无奈的选择,多尼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在此次出征之前,从未有过上战场的经验,让其担任大将军,指挥东南和西南两个战场的数十万清军,除了满清实在无宗王可上战场的原因之外,便是满清内部的妥协,多尼被迫成为了大将军,他以为自己可以大军抵达西南,捞点战功,然后凯旋回京,却不曾想被派往了东南,面对其最不想面对的合众国。

多尼的父亲和诸多亲族死在了合众国手中,但多尼却没有任何一点报仇的想法,他心中满是无力,年幼时候被他视为战胜的父兄们都失败了,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在出征之前,多尼在北京就玩了一出装病,希望躲过一劫,但临阵换帅是大忌,顺治斥责了多尼,迫使其南下,到了江宁,便是天高皇帝远了,多尼又一次装病,在北京时,他伪装成满清贵族最常见的疾病——天花,说是出痘,被识破了,这一次,未免被识破,多尼效仿洪承畴,直接说眼瞎了,就是不睁眼。

满清朝廷对此毫无办法,也不敢让其执掌东南,便让岳乐在前线戴罪立功,多尼在南京总揽大局兼筹措钱粮。

多尼如此,跟随他南下的那些贝勒也差不多,好在,多尼麾下还有固山额真,即都统级别的老将,充塞到了岳乐的名下,岳乐获得强援,抵达杭州统帅的大军再次超过十万规模,虽然这些大军也要在浙南三府展开,但江西方向同样有军队夹攻,清军进攻衢州的军队,不会低于十万,而合众国在衢州的军队数量则不会超过五万人,主力则是陆军东南战区的两个师。

衢州府的城头,李明勋站在那里,用望远镜看去,远处尘土飞扬,一支支的马队在平坦的金衢盆地里纵横驰骋,追逐攻杀,好不热闹,从合众国进占衢州以来,这便是此地的常态,因为当初进占衢州的陆军要进入江西,以协助延平的主力逼走福建清军,因此没能及时攻占金华,导致这款浙南少有的平坦地面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我们名义上占据衢州一府,但实际因为清军骑兵的大肆破坏,我们在衢州的占领并不稳固,一般来说,没有必要的话,军队是不出城池和营地的,所以今年夏税和秋税都没有收上来。”乌穆在一旁解释道。

李明勋对此很清楚,南方多水网,所以东南战区的骑兵数量较少,炮兵也以轻炮为主,重点建设的是猎兵、掷弹兵、山地步兵等精锐步兵,以图在山谷、河边等狭小空间取胜,还有数量较多的舟桥和工兵部队配合大军,这类小股骑兵对抗,掌握骑射的满蒙清军反而更占据主动性。

“此次清军来攻,气势汹汹,你们准备如何应战?”李明勋问道,从福建之战开始,他已经开始把指挥权下放,让东南和北洋两大战区司令真正的发挥作用,因此统帅部中大量经验丰富的参谋人员直接下放到战区司令部。

“我们的计划是在衢州府收缩,层层抵抗,以守住仙霞关为底线,从温州方向北上,与清军对攻。”乌穆说道。

整个夏季,陆军的主力都是在衢州,意图是夺取金衢盆地,然后利用千里岗山脉和会稽山埋的狭小山路来阻挡来自江南和浙西的攻击,然后再吞并浙东各州府,可是关键是,一整个夏季,大军都是无法夺取金华,只能在广袤的盆地之中进行鏖战。

乌穆的计划西守东攻,避实就虚之计,原因很简单,别说清军已经破坏了金衢盆地的农业生产,就算没有,衢州的大军也要通过仙霞关从福州获得物资补给,从衢州到福建境内的浦城,沿途三百多里,完全没有水运条件,特别是仙霞岭南北长达百里的山路,更是连马车都无法使用,只靠人抗马驮的话,是无法支应数万大军在前线进行大规模战争的,而清军则完全不同,通过钱塘江水系,清军的补给完全可以从下游直接运送到金华、衢州,补给非常方便。

按照东南战区司令部的规划,留守少量的精锐骑兵和山地旅防守衢州到仙霞岭,然后主力从温州北上进攻,占领沿海的州府,迫使清军分兵,在整个浙东打大规模的混战。

显然,乌穆仍然是那个冲劲十足的合中国式将领,战必究得失,赔本便是失败!在合众国短短的战史之中,这都是是否应战的一个准则,因为合众国相对满清来说很弱,输不起任何一场大战,所以打仗都是锱铢必较,因此,在大陆作战,长久以来就是抢一把便跑的节奏,一直到两广会战之后,合众国全力经略大陆,此时锱铢必较是不可能了,抢一把便跑也是过眼云烟,这个时候胜败已经不由赚与赔决断了,而是由光复城池数量和敌我损伤对比来看,后者从来不是问题,而前者则已经成为大陆作战的怨念,无论在战斗中歼灭多少敌人,只要丢失了地盘便是失败,因为乌穆才有了对攻的打算,衢州丢了也就丢了,大不了在沿海再找回面子来。

“做事不要太计较眼前的得失,莫要为捡芝麻,而丢了西瓜。”李明勋摇摇头,对于乌穆的计划并不感冒。

如今福建在清剿地方,本身就需要兵力支持,如果在浙南再打大规模的混战,投入将是巨大的,更何况,东南战区第一次开战便是夺去了闽浙十二个州府,这一次规模不亚于上一次,却最多能夺占两三个府,还要丢掉衢州府,简直就是不可想象。

听完了李明勋的解释,乌穆眉头微皱:“那您的意思是?”

“审慎开战,控制战斗规模,能不打就不打。”李明勋认真看向自己的爱将。

</br>

</br>

章六七 灭清限明

“为什么?我们明明还有足够的兵力和战争资源。”乌穆攥着拳头问道。

“乌穆,你不要做那个拿着锤子的小孩子哟。”李明勋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乌穆是个乞列迷人,从李明勋开拓奴儿干都司的时候就追随了李明勋,那个时候,李明勋还是他的主人,二人的关系也很亲近,乌穆也知道李明勋这句话的意思,他依旧记得李明勋给他讲过的一个小故事,就是一个小男孩拥有一把锤子,他会拿着这把锤子敲敲打打,以至于到最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用这把锤子来解决。

“如果我们在浙南与清军的大规模消耗没有多么大的意义,同样的资源和兵力,我们完全可以去做更重要的事情,比如消化目前的胜利果实。”李明勋说道。

实际上,当初在中明盟军作战会议上做出西南防守东南出击的战略之后,国内是举国欢庆,认为合众国终于迎来的实力跃升的重要机会,本质上,这没有错,通过东南攻势,合众国在一年之内人口就翻了一番就是明证,可惜的是无论是军队还是国民亦或者坐在台北办公室里进行决策的议员们都过于乐观了,他们弄错了这场战争的本质,这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彻彻底底的阶级斗争。

在中国的历史上,改朝换代几乎是一种样板戏式的战争,新势力在一次决定性的战争中展现出足够的实力,然后承认旧体制中的特权阶层的固有利益,并且与他们合作去分旧势力的利益,在战争层面会出现‘传檄而定’,在治理层面则会出现‘万民归心’,但在合众国与满清的战争中,这两种局面都不会出现,原因在于,合众国力图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就要打破就有的秩序,清理所有,至少绝大部分的特权阶层。

进行简单的对比就可以发现其中的区别,如果是郑藩取得了福建之战的胜利,不仅立刻导致周边地区大规模的归附,还会迅速确立本地的秩序,收缴税款,扩军备战,但合众国不同,只有合众国军队控制的地方,才能属于合众国,至于秩序更是免谈,至少在现在,永历十二年的九月中旬,福建已经光复近半年,士绅仍然盘踞在地方进行抵抗,合众国事实上控制了城市罢了,而福建行政长官区向统帅部提交的资料,即便在宣布免税去今年以前全部欠税,今年按照合众国的税率水平进行收税,税收缴纳仍然过低,夏税仅仅收了不到五分之一,正在收的秋税也不过超过一半。

按照治理潮州府的经验,至少需要两年到三年的时候,合众国才能完全控制地方,收缴税款,这就是目前进行的光复战争与以往战争的不同,过往,合众国出入大陆,‘且战且退’,只有用兵成本,而无治理成本,也不过短暂治理过登莱与潮州三府罢了,而福建光复后,治理成本迅速上升,目前来说,收缴的税款完全比不上支出的治理成本,唯一庆幸的是,在光复福建的过程中,合众国抄家清算了城市内的大批士绅家族,所获良多,所以入不敷出的情况很掩盖了过去,但不可否认的是,合众国遇到乐‘消化困难症’,吃下一个省很容易,但是消化一个省就难了。

这也就是李明勋要求东南战区控制战斗规模的原因之一,其实李明勋很不想打这一仗,如果多尼率领的北方援军去西南就更好了,这样合众国就能先消化福建,再慢慢蚕食,可惜天不遂人愿,满清要南下福建,打仗是避免不了了,只能控制规模。

只要规模控制住,投入的资源和兵力都会降低,东南战区可以完全抽调出兵力来,帮助福建行政长官区快速清理东南的一切反动势力,迅速建立起属于合众国的秩序,与清军大战一场是多投入少产出,而回身清扫福建,那是少投入多产出,高下立判。

乌穆考虑了一会,说道:“如果按照您的要求,那我只需要在衢州到仙霞关布置少量兵力,迟滞消耗就可以了,另外在温州布置部分军队威胁对方的侧翼,这样就能抽出一个主力师和两万义从军或者治安军来横扫盘踞福建的士绅力量。”

李明勋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孺子可教也。”

二人骑马出了衢州城市,李明勋说道:“防守与消耗日后东南战区的主要战争模式了,你前往不要冒进,要一步一步的来。”

“防守?”乌穆颇有些诧异。

李明勋问:“你知道在去年的昆明最高作战会议上,定国为什么会无条件的支持我吗?”

“肯定不是因为你们两个的关系。”乌穆道。

李明勋点点头:“当然,我们两人融洽的关系只是润滑剂罢了,真正让定国妥协的是另外一个计划,即开战北洋。”

昆明会议的基调就是西南大明藩镇防守牵制清军主力,而合众国在其他方向打开局面,实际上对合众国最有利的根本不是东南开战,而是在北洋开战,合众国完全可以在满清兵力薄弱的地方攻城略地,但关键就在于,这对于西南各藩镇太残酷了,最坏的局面甚至是西南覆灭,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清军回师,合众国退出北方,西南藩镇做大,可以说,无论哪一种都是李明勋不想看到的,因此他选择妥协,在东南开战。

妥协虽是妥协,但却是最佳的结果,目前来看,西南东南都稳住了局面,满清已经把大部分兵力和资源投入到了南方战场,而且凭借体量优势维持了在东南和西南的全面进攻,但是这种局面仅仅也就维持这个秋冬季罢了。

“西南目前两广与云南都在,双方都精疲力竭,而东南,多尼也是最后一波,撑过了这个冬季,谁手里有机动兵力,谁手里有战争资源,谁就有主动权,你说,谁有呢?”李明勋问。

“当然是我们!”乌穆说道。

当然,掌握主动权的就是合众国,因为也只有合众国在明年之后还会有余力去做其他事情,这一次大规模的南方会战,可以说,明清双方都用了全力,只有合众国没有,而李明勋的目的就是在北方打开局面,所以在闽浙一线,尽可能节约战争资源。

这场会战,李明勋不仅算计了满清,同样也算计了盟友,西南藩镇。长久以来,合众国支持西南三藩的目的就是让其在西南方向牵制满清,这是西南三藩的任务,也是唯一的任务,乌穆作为东南战区司令,是不了解全局的,但是李明勋了解,负责任的讲,以两广会战之后积攒的资源,如果再把北洋战区和海外兵力调遣到东南,李明勋有把握歼灭至少击溃多尼支援后形成的这支满清东南重兵集团,把浙江全境和长江以南,满清江南省最为富庶的地方一口吞下。

但这并不符合合众国的根本利益,满清东南一失必然导致西南崩溃,从而导致明国藩镇做大,那个时候,西南各藩就是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李明勋控制了,他苦心孤诣的吞并计划也会荡然无存,如果出现三足鼎立的格局,那又将会是一场灾难。

所以,联明抗清是实力不济时候的无奈之举,现在实力上升之后,便是要灭清而限明,限制藩镇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将其拘束一隅之地,藩地越少,实力越弱,这就是现实。

这也就是李明勋限制东南战区在浙南战争规模的第二个原因,北方来的这支援军很强,如果不控制战争规模,战争烈度就上升,真的要到东南两大重兵集团决一生死的时候,就真的尴尬了,败是一败涂地,胜则联盟分裂。

“您还真是下了一盘大棋。”乌穆不无崇拜的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大棋?呵呵,不过是想尽善尽美罢了。”

二人一路骑行,除了衢州沿着衢江顺流而下,衢州盆地的上游,也就是衢州一带,尚且还不够宽阔,小块平缓的地方如珠串一样构成了构成了主要的地貌,但是前出之后,到了龙游一带,地形便是平坦了许多,而二人一路前行,也遇到了来往合众国骑兵,其中一支便是李明勋刚刚带来战场的骠骑兵营,这支骑兵穿着金色花边的制服和紫色排扣的披风,威风八面。

骠骑兵本质上依旧是轻骑兵,主要的武器是马刀,欧洲的骠骑兵主要执行侦查、搜索和追杀任务,合众国的骠骑兵也是如此,但合众国骠骑兵的装备与欧洲同行完全不同。

中国骠骑兵骑乘的是固定了血系的杂交马,这种马匹由上等的蒙古马和欧洲名马杂交而来,因为培育地点在济州岛,因此又被称之为济州军马,济州军马的血系中,蒙古血统占了上风,因此看起来不如合众国骑兵部队的那些马匹高大,济州军马的平均肩高在一米四二左右,因为蒙古血系占据上风,所以比其他的杂交马更耐粗饲,耐力也不错,持续作战能力优秀,这支骠骑兵营中的士卒也是通过各种途径招募来的,其中人数最多的就是蒙古人,他们也是中国目前最出色的雇佣兵。

骠骑兵营除了标准配备的马刀之外,最主要的武器是骑弓和箭,至于手枪之类的,属于自行配置,而在甲胄方面,骠骑兵内衬一层锁子甲,外面则是皮甲,显然,骠骑兵都是骑射技艺娴熟的精锐。

巴特是骠骑兵营的一个连长,他是一名漠北牧民,属于车臣汗部,生活在蒙古人的母亲河克鲁伦河旁边,自幼弓马娴熟,车臣汗部是与合众国最先接触的漠北部落,很快双方就建立起了走私贸易,所谓走私也仅仅是一个说法,漠北那种地方,根本没有人来查,巴特护送一支运羊皮的车队前往呼玛尔,一身功夫被看中,受雇入伍,辗转来到了江南锦绣之地。

在巴特的眼里,除了热一些,这里与故乡没有什么区别,他把麾下八十多名骑兵分成两拨,一波人在前面横队展开,搜索前进,而他率领主力以两行纵队方式跟进,这样,除了能搜索刚打面积,还更加安全,巴特的骑兵连很快遭遇了袭击,埋伏在无人村庄里的清军骑兵对散开的骑兵打了一轮齐射,打死了三个骑兵,然后便是逃走了,清军只有三十多骑,但他们最大的依仗是合众国骑兵不敢追,合众国的骑兵,无论是重骑兵还是轻骑兵,都擅自战阵,最害怕的便是这类小鬼战斗。

可惜的是,巴特的骠骑兵并不害怕,巴特一声口哨,骑兵分开两翼追杀了上去,巴特口中含着三根箭矢,骑马快速奔跑,坐下的济州军马拥有比蒙古马更强大的爆发力,不足半刻钟便是追上,巴特骑马驰射,每次拉弓,便是有一人落马,从未失手,巴特率骑兵一连追杀十余里,这支伏击的骑兵无一人逃跑,而骠骑兵仅仅损失了三名士兵和两匹好马。

最后一名骑兵是与巴特肉搏战时被他用马刀斩杀的,待下马掀开那人脑袋上的铁盔,巴特看到了一张与自己类似的脸,蜡黄的服色,细长的眼睛,还有那杂乱的辫子,巴特感慨道:“没想到是我族的汉子,今生投错了主子,下辈子好好选。”

乌穆和李明勋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乌穆脸色颇有些玩味:“这些年光顾着和火器打交道了,倒是忘了骑射的功夫,若说侦查与搜索,小分队打仗,骑射还是跑不了的。”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表现很好。”乌穆对巴特说道。

“我叫巴特。”巴特说道。

乌穆笑了笑:“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你会得到应有的赏赐的,好好干,或许你也能成为一名将军。”

“我只是一个牧奴的儿子。”巴特说道。

李明勋指了指乌穆的脑袋:“巧了,他也是。”

章六八 北伐江南

这个时候,俘虏堆里,有一个俘虏竟然大哭起来,随即遭到了身边同伴的呵斥,继而是争吵,骠骑兵用刀背砸了几下,才是稳住了局面,李明勋看了那哭泣的俘虏一眼,一抬手,巴特把他拉了过来,摘掉这俘虏的铁盔和盔甲,李明勋发现这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士兵,他嘴巴上软软绒毛和那双并不是非常粗糙的手显示他的年龄在十五到十六岁之间,这年轻的蒙古士兵已经看出李明勋和乌穆是大人物,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用蒙古语说着什么。

“清军的人力已经紧张到这种程度了吗,这样的士兵也要送上战场。”李明勋问道。

巴特回答道:“长官,我不知道,但是这几年在永宁和山东,我们经常能遇到这样的对手,而且越来越频繁。”

李明勋见这个蒙古士兵磕头磕的厉害,还不断与身后那个训斥他的中年军官争吵,颇为不解,问道:“他在说什么?”

巴特听了一会,解释道:“长官,这个年轻人叫桑巴,是镶蓝旗蒙古一个马甲,责骂他的人是他的佐领,桑巴指责佐领欺骗了他,桑巴说,佐领带他来南方之前,说好的只在绿营后面督战,不会真的上战场,现在却被我们俘虏,还会被砍头,所以就吵了起来,桑巴在祈求您能饶恕他的性命。”

正解释着,那佐领忽然暴起伤人,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扑过去砸桑巴的脑袋,砸的是满头流血,巴特的人连忙上前拉开,巴特的技艺很娴熟,扭断了佐领的手臂,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他似乎会说汉语?”在佐领伤人之前,李明勋恍然听到桑巴说了几句戴罪立功之类的话。

巴特连忙问了几句,说道:“是的,桑巴的母亲就是汉军旗的一个汉人女人,所以会说一些汉语,长官,方才桑巴说希望戴罪立功,他有一个秘密告诉您,希望您能饶了他性命,所以这个佐领就气急了。”

李明勋随手指了指满头是血的桑巴:“巴特,你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很快,巴特搞清楚了一切,并且把桑巴带到了营帐之中,原来,桑巴所在的骑兵队是在金衢盆地中鏖战的清军骑兵队中的佼佼者,而他们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掩护七八个‘西夷贵种’,而那些金发碧眼的家伙也被称之为外邦观察使,李明勋品味了这个词,又问了问那些所谓的观察使平日的做派,便是明白了过来,那可能就是外军的战地观察团。

桑巴出示了证据,是一把银质的刀叉餐具,是他偷窃自一个叫做罗伯特的精奇尼哈番,也就是罗伯特子爵的,对于这些外邦观察使的来历,桑巴并不清楚,只是知道是泰西贵种,但巴特让桑巴学几句罗伯特的说过的话,哈喽法克之类的英文便是响起,李明勋警惕起来,那位罗伯特子爵应该是一个英国人,如果考虑到那些人的官方身份,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李明勋难以理解,英国人为什么会掺和到大陆战场来呢?要知道,随着英荷战争中,荷兰东印度公司攻下了其万丹商栈,英国人在马六甲以东便是再无据点,仅仅只有与合众国那如火如荼的贸易。

“长官,桑巴还说要带我们突袭那些人的营地,他说他能带路。”巴特说道。

李明勋道:“很好,巴特,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做,尽可能多带几个金发碧眼的夷人回来。”

巴特率领骠骑兵当晚绕行山间小路,突袭了清军设立在兰溪一带的营地,虽然杀伤众多,却是没有抓住任何一位所谓的观察使,而据俘虏交代,那群人在桑巴这支骑兵受袭之后,便是返回金华城中,而李明勋只能要求安全局注意这件事,注意满清与外夷合流。

骠骑兵在侦查、搜索和偷袭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证明了这类骑兵的优秀,而李明勋也宣布建立一支骠骑兵旅,当然,这支骑兵属于北洋战区的序列,进一步增加北洋战区的实力,这些年,北洋战区先后打造了步兵第四师,三个骑兵旅,并且率先把义从军改建为乙等师,治安军改建为丙等师,专门预备将要在北方展开的战事。

李明勋的前线视察结束,返回了衢州城,随着秋雨的结束,清军终于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清军主力从杭州出发,沿着钱塘江、富春江、新安江、东阳江和衢江,一路开进到了金华境内,充分利用本地发达的内河航运,对衢州境内发动了全力进攻,同时分兵南下处州,威胁温州。

乌穆按照事前商定好的部署,第一步就是安排衢州进行撤退,出乎意料的是,衢州府六十万左右的百姓,竟然有四十多万要南撤福建,这可比东南战区想象的要多太多了,因为原本的计划,百姓只是暂且撤往福建,而海外领地和大本营都没有大规模的移民计划,所以东南战区只是撤走衢州府和几个县的城市人口,毕竟城市人口懂的技艺和知识的比例高,是精华部分,也就只有十万人规模,没曾想,这么多人愿意南撤,归根究底还是在于东南开考带来的‘万民归心’。

以往合众国在大陆集中迁徙人口,一般是两个法子,一个是蒙骗,一个是强制,蒙骗是最主要的,大力宣传清军屠杀、抢掠,让百姓自愿跟着走,比如扬州之战,在杀死多铎之后,李明勋命人四处散播‘谣言’,说清军会因为多铎之死迁怒百姓,对扬州及周边进行屠杀。这种建立在事实基础上的蒙骗非常奏效,而以往迁徙,都是百姓自行组织或者军队强制组织,而这一次不同,因为东南科考承认了庶民地主在权力体系中的地位,远超满清朝廷对其的恩遇,导致庶民地主和富农纷纷要求撤往福建,还自发组织其能影响的百姓。

因为在撤离问题上的失算,陆军不得不留下部分主力部队与清军前锋对峙,一直到了十一月中旬,才撤退到江山县城,而这里已经是仙霞关的门户了,陆军在江山到浦城的数百里道路上,依据地势,修筑了不少预设营地和火力工事,并且加强了仙霞关的防御设施,一步一步向后退,也就是在这里,陆军遭遇了江西方向清军的夹击。

西南的战事比东南还要早打了两个月,在凉爽的云贵高原上渡过夏季的清军在九月便是发动了进攻,虽然开战要早,但攻势却没有预想的那么猛烈,盖因贵州的交通条件实在是太过于恶劣,湖广和四川两个方向进行的补给依旧完全无法满足要求,但清军的进攻态势却是大出李定国的预料。

要知道,整个西南战场,清军都在大喊‘擒明皇杀晋王’的口号,目标直指昆明坐镇的朱明两大核心,并且顺利把战场逼近了昆明府,但中路指挥的罗托兵锋一转,径直南下攻入了广西境内,与赵布泰一起夹攻桂林,目的还是要利用灵渠这个能沟通长江和珠江的交通线,并且切断两广与云南的联系。

驻守桂林的白文选措手不及,分兵回援柳州,以免后路被断,兵马抽调太多,丢失了全州,只得退居灵渠后额岩关,幸得琼藩从下游支援而来,勉强稳住了局势。

可以说,进入秋冬季节,满清的进攻还是颇为顺利的,但在东南和西南两个战场,盟军也算是打的有声有色,但任凭谁也没有想到,永历十二年末,新一轮战事开启之后,战场上的主角会被郑成功抢走。

在合众国发动福建之战,并且顺利攻占八闽,进军浙江,而满清节节败退的时候,舟山岛上的清军也是趁机出战,在浙江的台州和宁波一带登陆,占领了不少的州县,在迁界禁海之后,实力得到了一次大规模扩张的机会,沿海的舟山明军在岳乐率领主力南下之后便是主动退出了大陆,而郑成功借机发动了长江战役。

只是郑成功攻入长江的几乎非常不顺利,为了避免清军侦知,郑成功只让小部分人知道这个计划,甚至连合众国这个盟友都瞒住了,八月中旬,郑成功便是亲率前锋北上,当时浙江沿海的兵马尚未撤离完毕,可谓突袭,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大洋山海域,郑军前锋遭遇了恶劣的天气,海上乌云滚天大雨倾盆,狂风大作,波涛汹涌之间,郑藩舟船很多相互撞击,有些甚至颠覆,船只受损亦非常严重。

不仅军队受损,随郑成功出战的六位妃嫔和三个儿子都是淹死在这场海难之中,幸运的是,大洋山海域距离合众国控制的泗礁山非常近,当郑成功的前锋舰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驻扎当地的江南分舰队就派遣船只监视跟踪,而暴风出现之后,郑成功也顾不上面子和与合众国的恩恩怨怨,直接下令前往泗礁山港口避风,而驻守泗礁山的赵三刀也没有拒绝,开放了港口和锚泊地,并且提供了修船服务,如此,郑成功北上长江之事暂时告一段落,李明勋得到郑藩因为飓风损失惨重的消息,以为郑藩不会再去行险,但郑成功已经打定主意继续进发,其派遣郑经前往了福州,请求支援。

李明勋最终同意给予郑成功支援,虽然郑成功冒险进入长江成功率不高,一旦受损是整个抗清力量的损失,但他的冒险却是符合合众国利益的,无论成与不成,郑成功深入长江都会极大的牵制东南清军,降低浙江一带的战争烈度,至少到了十月底的时候,清军已经攻入了江山城,对仙霞关的攻击烈度超乎了李明勋的预料。

李明勋对郑藩突袭长江并不感到乐观,虽然清军在江南的兵马不多,舰队也多集中在杭州湾之中,但闽浙和湖广甚至于山东,都可以通过水路快速支援江南,李明勋也很怀疑郑藩的作战能力,在李明勋成为盟军统帅后,向舟山派遣了部分军队观察团,而观察团的结论是,郑藩大部分军队陆地作战能力只相当于清军中驻防汛地的绿营,这几乎是就是东方战场上战斗力最低的军队了,好在其水战能力不弱,这些年在杭州湾和舟山一带,与岳乐麾下的各路水师打的有来有回。

统帅部以支援盟军的名义给郑藩送去米粮三万石,白银四万两,还有上百艘适合内河作战的舢板船,江南舰队一百吨以下的划桨船,无论快蟹、长龙还是舢板,都交给了郑藩,这也是释放了一个信号,一旦郑藩失败,合众国可没有办法从江南这片泥潭中把郑成功拉出来。

饶是如此,合众国还是在陆地上有所佯动,以备不测。

永历十二年,十一月末,赵三刀代表合众国押送军需物资抵达舟山港,如今的舟山港,桅杆如林,船只充塞,赵三刀赶到的时候,港口正有上千人来回奔波,担土筑台,一问才知道,这是郑成功下的命令,筑台祭天。

而赵三刀所见,从驻守各岛屿汇聚而来的船上,到处可见嬉闹的孩童和穿红戴绿的女人,赵三刀脸色微变:“到底是元首睿智,竟然真有这般蠢事。”

“将军在说什么?”引导赵三刀下船的郑藩使者问道。

赵三刀问:“战船之上,怎生还要女眷?”

那使者不无骄傲的说道:“延平王谕令,搬眷随征!延平王统帅大军,北伐丑虏,肃靖中国,以建大业,想我郑藩兵马,出征在外常有家为念,特令官兵载家属随征,他日攻下江南,士兵便可永镇京畿。”

赵三刀满脸诧异:“军卒可肯?”

“哈哈,我舟山官兵远征,不无内顾,携眷而行,自然乐从。”使者高声说道。

赵三刀怒道:“军中有妇,士气不扬,这点道理,延平王岂会不懂!”

说罢,赵三刀前往面前郑成功,那使者看了一眼赵三刀道:“果不出诸上官所料,这些东番贼子,就是怕我大明攻入长江,占据江南膏腴之地!”

章六九 分锅

舟山岛上最宏伟的建筑就是延平王府,包括隶属郑藩的六部堂官在内,都挤在狭小的民房之中,赵三刀赶到之后,见郑成功肃然坐在堂前,而舟山各部明军的将领已经齐聚一堂,守在沙盘之前,讨论进军江南的战略,赵三刀还认得这沙盘,当初还是统帅部留在鲁监国那里的,如今已经为郑藩所有,就如其本身的命运一样。

沈廷扬亲自引导赵三刀坐下,原因无他,赵三刀是本次进军江南战略的重要一环,合众国虽然不参与崇明以西,长江航道的战事,但是却要为倾巢而出的舟山明军守住东南这一隅之地,进军江南计划展开之后,赵三刀率领的江南分舰队将会驻守舟山。

这也是统帅部军事援助东南明军的政策之一,与援助其军需粮草不同,协防舟山算是暗中相助,之所以有明有暗,是因为合众国国内对东南明军是深恶痛绝,官方层面,不受统帅部辖制,不与合众国合流的郑藩本身就是一个异类,无论是军队还是合众国行政机构都是不喜欢,而在私人层面则更多,合众国将禁绝与满清走私的贸易扣在舟山明军,特别是郑成功的头上,国内商人都一会是郑藩不允许合众国靠近东南海岸线。

福建光复之后,就连民间层面也不喜欢郑藩,报纸上到处都是郑藩找茬的报道,郑藩骚扰商船,往大本营走私违禁商品,越境来到台湾岛一侧捕鱼,当然,真正引起全国不喜甚至敌视的是,郑藩有染指福建之嫌,人人都知道,福建是海陆两军浴血奋战方光复的,是合众国大陆战略的重要一步,但郑藩想讨福建为藩地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国内普遍反对,所以援助要考虑民意,援助的物资和银钱对于合众国百姓还能接受,也仅仅是打发叫花子的量级,这就像是一个受尽亲戚白眼的穷小子发达了之后,最愿意在亲戚有难的时候,拿着些无关紧要的礼品上门慰问,一面挣面子,一面其实什么也不帮着解决。

而派遣江南舰队入驻便是统帅部和安全局暗中筹划的,先赚下一个团结互助,协防友军的好名声,一旦舟山明军有失,那也可以把舟山抓在手里,以免生出事端,旁的不说,留守将领中就有几个安全局的‘朋友’,郑藩江南大败,舟山明军军心涣散继而袭击合众国军舰,投降满清,江南舰队奋力锄奸,守住舟山百姓平安,这就是李明勋为舟山准备的最后一套剧本。

赵三刀思索着合众国对郑藩的政策,眼瞧着郑藩已经讲解完进军江南的作战计划,这与合众国无关,赵三刀也不会真的去听,当然关键还在于郑藩拒绝对外交流,其藩下从未派遣子弟前往统战学堂学习,虽然郑成功在舟山建立了一个‘藩黉’,但这种日本风格十足的学校着实有些不伦不类,讲学的要么是朱子酸儒的为官之道,要么就是上不得战场的偏俾之将的言论,学生也都是藩下子弟,与其说是学校,还不如说是郑成功本人的军管预备团和亲信护卫队。

讲解战略的是中军提督甘辉,郑藩的老人,也是郑成功的心腹之将,甘辉讲解完,似是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赵三刀,轻咳一声说道:“如今江南空虚,满清疲于西南与东南的战事,抽身不得,正是我东南大军进入长江,收复江南的大好时机,进军江南,三分看天,七分在人,而人欲得天之助,一则需诸将勠力同心,二则需友邦诚心相助,官将一心,是我大明之福,友邦相助亦是我中华之德!

今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在我,只要友邦战而不退,我大军定能平定丑虏,光复江南!”

“平定丑虏,光复江南!”诸将齐呼,声势高涨。

“这群混账,无耻!”几个随行来的校官咬牙说道。

赵三刀坐在那里,静心听着甘辉说完,瞪了一眼,示意身边几个年轻校官闭嘴,他很清楚海军少壮军官的愤慨来源,便是那句:友邦不退,郑藩必胜。这表面上,是指的郑藩出征在外,需要江南分舰队协防舟山不退,方可大胜,好像只是不友好的提醒,但实际上却是极为阴险的。

赵三刀非常清楚,甘辉说的友邦不退,并非是舟山的江南分舰队,合众国海军的实力今非昔比,特别是执掌马六甲海峡之后,只需要在槟城布置一支舰队,就能震慑南海和印度洋,从马六甲一直到永宁的航线已经处于安全状态,完全可以为前线的江南分舰队添置主力战舰,江南分舰队如今战列舰就有三艘,还有四艘重巡,加上护卫舰和重型桨帆战舰,满清根本毫无进攻之心,甘辉的话,实际代表着郑成功乃至整个舟山明军的态度,所指也是东南战区。

进军江南的首要在于江南空虚,为了支援闽浙战场,清军把江南的兵马抽调了一空,但浙南战场距离江南实在太近了,军队坐船从金华出发,可以一路直达江南的任何地方,水路畅通让岳乐可以在短期内回援,郑藩对大陆局势了解不多,因为衢州百姓撤离问题,如今合众国大军还在金衢盆地与清军大战,处州与温州方向也有战事,打的极为热闹,似乎东南战区用上了全力,至少舟山明军是这么认为的,郑成功希望东南战区继续保持战争烈度,不要让满清快速回援江南。

而另外一方面,郑成功通过类似的宣传,已经为将来的失败找好了理由,或者说替罪羊,郑成功很明白这是军事冒险,毕竟他亲身参与过江南崩溃的时候发生在中游的水战,知晓长江航道的情况,事前这般宣传,一旦失利,便可把责任归罪为友邦了。

正是因为看清了郑藩的无耻,年轻血性的军官才会愤慨,但赵三刀不会,并非因为他的年纪,而只是因为他是一位将军,能够‘与闻机密’的将军,包括秘夺舟山等机要事务,江南分舰队中只有他一人知道,而赵三刀还知道一些东南战区的情况,那就是原定的东南缓战的军事战略是不变的,合众国不会为郑藩火中取栗,赵三刀是一位纯粹的军人,他可没有政客的那种‘无耻’。

赵三刀很清楚统帅部宣传处的已定方案,等郑藩的水师一进入长江,全国的宣传机器都会全速运作一起,其中精义就在于,忠告郑藩进军江南,一定要戒急用忍,勿要贪图财货,以配合盟军战略为上,而今日在码头所见,郑藩带家属参战,很快也会成为宣传炮弹中的一颗,这么宣传的目的也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国人和盟友,此次郑藩进军江南,是配合盟军东南西南两大战场的举措,顶多与合众国以前一样,抢一把就撤,如果失败了,肯定是郑藩贪心了,急迫了,认不清自己了,我们提醒过你的,你非不听,怎么办呢?

宣传战是合众国的强项,特别是掌握报纸等诸多传媒、手段的情况下,不管事实如何,锅已经分好了,而赵三刀很清楚,进军江南成败还是在于东南战区,东南战区在前线的战争烈度直接决定了郑藩在江南的局面,光复江南肯定是不被允许的,郑藩想要道德来绑架,而李明勋的对策直接用舆论压制,成与不成全在合众国,但责任肯定得是郑藩的!

赵三刀很清楚李明勋的真实意图,还是让郑藩的策略服从盟军的战略,在李明勋的规划中郑藩进军江南仅仅是为了替东南战区缓解压力,至于东南战区为郑藩的策略服务,那仅仅是郑藩的一家之言,郑成功的幻想罢了,只不过,无论是赵三刀还是统帅部,都不会明说这件事,以免郑藩放弃进军。

作战会议结束,赵三刀陪同郑成功来到了水师码头,检阅水师,郑藩水师之中已经有了许多合众国式的小型战船,这次赵三刀又带来了一批,但无论郑成功如何操练,都还不及江南分舰队在外海那支如堡如城的舰队有气势,特别是江南分舰队那以为盟军壮声色为由的火炮齐射,更是震慑了港口水师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些住在船上的士兵家属,更是四处逃窜。

“延平王,我国元首敬告阁下,此次进军江南,切要戒急用忍,万勿轻敌冒进,一旦有变,可速速退守外海,下官已经派遣一支护卫舰队和一支桨帆舰队轮替在外海策应,以备不测。”赵三刀嘴上说着准备好的辞令,这些不软不硬的话很快也会出现在合众国的大小报纸上。

“上告尔主,本王心中自有计较。”郑成功不咸不淡的说道。

“真他妈是良言南劝该死的鬼。”回去旗舰的路上,几个军官已经在骂骂咧咧,赵三刀丝毫不往心里去,书写一封密件,派快船送去了福建。

永历十二年十一月,进军江南作战开始。

赵三刀率领海军江南舰队直扑杭州湾,先是突袭了清军驻守沥海一带的锚泊地,但也只是摧毁了两艘加列船,而明军一部在定海登陆,因为迁界禁海,定海此时只有驻防的一部绿营,刚刚补充而来,郑军上岸,绿营或投降或逃窜,郑藩的内河舰队沿着甬江逆流而上,直扑宁波府城,惹的清军四面来源,于此同时,舟山明军各部近九万,已经分乘大小船只两千余艘分三路进军长江,在泗礁山一带锚泊等候潮汐,期待‘一潮而至’。

郑藩在舟山发展这么些年,还是有些家底的,虽然不如原本历史上十余万人涌入长江,但江南清军更为势弱,这一次,老天爷没有刁难明军,顺着潮水进入长江航道,也无暴风骤雨,相反,北风吹拂之下,郑藩水师保持了最好的队形,一时间士气高涨,原因无他,郑成功在出兵之前,筑台祭天,如今航海安全,郑藩上下全都以为得上天相助。

然而,进入长江之后,郑藩第一次撞了墙,这一次是撞在了崇明之上,自从郑藩入主舟山,合众国便是尽弃崇明要塞,将崇明要塞拆掉之后,便是离开了,清军屡屡在崇明要塞碰壁,索性仿照要塞重新修筑,使得崇明岛上东有扼海城堡,西有控岛县城的局面。

崇明是海防前线,即便是支援闽浙,也从未抽调苏松兵马,郑成功以为崇明唾手可得,因为崇明不过两千守军,实力不强,更重要的是,满清苏松提督马进宝是这些年钱谦益一直运作的对象,但郑成功和钱谦益都高看了马进宝,这厮是送钱也要,送女人也要,讲礼义廉耻也行,诉恢复中原尚可,但关键时候,还是不降。

马进宝不仅命令崇明守军坚守,本身还沿着苏松防备明军登陆,明军在崇明登陆,清军守将弃守县城而防要塞,郑藩动用大炮数十门,围攻,依旧打不下这个要塞,好在清军兵少,而郑藩也控制了崇明全岛,郑成功用‘恢复江南,南京与水战为首要,崇明要塞围而不打,以在兵贵神速’为理由,掩饰住了打不下崇明要塞的尴尬。

但正如郑成功所说,进军江南的首要在于攻下南京,次为水战得胜,而水战得胜则是一切的前提,让郑藩赶到兴奋的是,江南分舰队在杭州湾的军事行动吸引了清军最强水师辽东水师和部分江南水师战船南下支援,而郑藩派遣的内应在嘉兴、苏州运河航段,制造了沉船事故,郑藩只需要消灭清军的江南水师即可。

镇江。

清军江南水师提督王燝率领由十二艘加列船和大小桨帆船近百艘顺流而下,凌厉的北风之下,所有战舰落下船帆,但大风依旧吹的船帆哗啦啦的响,锋利的船艏击碎水面的波涛,在船尾留下大片淡黄色的浪花。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了,郑氏水贼可莫要遁逃了。”王燝站在船艏的炮位,看着远处浑浊的开阔江面,内心低声说道。

章七十 江南震动

王燝麾下的江南水师是满清长江防御的核心,在过去的数年的时间里,王燝也是很好的完成了满洲主子交给的任务,而且是‘功勋卓著’,但王燝知道,他那些战绩多是来源于吹嘘,郑成功入主舟山之后,合众国退居泗礁山,连崇明都放弃了,但长江水道淤积严重,沙洲淤积变化不断,海军一直没有放弃探测,所以与满清江南水师一直交战不断,这就造就了王燝“屡退东番炮舰,斩杀无算”的战绩。

至少从镇江出发的时候,王燝还拥有建功立业的冲劲儿,因为在他得到的情报之中,舟山明军主攻的是浙江宁波,而长江口的明军则是来打秋风的,不得不说,郑成功在宁波城下做戏做的很充分。

佯攻宁波的郑藩兵中,不少举着合众国陆战队和陆军的旗帜,着中国新军服色,一水的短发军帽,让南京的多尼和金华的岳乐都以为宁波出现的是明清盟军,这也是经验使然,在西南双方合作不断,在东南也当如此,王燝从南京得到的军令便是“据东南海寇于海寇,助苏松提督复崇明”。

显然,在满清的眼里,舟山明军比东番好打的多,一开始就认定王燝可以完成任务,不要因为闽浙战场吃紧,被郑氏在长江占了便宜,这就造就了明清战争史上的奇观,双方都处于轻敌状态,认为对方不堪一击。

“又是一天过去了!”

郑成功站在崇明要塞的外面,看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升起,而要塞的顶端依旧高升着满清的旗帜,内外已经完全断绝的要塞岿然不动,派遣进去的使者被砍了脑袋扔了出来,郑成功完全不理解清军坚守信念何来,他们也自己同族,效力却是异族,自己许诺了他们高官爵位,厚赏钱财,还有什么要坚持的呢,难道他们真的对丑虏变态有了忠心吗?

嘎嘎!

握紧的拳头发出嘎嘎的声音,郑成功对着要塞怒目而视,这要塞不下,后路终究是不稳的,而且初战失利,对士气军心影响太大,他如今能做的,只有把一切赌在水战得胜了。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郑成功的思绪,回头他看到了甘辉,还有两个衣衫满是湿泥的士子,甘辉高声说道:“王爷,伪清江南水师到了!”

郑成功的眼睛一瞬间瞪大,手抓住甘辉的肩膀,不敢相信问:“当真吗?”

甘辉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失态男人就是一肩扛起东南抗清大旗的延平王,他连忙扶住郑成功,问:“王爷,你怎么了?”

郑成功揉搓了眼睛,道:“没什么,甘辉,我们的机会来了,能不能打开江南的大门就看这次水战了!”

郑成功很清楚,清军的江南水师这么快扑向崇明的长江入海口,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清军根本不知道自己麾下这支军队的实力,如果知道,哪怕是知道一半,也不会前来。清军的自大给了自己机会,郑成功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江南水师从镇江出发,顺流而下,过了江阴,航道偏转向东南,更是顺风顺水,虽未有朝发夕至的迅捷,但总归不到三日就是赶到了,但冬日的江南天气却是恶劣了起来,闪电撕裂了长江两岸的天空,刹那间的绽放总是会点亮航道上的各式船只,天上下起了大雨,宽阔的江面波涛汹涌,郑成功看着这恶劣的天气,冲向了江边的战船,高喊道:“这是上天相助啊,苍天啊,你终于开眼了!”

此事的王燝与郑成功一样兴奋,郑成功高兴是因为恶劣的天气可以掩盖很多东西,合围江南水师的计划更容易成功,而王燝兴奋是因为这样恶劣的天气更容易突袭郑军在崇明的锚泊地。

大雨如注,纵然是白天,江面上依旧是昏暗一片,一里开外便是看不清楚,清军水手用力的划桨,而整齐的号子声和桨叶拍打江面的噪音,都被大雨所掩盖,王燝站在一艘加列船的船头看向远处的崇明岛,崇明县城和港口被灯火笼罩,一片火光,而在港口与航道之间,则是两串珍珠一般的亮点,连接成线,王燝很清楚,那是郑军布设在上游的警戒船只。

“升旗,突入港口,不要与敌纠缠!”王燝大声下令,他已经感觉自己夺得先机,胜了一半。

不足一刻钟,郑军警戒的船只率先开炮,惊醒了崇明周边所有的船只,然后在港口警戒的船只不管不顾的冲撞而来,两军船艏火炮不断开火,清军阵列严整,冲锋在前的全部是加列战船,炮击、冲撞、越舷先登,直接冲破了郑军的封锁,加列船稍稍缓行,七八艘火船便是冲进了崇明港口,撞出一团又一团的火球。

而在连绵不绝的火光之间,有近十艘船只如浴火凤凰一般冲了出来,其船上的船帆和缆绳已经着火,到处是忙碌的人,这些是舟山明军从鲁监国时代继承而来的加列战船,硕果仅存的九艘,此时冲出满是火焰的港口,向下游而去,王燝下令放弃港口目标,追击而去。

历来,王燝都被满清视为,或者精确的说,是宣传为善战之将,屡挫东番,但总是拿不出手什么像样的斩获公示,王燝如今看到机会,只要俘获几艘东番建造的加列船,那将是无人可以磨灭的战绩,江南水师顺流追击,灯火一串一串,照亮了长江的主航道。

郑成功手持一把朴素的佩刀,盘腿坐在一艘舢板的船头,任凭冰凉的雨水透过斗笠,流入衣甲之间,郑成功闭着眼,在冷风之中回忆着上一次进入长江的时候,那是十几年前,在芜湖,在铜陵,那一次,他身披铠甲,驾驶舢板横扫投顺满清的叛军,那时候他还只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李明勋也是,十几年过去了,二人的权柄已经不可相提并论,二人的功绩也是如此。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这一战,我郑成功,必将冠绝天下!”郑成功心中暗暗发誓。

号角声穿过海面,深沉的声音敲打着郑成功的耳膜,惊醒了这位蛰伏许久的延平王,他站起来,看着江面上,甘辉率领的战舰已经只剩下七艘,而屁股后面则是近百艘大笑战船,郑成功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满清江南水师的主力。

此时双方主力舰队已经航行到了崇明岛中部水域,崇明大规模的早岛运动在崇祯十七年便是结束了,在北面,因为合众国与江南士绅修筑的大堤,海岸线已经固定,但岛屿南侧,却一直没有堤坝,处于主航道的南线因为淤积的缘故,有大量的港汊和小河与崇明内部连接,而如今郑藩的舢板就布置在这些芦苇密布的地方,随着一声号炮冲杀出来,足有二百多艘,密密麻麻的冲向了清军的江南水师大船,布置在舢板上的除了桨手,便是郑成功倚重的陆战主力铁人军,这些身披铁甲的强壮士兵,用抓钩勾住清军的大船,攀登而上,提刀冲入人群,便是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三五个士兵不消半刻钟就是清理完加列船的上甲板,满地的尸身和断指残体,宛若杀神一般。

装满了火药的瓷雷被扔到了下甲板,把下面的清军士兵和桨手炸了个血肉模糊,幸存者七荤八素之际,那些杀神已经跃下,狠命斩杀起来,有些战船上,清军的反击很强烈,铁人兵跳下甲板,便是被火绳枪打中,几次冲锋不得,便是扔下装满油脂的陶罐,点燃之后弃船。

战舰里的清军被火烧的哇哇乱叫,不少人扔掉船桨,从划桨口钻出来,却是被守在外面的郑军用长矛刺杀,舟山明军在舟山抗争这些年,虽然略有战绩,但因为被封锁,日子着实辛苦,此时占据上风,更是狠心陡起,他们故意不击沉着火的清军大船,封死所有出入口,甚至把一些跳出来的清军扔回着火的船上去,任凭他们被烧死、呛死。

崇明水战进行了一整个下午,暴雨渐渐歇止,却更是浇不灭战火,雷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隆隆炮声,在郑成功的指挥下,满清江南水师的大型战舰没有一艘逃跑的,而甘辉率领的主力舰船则冲破清军战团之后,逆流向上而去,在崇明港口,苏松兵马正在攻打崇明,甘辉率领的加列战船直接把满载着士兵和补给的各式运兵船撞翻在水面之上。

永历十二年十一月末,郑军在崇明大胜清军江南水师,得胜之后,直接沿长江攻击,十二月初便是抵达瓜州渡口,清军江北的军队早已问讯赶至,却是被郑军大败,歼敌两千余,这些援军都是来自江北绿营的汛地,江南精锐被抽调一空后,这些临时被赶到瓜州的是正经的腹里弱兵,破敌之后,郑军派遣舰队火烧浮动木城三座,斩断横江铁锁,彻底破除了清军的江防工事,在瓜州克复之后,郑军获得了第一个投降的满清大员——操江巡抚朱衣助。

郑军顺势南下登陆长江南岸的镇江府境内,在银山一带,郑军精锐的主力击败了满清江宁巡抚率领的援兵,这一战让镇江守城军失去了抵抗意志,守将与知府献出了镇江城,而借助下游的大胜,张煌言已经率领前锋抵达了南京城下,张煌言没有赢得预料中的‘传檄而定’只得继续往上游而去,安抚招降各地。

进驻镇江府城的那一刻,郑成功真正感受到了来自上天的眷顾,他已经确定,他获得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而郑军上下军心大振,下一步就是进军南京了,但郑成功知道,战只是下策,宣抚为上策,郑成功在进入镇江府后,亲自巡阅全府,并且在甘露寺举行了阅兵典礼,下令严格约束兵卒,禁止劫掠。

“镇江首先归顺,乃为恢复之始,当十分加意抚一字,以镇江为天下榜样!”

阅兵宣威,严军示人,两大政治姿态让郑军在江南势如破竹,加上张煌言等一帮士绅在江南奔走安抚,效果显著,长江南北‘归附者接踵而至’,句容、滁州、仪真、六合等城市相继归附,进一步点燃了江南反清热潮。

松江府,白茅港,红豆庄。

小巧的庄子隐藏在长江边上,高大的茅草和柳林掩映住了红豆庄,而出入此地的人极少,周围的乡民只知道,居住在庄子里的是一位隐居于此的大官老爷,来往的都是读书人,而那位老爷最喜爱与一位俊秀道人畅谈,偶尔还能看到二人在周边水域泛舟。

无知的乡民不知道,这位隐居的大官老爷便是汉奸名录上居于前五的钱谦益,在满清入主中原之后,钱谦益迅速投降,得到了满清的重视,入京为官,但随着江南各地跪服,钱谦益这类千金买来的马骨没有了意义,钱谦益不是擅长剿抚的洪承畴,这个只会耍嘴皮的老头子毫无用处,钱谦益从北京返回了江南,心灰意冷,对满清彻底失望,便‘日夜结党、运筹部勒’,钱谦益多次被捕,但是在江南关系众多,底蕴深厚,又屡屡被救出。

龙虎新军旧羽林,八公草木气森森

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

扫穴金陵还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

听闻郑成功在崇明水域大败清军水师,书房里,钱谦益大笔一挥,作诗一首,花甲之年的他兴奋异常,但觉自己终有‘沉冤得雪’那一日。

“老爷,九山道人来了。”书童在门外低声说道。

钱谦益起身,便是看到一个俊俏的道人进来,便是柳如是,当初她被李明勋赐给了为抗清事业奔走的陈子龙,陈子龙终究还是死在了抗清路上,柳如是听闻钱谦益联络各路人马在江南抗清,又再度出现在了钱谦益的身边,只是二人已经不是夫妻了。

“河东君,请看老夫这诗作如何?”钱谦益问道。

柳如是看也是不看,问:“牧斋先生,延平王派人邀请你去镇江,共襄光复南京之盛举,先生为何还不启程?”

章七一 失利

钱谦益看着柳如是,悻悻放下了手中的纸张,讪笑两声,说道:“老夫已经为其联络江南各地的仁人志士,亦有良策奉上,何须再多此一举呢?”

柳如是没有回应,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钱谦益,钱谦益躲闪着柳如是的目光,许久许久,柳如是眼睛一红,泪水流下,但是她并未哭出声,经历了那么多,柳如是已经完全清楚,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钱谦益心中不忍,走上前,伸出苍老的手,想去拂去泪珠,柳如是后退两步,轻轻摇头,继而欠了欠身子,道:“牧斋先生再见。”

说罢,柳如是转身离开,头也是不回,无论钱谦益如何呼唤,她都毅然决然的走了,到了江边,踏上小船,船夫撑船离开了,让钱谦益一身狼狈的站在了那里,柳如是这个时候已经清楚,她再次被道貌岸然的钱谦益给骗了。

曾几何时,在北京失意而归的钱谦益全身心的投入到抗清事业中去,屡屡联络江南各地的抗清志士,献出全部家财,几次锒铛入狱,柳如是以为,那个敢为天下先的男人已经浪子回头,完成了浴火重生,即便二人再无阖家之欢,亦是同道中人,当合作无间,但柳如是今日再次看清了钱谦益的真面目,他依旧是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正如柳如是想的,钱谦益就是这般人,他与南京、苏州、常州等江南各地的大士绅一般无二,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郑成功接连取得崇明和镇江两场大捷,但是都不能说明什么,这些明末清初的士绅最清楚,没有把握,万不可下注,否则便是无尽深渊,在钱谦益们的眼里,郑军哪怕是攻进南京都是无用,他们太明白舟山明军与满清的区别了,这两者的区别仅仅是是否剃发的区别,本质上都是士大夫支持的封建王朝罢了,这点区别,对于士大夫来说不能算是区别了。

确实,目前士大夫中的地位远不如满洲八旗贵族,甚至不如那些汉军八旗和辽人,但可以看出,汉官,特别是南方汉官的地位是提升的,眼前在权力上的不满足足够被满清强盛的军事力量所抵消,而舟山明军想要他们改换门庭,至少需要击败一次满清的重兵集团,钱谦益正是对此没有把握,才是婉拒了来自镇江,来自自己学生郑成功的邀请,他哪里不知道,自己若振臂一呼,江南士绅必然有大批响应,但那样一来,自己的退路也就彻底断绝了。

镇江府。

郑成功回到了府衙,心思抑郁,捏着额头坐在了椅子上,他这几日接见了来自江南各地的仁人志士,要名的给名,要钱的给钱,要官的给官,许下的诺言不计其数,但反响却是寥寥无几,更可恨的是,江南各府之中,几个关键的泰山魁首都是避而不见,连信也是不回,显然,所有人在观望。

许久之后,郑经出现在了郑成功面前,郑成功眼睛不抬,问道:“诸将有何议论?”

在昨日,郑成功眼见镇江左近安抚完毕,兵卒准本就绪,召集提督、统镇进行军事会议,讨论攻入南京之事,关键在于,是水路进击还是陆地进击,中军提督甘辉所言:兵贵神速,趁狡虏亡魂丧胆,无暇准备,陆地长驱直入,星夜兼程,可势如破竹,一鼓而复南京。

这建议非常契合郑成功所想,他很清楚,自己麾下水师,多是海战大船,逆流抵达南京,有诸多不便之处,实际上,从崇明抵达这镇江便是费尽了功夫,但诸将多有意见。

郑经道:“诸将多以为,我军远道而来,不习水土,兵多负重,便是上岸,也难以星夜兼程,无奇袭之效果。”

郑成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短视的懦夫!”

郑成功很清楚,那些都是理由,实际上还是郑藩没有陆地大战的能力,将领缺乏信心,不敢离的舰船太远,要说水土不服,多是闽浙出身的郑藩兵怎么也比北方兵马居多的清军要强的多。

“诸将多有此议,若。”郑经小心提醒道。

郑成功拳头攥的嘎嘎作响,终究还是没有一意孤行,对付清军陆师,他也没有十分把握,更何况,清军陆师终究如何,还未可知,如今这局面,兵、船不离太远还是上策。

“罢了,传令下去,留下偏师据守,余者上船西行。”郑成功终究还是屈服了。

第二日,明军逆流前往南京城,从镇江出发,竟然十日才是抵达南京城下,这还不谈,郑成功随大军赶到,不顾疲惫辛劳,想要趁清军援军未至便要大举攻城,却不曾想,藩下和其余部曲中的文官,监军朱以海,以及新近依附而来的士绅,一致要求郑成功要在城外哭祭太祖再行兵戈之事,祭祀大明太祖岂是小事,于此,又耽搁了数日方才开战。

郑藩进军江口,攻破长江江防的消息很快传递到了闽浙前线的岳乐那里,驻守在江宁城中的多尼在镇江失陷之后,一日三次军令要求岳乐回援,岳乐当然知晓江南危困,但也知道,自己这边一撤,江南同样也是死局,只得告知前线战况胶着,难以撤兵,多尼在南京寝食难安,若非满洲都统喀喀木拼死阻拦,而郑藩前锋又来的快,恐怕多尼抛弃江宁,跑到扬州去了。

岳乐兵力实际上是很充足的,在收到崇明水战失败,郑军大举进入长江的消息之后,岳乐第一时间挑选精锐八旗近万配合绿营,从义乌进入绍兴府,直扑宁波,把在宁波府四处劫掠的郑军杀败,算是打出了这一仗第一个拿的出手的战果。

闽浙清军兵力充足的原因还是在于合众国的避战,小小的仙霞关,长几百里的山路,别说十万兵马,连三万都是展不开,合众国利用各类工事节节抗击,清军也只能是采取各部轮战的添油战术,保持强势的攻击力度,一步一步的逼向仙霞关,岳乐此番的目标还是拿下仙霞关,把战场逼迫到福建去。

岳乐拥有充足的兵力,一个是在闽浙交界的山地地形中无法有效展开,另外一个便是合众国东南战区的避战策略,按照东南战区的战略,死守的只有仙霞关和温州进入福宁州的分水关,也就是说,浙南三府是完全可以放弃的,因此,兵力是前轻后重,让清军根本摸不着主力何在,岳乐也曾想由金华攻入处州,进入瓯江水系,把温州和处州收复,但在精锐布置在仙霞关前的情况下,岳乐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不得不考虑,东南战区一直未曾出现的主力就在处州或者温州境内,给分兵的自己来一次伏击战呢,此时的岳乐束手束脚,因为他很清楚,大清再也承受不起福建之战那样的损失了。

合众国的避战策略反而成为了疑兵之计,这是李明勋都难以想象的,江南一乱,岳乐放弃了对处州和温州的进攻,寻求在稳住仙霞关方向的情况下,回援江南的可能性,实际上,这也是合众国愿意看到的,当郑藩围攻南京的时候,岳乐与乌穆却是在浙南有了暂时停火的默契。

十二月中旬,岳乐的第一批援军从金华上船,由固山额真伊尔德率领,满汉兵马合计一万五千余,伊尔德进入江南之后自行决断何时参战,江宁危急则直扑江宁解围,江宁粗安则收拢江南各部人马再行反击,由此可见,岳乐对于郑藩的实力还是有比较清醒的认识的,他可以肯定郑藩兵陆战能力弱,成不了大事。

郑藩围困南京城,城中守军不过万许,但准备却是充分,满洲固山额真喀喀木,两江总督郎廷佐都是敢战能战之人,而接替战死的王燝,升任水师提督的管效忠也有一支精锐兵马,而一直支持到援军赶到的,除了清军的奸诈,便是郑成功的自大。

清军的奸诈就在于不顾一切的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法子很简单,便是以水师提督管效忠的名义请降,这可是直接瘙到了郑成功的痒处,郑成功最期待的便是不战而降,以此提升自己的政治威望,或许他也被这段时日士绅归附,百官纳款的景象冲昏了头脑,所以,无论沈廷扬、张煌言和麾下部将如何请战,郑成功都是不许,只是不断命人进城劝降,而清军便顺杆爬,以管效忠名义请降。

管效忠使者声言,满清有规矩,守城三十日,便是丢失了城市,也不会论罪官将家人,他正是怕在北京的妻儿被杀,才是没有立即投降,请郑成功宽限三十日,郑成功欣然同意,而且厚赏之,纵然麾下多人劝告这是缓兵之计,也是不管,或许郑成功真的以为东南清军与合众国纠缠无法脱身,或许他真的相信自己的王霸之气,总之,清军援兵已经在苏州境内集结。

苏松提督马进宝、苏州总兵梁化凤、巡抚蒋国柱、驻防杭州八旗一部,诸将都在等待伊尔德率领的主力到来。

十二月底,伊尔德终于率领大军赶至,但这个跟随皇太极东征西讨的宿将没有选择援助江宁,而是沿着运河,直扑镇江而去,并且组织兵卒壮丁,清理运河河道,并且把杭州湾中的水师调遣入两江参战,为了能达到快速进入长江的目的,辽东和浙江水师只带小型战船前往。

一直到清军大军三万余围攻镇江府之后,南京的郑成功才是回过神来,命令水陆并进,解镇江之围,双方围绕镇江一城和长江航道、京杭大运河血战数十日,郑军死守镇江,以水战支持,并不在陆地与清军决战,而清军则是猛攻镇江,以为对抗。

清军围魏救赵,南京困局稍解,在南京几度尿了裤子的多尼也是来了精神,派遣几波使者前往金华,要求岳乐再派精兵回援,彻底歼灭郑藩军,显然,以多尼之智,也是看到一次‘刷战绩’的好机会。

在浙南一直没有打开局面的岳乐同样兴奋,他本是戴罪立功之身,此番却是没有功劳,怕是要倒霉,因此调集兵马三万,援助镇江,但李明勋是不会坐看郑藩被清军消灭的,郑藩再不济也是合众国的盟友,如今的朱明四藩之一,若是完全被灭,那对于好不容易掀起的抗清热潮是一次巨大打击,更为关键的是,统帅部已经得到消息,郑成功心灰意冷,已经准备撤退了,唯一的难处在于,镇江城中的军队被牵制住,郑成功不想弃车保帅,想来岳乐的第二波援军会逼迫他做出选择。

郑成功是准备‘损人利己’了,合众国可不能担起这个恶名。

永历十三年一月末,乌穆亲率陆军第三师,陆战队两个旅及新编陆军第三十一师,兵力约五万人,由温州登陆,沿着瓯江西去,经过处州直扑金华,突然袭击之下,占领了永康,算是正式进入了钱塘江水系,并且打开了进驻金衢盆地的大门,如此一来,岳乐不要说回援江南了,连仙霞关也是不打了,收缩兵力齐聚金华,抵挡合众国军主力,把已经抵达杭州的第二波援军全部调回,仅增调浙江水师参战。

与此同时,郑成功在镇江府撤退,沈廷扬部与张煌言部在没有接到任何撤退命令的情况下被直接抛弃在了镇江府,郑藩兵马乘船顺流而下逃往崇明,而从各处水道抵达长江的闽浙、辽东水师不断阻截,尤其是已经升任浙江水师提督的施琅,率领加列船二十余艘,经过镇江进入长江水系,追杀郑藩殿后舰队和满载女人家属的船只,一时间,整条长江都被染红。

三月初,杀出重围的郑成功在长江出海口看到了高升金龙旗的合众国北洋舰队,面对这沿海掩护的盟军,失意的郑成功毫无喜悦,他感觉那些战舰上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嘲弄,个个都好像在看不自量力者。

章七二 定性

永历十三年的抗清事业便是遭遇了郑藩江南惨败这个噩耗,如火如荼的抗清事业似乎有下坠的趋势,然而,类似的怀疑很快就被合众国接下来一系列的大小胜利而击溃,因为郑藩进军江南,导致满清的闽浙防线直接崩溃,屯兵于金衢盆地的岳乐重兵集团丧失了南下的最好机会,反而因为来回的调遣兵马而完全失去了主动性。

郑藩与清军血战镇江,久攻不克的镇江府吸引来岳乐派遣的第二波援军,直接击碎了在闽浙一带形成的战略平衡,乌穆亲率东南战区主力前出攻入了金衢盆地,虽然岳乐及时召集兵马,利用盆地内发达的水系挡住了合众国的第一波猛攻,但也仅仅是把前出仙霞关的精锐兵马撤回罢了,从仙霞关出击的陆军第一师紧随攻击,在金华一带,双方主力对峙,这是双方都不情愿看到的局面,但却是发生了。

相对于被李明勋束缚住拳脚的乌穆,岳乐更是不愿意此时在金华决战,即便他知道自己的补给线要比对方要短,也要容易,但岳乐更知道,倚为后方的江南经历了郑藩的一阵闹腾已经不稳,不少兵马还在镇江一带血战,自己也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的兵力优势。

岳乐怕自己大败,而乌穆却怕自己大胜。

终于,僵持了几日之后,清军撤退到兰溪,继而进入严州境内,沿着东阳江进行布防,巍峨的大盘山挡住了合众国尖锐的兵锋,而岳乐的撤退让乌穆也长出一口气,如果岳乐不撤,他就要撤了,他是败不能败,胜不敢胜,已然是无所适从,幸好,岳乐最先绷不住劲儿。

岳乐一撤,两浙的局势就彻底反转了,浙东七府一时间完全了重兵集团的保护,沦为了前线,而乌穆也是知晓李明勋的战略,他不能打出大胜,但占一些便宜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便宜自然就在浙东七府上,自古浙江就分浙东浙西,称之为两浙,而两浙的分界线便是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这一水系,当然,在唐宋年间,浙西还包括苏、松、常等一系列江南地区,明末清初的浙江一共十一个府,岳乐退兵,依靠大盘山和钱塘江水系防守,那意味着浙东就完全落入了合众国的势力范围,名义上,只是浙东,但浙东有七府,浙西只有四府,浙江一省百分之七十的面积,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口,以及百分之五十五以上的赋税就已经丢失了。

乌穆亲自带人保持对严州清军的高压态势,从福建各地增调兵马北上,进入绍兴府,而海军江南分舰队也是派遣舰队进入杭州湾,一时之间杭州报急,岳乐不得已赶往杭州,屯兵于此,自此东南战区与清军沿着钱塘江水系对峙,而进入绍兴之后,合众国已经执掌杭州湾一半,自此东南清军的水师再难存于浙江沿海,只得退入长江之中。

东南第二战,合众国已得两浙大半,实力又有一次规模提升。

李明勋没有理会前线的战事,只要乌穆不渡过钱塘江的干流,进入浙西,就不会引发决战,在这个基础上,李明勋允许乌穆可以做任何的事情,而确定郑藩从镇江撤退之后,李明勋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对待败退而归的郑成功。

郑成功这个人,无论是性格脾气还是所作所为,都不为李明勋所喜,当年潮州事变后,李明勋对这位民族英雄的好感就已经被消磨殆尽了,舟山之变,郑成功已经不为合众国见容,而这一通乱战之后,舟山这支军队的存续与否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初李明勋接受,或者说能够忍受郑成功执掌舟山,是因为那个时候确实需要一股拥有相当实力的势力在东南沿海牵制清军,而目前来说,郑成功做的不错,但如今形势完全不同了,两次东南大战,福建与浙江沿海大部分落入合众国控制之中,而合众国也已经掌握了杭州湾的制海权,东南战区将要牵制江南和东南所有的清军,有没有舟山明军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更何况,浙东已为合众国之土,原本舟山明军赖以为生的上岸打粮和走私贸易全然不存在了,郑藩兵如何养也是一个大问题。

可以说,如何裁决郑藩,与郑藩,与郑成功本人都没有关系了,李明勋唯一需要忌惮的便是西南三藩的态度。

从中明结盟的那一刻起,明国各藩镇就已经是意识到,中明合流是必然,所有的抗清势力必然会齐聚在一杆大旗下,而合众国则是唯一的选择,所谓的中明合流,实际上就是合众国如何吞并朱明各藩镇,而且是兵不血刃的吞并,而这一点的关键还是在于削藩!

一涉及到这个话题,西南东南所有的实权人物都会选择合作,即便是与合众国交情莫逆的琼藩也是如此,琼藩上下对加入合众国并没有多大的抵触,但是并不排除他们利用这件事为琼藩上下谋取更多的实际利益,所以,裁决郑成功在江南之战中的失利就显的尤为复杂,对郑成功本人和郑藩的惩罚,究竟是惩戒其江南作战失利,还是削藩,这是一个问题,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问题。

要知道,战场失利的不仅是郑藩,在西南,李定国与刘文秀两个人可是丢了贵州一省的,认真算起来,这可比郑藩的罪过大了,一旦让西南藩镇认为对郑藩的惩罚是削藩,势必会导致离心离德,西南诸藩会如何走向,谁也不知道,但李明勋很清楚,目前在经济、政治和军事等层面,潜移默化的同化政策会彻底失败,最坏的结果是同盟结束,内战。

整个三月,在江南大败的郑藩都没有返回舟山,纵使风向合适,即便西南季风越来越近,郑成功都强顶着海陆两个方向的压力,在崇明作战,到了崇明地区,随着航道拓宽,港口支持,郑藩的实力有所恢复,与施琅率领的清军水师打的难解难分,而北洋舰队也派遣了两支桨帆舰队入长江支援,拯救盟友于危难嘛,政治姿态不仅要做,而且要做到无懈可击。

郑藩不敢返回舟山,也不愿意返回舟山,敢与不敢在于郑成功对合众国的不信任,他不知道李明勋这位盟军总司令对于自己这次战败是如何定性的,与合众国不睦,被李明勋不喜的郑藩会不会就此直接被荡平,郑成功不知道,他的郑藩不是西南诸藩,根本没法子抱团取暖,而不愿意返回舟山还在于镇江的战事,一众明军还在镇江死战,当初抛弃友军,郑成功是找了借口的,若此时跑了,那这出卖友军的罪名便是要坐实。

三月底,郑经乘坐一艘快船赶到了福州城,直接请求面见李明勋,很快就得到了许可,而郑经也拿出了一封信,成为压倒李明勋心中那天平的重要砝码,对郑藩存亡许与不许之间的李明勋最终还是选择放郑成功一马。

“世伯,世伯,求世伯看在以往两家的交情的份上,拉家父一把!”郑经跪在堂前,脑袋把地砖磕的咚咚作响。

李明勋还真不知道自己和郑家有什么交情,当初在登莱,郑成功混了个观察使的差事,在长江大战时,各镇的水师都有参战,这并肩作战也谈不上,唯一让李明勋错愕的是这声世伯,此时的他已经后悔当时在安平城‘口嗨’,干嘛那么亲热的称郑经为贤侄了。

“你说的信呢?”李明勋问。

郑经这才起身,把一封皱皱巴巴的信放在了李明勋面前,那信由内而外晕染了一块块的血渍,李明勋迟疑片刻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血书,而这封血书正是沈廷扬在死守镇江之前,写给李明勋的,大意便是,死守镇江,是其本人的坚持,并非郑成功的命令,其希望郑成功与李明勋可率大军海陆并进,解镇江之困,光复江南。

显然,这里面有内情,这郑藩与合众国联军之说出自何方呢,毕竟当初郑藩进军江南时,李明勋已经明确表示,不会派兵支持的。

不管相信不相信,李明勋只能听郑藩解释,也就是眼前郑经的说辞,原来郑成功并未直接抛弃镇江友军,只是让其先守半月,其率领长江南北,以分满清之力,另外向合众国寻求支持,以得其支持。

这明摆着卖队友的理由,张煌言等一干人竟然是信了,当然他们对郑成功的诺言并不感冒,他们更相信沈廷扬与李明勋那十五年的交情,张煌言当然不会相信合众国出兵与郑藩一起光复江南,但他们愿意相信合众国海军舰队会把他们从镇江接应出去,更是笃信,郑成功不会抛弃镇江守军,在张煌言的心中,郑成功肯定不敢抛弃沈廷扬,不然李明勋不会放过他,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沈廷扬早已抱有死志,与郑成功不同,此次进军江南,他就已经决定,不成功便成仁,镇江,只是他选择的埋骨之地罢了。

这封信足以证明,沈廷扬是求仁得仁,怪不得郑成功,至于张煌言那群人,虽然壮烈的牺牲确实让人感动,但任何士大夫阶层的消亡都是符合合众国利益的,当初弘光政权崩坏,朱以海监国舟山,隆武称帝福建,隆武朝廷接纳的是弘光朝廷的骨干,而鲁监国麾下则多是两浙的中低层士绅,如今浙东为合众国所有,这群人若是返回舟山,近水楼台,又有乡谊,肯定会给合众国惹出各种麻烦。

但郑成功哪里想到,郑藩的存亡与否只是看西南诸藩的态度,沈廷扬的生死只事关李明勋的个人感情,他从不会将个人利益加诸在政治行动中,不过这封信给了李明勋一个台阶下,收好之后,李明勋写下一份手令,叫来侍从室的人,让其盖章之后,与郑经一起北上崇明,令郑藩归还舟山。

郑经走后不久,何文瑞走了进来,把几份报纸放在桌子上,李明勋随意看了一眼,发觉这些都是今天的新报纸,上面都登沈廷扬那封诀别信,李明勋看后,无奈摇摇头,郑经肯定不是今日到了,其到了福州,先把这封信登报公开,在找上门来。是担心自己把这封信藏起来,治罪郑藩。

“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李明勋不屑说道。

何文瑞道:“虽然上不得台面,但确实有效,至少舆论对郑成功不再那么不利了。人们也不一边倒的猜测您会治郑成功的罪。”

李明勋一开始当八卦新闻听,忽然听到最后一句,他惊讶问道:“民间舆论都以为我会治郑成功的罪?”

“是的,绝大部分人认为阁下会杀了他。”何文瑞道。

李明勋不敢相信:“就因为沈公战死镇江?”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您与沈公可是有十五年的交情。”何文瑞道。

李明勋摇摇头:“文瑞,你不觉得可笑吗,我们费尽心机,来宣传法制与平等,用法治代替人治,一个人是否该死,只能看他的罪轻重,即便郑成功并非我国之民,如何能轻易论诛呢?”

何文瑞不明白李明勋何来的感慨,他想到的是国内对郑成功这个东南军阀的厌恶,于是说道:“并非是因为国内厌恶郑成功才会如此,而是因为您身处其中。”

李明勋微微摇头,何文瑞道:“阁下,掌握知识的上流阶层确实已经开始习惯用法律条文判定一个人的罪名和刑罚,对待郑成功也是如此,但这一次不同,他伤害的人中有您,合众国的元首阁下,这已经不需要考量法律条文了,只需要考量您的意志。”

“我的意志?”李明勋咂摸着这个词,越来越感觉有至高无上、一言而决的意思,何文瑞道:“您是国家元首,不是吗?”

“可我不是皇帝。”李明勋道。

何文瑞认真说道:“有什么区别吗?”

李明勋抬起头,看到的是何文瑞那张认真的脸,好像刚才说的话就是真理一般,窥何文瑞这一斑驳,便知合众国之全豹,许久没有处置过内政的李明勋恍然意识到,国内的舆论和观念,正超出了他的预料。

“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李明勋摇摇头,选择暂时搁置,他敲了敲桌子,说道:“查一查这几份报纸的背景,该抓就抓,我从未不反对言论自由,但绝对不会放任他们屁股歪成这个样子,查办一下。”

何文瑞点头称是,这几份报纸都是以福建、八闽和福州字样开头的,显然是新办的报纸,如此配合郑藩,显然是有猫腻的,在这个需要统一思想的时候,可不能出大乱子。

章七三 满清应对_兵 饷

<content>

永历十三年四月,郑成功狼狈回到了舟山,与出发时貔貅十万,战船两千不同,只有三百多艘大船和三万多兵马跟随他返回,当初追随他一起进入长江的士兵家属多半死伤,抵达舟山后,岛内岛外哀嚎遍地,人人披麻戴孝,舟山悲风席卷,尽是伤心之辈。手机端

江南分舰队与郑藩水师简单完成了交接,继而向北而去,抹去了合众国在此地存在的最后一点痕迹,但舟山已经不是那个团结一致,矢志抗清的那个舟山了。

郑成功返回舟山之前,这里已经知晓江南大败之事,纵然郑成功老早派遣郑鸿逵等德高望重者回来,但人心早已是掌心沙粒,越攥丢失的越多,一些留守的将领听闻郑藩大败,早早收拾了兵船和家属,逃往福建,想要粗安的人改名换姓,隐居各地,放不下手权力的,则寻找各类关系,下了南洋,投奔各大殖民公司,等郑成功返回的时候,岛屿一空。

“父王,为何下令让士卒归家?”郑经冲进郑成功的书房,高声质问道,见郑成功没有反应,他道:“父亲!您不知道,岛的兵民都在叛逃吗?”

“那你想如何,把他们抓回来?”郑成功抬起头,问道。

郑经一拳砸在桌子:“当然,把他们抓回来,好好操练,我们郑家还有机会,重整山河!”

郑成功问:“岛有兵四万,民十余万,为父问你,你如何养活这些兵卒,屯田还是渔盐?”

郑经一时语塞,舟山岛确实有些田亩,但多是山地丘陵的旱田,根本养活不了多少人,而当初迁界禁海,浙江沿海的丁口尚未恢复,打了鱼卖给谁呢,盐巴更是不用多说了,合众国掌握台湾布袋盐场和琼州莺歌海两大超级盐场,盐巴本是不缺的,而且在合众国内部,盐与烟草一样都是国家专营的,以往舟山还能向大陆贩卖私盐牟利,现在沿海都是合众国的地盘,郑藩还敢向合众国卖私盐吗?

“可我们的丁口在大规模的流失,不光是留守的兵民,连一些从长江撤退回来的,也已经开始收拾家财开始离开了。”郑经道。

郑成功很清楚,这是李明勋对自己的惩罚,还在崇明的时候,他已经得到消息,合众国光复浙东七府,与福建一样,往沿海禁海区域充塞人口,但凡持有迁界之前的地契、房契,又不再清算之列,合众国会照旧归还其田亩,契书丢失,或者本身并无恒产的,也可以返回家乡,由合众国统一安置。

而舟山的明军,无论是鲁监国遗脉,还是新募之兵,多是闽浙之民,尤以迁界禁海来投者为多,面对合众国如此政策,除了家属尚在琉球或者在舟山有田产的旧部,多是要散去的。

“为父又有什么办法呢,无饷无粮,终究聚兵无望。”郑成功深吸一口气,坐在椅子:“算有心阻拦,又如何能做到呢?”

舟山并非一个岛,而是群岛,这个群岛距离浙江实在是太近,有些岛屯垦的兵民甚至可以直接游到大陆去,更何况舟山还有不少的大小船只,再不济,做个筏子也能漂流岸,郑藩兵马是堵无可堵,挡无可挡,更何况,郑藩藩下兵马也是要脱逃的。

郑经抓住郑成功的手,说道:“父亲,您要振作起来呀,若是您倒下了,本藩还不是四散了。”

郑成功点点头:“为父并未心灰意冷,只是如今缺乏粮饷,愿意走的走了,剩下的才是我郑家的忠心可用之人。”

“这么说,父亲心早有计较?”郑经心情大好,问道。

郑成功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你我父子身居交通要冲,拥有海船强兵,仅凭做买卖也可以有所建树,与闽浙的走私断绝了,但尤可往江南、朝鲜和日本走私海盐和东南特产,与闽浙不得非法贸易,但正经贸易也可做得,舟山靠近闽浙,可购买国商品,南下易南洋番货,往来于朝日与南洋之间,获利自当不菲。”

郑经到一半便是明白了过来,自己父亲这是要走以商养军的路子,但他仍旧有担忧,说道:“只恐东番不许呀。”

郑成功冷冷一笑:“许与不许不看东番,全在你我争取,为父手还有几张牌可以打,倒是也不怕李明勋不应和。”

郑成功手里确实有几张不错的牌,再其派遣使团前往福州之后,也着实让李明勋产生了兴趣,郑成功手里的牌便是进军江南之时抓捕的高阶俘虏和投奔的一些满清官员,其以操江巡抚朱衣助为代表。

操江巡抚也是满清的二品大员,驻防安庆,防护长江下游地方,兼巡抚安徽各地方,由此可见,操江巡抚不仅是一省之大员,还管理着长江的防务,这样一个地位超然又职位关键的人物,对满清的了解肯定很深,对合众国的作用也很大。

事实正是如此,朱衣助掌握着许多合众国急需的情报,特别是关于满清与海外联络、合作的事情,在得到朱衣助之前,安全局也仅仅是知道满清正在与泰西一些国家联络,具体知晓不多,但得到朱衣助之后,安全局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李明勋更是大吃一惊。

北京城,乾清宫。

满清入关十五年了,议政王大臣会议一直与皇帝一起,执掌着这个国家的至高权力,只是在这其,各类角色是此起彼伏,满清帝国的权力越来越被更多人享受,在议政王大臣会议刚刚诞生的时候,亲王们独享决断权,继而贝勒加入进来,后来是各旗的固山额真,再后来便是满洲、蒙古出身的尚书等高阶大臣,甚至连范程等一干汉臣也曾登堂入室。

原本专属于爱新觉罗的权力向八旗贵族扩散,继而是满蒙贵族,到了永历十三年,也是顺治十六年的时候,议政王大臣里已经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宗室亲王了,如今还能代表宗王们站在这里的,只有简亲王济度,这个依靠济尔哈朗血脉的年轻亲王,此刻还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出现在东南前线,最重要的是在去年这个时候,他先一步称病,演技多尼高超了一些罢了。

如今顺治亲征,独揽大权,议政王大臣会议里能搭茬的也只有索尼等几个内大臣,其余不是济度这类年轻宗亲,是唯唯诺诺之徒,各旗的固山额真,能打的都出现在了东南和西南两大战场。

索尼直接打开的巨幅舆图,讲解着南方的战局,西南方向,各路大军在进入云南境内之后都遭遇了巨大抵抗,又因为来自后方的粮饷,尤其是饷银不济,此时已经没有成规模大力度的进攻,明清双方基本沿着云贵边境对峙,对广西的进攻也不顺利,罗托的军队缩回了贵州,虽然攻占了几个州县,但关键的桂林和灵渠没有打下来,聊胜于无。

对于西南的进攻已经有两年了,没有达到目的,但也算是有所进展,整体占了风,但是东南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从去年浙南开战之后,东南的局势一直让身处北京城的八旗权贵惊心动魄,当郑成功的大军进入长江,围困南京的时候,朝一度有了放弃长江以南的打算,好在岳乐稳住了局面。

“浙东的丢失让我大清失去了对东番的主动权,所以今年和明年,一定要持续投入,无论是兵力和粮饷,首先要守住浙西,最好收复浙东,以保江南赋税之地无虞。”索尼最终给总体战略定下基调。

顺治微微点头,问道:“索尼,东南再战,所缺有二,一为兵马,二为粮饷,你可有谋划?”

满清占领了国精华之所在,人力是不缺少的,入关之后,十五年来,满清还是第一次感觉兵力紧缺。

满蒙汉八旗定甲八万,因为满洲那糟糕的户籍制度,实际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入关以来,八旗虽然不再作为战争主力和突击兵力,但也一直处于压阵状态,南征北战之,战死和各类疾病导致死亡甚多,尤其是两广之战,仅那一战战死八旗近万,这些年来,满洲贵族深感人手不足,不断扩充八旗,其给旗下包衣抬旗便是最重要的举措,当初平定姜镶叛乱,是抬旗近两万,形成现在辽东的关外八旗。

一般来说,满洲贵族是不把关外八旗算作八旗的,一些关内八旗拥有的特权,关外八旗也是没有,当初入关随军的老八旗,如今活着且还能阵的怕是连一万都没有,顶来的年轻人、入旗的零散蒙古部落和抬旗的包衣远远没有老一辈有战斗力,即便如此,八旗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六万,如今除了京畿卫戍之外,大部分都在西南和东南两大战场作战。

八旗是核心,绿营才是主力,绿营的兵力很好统计了,因为那是由满清户部额发军饷的,巅峰时期,满清拥有七十万绿营兵,但实际没有这么多,战斗减员不算,吃空饷的问题满清也没有解决,而如今有至少四十万绿营兵在前线,或担任东南西南两大战场主力,或者看守从四川到浙江这长达数千里的展现。

除却绿营和八旗,是汉藩了,靖南、定南和平南三汉藩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能算汉藩的也只有平西王吴三桂和续顺公沈永忠了,沈永忠部一直很弱,目前靠着资历在赣州抵挡广东的琼藩兵,吴三桂却是主力的主力,光是最精锐的藩下兵有一万余,要知道,在扩充之前,三王一公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人多。

这些兵马之外,还有服从满清调遣的外藩蒙古、西南接受满清官职的土司兵,在前线,士绅也会组织民团乡兵一类助战,这些不好统计了。

兵力多,但需要兵马的地方更多,如今原、湖广和西北的兵马基本抽调一空了,除了维持两大战场,沿海地区也不能放松,山东和辽东至少需要四万精锐,在多尼率领的援军南下之后,满清实际抽调不出一支三万人以的重兵集团,而小规模的向东南增兵根本不解决问题。

索尼讷讷说道:“直隶、山西倒是还能抽调一些绿营”

这个时候,鳌拜站出来,说道:“启禀皇,奴才以为,再抽调绿营也是无济于事,奴才这几日在兵部看前线的战报,特别是东南,我大军在步兵和炮兵两大方面弱于东番,真正有所长的还是骑兵,而如今北方绿营多老弱,去了也是浪费钱粮,前方钱粮吃紧更是要精选强兵前往。”

“哦,鳌拜,你认为该如何做?”顺治问道,他很知道,鳌拜是先帝留下的良将,在军略之索尼还要精熟一些。

鳌拜道:“这般光景了,还是让外藩蒙古出力吧,科尔沁各部出镇辽东,理应让漠南各部出兵了。”

漠南各部便是土默特、察哈尔、鄂尔多斯等部,这些原本是蒙古大部,只是林丹汗时期内耗严重,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已经恢复了不少。

“依奴才所知,漠南各部出兵两万毫无问题,漠南产马,只需朝廷发放些粮饷,补些甲械也是了。”鳌拜说道。

众人抬头,看顺治如何决断,顺治道:“安亲王也说前线缺少骑兵,便允了鳌拜所奏,让漠南各部出兵吧,今年先出两万。”

说罢,顺治看向索尼,道:“索尼,有漠南这两万兵,西北还能招募些人,兵马倒是不缺了,是不知这粮饷如何解决?”

索尼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国事艰难,只能行非常之法,现在看来,除了追缴欠饷,便是只有一策了。”

顺治见索尼有办法,问:“说来听一听。”

“为今之计,只有重开三饷了。”索尼仰起头,毫不迟疑的说道。</content>

章七四 满清应对——分藩

不得不说,即便是永历十三年,抗清形势已经转入相持阶段之后,盟军所拥有的战争资源仍然远远不及满清,满清入关之后,为了拉拢人心,规定赋税‘悉照前朝万历年则例征收,天启崇祯加派,尽行免除’,也就是说,废除了明末时被大明士绅百姓诟病的‘三饷’,虽然部分地区没有完全践行,但是为满清横扫大明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接下来的面对与盟军的战争,满清那远低于明朝的税赋已然是吃不住劲儿了,特别是对西南战略开始之后,洪承畴为了征伐云贵,已经在永历九年的时候就开始征收九厘金,所谓九厘金便是万历年间开始征收的辽饷,因为是五省经略洪承畴开征,所以民间称之为洪饷,而这一加派的税赋迅速扩张开来,并且在永历十一年的时候,洪饷以九厘金的名义写入满清的赋役全书》之中,就此这项不再是加派,而是成为了固定的田赋。

而随着满清在东南节节败退,南方已有近五省落入盟军之首,尤其是广东、福建和浙江,那都是赋税大省,使得额赋已经大为减少,在顺治十一年,满清的税赋达到了最高,约有三千二百万两,那一年,加征的九厘金又没有迁界禁海,闽浙也在满清控制之下,但是随着迁界禁海,和地盘丢失,到了今年,满清的额定赋税不会超过两千四百万,看起来这是仍旧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但是却堪堪与今年的常额折色的军饷持平。

满清军队中,八旗马甲的月饷是三两,绿营马甲则是二两,除了饷银还有禄米和马料,而出门打仗还有开拔、行装、盐菜等款项,另有赏银备用,八旗、绿营加上要发饷的内藩外藩,清军至少有八十五万军队需要吃饷,每年军饷开支便是在两千四百万左右,此外还需要禄米二百二十万石,豆料十万,马草上千万,折算下来,根本不低于三千万两白银,而仗一开打,损耗的更多,满清之所以能维持便主要是摊派、勒捐和徭役,即便如此,满清也只能保证前线三十多万、辽东和山东以及京畿附近的军队领取足额军饷,在内地,特别是没有随征的内地绿营,普遍处于欠饷状态,而这些没有上战场的绿营兵也可以穿着大清的号坎,去做些买卖糊口。

但随着今年初浙东为合众国光复,一切又都改变了,为了让东南方向的军队不至于欠饷,多尼在江南大开杀戒,特别是对郑成功纳降的那些家族,一概以通海罪名抄家灭族,后来形势再严峻之后,多尼甚至直接掀起文字狱,好合理合法的对士绅进行抄家。

无论怎么算,如果不想法子,今年的赋税是肯定不够用了,满清可不知道李明勋对江南避战的战略,他们预计,今年下半年,合众国会发动对浙西甚至江南的攻击,多少银子都是不够的。

索尼提议恢复三饷,在乾清宫里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声浪,这些声浪来源于小声的讨论,之所以不敢大声是因为这些人没有比恢复三饷更好的法子,生怕触怒了御座上的那个人,讨论持续了很久,顺治终于开口:“索尼,国事艰难,却也不好因兵增饷,若多番加征,便会使贪吏缘以为奸,民不堪重负。朕以为,不如只加征练兵之饷,如何?”

显然,顺治还是顾及‘大清社稷’的,当初能入主中原,‘轻徭薄赋’之策功劳尤大,彻底从底层百姓那里夺取了大明的统治基础,如今若三饷恢复,那明清又有何分别,人心岂不是又向了朱明?

索尼微微摇头,忽然跪在了地上,说道:“皇上容奴才禀告!皇上,若只加练饷今年赋税不过多四百万之数,如何堪用?”

在原本历史中,满清加征练饷所得五百八十万两,如今丢失了几个省份,能得四百万两已经是不容易了,但是一切还是为了南方的战事,对于动辄动用十万人发动的大规模会战来说,四百万两实在不算什么,岳乐上的奏疏中明言:若保江南无逾,除常额军饷之外,另需要千万支持。

岳乐娴战事,自然清楚,一场大决战,没个一千万打底是决计不成的。

“可便是再加剿饷也是无用。”一直没有说话的济度站出来表态,原因很简单,剿饷是三饷加派中所获最少了,崇祯年间征了四年,但每年最高所得也不过二百八十万两,以满清如今境况,能得二百万两就不错了,正是因为数额不多,所以顺治才力主不加,留下几分面子。

顺治抬手,示意济度莫要多言,再问:“那你以为,该如何凑齐江南所需军费?”

索尼磕头之后说道:“先恢复三饷,再在江南预征明年赋税,以全安亲王所用。”

此言一出,乾清宫哗然,如此大规模的预征赋税,本身就是亡国之兆,南明各个小朝廷才经常这么干的,江南明年的赋税今年征了,明年征什么,征后年的,就算真能征后年的,明年军费就够用了吗?而江南百姓该会如何应对呢,加征三饷后再预征,会惹出多少变乱呢?

顺治正在迟疑,索尼连忙说道:“皇上请切勿迟疑,如今江南形势危急,无论如何是拖延不得了,江南一省之赋税是我大清三分之一收入,江南保不住,我大清如何自处?若是丢了江南,赋税更是无处可征啊。”

乾清宫里安静了下来,江南是大清的财税根基,若是丢了,便是丢了大半江山,无论如何是丢不得的。顺治再次犹豫了起来,这与他亲政以来乾坤独断的习惯极为不符合,再次说话的时候,顺治的声音有些沙哑:“其余人以为如何?”

济度低下头,躲闪过了顺治的眼睛,众人也纷纷如此,最终还是鳌拜说道:“若按索尼之策,江南必有能乱,奴才只怕加征又预征后,也只是维持住局面,若那样,不如只加征不预征,让安亲王只安守钱塘江,不再出战。”

“安亲王不战,东番便是不战了吗?若是任由东番掌握主动权,更是大大祸事。”当下便是有人反驳说道。

索尼昂首道:“奴才方才加征又预征的计策,便是让安亲王有足够的资源收复两浙,攻入八闽的。”

鳌拜顿时大怒:“索尼,你敢欺瞒皇上不成!按你的法子,今年也不过多入一千四百万左右的赋税,西南分去一部分,留下的根本不足以支撑安亲王大举南征。”

索尼丝毫不退让,与鳌拜对视:“那便把所有增加赋税全额交由安亲王处置,令调遣劲旅八旗往东南参战!”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法子,岳乐如今缺的除了粮饷便是精兵,满清的精锐八旗多在西南方向,若能抽调加强到岳乐麾下,再加一千四百万的粮饷,足够保证这个秋冬可以发动一场足够强力的攻势。

鳌拜被索尼的态度吓了一大跳,他一时说不上话来,忽然道:“索索尼,那云贵方向当如何,我八旗劲旅三年浴血,便是要尽弃了吗?”

索尼直面鳌拜,当即回应:“大清已经支持不起东南与西南同时保持进攻态势了,两害则其轻,与其两面都打不开局面,不如集中力量于东南,全力支持安亲王南下。”

“可若是若是西贼跳梁,那湖广便是危急,届时届时仍旧是两难境界。”鳌拜叫嚷起来。

江南为赋税重地,湖广则是粮食产区,从明朝中叶开始,因为江南人口增加,商品经济发展,稻米这等主粮早已不能自给自足了,极度依靠外部输入,而湖广正是主要的粮食来源,湖广丢了,满清的统治同样不稳。

索尼看向顺治,再次跪在地上,说道:“这便是要恳请皇上允奴才下一策了。”

顺治此时却是站起来,抚掌大笑了起来,众人不解,顺治道:“好好好,好一场龙争虎斗,好一场精彩辩论,不管今日会议结果如何,我大清都是多了两个柱国之臣,来人,赏索尼与鳌拜双眼花翎,赐黄马甲!”

听得皇帝赏赐,鳌拜也是跪地谢恩,待赏赐完毕,顺治才让索尼继续说下去。

索尼道:“如今大清国运在于东南,东南败则江南失,江南失则国运衰,因此,安亲王所部万不能有失,不仅要战,而且要进攻,把东番南压才可保证国本所在!但西南亦有西贼跳梁,也不可小视,只因国力不济,未免两不相顾,奴才以为当东南进攻,西南防守。”

鳌拜得了赏赐,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与索尼杠到底,他说道:“纵然你所言不错,西南也以守势待敌,但防守亦需要兵马钱粮,如今钱粮不足,顾及西南,则东南难言胜算。”

索尼点点头,虽说他不喜欢鳌拜,但鳌拜所言倒也不假,索尼道:“鳌拜大人所言甚是,如此,必须要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奴才思来想去,也只有再立汉藩这一个法子了。”

“再立汉藩?这怎么可能可以!”

“我大清如今还有几个省,如何还能再分给那些尼堪奴才,不成!”

乾清宫里顿时炸开了锅,满清不是没有立过汉藩,原本的五汉藩之中,给三顺王分过藩地,其中孔有德分藩广西,尚、耿两家分了广东,但需要指出的是,那可不是满洲主子直接给的,而三汉藩也不是如今的剩余的两个汉藩能比的。

分三汉藩的时候,三顺王是满清战力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说,而且资历很好,是忠心的老奴才,而如今剩下的吴三桂和沈永忠不同,沈氏资历和三汉藩一样老,但战绩不行,在湖广、两广连连吃败仗,吴三桂入关才降,而且是势穷来投,根本谈不上忠诚,最关键的是藩地,当初的三汉藩是带这家属攻入两广,来有了藩地,实实在在自己打下来的,现在若给吴三桂和沈永忠分藩地,就要从现有的地盘上分割。

虽然诸多王公权贵不愿意,但是鳌拜却表现的极为平静,在内心深处他还有些佩服索尼,如果他早想到这个法子,或许就不会如此争执了,顺治见吵闹一片,完全不解决问题,喝道:“肃静,肃静!索尼,你说当如何再立汉藩。”

“奴才以为可让吴三桂世镇四川,沈永忠分藩贵州,另嘉奖张勇、李本深等绿营强将,让其一起驻守川黔之地,若能复云南、广西,也可世为藩地。”索尼说道。

显然,这是要把四川和贵州两声切割出去,为汉藩藩地,把湖广护在身后,至于给张勇等绿营猛将的许诺,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算不得什么。

“鳌拜,你以为呢?”顺治看向鳌拜。

鳌拜毫不迟疑:“奴才以为,索尼之策极好,奴才赞同。”

“说说你的理由。”顺治道。

鳌拜道:“奴才以为,按照索尼之策,分立两藩,可保护西南无逾。

皇上,吴藩是我大清重要战力,原本麾下就有五十三个佐领,精兵上万,若让其自营藩地,这五十三个佐领能拉出一万五战力不亚于八旗的精卒,另有援剿绿营、四川绿营,忠勇、义勇等十几个营伍,稍微整合,便是五万兵马,出镇四川,便可压制云南,擎西南半边。

沈永忠实力稍弱,却资历颇深,其麾下佐领加上贵州绿营、新降及湖广一带援军,再有张勇、李本深之辈协助,也能凑齐三四万兵马驻守贵州,而这八万精兵在分藩之后,大清只需提供部分粮草,给援剿诸镇发饷,算将下来,一年支出不过五百万之数,不仅不用动用新增赋税,还能在户部节约不少来,着实合算。

奴才方才粗粗算过了,如此一来,今年秋冬,安亲王所得备用军饷怕是能到两千万,如此优势在我,奴才赞成,也认为这是上上之策。”

章七五 满清的应对——殖民者联盟

鳌拜之言算其一家之言,并非朝廷定制,但在西南守势的情况下,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要知道,即便是分藩,满清朝廷也应该为归于藩镇指挥的援剿、本地的绿营发放粮饷,如果开战,还要再行增拨,但防守态势就不同了,明军进攻就是进攻两藩的藩地,朝廷拨军费要守,不拨也要守,不是藩下兵,也得支用自家钱粮先保住藩地再说,本质上把由全国承担的军费物资强加给川黔两地的百姓身上。

“且,奴才以为,立汉藩于川黔两地,还有一个好处,便是有效安置归附大清的西营官兵,此举尤为重要。”与索尼事前有所准备不同,鳌拜是赶鸭子上架,因此说着说着又是想起其他,显的断断续续。

顺治欣慰点点头,他也刚刚想到这一点,要知道,满清连续三年对西南的攻势,虽然未曾如愿再占云南,但有一点,在贵州,云贵、云川边境,大量的原西营官兵加入大清阵列之中,这些人中许多事孙可望原本的部曲,在蜀藩和晋藩那里受到歧视,从而改换门庭,还有不少曾经参与过平定孙可望的也是如此,他们以为即便不会再立一藩,至少可以成为蜀藩或晋藩的藩下人,结果却是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吴三桂收拢这些人,就编制了忠义、义勇等十二个营伍,得精锐一万三千人,而不少也加入了贵州和四川绿营。

这些人原本在川黔是有李定国撤退时候分下的藩地的,以往承认不承认那些藩地一直是满清的一块心病,等立了汉藩,直接就把这个责任推到了汉藩藩主身上,与朝廷无关了,相信吴三桂和沈永忠二人为了争夺这些兵马,会承认其利益的。

索尼见皇帝支持,便是说道:“如此再立西南二藩,奴才保证,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西南大局平稳,我大清可集中力量对付东番岛夷,再次以全局敌一隅,吾皇英明,又是必胜之局。”

说到这里,议政王大臣会议上的权贵们已经不再反对了,说来说去,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最重要的是,也没有割他们的肉,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是了。

反对的声音没了,顺治便是把事情定了下来,此次再立汉藩,说是两藩,实则关键还是在吴三桂,因此顺治不仅让其世镇四川,还专门调拨款项让处于辽西走廊的吴藩亲属前往四川,只是到了永历十三年这个光景,吴三桂那五十三个佐领已经不是人人愿意去的了,盖因为不少佐领的藩下子弟已经阵亡,吴藩精锐的藩下兵种,很多是平定顺军和西北叛乱时,在西北地区吸收的新人,不复当年关宁铁骑之辉煌。

最终五十三个佐领全部赶往西南,但与吴藩新立,每个佐领二百丁不同,到了四川的吴藩佐领每个能出五十丁就是不错了,让吴三桂不得不大量提调绿营、新降和西北招募兵马充实藩下。

不管怎么说,满清找到了一条稳住时局的道路,议政王大臣会议就此结束,只有鳌拜与索尼二人留下,其余尽是离开了。

留下的主仆三人不仅是这个巨大帝国的权力核心更是知晓一切机密的人,包括联络海外番邦,共抗东番岛夷这个宏伟计划。

“索尼,英吉利罗氏如何了?”顺治当前问道。

索尼脸色为之一涨,低头说道:“奴才无能,尚未能说服罗伯特子爵。”

顺治脸色微变,显然不太敢相信,问道:“玛法没有相助于你吗?”

索尼道:“汤神父几番相助,盖因那罗氏蛮横无理,又阴险狡诈,尚未表态。”

顺治所说的玛法汤神父便是天主教耶稣会的传教士汤若望,汤若望在崇祯时代便是登堂入室,为中国编修历书,获得了一定的传教权,而其在满清入关后,很快投靠满清,并且在多尔衮与皇帝之争中站在了皇帝一侧,多尔衮曾有意另建别院,安置福临母子,以期夺权,当时执掌钦天监的汤若望直言此举有可能引来神罚,吓唬住了多尔衮,由此被顺治看中,汤若望用西方医药治好了皇后的病,还为顺治挑选亲政吉日,因此备受顺治信重,不仅给了汤若望三品官,还认了他为义父,尊称为玛法。

“想来那罗氏还在观望,期许我大清获得重要优势后再行参战。”鳌拜在一旁说道。

顺治点点头,索尼却说道:“这便是奴才所忧心的,今时不同往日,东番日益强盛,仅靠我大清怕是独木难支,须得内外联动的好。”

对待合众国,索尼的认知一向是比较全面和切实的,因此显得有些悲观,鳌拜等传统满洲贵族一直对此诟病,但这两年东南的战事失利让鳌拜等人也清醒意识到索尼的远见,顺治道:“如今尼德兰、西班牙、法兰西与丹麦等国已经决意与大清合作,英吉利万里之外,实力远不如尼德兰,成与不成,误伤大局,朕会让玛法去一趟,至少让罗氏为之保密,成与不成,一定给个定论。”

索尼只得从命,他也无法保证说服罗伯特子爵,但却也知道,英国东印度公司在这件事上的地位并不是皇帝想象的那么简单,如今英荷在欧洲本土因为航海条例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以至于五年前已经大战一场,而在东方,两家东印度公司的关系也是刚刚缓和,如果英国不参与进来,荷兰要在本土和印度两个方向留下监视警戒英国的力量,那海军实力是肯定不如合众国了,那个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还会在海上发难吗?

“许与不许,此事都不可迁延了,今日之后,大清在东南又有优势,这等优势还需要外部配合,东番全力施展究竟如何,尚且在模棱两可之间,若无外部相助,岳乐还是莫要动手的好。”顺治说道。

索尼的眼睛瞪大,他没有想到皇帝自己比自己还要想的长远,至少他感觉岳乐今年秋冬是可以发动攻势的,若不成,明年再攻,两年连攻,必然有所建树,但皇帝的意思却是非要海外有牵制东番势力之后才一鼓作气的。

后花园。

汤若望一身官袍,陪同着身着常服,脸罩面纱的罗伯特游览东方帝国的后花园,欣赏着与西方田园风格完全不同的园艺,罗伯特罩着面纱不仅是因为其怪异的相貌会引来宫女太监奇异的目光,还从明朝中叶开始,北京就已经有了风沙之患,实际上,无论是汤若望还是利玛窦,当初来北京之时,都很庆幸东方有如此习惯,这给了他们出入各地,与人交谈提供了方便。

罗伯特饶有兴致的看着那造型奇异的假山石,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一块石头配合一些藤蔓、水域就能形成这类奇怪的美感,越看越是有味道,罗伯特说道:“这座假山,似曾相识。”

“哦,实在帝国的南方吗?据我所知,在江南和两浙有不少汉人园林也是别有风味的。”汤若望问道,他是知道罗伯特子爵是外邦观察使团中的重要一员。

罗伯特的答案却是让汤若望很诧异:“当然,如此壮丽的假山可不是南方那些秀气的园林所有的,我是在葡萄牙的里斯本,在中华合众国驻欧总领事馆看到的。”

“是吗,想不到邪恶的异教徒已经把帝国精华的艺术带到了欧洲,借此蒙蔽葡萄牙的贵族,真是可恨。”汤若望咬牙说道。

罗伯特看了汤若望一眼,说道:“神父,您要知道,你口中的异教徒,东番岛夷,是比鞑靼人更为正统的东方文明继承人,鞑靼人与我们在美洲、非洲的角色一样,是侵略不,不是这个词,哦,我想起来了,是殖民者,对,殖民者!”

“可鞑靼人是主遗失在东方大陆上的迷途羔羊。”汤若望高声辩解道。

罗伯特可不想和汤若望辩解什么宗教问题,因为那是愚蠢的,眼前这个神父是天主教耶稣教会的神父,而自己则是一个新教徒,如果不是都与合众国有利益冲突的话,双方肯定不会这么友好的会面了,事实上,罗伯特对于鞑靼人一手捏合的这个联盟就充满了不信任,法国与丹麦可有可无,英国与荷兰,无论本土还是海外殖民地都有巨大的利益冲突,而另外一个重要的参与者西班牙在欧洲还在与新教国家进行着中低烈度的战争,三十年战争这才结束几年?

把一群互有利益冲突,且有百年仇怨,宗教信仰不同的人捏合在一起,去万里之遥对付一个海上强权,罗伯特认为这是很愚蠢的,各方唯一的合作点在于,几个主要国家与合众国都有冲突。

荷兰与西班牙不用说了,合众国的海上崛起就是踏着这两个国家的尸体造就的,在东方,特别是东印度群岛的香料利益越来越被合众国垄断,而丹麦等国的原因也简单,合众国进行了如火如荼的东西方洲际贸易,可以从东方前往欧洲的大型商船,合众国已经拥有三十多艘,如果加上开普敦抵达欧洲的,那将是近百艘,合众国用短时间占据了东西方一半的贸易额,导致东方产品在欧洲的价格降低很快,丹麦等一些国家小本经营,已经濒临崩溃。

至于法国,那就更简单了,合众国的非洲殖民公司不断对瀛洲进行殖民扩张,骏府已经是一个拥有三万国民团体,一共八万人口的大城市了,更关键的是,合众国对瀛洲是进行本土化改造的,不光土著不被见容,在岛屿南部拥有殖民地的法国殖民者也是如此,合众国试图购买法国的殖民地多凡堡,但是被拒绝了,虽然双方没有开战,但合众国挑唆、收买和武装土著围攻法国殖民地,导致法国在东方唯一的殖民地丢失却是事实。

而英国,特别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与合众国的利益纠纷比较复杂,如火如荼的东西方贸易中,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受益者,每年合众国都会从公司手中采购上百万匹的棉布,即便是澳洲产的棉花已经逐渐成为东方市场的主流,但上品棉布中,印度的印花布仍然是欧洲人普遍接受的品牌,印度的硝石、马匹和各类香料,合众国都能插一手,当然还有粮食,因为赤道无风带的存在,从印度购买粮食供应槟城使用是最快捷低廉的。

但合众国越来越深的介入南亚的殖民,已经在半岛南部的喀拉拉苏丹国那里获得了一个据点奎隆,而葡萄牙还把科钦出售给了合众国,合众国在马拉巴尔海岸的殖民有声有色,更可怕的是,合众国商人已经大规模进入科罗曼德尔海岸,也就是东南海岸,而需要指出的是,为了尽量与荷兰、葡萄牙产生利益冲突,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总部已经搬迁到了科罗曼德尔海岸的马德拉斯,而这片海岸也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核心区域,而合众国不仅与南方的两个苏丹国交往,还与莫卧儿王朝取得联系,罗伯特便是知道,合众国已经准备在恒河口购买一片殖民地。

目前来说,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英国的利益并未受损,但合众国距离印度太近了,这是温水煮青蛙,如果不能划分势力范围的话,不出二十年,英国东印度公司就要被赶出东方了,而无论是罗伯特还是东印度公司的高层,都不愿意像葡萄牙那样对合众国卑躬屈膝。

利益冲突与战略远见让英国东印度公司派遣了罗伯特所谓使者前往东方洽谈,这位子爵本身就是英国有名的士绅还是公司的重要股东,所以他的意见尤为重要。

“罗伯特先生,直说吧,您是否加入这个文明的联盟,对付邪恶的异教徒。”汤若望问道。

罗伯特笑了:“恐怕不能如您所愿了,鞑靼人的实力不足以让本土的绅士们去冒险,这是我来到东方这十四个月来的唯一判断。”

</br>

</br>

章七六 满清的应对——反华大联盟

“大清帝国的实力您已经看到了,为何会有如此错误的判断呢,阁下,您应该知道,这一次文明世界的协同行动并非是在东方消灭那条恶龙,而只是稍稍敲打一下他,给这条恶龙栓上绳索。

据我所知,大清帝国正在谋求对恶龙的决战,而我们要做的,仅仅是在决战的时候在东印度群岛和印度洋地区展开一些行动罢了,收获却是丰厚的,我们可以在东方大陆获得坚实有力的据点,与这个新兴帝国建立平等的关系,充沛的市场和价格低廉的东方商品唾手可得,阁下,我很难想象不列颠的绅士们对此无动于衷。”汤若望挥舞着手臂,高声卖弄着自己的谈判技巧,但罗伯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想笑。

二人走进一座凉亭,罗伯特说道:“神父,同样是维护不列颠的利益,绅士们更在乎的是谈判而非冲突。”

汤若望很清楚罗伯特所说的谈判,这也是新近传递到北京的消息,那是由合众国元首李明勋倡导的,准备今年或者明年在槟城举办的一次会谈,与会者将是所有参与东方贸易、殖民的国家。

那是去年在浙江发现外邦观察使团之后,李明勋做出的一项决策,他很清楚,中荷战争之中,合众国在南亚和非洲大规模的殖民扩张行动已经引起了整个欧洲的警觉,同样也会触碰很多国家的利益,这些年来,合众国表面上与殖民国家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但实际上,真正能算上友邦的也只有葡萄牙罢了,这只迟暮雄狮需要东方巨龙的遮蔽才能守住现有的地盘,所以不仅在印度洋上联合行动,还向合众国出让了许多地盘,包括科钦、东帝汶等。

并不是印度洋太小,容不下这么多的竞争者,而是竞争呈现出没有秩序的状态,未免所有的竞争者变成联合在一起的敌人,李明勋准备了一场瓜分大会,准备划定一些势力范围,保证各方核心利益的基础上,再制定海洋贸易的规则。

“你怎么能够相信异教徒的话,那无疑是恶魔的承诺。”汤若望大吼道。

罗伯特冷冷一笑:“鞑靼人同样也是异教徒。”

实际上,罗伯特进入满清境内之后就感觉自己和英国东印度公司被骗了,实际上,结束了英荷战争后的英国也迫切希望开拓东方的利益,也想着教训一下持续扩张的合众国,在受到耶稣会的邀请之后,才派遣罗伯特前来满清,但耶稣会实在是太能吹牛了,其向各方势力大肆吹嘘耶稣会在大清帝国的影响力,好像汤若望已经成了这个鞑靼人帝国的红衣主教一般,然而,罗伯特到了北京才认识到,满清与大明一样,对于天主教各派的教义、传教根本不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西方在历学和天文学等科学以及军事科学方面的技术,汤若望本人确实与鞑靼人皇帝有些特殊的关系,但根本不足以影响大局。

“我了解大清帝国,也了解东方的历史,这样一个国家已经完成了东方的改朝换代,即便他们只有蒙古人的命运,也有百年国运,而越来越多的官员将之视为一个特殊的王朝,按照东方的历史规律,它或许拥有三百年的生命力,这。”汤若望大肆吹嘘着满清的实力和‘天命所归’。

“可是您不了解它的对手,神父,而我,虽然在东方的时间比较短,但我对于合众国没有任何偏见,事实上,在进入大清之前,我以商人和旅行者的身份在合众国呆了半年之久,我更了解这条新生的巨龙,她的能量超乎您的想象!”罗伯特毫不客气的给汤若望泼了冷水。

“哼,这不可能,大清帝国拥有比欧洲还大的国土,比欧洲要多的人口,而东番,只有区区海外几个蛮荒岛屿罢了。”汤若望满脸不屑的说道。

罗伯特愣住了,他恍然意识到一个自己巨大的错误,那就是眼前的这位神父已经在北京居住了数十年,他对合众国的了解不是和自己这样一个后来者一个层次的,而是和满清那些自大的鞑靼贵族一个层次,从方才的话语就能看出,罗伯特从伦敦一路航海而来,先后在开普敦、骏府、槟城、马尼拉和台湾停留,一路行来一路繁华,而且是越来越繁华,特别是台湾,罗伯特游览了大半个岛屿,光是伦敦那样级别的大城市就有三座,繁花程度完全不亚于帝国江南的那些城市,而在治安、贸易等方面尤胜。

那根本不是什么蛮荒岛屿,而是真正的海外江南,而罗伯特很清楚,无论英国人的马德拉斯、荷兰人的巴达维亚还是葡萄牙的果阿,都远不如合众国在非洲的那些殖民地。

“神父,法兰西也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却连殖民的后起之秀都算不上,而在东方一枝独秀的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神父,合众国之于鞑靼帝国,就如尼德兰之于法兰西一般。特别是海洋方面。”罗伯特微笑反驳道,他也就是言尽于此,罗伯特不想再与眼前这个偏执而孤陋寡闻的神父做辩论。

满清与殖民国家不同,满清要做的是迎战一个挑战者,顶多算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而在东方进行殖民的泰西国家,是要挑战非洲以东海域的海洋主宰,他们承受更大的压力,也需要更多的勇气。

辩论结束,没有达到目的的汤若望全无兴致,但罗伯特仍然有兴趣游览东方大陆上最豪华的皇家园林,只是很快就会告知时间到了,罗伯特走出了皇宫,他找了一家成衣店,换了一身简朴一些的衣服,继续游览这座古老的城市。

与满清接触的越多,罗伯特就越反对与鞑靼人合作,加入那个所谓的联盟,鞑靼人自大无知而且愚昧,并非合作的好伙伴,但从伦敦而非马德拉斯赶来的罗伯特却因为这个决定而感觉到矛盾,站在东印度公司的角度,他反对这种用武力挑战中国的狂妄办法,但从本土的角度来看,限制一个正在崛起的海洋国家似乎是正确的选择。

罗伯特一路游览,一路思索,最后决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传递到马德拉斯,并且附上自己的判断,一切让那些绅士去决断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子爵罢了,罗伯特这样安慰自己。

顺治很快从汤若望那里得到了罗伯特的态度,坚定的拒绝让满清的皇帝感到些许可笑,他甚至想自己要不要见一见那个罗伯特,看一看是怎么样一个愚蠢的人会做出如此的决断。

顺治不知道的是,罗伯特也想看看他是一个怎么样的蠢货,在罗伯特的眼里,欧洲国家中,英国正在全方位取代荷兰成为新的殖民与海洋霸主,两国只有竞争和战斗,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大狂想要把这样两个国家捏合在一起,然后不远万里去帮助鞑靼人。

“索尼,若无英吉利相助,当真此事不许吗?”顺治还是有些不甘心,在御书房中问向索尼。

索尼点点头:“皇上,英吉利与尼德兰素来有嫌隙,虽说在东方海洋其实力不改变大局,但其不参战就会牵制尼德兰与西班牙的诸多力量,无端使洋夷力量受损呀。”

顺治道:“那你可有把握再说服此人?”

索尼低头沉思许久,终究还是摇头表示不能,顺治道:“既如此,只能应了尼德兰马氏的方案了。”

鳌拜道:“皇上,尼德兰红毛夷野心勃勃,非但要的东南开通商口岸十座,还要排斥其他洋夷,亦有觊觎东番岛之心,实在可恶啊。”

索尼低声道:“红毛夷野心几何,都是要在事成之后才要思量的,其计划中,对倭国那般,我大清也可对红毛夷那般。”

“索尼的意思是?”顺治问道。

索尼道:“皇上,不管尼德兰提什么条件,总归先应下,事成之后,再行分说。另外,只倭国不够,奴才最近听洋夷说,海外诸国,苦东番欺压者甚多,诸如安南、真腊、暹罗皆是如此,倭国一国尚无十全把握,但若有海外其他番国相助,倒是能增添几分胜算。”

“是了,是了,西夷靠不住,终究还是要靠周边的力量。”顺治重重点头。

鳌拜与索尼出了御书房,一道出了皇宫,鳌拜问道:“索大人,请留步,那倭国之事,本官怎么从未听过。”

索尼见四下无人,便是说道:“并非我有意隐瞒,实是皇上原本不作考量的,也是尼德兰人提了一嘴,如今这形势,倒是值得经营了。”

“哦,那准备如何经营?”鳌拜问道。

索尼道:“尼德兰人意图策划倭国与岛夷开战,倭国本是东番商贾经营之地,若是开战,东番必然经济大损,而若战事蔓延扩大,以倭国两千多万丁,几十万军队,能给东番当头一喝,甚至放弃东南,退缩海上也未可知。”

鳌拜摇摇头:“索大人,据我所知,倭国曾有援助鲁逆、郑贼之过,对我大清态度素来蛮横,如何愿意这般效力,方才大人所言,岂不是要赌上全国了。”

索尼笑了笑:“倭国自然是不肯的,所以尼德兰马氏的意思是制造事端,引发大战,也正是如此,此间非我大清与尼德兰所能控制的。”

鳌拜禁不住低头,他心里很清楚,如今执意参与针对东番的联盟国家只有尼德兰、大清与朝鲜王国,但问题在于,这三大势力中,没有一个有把握牵制合众国的力量,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海军有所恢复,但肯定不是合众国的对手,陆军乏善可陈,连自保都做不到,唯一靠谱点的就是全面海盗战术,但如果真的如索尼和马特索尔科所计划的,把日本弄成合众国的政治泥潭,那就太好了,鳌拜甚至乐观的认为,大清甚至可以借机收复所有沿海的省份。

当然,拉拢其他国家给东番找麻烦也是理所当然的,苍蝇再少也是肉,安南、真腊都是不错的选择,形成一个以大清为首的封建王朝和尼德兰为首的泰西殖民国家反华大联盟,但鳌拜意识到一个问题,大清不是大明,还未曾在南洋地区建立属于自己的朝贡体系,想要达成这个反华联盟,还需要时间来筹措。

但问题在于,目前大清与南洋那些封建国家的陆地接触已经完全消失了,当初三藩入主两广的时候,安南各派也曾经联络大清,奉立新主,但随着两广战败,也是不了了之了。

鳌拜想到这里,忽然抱拳:“索大人,你我同为先帝旧臣,为了大清利益,我鳌拜是死不足惜,日后在此间之事有所差遣,但凭索大人吩咐便是,鳌拜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索尼见鳌拜,如此,心生感慨,上一次二人如此合作还是在皇太极去世后,在盛京拥立顺治的时候,那个时候多尔衮兄弟跋扈自雄,有夺位之意,二人密带利刃上殿,摆出一副不立先帝之子便要动武的光棍样子,才逼迫多尔衮退让,立了福临为皇帝,之后,因为多尔衮挑拨和观点不同,多有嫌隙,此间大清再有为难,二人又一次站在了一起。

“鳌拜兄,哪敢这般说话,你和我终究是要大清效死的。”索尼握住鳌拜的手,潸然泪下。

还在福建的李明勋不知道满清与荷兰已经合作到这种地步,构筑一个巨大的反华联盟,他在永历十三年的春季依旧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这段时日李明勋只返回了台北一次,参与了合众国二级战列舰君华号的入列仪式,李明勋错过了其下水仪式,但海军新旗舰的入列他是不能再错过的,除此之外,李明勋一直呆在福州,期间以永历皇帝的名义限制了郑藩的实力。

在郑成功开藩之下,先后设立的六部堂官等行政机构,事实上形成了东南小朝廷,如今郑藩兵败,在李明勋的武力压迫之下,郑成功只得屈服,小朝廷的框架直接取消,政令自滇京出,军令由李明勋掌握,六部废立之后,郑藩的藩下地只剩下了舟山群岛,李明勋授意马吉翔,直接建了一个舟山县,又把郑藩的另外一块理论上的藩地琉球进行了改制,问罪琉球王‘一国两属’和求封满清之罪,废为庶民,改为大明琉球府,并且代管舟山县,如此,郑藩名义一府一县,实际只有一县之藩地,实力大大不如以往。

</br>

</br>

章七七 进步之说

福建,长乐。

哗啦!

精致的瓷器直接被摔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地碎片,书房外面两个仆役连忙跪在地上,一声不敢言语,赵志极坐在太师椅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赵志极是赵文廷的父亲,无论朱明还是满清,赵家在长乐也是小有文名,但也不过如此,耕读传家的赵家在长乐的士绅中连前五都排不上,以往因此受尽欺辱,可福建光复,合众国建统,赵志极却因为大明举人而未曾仕清成为了长乐士子中的楷模,而其子赵文廷在东南科考中异军突起,成为代表人物,更是让赵家在长乐威望倍增。

随着赵志极帮着合众国清算了大士绅,消灭了那些盘踞乡里的团练贼寇,又协助长乐县行政官清理田亩,统计户口,赵志极的声望越来越高,已然是长乐本地有名的开明士绅。

“你你当真在福州见到了文廷?”赵志极仍然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再次问道。

站在一旁的赵志义连连点头,赵志义是赵志极的堂弟,原本制艺方面就远不如赵志极,往日游手好闲,但是随着福建光复,赵志义闲来无事去福州,与一群台南来的商人做了买卖,如今士绅投身海贸、经营是主流,赵志极身为一家之长,倒是颇为支持,赵家还有许多不成器的子侄,也能打发了过去。

“大哥,我本是去福州税务衙门报税的,不曾想,见我的官员中就有文廷,当时还吓了我一大跳,我当时想,当初您让文廷去台北深造,我是听的真真儿的,如今他却在税务衙门当了见习官,我当时便问了,文廷没有多说,只是说近日便是回来的。”赵志义小心的说道

赵志极仰天大呼:“逆子啊,逆子啊!”

赵文廷可是赵家如今的骄傲,不仅在东南科考中博得声名,成为八闽楷模,还连破三关,从初测、中测和高测中顺利走过,特别是最后高等测试,更是夺得魁首,这若是科考,便是解元之位啊,喜讯传回长乐的时候,全族欢腾,赵家尽是以为日后长乐赵家在新朝便是有了擎天柱了。

夺得解元之位的赵文廷面临两大选择,一个是入仕为官,一个则是继续深造,因为赵文廷也在前往台北国立大学深造的名额之中,赵家上下一致让赵文廷去台北,只要进入那所合众国最高学府,便是登堂入室,两年后便相当于进士了,以赵家的经验,一个进士足够让赵家辉煌了,这也是赵志极大半生努力也没有得实现的愿望。

“他若敢回来,老夫老夫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赵志极拍打的桌子啪啪作响,却是听管家来报:“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大少爷从福州回来了。”

赵志极听了这话,眼瞧着一个步履轻快意气风华的男子从院中跑来,当下一喝,便是拿起门栓,就要跑出去,确实被赵志义连忙拦住:“大哥,打不得呀,打不得呀,文廷已经为官,你打了他,这要是传出去,还了得,咱们赵家忍气吞声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这般局面,可不能胡来,大哥,息怒,息怒。”

赵文廷打量这陌生的院落,看着院中开满的鲜花啧啧称奇,进了堂中,问安之后道:“什么时候迁到这宅院中了,莫不是七叔发了大财,置办下来的?”

“七叔这点本事,你不都知道嘛,哪有这个本事,还不是你有出息,大哥擅谋划。”赵志义连忙打圆场。

赵家原本已经没落,也不过住着一个两进的院落,而赵文廷也知道,这座四进的大宅院赵文廷幼年时来过,那个时候它还姓王,长乐大缙绅的家产,那位缙绅老爷本身就是大明进士,满清入主福建后,家里又连出举人和进士,可谓长乐第一,不曾想如今这宅院成了自家的。

赵文廷嘴上这般问,但心里也知道,肯定是自己父亲这段日子帮着新朝治理长乐,颇有功劳,而清算的士绅房产在拍卖的时候,给了赵家便宜。

“文廷,当初大哥不是说好了,让你去台北深造的,盘缠都是让人送去了,怎么就没去成呢,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赵志义小心问道。

“能出什么岔子,你莫要为他开脱!”赵志极喝道。

赵文廷笑了笑:“父亲可莫要这么说,这次东南科考的第七名原本也是保送国立大学的,可政审的时候出了问题,几次审查,他都说叔父死在了云南,但入学严审,却是发现他那叔父如今在山东为官,去年还因为在马政上有功,伪清朝廷给了嘉奖呢。一查出来,深造是不可能了,现有的学历,哦,也就是功名也被革除了。”

“莫不是莫不是你也。”赵志极眼睛瞪大,但是怎么想,家里都是想不出一个投效满清的。

“父亲莫要误会,孩儿的政审绝无问题,要不然也进不了福建税务局。”赵文廷不无骄傲的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去台北,若是盘缠不够,你再行知会一声便是了,便是变卖祖产。”赵志义也是急了。

赵文廷笑了笑:“父亲生气,便是因为我未曾去台北深造吗?”

“出了这事,还有什么事值得为父生气?”赵志极喝道。

赵文廷道:“父亲容禀,孩儿之所以忤逆您的意思,执意为官,是因为今年去不去台北深造,都无伤大雅,相反,不去还有不少益处。”

“胡说,你去台北,两年便是成为进士,似你这等走为官之途的,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丢了这次机会,便是要再考,平白耽搁一年的时间,就算再考,下一次你还能以解元身份去吗?

也是祖宗保佑,新朝恩典,许我东南士子科考三次,每次皆有国立大学名额上百,若是像海外各地那般,成绩出来后,入学何处还要各学校决断,你这辈子便是彻底完了。”赵志极说道。

赵文廷却不曾想父亲两耳不闻窗外事,却对合众国的考试制度已经有了这般深入的了解,但他也不意辩解,只是说:“父亲,儿子虽然现在为官,但过上两年,便是要去国立大学了。”

“什么?”赵志极满脸不解。

赵文廷生怕他胡思乱想说道:“父亲,新朝体制,不仅士子可考试入学,为官者中优秀之辈,也可以入学进修,孩儿蒙何文瑞长官青睐,已然获得这个资格,先于税务局工作,两年后进修国立大学,再行出仕合众国税务总局。”

“进修?还有这等善策?”赵志极不解。

赵志义却是个脑袋活泛的,说道:“文廷啊,税务总局应当是京城的衙门,你也算是这应该算是进了户部了,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当京官,那可是一条通天之途,过上十年八年,元老院的执政总院里,或许还能有文廷的一个位置呢?”

赵志极问:“可是何长官亲口许下的?”

赵文廷笑了:“自然是,不仅是亲口许下,还有官制条文。”

说着,赵文廷把合众国的官员任用制度和一些潜规则解释了一下,与封建官制完全不同,但都是实务制度,倒也显的很有章法。

“若真如此,为父倒也不用为你担心了。”赵志极此时心中高兴,笑着说道:“在福州之时就应该给你七叔解释一番,再来封信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回来一趟,着实浪费时日,你如今在衙门里,还是勤勉些的好。”

赵文廷连忙说道:“孩儿请了探亲假,不违规矩,另外,进修已经是定局,但将来能不能进税务总局,还需要家中相助。”

“文廷这是哪里的话,莫要说你如今有了出息,是咱们赵家的顶梁柱,就算科途不顺,族中也是该出力相助的,你放心便是,日后有需要打点的,来封信就是,族中暂且不论,七叔是有多少银子出多少力啊。”赵志义拍着胸脯保证道。

赵文廷连连摆手:“倒不是打点之事,而还是政审方面的。”

“咱们赵家可是身家清白呀,怎么还审?”赵志极不解问道。

“身家是清白,但孩儿若想在新朝出头,族中还是得拥护新政才是,不仅要拥护,还要为长乐模范的好。”赵文廷小心说道。

赵志极略略点头,有些明白了,他知道,如今的赵家,或者福建大部分的人还不能完全算是合众国国民,大家得到的是准国民待遇,如赵志极这类开明士绅,又有如此家产,是可以申报成为公民,继而竞选议员的,但一切的起源是国民,可国民并不是给行政区给发身份牌子就可以做到的,关键在于,国民要守国法,旁的不说,方才书房外跪着的这两个仆役,便是犯了蓄奴罪,福建光复,便是定了三年之期,再过两年,若赵家还有奴仆,那赵志极就要被治罪了。

从旧制到新政,合众国给了新光复之地三年的期限,合众国取消了所有人在法律和税收上的特权,让大陆百姓用三年时间来适应,可如今的形势是,稍有特权的士绅和地主都在尽可能享受这类还存在的特权,想着或许新朝会遵循旧法呢。

“到了孩儿这个位置,政审也只是通过了合法性审查,但进步一栏还未通过。”赵文廷小心说道。

通过政审只是拥有了可以为官的资格,但想要更有前途,就要成为官员的翘楚,也就是优秀官员,这可不是有能力就能做到的,或者说,对于东南士子来说,并不是有能力就可以做到的,关键点就在于进步,什么叫进步,像赵志极这般协助国家清算士绅、收取赋税、丈量田亩,都是进步,但最大的进步便是拥护并且遵守合众国的法律。

赵志极想了想,说道:“明白了,文廷只瞧着便是,这几日为父便把各房的人叫来,先把丫鬟奴仆的事儿了了,愿意走的,给盘缠和卖身契,不愿意走的,签雇佣合同,另外便是各方的眷属,通房丫头和妾一律抬成平妻,或者遣散了,总归是不能让我儿为难的。”

“是啊,文廷是咱们赵家的顶梁柱,日后各房都仰仗你呢,就按大哥说的办,族会我第一个支持,谁敢不从,开宗祠除名便是了。”赵志义也在一旁帮腔。

赵文廷连连道谢,说道:“父亲如此,孩儿实在不知如何感谢。”

“你我父子,何须言谢,这些事早做还能让你得利,非得等到两年后,那就是愚昧了。既然话说开了,你七叔也在,索性还有什么需要为父要做的,一并说了便是。”赵志极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在赵文廷身上,眼瞧着儿子有了出将入相的坦途,若是因为自己,或者赵家本族拖了后腿,他必定是后悔的。

赵文廷道:“还有族权、族规和族产上。”

“文廷,莫不是新朝要拆分宗族。”赵志极警惕起来,这可是赵家之本。

“不不不,只是在宗族管制上要有开明改革罢了。”赵文廷率先说道。

其实李明勋早就有整治盘踞乡里的宗族了,红朝开国领袖说过,政权、族权、神权和夫权是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国人,特别是农民的四条绳索,政权也就罢了,以合众国替代封建朝廷是必然,合众国那严苛的宗教制度也能管理好神权,夫权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四大封建权柄中,李明勋最要整治的便是族权,改变皇权不下乡的境况。

想要达到‘皇权下乡’,除了要有深入底层的行政架构,最重要的是撬动族权,不然,派遣了行政人员到了基层也无法施展,而消灭族权肯定是不行的,那可比消灭士大夫还困难,李明勋在福建东南的试点是族权进行合法化改革。

“首先就是族田族产一样需要缴税,万不可偷税漏税,另外族规家训中,不可有诽谤合众国之言,更不能滥用私刑,一切刑罚惩戒都要以国法为准,总之一句话,父亲作为一族之长,行事都要合乎国家法规,若有违规逾矩,便是孩儿参政为官的污点,若父亲能从善如流,孩儿在东南新任官吏之中便是进步官员,优秀官员,日后更是前途无量。”赵文廷认真说道。

章七八 宗族改革

“这东番人哦,合众国管的太宽了吧,这自古以来,皇权不下乡。”赵志义听完赵文廷的话,十分不满的说了起来,却是被赵文廷的话堵住了。

“父亲,七叔,你们还没有看清时局吗,这不是王朝更替,更不是政权更迭,而是中华几千年从未有过之大变局,不是以往皇位上换个人,京城里换批老爷的事情,此次变局,上到元首下达百姓都需要改变,我等也不例外,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我长乐赵家已然是效力于中华合众国,便是要奋发有为从一而终,若是因循守旧,能有什么作为呢?”赵文廷慷慨陈词,一番言语说出口,赵氏兄弟被说的哑口无言。

赵无极思量了一会,说道:“七弟,文廷说的对,我们要做,而且要最先做,只有这样才能站在潮头,而不是被拍在潮下,或许我们会失去对族人的控制,对族产的经营,但赵家的崛起却可以影响更多的人,如今合众国在东南根基稳定,万民归心,你我与其亦步亦趋,还不如先行一步,文廷已经入仕,我赵家进步可让其仕途顺畅,但也不仅于如此,此番宗族改制,也可为你我将来角逐长乐议员之位而赚取薄名呀。”

赵志义重重点头,合众国光复福建不过一年,有些地方还不过半年,可已经展现出盛世的模样,大清算把士绅阶层清理了个干净,东南科考稳住了庶民地主,而废奴令、废除贱籍、轻徭薄赋的政策确实着实获得了底层百姓的支持,而合众国目前唯一缺少的就是足够的行政机构把百姓组织起来,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合众国早晚会获得这个能力,那个时候,什么残余士绅,什么宗族权柄都是无用的。

“还有,既然我赵家要顺应潮流,就索性做到底,七弟,你经营的商铺买卖索性放开,让各方自愿入股,商铺算族中的,占股多少分红多少,如果合众国鼓励工商、贸易行业,我赵家自然也要响应号召。”赵志极对堂弟说道。

赵志义道:“对对对,要不不做,要做就要一鸣惊人,新朝新气象,我赵家也要抓住这个机会。”

赵文廷道:“原本有些事我本不该说的,既然父亲与叔叔如此开明,我便是直说了,是否拥护新政是议员选举、官员任命的重要准则,如果父亲和七叔果能开长乐宗族改革的先河,议员的席位是必然的,还可竞逐议长之职,父亲且想,您今日放弃的不过一族之特权,明日便可换取一县之尊荣,又岂能说是损失呢?”

这话事关机密,二人听了之后更是欣喜,且不说赵文廷点透了这其中关窍,就只是能知道这个机密,就没有白费家族培养。

说到这里,赵志极道:“被你这逆子气的,为父倒是饿了,我这便让人上菜,七弟你留下,咱们三个好好畅饮一番。”

三人出了书房,下人已经准备好了酒菜,落座之后,三人畅饮起来,先是把方才商议之事的细则定下来,听闻赵文廷还可在家中待五日,赵志极忙着要把关键之事在赵文廷在家时做好,一则让他看到家族的支持,二则也是用赵文廷的身份压一压族中之人。

“这是什么,礼成街道甲字十八号,似乎是福州的一个地址,哦,对了福州城中许多学校和书院都在那里,我还在一个书店中给你堂弟买了几套中级测试的教材呢。”看着赵文廷刚写好递过来的一封信,赵志义说道。

赵文廷道:“七叔,这是侄儿在福州时认识的一个报社的朋友,你遣人去一趟,把信交给他,半月后,他便是会来长乐。”

“报社?来做什么?”赵志极放下酒杯,问道。

“当然是采访,然后报道,就是写在报纸之上,广而告之,天下皆闻。”赵文廷道。

赵志极不敢相信:“就为方才你我三人议论之事?”

赵文廷道:“就为此事。”

“这也能上报?”赵志极到底是传统文人,对能上报极为看重。

赵文廷道:“必然是能的,不瞒父亲,如今东南大士绅都被清算殆尽,留下的士子家族中,我长乐赵家这样一个拥有三百多人的大家族,且有您这样一个朱明举人族长的可是稀缺,这么说,我赵家便是要为东南的读书人做一个榜样,父亲今天所做的宗族改革,便是敢为天下先!

如此有代表性的自发改革,不仅可以上报,我敢肯定,这件事也会让何文瑞长官甚至元首所知,父亲,届时我长乐赵家才是真正名扬天下,孩儿在新朝体制内更是可以扬眉吐气啊。”

说着,赵文廷笑了笑,继而道:“当然,不光报道这件事,我会给那位朋友去信,版面上也会留下部分空间,登录父亲的几首诗词,以彰父亲显明开化之名呀。”

这句话算是瘙到了赵志极的痒处,或者说是全天下读书人的痒处,读书人谁不想文名为天下所知呢?

“若真能如此,为父为父倒是没有什么舍不得的了。”赵志极更是加深了进行改革的决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放下正事之后,赵志义与赵文廷攀谈起来,赵志义有四个孩子,其中长子已经十三岁了,初测已经过了,准备过了中级测试便是去福州的高级中学深造,如今赵文廷是赵家于科途最有经验的人,赵志义也想让其指点一二。

“贤侄,你七叔是个没出息的,不想蹉跎科道,却也不想你弟弟们荒废了,如今我家老大年龄也不足,等他可以通过高等测试的时候,怕是已经没了保送国立大学的名额了,但我也想着让他好好学习,将来能自己考上去,这却是发现,这孩子偏偏喜欢那些法学文书,整日叫嚷着为民请命之类的,日后岂不是要成为讼棍,真是让七叔生气啊。”赵志义说道。

讼棍就是古代的律师,但这个时代还是恶人的代名词,强词夺理是其基本操作,然而赵文廷却是道:“七叔这话说的差了,新朝新气象,文咨喜欢法学,也是一条坦途,国立大学有法学系,而合众国更是有法学院,执法与司法部门对专业法学人士极为喜爱,旁的不说,侄儿这段时日,工作之余便是钻研税务法学。

合众国,法律高于一切,法官更是特殊的存在,七叔可能没见过,侄儿在福州时候,曾经前往福州法院观摩,有幸见到元首,元首入法庭,法庭法官都可端坐不拜的。”

“如此所说,也是正途?”赵志义问道。

赵文廷正色道:“自是正途,而且司法序列自成一脉,我等行政官员,便是资历再深,能力再强也是不能参与竞争的,文咨若学有所成,前途不可限量。”

赵志极听到这里,有些艳羡:“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入司法一脉,偏偏做一税吏。”

赵志义却是来了兴致,说道:“大哥,您有所不知道,这次我去福州报税是亲眼见过的,税务官员何其受人尊重,福州那些新晋议员,行政官署的官员,在您看来,也算是封疆大吏了,可见了税务官还不是客客气气的。”

赵文廷道:“七叔这话不差,在大本营,权贵阶层最怕的便是税务官,而隶属执政总院的税务总局,更是拥有除了军队、地方警备队、治安局之外,第四大武装力量,而每年年初,税务总局查的第一笔税款就是元首和元老的税务表。”

“难怪你要家族如此配合,你做的是得罪人的事情,最先要做的便是自己干净呀。”赵志极难得开怀大笑。

三人谈的欢畅,吃的也是欢畅,总觉得自己能干出一片事业来,到了晚上,便是以赵文廷的名义把各房的房长请来,上有赵志极族长威风,下有赵文廷协助,另有赵志义帮腔,很快便是这件事定了下来,也算是了却了赵文廷的一块心病。

五月,福州城。

赵家的宗法改革原本只是赵文廷净化自我背景的一部分,但是因为自导自演的报纸包装把戏,成功吸引了李明勋的注意力,因为合众国的报纸等宣传手段都有审核制度,所以那篇简陋的报道被临时更改,报道中只是提及了赵家进行宗族改革的决心,以及两片赵志极的酸腐诗词,至于改革的具体内容,则需要后续报道。

赵志极兄弟和赵文廷被人请上了福州城最豪华的飞天阁,这里的厨子一流,尤其是一手鲜美鱼脍最为讲究,花厅里摆开了席面,装饰文雅的厅中坐着的赫然便是李明勋,闽江捞来的鱼与珍贵的南洋香料摆满了桌子。

纵然被兄弟和儿子几番提醒,新朝不兴跪礼,但是见了李明勋,赵志极还是忍不住屈膝,好在被赵文廷给托住了。

“先谈正事吧,那报道是被侍从室拦下的,请三位来也是我的意思。”李明勋说道。

赵文廷脸色一正,问道:“阁下,不知可有不妥之处?”

李明勋摆摆手:“不,没有不妥,而是很妥,已经发的报道说的很好,长乐赵家赵志极,贤德!开明!无愧是读书人的楷模。”

只是诗词写的酸了点,李明勋心中补了一句。

能得到元首如此肯定,赵志极差点热血上涌昏过去,李明勋道:“只是你们这件事办的太仓促,一些内容过于简单,不好,我让侍从室连通福建行政官署的法学人士对其中一些内容进行了更改,措辞也有少许变化,三位且看一看,是否还符合你们的原意。”

说着,文件已经被递到了三人面前,一人一份打开看了起来。核心是没有变的,便是让宗族中最主要的两样族产和族权,符合合众国的法律。

族产不用多说,清丈数量与按律纳税便是了,关键是族权的象征——族规!

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族规往往就是地方法规,基层准则,而族权在这个时代是极重的,有些时候,族长甚至可以凭此,在不告知官府的情况下,直接处死犯错的族人,最典型的就是对出轨的女人浸猪笼,族长往往担任税务官、法官、治安官三重角色。

当然族长只是族权下权力最大的,族长之下还有房长、士绅学士、掌事的董首,而处理日常事务,如收租、祭祀的常务负责人则是柱首。

未免有太大的阻力,合众国对宗族的妥协是承认族权,而宗族的妥协是让族权合法,合法的最好手段是族规、家训、祠规一类的家法合法。

李明勋提供的这份文件,是统帅部的法务官结合福建本地的情况为赵家立的新族规,或者说是新式族规的范本,新族规中,首先禁止的是滥用私刑,特别是肉刑,当然也包括死刑,不允许族长或者族中掌权者利用族规戕害他人、夺取私产。

其次减少宗族对族人的人生限制,减少以宗族为名对族人的剥削。

在新族规中,宗族在婚丧嫁娶、祭祖、祠堂管理等方面的权限扔在,有些还被加强,但在处理纠纷上,倡导调停和说和等方式解决小型纠纷,而原本代祖立言,代祖行事的特权则用来约束族人行为、导人向善等方面。

其实这也是赵文廷和赵家族老们的本意,只是在法条上没有法学专家专业,而在措辞上也不如行政官署的那批老学究,因此对于李明勋交给的文件是极为赞同的。

“元首阁下,这就是我赵家的本意,草民同意,同意。”赵志极喜不自胜,高兴说道。

“那便以你的名义发表如何?”李明勋问道。

赵志极惶恐至极,道:“不敢,不敢,草民何德何能。”

“父亲,只能以你的名义,快些答应,勿让元首多虑。”赵文廷见自己父亲喜昏了头,连忙拉住。

赵志极这才明白过来,连忙答应,才没有引起一场闹剧。

章七九 大扩军

赵家的宗族改革只是合众国完成基层统治的一个开端罢了,但是从一开始就是引发了一股又一股的热潮,为了促进这种改革浪潮的扩张,合众国将进步性作为公职人员选用升任的一项重要考核指标。

掌握族权的人仍然是士绅阶层,大清算和东南科考让其获得了生存的合法性,而进步性考核则威逼利诱这些人完成中国化、新生活的转变,族权的诞生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权柄与利益,而当合众国给予他们一个获得更高权柄和更多利益机会的时候,很多人会做出选择,然后支持者越众多,反对者越少,当到达一个临界点,就是对冥顽不灵者进行清算的时候了,暴力进行的肉体消灭会是最后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飞天阁之中,一场便餐吃的并不欢畅,赵家人拘束的很,心心念念着一朝天下惊的宗族改革,没吃一些便是告辞离开了,剩下了何文瑞与李明勋二人,这二人最是不约束,大口吃用起来。

飞天阁原本一手江南风味而著称,福建光复之后,有了新的变化,从永宁地区输送来的鲜美金枪鱼尤其入得李明勋的口,而肥美的帝王蟹更是鲜美,永宁出这种海产不是一天两天的,但因为距离太远,这个时代又没有冰箱,所以即便在台北,也只能以鱼干、蟹黄膏等方式出现,李明勋感慨,倒是让日本人占了不少便宜。

但随着阿海去了永宁执政,一切就变了,他知道台北、香港等地的繁荣,也知道恩师李明勋对鱼鲜海产的喜爱,因此改造了一艘私营船,用锯末和棉絮制造了隔温设施,辅以冰块,以速度最快的飞剪船运输,从东方港直航台北,不足二十日便到,将最鲜美的海鱼送达富豪门的餐桌,有些海产,还直接用水箱饲养,运达大本营,原本只是让李明勋尝尝鲜,但元首的食谱很快传开,元老、资深议员、普通议员、地方议员、富豪商贾,一时间成为了上流社会的潮流。

福州光复,本地富豪士绅想要接洽合众国高层,这一手鲜鱼鱼脍是少不得社交手段。

“久未回台北,许久未曾品尝这等美味了。”何文瑞吃着,不由的感慨,李明勋倒是没有这般,前些日子他还去了一趟台北呢。

而何文瑞说着,又点了几个飞天阁的名菜,李明勋不禁肉疼,这可是他请客的私宴,花的可都是自己的钱,何文瑞笑了笑:“阁下,您也莫要心疼,我敢保证,早就有人会钞了。”

“你怎么知道?”李明勋禁不住问。

何文瑞道:“阁下,我虽为福建行政长官,主管东南,但做官的道理却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毕竟出身低,有些地方不圆滑不通透,当然,相比您来说,我就好多了,但赵文廷不同,您别看他赵家没落,但祖上也是出过侍郎的,底蕴深厚的大家族,做官的那点道道儿,人家打下就会。”

说着侍者端着菜上来,何文瑞问了一嘴会钞的事,侍者低声说道:“回二位老爷的话,今儿所有的消费由赵公子买单。”

李明勋摇摇头,笑了,摆手让侍者下去了,侍从官在一旁看到这个手势,关上房门,守在了外面,李明勋正色道:“说正事,赵文廷这个人是不错,无论东南科考还是宗族改革,都是出了力,可以培养可以旌奖,但可莫要胡来,政治规矩你应该知道。”

何文瑞擦了擦嘴,说道:“阁下,这事还得请您帮忙,对付这等好面子的读书人,最好还是能赐点传家宝,比如赐字,我虽执掌东南,但这事您钦定的,您。”

“别,我的书法我的字真不行,不如请洪承畯写吧。”李明勋很满意何文瑞这个想法,写几个字最是圆滑了,怎么都好说,但他的字根本拿不出手,这些年写字用铅笔和鹅毛笔,什么时候用过毛笔,总不能给人家钢笔字帖吧。

何文瑞笑了:“我也不敢要您写字,我的意思是,请夫人出马,如何?”

朱妤姝作为大明嫡公主,书法上有些造化,只是男女有别,赐字给赵家父子不好看,但写给赵家女眷也是可以的。

“就这么着吧。”李明勋下定了主意,又说道:“东南光复区的行政框架基本有了,以后就是按部就班的走,只是对东南战区的支持不能下降,特别是今年秋冬。”

何文瑞放下了筷子,认真的听,他知道李明勋要南下槟城参加一次由合众国和所有殖民者的会议,东南的事情已经顾不得了,但北方的消息传来,分立吴藩、沈藩,加征预征,外藩蒙古南调,明摆着满清在积蓄力量。

“阁下,您是不是认为会大打?”何文瑞问道,作为东南行政长官,他对东南军区最大的支持就是物资的筹集和转运,但筹集多少,准备多少转运的人力和畜力,关键还在于战争规模。

“这很难说,今年的主动权还是在满清那边,规模不由我们控制,但是我已经给乌穆定下目标,以保卫福建为根本,浙东,能保就保,保不住就撤退。”李明勋说道。

这不是肯定的答案,但是何文瑞却很方向,浙东七个府,几百里的纵深,加上充裕的兵力和财力,打一年不是问题,一年内,李明勋肯定是回来主持大局的,他心里压力就没有那么大了,但是何文瑞很清楚,今年不大打,明年秋冬肯定是全面开战,这是何文瑞这个准元老的权限能够知道的,因为李明勋已经秘密颁布了《扩军法案》和《全国动员法案》,并且在全国范围内筹措资金,国有企业集中上缴利润,国有银行和重要的商业银行在吸储,以北国家进行贷款,元老和议员们正在研究新的征税法案,一切都是为了明年的发动的大规模攻势。

所有的准备中,最明显的就是《扩军法案》,主要面向陆军,海军陆战队仅仅增加一个旅,达到六个旅的规模,而陆军却是要扩充十个师!

目前来说,合众国拥有东南和北洋两个战区,两个战区各自拥有两个精锐陆军师,东南是第一和第三师,北洋是第二和第四师,除此之外,大本营成立了一个近卫师和一个近卫骑兵旅,而主力的作战部队中还有两个山地旅、四个骑兵旅和三个混成旅、三个炮兵旅单位,这些加起来,也相当于两个精锐陆军师,而这些军队则构成了陆军的所有甲等作战单位。

而除了甲等师旅,合众国还有乙等师旅,这些乙等师旅是由两大战区的义从军扩编改制而来,其中北洋战区的已经于去年改编完,东南战区的今年七月前改编完。

乙等单位相对于甲等单位除了待遇不同便是编制,目前来说,除却近卫军之外,所有的甲等陆军师都会有两个乙等师配合,乙等单位中的步兵和炮兵与甲等单位近乎相同,但减少或者取消的技术和配合单位,比如骑兵、掷弹兵和猎兵是较少的,重炮营和舟桥营是没有的。

而乙等的旅级单位更少,没有山地旅和炮兵旅,只有两个混成旅和两个骑兵旅,受限于装备,乙等单位的作战能力也略逊于甲等单位。

这便是合众国目前拥有的陆军力量,合计十三个师、十七个旅以及三十余个独立的营级单位,合计兵力已经超过了二十八万,即便只统计其中的作战兵力,包括各类步兵、骑兵和炮兵,也有二十万的规模,但当合众国重新开启大战的时候,便是对满清的全面战争,因此,这些兵力是绝对不够的,所以,李明勋颁布的《扩军法案》,而所谓的扩军法案则是面向合众国所有的海外行政区、殖民地,不同等级和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海外领地拥有不同数量的资源,也就要求提供不同的兵力。

需要指出的是,这些扩建新建的陆军力量,由统帅部给予部队番号,但却能以行政区命名,比如,新成立的澳洲行政长官区需要为合众国打造一个精锐的混成旅,这个混成旅则被称为澳洲旅。

《扩军法案》规定,海外领地提供的作战单位,其士兵由当地国民担任,军饷、衣服、作战物资等一切资源所需要的资金由海外领地提供,在运达大本营之前,需要与士兵签订出征十年的合同,而陆军只是负责在接纳士兵后的那个月起,为士兵提供军饷和生活、训练物资。

显然,显然,各海外领地都要量力而行。

在海外领地中,永宁是排在前列的,但是永宁本身就处于前线,虽然一直没有与辽东的清军发生大规模的会战,但是一直在开拓,其本身也有两个旅级单位和六个营级单位在作战,永宁将以其指挥的混成旅扩建成一个甲级师永宁师,而以两个骑兵营扩建成两个骑兵旅,称之为东方旅和黑水旅。

而排在第二的则是吕宋,而吕宋的任务是打造三个师,但需要指出的是,其中一个师便是顺军余部改编来的忠贞师,其从一个步兵旅变成混成旅又称为陆军师,而这个师的装备已经运抵,今年便可以参战了,而另外两个师则都是乙等师,吕宋人口超过百万,又是合众国海外领地中开发最早最完善的,压力自然大,所以需要提供忠贞师、马尼拉师和荣耀师三个师级单位。

南华需要提供南华师这样一个乙等师和华城旅这样一个混成旅,澳洲人口仍然偏少,所以只有澳洲旅一个混成旅规模的单位,但是因为其淘金等方面的发展,需要为合众国提供远超其人口的军费,而与澳洲差不多的是南非,也是提供一个混成旅

金城需要提供金城步兵旅和两个猎兵营以及海量的军费,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就连合众国领地的最远端,新西兰的青城堡,这个只有不到一万人的小城市,也要为这次战争提供一支水兵部队和与其人口相匹配的军费。

显然,扩军法案和动员法案没有放弃合众国的任何一个角落,以至于当一支举着绣着白头鹰战旗的连队出现在主战场上,合众国许多人才知道,原来这支叫做美洲连的小部队代表着合众国最东方的殖民地。

当然,与一些开发不完善的海外领地相比,殖民地就财大气粗了,非洲殖民公司一开始被要求提供一个甲等师,但却提出了异议,这个实力雄厚又有广泛背景的殖民公司在元老院进行了游说,非洲殖民公司受限于人力资源不足,只提供一个步兵旅,称之为非洲旅,但是却愿意为陆军提供一个骑兵旅和一个甲等师的武器装备,当然,作为殖民地,是不用提供军费的,只需要按规定缴纳税款就是了,而非洲殖民公司的代表在国内发表的宣言中声称,公司不仅支持合众国的陆军,如果海军有需要,非洲公司那六艘巡洋舰和十二艘护卫舰的大炮早已饥渴难耐了。

有非洲殖民公司珠玉在前,九龙和婆罗洲两大殖民公司也是要有所表示,分别认领一个乙等师的扩军任务,看起来是不错,实际上诚意就没有那么大了,这两个殖民公司自身拥有的武装就不亚于这些,但毕竟是殖民公司,又非合众国控股或者元老控股的,也就只能如此,而与之相对的便是巴拉望殖民公司,也就是那家吕宋商人在巴拉望贸易公司,直接提供了一个步兵旅参战,这可是一家小公司。

但巴拉望公司不这么看,这个公司的股东很多是拥有合众国国籍的‘夷人’,他们联合起来搞殖民,本身就被大本营所警惕,不少报纸认为这样一家公司迟早会闹独立,而巴拉望公司如今承担起任务,更多是一种公关行为,向合众国表忠心,当然,也希望借此游说,将公司的殖民范围再扩张一些。

与这些财大气粗的殖民公司相比,一些小的殖民地就没有那么多财力和物力了,锡兰那边提供了一个锡兰营,按照合众国要求,自担装备和建军费用,但是要求不能限制种族,因为锡兰当地只有不到一万真正的中国人,香料贸易是赚钱,但拿不出近千人来呀,所以锡兰营中充斥着会说国语的当地土著,这些人参战的目的是为了国民甚至公民待遇,而类似的还有奎隆和东帝汶两块新的殖民地,特别是奎隆,是此次扩军行动中唯一一个被元老院点名批评的。

奎隆一开始认领了一个骑兵团,原本元老院还很惊讶,等到这支叫做印度骑兵团的军队参战之后,陆军才是明白,这群拒绝头盔和军帽,反而缠着大头巾的家伙是锡克教徒,奎隆的殖民机构是买了一些战马,雇佣了一大批锡克教徒运到了大陆,也幸亏这群家伙能征善战,否则奎隆的殖民长官就要倒霉了。

</br>

</br>

章八零 超级战舰

如此算下来,海娃领地将要为合众国提供七个师级单位和八个旅级单位及三十多个营团级单位,当然,这些营团级单位只有少量是技术或者独立级,大部分都是各海外领地的后备兵机构,因为从海外领地到前线,有些要航行大半年,士兵很多会死亡,而参战之后也会有伤亡,因此要有配属的后备兵,比如南非旅,就有一个一千五百人的后备兵团。

可以看出,扩军法案》让合众国在没有付出资金的情况下,实力扩充了至少三分之一,也加深了大本营与海外领地的联系,算是善政,当然,这些军队最早的可以明年抵达,而大部分则是永历十四或者十五年抵达,作为预备队或者在第二轮攻势中参战,而实际上,这场全民族的解放战争开始之后,连海外一些民间团体就开始参战,最先响应的是澳门。

葡萄牙殖民者是合众国坚定的盟友,无论是贸易,还是面对荷兰和土著,不然也不会先向合众国移交东帝汶,又出售科钦了,而合众国投桃报李,一面给予其高于其他国家的贸易地位,一面力所能及保护葡萄牙的殖民地,因此全面战争爆发后,澳门方面率先询问,既然曾经为永历提供过一个费雷拉营,要不要为合众国也组织一个营?

最终这个要求被允许,装备由葡萄牙人提供,经费由澳门的葡萄牙和华人商人共同承担,而士兵中夹杂了葡萄牙人和华人、明国人,当然,明国人是主流,因为澳门大部分人是明国人,而所谓华人则是那些入籍葡萄牙的明国人。

而这也掀起了一股潮流,一些海外商人都开始效仿,暹罗的华商甚至打造了一支暹罗旅。

杂七杂八的算下来,与满清进行全面战争的兵力是绝对够了,关键还是在于财力,实际上,让海外领地自费组建军队参与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本身的初衷就是节约军费,但三四十万人作战,耗费的财力物力可是不菲的,这也是李明勋力图往后拖一拖,多积攒一些财力。

事实上,元老院提出以义务兵制代替募兵制,但最终在试行后选择妥协,作战部队依旧是募兵,占领军则是义务兵,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二十年也改变不了人们的思想,当兵是一种谋生手段,这是合众国士兵的主流,至于对民族和国家的归属感,这有,但还是压不倒对金钱的渴望。

当然,获得更多财力的关键仍然在于取胜,目前所积蓄的资源,李明勋计划是至少夺取江南这一核心区,当然,如果顺利,可再占湖广,只有通过占领、清算、充实军资,才能不断滚雪球下去,当然,期间出现了意外,合众国一下多出几千万的财政收入,让一切更顺利,这是后话了。

而李明勋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扩军还是动员,亦或者参与不久之后在槟城召开的会议,都是民族解放计划》的一部分。

一直以来,满清都是合众国的主要敌人,但却一直不是优先度最高的敌人,进行大陆大撤退之前,合众国先击败了西班牙这个最急迫的海上威胁,而发动大陆攻势的前哨战——两广会战前,合众国又先击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如今对满清的全面战争将要发起,李明勋首先要做的还是要稳住海洋方向。

只有稳住海洋,才能源源不断的为大陆攻势提供资源,不然就要被绊手绊脚,这一支是合众国战略的核心,从未有过改变,实际上,至少现在,李明勋还不知道满清与荷兰东印度公司要构筑一个包含殖民国家和封建王朝的反华联盟的情况下,李明勋还是要通过谈判的方式来让海洋战略稳定,但往往,事与愿违。

永历十三年五月底,一支规模巨大的舰队从台北起航,南下前往槟城,这支拥有一艘二级战列舰,两艘瑞兽级、四艘台湾级共计七艘战列舰的舰队原本是准备加强给印度洋舰队的,但因为元首在旗舰之上,挂起了李明新的金龙纹章旗,所以舰队以龙舰队代指。

舰队中的二级战列舰是君威号,以李明勋的第三子命名,君威号在三月份刚刚下水,实际上并未入列,但是为了赶上这次军事行动,把君级战列舰的首舰,也就是君华号上的一半军官调遣了过来,才让这艘军舰顺利达到服役的标准。

这支舰队的加入使得合众国的印度洋舰队拥有九艘战列舰和六艘重巡,合计十五艘主力舰,成为仅次于驻扎台北的大舰队的合众国第二强舰队。

君级战列舰是合众国建造的第三型战列舰,但却与前面两型有诸多不同,从技术角度讲,君级战列舰采用的是后世战列舰体系中最先进也是最经典的赛宾斯体系,这种体系的最大特点就是用相对较差的木料建造三层甲板战列舰,并取得对同级舰队更强的战斗力和更低的建造费用。

首先,在肋材方面使用先进的拼接工艺,这个时代的战列舰还是采用一整根木料切削、弯曲形成的肋材,然后上层建筑胡乱堆砌,而从瑞兽级开始,合众国海军采用四段拼接工艺,成功把肋材长度延伸到了露天甲板,仅前后火炮甲板是堆砌的,而赛宾斯体系下,肋材是六段拼接工艺,直接延伸到最上层火炮甲板,如此便可以制造出更强大的三层火炮甲板战列舰,而赛宾斯体系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船艏船尾也采用肋材延伸到甲板,让前后不再是战舰软肋,避免了一枚炮弹打穿,从火炮甲板滚过,横扫十几个炮组,上百人的惨剧。

而除了赛宾斯体系的应用之外,君级别战列舰还大量采用钢铁材料,比如仅次于龙骨和桅杆材料的支撑肘,这种必须要用天然曲木的材料,在君级战列舰上直接被钢制件取代,占据空间小,也更结实。

排水量超过了三千吨的君级战列舰已经是这个时代的最强战舰了,而实际上其技术与建造工程与拥有一百门以上火炮的一级战列舰没什么不同,更为准确的说,君级随时都可以化身为一级战列舰。

这艘上层下层每侧各有十四个炮门,中层有十五个炮门,船艉楼有四个炮门的战列舰拥有九十四门侧射火炮,加上船艏向前的两门短重炮,总计九十六门火炮,但如果需要,露天甲板上随时可以再摆放八门甚至更多的火炮,直接化身为一级战列舰。

君级的总长达到了六十米,火炮甲板五十一米,但龙骨料与瑞兽级一样,是四十一米的,实际上,君华、君度与君威三艘君级战列舰都是直接采用的为瑞兽级存储阴干的龙骨料,而君级更像是加了一层火炮甲板的瑞兽级,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君级的满载排水量已经达到了三千二百吨,无论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更强,但合众国海军计划中的一级战列舰已经正在建造中,而那种战列舰则被命名为中华级。

与君级、瑞兽级不同,中华级的舰体再次被拉长,采用的也是四十三米级别的龙骨料,而其由下到上为303230102的火力配置,标准配置的火炮就达到了一百零四门,是真正的一级战列舰。

而在火力方面,无论是已经服役的战舰还是正在建造的战列,合众国都进行了火力加强,当然,海军可不是欧洲那些喜欢堆砌轻炮数量的同行,合众国海军的增强火力是大规模采用卡隆炮,即短重炮,比如所有采用赛宾斯体系建造的舰种,中华级和君级,在船艏都有两门六十八磅的卡隆炮,用于突击之用。

而合众国的舰队重巡和台湾级战列舰更是完全配备了卡隆炮,两者更是完全统一的口径,即全部是三十二磅卡隆炮,当然,一些作为巡洋舰领舰的重巡和所有的轻巡仍然配备的传统的长身管加农炮,原因很简单,这些军舰主要执行护航和反海盗甚至兼职海盗的任务,要保持远距离炮击,这与部分换装卡隆炮的君级和中华级别的目的是相同的。

中华级别和君级别的中层和下层火炮依旧沿用加农炮,即下层三十二磅,中层二十四磅,保证远距离炮击的有效射程,只是在上层、船艏楼炮位甚至于可能增设的露天炮位采用三十二磅卡隆炮,而取消了十二磅、九磅这类中口径火炮。

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些中型火炮在远距离对射中也难以打穿对方的主力舰,而若是发射霰弹、链弹等炮弹,其还不如卡隆炮,但近距离炮击,三十二磅卡隆炮完全可以发挥出比三十二磅加农炮更强的火力,因为短重炮轻便,射击速度快,而近距离,两种火炮都是可以击穿的。

而卡隆炮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当榴弹炮使用,海军也在一艘临近退役的盖伦船上试验让侧射火炮使用榴弹,但试验的结果却实在是糟糕,榴弹本身就很轻,存速能力差,击穿半米到一米厚的战舰很困难,而击不穿就只能落水失效,而若是剪断引信,那又是太过于危险,而更可怕的还是发射失败的情况,这种情况导致了试验船被炸毁,最终也让海军断了这个想法,只是在弹药库存了一些炮弹用于支援登陆。

目前的榴弹炮的引信是被发射药爆燃产生的热流通过炮弹与炮管之间的缝隙点燃的,比需要主动点燃引信的臼炮要好的多,但问题在于,一旦发生卡弹的情况,那便是榴弹引信点燃了却没有发射出去,那就要自爆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极端情况,更重要的在于,海上炮战中,火炮甲板上本身就有各类引燃用的火焰,榴弹放在火炮甲板上,一旦被战火点燃,那就不是报销一两个炮组那么简单了。

李明勋作为元首和龙舰队的指挥官,必然是要乘坐旗舰君威号的,这艘舰原本就是为印度洋舰队打造的旗舰,而且李君威是李明勋与李香君的第二个孩子,也是李明勋最小的儿子,李明勋对其尤为喜爱,两个因素合在一起,导致君威号的豪华程度超乎想象,特别是船艉楼,雕楼画栋,施彩描金,简直无以复加,能够与之相比的也就只有君华号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两艘军舰交付严重逾期,君级是先建造的君华号,主体结构完工,才一起开工建造的君度和君威,可最终先服役的是君度号,君华号这艘首制舰是第二个服役的,仅仅是进行雕塑装饰,君华号就用了两年时间,实际山,君威号也没有完全完工,内部装饰要到了槟城后再做了。

君威号,漂亮、强大而高贵,但李明勋却是又爱又恨,原因很简单,乘坐君威号前往槟城,李明勋都没有把握能够在七月会议开始前赶到。

君威号是一艘三层火炮甲板战列舰,而此行南下又是在西南风盛行的五月,龙舰队是逆风航行,而君威号那高大宽阔的舷墙就会一面完全无法收起的风帆,导致这艘船必须与风眼呈现七十二度到七十五度的夹角才能戗风行进,这代表着,要走三四倍的路才能抵达目标。

而随船的工程师的一句话更是让李明勋下巴都差点掉下来,那位经验丰富的工程师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这艘船真的还能戗风!

最终李明勋选择了换船,换上了一艘载满印度洋舰队军官家属的大型飞剪邮轮,在一群老娘们的叽叽喳喳中前往了北大年,然后陆地前往槟城,而在离开舰队之前,李明勋命令舰队参谋长,一定要在会议开始前抵达槟城,他需要这支舰队耀武扬威,当然,如果感觉不到,可以把可爱的君威号暂时抛下,率领其他战列舰前往。

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这本书两百万字了,求些打赏不过分吧。

章八一 粮食海

六月初,李明勋抵达了华城,也就是原先的北大年,这里仍旧作为合众国南华行政长官区的行政中心,随着两洋公路的贯通和海洋贸易的发展,华城已经是拥有一个二十万人的大城市,在南洋也是数得着的。

南华这些年来一直以热带经济作物种植和锡矿开采为主要经济发展模式,经济发展速度相当快,南华行政区的国民团体超过了七十万,但整个区域内的人口却多达一百二十万,其中汉人已经占据这里三分之二的人口,而更多的人则是来自中南半岛上前来谋生的各族,也就是南华最负盛名的外籍劳工团体。

李明勋原本计划在华城停留一到两天,稍稍了解一下这个合众国的重要海外领地,也算是表明一个态度,但一登陆华城,便是遇到了一个久违的老友,沈达春。

沈达春是李明勋多年好友,又是沈犹龙的儿子,沈犹龙对李明勋有知遇之恩,李明勋爱屋及乌,对沈达春一向很尊重,当初九龙殖民公司设立,公司股东中,琼藩、顺军和惠藩是三大派系,另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军阀,需要一个人把他们捏合在一起,这个人还要在合众国有影响力,沈达春便是被邀请出山,一直担任九龙总督一职。

有沈达春在,李明勋不得不在华城多呆几日,了解一下九龙公司的现状。

与在婆罗洲及周边岛屿大刀阔斧进行扩张的婆罗洲公司不同,九龙公司的殖民范围依旧局促在湄公河三角洲这一区域内,但经过了十年的拓殖,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家殖民公司是合众国内拥有国民和公民团体最多的殖民公司,特别是在迁界禁海时期,九龙开发公司通过官方和私营的方式,往婆罗洲移民了近四十万,让其治下的国民一跃达到了如今六十万的规模,而其目前还统治着近百万的高棉人,在人口方面,已经相当于合众国的一级行政区。

九龙能得到如此规模发展的原因大部分归功于粮食贸易,从社团阶段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合众国已经是一个拥有一千七百万人的大国,合众国在大陆的闽浙两省都不是什么产粮区,而台湾、吕宋和南华要么是人口聚集区,要么大量种植经济作物,而合众国本身又是一个以贸易为立国之基的国家,大兴贸易、工坊工厂和种植园,导致城镇人口占据了总人口的五分之一强,而且国内的酿酒、畜牧业也是规模巨大,导致目前合众国每年至少缺一千五百万石的粮食。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大约相当于能养活四百万合众国国民,当然,这是因为合众国国民拥有价格低廉的海产、油棕、畜牧产品作为营养补充,如果按照大陆的水准,可以养活七百万人。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合众国的粮食缺口一直由南洋来补充,一开始是暹罗、真腊和安南,到了立国之后,水热条件最好的爪哇地区,特别是马打蓝王国成为了合众国的最大粮食提供方,巅峰时期,合众国每年从马打蓝进口六百万石粮食,那个时代,每年有两千多艘大小船只运载粮食抵达合众国的各个港口,中荷战争结束,一切都改变了。

中荷战争结束后,荷兰人迅速剿灭了马六甲以东的英国人,并且在印度洋上大举进攻,很快就取得优势,等欧洲本土停战的消息传来,两个殖民公司选择了停战,而在解决了海上威胁之后,荷兰人迅速组建陆地力量,对付卧榻之侧的马打蓝苏丹国,马打蓝因为在围攻巴达维亚堡中失败,且苏苏胡南阿芒重伤死亡,年幼的苏丹被首相架空权力,也导致国内内乱。

马打蓝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荷兰人本就陆战能力不强,很快双方就僵持住了,但马打蓝感受到了来自海上的威胁,直接封闭了爪哇沿海,禁止所有的船只和国民出海,虽然目的是封锁荷兰人,但却给合众国造成巨大的伤害。

在1656和1657两年里,合众国只得大量从战略储备仓库之中拿出粮食来平抑国内高企的粮食价格,在战略储粮库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是九龙公司解决了合众国粮食危机。

九龙平原所在的湄公河三角洲,表层土地是千百万年以来植物腐烂形成的腐殖质,上游不断有泥沙汇聚,土地异常肥沃,即便是刚刚开垦出来的土地,随便种植一下,每一季产量都会超过一石,而已当地的水热条件,一年可以生产三季,也就是,一亩地最少就亩产三石,达到了江南的水准。

而中国人又是最擅长修理地球的种族,在这种堪称完美的土地中,即便是种植两季,也可以让每年亩产达到三石,而随着铁质农具普及,大量的耕牛引入,以及河渠、堤坝的修葺,亩产只是越来越高,而随着九龙公司向臣服的高棉部落传授中国的农业技术和经验,这片土地迅速成为了中国粮仓,在永历十二年,即1658年,在九龙公司完成东南移民安置工作后,就已经对外出口了超过六百万石的粮食,而今年已经计划出口一千万石。

在华城的行政大楼里,李明勋给沈达春倒了一杯茶说道:“沈兄,尝一下,正宗的西湖龙井,今年的春茶,感受一下来自家乡的味道。”

“呵呵,或许再过两三年,我就能亲自去家乡杭州府采茶了吧。”沈达春对于目前的形势非常乐观,笑呵呵的说道。

李明勋道:“当然,当然,沈兄如果有志回乡,也是可以的。”

二人说的不是一回事,沈达春是对合众国实力的信任,而李明勋则是说的合众国的政治规矩,殖民公司的官员也是和合众国官员对等的,像眼前这位九龙总督,完全可以在大陆光复之后,执掌一省之地。

“我记得执政总院的公文中说,九龙公司希望维持在明年和后年维持今年的粮食出口规模,即一千万石,借着今日你我见一面,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可以,这么说吧,沈兄,我们在大陆会很快发起攻势,你应该清楚大陆的局面,沿海地方,就没有不缺粮食的,合众国需要粮食,有多少要多少,你不仅不能下调规模,还要尽快扩充起来。”李明勋说道。

当然,李明勋也不会一昧的强压,他又说道:“如果你需要人力,可以直说,目前内陆上省份逃往东南、西南的人很多,满清在加征和摊派,两年内,给九龙地区再移民二十万绝对不是问题。”

沈达春摆摆手:“我们申请两年缓冲区,正是为了大规模向国内提供粮食,阁下,如果没有这两年,九龙地区的粮食出口量到达一千五百万石便是很难扩张了。”

“哦,这是为什么?”李明勋不解。

沈达春打开一幅湄公河三角洲的地区,上面便是已经标注了九龙公司治下的大部分据点和分界线,按照沈达春的说法,这些年粮食出口暴涨和能够很快安置移民,其实与吕宋一样,采用的熟田安置方略,实际上就是把水真腊土著杀移民光或者驱逐,然后抢夺他们的田亩和居住地,把百姓成批安置进去,这样降低了成本,让大部分得以迅速活下来并且投入生产。

但九龙公司实力有限,而移民数量也有限,导致掌握的地区就有限,而如果继续维持这样的方式,就要大举向北进军,那必然触及广南、真腊两国的核心利益区,而且地盘扩大,控制和管理成本也在上升,入不敷出。

所以,九龙公司采取的是接受真腊部落投诚的方式来进行统治,也就是远交近攻,正因如此,才得以迅速开拓出如此局面,可这样的模式导致的就是想要获得种植的土地,就要去开垦沼泽和荒地,而这就不是简单的开拓就能完成了,关键在于修筑堤坝和挖掘沟渠,甚至运河,先要立起堤坝,防止雨季淹没土地,还要挖掘沟渠,排干沼泽。

在九龙公司的计划里,核心工程是修筑一条从后江到河仙港的运河,用于排涝、灌溉和运输,这样也可以把内地的粮食迅速运转出来,包括那些真腊部落生产的粮食,而另外一个核心工程就是修筑长达四百公里的河堤,约束住夏季泛滥的湄公河,若有充足人力,防止海水倒灌。

这个开发计划预计会进行八年到十年,而前两年是关键,可以把目前国民团体耕种的土地,从八百万亩提升到一千二百万亩,而这两年,九龙公司要在全境推行两季耕种,即把早稻和中稻向后推迟,早稻谷从十二月推迟到二月,中稻的收获季节推迟到十月,把雨水较少的冬季,也就是十月到第二年的二月给空出来,征发治下土地上所有劳力,挖掘运河和修筑堤坝。

这个工程完成之后,湄公河三角洲那多达七千万亩的耕种面积中,至少有四千万亩处于可开垦的状态,而九龙公司计划用二十年的时间达到这个目标,当然,届时也需要二百万人来进行耕种。

中长期的计划暂且不提,李明勋不得不考量这个计划对民族解放计划的增益,简单来说,在未来消灭满清的计划中,需要的粮食是海量的,而唯一能满足这个计划的便是九龙地区。也正是因为如此,李明勋不会同意九龙公司降低粮食产量,哪怕远期的结果那么让人兴奋。

“实际上,你缺少的还是人,不是吗?如果有人能够为你修筑堤坝,开挖运河,你就不让让宝贵的国民放弃三分之一的农业生产,对吗?”李明勋说道。

沈达春点点头,非常肯定的说道:“正是这个道理,阁下。”

李明勋沉思道:“或许你应该早说,我的朋友。”

获取人口最有效率的办法并不是大规模的从大陆移民过来,而是就近发动战争,比如一直对合众国殖民九龙地区的深感不满的真腊国。

虽然出身江南的书香门第,但是在殖民行动中打磨了十几年的沈达春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妇人之仁,他很赞同战争来获取人口这一法则,实际上,通过战争来获得的奴隶,在进行重劳役的时候,比征发的国民团体更好用,至少不用考虑伤病亡率。

“这也是我想向您汇报的第二件事。”沈达春说道,已经从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了李明勋面前,李明勋看了一眼,那是一份口供,来自一个叫做瓦尔达的满洲正黄旗参领,这厮还是满清朝廷的礼部郎中,而他辗转几个月,伪装成中国商贾前往真腊的目的就是说服真腊用武力回应合众国的挑衅,而顺治皇帝还册封了真腊国王。

李明勋看着这份口供,恍然意识到,那个‘两年降低粮食出口,征发人力进行大规模工程’的计划或许只是一个幌子,九龙公司想要通过合众国的力量来解决他们最大的威胁,同时获得更大的殖民地,以及海量的人力来开发九龙地区,继续扩张其粮食贸易。

想到这里,似乎九龙公司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其一直游说元老院,授权其扩大殖民范围,但却一直没有成功,其本身实力和资源不足以消灭真腊,而九龙公司目前又急需人力,特别是不需要珍稀生命的‘外籍劳工’。

但李明勋的思绪已经跑到了其他方面,因为瓦尔达的口供中,还提及了与他一起秘密出海的其他满洲官员,暹罗、真腊、安南、缅甸、南掌,中南半岛上五大国全部有份,而又联想到安全局提及的,泰西诸国人在北京频繁出现,似乎有一片邪恶而朦胧的铁幕向合众国落下,或许,真的有什么巨大阴谋。

李明勋道:“人口的事情,我们明天再商议,把瓦尔达交给安全局的人。”

</br>

</br>

章八二 打破反华联盟

送走了沈达春,李明勋陷入了持久的安静之中,他唯一让做的就是派侍从官告知南华行政长官李为经,把原定于今晚的宴会推迟到明晚,这宴会是南华地方社会贤达筹划的,元首许久不来南华一次,地方的头面人物都想见一见李明勋。

推迟并没有什么,推迟之后,就可能召集更多的人前来。

瓦尔达的新供词很快送到了李明勋的面前,安全局相对于九龙公司来说,更为专业和全面,他们也知道李明勋想要知道什么。

按照瓦尔达所说,此次派遣到中南半岛的使者有两拨,一拨以索尼之子索额图为主,从四川进入缅甸,目的是说服缅甸、暹罗两国向合众国开战,而瓦尔达所在的这一路则是伪装成商人的一路,瓦尔达本是一个副手,主使则是鳌拜之弟穆里玛,而穆里玛的目的地是南掌、真腊和安南郑主。

索额图的那一路,瓦尔达并不知晓,但穆里玛这一路,瓦尔达也算是核心人物,因为瓦尔达早些年就受洗入了天主教,会说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在天主教在中南半岛到处传教的情况下,葡萄牙语算是一种比较国际化的语言。

按照瓦尔达所说,他们于五月便是进入北越,受到了郑主热烈的欢迎,而北越郑主政权接受了大清恩封的安南国王的封号,并且择期公布,并且加入到反华联盟之中,在合适的时候向北进攻广西。

这个消息李明勋丝毫不感觉意外,因为北越目前已经与合众国处于危险状态了,其实两国很早以前就有交往,社团时代,社团就在升龙府设立的商馆,但立国之后,双反矛盾频出,首先是琼藩建立之后,黄蜚的水师与合众国海军在北部湾大举攻伐海贼和疍民,在海贼之中就有一支是安南人,双方就此结下梁子,当然,那只能算是小事儿,后来双方合作还是大于冲突的,特别是石碌钢铁总公司设立之后,石碌的铁矿配合北越的鸿基煤矿,造就了世界最大的私人煤钢联合体。

但这种合作也仅仅持续到永历六年,那个时候,明军节节败退,琼藩独守粤西,孔有德攻入广西,满清有一统天下之势,北越想与满清建立朝贡关系,当然,郑主也不想这么快就做出选择,但在越明交界处,还存在着高平莫氏,这个小政权可是不管不顾的靠上了满清,郑主未免落后,只得接洽朝贡之事,双方关系就此恶化,断绝了贸易和外交关系,随着两广会战结束,西南重归大明,郑主政权失去了这个机会。

当然,双方关系的症结除了满清,便是南越阮氏,也就是广南国,广南是一个对外贸易兴盛的国家,凭借海外贸易带来的收入,其在实力只有郑氏四分之一的情况下,维持了国家的存在,而且对外交往中,学习了葡萄牙的舰船和火器,军队实力也比较强,这样一个开放国家,天生就是合众国的伙伴,在于北越交恶之后,合众国快速与广南合作,大量支援其火器,包括火绳枪和火炮,从永历九年到现在,广南与安南之间血战不断,合众国的支持是广南胜利的基础。

也正是如此,安南郑氏投靠满清,并且相约攻略两广,李明勋丝毫不感到意外。穆里玛在升龙城的行动很顺利,所以其又进入南掌,在南掌,穆里玛碰壁了,南掌就是后世的老挝,处于内陆的老挝对于外部争端丝毫不感兴趣,穆里玛连南掌国王都没有见到,这一点与合众国类似,合众国屡次想与南掌建交,也是碰壁,但双方还有些贸易关系的。

穆里玛碰壁之后,到了真腊,真腊是穆里玛此行的第二个重要目标,但穆里玛显然有些过于自大了,且不说满清实力延伸不到中南半岛之中,就算已经完成了改朝换代,作为一个沿海国家的真腊也不会轻易下注。

如今的真腊国王是靠政变叛乱上台的,天方教出身的他与周边的佛教国家是格格不入,因为合众国在九龙地区的大肆扩张,双方也有冲突,但真腊国王仍然不想轻易对合众国宣战,实力是一方面,真腊国王的狡诈是另外一方面。

要知道,合众国当年占领北大年,中南半岛国家中,真腊是第一个承认这个事实的,比暹罗还早,原因就在于,真腊国王上台的时候,大肆屠杀中还灭掉了荷兰人在真腊境内的商馆,惹的当时的总督范迪门屡屡派遣舰船对真腊进行封锁,一直到迁界禁海,几十万中国人涌入九龙,真腊与合众国的关系才若即若离了。

真腊想借助满清来平衡合众国,但又不想站队宣战,因此穆里玛在真腊境内进行了一轮又一轮无休止的谈判,而瓦尔达作为副手,离开真腊国都,一则是秘密考察九龙地区合众国的实力,为说服真腊做准备,其次便是前往下一个目标,占城国,这是一个被广南控制的小国家,濒临覆灭了,本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原则,穆里玛派遣瓦尔达前往,没曾想中间被九龙公司俘虏,落得如今的田地。

按照瓦尔达的说法,穆里玛在真腊国都还是少有成就的,真腊希望得到满清封赏的真腊国王的称号,更希望得到满清赏赐些真金白银,而作为回报,真腊国可以先聚拢兵马,向九龙地区运动,牵制合众国,但是并不宣战。

这也是李明勋目前能知道的一切情况,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情理之中在于,合众国在海上的崛起和实力的强大足以让南洋所有小国不敢轻举妄动,而预料之外在于,李明勋没有想到满清竟然会真的想联合这些封建国家,而这些国家还真有回应。

在全面了解这次突发事件后,李明勋不得不重新衡量合众国目前稳海攻陆的战略规划,李明勋此次南下,就是希望通过谈判为所有殖民者划定势力范围,签订一个十年以上的长期协议,让合众国在海上方面稳定的同时,完成民族解放,至少是完成对满清的决定性胜利。

可在稳海攻陆的战略规划中,是没有考虑中南半岛这些封建国家的,如今状况频出,不得不抉择是不是要继续执行这个规划,还是反过来去做,那就是先海后陆,这也是合众国一贯的方阵,每每陆地有大规模的战事,都要先把海洋方面梳理一番。

统帅部的海军少壮派就提出,全面进攻满清之前,先派遣舰队南下把荷兰东印度公司殴打一顿,解除海洋威胁,以免其在海洋方向作梗,这个办法理论上可行,毕竟海军目前拥有的实力是远超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打一顿,且打赢是肯定的,但目前已经不是中荷战争时期的合众国了。

把荷兰东印度公司击败,荷兰人会如何反击呢,或许在东方,他们不敢发动海盗私掠船行为,但是在欧洲本土呢?要知道,目前每年有八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来往于欧洲与合众国,还有来往于开普敦到欧洲的十几艘商船,这些商船中,只有少数是私营的,大部分是国营贸易船,每年会给合众国带来超过上千万的毛利润,如果荷兰对其采用国家海盗行为,合众国如何做,还能派遣舰队开到欧洲去不成?

因此是否改变稳海攻陆规划,关键点还在于荷兰人的态度,区区一个真腊国,并不足以改变这一切,李明勋也已经有了在不影响战略的情况下,解决真腊国的计划,合众国要通过攻打真腊来敲打中南半岛上的其他国家,九龙公司希望通过战争掠夺充足的人口,暹罗与广南两国对于夹在中间的这个天方教国家有很多恩恩怨怨,从中找到平衡点并不难。

第二天的一早,同样的办公室里,李明勋再次会见了沈达春,这一次没有过多的寒暄,见面之后,李明勋便是直接问道:“如果我们向真腊国宣战,你认为周边这几个国家会是什么态度?”

听到李明勋如此说,沈达春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广南是我们的盟友,肯定是大力支持的,但是有心无力,您知道,他们与安南持续了四年的战争还在继续,南掌国从来就没有立场,也喜欢偏安,应该没有什么态度,另外便是暹罗与占城了,占城国与真腊有同教之谊,或许会派兵,至少会提供一些雇佣兵之类的,但无伤大雅,这个国家没有多少兵马,所以关键还是暹罗。

暹罗王很贪婪,但他需要我们支持其对抗缅甸,所以出不出兵,出多少兵,完全看我们准备给其多少实利,还有我们如何处置真腊。”

暹罗与真腊的战争从未停止过,三十多年前,暹罗还烧了真腊的国都,逼迫其迁都金边,所谓的实利应该指的是土地,除了利益,还是要看如何处置战后的真腊,如果战胜之后,由九龙公司或者合众国吞并这个国家,想来没有任何一个中南半岛国家愿意看到这一幕,而这也会带来很多麻烦,特别是合众国想尽可能避免麻烦的情况下。

所以,发动战场,得己所欲,另立新主,改朝换代便是最好的法子。

如今的真腊国王靠发动政变,引入异教徒登基,此后在国内大肆坑杀,虽说其也是皇族血脉,但终究不得民心,进行改朝换代很有基础。

李明勋说道:“你们九龙公司的兵力是否充足?”

沈达春道:“说充足也充足,说不充足也不充足。”

九龙公司巅峰时候有两万五千军队,但这个数量在下降,首先是李来亨已经前往了吕宋,接替年迈的高一功出任了忠贞师的师长,从九龙公司带走了两千人精锐,其次是以李成栋义子李元胤为首,正在改编一个乙等陆军师,约有一万两千人规模,去除这些,就剩下了一万左右的军队。

“忠贞师不要考虑到了,它已经北上台湾,与近卫部队一起作为东南战区的预备队,九龙师倒是可以留下参战,另外,南华的华城旅是现成的,可以参战,这样兵力够了吗?”李明勋说道。

见沈达春摇头,李明勋问:“真腊很强大吗?”

真腊国的人口在二百五十万左右,具体不得而知,国内的常备军也就不到两万,但如此多的人口,地产丰富的气候,在核心区域武装出十万人很简单,当然,两万和十万,对于拥有华城旅和九龙师以及大量二线军队的合众国一方不算什么。

“阁下,打赢不算什么,关键是收获人口和财富,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了。”沈达春终于说了实话。

李明勋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九龙公司此次出战的主要目的是获得奴隶和财富,这就需要足够的兵力去做,在抓奴隶和抢粮食这方面,一个甲等师的精锐掷弹兵和一个民兵的效率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你再武装一万民兵吧,其余只能从暹罗那边想办法了。”李明勋说道。

沈达春问:“如何在战后裁决真腊呢?”

李明勋道:“首先,现在的皇族一律诛杀,全国抛弃天方教,改信原来的上部佛教,其次,让广南手里那个王子当真腊国王,奉合众国为宗主国,向广南和暹罗割让一些真腊国的国土,视出兵多寡决定割让面积,但金边和洞里萨湖核心区不许割让,至于你们九龙公司,我并不认为目前阶段你们需要土地,所以就不割土地了,但是要与真腊明确分界线,这些可以你联络诸国的条件。

最后是军费,九龙公司要承担合众国与本身进行战争的全部费用,你们有充足的资金吗?”

沈达春早有决断,说道:“军费应该是不缺的,我们可以把预备用来基础建设的军费拿出来一些,但如果可以,我们想要借此机会,进行一次增资扩股,而且这一次是面向全国,您意向如何?”

章八三 困惑

<content>

增资扩股是殖民公司提升自己实力的方式之一,以合众国规模最大的殖民公司非洲公司为例,这个建立时只有两百多万股本的公司,在短短七年时间里进行了三次扩股,累积募集资本超过六百万,除了国有股份和属于李北极的特许持股权没有改变之外,所有股东的占都在下降,但股东的数量却在迅速扩充。

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殖民公司,在这方面,九龙公司表现的很保守,一直到现在,九龙公司都是开拓元勋们的私有产业,两次调整股权,也仅仅是内部调整,主要是琼藩三家占的股份在提高,毕竟这三家是最有钱的。

如果不是这次战争,九龙公司也不会缺钱,但面向全国的增资扩股的目的还是为了提升在国内的话语权,特别是提升对元老院、议会的游说能量,获得更多殖民特权,这在非洲公司的表现尤为特殊。

这个公司在去年进行了一次震惊全国的游说活动,那是说服元老院授权非洲公司购入两艘战列舰,而要知道,在这个公司建立之初,元老院颁布的法律书不允许其拥有战列舰,非洲公司的理由很简单,其准备与葡萄牙东非总督区建立联合舰队对付马斯喀特苏丹国的军舰,但双方商定以火炮最多的战舰为旗舰,旗舰舰长为联合舰队司令,而葡萄牙人拉来一艘老旧的千吨级盖伦,装了六十门火炮,压倒了非洲公司的台北级,四十四门火炮的重巡。

非洲公司的股东包含了元老和议员,还有大量在合众国有影响力的公民团体,游说很快通过了授权法案,特别是海军对其非常支持,因为元老院很早限制了海军拥有的战列舰数量,以免军费入不敷出,而非洲公司的舰队在战时又可以完全调入海军舰队,所以得到了海军的支持,但最大的反对声也是海军,因为非洲公司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一口气要求得到四艘战列舰,在船台有限的情况下,势必会影响海军战列舰的获得。

这个较为极端的案例证明了广泛的股东基础和向主流社会靠拢是多么的重要,反观九龙公司,仅仅是建立河仙港,用了三年才获得授权,而九龙公司这一次面向全国扩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合众国对九龙公司的授权是三十年,如今十年过去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或许三十年到了,九龙公司打下的土地成为了国家行政区了。

“你们准备募集多少资金?”李明勋问道。

“四百万两,阁下,其百分之二十面向元老和国家议员,百分之三十面向地方议员,另外一半面向全体公民,而这些占据九龙公司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权。”沈达春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他已经明白过来,九龙公司是准备一步到位的,但他仍然选择支持,沉思片刻之后,李明勋说道:“好吧,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提请元老院,在战后讲真腊国和南掌列入你们九龙公司的特许经营范围内,并且向西北方向扩大你们的殖民范围。”

沈达春道:“九龙公司也会做出回报,在三年内将粮食出口量提升到两千万石,五年内三千万石,十年内五千万石!”

李明勋伸出手,与沈达春握在了一起,如此,真腊战争的经费、兵力和盟友已经全定下来了,联络和结盟的事情,李明勋交由沈达春来运作,李为经辅助,毕竟这二人对南半岛的国家是很熟悉的,而李明勋则继续前往槟城参与会议。

对于真腊战争的结果,李明勋没有什么担心的,他知道,在原本的历史,广南国在与安南国大战之余,还派遣三千兵攻入真腊,完成了王位的更替,真腊的弱小可见一斑,真腊战争的总指挥被选定为李为经,原因在于这次战争的关键在于合纵连横,而非战斗本身,李为经殖民公司总督更适合代表合众国,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在于李为经入元老院。

随着林诚的年迈,李明勋已经准备让阿海回枢任职,担当执政之位,而副手则是选定了同样年轻有为的马东来,因为澳洲金矿的开采,马东来的元老席位已经在议事日程,而既然澳洲行政长官可以入元老院,李为经也是可以的,在政绩方面,李为经是够的,但元老院这一贵族院最重要的开拓之功,李为经却是没有,至少他从未单独指挥过开拓,真腊战争算是为李为经的元老之位添砖加瓦了。

既然不需要投入过量的兵力和资金,那么真腊不会对合众国的战略计划产生大的影响,李明勋便可以暂时不更改稳海攻陆的计划,继续前往槟城,目前来说,值得这个战略规划翻转的只有荷兰东印度公司,李明勋要在槟城试一试荷兰人的深浅。

槟城。

达杨已经不是一个帅小伙儿了,距离他初见李明勋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达杨从一介纨绔,一步步成长,已经成为公司不可或缺的一员。

马特索尔科接替范迪门成为总督之后,在经济贸易挣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政治却是锐意进取,科隆进入东印度群岛委员会之后,达杨成为了公司对外的马前卒。

几年的时间,达杨的脚步遍布东方,在台湾,他通过谈判移民走台南地区受到迫害的荷兰裔商人,在爪哇,他在马打蓝王国内部为公司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持者,在暹罗,达杨从贪婪的暹罗国王手保住了公司对鹿皮的垄断权,这一点保证了公司可以在日本那里获得充足的白银,在占城的丛林里,他为异教徒送去反抗九龙公司和叛徒广南国的军火,在缅甸,他与英国人合作,保证国商人进入不了东南亚这个最强国家的领土

原本,从加勒港返回巴达维亚的达杨应该会取代某位已经吃的脑满肠肥的家伙,成为东印度群岛委员会的一员,顺利进入尼德兰在东方殖民地最高的权力体系,但是达杨却收到了意外的消息,那是前往槟城,作为东印度公司,甚至整个尼德兰的使者,与国人谈判,划分海势力范围。

达杨一开始很疑惑,这不应该是科隆的事情吗,毕竟这种高规格的谈判,也只有马特索尔科亲自出马或者科隆这个国通才能胜任,但达杨依旧成为了全权特使,在马特索尔科总督写来的信件,达杨只是知道科隆身负重要使命,前往了日本,那个东印度公司职员们向往的地方。

虽然每次前往槟城行政大楼都是被拒之门外,但达杨很清楚,李明勋肯定已经到了槟城,不然行政大楼也不会被戒严,在炎热的六月底再次尝试求见失败之后,达杨举着伞,坐舒适的马车,前往沿海的一座餐馆吃饭。

即便是来到槟城的时间不短了,达杨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只有七年市龄的新兴城市,这座城市在荷战争之设立,迅速成为了合众国在印度洋地区的核心,也取代马六甲成为了东西方贸易的枢纽,来自欧洲、西亚和南亚的货物可以从此地南下进入南国海,也可以从此地岸,穿过宽阔的两洋公路,抵达同样的目的地,槟城是东西方货物的集散地,世界任何一种货物都能在这里找到。

达杨这几年的外交活动总是会经过槟城,有时会逗留,有时之后补充食水,但每一次来,这座城市都是大变模样,第一次是前往锡兰去交割亭可马里的时候,槟城还只是一座杂乱的、光秃秃的大工地,但当两年后来的时候,城堡、炮台和港口已经树立起来,如巨兽般匍匐的砖瓦窑建设于第三个年头,高耸入云的烟筒灯塔都适合作为航道标,装满货物的仓库、可以修理千吨巨舰的船坞、提供木质、五金件的工坊、出产热带作物的作坊,还有学校、教堂、寺庙,达杨见证了这个城市的崛起,每一次来都是难以相信的变化。

而站在三楼的餐馆,向西面看去,树林和杂草在被清除,各类建筑物资在堆积,城市的扩大仍然没有结束。

这是一间地道的法国餐厅,尤其以汁多味腴的法国菜著称,红烩鸡与嫩牛排是达杨的最爱,这能让他想起遥远的假象,侍者端着菜品来,微笑问道:“要品尝一下美味的开普敦红酒吗,阁下?”

“不需要,请打开窗子,谢谢。”达杨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但礼仪依旧无可指摘。

侍者照其吩咐做了,离开的时候仍然多看了一眼这个有些不同寻常的家伙,这家餐厅位于港口旁边,虽然距离最繁忙的商业街还有一段距离,但白天打开窗户,仍然会有尘土进来,也不乏港口机械和码头工人的嘈杂声音,但侍者不知道,达杨是想看到港口。

餐厅的三楼这座房间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楚槟城港口的绝大部分泊位,包括他最关键的军港区,窗户被打开,远处的港口区是桅杆如林,至少有千支桅杆一排排的树立在那里,密密麻麻的船只进进出出,更小的船只则穿梭其,提供各类服务,即便在欧洲,这也是巨大的海港,而在东方,除了台北,达杨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港口能与之媲美,巴达维亚吗?即便是东印度公司最强盛的范迪门总督早起,因为各种条件限制的巴达维亚也不这座向全世界开放的自由港。

达杨不想再看那些商船,向着远方的军港区望去,那里只停泊着几艘护卫舰,隶属于印度洋舰队的战列舰和重巡都不在,前几日,印度洋舰队出港了,达杨很清楚,槟城会议开始在即,作为超一流政治家的李明勋肯定知道软硬兼施的道理,如果说有什么最能证明国力昌盛,且得到欧洲人认可的话,那非战列舰莫属了,达杨知道,印度洋舰队肯定是去外海汇合来自台湾的舰队,然后组织一支大规模的舰队,给所有欧洲人一个下马威。

他不止一次在这里眺望军港区,但每次看到的都是空空如也,达杨忍不住恶意的猜测,或许那只用来恐吓的舰队出了问题,如遭遇雷击,热带地区的六月总是不缺少雷雨,或许被马六甲海峡里的赤道无风带弄的动弹不得,最好是遭遇了东方的台风,全军覆灭

达杨揣测着,每当想起那些灾难的画面,他的胃口格外的好,不知不觉间已经吃完了午餐,当他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一艘巨舰出现在了航道的最南端,庞大的身躯,宽阔的风帆,还有舷侧那三排黑洞洞的炮口。

在阳光的照射下,君威号的船艏散发出金光,啪嗒一声,达杨手里的叉子落地了,他终于见到了情报所说的国式三层甲板战舰,但威风凛凛的形象和散发出的杀气让达杨几乎不能呼吸。

接着是一艘一艘的战列舰驶入海港,达杨小心的数着,一共有九艘战列舰和六艘重巡,合计十五艘主力舰,其一艘二级舰,两艘瑞兽级,六艘台湾级,六艘台北级,每一艘都悬挂了印度洋舰队的战旗和李北极的鹰样纹章旗,这意味着,这些舰队全部将全部加入印度洋舰队,而不只是临时差遣。

达杨的心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感觉,他完全想不出为什么马特索尔科要与这样一个强大的海洋强国去争高低,又是什么把荷兰东印度公司逼到这样一种进退不得的地步来的呢?

达杨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的餐厅,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泥点的站在一面墙壁前,周边的人都在各种嘲笑他,达杨恨恨离开,回到住所,静心等到那场会议的到来。</content>

七海扬明

章八四 真相大白

“对,就是那一年,我在长江口遇到了李明勋阁下,然后被他戏耍了一通,他给了我三封信,让我自己选择,回到了苏拉特的我,为了能够出示最有利于我的那一封,我在苏拉特四处奔波,拼命游说,掏空了自己的口袋为你们中国人争取最好的条件,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真是疯了,就像哇哦,就像拉磨的驴,脑袋前面拴上了一棵草,我拼命的努力,拼命的做一切,最后得利的是他,对,就是这个家伙,别看他一脸严肃,私底下肯定是一个无比阴险的家伙。”

槟城行政大楼的会议室里,大卫船长提着一个水晶小酒瓶,脸色通红,指着会议室正中央挂在的大幅画像——元首戎装图,喋喋不休讲述着当年与李明勋相遇相识的一些趣事,他的听众中,有大卫家族的子侄,也有负责会议的底层秘书,甚至还有两个侍从官。

大卫口才上等,尤其擅长用夸张的语言和幅度巨大的肢体动作来表述,他的故事比一些说书先生的还要惹人喜欢,这是他能吸引这些年轻人的主要原因,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卫与合众国元首二十年如一日的密切关系,让人忍不住通过他了解一些元首年轻时候的秘闻。

“他就那么当着我的面,把一门门就木头做的假炮仍在海里,我和老泰勒,哦,就是现在中国远洋航运集团那个脑满肠肥的家伙,我们一起把那些破木头拉上船,在返航的时候,推出炮门吓唬那些马来猴子,你们想听老泰勒的故事吗,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当初在金橡木号上,这个家伙的打呼噜可是能当起床号的。”大卫又喝了两口酒,酒意更浓了,索性扯开衬衫的扣子,坐在会议桌上,挥舞手臂揭老搭档的老底。

“大卫,你又在胡言乱语吗?”会议室的门打开,李明勋走了进来,淡淡说道。

年逾六十的大卫一个激灵,翻身跳了下来,不好意思的打着哈哈,几个听众不敢再听,拿起文件,悄咪咪的溜走了,大卫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人,衣着得体,举止大方,礼仪无可指摘,他似乎只有十四五岁,却是大卫的幼子。

“没有,没有,哪里敢说您,我说的是老泰勒,对了,这是我的儿子托马斯,特地带您来见一见,亲爱的李,我要回英国了,回到美丽的田园,享受男爵头衔带来的一切了,未来,托马斯会取代我在东方的位置。”大卫说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从办公桌里取出一把短刀,颇为华丽,赠予了托马斯,托马斯欢天喜地的收下,便是退下了。

大卫是李明勋的老朋友,也是合众国的老朋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卫率领的船只或者船队为合众国运来了很多急需的货物,也运走了商品,而大卫参加过关岛海战,那可是崛起的重要一战。

而大卫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首先是财富,大卫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冒险者已经成长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一级代理商,还担任着勃固总督一职,虽然只相当于某个商馆的馆长,但也负责着缅甸一国的所有事物,大卫还是英国东印度公司与合众国之间的传声筒,因为建立和维护了与东方大国,中华合众国的外交关系,大卫在英国本土也很知名,在中荷战争结束后返回过一次英国,被授予了男爵的爵位,当然,这些是英国赐予的,合众国同样给予其不少。

每年,合众国都会按市价从大卫这个代理商手中采购价值二十万两到三十万两不等的货物,而大卫也秘密入股了合众国的诸多产业,眼前的托马斯是李明勋第一次见,但大卫二儿子早已改名换姓成为了吕宋的一个议员,还拥有巴拉望公司的股份,而在每年前往欧洲的贸易船队中,中国远洋航运集团总是会留下三十载重吨的甲等货舱给大卫,要知道,这可是干燥的货舱,大卫想运什么都可以。

大卫很清楚,他的一切财富都源于和合众国的关系,但李明勋也清楚,也因为这层关系,大卫注定在英国东印度公司中无法担当最核心的职位。

“你是这次谈判的代表吗,大卫?”李明勋让大卫收起他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

大卫摇摇头:“当然不可能是我,是马德拉斯总督诺顿爵士,他才是本土信赖的人,阁下。”

“关于那个罗伯特子爵,你有消息吗?”李明勋直接问道,大卫这个人对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忠诚远不如对金币的忠诚。

大卫道:“早些年确实在马德拉斯见过他一次,但他又很神秘的消失了,正如您所说,您在鞑靼人那里得到了他的消息,可惜,马德拉斯已经近一年没他的消息了,这是我花了很大的代价得到的消息,诺顿爵士也很担心他的安危。”

“我的人告诉我,你们与尼德兰人要合作起来,对付我国,你有这方面的消息吗?”李明勋问道。

大卫笑了:“我们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在波斯,在印度,在缅甸,还有亚齐,当然也在欧洲市场。”

李明勋连忙摆手,他说的不是这类商贸与殖民的竞争,而是军事与政治的联盟,李明勋问道:“是战争,我的朋友。”

大卫摇摇头:“我没有这方面的准确消息,但是,亲爱的李,东印度公司上下,无论是诺顿爵士还是不知所踪的罗伯特子爵,都是有一双眼睛的,哪怕是老鼠的眼睛,也应该能看清楚,在非洲以东的海域,最不该招惹的人就是你吧。

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如今只有十四艘远洋船,加上租来的,不过三十艘,其中能对您和您的舰队产生威胁的有几艘呢,五艘还是十艘?具体多少毫无意义,我想说的是,我们公司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改变地区的平衡态势,先不论尼德兰与英国在欧洲的剑拔弩张,就算我们联合起来又怎样?或许我们不再提倡安静的贸易,但要想有所作为也不会去挑衅您吧。”

李明勋安静的点点头,他也感觉不太可能,这些年,合众国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矛盾不是双方有意为之,在印度,因为合众国商人的介入,南亚半岛上的土著可以把原材料的价格提升一些,在欧洲,因为合众国运去了大量的东方商品,市场价格下降了,但这并非有意而为之,顶多算是合众国这个正在扩张的大胖子那不受控制的肚子顶了了一下英国人罢了。

相反,英国人受到的损失并不大,因为航海条例和东印度公司的垄断性,合众国是进入不了英国市场的,相反,东印度公司却在合众国赚取大量金银,归国大商船里,值钱的货物少了,但钱箱里的金银可一直在增加。

见李明勋沉思,大卫道:“我知道,您一直不太放心这件事,身为您诚挚的朋友,我愿意为您出个主意。”

“什么?”李明勋问道。

“既然您担心荷兰人会与我们结盟,那您为何不也这样做呢,我们与尼德兰人在欧洲剑拔弩张,本土是不可能支持我们结盟的,而在东方,谁能拿出比您更好的条件呢,您宽大的手指缝里随便掉下点什么来,都能让我们公司吃很久了。”大卫说道。

接着大卫说道:“中荷战争结束后,我回到了本土,您知道吗,因为在中荷战争中选择不与您结盟,那一任的马德拉斯总督差点入狱,您可能不太清楚荷兰东印度公司对于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影响力,如果那一次我们与你们合作,在东方灭掉了荷兰东印度公司,那么英荷战争我们会赢的更加漂亮。”

李明勋眼睛忽然亮了,这实在是一个绝好的主意,或许合众国会失去些什么,但得到的将会更多,李明勋道:“大卫,诺顿爵士到了吗?”

“还没有,他先去了马六甲。”大卫说道。

李明勋笑了,因为他早就得到了情报,前来谈判的是达杨,而马特索尔科表面上称病,实际上已经到了马六甲城,而诺顿也去了马六甲,这就值得玩味了。

“大卫,我给你一些条件,你可以替我去见一见诺顿爵士,我可不希望他在马六甲城被人忽悠了。”李明勋笑道。

见李明勋在那里刷刷写着条款,大卫笑道:“这不可能,只有愚蠢的驴子才会被眼前的草吸引,大部分还是会稍微甩动一下脑袋,看一看旁边的碾盘上有没有可口的饲料。”

当七月到来的时候,诺顿终于出现在了槟城的地面上,与之同样出现的还有荷兰东印度公司使者达杨,葡萄牙使者阿方索,西班牙使者拉斐尔,法国与丹麦的东印度公司使者,当然,后两者纯粹是来陪太子读书的。

谈判如约进行,李明勋原以为会进行两轮甚至多轮的谈判只用了一天便解决了,与会者划分了各自的势力范围,法国与丹麦没有势力范围,各方都香气开放至少一处殖民地作为通商口岸,提供保护、补给、平等贸易和修船服务,这两个国家,只有贸易权,没有殖民权。

东印度群岛上,中、荷、西三方维持原状,合众国不再扩充领土,在爪哇不允许建立殖民地,在香料群岛的商馆不再扩大,在中南半岛上,保证所有与会者的通商权力,不与各国建立排外性质的联盟。荷兰与英国共享缅甸,合众国仅被允许通商,马六甲海峡的自由通航权不受影响。

合众国与葡萄牙共享东非海岸,任何国家和势力再想建立殖民地,都要在蒙巴萨以北的区域,不允许在波斯进行排他性的行为,奥斯曼沿海也是如此、

这些原本就是既定事实,关键还是在南亚,马拉巴尔海岸维持现状,不得再新设据点和商馆,不允许进行排他性行动,而在果阿以北的海岸,由中英葡三国占有,自行协商,各国承认中葡荷瓜分锡兰岛,而科罗曼德尔海岸则完全属于英国,恒河入海口属于合众国,之间的区域由两国均分,自行协商,而关于势力范围的划分,有效期是三十年。

显然,在这份《槟城条约》之中,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利益得到了保证,中英双方得到了扩充,唯一例外的是荷兰人,失去了在南亚地区的扩充空间,在东印度群岛也被死死限制住,而这就是李明勋试探荷兰人的手段。

如果荷兰人致力于通过谈判而非战争解决两国之间的关系,那么这个结果肯定是荷兰人所不能接受的,但事实却证明,荷兰人是有战争计划的,达杨虽然用咆哮的方式来宣布不满,但在最后,还是在条约文件上签字,这就说明了一切。

面对一根能勒死自己的上吊绳,只有有把握弄断的人才有胆量把脑袋伸进入,这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目前的境况。

英国人很满意这个条约,他得到了超乎其实力的势力范围,最关键的是,这份条约得到了东方第一海上强权的认可,这一点很重要,处于破坏者角色中的荷兰人许诺的再多,也要成功之后再说,而合众国的许诺,又有葡萄牙的帮衬,必然是可以得到保证的。

签约之后的当晚,李明勋密会了诺顿爵士,李明勋承诺,如果荷兰人撕毁条约,原定划分不变的情况下,另行切割荷兰人的势力范围,且将合约有效期提升至五十年,诺顿的回报则是,把马特索尔科与其所有的密谋和盘托出,从在浙江发现罗伯特子爵的踪迹,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李明勋终于弄清楚了马特索尔科的宏伟计划。

这个计划里,不仅有英国人,还有法国与丹麦的角色,还有南洋地区不可忽视的力量,西班牙,按照计划,五国成立联合舰队,等合众国陷入难以抽身的战争泥潭的时候,在海上发动攻击,与之配合,但李明勋不知道,马特索尔科是如何确信合众国会陷入战争泥潭,只因为满清吗,那荷兰人对满清的实力也太迷信了,对合众国也太小视了,但除了满清还有谁呢,安南、缅甸亦或者日本!

章八五 对局势的判断

当晚,李明勋以国家元首的名义派遣使者前往欧洲和日本,要求驻里斯本的全权特使何文希和驻长崎的公使提高警惕,注意戒备,然后连夜召集统帅部的参谋们,修改原定方略。

既然已经确定了荷兰的密谋,李明勋必须做出反应,他不知道马特索尔科是如何能让合众国陷入战争泥潭之中,但李明勋才不会傻到那个时候做出反应,他要提前下手,按照诺顿提供的情报,法国、丹麦两家东印度公司为此战准备的舰船会在明年抵达,而荷兰与西班牙却在几年前就有密谋,因此舰队实力还算充实,而李明勋不会愚蠢到明年与四国联合舰队进行一场公平的海上决战,他要在今年年底就开战。

幸好,这只是七月,李明勋派遣通讯官返回大本营,要求海军上将西蒙下达秘密动员令,让海军主要舰艇,特别是主力舰做好作战准备,等待新的命令,择期南下支援印度洋舰队。

李明勋不想仓促情况下应战,所以他不会命令印度洋舰队在海上发动攻势,他的计划是,先搞清楚情况,至少搞清楚荷西联合舰队的情况,然后集结舰队,从非洲东部海岸和菲律宾沿海出发,相对进攻,挨个攻克荷兰、西班牙据点和港口,将其舰队集中到一处后,彻底消灭,这一次,李明勋不想再给荷兰人任何机会。

当然,李明勋也在秘密筹措建立包括葡萄牙与英国的联合舰队,同时进行真腊战争,防备其他方向的海上挑战,由此,合众国的战略彻底改变,先海后陆取代了稳海攻陆的方略,当然,这一战略的改变,李明勋还需要派遣重量级的使者前往昆明,取得明国盟友的谅解,并且适当给东南战区增加兵力和资源,以守为主,坚持到李明勋肃清海洋。

对付荷兰与西班牙的舰队,李明勋有十足的把握,合众国的海军发展到今日,已经拥有了三十多艘战列舰和重巡航舰,而国有公司拥有的自由贸易级、印度洋级等重型、大型武装商船超过了五十艘,而荷兰人能拿出同等级的船只,军舰加武装船也不过超过三十艘,即便有其他国家相助,也绝非合众国对手,所以李明勋不担心这些远离本土万里之遥的殖民者,真正让他担忧的是东方世界的现有国家。

在南亚,最强国家是莫卧儿王朝,在中南半岛,缅甸是最大挑战,在东亚,日本是最大威胁,但这三者又是有区别的,莫卧儿王朝与合众国没有恩怨纠纷,只有商业合作,实际上,南亚的这个拥有几千万人,随时可以拉出几十万军队的国家让所有外来者投鼠忌器,包括合众国,包括英国在内,所有想与莫卧儿王朝合作的人都是这个强盛国家的舔狗,所有殖民者,包括合众国在内,所有的城堡和据点都是建立在德干半岛最南端的两个苏丹国的地盘上,在海上称王称霸横行无忌的商人,进入莫卧儿王朝的地盘都是温文尔雅的商人。

此时的莫卧儿王朝几乎相当于十八世纪的大清朝,颇有一些天朝上国的威仪,不在乎外来者的蝇头小利,也不惧怕任何海上外来者的军事威胁,自古,印度的各个王朝最戒备的还是阿富汗境内的那些游牧民族,因为每个王朝的统治者都是来自于那里,如果说海洋上真的有什么吸引莫卧儿王朝,或许就只有国内那些天方教徒视为圣地的麦加了,每年有大量教徒去朝圣。

正因如此,李明勋不相信荷兰人有什么本事说服这个国家,即便说服了,合众国在南亚大陆不过几个据点,抛弃也就是了。

至于缅甸,其对合众国威胁不大,穿越北部山地丛林支援清军能出多少兵力呢,南下进攻暹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缅甸的能量仅限于此,所有的封建王朝之中,李明勋最担心的无疑还是日本的德川幕府。

日本是合众国最大的市场,最大的白银提供方,合众国的实权阶层,有一半与之有经济往来,但合众国与日本的关系并不融洽,早些年利用郑成功的海盗行为强迫其租借虾夷地,占领了琉球,让德川幕府失去了唯一一个藩国,这让一直有中央大国思想的幕府十分不满,更不要提后来中明结盟,与日本还在战争状态下的郑成功加入了盟军麾下,成为了合众国的下属。

这几年,日本一直要求合众国施压郑藩,将琉球重归旧制,继续维持一国两属的状态,但最终得到的结果是,琉球王被革除,琉球成为朱明的领土。

在经济上,双方的纠纷就更多了,合众国一直希望德川幕府放开对金银贵金属交易的限制,虽然不奢求用金锭银块交易,但希望不限制用金小判等日本货币购买商品,合众国一度提出,由合众国出面,协助德川幕府制定更高效的货币政策,并且提升日本冶炼金银的技术,但所有在这方面的努力最终化为泡影,更不要说,德川幕府坚持垄断重要的生丝贸易,枉顾市场需要,以命令的形式制定生丝的价格,然后其他货物以生丝作为基础,再制定价格。

如果不是德川幕府监控力度不够,政治**导致走私拥有极大的空间,那么因为贸易纠纷就值得两国爆发冲突了,即便如此,合众国每年还要大量进口日本的粮食、棉花、麻、煤炭、木材和手工艺品来弥补货币不足的情况,为此合众国煞费苦心的为日本的粮食和煤炭、木材三大宗货物提供市场。

(不要以为日本矿产资源缺乏就不出口煤炭哈,举个例子,洋务运动开始后,一直到甲午战争之前,大清的火车和轮船所使用的煤,大部分都是从日本进口的)

在国内,元老和议员们从未忌讳谈论对日本闭关锁国的痛恨,在中荷战争结束的时候,国内就有一股思潮,要求风头正劲的合众国用舰队和陆战队叩开日本的国门,只是那个时候李明勋已经决定投入资源到两广,并且迅速打开局面这个提议才被按下,实际上李明勋很清楚,如果大陆战局没有这么顺利,比如两广会战失败,比如与满清僵持,合众国肯定是要对日本动手,打开市场的,如果大陆战局很顺利,合众国肯定也会趁大胜之威,干同样的事情,日本,一个紧靠资产阶级国家的封建王朝,一个孤守海外的岛国,是肯定无法安静闭关锁国,过自己小日子的。

实际上,救了日本的是朱明,如果李明勋通过两广会战的努力没有拉拢到李定国,也没有保住西南半壁江山,那以当时合众国的实力,肯定要退居海上,好生经营几年再行攻打大陆,在南洋地区的蛋糕已经分配好的情况下,再切只能切日本了。

两广会战结束,控制西南,中明结盟,东南光复,一系列的大陆战略进行的非常顺利,日本在合众国战略中的优先度不断的往后排,已经成了民族解放这个饕餮盛宴之后的饭后甜点,但如果日本不幸在大餐之前被人端上桌,合众国也不在乎先吃一份开胃菜。

军事战略的改变,统帅部可以集思广益,拿出适合的方略来,但如此战略的变化,李明勋必须返回大本营,对整个元老院以及资深议员们有个交代,至少国内目前正期待着李明勋能够与所有的海洋竞争者达成和平协议,然后全面投身于大陆战场上去。

但李明勋的缺席不会改变另外一个国家的命运,那就是真腊,从六月底开始准备的对真腊的战争,到了九月就已经初见成效,首先,李为经代表合众国完成了与暹罗、广南的联盟,联盟结束后,广南将手中的那位拥有真腊王室血脉的索亲王送到了华城。

这位索亲王是在三十多年前的宫廷政变中逃亡广南顺化的,一起前去的还有他的兄弟安唐亲王,相比之下,索亲王更适合作为傀儡,这位亲王已经四十有五,娶了广南阮氏的宗室,拥有三个女儿,而五十岁的安唐亲王同样娶了阮氏的宗室女,却有两个年轻力壮的儿子,等索亲王抵达华城之后,立刻迎娶了一位合众国富商寡居在家的妹妹,等大军进入真腊境内的时候,索亲王的新妻子已经身怀六甲。

广南选择加入联盟,却只象征性的派遣了一千人参加联军,而暹罗纳雷王就要慷慨的多,如今的暹罗正处于强盛时期,与缅甸也很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对外贸易兴盛,纳雷王文韬武略,很想有所作为,而开疆拓土从来是君主名留青史的最佳方式,纳雷王亲自率领泰国四万大军参战,并且提出了领土要求。

而合众国一方则是派遣了一个师一个旅还有一万人规模的民兵,各方约定在九月进攻真腊,因为九月和十月是湄公河一带最为干燥的时间,这段时间进攻,完成主要作战任务,可以让减少士兵的伤病亡率。

真腊的王都金边位于湄公河与洞里萨河、前江、后江四条河的交叉口,所以当地人叫做四岔口,这是九龙公司的上游地区,按照九龙公司早些年的测算,三百吨的船只可以在雨季直航金边,即便在九月干燥级别,因为洞里萨河带来洞里萨湖里充沛的水源,一百五十吨的船也可以直达,但金边并非真腊国的核心所在,当初真腊迁都于此,完全是受暹罗入侵所致,真腊国的核心区域位于洞里萨湖周边,那里是鱼米之乡,而乌东城是一个富庶城市,在原首都洛韦被暹罗焚烧之后,乌东一直是真腊的核心所在。

按照既定的计划,广南的军队加入合众**,受其节制,从九龙城出发沿着湄公河北上攻破金边后,继续进攻洞里萨湖区域,而九龙师支援暹罗大军则从其国内出发,分南北两路进击,包围洞里萨湖,其中北路为主,然后三国联军一起围攻乌东城,完成对真腊国核心区域的占领。

可以看出,这个战略是发挥联军数量和质量都占据优势的军队,三路出击,像赶羊一样,把真腊国的权贵们赶入乌东这个羊圈,然后一网打尽。

纳雷王指挥北路,李为经指挥南路,分进合击,直接扑进真腊国的核心区域,南路的李为经进攻很顺利,九龙公司拥有丰富的水战经验,一万多民兵驾驶着近千小船随着六艘加列船直接扑向了金边,真腊国王安赞在水战大败之后,逃跑去了乌东,在乌东集结了一支规模超过十二万的大军。

安赞知晓九龙公司的强大,仅派遣少数兵马防守乌东,主力,尤其是宫廷精锐则是北上去了暹粒,这是真腊国在吴哥王朝的统战核心,也就是后世吴哥窟的遗迹所在地,而真腊强大的时候,击败了暹罗的入侵,在此筑城,而暹粒便是镇压暹罗的意思,安赞王很想凭借先祖的威名,团结民众,击败这一次入侵。

安赞王选择了北路作为突破口,因为他知道纳雷王率领的四万兵马中少有精锐,多是边界几个府的地方兵马,甚至随意拉来的民兵,但是安赞王不知道的是,纳雷王一路还有一整个师的合众国正规军。

真腊国的十万大军列阵,直接被九龙师的火炮远程射击和燧发枪曲射打了个崩溃,随后纳雷王率领三千骑兵和五十头战象追杀,追了三十余里,抓了四万多俘虏,联军扫荡暹粒一路平推南下,四处抓捕丁壮人口,抄掠真腊贵族的家产,只有佛教寺院幸免于难,等到联军聚集在洞里萨河的西岸围攻乌东的时候,合众国一方的民兵已经押着近十万丁壮和无数的财货、稻米南下九龙城了。

乌东城在十八磅加农炮面前算不得什么,真腊军中火器少的可怜,只有高呼宗教口号的狂热教徒给暹罗军造成了杀伤,但在燧发枪齐射面前遗尸一片,没有翻起来任何浪花。

安赞王屠杀了从金边掳来所有外籍商人,中国商人和华商共有三百多,占据绝大多数,其中不少在金边居住了三四代人,这引起了联军的极度不满,破城之后,安赞王一脉的王族和贵族,直系亲属全部被杀,其余发配为奴隶,华城旅的士兵取下了挂在城门上的中国人,收敛的尸骨,又把安赞王一家的尸体挂上去,一直到李为经亲自赶到前线,未免那上百具尸体弄出瘟疫,下令摘下,但安赞被人的脑袋用石灰硝制过后,在这座城头挂了五十多年,一直到乌东成为了合众国的一座城市。

章八六 稳固

战争并没有直接随着安赞王的死亡而结束,但局面已经大定,率先向联军投诚的是真腊国内的佛寺,真腊原本就是一个佛教国家,佛寺在国内具有相当的能量,他们不是中国境内那些老实巴交的寺院,真腊的佛教更类似于西方的天主教,虽然侵略性没有那么大,但却拥有法律和税收上的特权,即便是真腊经过了几十年的天方教统治,各部寺院也控制着四分之一的人口作为农奴。

刚刚继任真腊国王的索亲王对于佛寺的投诚并不感冒,长久以来,真腊国内部的资源就是被这些家伙侵占,所以这几十年备受暹罗和广南欺负,但李为经代表的合众国一方却很喜欢这些真腊佛宗,除了某位寺院的院主给李为经带来了包括穆里玛在内的所有满清使者,还在于寺院代表的佛教还可以协助清理安赞王带给这块土地的天方教势力。

很快,原本真腊各地要来勤王的实权领主在乌东城不远的地方就接到了安赞王已死,索亲王继位的消息,这些人稍作联合,派遣使者前来乌东,请求投诚,他们愿意拥立新王,但希望新王接纳并且保护他们的利益,真腊新王只是一个傀儡,他的态度不算什么,李为经向这些人提出的条件,首先就要脱离天方教,该宗佛教,或者索性丢掉信仰,给这场改朝换代的战争增添了一些宗教色彩,其次就是向新王进贡,土地与金银直接和领主的实力挂钩。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领主们了解联军的实力,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天方教领主,这些领主可不是与安赞王一起该信的,而是当初支持安赞王进行政变的军事贵族,许多来自南洋群岛,其中不少直接就是已经被灭掉的马来半岛上的苏丹国,这些天方教贵族就在洞里萨湖周边的富庶地区,而在东面相对贫瘠地区的,则是来自占城的天方教贵族,也是当年支持安赞王政变的势力。

这些贵族率先遭受了打击,九龙师和暹罗军各自派遣精锐参战,而已经投诚的真腊佛寺也组织了大批佛兵加入阵列,特别是这些佛兵,丝毫没有什么慈悲为怀,对异教徒直接使用屠杀的手段,还是在联军的限制上,减少屠杀,把所有不肯改信的教徒变成了奴隶,顺流而下运到了九龙城。

这种平叛注定不会短时间结束,但一个月的功夫,联军横扫了九个抵抗的城市,将一切抵抗力量击溃和消灭,让各地的实权领主纷纷投诚、该宗、献金,并且把长子送到了金边做人质,真腊新王在乌东登基,但却把国都彻底定在了金边城,在这里接受了各地领主的忠诚,然后派遣他们去各地平叛。

一系列战争下来,这个国家至少五十万的人被杀死或者变为奴隶,而且这些人中,大部分是忠于安赞王的贵族和天方教徒,他们所拥有的资源足够喂饱新朝的贵族和新王的‘朋友’,局势初定之后,便是联军交割利益的时候了。

首先,参战的三方在真腊都有通商置业的权限,并且拥有法外特权,真腊国境内的湄公河属于自由航道,为各方共同使用,航行的外籍船只只要不上岸,就不得收费,而这些特权属于暹罗、广南和九龙公司。

其次,便是各方想要的领土了,广南出兵最少,仅仅把西贡河以东以北的区域划分出去,暹罗对真腊的领土要求较多,但此次抢掠的钱财也最多,商讨之后,得到了三个府,但都是边境府,而金边下游的地区,则都属于九龙公司的开发范围,使得九龙公司事实上占据了整个湄公河三角洲。

真腊失去了很多,但对于此时真腊最重要也是最核心的洞里萨湖却保持了完整,而在政治上,真腊国直接成为了合众国的藩属和九龙公司的战略盟友,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周边几个国家没有胆量再行侵略了。

真腊新王接受了所有的条款,签订了国书,但事情并不总是这么完美,暹罗在退兵的时候一路烧杀不管敌友,抢掠了一路回去了,而广南更是出了一个大难题,广南实际上向要前江以东的所有土地,但却不得,因此在其他方面为难,其只是把境内的安唐亲王送到了金边城,却以安唐亲王两位儿子在广南求学和任职唯有拒绝送归。

显然,广南人还不想失去对于真腊国内部局势的影响力,留下那两个拥有王室血脉的年轻人作为后手,李为经对此很不满,几次交涉未果,也只得作罢,毕竟广南是盟友,又是在这个关键时候,还是得罪不得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就此放过了,真腊新王的华人王妃很快为其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元子诞生之后,直接被立为王储,而新王的小女儿则是嫁给了九龙公司大股东黄蜚的孙子黄云生,而这个年轻人因为不是嫡子,不能继承家族在九龙公司的股份,索性加入真腊国籍,被封为亲王,掌管着由九龙公司派人训练的一支近卫军。

而当索亲王濒死,王储年幼,可能会出现继位危机的时候,在广南境内的两个王室后裔却相继出事,并未影响下一代国王的继承,一直到真腊国走到尽头。

合众国在真腊的军事行动持续到永历十四年的春天,但精锐的华城旅在当年就脱离了战斗序列,真腊的行动全盘由九龙公司操持,战争和接下来的大清算,让真腊国许多既定利益出现了空缺,土地为寺院、投诚领主、官员和将军分配,粮食与财货被真腊朝廷与九龙公司均分,而九龙公司在这场军事行动中一共获得了四十万人口,其中超过十五万是丁壮,这些奴隶则参与了九龙地区的开发与垦殖。

九龙公司为真腊新朝设计和构建了新的行政体系,代为执掌海关、税务等衙门,培养训练新军,但九龙公司最上心的还是战后重建工作,利用军事压迫等手段,迫使真腊的佛寺和权贵进行改革,首先就是废奴,特别是农奴,为真腊的构筑新的土地制度,虽然依旧承认了土地为这些权贵所有,但制定了新的税率,解除了农奴与主人的人身依附,土地收获在赋税与佃租之后完全归于农民所私有,这一政策调动了真腊国民的生产积极性,而九龙公司可不是什么人权卫士,也没有什么好心,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粮食!

九龙地区的大规模开发虽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但短时间内,合众国对粮食的需求量是巨大的,解放了真腊的生产力,可以加大九龙公司粮食的出口,要知道,在经济上,合众国实行中国特惠制。

以粮食为例子,合众国的海外领地和殖民地,要优先购买合众国海外领地和殖民地出产的粮食,对其他国家的粮食加高税,领土优先,殖民地次之,友好国家为后。

真腊是九龙公司的特许垄断区,从这里出口的粮食运到大本营是享受低税率的,而暹罗、广南购买之后卖到合众国是高税率,而因为垄断,合众国商人不能从真腊购买粮食,他们只能从广南、暹罗这些二道贩子手里购买,因为税率和规模,是不可能和九龙公司产生竞争的。

事实上,九龙公司完成对元老院的粮食承诺,很大一部分在于在真腊进行的改革,经过了这次战争,真腊仍旧拥有二百万人口,且拥有开发历史悠久,水利设施完善的洞里萨湖地区,在改革第一年,也就是永历十四年,真腊粮食产量恢复到巅峰,随着改革的推进,牲畜存有量的提升,真腊粮食产量迅速提升,三年后,每年就能为九龙公司提供两千万石的粮食。

真腊的粮食产量在提升,九龙地区也在进行大规模的改造,从真腊掠来的四十万奴隶参与了各类大型的工程,运河、河堤、海堤,从真腊战争中解放出来的九龙师和民兵成为了镇压奴隶暴乱的主力,这些承担着最繁重体力劳动的奴隶经过了大规模役使之后,在三年内就完成了九龙公司规划的开发计划,用生命和鲜血开垦出了肥沃的农田,为合众国提供了一片沃土,也为民族解放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真腊一战,九龙公司获得了四十万奴隶,从真腊也抢来了超过一千万石的粮食,这些粮食很快就被战略储备仓库吃下,凭借四十万奴隶和大量粮食,九龙公司在国内的风头一时无两,继而在主要的领地内进行大规模的融资活动,而融资的目的是开发土地,没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买卖了,融资进行的很顺利。

九龙公司并没有向市场大规模提供粮食,缴获的粮食多以充当军费或者购买的方式被战略储备仓库买走,即便如此,台北、香港、福州、广州四个风向标城市的粮食价格迅速降低到了爪哇内乱之前的水准,而九龙公司在粮食供给方面的强横实力,也让人们对于接下来要进行的大规模战争有了信心,至少像之前那样,一大战物资价格就飞涨的情况不会出现了。

李明勋并未直接返回大本营,而是先去了一趟昆明,将对战略局势的叛乱与李定国、刘文秀进行了交流,取得了他们的谅解,实际上这二人也没有什么其他意见,因为西南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大明与满清五个藩镇在西南对峙多于战斗,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等李明勋回到大本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元老院没有想到,南下谈判的李明勋顺道灭了一个国家,这可不是南洋那些苏丹国,这可是真腊国,一个在中国历史古籍中存在了上千年的国家,是文明古国,对于国内的震撼不可为不大。

元老院更没有想到的是,李明勋南下一趟,原本定下的战略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但李明勋回到大本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日本方面真的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日本,长崎城外。

一个戴着斗篷的男子在几名武士的陪伴下来到了一座小村的外面,这是地道的日本村落,房屋的外墙直接用石头堆砌,没有灰浆涂抹,简陋的稻草做成的屋顶,窗户和门都很小,院墙也是矮矮的,把房屋、猪圈和一口井圈住,唯一值得瞩目的是屋后那株高大的枫树,这个男子不明白,为什么日本的枫树在这个季节会红的这么亮眼,不不是的,好像只是部分是鲜红色。

男子跨进院落,看到了被房屋挡住大半的枫树,也弄清楚了为何那几片枫叶为何这么红,因为枫树下倒着两具尸体,是他们被杀时候的鲜血染红了枫叶。

不远处的河边响起了火铳的声音,男子走出小院,来到了河边,夕阳下的小河里全是闪烁的金光,但男子的眼睛总是被尸体所吸引,十几具尸体匍卧在河边和浅浅的河水之中,他们多是刚才那个小村落的村民,男子看到自己人,问道:“是你们杀了他们吗?”

那几个武士好不容易才从这蹩脚的日语中听明白,连忙说道:“不是,他们死了至少半天了,我们刚才开枪是因为芦苇荡里出现了敌人。”

“不会是你们的主家吧,我知道,按照你们日本的习俗,向主人动武是要重刑的。”男子说道。

“当然不是,是盗贼,这段时间这里太乱了,我从未见过这么乱的地方,或许只有我祖父所处的群雄并起的年代才是这样吧。”武士说道,但提及混乱与杀戮,他反而一脸向往。

不消半刻钟,一行骑兵赶到,跳下一个身着华丽大铠的男人,这个矮壮的男人说道:“科隆阁下,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

“东印度公司绝对不会忘记您帮助的,忠朝殿下。”男人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西洋人的脸,正是东印度公司的科隆。

而那位忠朝则说道:“这是我大久保忠朝应该做的,我是为了将军,为了武士的荣耀!”

说罢,他指着远处的长崎城,说道:“很快,那里将会是一片战火,烧尽低贱的商贾和海外的蛮夷带来的肮脏,日本,将要再次回到武士统治的纯粹时代。”

章八七 长崎事变

大久保忠朝的养父大久保忠职是如今的唐津藩的藩主,而其生父则是大久保教隆则是二代将军德川袖秀忠的御书院大番头,忠朝所在的唐津藩就位于长崎所在的九州岛九个令制国肥前国,原本肥前国是天草家族的,但因为天主教徒掀起了岛原之乱,肥前国被没收,分给了大久保家族。

大久保家是谱代大名,是关原之战前就投靠德川家族的大名,这在到处都是外样大名的日本西部,谱代大名就有监视震慑之意,而长崎作为日本少数几个对外交往的口岸,安排德川直系家臣团,号称十八松平氏之一的大久保家在此,其信重的意味不言自明。

一直以来,长崎奉行与九州附近的几个谱代大名执掌着这个对外口岸的一切,在德川幕府中一直担当重要职位的大久保家更是其中关键人物。

这些年,随着合众国的崛起,长崎日渐兴隆,已经是一个拥有十五万常驻人口的大城市,其也是日本第一繁华城市,原因在于日本第一城市,幕府将军所在的江户城在前年发生了明历大火,导致城中十万多人被烧死,如今还在战后重建之中。

长崎一开始的繁华是让整个日本都欢呼雀跃的,各类‘南蛮货’与明国商品越发丰富,价格越来越低,像是唐津藩这样只有八万石高的小大名,也因为海贸的繁荣,享受精美的明国丝织品,上等的南洋香料和最精致的白糖,而合众国还带来了明国的文化和书籍,让日本的高层获得知识的途径更为丰富,也更为廉价。

但是日本是一个分封制的国家,全国大大小小的大名所代表的武士阶层是这个国家的权贵,被束缚在土地、武艺和参觐交代制度中的大名们无法自由的参与商业,而在日只有特权商人才能存活,因此,日本渐渐出现买办阶层,而这个阶层越来越强大,精明的商人通过替大名甚至将军采购货物,攫取了大量财富,逐渐成为了武士乃至旗本、大名的债权人,而拥有巨大财富的商人起居豪奢,从德川家康时代确立的武士国度因为对外贸易兴盛已经出现了礼乐崩坏的情况,在江户、京都,这些还不明显,在长崎,已经是司空见惯,而年轻的大久保忠朝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滋生了越来越多的仇恨。

日本已经承平已久,而随着幕府进入四代将军德川家纲的时代,武断政治也结束了,谱代和外样大名们终于不用每天为领地会被改易、没收而提心吊胆,当长崎口岸送来了丝绸衣服、美味食物、各式美酒、曲艺戏剧,享乐之风在日本越演越烈,越来越多的武士放下了武士刀,拿起了毛笔甚至扇子,刚毅质朴的武士们一个个倒在温柔乡里,诸如大久保之辈越来越痛恨外国人。

像是大久保忠朝在日本还是少数的,毕竟大部分人,特别是衣食无忧的当权者都是受不了物质的诱惑,只要外国人不表现出敌意,或者像发展切支丹那样动摇幕府统治,或许这样的享乐日子可以持续一二百年,事实上,合众国一直尽可能的避免刺激德川幕府,以免失去这个重要的市场。

在过去二十年里,合众国因为虾夷地、郑藩的问题产生过纠纷,但合众国都很好的避免了冲突,相反,合众国为日本解决了不少麻烦,首先是切支丹问题,日本很担心天主教再卷土重来,尤其担心葡萄牙和西班牙两个国家,合众国则通过外交手段,让葡萄牙和西班牙使者承诺不再与日本贸易,还在某些时段,两国武装商船叩关的时候,协助日本驱逐。

日本的和平让人口大增,很多武士失去了领地成为浪人,而合众国则很好吸收这些日本浪人去国外,从此再不回来,解决了治安问题。合众国虽然总是希望幕府严苛的贸易制度可以松动,比如解开贵金属限制,开放其他的口岸,但一直是外交协商,从未有过威胁之举,反而想尽办法帮着日本解决贸易逆差的问题。

但这一次,科隆与大久保忠朝就是抓住了合众国在贸易中的努力而掀起了这一场大战。

日本限制贵金属的出口,很早就不允许贵金属以商品出售,而且完全按照日本固有的三种货币作为媒介,但是日本幕府总是通过命令的方式制定各种商品的价格,使得利润本就不高,金银也就罢了,换成了日本金银货币回到大本营可以按照汇率换取合众国的金圆银圆,总归是不亏的,但铜钱就不行了,日本的铜钱也是掺了其他材料的,如果按照铜料的价格换取合众国的铜圆,那就太亏了,在日本不可能提供大量贵金属,而贸易额又连年上升的情况下,合众国只能以货易货了。

运来明国商品、南蛮货和机械商品的合众国商人会得到大量的铜钱,原本这些铜钱在朝鲜、满清和南洋都有销路,但是随着满清发顺治钱,南洋开始流通合众国的铜圆,朝鲜大规模内乱,这些铜钱最好就在日本花掉才好,所以纵然日本的粮食价格在十分银子一石左右的价格徘徊,商人们仍然大量购买日本粮食,木材、煤炭、棉麻等物品也是大宗量的货物,而日本的人力价格又比较便宜,所以运来铁锭,由日本人加工成铁制品,再买走销售也是很有利润的,这一点与麻织品类似。

但问题就出在粮食、棉布等一些生活必须物资上,因为爪哇大乱和与安南关系恶化,合众国接连进行战争,光复非产量区闽浙等因素,合众国的粮食价格飞涨,台北的粮食很长时间维持了一两半一石的价格,这还是国家大规模拿出战略储备粮食维持的价格,这样的价格从日本进口粮食就很有利润了。

而因为粮食价格上涨,合众国很多领地原本种植棉麻等经济作物的种植园和农户又改种粮食,导致棉布、麻布等价格也上涨,从日本进口麻布的数量也越来越大,这本来没有什么,日本商人也乐得这些东西出口,但关键在于日本这些年诸多不顺。

为了给一位思春少女做法事,江户城爆发了世界历史上三大火灾的明历大火,江户城毁于一旦,不仅如此,伊势神宫、大阪城也是连遭火灾,日本这几年各类天灾不断,大水、地震频繁发生,以至于江户和京都都在盛传当今的日本天皇后西天皇德行有亏,所以频频更改年号,以期改运,连续改了三个年号,仍然没用。

日本频发灾难,自然需要大量物资赈灾,赈灾需要粮食布匹等物资,还需要进行大规模的土木工程,德川幕府照例把手伸向了各地大名,特别是外样大名和谱代大名,但这些大名也没有钱,日本的大名需要进行参觐交代,便是每年进行一次前往江户的团体旅游,使得大名们的财政很紧张,而九州、西国一带的大名因为享受生活,不少又欠债累累,如今德川幕府来了一招手传普请(让大名出钱进行工程营造),直接让各藩的财政崩溃。

大名们缺钱,又不敢得罪幕府,除了借贷只能更严重的剥削领民,导致更多人的处于灾难之中,而真正触动大久保忠朝这类人的便是,当各地的灾民嗷嗷待哺的时候,在长崎,那些贪婪的商人还把一船一船的粮食和布匹运送到国外,而科隆敏锐的抓到了这种思潮,引导大久保忠朝发动一起针对长崎,或者说针对中国商人的行动。

在一个月之前,九州各地都出现了一种说法,商人们欺骗了武士领主,夺走了领民的口粮和衣服,运送到长崎,准备卖出海,去换取商人们华丽的丝绸衣服和金银玉器,很快,乡间地头出现了殴打商贾的事件,继而产生了暴乱,长崎之外一片混乱,盗贼四起,而大久保忠朝等人组织的乱民正在冲向长崎。

夺回我们的粮食!

这是日本暴民们的口号,但他们的目标可不只是夺取粮食和布匹等生活物资,隐藏其中的宵小之辈已经准备好了刀剑,准备向唐人屋敷里的中国商人和华裔竖起屠刀了。

长崎,中国使馆。

驻日本公使魏柏年正在联络长崎各地的中国商人向码头集结,魏柏年是国有企业,但是却在远洋航运体系里出来的,是进行洲际贸易的先驱,那也是仗剑行商之辈,魏柏年当年从台北出发,与何文希前往欧洲,又率领船队回来,那是走了一个来回,杀了一个来回,胆略和能力都是不缺的,当他发现长崎内外开始大规模散播不利于商人团体谣言的时候,他就已经警惕起来。

让魏柏年感到庆幸的是,因为日本的闭关锁国政策,所有的中国商人都不得离开长崎范围,大部分人居住在华人为主体的唐人屋敷之中,所以,当城外的探子发现大量暴乱的农民举着锄头喊着口号向长崎围攻的时候,魏柏年就已经命人处置撤退之事了。

合众国在长崎使馆只有三十人的护卫队,也只有手枪燧发枪这类轻武器,但停泊在长崎港口内的中国船上可不止这些玩意,而那些水手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魏柏年毫不客气,直接命人组织水手,控制港口,好在,日本秋收尚未结束,大量船只也没有离开,港口里还有十五艘国有航运公司的船只,这些船只上的水手可是训练有素的。

“记住,命人挨家挨户的去叫,让他们随我们离开,特别是那些有影响力的,不要管财物了,先保住命,告诉他们,损失多少钱,将来老子会让这群倭奴十倍偿还的,钱财还能偿还,人要是死了,血债血偿又能怎么样?”在杂乱的使馆里,魏柏年对手下的吏员们告诫道。

这群人要去唐人屋敷通知华人,要求他们一起撤离的,魏柏年虽然没有经历过马尼拉大屠杀,但合众国开国元老们大部分是从血海尸山中跑出来的,没有人能忘记在马尼拉被屠杀的火海刀光,所以在任何一个国家的使馆都有危难之时拯救国人和华人的义务,这是血脉相连的义务,是同宗同族的义务。

魏柏年是按照预案行事,但他也知道,灾难注定要形成了,因为长崎有超过四万人的华人,还有五千人以上的中国商人、水手,港口的船只注定救不走这么多人。

城外传来了几声枪响,魏柏年有些坐不住了,他披挂完毕之后,发现卫队长跑了进来,说道:“长官,出事了,唐津藩的军队正在向港口进发,超过千人!”

魏柏年一脚踹翻了桌子,骂道:“老子就知道,肯定有倭狗在后面作祟,哼,你不仁我不义!”

说罢,魏柏年骑马出城,一路直奔港口而去,港口已经被合众国的武装人员控制,五千多商人之中大半是水手,动员了一千五百人的武装水手和五百名志愿者,唯一的坏消息是,武器不多,只有一半人拥有燧发枪或者火绳枪,但好消息是船只已经控制住,合众国的商船上就不存在没有火炮的。

卫队长带着五百名装备了火枪的水手挡在了唐津藩的必经之路上,就在港口的一处码头,这座码头是国有公司专用,一艘千吨级大盖伦还未移动走,魏柏年一身戎装,就站在船艉楼之上,他看着一排排站在码头上的日本武士和足轻,拍了拍身边的船长,说道:“你小子有个漂亮的日本小老婆,这老子知道,一会你可别不忍心。”

船长咧嘴一笑:“长官,我还有一个要钱不要命的日本老丈人,这您不知道,如果他在这里,我得把他脑袋塞进这十二磅炮的炮膛里。”

“按照长崎奉行命令,所有唐船立刻靠泊,接受检查,以免带走违禁物品!”一个足轻头大声对码头山列出松散队形的水手大声喊道。

“再次重复一遍,接受检查!”

双方的对峙在继续,但长崎城中不断涌出带着大包小包的侨民、华人,他们携妻带子,哭声震天,向船上的人讲述长崎城发生的事情。

城外的仓库被占领,货物被抢夺,城内的中国商铺也在抢掠之中,乱民们到处抢掠财务,迫害城中商民,夹杂其中的暴民肆意杀戮,针对中国人和华人的屠杀已经开始,大久保忠朝眼瞧着越来越多的中国人逃走,命令铁炮足轻开火。

唐津藩的二百名铁炮足轻用了荷兰火绳枪打出了一轮齐射,但震耳欲聋的炮声忽然从侧面的商船上传来,炮门被打开,火炮甲板上的十二磅炮,露天甲板上的六磅炮开始泼洒霰弹,暴风骤雨一般的霰弹一轮齐射就打死了唐津藩数百人,一阵硝烟之后,魏柏年的命令传来:“上刺刀,杀倭奴,杀一个,赏十两!”

就此,长崎事变彻底爆发,一场新的挑战出现在了李明勋的面前。

章八八 元老争辩

在后世的合众国教科书中,长崎事变一直被冠以长崎大屠杀之类的名字,且被定义为是日本德川幕府针对合众国自由守法商民的迫害和屠戮,但真正了解这段历史的人却知道,并没有这么简单,比如这场被称之为大屠杀的事变中,中国籍商人的死亡人数只有三十五人,如果加上伪装成中国商人的广南、暹罗商人及被针对的华人群体,也不过造成了五百人的伤亡。

实际上这种被冠以大屠杀的事件能上教科书,更多的是合众国的海外军事行动能得到国民的支持,因此常常把一些死亡数量很少的事件称之为屠杀,以更好的干预海外局势,对于这一点,欧洲人习以为常,比如后世历史上著名的波士顿大屠杀,只死了五个人。

长崎事变爆发后,并不是日本乱民包围长崎城进行大规模的屠杀,相反,魏柏年很快从唐津藩武士的嘴里知道,这次事件并非是德川幕府策划的,主要依据在于,除了唐津藩,九州各藩都没有进行动员。

搞清楚状况之后,魏柏年当晚便是以中国公使的身份对所有的中国商船进行军事管制,并且授权水手们强征所有的日本商船和水手,而对于其他外籍商船则予以放行,而在此之前,魏柏年已经向大本营和济州岛的北洋战区求援。

当晚后半夜,魏柏年亲率一支八百人的武装队冲入了长崎城,控制了主要街道和长崎奉行所,宣布对这座城市进行军事管制,然后命令城中所有的中国人和华人向码头撤离,而码头的船只则将其先带到长崎港最近的五岛暂时安置,第二天华人自卫队和中国商人志愿队组建,控制长崎的武装力量达到了四千人,虽然枪械不足,但大炮却很多,直接放在路口装满霰弹阻击。

日本的暴民很快被镇压,唐津藩与周边的两个谱代大名重新组织了两千五百人的军队围攻,但遭遇了失败,长崎事变发生的十天后,北洋舰队就赶到了,可惜,北洋舰队指挥官只带来了战舰,没有带陆战队,因为他得到的情报只是长崎发生骚乱,商船需要护卫。

但舰船上还是有随船陆战队的,舰队里的水手也不缺少武器,北洋舰队司令官宋罗峰派遣一千人上岸支援魏柏年,魏柏年是宋罗峰的堂外甥,配合倒也得当。

中国人控制长崎城的消息很快传开,九州和本州的一些大名开始集结部队汇聚而来,但也有一些大名,比如岛津藩故意找借口迟缓出兵。

大本营,元老会议室,元老们因为突发的长崎事变已经被紧急召集起来,这一次元老会议中多了阿海和马东来两位年轻的角色,李明勋今年初就召集了他们前来大本营述职,按计划,先工作适应一段时间,继而接管执政总院。

“北洋舰队送来的消息是,在日本军队完成合围之前,所有人已经完成撤离,舰队已经隔绝了五岛和九州之间的联络,魏柏年正在联络各方船只,将侨民运送到大本营安置。”阿海向众人介绍日本的局势,简单总结了一下。

桌上摆着报纸,头版头条都是关于日本的,屠杀、大屠杀之类的字眼充斥着人们的眼球,李明勋问道:“舆论情况如何?”

“整体的舆论是要报复,但这是元老院尚未有决断的情况下,这逼迫我们尽快拿出决策来,国内的商人阶层正在引导舆论,有些人主张战争报复,有些人主张外交协商,但都要求介入日本。”马东来说道。

元老们很清楚,合众国进行海洋贸易的商人或者商业组织,三分之一与日本有贸易往来,不然日本也不会是合众国第一贸易伙伴,无论是战争还是外交,这些商人都不想失去日本这个贸易伙伴,目的都还想继续做生意以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最担心的是,合众国与当年的葡萄牙、西班牙一样,就此退出日本。

“出岛的荷兰人呢,他们现在如何?”林诚随口问了一句。

阿海道:“在事件发生后,长崎奉行派人保护了出岛的荷兰人,但是据我们的情报,荷兰人一个没死,而且所有的高层提前都离开了出岛,说是去外海垂钓。”

“显然,这件事与荷兰人有关,元首阁下猜测的没错,荷兰人不仅与满清结盟,还想在日本方面给我们找麻烦,或许他们希望我们与日本德川幕府发生全面的战争,这样我们就要面临日本和满清两个陆地敌人,给海洋方面的荷兰人更大的机会。”西蒙斯拳头敲打着会议桌,发表自己的见解。

即便没有证据,但是李明勋认为西蒙斯的猜测很准确,这也是关键所在,到底要不要介入日本,何斌是个日本通,在这方面最有发言权:“西蒙斯阁下,或许是荷兰人挑起这场争端,但是否介入还是要看日本德川幕府的态度,我建议派遣使团前往日本,最好是由元老带队,直接去江户,找德川家纲将军谈,我或者林河元老带队,尽可能的避免冲突。”

“说的没错,如果德川幕府愿意解决争端,并且可以恢复以往的贸易,甚至只是部分恢复,我们就能给国内的商人一个交代。”林河赞同道,何斌长期担任驻日本商业代表和公使,林河主持过与德川幕府,关于虾夷地的谈判,面见过征夷大将军,这二人有一个出马足够决断了。

“你们的意思是避免与日本的战争?”李明勋看向众人问道。

西蒙斯、林河、何斌、高锋等元老纷纷点头主持,高锋与西蒙斯的态度很坚决,理由也简单,西蒙斯的海军舰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南下与荷兰人开战了,高锋也知道,他的陆军,特别是北洋战区将会在明后年展开与满清的决战,光复故土,解放全民族,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

军人们的想法比较简单,林河等人则是希望对国内有个交代,用战争手段使日本屈服是一种交代,但代价太大,用谈判恢复以往的状态也是一种交代,在目前这个形式下,他们更想用后者来解决。

其余几个元老,潘学忠、钱锦都不太擅长这方面,所以没有明确的态度,而执掌行政总院的正副手,林诚和许长兴则还在犹豫,并未有明确态度,或许他们还没有权衡好利弊,李明勋直接看向阿海与马东来:“你们呢,怎么想?”

这两位是李明勋培养的,合众国第二代执政班子,这方面,元老院取得了共识,所以他们绕不过这个问题,必须表态。

马东来是新晋元老,一直在澳洲,资历浅,人脉不广,不太敢表态,阿海就不同了,人脉与威望都不缺,更重要的是,这个李明勋一直坚持不懈培养的学生从年轻时就展现出自己的魄力了。

阿海沉吟片刻,语出惊人:“我的意思,发动一场针对德川幕府的全面战争,把解决冲突和打开日本国门结合起来,一举两得,一劳永逸!”

“这这没必要吧,这个当口,我们要尽可能避免战争,而且长崎事变很有可能就是荷兰人给我们挖的坑,目的就是让我们被日本牵制,我们可不能上当!”西蒙斯当即说道,他是个直肠子,话也快,其他人顾及阿海的身份,皱眉不语。

正如西蒙斯猜测的那样,马特索尔科就是希望让日本成为合众国的战争泥潭,因为马特索尔科清楚的认识到,这一次与合众国的战争将是生死之战,不像上次,还有谈判的余地,而马特索尔科不认为满清能让合众国使出全力,因此再为合众国寻找一个重量级对手至关重要,但马特索尔科弄错了一件事,那就是荷兰在日本的能量很小,而日本又是一个闭关锁国的国家。

荷兰在日本只有长崎外海的一个人工小岛,一般情况下,荷兰人都不允许上九州岛,其与日本的交往也就是面见长崎奉行,至于德川幕府,荷兰人很少见面,也没有多少影响力,所以当马特索尔科派遣科隆去日本的时候,科隆就明说了,别说说服德川幕府了,他连见到将军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更关键的是,日本是个岛国。

这限制了科隆必须秘密行动,不能让合众国联想到是他们在挑拨,否则,就会索性不开战,毕竟日本也没有能力派遣军队出海,合众国一心想要避战是可以轻易做到的,而合众国在日本只有长崎一处利益,再大的损失也不过如此,因此科隆与大久保忠朝合作,他们的计划是挑起暴民作乱,趁机对长崎的中国商人和华人进行大屠杀,如果成功了,在马尼拉屠杀中逃出来的元老们以及对这段历史熟悉的合众国国民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当陆军开赴日本的时候,战争规模就不好控制了。

这就是科隆能做到的极限了,而且如果日本与合众国有意愿和平解决,那么荷兰也没有任何办法,所以西蒙斯等相信,只要合众国想避免这一战,肯定能避免,为什么要主动跳进坑呢,还全面战争,这是嫌荷兰人挖的坑不够深,自己再挖一挖吗?

幸亏阿海是开国元老,而且与元首和执政有难以磨灭的关系,不然肯定有人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荷兰人的卧底。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下来,说道:“理由,阿海,你的理由呢?”

阿海站起身,问道:“诸位元老,我想问一句,为什么要反对对日本的全面战争呢?”

这理由就多了,西蒙斯要说话,高锋也有意见,但林诚拦住了他们,让他们说,能说出一大堆来,林诚清了清嗓子:“归根结底就两条,第一浪费时间,第二浪费钱,当然,本质上还是浪费钱,你们说,对吗?”

高锋与西蒙斯相互看看,细细一想,他们满肚子的理由汇总起来还就是在钱上!

所谓的钱就是资源,合众国从两广会战后,就一直有意的留存战争资源,无论经略西南还是光复东南都没有出全力,所以合众国是不缺钱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拖下去会积攒更多的钱,实际上,从今年开始,每拖一年,合众国积攒的战争资源就相当于减少八百万两白银,原因很简单,合众国扩军了,规模太大,目前的财政根本养不起这样一支军队,所以只能寅吃卯粮。

因此,即便因为海军发起海上攻势,明年东南方向防守,那么后年也要尽快开战,通过光复领土,清算士绅,以战养战,这样才能滚雪球下去,所以浪费时间就是浪费钱,而对日本展开全面战争,本身就是极为耗费钱粮的,按照西蒙斯等大部分元老的理解,明年不打日本,少了八百万,打了日本,还不少一千万,若是打两年,这些年的积攒全赔进去了,拿什么进行民族解放,光复中华故土呢?

“两位将军,我想再问一句,如果我们与日本不爆发战争,明年会展开民族解放计划吗?”阿海又问道。

高锋说道:“极大可能是不会的,对满清总决战之前,最好肃清海洋。”

高锋这话说的算是实诚,海军对付殖民者的联合是绰绰有余的,但剿灭了舰队,不代表剿灭海盗船,要先剿灭舰队,再攻克这些海上敌人的港口和城堡,特别是在马六甲以东的所有据点,这样,即便是荷兰人玩官方海盗战术,在没有港口支持下,效率也很低,而一切顺利,海军和陆战队也需要一年的时间,如果明年强行开战,海外领地的资源大规模向战区汇集,荷兰人发动海盗袭击战,损失肯定惨重,毕竟没武装或者少许武装的商船才是主力,更可怕的是,明年的西南季风季节,大量的海外军团向大本营季节,如果这些运兵船被袭击,那就是几百人几百人的伤亡啊。

正因如此,即便要和荷兰人开战,元老院也是宁可明年损失八百万,也要把先海后陆,而不是同时展开。

阿海听完高锋的回答,说道:“您的答案正是我需要的,元老们,先生们,请各位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将向各位证明,对日战争不是对我国实力的消耗,而是一次实力的跃升,也就是说,我们没有中荷兰人的圈套,相反,荷兰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今儿我生日,先悄咪咪的更一章

章八九 达成决议

“这舞台早晚属于你,阿海,在元首的领导下,你比我们更有表演的空间。”高锋正色说道,严肃之中,李明勋却是笑了,他叫来了侍从官说道:“切些水果来。”

“不要那么严肃,高锋,都是自己人,我们当一回吃瓜群众,看阿海表演,阿海,请开始你的表演吧。”李明勋笑了,他笑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终于认定的一件事,那就是选择阿海作为第二代执政,没有错,因为他的计划也是,发动对日本的全面战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元老院的气氛很融洽,但是随着议员观政、议政制度的出现,元老院变的僵化而严肃,但今天是秘密会议,只有元老,没有议员,可以轻松一些。

阿海坐在那里,首先问道:“西蒙斯,你感觉海军什么时候可以消灭敌人的舰队?”

西蒙斯提着一块西瓜正要当吃瓜群众呢,不曾想阿海又问了自己,他不满的说道:“要不是倭寇闹这么一出,我的舰队或许此时已经把荷兰人的主力消灭在巴达维亚港口了。”

阿海笑了:“西蒙斯,你错了,很快你就会收到消息,宿务、三宝颜、巴达维亚、班达、马六甲、加勒港,所有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西班牙的港口,你都找不到一艘敌人的主力舰和大型武装船,你根本没有和敌人决战的机会。”

“这怎么可能,难道荷兰和西班牙人会藏起来?”西蒙斯摇摇头。

阿海说道:“肯定是这样的,满清、日本和荷兰,这三个敌人中,优先度最高的就是荷兰,这一点,你知道,我知道,马特索尔科肯定也知道,先海后陆是我们一贯的战略,而我们的元首一贯主张先发制人,马特索尔科不会让你把他的舰队堵在港口里的。你们要知道,对于荷兰人最有利的就是我们同时与满清、日本、殖民者三方交战,而在这方面,荷兰人是最倒霉的,他必须最后参战才有机会,必须是我们在陆地上陷入泥潭之后,不然,舰队随时南下干掉荷兰东印度公司,这也是为什么马特索尔科上蹿下跳,本身却没有任何行动的原因。”

李明勋也这么想,确定荷兰与满清合作是从英国人诺顿嘴里得知的,之所以会从这种途径得到消息,而不是情报途径,是因为荷兰人一直没有做什么挑衅或者准备战争的行为,实际上,按照诺顿的说法,法国与丹麦的武装船,明年才会赶到。

想想也是,如果荷兰人在今年就开始集结舰队,动员军队,那么即便李明勋没有发现马特索尔科的阴谋,也会先南下干掉荷兰人,再说对满清的战事,因为知道舰队不好打赢,所以马特索尔科秘密行动,一点不露痕迹,东印度公司的武装船还是以生意为重的样子,想要瞒天过海,等合众国陷入泥潭,再集结出战。

“西蒙斯,你虽然在秘密集结舰队,但是船坞里维护的战列舰全部下水,北洋、江南、吕宋等舰队的重巡全部抽调,这么大的动静,荷兰人不会不知道,就算不知道,他们也希望等陆地和日本方面开战之后再动手,你摆出了一副舰队决战的架势,马特索尔科该如何接招?

他可是只老狐狸,集结五国舰队都没有把握战胜你,现在仓促集结部分荷兰和西班牙船就可以了吗?你这一拳太重,马特索尔科接不下,他只能让所有的舰船藏起来,让你一拳打在棉花上!”阿海笑道。

西蒙斯愣住了,放下水果,而乌穆说:“他藏起了舰队可藏不住港口,可以先打港口。”

马东来笑了,附和说道:“乌穆将军,您觉得可能吗,如果先歼灭其舰队,海军陆战队就可以和陆军一起,一起进攻所有据点,但马特索尔科把舰队一藏,你就只能一个一个的敲,西蒙斯阁下可不会把舰队拆分,那是要被各个击破的。”

“那依着你,怎么办?”乌穆问道。

马东来说道:“那就不开战,我们也把舰队藏起来。”

“不开战?那不是错失良机?”当下便是有人问道。

阿海说:“如果贸然开战,我们找不到敌人主力舰队,只能去打据点港口,而荷兰人就可以发动袭击战,得不偿失,相反,按照东来兄所说,不开战,藏起来我们的舰队,荷兰人也不敢随意开战,那明年的西南季风季节,我们就可以安然从海外领地调遣兵马和资源,完成大战前的大集结,何乐而不为呢?”

一群人正讨论着,一个人敲门而入,元老们以为是侍从官进来收拾桌上的残局,不曾想进来的是穿着军服的统帅部情报参谋,神色颇为焦急,递给了李明勋一份红头文件,走了出去。

李明勋看了一眼,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文件被传阅了下去,是安全局的情报人员从宿务送来的情报,说是大约一个半月前,西班牙的菲律宾都督区的宿务舰队以出战棉兰老岛为名出航,带走了所有主力舰艇,但情报人员走遍了棉兰老岛,没有找到西班牙人与当地土著的战争,而宿务舰队‘消失’了。

显然西班牙人把主力舰隐藏起来,这印证了阿海对于殖民者联盟的判断,虽然巴达维亚等地还没有消息传来,但以此推测的话,荷兰的舰队也会如此,西蒙斯看后,叫来的副官,下达了舰队进入最高戒备状态的命令,西蒙斯可不是鲁莽之辈,纵然阿海的猜中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了,他也不敢露过百分之一的可能,谁敢保证殖民者舰队不会集结起来偷袭基隆军港的大舰队呢?

值得李明勋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是因为他也没有想到荷兰人会这么做,隐藏舰队而秘不宣战,李明勋很清楚,对**联盟的殖民者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合众国与其他对手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再动手,以免提前露出凶相被一网打尽,他也知道,合众国海军的集结不会完全保密,而李明勋站在马特索尔科的角度去想,他认为最佳的局面就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在大舰队南下之前,提前动手,先突袭印度洋舰队。

统帅部也是如此想定的,所以李明勋在返回大本营之前,命令新扩编的印度洋舰队进入戒备状态,不许再与商船混合使用港口,派遣小型舰船在外警戒,由海军,而非海岸警备队控制槟城港的主要航道,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看来,荷兰人另辟蹊径,选择秘不宣战的策略,只要舰队不暴露,合众国也不会贸然宣战,拖下去,合众国损失会很大,早晚会与满清全面开战,那个时候,殖民者的联合舰队就有很大的取胜空间了。

每个元老都知道这份情报的分量,也更加认可阿海的战略眼光。

“其实,在海洋方向维持避战策略,对我们也并非失去先机,明年安全的海洋环境可以让我们从容的调遣兵力和调配资源,而目前的态势是,明年的秋季以前,我们是无仗可打的,也就是一年的空窗期。”阿海随口说道。

荷兰人的避战策略目的是让陆地方向先开启,但至少也要等到其他海洋盟友和回航欧洲的船只返回东方,因此海洋方向,很大程度是不会开战的,而到目前为止,东南西南两大战场也是安静的,西南好说,双方都在积蓄力量,也没有得到充足的兵力和资源,谁也奈何不了谁,但东南平静则是满清也在避战,至少统帅部认为,今年满清还是会发动秋冬攻势的,但如今的前线,钱塘江一面宁静。

如此,明年是一个坎儿,满清、荷兰与合众国的实力都会达到巅峰状态,大决战不可避免。

“阿海的意思是,借着这个空窗期进行与日本的战争?”林诚问道。

显然,这正是阿海的计划,这也反驳了反对方的一个重要观点,进行对日作战是浪费时间。与其一年什么都不干,不如打一下日本呢。

高锋问:“好吧,时间上不是问题,但是阿海,战争资源呢,日本是一个拥有近三千万人的大国,虽然实行分封制,但德川幕府对全国都拥有凝聚力和控制力,消灭这样一个强盛的国家,所需要的资源是海量的,甚至不亚于与满清进行一场全面的陆地决战,而且我不认为一年可以做到。”

“您说的没错,但我们不需要消灭日本,虽然是全面战争,但我们的目标却是有限的,这场战争的意义在于向日本德川幕府展示我们的实力,也就是战胜对手而非消灭对手。”阿海说道,见高锋神色舒缓后,他又说道:“对日作战目标有三个,第一,让日本承担长崎事变的一切责任。第二,打开国门,扩大对外开放。第三,赔款!”

这三个目标提出来,一片哗然,阿海继而解释道:“各位前辈可不要忘了,长崎事变并非德川幕府本意,或许他们乐于看到这种事。也就是说,日本不是**联盟的一员,他们只是被荷兰人利用罢了,这就导致日本与满清是有区别的,满清自知失败的结果是灭国,所以会竭力死战,而德川幕府则不会血战到底,或许此时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要面临战争,这给了我们快速击败日本的可能。”

说到这里,乌穆倒是站出来支,乌穆道:“实际上,我倒是感觉日本是一个很容易战胜的对手,这个承平半个世纪的国家,军队战斗力肯定很弱,而且这是一个岛国,还是一个国土狭长的岛国,这个国家绝大部分的人口和城市都分布在沿海五十里之内,而且陆地交通非常不便,凭借海军的运输能力和陆战队登陆能力,除非日本能武装起四百万人的军队,不然根本无法拒绝我们上岸,而日本显然没有这个能力,顾此失彼是必然的。”

马东来笑着说道:“日本还是有一个非常富裕的国家,这个国家有丰富的金银矿,又一直限制贵金属出口,大量财富聚集在国内,如果我们能战胜这个对手,并且提出合理的条件,那么我相信,我们肯定能获得一大笔的赔款,即便只是三千万两白银,也是巨大的收获,几乎相当于清算半个江南呀。我想这也是阿海阁下说的,对日战争是我们实力的一次跃升。”

西蒙斯问:“如果德川幕府坚持不赔款,战争到底呢?”

“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西蒙斯将军,封建王朝在失败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妥协,别说些许钱财,领土、和亲都是最好的选择,即便复仇也是渡过难关之后。日本又不是**联盟的一员,他们坚持下去能得到什么配合?是荷兰人能歼灭我们的舰队,还是满清能把二十万大军增援到日本?”阿海说道。

马东来道:“不投降不赔款其实也没什么,正如乌穆将军说的,这个国家的富庶地区都在海边,而他们的军队顾及不过来,让陆军和陆战队登陆去抢去夺也就是了,日本现在是一国一城,财富聚集程度很高的,日本的城很高大,不防重炮,应该很好抢,抢个一两年,应该也能抢几千万两。”

李明勋心道,马东来依旧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他无奈摇摇头,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顾忌的。”

西蒙斯摇摇头,这场战争对海军没有什么损失,日本的水军不强,海军只需要派遣几艘重巡就可以,担当主力的是桨帆战舰,那本就不属于主力舰队,高锋同样是如此表情,但他心中知道,这场仗,应该与自己无关。

李明勋道:“既然如此,由阿海代表元老院总裁对日一切事物,合众国所有军队中,除却东南战区,由你随意调遣,上将以下将领听你差遣,至于外交和联络问题,何兄,还是你来吧,担当阿海的副手。”

显然,李明勋要借此机会来培养阿海,而何斌对日本很熟悉,最适合担当副手了。

元老们对此还是比较震惊的,这样一场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又有政治因素在里面,大家以为李明勋会亲自出马呢。

章九十 幕府的善意

江户城。

两年前的大火烧毁了这座城市的精华,重建工作在进行着,象征着权力的本丸之中,如今的日本德川幕府的首脑们齐聚在第四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纲身边,商讨着关于长崎事变如何处理。

德川家纲只有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时间,但身边的人却都是老成持重的,大多还是上一代将军留下来的老臣,其中位于左手边的是会津藩主保科正之,虽然名字与德川家族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却是德川二代将军的三子,德川家纲的亲叔叔,也是三代将军的托孤重臣。

右手边则是辅佐将军的大老酒井忠胜,也是先代将军留下的重臣,统辖幕府中的所有事物,而其余则是几个老中,松平信纲,阿部忠秋等,正是这些人辅佐年幼的德川家纲接手了将军的职位,并且结束了前三代将军的武断政治,让日本逐渐走向了文治。

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了一沓厚厚的文件,是关于此次长崎事变的调查报告,实际上是用不着这么多介绍的,但德川幕府的核心领导们因为闭关锁国的国策,对国外了解乏然,报告中出现某个名字,某种事物,往往需要大篇幅来介绍,而引用的资料也多来自三种,《华夷变态》、《唐船风说书》、《阿兰陀风说书》,第一种介绍的是大陆局势,第二种则是关于合众国和南洋地区,而第三种则是与荷兰有关,阿兰陀就是荷兰的意思。

“这些唐人实在该死,竟然杀戮作孽如此多,导致我国近万人死伤,必须强硬待之!”将军德川家纲年轻气盛,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让这座房间里嗡嗡作响,而他身边的多是六十岁左右的老臣,听到如此大吼,不由的一惊。

“死的多是发动一向一揆的乱民,不足为虑。”老中松平信纲淡淡说道。

“若是不重重惩戒,有辱国体,当年若是有岛原之变,诸如佛郎机那等邪教如何清除的?”家纲挥舞起了拳头。

保科正之无奈的摇摇头,年轻的侄子实在是太冲动了,他说道:“那殿下以为该如何惩戒?把所有和唐人做过买卖的商贾杀掉,还是把穿中国丝绸,用南洋香料的武士灭族?”

德川家纲一时无语了,他很想报复,但又能如何报复呢,他想杀的中国商人已经全都撤离的,能报复的唐人也都撤走了,能报复的对象只能是日本本国人,难道还能派遣兵船前往台湾不成?

对于台湾,日本人并不陌生,还曾与荷兰人争夺过那里,但德川家纲更清楚如何合众国海上力量的强大,在几本风说书中,德川家纲都见过某种被叫做战列舰的强大兵船的绘图,正是这种超级战舰,把所有泰西来的夷人打了一遍,甚至连荷兰人都失败了。

“好了,说正题吧,长崎奉行问,是让中国人的使者来江户,还是我们派遣代表去长崎。”一直没有说话的大老酒井忠胜说道。

“还是派人去长崎吧。”德川家纲说道。

江户的重建工作还没有完成,到处都是工地,爱面子的德川家纲可不想让中国人看到自己的狼狈,这个时代的日本已经不似隋唐时代对中国畏服和谄媚,但尚未建立起对中央之国的信心,虽然在德川幕府看来,连皇帝都不存在的合众国算不得中华正统,但总归是华夏后裔,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一个普通人不会介意一个亿万富翁来九十平米的家里拜访,但总怕住着一百三十平房子的亲戚说三道四。

“那长崎之变,谁负责任?”老中松平信纲问道。

德川家纲道:“杀几个暴民也就是了。”

“这恐怕不解决问题,殿下,中国炮舰已经炮轰了长崎城,而长崎奉行的消息是,仍然有炮舰在外海行动,中国人要的可不是敷衍。”松平信纲连忙强调道,如今幕府之中,将军和保科正之肯定是不会去长崎的,酒井忠胜年纪大了难以出行,倒是他,不仅比酒井年轻,而且还曾经参与镇压岛原之乱,放逐葡萄牙人,限制荷兰人,对外交往有经验,出了长崎事变这等事,怕谈判的差事要落在自己头上了,如果幕府不拿出点诚意来,松平也没有把握料理此事。

“殿下,还是让大久保家负责吧,这本就是他的责任。”保科正之劝道。

德川家纲冷着脸:“好吧,就让忠职让忠职担起此事来吧。”

“殿下,事变发生的时候忠职在江户呀。”松平信纲急迫说道,却被保科正之阻止了。

大久保忠朝是德川家纲的侧近,按照参觐交代制度,作为唐津藩的继承人的忠朝和现任藩主的大久保忠职要交替出现在江户城中,而年轻且充满武士风采的忠朝与家纲志同道合,二人感情甚笃,等到这群年迈的家臣团退休之中,大久保忠朝肯定是重要一员。

“信纲君,你难道让我放弃儿时的伙伴吗?让我放弃一个志虑忠纯的武士吗?”德川家纲恳切问道。

大久保忠朝不仅是将军的朋友,未来的家臣团成员,更是得到德川幕府承认的人,武士中的武士。但松平信纲仍旧在坚持:“忠朝并非纯粹的武士,只是一个以下克上的小人!”

“对!”几个老中纷纷赞成道。

大久保忠朝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幕府授权的,纵然他的出发点得到了幕府高层的认可,但他是擅自行动,不过坐在首位的两人没有直言出声,表示赞成,考虑到忠朝与将军的关系,及二人对于武士阶层腐化的不忍和痛心,还有今天将军的反应,二人不得不揣测,或许忠朝的所作所为是得到了将军秘密许可的。

许久之后,酒井忠胜说道:“殿下,唐人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大久保忠朝。”

“那就让他们来吧,德川家的男儿何惧这些商贾末流!”德川家纲忽然爆发,拔出了身后的刀,但一向定力超过老僧的酒井忠胜却是跪在中央,磕头说道:“殿下呀,我们需要和平的解决这件事啊,长崎未变,日本古井无波,长崎惊变,已经是淤泥上涌了呀。”

长崎事变之后,德川幕府派遣各方人马前往,甚至还委派了寺庙、忍者之流,几个月调查下来,发现了许多隐藏在歌舞升平中的危险,长崎事变后,中国商人和华人撤走了,但与这些人关系密切的商贾却没有撤走,在长崎,幕府抓捕了很多的商贾,而这些商贾又招供了很多情报。

原本,幕府以为这些商贾顶多是走私、逃税之类的小罪,通过收拾他们,狠狠打击一下通过借贷要挟武士的商贾们,但抓起来一审不要紧,更多污泥翻了起来,不少日本大名,特别是聚集在本州西部和九州岛上的外样大名与合众国之间也有秘密往来,仅查清的就有岛津藩、毛利藩、细川藩、前田藩,这还只是西部的大名,而众所周知的是,因为虾夷地的租借,对马岛的一地两属,松前藩和对马藩也与合众国来往密切,与之靠近的,比如仙台藩也早早参与到走私之中。

走私武器,而且是最为幕府忌惮的火枪和红夷大炮,这简直就是造反,实际上,合众国并未如此挑衅日本,一直以来,合众国都希望稳定与日本的经贸关系,即便草业初创时期与岛津藩的武器贸易和铁制品走私,也逐渐结束,当然,合众国一直通过情报和商业维持着与外样大名的关系,那些武器走私都是商人私下行为,合众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个时代的商人就不存在没有火器的,日本幕府有限制金银出口量,通过走私贸易拿到外样大名手里的金银是很暴利的买卖。

不管合众国有意为之,还是故意放纵,通过长崎事变,幕府已经知道了此事,无论将军如何雄心壮志,但幕府却知道招惹一个海上强权是多么恐怖的事情,要知道,日本只是闭关锁国,并未迁界禁海,日本这个国家多山地,如今的国家又分部在三个主要大岛上,沿海的航运至关重要,而在十年前,幕府与占领琉球的郑藩发生冲突,几次海战都是失败,郑藩一度派遣舰船前往濑户内海抢劫,让幕府彻底认识到,惹到一个不能战胜的海上力量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幕府上下没有人敢一边与合众国交恶,一边对付国内的不稳定因素,这就是逼迫这两者联合起来,所以幕府上下迫切的向解决长崎事变,继续两国友好,继而解决国内的问题。

但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国之间的友好也不是一方能决定的,幕府至少不知道的是,合众国已经将之视为了提款机,不大捞一笔是不可能的。

德川家纲只是年轻,却不是傻瓜,他的雄心壮志也不过是再发动对于外样大名的清理战争,然后利用这场战争重塑武士阶层灵魂罢了,以免其堕落腐化下去,他知道酒井忠胜的意思,问道:“您认为,我们要付出什么?”

“首先要让忠朝承担起责任来,合众国已经掌握了证据,这是不可避免的。其次对受损的中国商人进行一定程度的赔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取消长崎对外口岸,在江户重开口岸。”酒井忠胜早有腹稿,回答的很快。

“江户开埠?”家纲严肃起来。

“殿下,江户为我德川氏精华所在,军民一心,实力聚集所在,开埠在此,再难有内贼外鬼作祟,而对于唐人来说,江户之繁华岂是九州一隅之地可比?而借着改换通商口岸,还能重新制定规则,此次长崎事变,若无数万住宅唐人相助,区区几千来航唐人,如何能挡九州七藩围攻?”保科正之也是说道。

这意思就很明确了,用江户开埠这只香饵引诱合众国上钩,未来在慢慢收紧对外开放政策,至少长崎那等几万唐人聚居是不能再出现了。

“松平君,你认为合众国能否同意这些条件。”家纲问向松平信纲,松平信纲重重点头:“若中国人不同意,臣下也唯有切腹谢罪了。”

德川家纲纵然有万般不甘心,此刻也只能忍耐,他说道:“他日我定报此仇!”

唐津城。

新年的到来根本没有给这座山城到来任何一丝的喜悦,城中的气氛好似盘旋在城市上空的乌鸦叫声一样的压抑,在长崎事变中,唐津藩战死了六十四名武士和多达七百人的足轻,而损失的领民更是不计其数,丧葬事宜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即便今日,人们仍然没有忘却亲人死亡带来的伤痛。

松平信纲赶到的时候,满城仍然是哀伤,走进藩主的本丸,看到的是先一步赶到控制局势的大久保忠职和列坐在两侧的家臣。

“忠朝呢?”松平信纲问道。

大久保忠职脸上闪过一丝哀痛,他打开了面前的一个盒子,露出了一个人头,正是大久保忠朝,他的脸上是安详,大久保忠职道:“在接到将军的信件时,他就切腹了。”

即便只是养子,此时的大久保忠职仍然痛哭不止,松平信纲微微俯身:“忠朝殿下是为武士而死,是为将军而死,他的死绝对不是樱花的落下,而是信念之种的重生!得罪了,忠职殿下!”

说罢,松平信纲让人拿走了箱子,大久保忠职潸然泪下,说道:“那里面应该是我啊,应该是我。”

“您与忠朝殿下都是真正的武士。”松平信纲安慰道。

许久之后,大久保忠职说道:“臣下请以忠朝之子继承我唐津一藩,请松平殿下代为转呈!”

松平信纲知道这是大久保忠职对忠朝的愧疚,希望继续维持忠朝一脉的继承权,松平信纲说道:“将军殿下早有示下,让其子转封佐仓。”

从九万三千石唐津转封到十一万三千石的佐仓,这是一种恩赏,却也是让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大久保忠职擦了擦眼泪:“我子之仇,此生难报了!”

章九一 倒幕联盟

松平信纲在唐津城得到了最后一件的谈判必需品,启程前往了长崎,按照松平信纲的计划,他可以在长崎找几个商贾,联络到外海的合众国官方,继而进行谈判,但结果让他失望了。

联络是很顺利的,而且联络上的人层级也够高,是中华合众国海军北洋舰队司令宋罗峰中将,但宋罗峰给出的答案让松平信纲惊讶,在合众国中,除非得到特别授权,否则军人不得参与政务,特别是外交谈判,宋罗峰提出,可以给松平信纲安排一艘快船前往大本营。

松平信纲接受了宋罗峰的安排,得以直接前往了台北,而在松平信纲犹豫的时候,消息早先一步递了回去,宋罗峰的本意是让大本营提前有个准备,但问题就出现在了第一艘快船上,这是一艘济州到台北的四桅飞剪船,是一艘邮轮,临时被征召来的,操船的都是普通水手,这些家伙在到达台北的第一时间就把日本使者要来大本营的消息卖给了报社,导致松平信纲赶到的时候,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上万台北的学生、职员聚集在码头,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已然准备好了。

幸好大本营也得到了消息,没有让松平信纲靠港,而是前往基隆军港,然后乘坐马车到台北,为了让群情激奋的群众泄愤,海军只得把从长崎抓到的一些唐津武士重新从码头押送到海军监狱一遍,让人们群众过了一把瘾。

来到台北的松平信纲被送往了酒店,和其随从一样被专人保护起来,两天的时间其一直在酒店呆着,一直等到阿海从台南返回了大本营。

松平信纲不允许出酒店,但是其随从在穿合众国服饰的情况下可以随意进出,松平信纲希望他们能打探一些消息,而且不要是民间的风言风语,松平信纲还给每个外出的随从三十两中国银圆作为经费,随从们效率很高,花费却很低,一个银圆就把某个茶馆里所有类别的报纸全都带了回来,还被人嘲笑为傻瓜。

一直到这个时候,松平信纲才见识了什么叫做报纸,以前他只在《唐船风说书》上见到过这两个字,因为唐船风说书总是会引用报纸上的消息。

所有的报纸上依然报道着四个月前发生在长崎的事情,报道上连篇累牍的介绍着长崎大屠杀的惨状,上千房屋和店铺被烧毁,两万人被杀,数以百万计的商品和财产被抢掠或者损害,这些数字不仅模棱两可,而且还是运用了春秋笔法,两万多人死亡是真的,但其中中国商人和华人只有占百分之一的事实却被掩盖了,松平信纲这才明白,为什么港口码头那么多想要天诛自己的人。

阿海从台南陆军大营回来,与松平信纲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的会谈,双方不欢而散,松平信纲仅仅出示了大久保忠朝的脑袋,其余条件都没有来得及提,他只是在反驳合众国的条件。

对长崎时间负责,承认一切错误,由日本天皇和德川家纲二人一起书写国书向合众国道歉,所有参与长崎事变的武士、奉行一律切腹。

赔偿合众国商民及在日华人的一切经济损失,共计三千二百万元,并且将长崎列为华人自治城市,撤销幕府在长崎的一切官方和军方机构,在长崎城周边五十里范围内不允许驻军。

向合众国开放江户、堺、仙台等共计九个通商口岸,放弃对货物的行政定价权,全面解禁金银出口限额,不限制日本人出国及日侨归国。

大的条款只有三个,其余林林总总的条款多达四十余,而这些没有一个是松平信纲可以答应的。

松平信纲拂袖而去,选择返回日本,在其登陆长崎之前,随行护送的一位外交部官员向松平信纲递交了中华合众国元首签订的宣战书,正是开启了第一次中日战争。

因为已经宣战,松平信纲担心会在濑户内海遇到合众国的船只,因此选择骑马赶往江户,但从西国登陆本州岛之后,松平信纲就感觉到了很多不同,越往东道路越是清冷,原本繁忙的商路上人越来越少,而且从东往西来的根本就没有,松平信纲是战争年代走来的,他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了。

到了京都一带,这里几乎领地要么属于德川宗家,要么属于御三家,而路边的村落已经很少看到精壮男子了,这些人云集在领地的城市之中,松平信纲终于确认,幕府在准备战争,自己离开不到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呢?

沿途的领地的德川家族的家臣、旗本都只是得到将军命令,让其向京都和江户等地集结军队,筹集粮草,具体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领主们猜测,可能是要讨伐长崎,但松平信纲知道这肯定是假的,长崎没有合众国的人了,领主们如此猜测只是他们孤陋寡闻罢了,如果讨伐合众国,也应该是聚集水军,陆军集合有什么用呢?

抵达江户城的时候,松平信纲看到了一个无比狼狈的城市,这里似乎又遭受了火灾,而且不仅于此,从一些屋敷遗址留下的大坑来看,还有爆炸,城中的建筑至少有半数再次被焚毁,与上一次火灾不同的是,这次焚烧的地方遍布全城,显然是有人蓄意纵火。

松平信纲在老中阿部忠秋那里得到来的确切的消息,在松平信纲离开之后不到十五天,江户城再次爆发大规模的骚乱,城内与城下町起火点多达三十余处,另有人投掷爆炸物,用铁炮攻击,大骚乱持续了一个晚上,火灾更是用了三天才扑灭,当一切结束的时候,幕府才得到消息,不少在江户城当人质的大名、大名妻子和嫡子趁着躲避火灾的名义,逃出了江户城,不知去向。

逃走的大名有岛津藩(605万石)藩主岛津光久及其妻子亲随,长州藩(37万石)藩主毛利纲广及其妻子亲随,熊本藩(54万石)细川纲利及其妻子亲随,福冈藩(412万石)藩主黑田光之被捉,其妻子逃走,亲随被诛,佐贺藩(35万石)藩主锅岛光茂及亲随逃走,其妻子被捉后自杀,仙台藩(名义62万,实则200万)藩主伊达纲宗之子不知所踪,妻子被大火烧死,亲随无一逃离。

松平信纲看着这长长名单,便是明白了幕府为什么要准备战争了,这些名单上全部是外样大名,而且多是九州和西国之地的外样大名。

德川幕府当年利用关原之战对日本的政治力量进行处分,将所有实权领主分为外样大名、谱代大名和亲藩,亲藩多是德川家的支系,谱代大名也多与德川家有血缘关系,至少也是在决断日本命运的关原之战中站在德川家康所在的东军一方,而外样大名则是站在西军一方的敌人,外样大名虽然保住了部分领地,但在德川幕府中地位很低,幕府中的重要职位都由亲藩和谱代大名垄断,外样大名插手不得,而德川幕府还采用参觐交代,将外样大名的妻子扣押在江户城中,将大名(谱代和外样)分成东西两波,半年在领地半年在江户,使得总有一半大名在江户之中。

事件发生的时候,西部的大名正在江户之中,因此才发生了骚乱,掩护这些大名逃离,有些大名逃亡有些大名被捉,有些大名选择了幕府,而仙台藩选择耍滑头,因为仙台藩位于本州岛北面,与其余大名并不接壤,而这一切都是安全局的手笔。

外样大名借机逃离江户城,就是对德川幕府最大的挑战,无论松平信纲的谈判结果如何,幕府都要讨伐这些背叛的大名,而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始作俑者的计划。

科隆与忠朝是计划利用长崎事变撕裂一直维持良好贸易关系的合众国与日本,但是长崎事变实在太大,把几十年来隐藏在灯红酒绿下的黑暗与阴谋翻了上来,撕裂了幕府与外样大名们关系,直接导致了日本走向了内战。

济州城。

对日作战的总基地被选择在了这里,江户城中逃出的大名与合众国下辖的切支丹等日本力量齐聚在这里,觐见合众国负责日本事务的总裁李海。

“很遗憾,有些人在关键时候选择了软弱,前田家、池田家及其分家,浅野家、藤堂家等大名选择了幕府,没有站在我们这边,有些人甚至杀死了我们的使者派去的护卫,实在可恨,还有仙台家,还不想站队。”何斌惋惜说道。

阿海站在窗前,看着正走进议政大楼的各路日本人,摆摆手:“这已经很好了,辛苦您了,何长官。”

为了争取这些日本大名,阿海承诺了很多,何斌也付出了很多,手段用尽了,何斌甚至偷偷潜入了江户一次,这对于五十多岁的何斌来说,已经是尽全力了,至少阿海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但何斌让大名们相信德川幕府已经知道了他们与外国商人走私军火的那些事情。

没有选择站队的外样大名,他们的理由很好理解,有些过于胆小,而大部分却是被形势所迫,比如加贺藩,是所有外样大名中名义上最强的,但如果加入这个联盟,就立刻让领地成为前线,加贺藩主不敢确定在幕府大军杀到城池下的时候,合众国的援军能否登陆,而这些靠近京畿之地的外样大名,本身也不如九州和西国的藩与合众国交情甚密,罪责也不大,他们顶多就是走私赚了些钱罢了。

叮铃!

会议室实木的大门被推开,贵宾们两队进入,阿海负手而立,俯视眼前所有的人,这些人按照顺序落座,处于左手边是参加倒幕联盟的外样大名的代表,坐着的是大名们的嫡子,站在身后的是器重的家臣,一共有七人。

而在右侧则是合众国体系内的日裔势力,合众国陆军原来义从第四混成旅旅长河原田兵卫居于首位,此刻他依旧穿着合众国陆军那黑色为基调的肃穆军服,但肩章之类的东西已经完全摘下了。

合众国陆军北洋战区义从第二一一步兵旅旅长高泽平三郎。

合众国南华行政区警备协助旅即,后藤旅旅长后藤信诚,警备协助团,即加西亚团团长加西亚。

而随后进来的一众将官和校官则是此次合众国参战的嫡系部队,以陆军第五师,也就是忠贞师师长李来亨为主帅,另有近卫骑兵旅、51和52两个乙等步兵师、炮兵旅和两个独立骑兵旅的将官。

而参与此战的北洋舰队和江南舰队、大本营特遣舰队的将官们已经前往战场,因此并不在此次军议之中。

大名们的代表显然有些不适应高桌大椅,对于荷枪实弹且军服严正的将官们也有些畏惧,但是他们到底知道,此次倒幕联盟中,身为带路党的他们不可或缺,因此还能站在这里。

“最新的消息,幕府拒绝了我们的和平协议,并且派遣军队进攻西国之地的诸藩,战争已经开始了!”阿海对眼前的将军们说道。

“那我们快些出兵吧,尊敬的殿下,长州藩危在旦夕。”率先说话的是长州藩的代表,其领地就位于本州岛上,在日本水军实力远远逊色于倒幕联盟的情况下,长州藩这类有陆地接壤的目标肯定是日本幕府军进攻的首要目标。

“可是我们还没有商定指挥的问题。”一个大名代表低声说道。

“当然是由中央之国的上位大人指挥,你们难道还有意见吗?”河原田兵卫厉声喝问。

后藤信诚也是如此:“河原田君所言极是!”

后藤信诚与河原田兵卫出身都不高,如果他们的人生在日本国内走完,这里的每个日本人都要让他们下跪,但他们的人生实在海外渡过的,如今已经可以与之平起平坐,执掌的军队数量已经相当于十万石的国主级,仅从军队来看,他们也相当于一个大名了。

章九二 三面出击

大名的代表们不是不想提出意见,但看到阿海那张严肃的脸上一点没有表情,他们都不太敢说话,这些人如今已经知道了阿海的身份,合众国元首之徒、执政外甥,总裁对日一切军政要务的专员,除了身份,更让众人畏惧的是阿海的脾气。

在长崎外海,阿海第一次会见了从江户城逃出来的大名们和从各地云集来的大名子嗣,当时阿海提出各藩派遣嫡子前往济州议事,并留在司令部协助处理政务,事实上就是人质,但遭到了米泽藩藩主之弟上杉纲宪的反对,米泽藩位于东部,按照参觐交代制度,藩主当时还在藩。

上杉纲宪显然是一个鼠目寸光之人,他显然还不清楚合众国的实力,这个井底之蛙到死也只是以为合众国是海外一个水贼团体,与曾经袭扰濑户内海的郑藩差不多。

上杉纲宪的人头被送往了米泽藩,阿海让藩主送一个新的人质来,至于上杉家族在北地独木难支,阿海根本不予以考虑。

“你们所谓的一国之主,在我天朝看来不过是一县令罢了,你们之间的战争,在我们这里顶多算是村长械斗,人贵有自知之明!”代表们不约而同想起了某位参谋对他们说的‘疯言疯语’,虽然阿海处置了那个参谋,但代表们深刻认识到,原来中央之国的人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呀。

日本代表们不敢提要求,但阿海不得不顾及他们的感受,像参谋们设想的,把日本外样雄藩只当成炮灰和带路党是不行的,过于的不尊重只会适得其反,被迫相助和诚心相助,最终得到的结果可是千差万别的,阿海可不是将军,他是政治家。

“九州的战事交由岛津光久阁下,加西亚,你带你的加西亚团和一个重炮营助战,服从光久阁下的指挥。”阿海说出了第一个安排,代表们长出一口气,至少总责一个战区的作战,面子是保住了。

日本目前的主要领土分部在三大岛屿上,其中在九州岛上,倒幕联盟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德川幕府在九州只有几个谱代大名,实力也都在十万石左右,便是唐津藩那种,这种藩镇就是本土作战,也就能拉出四五千军队,或者说四五千壮丁,加在一起不到三万,还不如岛津家族的一半多,而谱代大名们是当初围攻长崎的主力,损失惨重,实力早就不如以往了。

配合九州战区的是加西亚团,加西亚是当年协助合众国开拓北大年的功臣,因为合众国私人不许组建军队,所以加西亚一直没有入籍,继续自己的雇佣兵生涯,其虽然获得了一个南华警备协助团的番号,实际上也只是挂靠罢了,加西亚常年在南洋地区参战,每当有人、国家或者势力需要他们的时候,加西亚向南华行政长官报备,得到许可就能出战,殖民公司是其主要客户,而加西亚团的足迹遍布非洲、南亚和南洋,所以其军中也是各色人种都有,整体来说,葡萄牙人等欧洲人担任军官和士官,南洋土著和非洲土著是主要兵力。

雇佣兵团不用考虑荣誉,谁给钱就给谁卖命,接受对方指挥是很自然的事情,让其前往九州最合适不过了。

“李来亨督领忠贞师、51师登陆四国岛,新谷藩、岛津藩派遣向导配合,陆战队也会派遣一个旅配合。”阿海公告了第二个战区,即四国战区的指挥权归属问题。

四国也是孤悬本州岛之外的一个岛屿,这个岛也有几个外样大名,但亲藩大名与谱代大名占据了上风,最关键的是,在何斌前往江户联络的时候,虽然德岛藩、高知藩这两个超过二十万石的外样大名联络上了,但是最后时刻,即江户骚乱发生之后,这两个大名没有配合计划,那么他们就是倒幕联盟的敌人了。

四国岛整个岛的石高也不过只有一百一十万石,顶多可以拉出六万兵卒来,考虑到李来亨是登陆作战,四面围攻,四处出击,各个击破的可能性很大,而且倒幕联盟之中也有新谷藩加藤家这种内应,足够了。

李来亨很满意这种战区配置,海上的战斗他不用操心,他只负责陆地战事,两个师加一个旅三万多人,足够横扫四国岛了,李来亨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即便忠贞师是合众国的甲等师,但他李来亨也不是元老院的嫡系,陆战旅是百搭,自己以少将身份指挥是合适的,51师是忠贞师这个第五师的附属部队,在台南成军,当时忠贞营和九龙公司派遣了部分军官和老兵加入,与忠贞师关系密不可分,也就这个师他能指挥的动。

近卫骑兵旅的旅长也是少将,52师名义是忠贞师的第二支附属乙等师,但实际上是从近卫师中抽调军官和士官组建的,是乙等师中战力最强的了,他指挥不动。这种近卫系出的军队也就是只有阿海能指挥了,别的不说,近卫师和近卫旅的主要军官都是李明勋这个元首的学生或者侍从室出去的军官,而阿海是所有人的大师兄,他的命令无人不服。

剩余的军队就是属于阿海亲自指挥的,参与西国战斗的军队了,近卫骑兵旅和52师是近卫系部队,另外两个骑兵旅则是跟着阿海从永宁来的嫡系,东方旅和黑水旅,而也只有阿海登陆西国,才能从诸日本外样大名手中拿到指挥权,以免惹出政治争端。

军事指挥权的事情分配完,这场会议就算结束了,这些大名的嫡子将会留在济州,但他们可不会枯燥的当人质,统战学堂将这些年轻人纳入其中,教授一些军事知识,而且还是免费的,代表们和将军鱼贯而出,留下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河原田兵卫,一个是岛津藩主的儿子岛津纲久。

阿海问道:“岛津阁下,关于琉球的事情,你们讨论出结果了吗?”

岛津藩是所有合作的日本大名中最重要的一员,也是合众国的老朋友了,按照何斌的说法,能说服这么多的外样大名,岛津藩功不可没,但岛津藩与合众国之间还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琉球,毕竟岛津藩曾经统治琉球多年。

“我们可以放弃对琉球的申索,认可合众国对此地的统治,但是父亲希望得到补偿。”纲久小心翼翼的说道。

琉球对于岛津藩并非不可或缺的,实际上当初侵犯琉球,主要是借助琉球进行对外贸易,这一点现在不用在乎了,因为战争结束后,各藩都可以对外贸易,不缺琉球一个,另外就是琉球带来的收入,因为吞并琉球岛津家的石高加了十二万石,这是合众国应该弥补的,也是何斌当初答应岛津藩的条件。

“岛津藩想要多少石高的补偿,请说吧。”阿海靠在了椅背上。

一句话,就把补偿限制在了领地上,实际上,岛津藩想要的是贸易特权,比如垄断生丝、茶叶、白糖这三样中的一种,那样的话,即便没有领地补偿,也没有关系。但这个时候,阿海只说了领地,那就只有领地了。

岛津纲久站起社,躬身说道:“烦请上位大人垂怜!”

岛津纲久根本不敢给出答案,要少了不甘心,要多了怕惹恼阿海,阿海倒是没有多想,说道:“我可以做主,在九州岛补偿你们十五万石的石高,就从马上覆灭的谱代大名领地里挑选吧,地区随你们选择。”

这是很高的补偿了,意味着岛津家的核心地域扩充了四分之一,岛津纲久身后的家臣低声说:“很合理了,殿下,可以答应了。”

岛津纲久问道:“冒昧问一下,如果领地在其他地方,是否会多一些?”

“当然,我可以在战后补偿你们二十万石石高的领地。”阿海随口说道,岛津纲久说道:“上位大人,我们选择二十万石,只是希望能和我们封赏之地接壤。”

“岛津家的野心很大嘛。”阿海答应了下来,笑着说道。

岛津纲久道:“这是家族复兴的一战,每个岛津家的成员都要为此付出一切,我们要打下领地,更要守住领地!”

倒幕联盟形成的主要利益驱动除了外样大名通过与合众国联合,保住领地,获得高于以往的独立地位,最关键的还是在战后分配新占领的领地,岛津家族在剿灭九州的幕府势力后,还会参与本州岛的战事,战胜之后,自然会得到本州岛的领地,显然,既然领地要分开,索性多要一些,再者说,九州岛上那些谱代大名和亲藩大名的领地,岛津家还有资格再分的。

“这一场仗就是要以成败论英雄,以战功分领地,让你的父亲和兄弟好好努力吧。”阿海勉励了岛津纲久几句,送其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阿海与河原田兵卫。

“河原田兵卫,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单独留下来吗?”阿海问道。

河原田兵卫自从留下来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首先肯定不是因为他的实力,河原田兵卫原属的河原田队在原是北洋战区的义从军一支,在朝鲜、山东和辽东的战争中屡立战功,分为了河原田队和高泽队,高泽平三郎曾经是河原田的家臣,如今已经独立出来了,因为战功,二人都已经是旅长了,河原田兵卫更是混成旅的旅长。

确定对日宣战之后,合众国内部所有的日裔势力开始从军中剥离,原因在于,等战后,这些人要在日本获得封地,成为合众国日后影响日本的重要力量,河原田与高泽的军队分离之后,人数已经不够编制了,因为很多中国人不愿意跟着他们去日本打仗,即便河原田兵卫答应给每个人分土地,成为实地武士。

好在济州接纳了许多活不下去的朝鲜人,补充到了这两支军队中,而军中不少的蒙古人、女真人,甚至于满洲人愿意跟着河原田和高泽二人前往日本,去当主子。

河原田兵卫的混成旅如今还有七千人,只是新兵比较多,当然现在已经按照日本的传统改为河原田势了。

“殿下,卑职卑职无能,猜不出来。”河原田兵卫道。

阿海道:“据我所知,合众**中所有的日本人中,只有你一人是由元首阁下提拔起来的吧,在废奴法案和解除人身依附法案颁布之前,你还是元首的家臣吧。”

河原田兵卫重重点头,这也是他一生自豪的事情,当初在郁陵岛遇到了李明勋,随他去了永宁,继而承担开发了呼玛尔金矿,又执掌郁陵岛,河原田兵卫走到这个程度都是因为李明勋的恩遇。

“阁下,无论以后如何,河原田家都是元首殿下最忠诚的武士。”河原田兵卫郑重说道。

阿海摆摆手:“现在不谈这个,我留下你,是想从你口中知道,当年你为元首工作的时候,他是否答应过你什么?”

河原田兵卫想来想去,老实的说道:“并未有过什么,元首只是答应给予我和汉人一样的机会,另外告诉我,只要我肯努力,便可以复兴家族,再次成为一国之主。”

“一国之主?呵呵,凭借你的本事和你手下这几千人,成为一国之主简直易如反掌,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率领你的军队前去佐渡岛,打下那里,然后交给永宁行政区派遣过去的军队,凭攻略佐渡,我给你能登国十万石,如何?”阿海说道。

河原田兵卫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河原田家的源流就是在佐渡岛,只不过河原田这一代时已经流落到能登国了,而这一仗,自己是可以用战功获取很多领地,但是却不能获得老家佐渡,因为那是一个金银岛,出产黄金和白银,这样一个岛屿,即便是河原田故地,他也吃不下,也不敢吃。

“当然可以,殿下,这是我的夙愿,我愿意亲手打下佐渡,献于上国,以报答上国近二十年来对我的培养!”河原田兵卫欢呼高喊。

章九三 明争暗斗

“指挥军队的感觉怎么样?”不知什么时候,高锋已经出现在了会议室内,笑呵呵的问向阿海,目前北洋战区在大陆只有青岛要塞一块地盘,司令部只能设在济州岛,实际上大部分的军队都在这里,济州岛只维持了少量军队,以免满清窥视合众国实力,由此导致的就是,阿海实际上是借用了北洋战区的办公设施。

实际上不仅如此,阿海的参谋部人员组成也是从统帅部和北洋战区临时借调来的。

“我对指挥军队一点兴趣没有,幸好将军们经验丰富,我只需要指挥好将军就是了。”阿海让河原田兵卫离开,微笑着让高锋坐到了主位上。

“阿海,你真的很像元首,非常像,元首的性格就与你一般,永远是谋定胜天,胜算在握的样子。”高锋坐下,说道:“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指挥作战的时候,患得患失,怕失败,怕伤亡,好几天休息不好。”

阿海笑了:“时代不同了,即便没有这群日本人,我们一样会获胜,甚至赢的更快更好,但政治高于军事,不是吗?”

正如阿海所言,这群日本人对于胜败根本不重要,如果阿海想要速胜,完全可以在幕府大军尚未集结起来的时候,命令陆战队在江户湾登陆,然后陆军主力上岸,与集结起来的幕府军进行一场决战,如此算下来,幕府军只能集结十万到十五万,而合众国陆军、陆战队加上一众依附的日裔军队,少说能集结七万五千众,这样一直规模巨大且实力强横的军队,完全可以在关东平原上击溃日本的主力,如果日本愿意和谈就谈,不愿意和谈就在京都之类的地方再打一次,只要灭掉了德川幕府的主力,再向其余大名抛出橄榄枝,就能结束对日战争,但这样的结果就是战胜而不能得利。

十七世纪中叶的日本是一个拥有近三千万人的大国,即便没有这么多,至少也用两千五百万人,这样一个有着相对独立的文明、单一的民族和历史源流的国家,是不可能被完全征服的,就算打造成殖民地都要用很多年,而这一次战争的主要目的还是胜而得利,并且在日本内部打造亲华势力,为日后的殖民、控制打下基础。

对阿海来说,这次出战日本,就好像抢劫一个村落,最好的结果并不是冲进去把反抗的人杀死,其余的赶走,然后把屋子里那点少的可怜的财货拿走,因为这样的收获实在太少,若要扩大收获,就得自己下田收割稻谷了,更好的办法是,击败这群农民,强迫他们收割稻谷,然后把稻谷和钱财再拿走,但这都不是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击败这个村子的村长,然后向其勒索三倍于村子价值的财货,通过维护村长统治的办法,让其代为剥削这个村子,每年从收获的稻谷之中拿走一部分,这种办法可以连续获得最多,投入的也比较少。

因此,阿海虽然给这个联盟取名为倒幕联盟,却不是真正要灭掉德川幕府,而是击败他,让其成为合众国敛财的工具,简单的说,在实力不足,时机也不好的现在,先把日本变成了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但幕府与后世清末的满清朝廷可不同,满清朝廷统治中华二百多年,是独一无二,所以可以在很长时间内通过维持其统治的方式剥削整个中华民族。而德川幕府只实际掌握这个国家四分之一的实力,只是诸侯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如果一个不慎将其打死,那可就没有替合众国剥削的人了,甚至将之打残了也不行,因为这个国家还有许多实力强横的大名。

中国有句俗话,叫治大国若烹小鲜,实际上打大国比烹小鲜还困难,因此阿海不得不做两手准备,一面要拥有击败日本德川幕府的实力,一面还要用倒幕联盟抓住大部分的外样大名,以免他们落井下石。

“说实话,这种仗也只有你和元首能打,要拿捏的分寸实在是太精准,我可收拾不了。”高锋无奈摇摇头。

高锋说的是心里话,这仗若是打的不好,会中荷兰人的计策陷入战争泥潭,如果打的过好,把德川幕府一棒子打死了,那就要下田自己割稻子,也相当于陷入泥潭,难就难在分寸的把握上。

阿海道:“没有办法,过去的大半个世纪,荷兰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成功的国家,以其多年的纵横智慧给我们出了这个题,想要解答而且要答好,就必须更聪明,更严谨。”

高锋摆摆手:“说道荷兰人了,阿海,你猜测荷兰人藏匿到了哪里,你肯定猜不到?”

阿海想了想,说道:“新几内亚?”

阿海在战略会议上判断殖民者联盟会采取避战方略,藏匿舰队,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宿务、怡朗、班达、巴达维亚、马六甲、加勒港、吉大港,西蒙斯派遣的快船找遍了东方地区所有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的港口,都是一无所获,要知道,西蒙斯这半年来一直随时准备着,等殖民者舰队一出现,立刻出击,干掉荷兰人。

在港口一无所获之后,合众国的船只开始四处寻找远离主要航线的港湾,比如苏门答腊岛的西海岸,爪哇岛的南海岸,这些都是只有荷兰舰船才会涉足的地方,但仍然不见踪迹,阿海知道一些侦查方向,因此猜测可能在新几内亚,传说马特索尔科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殖民据点,但合众国的船只绕岛一周也是没有找到,可一个能隐藏起来的据点,应该支持不起殖民者联盟的舰队吧。

高锋摇摇头:“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事实上,连元首都没有猜到,荷、西的舰队逃到了奥兰治堡!”

“那些西班牙人肯定恨死马特索科尔,害他们环游了世界,什么也不干。”阿海轻松的笑了。

西班牙人这几年增调了不少战船道菲律宾都督区,原本多几艘盖伦船对如今的合众国来说是不疼不痒的,但现在看来,马特索尔科组建**联盟的坏水憋了不是一两天了,这些西班牙战船多是来自新西班牙总督区,但却是在加勒比海方向,盖伦船南下之后,沿着麦哲伦环球航行的航线越过了美洲最南端,抵达了中美洲,继而横穿太平洋,来到了菲律宾都督区,继而又接到隐藏舰队的命令,前往爪哇岛南海岸线汇聚,前往了奥兰治堡。

所谓的奥兰治堡在大西洋上,实际上就在贝赫勒菲河的入海口处,距离合众国南非殖民地的首府开普敦不过三百里,就位于正北方向,而奥兰治堡则是马特索尔科‘对等开发’原则的示范区,实际上,这并不是马特索尔科原本的命名,马特索尔科将这片殖民地命名为热兰遮城,如此命名与设立据点的目的一样,都是在恶心合众国罢了。

奥兰治堡作为马特索尔科钦定的示范区,实际上也是唯一‘对等开发’的成果,这一原则在马特索尔科上任之后得到大规模的践行,南非的奥兰治堡,瀛洲(马达加斯加)的图莱亚尔、澳洲的阿德莱德,这三个据点是马特索尔科命令要大力开发的。

东印度公司为图莱亚尔投入了上千移民,但很快就宣告毁灭,因为这是东非殖民公司的殖民范围,作为一个殖民公司,手段就比国家丰富多了,高明义直接买通了盘踞在玛丽岛的欧洲海盗把荷兰人刚建立起来的栅栏城镇直接烧掉,荷兰殖民者不是被杀,就是被驱赶,最终只有不到一百人逃回,荷兰人想要报复的时候,海盗们已经加入了东非殖民公司了,接下来只能扯皮。

阿德莱德位于西澳与龙城之间,是一块水土丰美的好地方,因为澳洲只有合众国的殖民地,所以马特索尔科比较谨慎,一直秘密移民,专门派遣三艘船伪装成中国或者葡萄牙船只,往阿德莱德运输人和物资,这条航线上只有往来于龙城与西澳的移民船,返航时运载羊毛和棉花,还不是主要航线,也没有什么海岸警备队,所以荷兰船只没有被发现,而阿德莱德又隐藏在海湾之中,航行在外面的船只根本发现不了。

最后是澳洲行政区的捕奴队从陆地方向发现了阿德莱德,但荷兰人已经殖民了四年之久,阿德莱德的居民超过了七千,虽然其中只有不到五百人的荷兰人和混血,其他的都是被放逐的爪哇人、马来人,但四年间荷兰人修筑了堡垒和炮台,开垦的田亩和发展了畜牧业,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定居点了,在两国不曾宣战的情况下,当时还担任行政长官的马东来也不能出兵灭掉阿德莱德。

阿德莱德被发现后,当地的当地荷兰长官派遣使者前往龙城,希图友好,马特索尔科就此也与合众国外交部协商,希望可以让阿德莱德与龙城、西澳之间进行自由贸易,实际上就是让合众国承认荷兰在澳洲有殖民地的事实。

如果不是意外,阿德莱德才是马特索尔科对等开发的典范,而这个意外就是澳洲发现了金矿,继而引发了淘金热,消息很快传到了阿德莱德,当地的荷兰领民热血上涌,但荷兰长官控制所有人不得离开领地,而马东来发现这一点,接走了几个奴隶,让其前往淘金,有所收获之后,又以逃奴罪,把人扔回了阿德莱德,这些奴隶最终被绞死,但死之前证明了金矿是真的。

荷兰人的领民开始了大脱逃,而不长时间后,逃走的人又给阿德莱德带去了更多的消息,即澳洲行政区对所有的淘金者一视同仁!阿德莱德居民再也不受控制,麦田抛荒,奶牛饿毙,人们扔下一切,前去淘金,一年功夫,当马特索尔科的使者兴冲冲的带着合众国承认阿德莱德存在的消息赶到阿德莱德的时候,这里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三百人,其中不少还是捕捉的当地土著,就连欧洲白人都逃走了一多半,阿德莱德就此荒废了。

奥兰治堡则不同,虽然从一开始成立,就被南非殖民地长官派遣海盗船、马队、土著、火枪手前去捣乱、袭扰,但东印度公司投入很大,而欧洲人也乐意见到欧洲殖民者在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路上拥有据点,因此来自欧洲的没有捣乱,只有支持。

马特索尔科首先吸引了许多西印度公司的商人和农场主前来,因为在五年前,西印度公司丢掉了所有在巴西的殖民地,这些种植蔗糖和棉花的商人没有了土地,在奥兰治堡,所有的土地都是免费的,他们可以在肥沃的冲击平原上种植棉花,也可以深入大陆去抓捕在美洲行销的黑奴,而为了巩固这个据点,东印度公司还曾一口气从欧洲运来了一千三百名破产布尔(农民),给予其免费的土地,奥兰治堡的开发始于1653年,短短七年时间,就已经拥有了上万欧洲白人,还有各类混血、土著,多达两万。

而东印度公司在这里修建了船坞和港口,为往来于东西方的商船提供修造服务,与开普敦形成了竞争,好在开普敦是自由港,合众国也不遗余力的支持,近十万国民也不害怕荷兰人的竞争和挑衅。

奥兰治堡足够大,也足够安全,设施也完善,这也难怪马特索尔科将那里选择殖民者联盟的藏身之地,实际上这也不算是藏身了,即便是已经公开,合众国的舰船也不会前往大西洋开战,战舰不是商船,从台北前往南非,能折损五分之一的船和人,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阿海想了想:“显然,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海上的战争一时半会打不起来了,我们可以专心攻略日本,抵抗满清,天命果然在我合众之国。”

章九四 所谓武士

六月,日本冈山城。

夜色已经深了,冈山藩藩主池田光政却还未入睡,他躺在那里,眼睛一闭上就是冲天的火焰和怒吼的重炮,他只能睁着眼,看着黑暗之中闪烁的火光,让眼神迷离之后才能有少许的安宁。

院子里几个武士在低声交谈,睡不着的池田光政只能听清楚几个字眼,这位幕府前期,与保科正之并列的三名君之一,倡导士族与平民平等的儒学大家此时已经再难用君子的操行来约束自己,他不由自主的偷听武士们的话语,一开始,他只能听到几个字,当武士们开始争吵的嘶吼,池田光政已经全然听清楚了。

家臣们在争议是投降还是殉城,各执一词,西国将军的池田家也有姬路宰相的基因,而这杂糅了诸多的基因里,还有一支是来自德川家族,这就是在江户骚乱的时候,为什么他选择站在幕府一方的原因,冈山藩是外样大名不假,但地位却是准亲藩,然后,正是这个决定,让池田氏陷入了危机。

在长州藩,以西国大名为首的幕府讨伐军的五万前锋遭遇了蔽海而来的合众**队,轻重火炮的齐射,燧发枪的暴风骤雨让池田光政领导的前锋瞬间溃败,以至于以谱代大名为主的第二波军队还未赶到,就已经失败了。

前锋各军逃回了自己的领地,然后一个有一个破城灭族的消息传来,现在轮到了冈山城。

外面的争吵越来越严重,池田光征闭上了眼睛,脑袋之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我终究是错了还是对了,站在忠义的一方,必将失败吗?

关原之战,正义的西军败给了造反的东军,现在正义的幕府又要败给引入外贼的叛逆大名吗?

“关原之战,是先辈们的决策,现在是我的时代,池田光政,你难道要向邪恶屈服了吗?”池田光政忽然起身,对自己喊道,他吼叫过之后,却发现脑袋上满是虚汗,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睡着了。

“水。”池田光政叫道,但没有小姓回应,他扭头一看,原本应该在跪在那里的身影不见了,窗户纸上晃动的黑影,分明就是一飚飞溅的鲜血。

池田光政拔出刀,光着脚走出了门,发现房门外跪着七八个武士,阳光下,他们的盔甲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而原本争论的武士,大部分已经倒在了地上。

“是谁?”池田光征冷声问道,拔出了佩刀。

“是我!”为首的白发武士抬起头,池田光政脸色大惊:“辉澄殿下,怎么是您?”

池田辉澄是池田氏的老人了,辈分极高,原本也是一藩之主,但是因为继承权问题爆发的‘池田骚动’而遭受改易,被勒令退隐了,池田光政看着满地尸身,那些都是支持死战到底的,再看池田辉澄握紧的刀,问道:“你们是要如何?”

池田辉澄道:“我们是想向身为家督的您进谏的,我只是被推出来说话罢了,诸君,请抬起头来,让家督看一看你们的脸。”

池田光政挨个看过,都是自己家臣团的成员,他们跪在了这里,选择了池田辉澄,自然也就选择了立场,池田辉澄说道:“殿下,我们实在不想让您拿池田一族的命运去赌,这次不是普通的战斗,是决定天下的战事呀,您这么做,败就死,就是家门断绝啊。”

说着,池田辉澄站起来,让人点燃了火把,指着周围说道:“请殿下看一看,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以抵抗呢,除了让家臣们死在铁与火之下,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吗?天守阁已经倒塌、本丸早已震动,何须再求死呢?”

池田光政当然明白他的意思,长州之战是野战,兵力不足,失败是情有可原的,但冈山这一战,合众国还未进攻,只用炮击便是让城市碎裂,守军死伤许多了,他知道,对方的重炮就是对付己方这种高大山城的最好武器,在数里之外,重炮炮击,以石头构筑的城墙根本不算什么,至于那些天守阁之类的附属建筑,更是在烧红的炮弹面前如同柴堆一般,而敌人还有那种火龙出海一般的对国宝具,让人无法抵抗。

而在战国的刀光剑影之间走出来的武士们,一直都以家门存续为最重,形势不对或者实力不济的时候,屈膝投降是常态,只是半个世纪来的和平,已经许多武士忘记了这些祖传的手艺了,现在看来,如果投降能带来领地安堵,何乐而不为呢?

“你们,或者说外面的人,准备如何处置池田氏?”池田光政问道。

池田辉澄说道:“我们池田家会被减封,留下十万石,依旧由您担任家督之位。”

池田光政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辉澄殿下,你既然已经走到叛逆的道路上,不会连残杀同族,谋夺权柄的野心都没有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杀死我吧,我不会下令投降的。”

池田光政已经看到,家臣团里还缺几个重要人物,这几个人都是执掌兵权的,他们肯定没有死,不然冈山城肯定有打斗的动静,而池田辉澄来兵谏,就是希望用自己的口,掌握冈山城的大局。

池田辉澄说道:“好吧,殿下,中国人的条件是将您一家废为庶人,流放种子岛。”

池田光政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他感觉这才是真正的条件,说道:“想不到导演这出戏剧的男人还真是一个拥有天下人资质的。”

说着,他盘腿坐在了地上,丢掉了佩刀:“你方才说减封,谁来减封?”

“当然是上国总裁决大人。”池田辉澄说道,但他很快明白了池田光政的意思,因为这场倒幕战争之中,无论是外样大名还是那些归国日裔,没有一个能称之为领袖的人物,而总裁决则是一位地道的中国人,让其减封,没有法理依据。

“目前,倒幕联盟之中,尚未有上洛人选。”池田辉澄老实的说道。

池田光政点点头:“难怪他们会如此大度的对待我这等身上流着德川家族血的大名呀。”

所谓上洛便是上京,前往都城的意思,洛本就是洛阳,而日本的都城京都的别称就是洛阳,在战国时代,日本大名们的终究追求就是带兵攻入京城,就像中国历史上的会盟成为盟主一样。

上洛成功的大名就拥有了争霸天下的能力,继而便可以以征夷大将军的名义创建幕府,执掌日本,而此次战争,身为外人的阿海自然不会上洛,更不会朝觐所谓的天皇,而倒幕战争,也不是要扶持一个新将军,阿海要的速胜,因此愿意给所有投降的人机会。

冈山城很快在冈山藩主的命令下投降,合众国的军队得以进驻冈山城,实际上,只有近卫旅一部进驻罢了,其余军队都在城外,而阿海下令全军在此休整,等待援军和下一步的命令。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大大小小的大名们从日本的各地涌来,有解决完九州、四国两岛抵抗势力的外样大名,有在战争中投降的大名,也有因为形势变化而前来投奔的,一时间幕府三百藩来了四十多个,而在本州岛的北部区域,另一个外样大名的集中之地,外样大名们也在联络结盟,意图在日本大势天翻地覆的时候,保住甚至拓展利益。

冈山之战后,情势已经完全明朗了,九州全岛、四国全岛、山阴五国和山阳八国所在的中国之地、虾夷地、佐渡岛、对马岛已经完全属于倒幕联盟了,北陆六国和奥州六国的大部分外样大名也不再听从幕府的调兵命令,这些东部北部大名暂且不算,如今倒幕联盟实际掌握的石高就已经高达七百万石,当年丰臣秀吉检地,整个日本也不过两千四百万石,即便半个世纪有所开发,至少四分之一的日本已经倒向了道路联盟,而供德川幕府节制的不到一半了。

一开始便倒向合众国的几个大名所占有的不过二百二十多万石,加上这几个月战争中倒戈的,总计不过三百五十万石,也就是说,目前有三百五十万石的石高可供分配,而在进入冈山城后,阿海立刻向在几次战斗中立下战功的大名分配了大约一百五十万的领地,以宽解其心,同时要求各大名率领精兵锐卒来战,未免各大名滥竽充数,往战场上充塞太多无用的武装农夫,阿海规定,每个大名都要按照原定石高出战,每一万石高出一百名精锐,自备粮草武器,因为有些谱代和亲藩大名负隅顽抗被全族剿灭,所以七百万石的领地并不能出七万兵马,实际上能出的也不过只有五万人。

而在等待各方大名汇兵前来冈山城的时候,合众国派遣的舰队从东西两个方向攻入了濑户内海,为了此次快速剿灭日本那为数不多的水军,舰队司令宋罗峰从各舰队借调了大量的桨帆战舰,合计加莱赛帆船十二艘,加列战船三十艘,另外还配备了大量依附大名的水军,乘坐小船跟随在后。

这是当年郑成功寇掠濑户内海的战术,大型的盖伦式战船在狭窄的水道中并不容易转圜,只能在海湾入口处震慑和堵截逃兵,而加列式的桨帆船虽然也很大,但因为划桨的原因,可以快速转向,而为了对付日本水军那大大小小的港口和锚泊地,合众国开出高价雇佣了大量的当地农民作为向导,并将缴获的船只全部改装成了火船。

濑户内海像极了牙膏,当战舰组成的几道封锁线从西往东攻掠而去的时候,这些船只不得已向大阪湾一带聚集,在淡路岛一带,中日水上力量进行了一场大决战,双方都是桨帆船,本质上没有不同,而这些由亲藩大名和谱代大名组成的水军指挥官也知道再无退路,因此利用对于地形的熟悉,大规模的围攻合众国的舰船。

当海战打的难舍难分的时候,宋罗峰亲率四艘重巡和六艘加莱赛与八艘护卫舰组成了两路纵队冲入了混乱的战圈,当时这支主力舰队并不知晓己方的桨帆舰队之中还有日本依附水军相助,但看到桨帆战舰被围攻,便是冲进去一通炮击,除了让过加列船和加莱赛船,其余一律用霰弹清理,打的敌军和友军同时抱头鼠窜,很快就取胜。

取胜之后,合众国获得了濑户内海的制海权,而停泊在长崎、济州、四国一带的大型货运船纷纷涌入了冈山附近的几个港口。

濑户内海虽然面向太平洋,但是九州、本州和四国将之合抱,使得海域内风平浪静,而好运的是,六月和七月份,合众国的运输船没有遇到西太平洋面上多见的台风,因此数以百万石计数的粮食涌入了冈山城,直接作为盟军的军粮,以免各地的大名筹备粮食,误了战机。

日本人口众多而耕地较少,粮食在日本就是硬通货,在日本,粮食就可以作为货币使用,即便是日本统治阶层的武士、大名,其实力、薪资也往往以粮食支付,大米就是一切!

几场战斗,日本大名见识了什么叫上**威,而冈山军粮到港,大名们才明白什么叫做富足,白花花的大米分到了各营之中,咸鱼和肉干像是不要钱一样出现在日本军卒和丁壮们的碗里,而合众**中的饭食水平更是让日本的武士阶层羞愧,米粮到港之后,大名军队的军粮被扔的满地都是,而这种所谓的军粮,就是用芋头根茎搓成的绳子,用所谓的味增汤,也就是加了黄酱的鱼骨海带萝卜汤煮过,平时当绳子捆扎,需要食用的时候,切碎了就能吃。

武士们虽然不会吃这种东西,但几枚腌梅就着米饭就是上好的军中食品了,整个六月和七月,都没有爆发什么战事,而德川幕府也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大麻烦,需要兴举国之兵才可以战胜,因此也在集结人手征集粮草,一直到八月中旬的一天,陆战队登陆堺,由阿海指挥的十万大军直奔日本天皇所在的京都而去,德川幕府终于运作起来。

章九五 天皇

堺市曾经是日本在近畿的对海通商口岸,在战国时代,这里曾经崛起过无数的豪商,影响着战国的局势,而豪商们提供的‘矢钱’则是当时大名乃至将军们进行战争的资本,一直到德川幕府颁布锁国命令,堺市不再对外贸易,但海港的地位却因为国内贸易,特别是濑户内海的贸易而一直保留着。

冈山之战后,德川幕府已经集结了大部分的军队,这些军队分为两拨,一拨在江户城附近,主要由幕府的旗本、御三家军队组成,而第二拨则是谱代大名组成大军。

幕府的直系军队之所以在江户不出,就是担心后路的威胁,毕竟奥羽、北陆等地的外样大名一直没有完全听从调令,特别是外样大名之中的代表势力,仙台藩,德川家纲的目的很简单,集结军队,震慑东方的外样大名,抽调其兵力为之驱使,若是不从发兵讨之。

外样大名在强大的军事震慑下,先后组织军队南下汇聚,但仙台藩在内的几个雄藩则是阳奉阴违,既不奉命南下,也不反叛作乱,就是要拖下去,一直到倒幕军已经登陆大阪平原的消息传来,德川家纲按捺不住,发兵北上,这些东部雄藩又联络不上倒幕联盟,只得率兵南下。

而谱代大名们组织的军队则在姬路附近,背靠富庶的大阪平原和奈良盆地,维持军备补给,屯驻大军防备冈山的倒幕军,等待将军率领的主力增援。

当合众国的舰队在濑户内海大胜之后,姬路的幕府军知道濑户内海已为敌军所有,敌军中有海贼相助,恐在后方袭扰,已经准备退入大阪平原以保后路无逾,这一路的主帅力主后撤,但德川家纲勒令不止,幕府无法接受失去宝贵的近畿之地,身为主帅的保科正之只得在大阪湾的几个海港部署了一些兵力。

陆战队在堺市直接登录,虽然遭遇了一些幕府军的反击,但还是很快占领了港口,继而便是大量的兵马赶至,保科正之虽然赶到了前线,但姬路的大营再难维持,岛津光久指挥的四万大名军队扑向姬路的时候,没有主帅坐镇的大军直接崩溃,逃往大阪、京都者有之,逃回领地者有之,直接投降者亦不在少数,一次成功登陆战,直接让幕府的一支主力崩溃,这是阿海绝对没有想到的,当然,如果德川家纲率领的幕府亲军如果已经赶到大阪的话,那么陆战队可能就直扑江户湾了。

大阪平原上的战斗没有持续很久,阿海麾下充裕的骑兵力量已经在这片不大的平原上纵横驰骋,大阪平原上根本没有组织其有效的反抗,近卫骑兵旅六千余骑兵在向导的带领下绕过了保科正之想要死守的大阪城,直接扑向了日本天皇所在的京都,在京都城下,击溃了十余支大名的军队。

这些大名有些是来救援天皇的,有些则是来护从天皇离开的,但却是添油战术,根本无用,在近卫骑兵旅抵达的第三天,东方旅这支来自永宁地区的骑兵旅也是赶到的,这群出身蒙古、女真的骑兵,身背燧发卡宾枪,腰挂手枪,却是没有忘却祖传的骑射手艺,骑着永宁骏马的他们,把各路日本军队像射兔子一样驱赶猎杀,保科正之的亲率的一支马回众也被击溃,光是旗本就死了上千人。

大阪平原上着实混乱了大半个月,姬路的幕府军主力经过造成的兵灾,合众国骑兵旅在京都周围早就了杀孽,保科正之率军崩溃也引发了混乱,而最后一波混乱在岛津光久造成的,这支兵马多达五万人,松散毫无组织,士卒毫无纪律,进入大阪平原助阵的不是一支精锐的军队,而是由二十多个大名各自带领几十或者上百武士组成的松散军队,这支军队如此狼狈而来,目的竟然是阻止合众国陆军进驻京都的。

原来,依附的大名们听闻登陆成功,幕府军溃败,上**队进攻一切顺利之后,集体担心阿海或者其手下将领对天皇不利,急急忙忙赶来,以至于连军队都是顾不得了。

近卫骑兵旅确实进入了京都,但只是把幕府设立在这里的‘所司代’给清剿一空,期间和得到天皇家族和公卿势力的密密相助,有些急迫的公卿还向合众**提交了那些与幕府往来密切的公卿家族,将之完全控制住了。

近卫骑兵旅奇袭京都是阿海的命令,其一开始便告知不可伤害天皇和朝臣,甚至连不敬之举都不可以有,目的还是为了政治影响,天皇在日本毫无实权,甚至生活还不如合众国的一富商,但却是已经神化的角色,在日本有着特殊的地位,因此,即便是日本战国时代,群雄并起,也没有什么大名或者将军伤害天皇,诸如拥有天下人的丰臣秀吉、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这类人,也没有取而代之想法。

岛津光久率领大名们赶到的时候,阿海已经入城,作为倒幕军的统帅,代表合众国总裁日本一切事物的总裁决,阿海还是要见一见天皇这位表面上的日本元首,也带来了元首问候的信件、礼物,如果天皇配合的话,在重新洗牌后的日本政权中,阿海不在意给天皇家族更好的待遇。

因为早前就知道日本天皇没有实权,天皇的处境便是‘冕旒如寄,纤芥为凝’,被德川幕府勒令只能从事学术研究和文艺创作,所以阿海也提早有了准备,对于底层出身的阿海来说,诗词歌赋他是不会的了,但棋艺尚可,棋局包罗万象,也算是这些底层出身的元首们唯一拿的出手的高雅艺术。

但是进入京都,在公卿的介绍下,阿海倒是觉得自己准备的那套白玉围棋竟然不合适,并不是不够高贵,而是不够用!

因为此时在京都的(包括因为战争躲来的)天皇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此时的日本有一位太上天皇,名叫政仁,这也是天皇家族比较有骨气的,因为实在是没钱,他曾经允许一些僧侣穿紫衣,以便让有钱的寺院提供金援,而幕府则直接宣布这项敕令无效,让政仁没有面子,而后,三代将军德川家光让自己无官无位的乳娘代替自己拜见天皇,更是让天皇视为奇耻大辱,两次受辱的政仁不甘被幕府玩弄,为了避免将军的外孙成为天皇,索性不告知幕府,直接禅位给了自己的皇女兴子内亲王,而他则成为了太上皇。

也就是从这位天皇开始,天皇只有一个权力——决定年号。

兴子也就是后世称呼的明正天皇,实际上她也是德川血脉,母亲是二代将军的女儿,因为这层关系,这位天皇与幕府关系融洽,并且在当了十四年天皇后让位给了异母弟,自己成为了太上天皇。

这位绍仁天皇就比较刚烈了,对幕府比较抵抗,但二十出头就出痘死了,而继任的则是政仁的第八个儿子良仁,虽说天皇的位置就在这一家子母子之间转悠,但活着的天皇还有三个,阿海也不得不感慨,自己幸好先一步攻入了京都城,三个天皇和自己还能凑一桌麻将,如果再过几年,或许这位良仁天皇也会让位,毕竟良仁天皇登基以来,灾祸不断,被视为不详,已经筹划禅让之事了,如果真的那个时候,怕是只能玩牌了。

和天皇打麻将是不可能的,但又能谈论什么呢,佛学和文学是天皇们所擅长的,阿海却是一窍不通,好在天皇们对这位海外来客还是很包容的,或者说在那些骑着神骏马匹的近卫士兵面前表现的包容,因此主动询问了一些海外趣闻,而那些所谓的公卿也比腐朽的大明士大夫好打交道的多,至少没有要求阿海向天皇们下跪,几个人在雅致的院落之中见了一面,阿海代表李明勋送上国书、国礼,而准备的棋具则成为了阿海的私人赠礼。

当然大名们不被允许觐见天皇,以免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宪兵接管了皇宫,不许任何无关之人靠近,如果有礼物或者贡品送上,阿海也就代为转呈了,而送礼最现实的是近藤、河原田和高泽三位日裔将军,当然,现在他们三个被称之为上国三本枪了。

这三本枪让阿海代为上呈了三人的贡礼,每人银圆一万元,三人还购买筹措了十万石米,放置于堺市的仓库之中供天皇自行取用,听闻海外归来的武士如此慷慨,现任的良仁天皇纵然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也禁不住潸然泪下。

日本天皇名义上是日本元首,实际操作中只是一个拿幕府俸禄的小官罢了,如今的天皇一年俸禄不过一万一千石罢了,即便到了十九实际,也不过相当于一个十二万石的大名,也就是说,这位日本的精神权威和宗教领袖,生活条件是比不上跪在他面前的大名的,兴子天皇作为幕府将军的血脉,退位之后,每年也不过给五千石的俸禄罢了。

收下礼单之后,良仁天皇问道:“上国御使可有机宜奉告?”

显然,天皇在询问阿海的正式来意,阿海笑了笑:“外臣何曾还有他事,只是代我国元首,传达两国友好之意罢了。”

良仁看了看身后的父亲和姐姐,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们以为阿海如此兴师动众,又送上这般钱粮,定然是有所求的,即便自己不求,也应该为上国三本枪求得一大名之位,毕竟那些大名也需要朝廷给的官职,才能名正言顺,如岛津光久,便是从四位上,萨摩守,左近卫中将的职衔。

莫要说求个名分,纵然阿海随意指一人,让天皇以朝廷名义封为征夷大将军,宣布德川家族为叛逆,天皇也丝毫不会惊讶,但阿海只是摇摇头,指了指暗淡下来的天,说道:“三位,此番天色将晚,城外有我**卒办的篝火宴会,不知诸位可愿意去品尝烤肉呀?”

良仁不解,阿海解释一句,只是夏日炎炎,烤肉为食,佐之以啤酒搭配罢了,三位天皇相互看看都是没有去的意思。

倒幕联军在京都城外呆了大半个月才是再次出发,只是为了让那些乱哄哄的大名们把自己的军队收拢起来,九月一日,大军从京都出发,向东北方向而去,经过大津、守山、米原,所经之处,幕府军无不投降逃窜,到了九月八日左右,倒幕军包含大名军五万,三本枪一万五千,陆军近卫骑兵旅、黑水旅、东方旅三个骑兵旅,新到的永宁师、52师,合计十万五千余众抵达了关原地区。

阿海以永宁师和52师为中军,将大军列在了南天满山的台地之上,为中军帅营,将三个骑兵旅中的两个部署在山后,仅留一个在身边策应,而选定了中山道为中心,屉尾山和松尾山为南北两翼,展开的军队,其中三本枪和加西亚团及七个小大名的军队两万人在屉尾山,其余大名由岛津光久为指挥在南面的松尾山。

在大军之后则是十余万农夫和四万多在大阪平原上抓来的牲口用来运输军粮,军粮囤积如山,而此时德川大军还在大垣城下。

岛津光久接到了来自主帅的命令,一听是要扎营展开,立刻冲向了帅帐,见阿海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一份报纸,悠闲自得,问道:“总裁决大人,为何把军队布置在这里,我们应该趁着。”

“为什么不能布置在这里?”阿海打断了他的话。

岛津光久走过去,低声说道:“阁下,这这可是一个不详之地!”

阿海笑了:“我可是听闻这里在六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合战,是德川家族执掌日本的决定性战役,德川从哪里崛起,再从哪里跌倒,才有趣呀。”

岛津光久知道阿海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不敢再行强辩,他告辞离开,前去松尾山安排军队,阿海忽然放下了报纸,问道:“六十年前,松尾山上驻扎的是哪一支军队?”

岛津光久咬牙说道:“是小早川秀秋那个叛逆!如果不是他临阵倒戈,西军怎么会败,我岛津一家如何沦落这份田地!”

阿海笑了笑,说道:“是啊,岛津殿下,只要你不做我的小早川秀秋,我们就赢定了。”

章九六 关原之战 上

第二日,阿海骑乘一匹雪白战马驰骋在这片不太宽阔的峡谷抵达,从隐藏两个骑兵旅的山林到囤积海量粮草的营地,北达屉尾山南至松尾山,视察了整片战场,同时派遣各路侦骑前出,探查幕府军动向。

整体形势还是很不错的,骑兵旅在竹林之中安营扎寨,并且守住了屯粮之地,粮食和马料足够大军支用一月有余,阿海感觉多了,他计划十天内击败德川幕府,屉尾山一带的丘陵上布置的是三本枪和雇佣军,在日本作战会后,他们的实力都有所扩张,除了原本精锐的经制之师,还多了新收的浪人武士和足轻,名义上有一万五千人,实际超过两万三。

河原田兵卫资历最深威望最高,战功也最显赫,得到了拥护成为了北翼指挥,实际上,他的实力也是最强的,河原田旅是三本枪、雇佣兵中唯一一个混成旅,包含了骑兵、炮兵和燧发线列步兵的军队,其所有的军械配置是按照合众国乙等军队配置的,但因为久经战争,战力不俗。

松尾山为主阵地的南翼则依旧是一片混乱之中,这里的兵马最多,超过了四万人,排出了厚厚的战阵,日本人作战喜欢动用各种器械相助,比如挡住战马的栅栏,抗住铁炮(火绳枪)的竹束,所以需要更长时间展开,而这支军队中那比例低的可怜的火器和大量战力孱弱、战心不定的长枪足轻更是让阿海没有信心。

阿海支援了外样大名十二门重炮,都是军舰上拆下来的旧式火炮,两吨的十八磅炮安置在固定的炮位里,给予了大名了胜利的信心,让阿海失望的是,为了这些火炮战后的归属问题,诸大名争吵不休,没有人希望岛津光久独占,阿海只得保证战后回收。

外样大名们实力不济,阿海除了赠予火炮,就是让修筑更多的防御工事,出击通道有与没有都无所谓,毕竟阿海不指望他们来决定胜负。

巡视用了一整天,等回到帅帐的时候,阿海已然口渴难耐,他叫道:“弄些茶水来!”

“是,殿下!”一旁正在撅着屁股擦桌子腿的年轻人应了一声,飞快的离开了。

阿海坐在了椅子前,斥候们已经进来,或站或半跪的撒了一地,作战参谋和情报参谋各自带一个翻译询问他们侦查的情况,并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少许片刻后,作战参谋说道:“阁下,已然问明白了,幕府主力尚且在大垣一带,正向关原移动。”

“那你估计,幕府军能否在九月十五日抵达这里?”阿海接过侍从递来的温茶,一饮而尽。

“理论上是可以的,但但幕府军队磨磨蹭蹭的,恐怕要延误三五日。”作战参谋说道。

阿海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让参谋们想个法子,必须让幕府军如期赶至!”

作战参谋连忙应过,如今的倒幕联军里的参谋部并没有参谋长,主要因为这是个临时参谋部,参谋长应该有忠贞师师长李来亨,或者近卫旅长兼任,可这二人都不在,而作战参谋则来自统帅部,也算是知道一些内幕,阿海如今事事模仿六十年前的关原之战,从排兵布阵到战术使用都是如此,而非得让幕府军于九月十五日赶至,也是因为关原之战就是在六十年前那一天打响的。

那些嘴上没毛的年轻参谋们私下议论这是满足阿海这位元老的恶趣味,但作战参谋很清楚,眼前这位元老很快要接任执政之位,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而日本这个对手着实孱弱,要想让胜利变的更伟大,只能让幕府在其不能输的地方输,在最不能输的时间输,而这个节点就是,九月十五日的关原,六十年前,德川家康在这里战胜了西军,成为了征夷大将军,主宰了整个日本。

作战参谋带着侦骑散去,阿海思索着如何让德川家纲加快脚步,却是见到身边的侍从跪在了面前,那侍从说道:“殿下,小人有一计可让德川逆贼如约而至!”

阿海看了一眼这位侍从,他跪在地上,脸贴着地面,身材瘦小皮肤较黑,仔细回忆也是没想起他的身份来,阿海是以行政官的身份裁决日本的一切事物,打仗只是其中一个部分,所以他只能临时组建参谋部,而身边也没有军中服侍的副官,本来这是要让他原本的秘书来代替的,但这个能亲近上国总裁决的位置引来了很多人的觊觎。

日本的大名,无论是一开始投靠的还是后加入的,都想安排人到阿海的身边服侍,而海外归来的三本枪也是如此,阿海允许了几个人加入,但却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印象,阿海问道:“你是哪家的?”

“小人的养父是后藤信诚,小人名叫后藤小五郎。”侍从小心翼翼的回答。

阿海点点头,他一共接纳了七个人,四个是外样大名的子侄,三个来自三本枪,河原田和高泽还好说,家族就安置在济州或者郁陵岛,只有后藤信诚不同,他的老巢在南洋的华城。

后藤信诚原本以为北上就是打仗的,却不知道打的是日本,而且打赢之后还要分配领地,所以他根本没有带家人前来,眼瞧着别人往阿海身边塞人,后藤也只能从后藤旅中找了一个关系最近的送到阿海身边,便是后藤小五郎。

“你说你有法子让幕府军加快速度?”阿海问道。

后藤小五郎说:“是的,阁下,可小人需要一件东西。”

阿海一摆手,小五郎便是去取了,作战参谋走到阿海面前说道:“阁下,这可是一个肯吃苦的人。”

作战参谋也是绳结党的一员,所以说话比较随意,阿海问:“怎么说?”

“您的副官长要求每个人要把您的盘子洗五遍,书桌时刻要一尘不染,但只有他一个人做到了,擦桌子是连桌子腿和桌子底部也擦的。”作战参谋说道。

阿海摸了摸桌子下面,果然没有一点灰尘蛛网,见后藤小五郎拿着一些东西进来,阿海问道:“这桌子是你擦的吗,为什么连下面也要擦,我明明看不到。”

后藤小五郎道:“身为一名武士,便是应该忠心侍奉主上,不得有半点失误,副官长要求我擦干净桌子,桌子底部也是桌子的一部分。”

阿海笑问:“你是武士吗?”

他不觉得后藤小五郎是武士,他看起来只有十四或者十五岁,而后藤旅是南华的经制之师,按规矩是不能要这么小的军人的,后藤旅的武士就是军官,他也不可能是军官。

小五郎脸红了一片,继而慷慨说道:“小人还不是武士,但只有以武士来严格要求自身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武士!”

阿海微微点头,他遇到李明勋的时候,还不如小五郎大,但那个时候,阿海便是有了跟随李明勋做大事的想法,在马尼拉,他求李明勋收他为徒的时候,李明勋便是要求阿海能做到自己做的一切,严格的作息时间,每天坚持的高强度训练,阿海做到了,坚持了,才有了今天,他感觉后藤小五郎很像那个时候的自己,而且比自己更懂得慎独。

“好吧,小五郎,你先说说你的法子吧。”阿海说道。

小五郎趴在桌子上,用毛笔在拿来的纸张上由上到下写下大一大万大吉六个字,写完之后,小五郎说道:“这是六十年前,关原之战中西军统帅(实际统帅,名义是毛利辉元)石田三成殿下的旗印,大指的是天下,一与万是万民,吉是幸福,即让天下万民都能过上幸福生活的理想。

如果把这做成旗帜,那么就能震慑德川幕府,让其快速赶来了!”

阿海同意这种说法,原因在于,这杆旗帜就会像李自成在中原喊出均田免赋口号一样,这个口号喊出的李自成就不再是流贼的,而是有了取朱明而代之的政治势力,而大一大万大吉的旗印也就是告知德川家纲,若是不胜,当被取而代之,虽然这是一个谎言,但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元老院的元老们知道阿海对日本的态度,即便是松尾山上那些大名,也是不知,岛津光久之所以如此卖命,还不是希望战胜德川幕府之后,阿海能支持他为新一代的征夷大将军吗?

“这是个不错的法子,小五郎,你真的是后藤信诚的养子吗?”阿海问道。

后藤小五郎只得实话实说,他是后藤的养子不错,但却是后藤在登陆日本后收的,小五郎只是一个贫民的儿子,从名字就能看出,他是家中老五,像他这样的庶子,地位是很低的,幼年时父亲就死了,不得已给长兄当牛做马,后忍受不住长兄的虐待,逃离家乡做了雇工。

“你为什么会说汉语?”阿海问道,他不敢相信一个人会这么快把语言学的那么熟练。

“小人曾在长崎做过小商贩,会一些汉语,被父亲收养后,又学了一些。”小五郎认真说道。

阿海笑了:“那也了不得,你知道嘛,学习语言快速也是了不起的才能,河原田兵卫当初就因为这个得到了元首的赏识呢。”

“是的,也是因为这个,我被后藤殿下收养,只是因为我拉不开强弓,没有武艺,只能为殿下打理一些小事,但是我相信凭借我的才能,还有吃苦、坚持,我肯定可以成为武士的。”小五郎非常老实。

身体的弱势是不可无视的,即便是在合众**队中,合众国线列步兵的身高要求已经从一米六渐渐提高到了一米六五,掷弹兵更是需要一米七以上,骑兵也有类似规定,海军更不用说了,水手的活计都是体力活。

阿海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把这大一大万大吉做成一杆旗帜送达幕府军中,并且带回德川家纲的亲笔信,我给了在四国岛上给你一千石的封地,如何?”

后藤小五郎大喜过望:“不,我只要一百石就可以了,小五郎的性命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你可真实诚,总裁决阁下的话,说出去岂能有收回的。”作战参谋也是笑了。

后藤小五郎连忙磕头,继而离开了,他只是求了一匹马而已,看着他抱着马脖子快速离开的狼狈样子,阿海禁不住还是笑了:“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成与不成,也不过是不值钱的小人物罢了。”作战参谋随口说道。

一天之后,后藤小五郎出现在了阿海的面前,他果真带回来了德川家纲的亲笔信还有一件礼物,在信中德川家纲声言要在九月十五日那天战胜倒幕军,如此说了,幕府军必然会如约而至,而那件礼物只是一件简陋的蓑衣。

后藤小五郎讲述了他的办法,他把后藤信诚送给他的一件望远镜给了德川家纲,告诉他,这是总裁决的礼物,希望他用这杆望远镜看着自己军队覆灭在祖先崛起之地,这显然是激将法,但很管用,德川家纲写下了书信,送来蓑衣,立誓要在胜利当日,让阿海穿上这件蓑衣,浇上明油点燃,而这是日本领主的传统刑罚——蓑衣舞。

九月十五日,天色微明,号角声此起彼伏,一道道由士卒组成的洪流从各处山口汇聚而来,每一支都举着不同的家纹,细细数来,足有一百多家,德川家族的旗本骑马在各地划分战地,各路兵马率领锐卒进入,而数千骑兵则直接挡在前面,掩护幕府军展开,而阿海没有命令骑兵出击骚扰,纵然骑兵将领和大名们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阿海却认为,六十年前可没有这部分。

而在桃配山顶,征夷大将军德川家纲正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倒幕军的阵列,因为还是凌晨,那支传承自德川家康的望远镜的镜片着实浑浊,实在看不清什么,只是看到旌旗遍地,刺刀如洗,朦胧之间,一杆旗帜从屉尾山脚高高竖起,上面写着:大一大万大吉。

六十年前,也是这个时间,也是这个地点,石田三成也在那里谋划对德川家族的战争,德川家纲一身戎装大铠,看到那旗帜,道:“哼,石田三成在那杆旗帜上仅仅三个时辰,我会在伊吹山下,再捉到一个石田三成的!”

章九七 关原之战 中

天色渐亮,幕府军的军势为之一变,一面面家纹旗帜在丘陵和密林之后闪现,在旗幡之下是幕府军引以为傲的马回众,这些骑兵来自幕府麾下的各大名,也有亲藩和德川家族的,从密密麻麻的家纹旗帜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身着武士大铠,手持短矛,背后则是各色母衣,驰骋在平地之上,卷起漫天的烟尘,数量可达上万人,或许这是日本历史上动用最多的一支骑兵。

日本骑兵一出现就惹来了合众**官和士兵的一众嘲笑,这种嘲笑夹杂着发泄的意味,因为他们的盟军之中也有一支类似的部队属于依附的大名们,颜色鲜艳颇为滑稽的母衣(一种用竹子为骨架上面覆盖颜色鲜艳的布匹制成的玩意,挂在骑兵背后,疾驰起来,上下摆动),矮小低劣的日本小马,合众国的官兵在盟友那里见到了这些玩意,但是因为不得嘲弄盟军的军令也生生压制住了心中的不屑,如今敌军在面前,一切压抑都不需要了。

阿海站在帅帐之前,用一杆硕大的双筒望远镜观察着局势,他给三军下达的军令是防守,先守后攻是合众**面对陌生军队的标准模式,毕竟线列步兵的防守无出其右,而这也是六十年前关原之战的剧本。

“你们说,幕府骑兵会选择攻击哪里?”阿海随口问道,他身边的藩主子侄们相互看看,都有些不敢答话,他们是被派来讨好阿海的,每个人不想因为失言触怒这位总裁决大人,纵然他们心中有一个共同答案,那就是骑兵会冲击中军。

南翼的大名军有四万人,在地形优势下又修筑了工事,即便幕府骑兵冲破了共识,还要冲击厚重的大阵,那些用四米六长枪的足轻可是骑兵的天敌,而北翼屉尾山的三本枪和雇佣军也有工事在前,主要是拒马,北翼还有地形优势,屉尾山比较陡峭,骑兵冲散了山下阵列,也充不进满是火枪手的大营,而中军则看起来薄弱的多,在宽大的正面,阿海仅仅把52师的两个旅给摆开了,前后两道步兵线列,每道只有两排士兵,没有栅栏,没有拒马,甚至没有拒马长枪,有的只是手持燧发步枪的步兵。

“小人认为,他们会冲击中军!”后藤小五郎说道。

阿海没有回头看:“为什么?”

“因为他们蠢!”小五郎的回答让所有人意外,他解释道:“军队的强大不在于是否骑兵,不在于人数多寡,而在于军心,在于阵列!上国的步兵阵列严正,军势旺盛,一往无前,觉无败退之理,倒是幕府骑兵,出身不同,来源不同,人人畏缩,不敢献身冲阵,必然败退。”

阿海不知道小五郎所说的话是对是错,但他感觉这话很提气,至少参谋们只要要求轻型火炮向前配置,而没有要求永宁师这支甲等师支援,便是对日本这支骑兵并不重视了。

协助阿海指挥的是永宁师师长裴成义,他没有表态什么,显然也是信心十足。

具体的指挥不是阿海的强项,阿海把中军的指挥权交给了裴成义,在幕府骑兵整理阵型的时候,裴成义也下达了一些命令,比如让前线的线列步兵收紧阵列,两个横阵收紧为一个四层的方阵,分营为单位变成了营为单位,士兵们靠的更紧,肘碰肘,肩并肩,虽然52师有充足的炮兵火力,但裴成义仍然下令永宁师和近卫旅各自派遣部分炮兵支援。

轻便的野战炮连和飞骑炮连在穿插在了步兵阵列之中向前布置,一共六个连三十六门火炮,而射程更远的十二磅加农野战炮则出现在了步兵阵列的侧后方,炮兵前出是日本人从未见识过的战术,无论是敌友,这引来了幕府军火炮的炮击,是一些舰用的加农炮,十二磅和十八磅都有,炮台在桃配山的半山腰,距离阵线超过两千米,幕府军的炮手在吊射,有些炮弹打到了阵列之中,但效果不大,没有形成跳弹,步兵阵列根本不为所动。

幕府军的骑兵是在清晨太阳升起之后出击的,这是德川家纲的命令,他认为旭日初升的太阳会直射合众国步兵的眼睛,而在天照大神的庇佑下,马回众们一定能突破敌人薄弱的阵线,甚至可以直接抓到那个叫李海的中国人。

在观战的中国骑兵将校们的眼里,幕府的骑兵表现毫无称道之处,狭窄的山间谷底里,上万骑兵像是赶羊一样嗡嗡冲了出来,原本列好的骑兵队伍在一开始就混乱了,前面的骑兵被后面的骑兵幕逼着向前,根本无法组织骑兵幕或者骑兵墙,速度也是提不起来。

骑兵军官们猜中了大部分,但关于速度的方面他们完全是错了,幕府骑兵不是提不起速度,而是那种速度已经是最快了,肩高不过一米三出头的日本马的素质还不如中等的蒙古马,还要载负着一个穿着大铠的武士,本就是很慢的。

掌握更多消息的参谋军官早早预料到眼前的一幕,而身为战术指挥的裴成义也是如此,不然他也不会让52旅以营横阵的方式迎敌,如果眼前的敌人是满清骑兵,陆军至少会以营空心方阵的方式迎敌,视情况聚拢成团方阵,甚至于四个营各自负责一边的旅级大方阵。

最先发言的是侧后的两个重炮连,重榴弹炮和十二磅的加农炮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响。因为敌人密集的阵型,十二磅的野战加农炮的威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幕府骑兵尚且在千米之外,十二门野战炮就打出了第一轮齐射,标尺二十五,最大直射,全装药,十二磅的炮弹在九百到九百五十米第一次落地,因为标尺过高,当地又是较为柔软的地形,所以只有四枚炮弹形成了跳弹。

四整列的日本骑兵被打穿,五颜六色的阵型之中突然绽放出了四道血痕,半空中可以看到飞溅的血肉和残肢,十二磅炮的最大射速是两分钟三发,这远低于海军,主要是一吨重的火炮复位消耗了太多时间,但是每一次齐射都是掀起腥风血雨,而等到六门重榴弹炮连开火之后,血红色成为了幕府骑兵中最绚丽夺目的色彩,以至于什么母衣、大铠都为之失色。

榴弹炮打出来的是榴霰弹,这也是合众国的榴霰弹第一次应用于战场之中,谷地的平坦地形并不宽阔,无法展开更多的骑兵,而幕府骑兵又多,所以在陆军炮兵军官来看,这些骑兵就像是一块杂色地毯铺开了,所以根本就无需调整高低射角,只需要稍微调整引信就好。

榴弹从炮膛之中被打出,灼热的火药气体点燃了木塞引信,划破空气的声音比较沉闷,在骑兵们的头顶,这些炮弹大多就被引信点燃了装填的火药,轰隆一声炮弹炸开,一百四十枚铁珠四射而出,精良的铠甲被切碎,强壮的战马被撕裂,骑兵幕中犹如下了一场铁雨,而在半空的爆炸像极了一抹抹乌云。

进入五百米,轻炮连和飞骑炮连开始了表演,实心弹已经没有了意义,军官们不约而同的换上了重霰弹,打了三发之后是轻霰弹,继而是双份霰弹,但后面的几乎全是浪费,因为山谷的空气不流通,炮兵军官的视野被遮蔽,完全是凭借经验和操典来打的,实际上在挨了两轮重霰弹之后,幕府骑兵就已经完全崩溃了。

阿海的眼前完全被一片血色和硝烟遮蔽,他根本不知道山谷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裴成义也不知道,但作为将军的他,判断更为专业,他问道:“阁下,是不是让近卫骑兵出击?”

“幕府军会败吗?”阿海问道。

裴成义道:“您知道近卫骑兵的实力,至少有一半的可能,骑兵会一直追杀到江户城。”

阿海摆摆手:“那就不好了,扩大战果便是。”

裴成义问阿海一句,纯粹是照顾近卫系军官们的感受,他是永宁师长,阿海的嫡系,但近卫军官却是元首的嫡系,但阿海显然有更大的考量,拒绝了速胜的建议,裴成义最终命令步兵出击,用齐射打掉反击的骑兵,用刺刀给重伤的日本武士和战马一个痛快。

阿海又问道:“裴将军,打了这一仗,德川家纲应该知道我们是他不能轻易战胜了的吧?”

裴成义道:“是的,接下来他可能会派遣重炮靠近,然后用足轻打开阵列,不过,我感觉他没有勇气再碰中军了。”

阿海点点头,对裴成义说:“派骑兵去堺,让李来亨与宋罗峰一起发动渡海作战,直扑江户吧。”

“来点风吧,菩萨。”后藤小五郎跪在地上,念念有词。

阿海坐在树荫之下,问:“小五郎,你在干什么?”

“如果有风,您就能凉爽一些,而且也不会有血腥气传来,让您难受了。”小五郎说道。

阿海摆摆手:“算了吧,求菩萨是没有用的,或许你要去拜一拜妈祖。”

幕府军的进攻并未因为骑兵的失利而休止,当硝烟散尽的时候,数千丁壮进入山谷,把山谷里的尸体抬走,为下一次进攻清理通道,裴成义下令步兵不许开枪,派遣使者让其连阵前的尸体也一并收拾了,九月份虽然不再是酷热的夏季,但气温仍然很高,尸体腐臭可是会带来很多问题的,日本人若是愿意收拾,也省的自己派人动手了。

到了中午,幕府军的第二波进攻开始了,先是重炮远距离的射击,继而是骑兵压阵的步兵阵列,这些足轻大同小异,穿着的是简陋的胴(铠甲)和草褶,头上是阵笠,身后则是背着指物(一杆小旗),无论是护甲还是小旗上,都有所属大名的家纹。

这些足轻使用最多的武器就是长枪,而长枪的长度则是三寻,也就是四米八,而除此之外还有弓箭和铁炮作为远程攻击武器,阿海对日本的家纹不熟悉,他顶多认得德川家族的,御三家的都认不全,好在身边的这些大名子侄非常熟悉,介绍之中,阿海就是明白了,被派遣到阵前的大部分是外样大名的属下,而谱代大名的军队则靠后,幕府直辖的军队则在后压阵,两翼步兵大阵加起来怕是有六万,分为两个梯队,中间的有两万,居中策应,显然裴成义猜对了,他们重点进攻的是两翼。

第二波军队投入了八万,显然,幕府军比预估的十五万还要多一些。

数万军队踩踏出来的烟尘笼罩了山谷,率先爆发战斗的还是中军,原因在于幕府军不知陆军的深浅,他们在陆军横阵前大约八百米的距离上列开稀疏的队形,这在大部分的野战炮射程之外,十二磅炮打了几轮,也就偃旗息鼓,惹来了幕府军的嘲弄,有些日本足轻甚至直接在阵前脱掉裤子,露出了黑黢黢的屁股。

这惹恼了52师的线列步兵,步兵以旅为单位祭出了旅级齐射的法宝,八千多名步兵枪林弹雨给幕府军上了一课,幕府军丢盔弃甲逃跑,又被驱赶回来,立下栅栏和竹束,不敢在作妖,这个意外让幕府军的进攻发起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阿海吃完了中午饭。

大名们的子侄对着战阵指指点点,眼前陆军的一切技战术都让他们感觉到新奇,还有那些武器,初一见面,阿海赐予了他们望远镜,攻破京都,恩赐他们了战马,让其骑马其谒见了日本天皇,如今大战一起,这群年轻的武士还是被震撼了,而阿海却对战争失去了兴趣。

两翼的兵马挡住挡不住都不重要,他还有三个骑兵旅和一个甲等师尚未出手,足够救援他们了,接下来就是要为李来亨登陆江户做掩护,缓缓而战才是道理,但阿海有些无聊。

“你们,谁会围棋,我们下棋吧。”阿海让人在树下支起棋桌,问道。

武士们畏畏缩缩,不敢向前,阿海问道:“就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吗,这样吧,我们小赌一下如何,唔,这样吧,不要玩大的,以一千石石高为赌注,赢了,我就赐予你们一千石石高,如果输了,那战后就从你们父兄的战果中取消一千石,如何?”

章九八 关原之战 下

年轻的武士们相互看了看,都是不敢应承,许久之后,其中一人说道:“总裁决殿下,天下之事莫在于封邦见国,如今战事正酣,不知胜负,小人如何敢心有旁骛,又如何把天下大事裁决于棋局游戏之间呢?”

阿海脸色一沉,好不容易找到的乐子竟然被这个大言炎炎之徒给搅和了,在阿海眼里,眼前这些被侧近和百姓称之为殿下的人,左不过是一倭国土酋之子,还是不被器重的次子罢了,自己给他们一个机会亲近,已然是礼贤下士,何须在此起这等高调。

正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后藤小五郎矮小的身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用洪亮的嗓音说道:“总裁决殿下乃是上国使者,天朝元首之代官,手握强军十万,背有中央之国支持,便是日本天下人也是不及,更不要提一城一国之主,我等不过是一武士,纵有源氏血脉者,在总裁决面前也不过是一草芥,如何敢有侵犯违逆之语,总裁决殿下地位可比天潢贵胄,我等唯有匍匐侍奉,才可得幸之万一,如何再有蛮横作为?”

众武士被后藤小五郎这么一说,一个个跪在了地上,有些大胆的偷瞧了一眼小五郎,眼神之中满是鄙夷,但阿海身边的参谋、将校之流却是欣然看待,各自微笑不语。

“小人失言,请殿下恕罪!”方才说话的武士磕头认错。

阿海眯眼瞥了一眼,手里掂量着棋子,问道:“你会围棋吗?”

“小人卑微之躯,如何敢与殿下对弈。”那武士匍匐的姿态更低了。

阿海耸耸肩,问道:“竟无一人以棋相娱吗?”

后藤小五郎跪在地上:“小人略懂一点,愿为殿下效劳。”

作战参谋笑了:“小五郎,你可是只有一百石的领地,总裁决阁下的赌注是一千石。”

后藤小五郎道:“小人自然无赌本,但殿下方才所言,可以父兄封赏为赌资,家父后藤信诚殿下三立战功,殿下裁决已有二十五万石领地恩赏。”

作战参谋问:“你拿你义父的恩赏来当赌注,输了怕不是打屁股这般简单的了。”

后藤已然盘腿坐在了棋盘之前,认真说道:“花数樱花,人推武士,若无绚烂一生,此生何谈绽放,我后藤小五郎前十五年不过一忍辱偷生之蝼蚁,如今得天神庇佑,与天下之人对弈,一生何其幸哉,若输,我自当切腹于后藤殿下面前。可若因胆怯而不敢对坐,如何以武士自居呢?”

后藤小五郎说出的道理令人赞叹,也是那些年轻武士所忌惮的,他们是大名们的子侄不假,但却非继承之人,以其地位,只要济州那些继承之人不死,最好也不过家臣侧近之位,如此地位之人,若是赌斗输了,那是要被重重惩治的,而后藤小五郎出身更低,却是个胆子大的,光脚不怕穿鞋的,便是这个道理。

阿海道:“小五郎,你有如此觉悟,已经是武士中的翘楚了,来吧,与我对弈,我喜欢用富贵险中求的人。”

阿海与后藤小五郎的对弈持续的很久,小五郎出身草莽,但草莽之中亦有龙蛇,小五郎在长崎闯荡之时便是在会馆做侍从,服侍合众国来的大商人,侍奉棋局更是他喜欢的,所以略懂一些,而小五郎棋艺虽不精湛,但却是怪招频出,阿海棋艺也是一般,竟然是连败了两局,第三局才是适应过来,二人斗的难解难分,而重炮轰鸣、硝烟弥漫的战场却是被这醉心于棋局的人给无视了。

而战场上,幕府军的日子并不好过,早晨的马回众的‘猪突’行动惨败,折损了五分之二的骑兵,而步兵大阵尚未展开,就是被合众国的旅级齐吊射打的溃退,待组织好队伍,已然是下午了。

为了增强前线士气,德川家纲穿上祖传的大铠,高举旗帜出现在了阵列之上,这铠这旗这人,一如当年在此战胜西军的德川家康,德川家纲骑着战马来到阵前的土丘之下,登高眺望,足轻大阵已经列阵完毕,收拢起来的骑兵压住了阵脚,大军长矛如林,旗帜似火,南北延绵不决,在得到德川家纲的命令之后,一个金发碧眼的独腿男人指挥着十八磅重炮出现在了选定的炮兵镇定之上。

这便是合众**登陆日本之后,荷兰人秘密送来的援助,炮手和重炮,因为德川家纲出现在了阵前,整个阵列一片欢呼,声音如狂滔巨浪,尽显壮丽之色。

随着旗本给荷兰炮兵指挥官下达了将军的命令,炮台之上便是传来一声声的炮响,炮手们挥汗如雨,把一颗颗十八磅重的实心炮弹打向了对面倒幕军的阵地之上,幕府军用重炮四十余尊,是一艘荷兰主力舰上的全部火炮,其开火之后,倒幕军阵地上一片狼藉。

松尾山上,大名军那些栅栏、装满泥土的小车和人体一样脆弱,精心构筑的工事被撕开了口子,在连续命中工事后那厚重的步兵阵列之后,阵线出现了混乱,岛津光久派遣武士弹压,才稍稍压住了阵线,而在北翼的屉尾山,则是另外一种景象。

炮击一开始,河原田兵卫就命令配属于他的外样大名军退入丛林之中,以免在炮击下受损严重,而处于前线的河原田旅则是镇定自若,在猛烈的炮火中挺立不动,这些士兵大部分是跟随河原田兵卫从大兴安岭、库页岛、虾夷地、朝鲜、辽东和山东各个战场下来的老兵,他们面对重炮的经验非常充足,河原田兵卫更是如此,仅仅是稍稍后退百米,到了坡度较陡的山坡,就避免了炮弹弹跳造成的大部分伤害。

下午四点,德川家纲下令进攻,在他看来,时机很合适,松尾山上的大名接近崩溃,屉尾山上的敌军也在后退。

幕府军的足轻大阵如同滚滚洪流汹涌而去,在松尾山上很快与大名军混战在了一起,大名军与幕府军的器械和战术差不多,数量稀少的老旧火绳枪和更少的青铜佛郎机根本形不成有效的弹幕,最终,手持长枪的足轻混战在了一起。

与中国、欧洲古典战场上经常出现的长矛互捅不同,日本式样的长枪天生不是用来刺杀的,这种用竹子、橡木等材料制成的复合长枪的长度多在四米以上,甚至达到了六米多,而长枪长度一旦超过三米,枪尖的晃动就很难掌握了,刺杀完全没有了准头,而日式长枪更大的作用是拍击,因此,日本足轻们用阵笠这种顶部的防御手段。

然而,无论是日式长枪,还是中式、西式的较短的长枪,当长枪兵与长枪兵结阵的时候,互相捅刺的战术动作往往因为本能的防御而变得不能实现,所以推枪成为了战场的主流,处于中心的足轻高举长枪,像是两个用脖子较劲的长颈鹿一般,矛杆相互碰撞、推搡,尖锐的枪尖、矛锋指向天空,而身后的人无法加入战团,则是在后面拍击,希图制造更大的战果,有些战团甚至转起了圈无法分清敌我。

在枪矛丛林之中,反倒是手持短兵、身具大铠的武士更有杀伤力,有些人已经钻入人群之中,用短刀切割足轻们的小腿,刺杀他们的小腹,每个勇敢的武士都是战场上的人命收割机,松尾山上,战斗焦灼,分不出胜负,只有填入更多性命,才有可能占据上风,坚持在这片战场是难得可贵的品质。

但是在北翼的屉尾山,同样是日本人之间的对战,情况则是完全不同,河原田、高泽和后藤三本枪中有充足的燧发枪,特别是河原田和高泽二人的军队,一直在北洋战区作战,战术非常熟练,连、分营、营,各种等级的纵射、齐射打的很有章法,依靠简易的拒马,打的足轻大阵很长时间内无法接近核心阵列。

河原田兵卫也是一员良将,步兵与炮兵之间的配合打的娴熟,唯一欠缺的是骑兵,三本枪的骑兵加起来不到一千五百骑,加上配属他们的大名,骑兵也不过两千,所以河原田兵卫一直不愿意动用这支机动步队。

在河原田兵卫的指挥下,三本枪的步兵阵列以方阵形势齐射,以横阵方式近距离接敌,当距离太近时,又在炮兵和骑兵掩护下少许后撤,另外派遣树林之中的大名军侧击支援,打的有声有色。

幕府军的指挥官先是保科正之,继而变成了德川家纲,德川家纲接手指挥后,要求各军一往无前,但是他还没有疯,见屉尾山的地形难以展开太大规模的军队,德川家纲命令分波次攻击,保持战场的烈度,终于在线列步兵的燧发枪因为射击频率过高而过热的时候发生了短兵相接。

面对新上来的生力军,河原田兵卫不愿意让三本枪的精锐步兵用不到一米七的刺刀和四米八的长枪肉搏,于是让大名军顶在了前面,推枪再次成为了主流,但这一次,在矛林枪杆之下,幕府军的武士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加西亚的雇佣兵。

在欧洲战场上,矛林之下作战只有经验最丰富的雇佣兵才能胜任,加西亚的雇佣兵也是如此,方寸之间转圜,战机稍纵即逝,尽显地堂功夫,跪在地上的雇佣兵手持短刀,刺入武士铠甲的缝隙,往往一招就能决出胜负,而移动至屉尾山高处的高泽军,在用湿布为燧发枪紧急降温之后,用齐射挡住了幕府军的后继之兵。

打到晚上,南北两翼横尸遍野,战斗结束,裴成义命令不得出击,而打昏了头的岛津光久却已经带着武士冲杀出去,损折严重,用鲜血和生命上了一堂自习课。

一天的战斗,幕府军已经用了全力,即便再战,也不过是把外样大名和谱代大名的军队换成德川家族的军队,或许武器精良些,但半个世纪的和平,战斗力和意志又有什么两样呢,况且,中军的陆军至今只动用了四分之一的兵力,伤亡不过两百人。

夜晚并不适合战争,却非常适合政治交易,满是尸体的战场之间,总是有各种黑色身影在穿梭,为各种人传递着消息,总体来看,幕府军一方的外样大名想要倒戈一击,前来谈条件,但实在是过于贪婪,除了想要安堵领地,还想叙功加封,在一众西部大名的坚持下,阿海拒绝了他们。

目前倒幕军手中的领地是很多,但是分的人更多,僧一多粥就会少,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阿海最终给了那些大名一条出路,想要封地很简单,德川家纲的脑袋三十万石,保科正之十五万石,其余依次递减,这个条件出了之后,幕府军大营有了几次小规模的混战,有人铤而走险,但最终失败了。

而一夜的混乱产生的阴暗和血污被连续三天的绵绵秋雨洗刷的干干净净,下雨落下,对决是不可能的了,双方偃旗息鼓,而阿海正愿意如此,唯一的战斗发生在第三天的夜间,大雨滂沱,三本枪中的后藤信诚和加西亚二人率领八百余人准备趁着大雨和黑夜突袭德川营地,正巧碰上了同样准备偷袭的幕府军武士,双方在丛林之中酣战了一个晚上,各有损伤,最后撤退。

一日的酣战没有让倒幕军伤筋动骨,幕府军军心受挫,接下来的绵绵秋雨更让大军无法展开,德川家纲的办法是增兵,他计划把军队增加到二十五万之后再行进攻,生生耗死倒幕军,各路援兵不断赶来,德川家纲的信心倍增,到了九月底,德川家纲准备下一波攻势的时候,却猛然接到来自江户的消息——中**在江户湾登陆,数万精兵包围江户!

不管战事如何,德川本族之地,日本最富庶的关东平原不容有失,德川家纲把前线指挥权交给保科正之,率领精兵四万回援,而这一次,则是倒幕军发动了进攻,崩溃开始了。

ps:这两天有些卡文,捋顺了,明天恢复

章九九 条件

关原地区位于谷地之间,在接到了幕府军撤退的消息之后,阿海立刻明白李来亨和宋罗峰二人肯定是突袭江户成功了,他下令裴成义指挥全军发动反攻,因为地形缘故,骑兵不免在谷地之中束手束脚,而面对保科正之在桃配山下立下的大营,生力军永宁师率先发动了攻击。

裴成义在侦查大营的时候就发现,保科正之摆出的是一个乌龟阵,前沿的工事群连绵不绝,纵深极大,那些壕沟、栅栏和土墙能阻挡合众国陆军的进攻,但也阻绝了幕府军反击的道路,倒幕军的重炮此时因为秋雨导致的道路艰难,滞留在了京都地区,这对进攻工事群很不利,但另一种攻坚武器——火箭弹却大量抵达战场。

火箭弹这类武器,因为发射成功率和不可控的飞行轨迹只能摆在阵前发射,而两军对垒,火箭兵的布阵、瞄准和运动需要很长的时间,往往还未展开,就会被对方的火炮和燧发枪给打散,所以,两军对战,火箭弹无用武之地,只能用于攻打城市,而幕府军的大营失去了反击能力,与城市无异。

炮击之后,火箭团发起了一轮齐射,传言中的对国宝具一出现在日本人面前,便是震撼了很多人,数百条火龙扑向了日军大营,纵火弹、人员杀伤弹和毒烟弹在大营之中爆炸开来,继而是横阵进攻的永宁师,燧发枪的齐射把吓丢魂的足轻打的抱头鼠窜,继而刺刀冲锋冲垮了保科正之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抵抗,在德川家纲回援不到一天半的时间里,担当后卫的七万军队全数崩溃。

倒幕军中两万多骑兵发动了冲击,赶着幕府军冲出了关原的山谷,冲进了日本三大平原的浓尾平原,在宽阔平坦的地形上,骑兵对正在溃逃的幕府后卫军和行军状态下的幕府军进行了切割冲击。

小规模的抵抗根本挡不住重骑兵的铁蹄践踏,军阵一崩,手持马刀的轻骑兵就能轻易收割生命,而幕府军以大名为单位,一些实力强劲的大名还是能利用河流等阵型阻止起几千人乃至上万人的大阵,面对这种大阵,重骑兵们根本不去硬冲,而是召唤骑兵旅的同袍,龙骑兵前来相助,这些龙骑兵便是机动步兵,骑马行军,下马作战,一水的燧发枪,下马列阵齐射,打的幕府军阵鸡飞狗跳,如果再得到飞骑炮兵的支持,那轰开军阵就更简单了。

合众国骑兵之中只有胸甲骑兵这类重骑兵有甲,其余都是无甲,但利用马匹、火器和战术的优势,总是可以占据上风,三本枪和外样大名的骑兵同样突击冲锋,他们还记得德川家纲的脑袋是价值三十万石高的,这样的封地按照日本的标准已经可以诞生三个一国之主了。

骑兵的速度是步兵无法比拟的,但陆军两个步兵师仍然派遣步兵以纵队方式快速急行军,要知道,浓尾平原纵然是日本三大平原,但却无法和中国那些平原相提并论,这平原东西最宽处也不过六十公里,即便是考虑实际距离,也不过是八十公里,而永宁师这类甲等师的急行军要求就是一昼夜行军六十公里,而常行军状态下,满负重前行,一昼夜也是三十五公里到四十公里的速度,而近代军队与古典军队行军速度差别就很大了。

纵然德川家纲早了十八个时辰出发,但骑兵、步兵和辎重丁壮拉出了几十里的行军阵列,在骑兵的冲击下很快分散,永宁师下辖的第61旅一个半团一路疾驰,先于德川家纲的亲军抵达了土岐城,并且得到近卫骑兵旅一部的相助,挡住了幕府军通过内陆回援江户的道路,而东方旅全旅最后一波走出关原,绕过所有战场,突袭了冈崎、丰田,顺利占据了这冈崎,切断了幕府军通过沿海道路前往江户的道路,而一直到一天之后,幕府军的前锋才抵达这里,直接就被龙骑兵团击溃。

在浓尾平原不到一千八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倒幕军十万余与幕府军二十多万混战在了一起,双方都离开了工事,没有了友军相助,幕府军早就被打散,根本组织不起兵力,更无法发挥兵力多的优势,而这片富庶之地也没有多少城池相助,因为德川幕府一建立就确定了一国一城令,浓尾平原上只有寥寥几座城市。

在土岐城下碰壁之后,德川家纲率军逃往了美浓城,在那里收拢了几万残军,却已经不知该去哪里,而这个时候,已经住进德川家康亲手所筑的名古屋城的阿海将休战和谈令送往了美浓城。

美浓城。

一行骑兵冲进了城市,德川家纲从马上翻身下来,然而僵直的双腿已经支持不起身子,一下趴在地上,一旁的侧近送上了水囊,德川家纲喝了一口,吐了出来:“酒,要烈酒!”

侧近跪在地上:“殿下,已经没有酒了,整个美浓都没有了。”

德川家纲愣了一下,是美浓城没有了,还是美浓国没有了?实际上都没有了,城内的酒作为消毒用品已经用光了,而美浓一国已经落入敌手了。他解开了盔甲,那套曾经伴随先祖德川家康征服全日本的铠甲早已破烂不堪,精壮的上半身裹着白布,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染红了大片,德川家纲低下头,如今的日本就是如这铠甲一般四分五裂,德川幕府也入他的身体一般,死期将至。

“走吧,去本丸。”德川家纲说道。

本丸与城内城外是一样的,狼藉一片,受伤的士兵和冰凉的尸体混杂在一起,女人们忙碌奔走,包裹着伤口,抬走尸体,但活下来的人很少,在这个时代,刀伤箭伤还有药可医,但铅子造成的创伤却是死症,特别对于闭关锁国的日本来说。

武士们在呻吟,在哭泣,在死亡,血已经染红了本丸。

血污遍地的大厅里,七八个披头散发的武士走了进来,年迈的酒井忠胜跪在德川家纲面前:“殿下,您万万不能再次犯险了。”

自从退入美浓之后,德川家纲好似疯了一般,他不断率领骑兵出击,多不过千余,少则两三百,四处冲突,杀伤敌人,出击两三日只有少数可以活着回来,回来稍事休息,包裹伤口,继而再度率军出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希望用这种办法弥补一点过错。

“世间万物,生死皆由天命,我身为德川之主,奋力死战,方可祈求上苍一助,若再行惫懒怯懦,时运如何会站在我身边呢?只可惜,万事无常,盛极而衰,我德川一门终于还是败在我这里了。”德川家纲眼睛通红,却是没有流出泪水,他感慨许久,说道:“或许这里便是我归天所在了。”

“殿下何须有如此言论,您身负日本数千万子民的重托,如何能轻言放弃!”酒井忠胜抱住了德川家纲的大腿。

一旁的武士低声说道:“殿下,在下在下有一件事要说。”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呢,说吧,让我听听还有什么坏消息。”德川家纲盘腿坐在了地上。

那武士道:“殿下,中国方面派遣了使者前来,说是休战和谈,但是却被忠秋殿下扣押了。”

“春安,你敢出卖我!”阿部忠秋吼道。

那武士本是阿部忠秋的下属,他说道:“武士者,忠字当先,忠秋殿下隐瞒不报,是对将军不忠,在下岂能坐视,然,在下揭发主上,亦是对忠秋殿下不忠。”

话没有说完,名为春安的武士已经拔刀刺入小腹,横切一刀,倒卧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德川家纲抱住春安,终于哭了起来,酒井忠胜喝道:“阿部忠秋,你要因为一己之私而做叛逆吗?”

阿部家的军队在关原一战中折损了大半,他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弟弟都死在了战场上,阿部忠秋与倒幕军的恨不可调和,阿部忠秋一摆手,说:“把那个使者带来吧。”

“殿下,忠秋忠秋错了!”阿部忠秋盘腿坐在地上,拔出了佩刀,却是被德川家纲徒手握住,德川家纲双眸血红,说:“忠秋殿下,败退至斯,幕府之中无人不该死,但如果有人要为此切腹的话,是我,而不是你,日本已经失去了春安这等豪杰,还能再失去你吗?”

后藤小五郎走进殿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主仆抱在一起的画面,他是阿海派遣来的使者,此时满脸血污,身上全是瘀伤,在阿部忠秋那里,他吃了很多苦头,但此时此刻,他腰杆笔直,毫无惧色。

“请坐吧,想不到又一次见到你,上一次没有询问你的名字,请问如何称呼?”德川家纲说道。

小五郎道:“在下后藤小五郎。”

“你是信诚殿下的何人?”酒井忠胜问道。

“在下乃是信诚殿下义子。”小五郎道。

幕府的这些高层微微点头,也只有义子才有后藤这类正常的姓氏和小五郎这等底层的名字。

德川家纲端了一杯泉水放在了小五郎面前:“很遗憾,只有这些招待了。”

“相比上一次,好多了。”小五郎一饮而尽,上一次,他在大垣城以激将之法激幕府军疾行赶至关原,那一次他是被绑缚,跪着的,这一次,可以和天上人儿般的征夷大将军相对而坐,共品一壶山泉,小五郎的心还在梦中。

德川家纲问:“贵主有什么条件,除了我德川一门自尽,还需要做什么?”

“总裁决不是德川家康,您也不是太阁一脉,上国之风,煌煌不绝,其胸怀之广,非海洋天空比拟。”小五郎骄傲的说道。

德川家康得到了天下,逼迫丰臣一脉自尽,方能取而代之,德川家纲原以为德川家也是这等命运,没想到却是如此回应。

酒井忠胜道:“那贵主想如何?又希以何人为我武家之首?”

“纵观全日本,还有比眼前的殿下更适合做将军的吗?”小五郎笑了。

这下德川家纲及一门家臣全都不敢相信,既不灭德川一脉,也不更换将军,这可不是胸怀宽广可以说的通的。

酒井忠胜与德川家纲还想再问,松平信纲道:“使者,贵主有何章程,烦请明示吧。”

后藤小五郎认真说道:“我主条件有三,其一认罪,其二赔款,其三开国。”

“这松平殿下,这不是你从台北带回来的条件吗?”酒井忠胜感觉到不可思议,战前是这般条件,战后也是这般,那这仗就是为了打服幕府吗?

松平信纲道:“此一时彼一时,章程如一,细则却是天翻地覆了吧。”

德川家纲道:“那详细的条件呢,贵使请明言。”

后藤小五郎道:“诸位殿下,小五郎半年前不过是一草芥罢了,如今蒙总裁决殿下不弃,为两国传递消息,惶恐至极,以小五郎之地位,又如何能知晓那等机密,我主请幕府派遣全权使者前往名古屋谈判、签约。”

众人见小五郎不似撒谎的模样,心想也是,也不过是个十五岁少年,如何能担当谈判之责呢,松平信纲问:“那您是否知道贵主如何安排德川一脉和幕府的呢?是否一切如旧?”

后藤小五郎道:“便是我主乐得如此,怕是西部诸贵人也是不愿的,但在下知晓,我主乐见日本继续由德川一脉统帅,可若是谈判破裂,便不是这般条件了,那时倒幕旗帜上不再是大一大万大吉了,而是大政奉还四个字了。”

一众武士顿时感觉到了棘手,虽然幕府已经数次失败,但不能改变这场战争的实质,这是外样大名造反加引狼入室的反叛战争,幕府是正义的,所以即便关原大败,凭借德川家族法理上合法统治,仍然可以在偏远地区进行反抗到底,给新的政权捣乱,但是如果倒幕军竖起大政奉还的大旗,那一切反抗的基础就不存在了,因为这是要把权力奉还给日本精神和宗教的领袖——天皇。

在日本,天皇万世一系,也只有天皇是正统的!

章一百 谈判

无论是幕府将军还是普通的武士都知道,如果打出天皇的旗号,又有强大的军事力量在手,倒幕军可以在很短时间内把德川幕府吃干抹净,不留一点痕迹,所以,德川家纲很快就派遣了全权代表前往名古屋谈判,使者团中确实有阿海希望的松平信纲,但他却排在第二位,第一位则是将军的弟弟,德川纲吉。

“许久不见了,松平殿下。”在小五郎把一行人引入名古屋的天守阁之后,阿海笑呵呵的说道。

“不到一年而已。”松平信纲说道,也只不过一年,已经天翻地覆了。

天守阁还是日式的天守阁,但内部的陈列已经完全不同,合众国式的高桌大椅取代了原有的家具,而在最醒目的位置则是日本的地图,那是一面用柚木制成的地图,占据了整面墙壁,一块块的木板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图形,漆成不同的色彩,拼接在一起,可以看出,上面有一片巨大的黑色,覆盖了整个关东平原,而上面的家纹也显示,这是属于德川家族,许多熟悉的家纹出现在地图上,但领地位置却有不同,比如西国大名、九州大名的在近畿、美浓等地都有一片领地,显然这是阿海在处置战后的领地分配。

阿海坐下,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德川纲吉,问道:“这个孩子是谁?”

“这位是德川纲吉殿下,将军的弟弟。”后藤小五郎介绍道,然后在阿海面前低语了几句。

年仅十四岁的德川纲吉是德川家纲的亲弟弟,之所以派遣这么个孩子来,原因在于德川家纲没有子嗣,德川家纲如果没了,纲吉将会成为下一代将军,显然,阿海没有处决德川家纲的意思,但德川家纲却要为自己的失败负责,战争结束之后,切腹还是退隐,阿海不得而知,但战争的结束就意味着纲吉的上台。

而后藤小五郎在阿海耳边的低语则是说明了德川纲吉的个人情况,纲吉很聪明,也热心政治,不可小觑,唯一的问题是他的身高,只有124厘米的纲吉并非是因为他年纪小,而是因为他身高就是如此了,阿海微微点头,纲吉应该是有侏儒症。

阿海一摆手:“给松平殿下也搬一把椅子来吧,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谈判一开始很顺利,第一个要做的是认罪,即让德川幕府对长崎事件负责,德川家纲亲笔所书的谢罪书是必不可少的,但幕府方面拒绝让天皇也道歉,而阿海则用另外一种方式解决,即德川家纲或者纲吉,总之要有一位将军前往长崎,向长崎事变中死难华人和中国人纪念碑下跪谢罪,纲吉同意前往谢罪,但把中国死难者纪念碑改为向长崎事变死难者纪念碑,把长崎死难的日本普通百姓加入其中,阿海选择同意。

第二是赔款,在台北,阿海要求日本赔款三千二百万两白银,这个价格是真的很有诚意的,这个诚意不在于长崎事变真的给合众国造成了如此大的损失,而是在于如果当时的德川幕府真的赔偿了三千二百万的话,就不会有这次倒幕战争了。

时移世易,经过了一次战争,赔款数额上涨到了四千五百万,这是合众国把军费、抚恤金一类的东西算进去了,而幕府表示承担不起如此大额的赔偿。

与台北谈判时不同,倒幕战争已经让日本最核心的三大平原被祸害了两个,德川幕府实力大弱,更关键的是,日本有钱不代表德川幕府也有钱,说白了,同样是封建制度,中国是中央政府统治的封建王朝,日本是分封制度,德川家族执掌的资源不过占据了全国的四分之一,大量的财富掌握在那些大名手中,举个例子来说,一直到十七世纪末,幕府的财政收入才超过一百万两白银。

阿海把赔款降低到了四千万,并且不要求日本可以分十年还清,第一年只需还一千万两即可,而德川纲吉答应了,毕竟关东尚在,动一下老本也就凑齐了,而合众国的收获并不仅限于此,要知道合众国目前控制了日本超过一半的土地,各种城市攻占了无数,也有许多人献金投降,光是缴获所得就超过了两千万,如此算来,合众国打了日本这一仗,就赚了三千万,以后每年还有三百万以上的财政收入。

第三就是开国,幕府要对合众国单方面开国,在得到合众国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对其他殖民者开放,这一点,幕府是同意的,因为他们不想面对欧洲那些殖民者,而补充的条款之中,日本与荷兰的关系也要由合众国来决断。

开国这条之中,最重要的是通商口岸,因为幕府拒绝江户开放,所以在江户湾中,合众国选择了横滨这个优良港口作为开放口岸,此外还有静冈、仙台、新泻、富山、加贺,一共六个通商口岸,表面上比台北谈判时的九个少了三个,但本质上却是幕府输了。

原因很简单,这些通商口岸是倒幕联盟目前没有实际控制的,至于实际控制的地盘,就无需幕府来决断了,诸如长崎、堺等地,就不是通商口岸那么简单了。

而除了通商口岸之外,日本的对外开放政策,特别是关税、法律等方面,要与合众国协商,前十年的关税由合众国打理,以此来偿还战争赔款,而在通商口岸,合众国有租界,并且享受治外法权等法律特权。

幕府输的很惨,所以这些条款他们都同意了,有些是能接受,而诸如治外法权等权,幕府还不清楚其中利害,甚至欣然接受。

(满清签订不平等条约的时候,让外国人享受治外法权,领事裁判权,一开始是愿意的,当时的满清感觉审判外国人太麻烦,还不如交给他们自己判)

这三大项得到了德川纲吉同意之后,阿海长出一口气,至少大部分目的是达到了,而德川纲吉为代表的幕府更在乎的是土地,也就是割让多少土地。

在关原之战和浓尾混战之后,近畿十国和东海七国大部分已经属于倒幕联盟了,幕府再失去了四百四十万石高领地,如今阿海裁决的领地超过了一千一百万石高,这已经算是仁慈的了,因为陆军已经登陆了江户湾,幕府已经无力救援,关东三百五十万石高唾手可得。

关东算是阿海给幕府的一个优惠,但幕府也不能接受合众国吞并半个日本,如果是那样的话,还不如死战到底,所以阿海表示在本州、四国和九州三岛之上,合众国不要任何一块领地,让幕府彻底放心了。

然而,合众国也只是不要这三个岛屿罢了,包括虾夷地、对马岛、佐渡在内的十几个岛屿都是要幕府割让给合众国的,而且还要彻底解离与琉球的关系。

这些岛屿之中,幕府唯一不愿意放弃的还是佐渡,虾夷地只有一个松前藩,两万石的小大名,早已投靠了合众国,日本人在岛上不超过三万,而虾夷地目前已经拥有三十万以上的中国人,对马岛虽然好一点,但孤悬海外,日本是占不住的,琉球早已被合众国收入囊中,唯有佐渡,金银矿让幕府难以割舍,但阿海是不会放弃佐渡的,最终日本选择服从。

虽然合众国不割日本的核心土地,但倒幕联盟占领区的裁决权限却是交由阿海这位总裁决来做的,至于如何裁决,幕府管不着,但幕府提出了两点要求,第一便是裁决方案以德川幕府命令颁布,而不是以天皇命令,以此维护幕府权威。

这一点,阿海没有异议,第二点,合众国不得与日本的大名产生藩属关系,也不得与倒幕联盟之外的大名产生盟属关系。

前一半好理解,幕府是要秋后算账的,但是担心一发兵,那些大名就成为了合众国属国,清算大名成了与合众国宣战,而后一种则是针对的东部大名,而这两种阿海都同意。

合众国在日本没有敌人,德川幕府也不是敌人,无论是幕府还是大名、天皇,谁能对合众国有利,谁就是合众国的朋友,至少目前来看,能为合众国捞钱的幕府是最好的朋友,而那些外样大名则是摩拳擦掌准备从合众国这里得到领地呢。

至于东部那些大名,比如态度暧昧的仙台藩,阿海对其没有什么好感官,也不准备保护他们,开玩笑,幕府要为合众国筹措战争赔款,如果现金不够,就要去抢,抢那些不出力的东部大名也就是了,反正幕府是分封制,过三五十年,那里又是一大片独立领主。

谈判最终取得了成果,幕府丢掉了很多,但是却守住了最关键的东西,首先,幕府还是日本唯一的统治机构,武士仍然是统治阶层,德川家族也是唯一的合法统治者。其次,日本还是日本,是日本人的日本。

而在谈判之中,幕府也与合众国找到了很多共鸣,比如对宗教的管制,此次倒幕联盟之中有后藤信诚为代表的切支丹,也就是天主教徒,也有雇佣军加西亚团,松平信纲表示了对于宗教作乱日本的担忧之后,阿海认为这完全不算什么问题。

阿海做出了保证,加西亚这类欧洲裔会得到赏赐,但不会得到日本的领地,其次限制切支丹的传教,阿海保证只允许切支丹在四国一岛传教,即便切支丹武士在其他地方有领地,也只有信教权,没有传教权,实际上,切支丹武士在宗教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白了,切支丹在南洋混了这么些年,特别是在合众国体系内混了这么些年,信奉的早就不是欧洲的天主教了,而是合众国宗教局中国化后的天主教。

宗教是控制人的一种方式,这一点后藤信诚也明白,所以信什么不重要,只要那个教受自己控制就可以了。

在名古屋,合众国与德川幕府取得了谈判的成功,但并不意味着日本战争的结束,原因在于倒幕联盟在这场战争中已经取得了大量的经济利益,同时也希望获得政治利益,如何安抚好参战大名和三本枪之流,则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但与德川幕府的谈判成功则是裁决联盟内部事务的基础。

十月中旬,所有的大名和实权武士都接到了来自德川幕府和总裁决府的总无事令,即停战命令,倒幕联盟与幕府之间,大名之间都不得再私斗,一切都由总裁决府和幕府来裁定。

在浓尾混战结束之后,倒幕联军已经拥有了九州、四国、山阴、山阳、近畿、东海等一共四十七个令制国的处置权,当然,还没有绝对的处置权,因为很多地方,原来的大名、藩主投降或者逃走了,但是地方的武士还在抵抗,当然,这种治安战合众国是不会再参与了,领地属于谁,谁就负责消灭吧。

倒幕联盟所有的实权领主齐聚名古屋天守阁,可谓济济一堂,而在此之前,阿海以总裁决的身份宣布拒绝松前藩等没有参战的外样大名的加入,这得到了大名们的认可,毕竟谁也不愿意多几个分胜利果实的,但是除了实权领主,天守阁之中还有三十多个衣着华丽的商人,这些商人大名们也认识,有些甚至是自家的爪牙。

商人就是日本的买办阶层,在倒幕战争中,他们为大名提供战争贷款、军用物资,并且组织人手运送军粮,还为联盟提供情报,没有上战场,但是功劳不小,原本大名们是准备回去自己赏赐的,但是没曾想他们被邀请到了这里,成为了一方势力。

阿海身着合众国元老服饰,手持象牙权杖踏入了天守阁,而在他的身旁则是后藤小五郎,他手里捧着两个盒子,是天皇和征夷大将军的印玺,今天的一切决定都需要这两样东西来确定合法性,是必不可少的。

章一零一 分封

后藤小五郎站在阿海的身边,惹来一众大名的艳羡,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儿子也站在那里呀,但送到君前的子侄服从有余,胆量不足,终究还是被一农民之子抓住了机会。

阿海在众人面前,向来是威严有余但文气不足,不过长期身居高位,上位者的威严也比涵养有用的多,他落座之后,让人把那柚木薄板制成的地图放在地上,对周围人说道:“诸位,打了那么多仗,死了那么多人,如今该是分收获的时候了,都坐下吧,挡住了灯光,带回弄出错漏来,可是不要怪我老眼昏花了。”

众人原本有些局促不安,听阿海这般说,气氛松快了不少,分别落座,左手边为首是外样大名的首屈一指的岛津光久,右手边则是三本枪之首的河原田兵卫,众人言语欢快,面带喜色,唯有岛津光久脸色阴郁,原因很简单,他知道自己是当不成这个征夷大将军了,但从内心深处,岛津光久又有些庆幸,幸好这次倒幕军不产生一位新将军。

当初九州乱战,岛津藩就是平定九州所有反抗势力的主力,登陆本州岛后,总裁决命令各藩率精锐出战,一万石出一百人,岛津家原本只有七十多万石,丢了琉球只剩下六十万石了,原本只需要出六千人的,但是岛津家得到了合众国关于琉球的补偿二十万石,当即就决定出兵八千,而随着战线推移到关原,为了维护后方秩序,外样大名再次征兵,岛津一族又出了七千人,总兵力一万五,除合众国之外,以其为最。

岛津光久以为,凭借这么些兵力,若再有战功,便可夺取征夷大将军之位,但关原一战彻底让这个想法覆灭,松尾山上的大名军是倒幕军中表现最差的,别说上国陆军了,就连三本枪都是不如,岛津光久庆幸,如果以战功争将军,与合众国亲厚且战功卓著的三本枪比自己要强的多。

“快些分领地吧,我已经按捺不住了!”当即便是有一个大名叫道。

后藤小五郎当即呵斥:“住口,倒幕一战,联军得胜,是殿下之武略,上国之慷慨方才有的,今日裁决,理应以上国利益为先。”

那大名被小五郎这么个年轻人训斥,脸上挂不住,也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不敢再说,坐了回去,阿海微微点头,一摆手,后藤小五郎放下大印,抽出一份文书,宣读起来,这文书是以天皇、将军和总裁决三人的命令,大意便是今日一切事物由上国总裁决一言而决,在宣读完命令之后,便是宣读了合众国与德川幕府达成的条款。

谢罪、赔款、开国、割土!

四大总则,七十余条款宣读完,众人的脸色都是变了,这些条款他们早有耳闻,但今日宣读出来,就是为裁决划定一个范围,有些利益和权力,也只能想一想了。

而今日的裁决,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德川幕府答应的利益给拿到,由德川幕府给的自然由其负责,但也有许多是眼前这些人要给的,其中首要是贸易,其次是领地,虾夷地已经是合众国之土,松前藩需要迁移,同样的情况还有对马藩。

“此次倒幕,上国不取用本州、四国、九州一寸土地,但需石见、长崎、堺、名古屋、德岛、广岛、下关、姬路、神户九城自治,自治城市所在领地原属在座诸位的,此次裁决会予以补偿,原属幕府或失败大名的,则直接征用,各城自治地域不少于一千平方公里,海岸线不低于五公里。”小五郎宣读道。

众人相互看看,长州藩的毛利藩主问道:“殿下,这自治城市是何物?”

自治城市中,下关就属于长州藩,因为长州藩最先问道,阿海说道:“自治城市即商业城市,在自治之后,就不在属于各藩和幕府管辖,直属于京都朝廷,但也只是主权上,而此地的管辖权交由和议众负责。”

阿海选择的自治城市多位于海边,要么就是重要的矿业城市,比如石见银矿,而这些自治城市只是在主权上属于日本,阿海给这些城市成立了和议众,这是日本的一种说法,相当于合众国的议员,与合众国一样,缴纳税款达到一定程度才拥有选举和议众的权力,而到很高的程度才拥有被选举为和议众的权力,而本地的三大纳税人则自动成为和议众,这三人中选举出一人作为自治城市的奉行,即为行政长官或者市长。

听完了小五郎给出的详细解释,众人明白了许多,而那些坐在大名身后的买办商人直接脸红脖子粗,看向阿海的眼神都变了,简直要跪下叫爸爸。

“谢上国殿下恩赏,我等我等感恩不尽呀。”一众日本商人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这些人感激涕零不是没有原因的,要知道,日本从隋朝就开始学习中国,无论是文字还是政治制度,但唯独没有学习中国的科举制度,要知道,科举制度是中国普通百姓的进身之路,一个普通的农民,只要好好种地,如果没有灾祸的话,两三代人就可以成为富农,解放出一个儿子供其读书,只要考上廪生,就可以获得朝廷补贴的米粮,减轻负担,而考上秀才之后,就在乡里拥有特权,成为老爷,占据更多的土地,继而出现举人、进士、高官,虽然这条路很难,需要很多运气,但总归是有希望的,但日本则是不同。

日本的特权阶层是武士,是分封制度,出身就是一切,没有出身什么都没有保障,在日本的战国时代,日本商人还能利用大名之间的斗争,夹缝中求生存,而幕府一立,商人的生存空间就没了,所有的商人都必须依附于武士才能生存,就好比堺,在其最辉煌的阶段,豪商组成的和议众就是那个外贸城市的主宰,但随着日本一统,那些豪商的辉煌就结束了。

阿海设立自治城市,以缴纳税款为唯一的评判标准,向商人阶层输出权力,而且是得到幕府和天皇承认的权力,这种合法的权力必然带来商人们的独立自主,如何让其不感激呢,当然,阿海此举确实有拉拢买办之意,但主要的目的还是让日本开放。

“起来吧,诸位都是有功之臣,可惜并非武士,无法分封领地,掌管自治城市,也算是我合众国的一点谢意,希望诸位不要嫌弃。”阿海笑着说道。

岛津光久等大名见总裁决与商人之间如何热络,顿时有些心中懊恼,岛津光久问道:“殿下,若是以纳税多寡决断权柄归属,那我武士一族如果。”

阿海道:“岛津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这么说吧,和议众的职位是向所有人开放的,武士不例外,我国商贾也不例外,当然,第一届和议众,武士、买办和中国商贾三等分,下次选举,就没有这般规定了。”

岛津光久重重点头,这才算是明白了,阿海又道:“九大自治城市是开埠口岸,也是对外的窗口,在幕府那边也有开放城市,各藩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开放城市,当然,无论是自治城市还是各藩的开放城市,都要遵循关税一致原则,只可比统一的关税低,但不能高。”

“既然诸位无异议,那便说与我国相关的第二项。”阿海一招手,小五郎再次站出来。

小五郎手持天皇敕书,宣读道:“松前藩藩主松前高广,移封和泉国,为从五位下和泉守,领和泉一国八万石。对马藩藩主宗义真,移封淡路国,为从四位下,淡路守领淡路、和泉十二万石领地,岛津藩藩主,岛津光久,所属琉球移交合众国,补石高二十万石于尾张,松前与宗氏可选一人为堺市和议众,岛津一门可择一子弟为名古屋和议众。”

三位藩主纷纷跪地谢恩,松前藩在合众国开发库页岛的时候就与合众国有联络了,在合众国进入虾夷地的时候,松前藩有过抵触,但在中日达成租界协议后,松前藩很快沉醉在走私贸易的高利润之中,多次为合众国掩护违反租界协议的事情,此次倒幕之战也派遣兵马支援,远道而来。

对马藩一直以来为幕府操持日本对朝对华贸易,与合众国关系很深,也派兵助战,这二藩都是没有功劳却有苦劳的,对马藩与松前藩都没有确定的石高,但幕府以十万石大名待对马藩,以两万石大名对松前藩,考虑其功劳,而且移封还要拆居城、转移领民,因此加封到十二万和八万石。

为这二人选择的封地也是极好的,和泉国位于近畿平原,堺旁边,土地肥沃,淡路岛则是四国与近畿平原之间的交通要冲,两地加起来石高大致二十万石,正好封赏。

“接下来就是按照功劳分配领地了。”阿海笑了笑,对众人说道。

经过了前面的事情,众人已经不敢再放肆了,阿海说道:“既然诸位不说话,那便我说,诸位来看了,为了这八百万石高的领地,这几日我可以愁白了头呀。

河原田兵卫,此战居首功,赐领地六十五万石,进占佐渡之功,另赐十万石,合计七十五万,领伊予、赞岐两国,另领近江国二十万石。”

阿海率先宣布了首功之臣的封赏,河原田兵卫总计得封七十五万石,兼领两国,外加飞地,两国都在四国岛上,飞地则在京都之东,与幕府所在的美浓相对,关原之侧。这就是阿海的分封原则,首先,四国属于三本枪,其飞地都在京都左近,一来控制天皇和朝廷,二来则是在下一次战争的前线,三来,近江虽然不是近畿平原,但也是富庶之地,这一国便是超过八十万石,在所有的令制国里也是罕见的。

三本枪是合众国一脉出身,与商人一样,都是日后介入日本的重要一环,必然分封在关键之地,但也不能只顾合众国,不顾其自身利益,因此让其拥有四国岛这一稳固后方,在前线亦有利益才是根本。

“岛津光久,此战居次功,赐领地五十五万石,令补偿琉球二十万石,合计七十五万,赐尾张一国,美浓二十三万石。”阿海宣读了第二个。

岛津光久是虽然战功不显,却是促进此次倒幕联盟的关键人物,重赏也算是千金买马骨,而其新封地所在的尾张、美浓都在浓尾平原上,富庶是富庶,但却是正儿八经的前线,也是无险可守的。

“长州藩藩主毛利纲广,后藤信诚,高泽平三郎,三位并论军功第三,各赏领地五十万石,且补偿长州藩下关七万石,赐毛利纲广伊势一国,赐后藤信诚阿波一国,令领近江三十二万石,赐高泽平三郎土佐一国,近江二十八万石。”

毛利的新领地在伊势,正好五十七万石,也属于浓尾平原,与岛津光久并肩,而后藤与高泽二人在四国各自有一国,其余领地在近江与河原田兵卫交界,接下来,阿海把伊贺、志摩、三河分别赐给了来自九州岛的外样强藩大名,而与合众国、三本枪交好的则分了近畿的领地,形成了三本枪护住近畿,外样强藩顶在浓尾的局面,但交好的大名之间领地也交界,除了避免内斗,也让其拧成一股绳,以免被幕府个个击破。

受封二十万石的大名很快被阿海宣读完毕,其余的交由后藤小五郎宣读,一开始就参战的大名普遍分了二十万石以上,登陆长州之后参战的,多的二十万,少的三五万,而除了这些大名,一些在战争中战功卓著的大名家臣、武士甚至于浪人都有分封,有些家臣得到的领地比藩主都多,显然,阿海是按功劳来分的,而最少的一个足轻头,出身浪人,因为斩杀武士七人,受封三千石,而受封名单中也有后藤小五郎,他因为赞画之功受封五千石,还是在肥沃的近畿平原,京都左近,让人不禁侧目,因为很多人传言是因为他在棋局中赢了总裁决才受封的,好在只有五千石,也没有人说什么。

但是随着分封的进行,大名们感觉不对劲了,因为分到那些三五千石领主的时候,还有多达三百五十万的领地尚且没有主人,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近畿平原等肥沃之地,虽然阿海提前说了,要给天皇一些领地,以免其过的太惨,但总不会给这么多吧,当阿海亲口宣布,天皇御料地增加摄津十万石的时候,众人才是问出那个问题,剩余的三百万石的石高,总裁决殿下要如何分呢?

章一零二 ‘洗劫’盟友

当阿海和后藤小五郎宣读分封状的时候,是统帅部的参谋把绘制了受封者家纹和姓氏的木板拼凑在天守阁地面上的那幅巨大的日本地图之上,自治城市被一块块金色覆盖,三本枪的地盘主色调是黑色,其余大名则是五颜六色,一切宣读完毕,近畿平原、九州岛不少肥沃的土地还是无主之地,在地图上,一片片的空白让众人呼吸急促。

分封完毕,没有庆贺,没有酒宴,有的只有踟蹰和犹豫,大名们、三本枪相互看看,都不敢相询,阿海笑问道:“怎么,我分的领地不公平?”

所有人都是摇头,阿海的分封非常公平,战功、资历、出兵数量以及政治能量等都考虑进去了,功劳大的人肯定比功劳小的分的都,出兵多的肯定比出兵少的分的多,资历厚的肯定比资历浅的分得多,这就是公平,但是大家没有想到,阿海竟然没有分完,留下了多达三百万石高的领地。

见众人不说话,阿海问道:“河原田君,你以为我分的公平吗?”

河原田兵卫直接说道:“非常公平,殿下!”

“那你认为,七十五万石高的领地,是否能筹赏你此战之功劳?”阿海又问。

河原田兵卫跪在地上,说道:“殿下,河原田兵卫不过是一浪人,身上源氏血脉单薄,才略不足,倒幕一战,薄有微功,莫要说七十五万石,兼领三国,便是十万石,在下也是不敢想的,殿下之厚赏,河原田一族没齿难忘!”

“岛津殿下,您呢?”阿海又问。

岛津光久道:“在下与河原田殿下一般心思!”

“我等皆是一般心思!”一众受封者跪在了地上,阿海微微点头。

一旁看戏的加西亚却是笑了,他是雇佣兵,此战获得厚赏三十万元合众国银圆,报销了所有的军费,所以不能分得领地,加西亚道:“哈哈,你们这些东方人,真是有趣,扭扭捏捏,就是不敢说实话,我便替你们说了,尊贵的元老阁下,这些人是想知道,领地中剩下的三百万石您准备分给谁?”

“当然是分给你,分给我,分给所有参与此战的军卒,殉难的英雄、伤兵,也是分给在场的诸位。”阿海认真的说道。

他一挥手,侍从落下一幅新的地图,这地图只包含了未曾被分出去的三百万领地,而这些领地已经被切割成一片一片的,大的一万石,小的只有一千石,总计一千五百石,阿海说道:“各位,你们的功劳已经用领地筹赏,但士兵的功劳却还未恩赐,这三百万领地,我决定向外出售,所得款项除了赏赐兵卒功勋、抚恤伤亡之家属,亦要用在尔等身上?诸位不会以为今日我把天皇和幕府的大印盖在你们的分封状上,领地就属于你们了吧。”

“这是不可能的,那些地头和武士肯定会反抗。”河原田兵卫说道。

日本以前也是实行的分封制,这些分封给大家的土地来自于德川幕府、亲藩、谱代大名和部分外样大名,虽然幕府会以各种罪名对原有的地主治罪,但德川幕府可不会替自己的敌人把这些人清剿干净,甚至还会暗中授意其捣乱,所谓的分封更多的是给予其掌管那片土地的权限,能不能做到,怎么做到,还要看众人自己的能耐。

更可怕的是,分封之后的治安战,合众国不仅不会参与,也不会组织统一行动,所有人要自己拉帮结伙或者单独行动,联姻、投献、合并都是手段,但是实力为尊的日本,军事占领是必须的。

岛津光久问道:“那您准备怎么卖,又准备卖给谁呢?”

“当然是所有在这场战争中的有功之臣,上到诸位大名,下到一个浪人、足轻,谁有钱就卖给谁,而且是拍卖制度!”阿海说着,亲自拿起一张白纸,挂在天守阁的墙壁上,上面写着山城国领地一万石这几个大字,而后面还有注解,这领地所在的位置,领民多寡,出产几何都是写的清清楚楚,而注解中,还有底价两万元的字样。

阿海问道:“后藤信诚,你愿意购买这片土地吗?”

后藤信诚知道那片领地紧靠着小五郎的领地,当即说道:“是的,在下愿意出资两万元购买这片领地。”

小五郎走上前,在纸上画上后藤家族的族纹,然后写了两万两,阿海说道:“这就是后藤信诚的出价,当然,如果其他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就可以绘上家纹或者写上名字,加上更高的价码,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百两。而等拍卖会结束之后,价格最高者缴纳费用后,即可得到这片领地。”

高泽平三郎问道:“假如有人捣乱,出高价却最后拿不出钱来呢?”

“这个很简单,如果因为竞拍者个人缘故导致流拍,那么竞拍者就要拿出价格的四分之一作为赔偿,这片领地转而给第二个高价者,如果竞拍者连罚款都交不出,那就要没收其部分领地做赔偿了,没收的领地也会用来公开拍卖!”阿海说道。

“最终所得的款项首先用于赏功,其次是抚恤伤病亡士兵家属,而剩下的其他款项则为此次参战的各方势力购买平叛用的武器,主要是火枪、弹药和火炮,而这些武器则按照受封领地在所有分封领地中的比例分发下去,比如河原田君,其领地约占百分之十五,一百支火枪里,就有其十五支。”阿海解释道。

赏功是必然的,因为分封制的土地最低标准是一千石石高,很多人的功劳赶不上这个,必须用赏金来,这部分钱,阿海可不会从幕府给的赔款来拿,抚恤金也是如此,总归是并肩作战过的,要结个善缘,不管怎么说,合众国不会只在日本打一仗,先扬出善战且慷慨的名声,下一次就能在日本招兵买马了。

至于购买火器,表面上是集中采购,无偿分发,实际上这里面利润很大,在合众国市面上,一杆燧发枪配齐一个基数弹药、刺刀的价格是十二到十五两白银,陆军采购价格则是七两左右,以陆军采购,市价分发,就是一半的利润,而且合众国武器库内还有大量的火绳枪、鸟铳之类的东西可以用来滥竽充数,至于赏功、抚恤则更简单了,日本刚刚经历了大规模的战争,最缺就是粮食,而在堺、名古屋和长崎,囤积着多运来的数百万石军粮,这些粮食也足够打发那群人了。

按照参谋部的预估,这三百万石可以卖出一千五百万的总价,而操作的好,利润不会低于一千万两白银。

而所谓的拍卖领地,就是对盟友的一次大规模的‘洗劫’,要知道,德川幕府虽然答应了大量的赔偿,但今年能拿到手的不多,为了拿出赔款,幕府要治罪那些作战失利的大名,攻伐暗中联络倒幕联盟,却被阿海放弃的东部外样大名,而战争中获得充足利益的倒幕盟友手里却有不少活钱儿,在面对大陆和海上同时开打的局面情况下,阿海不得不把主意打到盟友额身上。

除了拍卖领地,阿海还在所有的自治城市建立了国营的采购行,就是为这些要平叛的大名采购武器弹药和军用物资,他们把订单交给国营采购行,采购行在国内集中采购,大部分利润成为了国有企业的收入,以免被国内的商人和日本的买办抢走。

随着侍从们把一张张的分封状挂在了墙上,大名们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冲上去,选择适合本家族的领地占领,连续写下高额的拍卖价格,而其他有功之臣也得到消息,急急忙忙的赶来,在日本上,理论上只有武士才配拥有土地,但这一次所有有战功的人都被赐予准武士的身份,参加竞标,唯一不能参加的是那些买办商人,因为他们没有上战场。

但是商人一下成为这里最受欢迎的人,经过了对这么多地方的清算和洗劫,大名们是有钱,但花钱的地方更多,找这些商人拆借是最好不过了,而商人们也不再像以往对大名畏畏缩缩,因为他们的权力和地位得到的幕府和天皇,更重要是得到了合众国的承认,这一次,他们要充分发挥自己在金融方面的优势。

而大名们的选择也不是只有买办一个,在几个重要的开放城市,合众国的大量银行已经挂牌出现了,作为欧洲以外最先进的金融大国,他们提供的服务更为专业,资产也更庞大。

分封会议很快演变成了拍卖会,各类交易进行不断,但最终都会化为一个个的数字标定在拍品状上,进入合众国财政部的钱库,日本武士阶层对于土地的热爱超乎了阿海的想象,以至于三百万石的领地拍出了两千多万的价格,当然这是后话了。

大名们化身公牛在天守阁里争权夺利,导致接下来的会议无法进行,阿海想要重新组织秩序也被迫宣告失败,好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这些大名商议了,剩下的东西直接发布公告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公告是德川幕府修改《武家诸法度》,许多条文依旧有效,比如禁止信仰天主教、惩罚不孝不忠、禁止大名结党,但在限制外样大名方面,条文改变巨大,首先,一国一城令被取消,各藩都可以自由的修筑城市,解除一年一度的参觐交代制度,改为五年一次,而且可以由儿子、弟弟等有血脉关系的人全权代理,大名妻子也不必只能居住在江户城,各藩的工程由各藩负责,幕府不再手传普请。

可以说,原先用来限制大名的《武家诸法度》已经成为了维持武士阶层统治权的工具,幕府与各大名之间原本就不稳固的主从关系彻底流于表面,而对大名的限制降低的同时,幕府又增加了对直属武士阶层的控制,也就是旗本、御家人,这就是《诸士法度》。

而日本的闭关锁国政策仍然大部分运行,但是有所松动,全国对合众国全面开国,也允许日本人出国,但仅限于前往合众国的几个城市而已。

这些政策得到了倒幕联盟的一致认可,当然在程序上还要走一遭,所有的领地都要发下誓文,而誓文汇集之后,还需要大名签字,而后藤小五郎则负责这件事,奔走于大名之间。

五天之后,名古屋。

天守阁依旧是沸腾的样子,彻夜如此,而今日三本枪都没有出现这里,而是出现在了阿海的办公室里。

“后藤,山城国那片领地你是铁了心要买吗?”阿海问道。

在拍卖状上,后藤信诚留下了五万五千元的高价,高于第二名一万,而同样富庶的领地,也不过三万到四万的价格,显然,后藤信诚志在必得。

“是的,阁下,在下想要买下来,封给义子小五郎。”对于这个义子,后藤非常满意。

阿海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张票据递给后藤,正是联合银行的本票,五万五千两,阿海说道:“这是给你的,那领地算是我个人赏给小五郎的吧。”

后藤信诚想要推辞,但见阿海很执着,便是收下了,三本枪低头不语,不知道阿海为何那么信重小五郎,原因其实很简单,出售多余领地的主意就是小五郎出的,虽然有些不那么体面,但总归能为合众国创收一千万两以上。

“好了,今日召集你们来,是有几件事,首先是后藤藩,你是日本唯一的一个切支丹藩,只能在四国岛上公开信仰,在本州岛上的领地不允许传教,明白吗?”阿海问道。

后藤点点头,阿海继续说道:“陆地上的领地分的差不多了,但海权还未分开,这一次,我会减少你们所得的武器份额,而是向你们移交一支舰队,就叫做濑户内海舰队,四艘纵帆护卫舰和四艘桨帆战舰,其余的小舰船你们来凑,三本枪不仅要有陆地上最强的军队,也要掌握日本的海洋。”

“谨遵殿下吩咐。”众人齐声应答。

章一零三 态势

经过了这一次的倒幕,德川幕府已经元气大伤,整个日本的统治阶级也完全被撕裂了,日本仍然属于武士,但商人已经作为新兴力量走上了政治舞台,将来的发言权也还在扩大,同样是武士,德川幕府和西部大名已经完全处于对抗的状态。

但是短期内,日本不会出现剧烈的变化,西部大名和德川幕府都刚刚经历阵痛,还在消化成果或者处理内部,而这段时间正是合众国扩张商业和政治利益的时刻。

河原田兵卫问道:“阁下,大陆战事,我等三人是否还要参与?”

阿海微微摇头:“三位与合众国一体同心,忠诚方面我与元首是信赖的,但是大陆的战事你三人莫要再参与了,巩固在日本的胜利果实才是,另外,尔等既然归附日本,与合众国从属关系便是解除了,再出战大陆,也非堂堂正正之师,大陆开战,便是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合战,三本枪之实力,无有决断胜负之力,另外,尔出战,我国以何相筹?”

三人尽是默然,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能耐,在日本作战,可谓擎天之柱,可进入合众国序列,连主力都算不上,但三人还是想与合众国不断联系,说白了,以三人之力,在日本是独木难支,无论是保住到手的利益,还是扩张利益,都离不开合众国的支持。

“你们也莫要患得患失,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日后合众国在日本的利益还要仰仗你三人呢,有句话现在也不妨说,倒幕一战只是开始,日后合众国少不得麻烦你们三本枪,你三人好好在日本发展,未来封王也无不可。”阿海喝了酒,心情畅快了许多。

这次倒幕之战在日本已经有了定论,当然,倒幕这个提法不再有了,因为幕府还在,合众国与德川幕府、西部大名为这场战争定论为‘清君侧’式的讨奸战争,简单说,德川幕府内部有奸贼,苛待外藩大名,挑起中日战争,在战争中,奸贼或者被除,或者被幕府发现治罪,日本如今‘政治清明’,战争自然也就结束了。

现如今,德川幕府依旧存在,签订了《名古屋条约》的德川家纲已经隐退,由德川纲吉接任大名,而保科正之这位幕府支柱被直接牺牲掉了,他被认定为幕府奸贼之首,被逼切腹,给这场战争画上了一个句号。

而在合众国国内,中日战争是一场团结合众国内部,特别是资产阶级商人的战争,是扬威海外的战争,为合众国商人打开了日本的市场,得到了商人阶层的大力支持,而对于元老院来说,这场战争除了低成本解决了合众国的一个大麻烦,还带来了财政增长和国力跃升之外,也完成了对日本的试探和新式殖民模式的探寻。

简单的说,让合众国的上流阶层意识到,一切封建政权都是纸老虎,德川幕府就是其中之一,在战争开始的时候,除了李明勋与阿海,几乎没有人认为合众国会速胜,但现在看来,德川幕府大而无力,徒有其表,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而这也开启了合众国殖民文明国家的大门,在合众国成立的时候,殖民扩张就与民族解放是并重的国家战略,但是一直以来,合众国殖民的对象都是原始部落和一些小国家,虽然许多被合众国殖民乃至吞并的国家被冠以某某某苏丹国的名头,在历史书籍中也能找到这些文明古国的痕迹,但这些用他国文字,讲部落语言,技术落后,思想封闭的国家都算不得什么文明,他们没有自己的历史文化,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完善的政治制度,在合众国公民眼里,在元老院的界定中,他们属于野蛮人。

但随着扩张到一定的界线,周边的野蛮人势力渐渐被吞并,只剩下日本、朝鲜、中南半岛各国这样的文明国家,而真腊就是一个文明与野蛮边界线上的国家,日本则更为典型,这一次倒幕战争就是一次试验。

试验得出的结论是,一两场战争根本不足以吞并一个拥有巨大基数人口、民族文化和完善政治制度的文明国家,但是却可以打开其国门,控制、影响其统治阶级,用时间、武力、政治手段和先进的文明、技术在这个文明国家打造有利于合众国的政权。

一开始可能只是亲华政权,对合众国友好而开放,后来可能就接受合众国的控制,成为保护国、藩属国,亦或者成为半殖民地政权,最终的目的还是控制部分统治阶级,为合众国统治这个国家,成为合众国的殖民地。

从日本的反应看来,这条道路完全是可行的,未来在安南、暹罗、缅甸可以尝试,甚至于在印度也可以,事实上,这还不是终点,阿海在向李明勋提交的报告之中,给这些文明国家的最终结局是被同化,然后成为合众国的行政区,彻底被吞并。

虽然,目前还没有证明这条路是死路,但李明勋在元老院直接宣布,殖民地是文明国家终极形势,不要意图同化和吞并一个文明国家,更不要将之视为本土,把人视为国民,这是李明勋作为穿越者的先见之明。

印度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利益,在历史上,英国人对其的殖民统治一直非常成功,印度也是英国王冠上的璀璨明珠,一直到英国人的野心膨胀,以为真的可以同化、兼并,当英国东印度公司的统治结束,英国政府直接统治印度地区后,修筑铁路、建立行政体系,发展经济,英国把印度当成了自己的地盘,直接导致英国在印度这块殖民地开始赔钱,原因很简单,管理成本实在是太高了。

(英国撤出前在印度修了六万里的铁路啊!搞笑的是,印度现在仍然是六万里铁路,真想当个印度统计局局长啊。)

高泽平三郎问道:“阁下,如今大陆战局如何了,我等局促于日本这弹丸之地,实在是不得音讯呀。”

阿海笑道:“东南局势不乐观呀,早在九月底,满清亲王岳乐就发动了对浙东的总攻,江南的清军强渡了钱塘江,而江西的清军则侧击了衢州,对仙霞关差点奇袭成功,如今衢州、金华和绍兴基本丢了,估摸着乌穆将军要退守沿海各城池了。”

“鞑靼凶狠,一时之败也是有的。”河原田兵卫宽解说道。

东南战场连丢了几个府,但军队倒是保持了完整,原因其实很简单,这是满清筹划三年的全力猛攻,攻击力度之强,物资之充沛,从未有过,而乌穆的东南战区确实有些独木难支,大本营没有给予大编制的营伍支援,就连近卫步兵师都是向北调遣到了济州,东南战区只得到了两支军队,一个是南华师这样一个乙等师,训练尚且不足,战力不强,另外便是金城旅。

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还在于合众国并未全力投入大陆战场,先海后陆是原则,在全力攻伐满清之前,必须剿灭殖民者的联合舰队,但殖民者舰队尚且在南非地区,只有大陆战场出现疲惫、颓败之态,才能让殖民者下定决心出击,做到引蛇出洞。

东南战区的态势一直在李明勋的掌握之中,当然,他也没有料到岳乐会突袭仙霞关,惹出了一些乱子,但东南战区还在有计划的防守-撤退-防守-撤退。

奥兰治堡。

大约二十节的风在海面上吹拂着,金狮号快速奔驰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荷兰东印度的旗帜随风飘扬,而金狮号则是此次欧洲联合舰队的旗舰,一身华丽戎装站在雕楼画栋的船艉楼上的是荷兰海军上将——德鲁伊特尔。

德鲁伊特尔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如今最出色的海军将领,在英荷战争中就表现的极为出色,他像他的座舰金狮号一样优秀。

金狮号曾经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舰,在爪哇海战中被合众国的战列舰击沉,那时的金狮号不过是一艘满载排水量一千二百吨,装配有六十八门火炮(其中有十门是临时装配的)的主力舰,而如今的金狮号则完全不同,它属于尼德兰海军的骄傲,七省级战列舰的一艘。

合众国在东方崛起,先后击败了西班牙和荷兰两个在全世界都算得上强盛的海军国家,合众国海军的装备、战术顿时被各国海军奉为正确的化身,爪哇海战证明了战列舰的强大,随着欧洲的停战,各国都开始研制这种新式的战舰,荷兰也不例外。(实际上,七省级是1664年才铺设的龙骨)

七省级的是荷兰鹿特丹海军部(五个海军部之一)在鹿特丹造船厂建造的,这也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制造的第一种战舰舰,在此之前,欧洲的大部分战舰都是盖伦船,七省级战列舰的下层甲板长四十六米,宽十二米多,吃水四米七,依旧在荷兰舰船吃水五米的限制之内,其满载排水量在一千七百到一千八百吨之间浮动,在吨位上只相当于合众国的六十四炮台湾级战列舰,但是却拥有各型火炮八十门。

不到两千吨的战列舰在合众国海军里上当不了主力,但已经是荷兰海军不敢想象的庞然大物了。

(需要指出的是,七省级的所有吨位记录都是缺失的,只能对照类似大小的船进行估测,其与英国的皇家查理号差不多,皇家查理轻载是1250吨。)

七省级是荷兰海军中的核心主力,但荷兰人没有建造三层甲板战列舰的经验,又有吃水不得超过五米的限定,所以七省级别的布局与瑞兽级差不多,其中中、下两层连贯的火炮甲板,而上层火炮甲板分布在船艉楼和船艏楼,其一层火炮单面有十四个炮门,这在合众国也算的上合格,但在欧洲已经是翘楚了,因为英国人的战舰多是只有十二个或者十三个。

而与主流海军的火炮配置不同,荷兰人的火炮配置非常杂乱,七省级上最强的是三十六磅加农炮,却只装备了十二门,配属在下层炮甲板的后部,下层炮甲板的中前部分是二十四磅炮,中层甲板中后部是十四门十八磅炮,前部则是十二门十二磅炮,船艉楼和船艏楼则是二十六门六磅炮。

德鲁伊特尔的座舰金狮号是七省级战列舰的第四艘,原本被命名为慎重号,但加入欧洲联合舰队,德鲁伊特尔取得联合舰队司令的地位后,改名为金狮号,以纪念在爪哇海战中战沉的那艘主力舰。

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欧洲联合舰队的主体,舰队司令自然由其麾下人员出任,曾经参与爪哇海战的哈鲁斯和德约特是联合舰队司令的最大两个竞争者,但面对合众国这等海上强敌,联合舰队不仅需要强大战力,还需要一个伟大的指挥官,尼德兰也知道,东方的这一仗输不得,因此选择了德鲁伊特尔这个战神级的将军来指挥。

奥兰治堡的外海,这支以金狮号为首的舰队已经拥有了近四十艘千吨以上的战舰,七省级和类似的专业战列舰只有九艘,其余都是盖伦主力舰、武装商船一类的,德鲁伊特尔去年末赶到了奥兰治堡,第一时间就是进行的整训,首先要做的就是排兵布阵,战列线是最基本的战术。

“德约特,这一次战列线排列的非常好,特别是后卫舰队,西班牙人果然不同凡响。”相对于喜欢拍马屁的哈鲁斯,德鲁伊特尔更喜欢真诚的德约特,所以让其呆在身边,协助指挥。

“我为拥有拉斐尔这样的同僚而感觉到庆幸,说实话,他是唯一战胜过中国人的海军将领。”德约特依旧是实话实说。

看着稳重笔直的战列线,德鲁伊特尔问道:“德约特阁下,你认为,这种战列线可否与沃恩的敌人相媲美?”

德约特摇摇头:“表面上可以,但如果风速变化稍大,或者有大角度的转弯,战列线很容易崩溃,而我们的对手精熟此道。”

“在你的眼里,我们就永远比不上那些东方猴子吗?”德鲁伊特尔怒道。

德约特道:“这不光是人员素质的问题,阁下,还有船,您能想象我们的敌人舰队里全是七省级这种战列舰吗?”

章一零四 惊变

人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但‘人力有时穷’,许多时候还是要看装备的水准,七省级战列舰代表着如今欧洲战列舰制造的最高水准,但这型战列舰的综合战斗力也就与台湾级大体相当,勉强能进入合众国战列线罢了。

七省级确实拥有超过瑞兽级的八十门火炮,但是那又如何,在这八十门火炮之中,能够对瑞兽级破防的也就只有下层和中层火炮甲板上那些十二磅及以上的火炮,也就是五十八门,而在防御方面,双方的差别更为巨大,要知道,七省级可是不到两千吨,防御面积却是比瑞兽级还要宽大,而且其打造的方式仍然是椭圆形肋材,肋材只延伸到中层甲板,在往上都是堆砌式的结构。

而且七省级还采用的拼接桅杆也比较简陋,桅杆比瑞兽级矮了近七分之一,导致的船帆面积少了六分之一,而七省级的船型依旧比较落后,最快的速度也就稍稍超过十节罢了。

七省级都是如此,欧洲联合舰队里的其他成员自然更不值一提,荷兰舰队里担当主力舰的除了七省级,就是一千二百吨级的主力舰以及一千五百吨级的奥兰治雄狮级武装运输船,船型还算是统一,实力仅次于荷兰舰队的是西班牙主力舰,排水量在一千吨到一千三百吨浮动,船型是盖伦船,而法国、丹麦之流则全是武装运输船,或者用退役、半退役军舰改装来的武装运输船,大的排水量超过两千吨,小的只有八百吨,这样一支杂七杂八拼凑起来的舰队,德鲁伊特尔用了一年时间才将其训练到这个地步,但也仅限于此了。

金狮号上,德鲁伊特尔返回了船舱,坐在那里,眉头紧皱,他雄心勃勃的来到奥兰治堡,接手一支不亚于荷兰海军的舰队远征东方,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德鲁伊特尔的心情越来越复杂,因为他对对手的了解越来越深,特别是那些整齐划一、实力强大的战列舰们,更是让德鲁伊特尔的深深的感觉无力,现在唯一支撑战斗意志的有两点。

这一仗,荷兰不能输。

整个共和国找不到一个比他更为优秀的海军将领了。

砰砰砰!

金狮号的船体开始震动,那是火炮甲板上的炮手正在训练炮术,炮击水准很高,但德鲁伊特尔并不感觉真有什么决定性作用。

杂乱的炮击声中,德鲁伊特尔正在思考,忽然船上传来喧闹的声音,德鲁伊特尔勃然而起,手持佩刀走进了指挥室,他的舰队,绝对不允许出现吵吵闹闹这种毫无军纪的事情,进入指挥室,德鲁伊特尔发现军官们正打开百叶窗看向大陆方向。

“上将阁下,奥兰治堡出事了。”德约特连忙报告到。

德鲁伊特尔打开望远镜,看向奥兰治堡方向,两层的五角棱堡之上,不断腾起一股股的白烟,那是二十四磅加农炮正在炮击,而更大的烟尘则在地面上出现,围绕着奥兰治堡,堡垒周围的居民区,市民仓皇逃窜着。

“肯定是开普敦的中国人发动了袭击,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德约特在南非待的时间更长,实际上,他是东印度公司开拓非洲的先驱,对于南非地区的中国人很熟悉。

“传令下去,每三艘船为一个单位,把船上的陆军士兵集合到一艘船上,让陆军先登岸,武装水手,我们要先保住港口设施!”德鲁伊特尔高声命令道。

一个小时候,十余艘速度较快的战舰向着奥兰治港疾驰而去,德鲁伊特尔所在的金狮号也在其中,在德鲁伊特尔的指挥下,一半的船只上的士兵在北面的沙滩乘小船上岸,自己亲率的船只则直接进港登陆。

但事情并没有德鲁伊特尔想象的那么糟糕,当他手持燧发枪出现在港口的时候,围攻者已经离开了,只是奥兰治堡依旧是乱哄哄的,市民们在士兵的组织下正在灭火,德鲁伊特尔依旧命令士兵登岸,控制整个港口,来到了奥兰治堡内部。

东印度公司的南非总督卡米拉正与一群年轻的军官商讨着什么,见到德鲁伊特尔,连忙起身,德鲁伊特尔摆摆手:“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借着地图,卡米拉介绍起来,奥兰治堡遭遇了合众国的突然袭击,但奥兰治堡一直处于战备状态,火力很充足,用远距离的炮击击溃了袭击的骑兵,而按照卡米拉的判断,这次袭击根本不在于攻占奥兰治堡,而是攻击舰队,在城外,士兵缴获了不少手榴弹和纵火装置。

卡米拉猜测的不错,骑兵的目的正是港口内的军舰,但不知道舰队在外海训练,转而焚烧港口设施,目标一变,攻击变的混乱,被荷兰炮兵和燧发枪兵的齐射打散,继而撤退。

“真是一场仓促的战斗,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然我们的对手会突然发动攻击。”德约特当即说道。

与秘密开拓阿德莱德不同,奥兰治堡从一开始就面对合众国的竞争,德约特与周泽宇二人在这片土地上斗智斗勇,德约特很清楚周泽宇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个家伙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绝对不可能会这么贸然进攻奥兰治港口。

奥兰治堡设立后,南非殖民地就不断用各种手段进行破坏,同样,东印度公司也会一笔之道还施彼身,双方的战斗从未休止,但随着荷兰与西班牙的舰队撤离到这里,开普敦与奥兰治的斗争戛然而止,原因很简单,合众国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剑拔弩张,任何一点冲突都会引发全面的战争,如果在不适合的时候爆发战争,那个引爆火药桶的人肯定要负责的。

“上将阁下,我想我想开普敦方面应该是得到了来自中国本土的命令。”卡米拉认真说道。

“我也是这样想,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中国不会主动挑起战争。”德约特猜测到,他眼睛忽然瞪大,说道:“上将,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应该出发,立刻赶赴东方战场!”

“说出你的理由,德约特。”德鲁伊特尔说道。

“奥兰治堡已经是死局,如果不想退回本土或者加勒比海的话,我们只能前进,在非洲,我们完全不是合众国的对手,特别是在南非。”德约特毫不迟疑的说道。

虽然奥兰治堡是马特索尔科总督‘对等开发’原则的示范区,但奥兰治堡从未取得和开普敦的对等地位,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强,殖民公司的翘楚,但完全无法与合众国相媲美。

八年开发,奥兰治堡不过两万居民,加上联合舰队的成员也不过三万五,但开普敦呢,其不过比奥兰治堡早开发了四年,但是合众国一直对南非地区大规模的移民,也鼓励移民,如今南非殖民地拥有的国民就有十万人,如果算上准国民、欧洲移民、长居商人、合法土著,南非的自由民就超过了十三万,而开普敦早就发展成了一个五万人的大城市,但南非可不是只有自由民,这个自由港,政策比合众国内部宽松许多的殖民地,光是注册的奴隶就有十万以上。

当初联合舰队撤往奥兰治堡的时候,马特索尔科还计划借助这股力量彻底拿下开普敦,但被南非总督在内的所有官员拒绝,因为南非殖民地不仅有发达的经济和数量超多的人口,更有一支专业的陆军,这就是南非旅。

南非旅是混成旅,也就是甲等单位,虽然与大陆战场上的那些混成旅不同,但南非旅的骑兵可是超编的,光是三千骑兵,就是超过了所有的甲等师,整个旅八千多人,外加一个后备兵团,近万人,这样一支主力部队在南非就是横行无忌的存在,而德鲁伊特尔并不知道的是,非洲殖民公司按照扩军法案编制的非洲步兵旅也已经南下赶至南非,参加南非之战。

几个人正在讨论,两个年轻军官冲了进来,他们十分狼狈,向众人报告了一个绝望的消息,乌德勒支镇和鲁尔蒙德镇陷落了。

奥兰治堡只是荷兰人在南非殖民地的首府,在城市周边,特别是河流上游还散落着几个有白人聚居的城镇,乌德勒支位于上游地区,是一个以种植园为主的小镇,主要为奥兰治提供小麦等主粮,而鲁尔蒙德则是工矿小镇,荷兰人在那里发现了钻石矿。

这两个小镇也有建设有城堡,但却在合众国的重炮面前没有坚持住,失去了两个城镇的拱卫,奥兰治堡也危在旦夕了。

“阁下,舰队必须离开了,我们虽然打退了敌人的袭击,但是这只是上帝保佑罢了,中国人已经向我们宣战了,下一步就是坚壁清野,继而便是陆军推进,我们无法保证中国人的火箭弹和烧熔弹不会落在船厂、港口和锚泊地,如果舰队有所损折,一切就都完了。”德约特建议道。

德鲁伊特尔微微点头,但是卡米拉说道:“阁下,联合舰队如果离开了,奥兰治堡怎么办?以本地区的舰队实力,根本无法保证与本土的交通呀。”

“很抱歉,我的朋友,我的任务就是前往东方击败中国人的舰队,奥兰治堡奥兰治堡就全拜托你了。”德鲁伊特尔说道。

在奥兰治堡,虽然卡米拉是总督,但一切还是要听德鲁伊特尔,德鲁伊特尔知道奥兰治堡已经是是非之地,不仅要离开,而且要尽快离开,他更清楚,一个堡垒的陷落于否根本无关大局,海战的胜利才是一切,联合舰队赢了,想要多少港口就有多少港口,联合舰队如果失败了,奥兰治堡肯定保不住。

德约特拿着德鲁伊特尔的命令进驻了舰队,不仅让所有的水手上船,还把奥兰治堡的战备粮食加工成耐储存的干粮运送上船,就连堡垒守军的火药库,都被联合舰队搬空大半,三天时间,联合舰队准备完毕,当南非混成旅的大队骑兵护送火箭弹出现在港口之外的时候,联合舰队的帆影已经消失在了水平线上。

眼瞧着联合舰队离开,周泽宇不由的黯然神伤,三天前的进攻实在仓促,却也怪不得他,他是在六天前接到了通报船送来的消息,大本营已经向荷兰宣战,提前要求南非殖民地可以在未经宣战的情况下发动袭击,重点就在于重创联合舰队,但传递消息的通报船出了问题。

通报船在宣战前一个月就赶往了南非,赶到的时候,两国早已宣战,但奥兰治堡肯定不知道,可是通报船在穿越西风带的时候被风浪重创,在一片无人海岸修理了四十多天才来到开普敦,显然,周泽宇已经不敢保证奥兰治堡不知道开战的消息了,未免联合舰队逃走,只得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发动抢攻,结果失败了。

从奥兰治堡出发的联合舰队沿着非洲海岸线南下,路过开普敦的时候用重炮炮击了开普敦港,但港口的炮台同样不甘示弱,双方对轰了一天,联合舰队最终选择了继续南下,在西风带与狂风巨浪对抗的时候,德鲁伊特尔一直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南非的中国长官进退失据,但左思右想,细细推演丝毫没有头绪。

德约特猜想可能是大陆战场出现巨大变故,很有可能是盟友鞑靼人取得大胜,合众国损伤严重,被迫退守海外,但德约特认为,短短一年时间,鞑靼人不可能取得如此战果,至少一个半月前来的通报船,带来的情报是,清军刚刚发动秋季攻势。

联合舰队抵达了在印度洋的第一个据点,毛里求斯,在毛里求斯港外,联合舰队驱散了正在围攻这里的非洲殖民公司的舰队,登陆毛里求斯岛之后,德鲁伊特尔终于获得了来自巴达维亚消息,中荷已经宣战,而且是合众国主动向荷兰宣战,原因在于,大明皇帝朱由榔被掳,中明同盟动荡,合众国的大陆战略面临全面崩盘的趋势!

章一零五 阴谋

两个月前,四川成都。

吴国贵翻身在城外别院下马,与守门军官见过,才是进入院落之中,与城内气派的平西王府不同,这座别院极为雅致,唯有那座四角飞房檐的红楼显的有些与众不同,红楼周围栽植着各色花彩,与竹林红绿相映,分外静谧。

月亮门站着的人中除了亲兵和杂役,还有两个侍女,吴国贵脸色一变化,顿时有些恼怒了,果然,红楼之中传来悠扬的吴侬软语,唱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不用想,定然是平西王的宠妃陈圆圆在一展歌喉。

“好好好,圆圆曲音之妙,更胜从前了。”红楼之中,吴三桂抚掌大悦,赞美说道,见吴国贵进来,随口问道:“国贵,方才这一曲你感觉如何?”

吴国贵本对陈圆圆厌恶,且不论前尘旧事,但只说平西王受封四川之后,整日与这女人厮混,生活迷醉,不思进取,消磨了以往的斗志。

“想来吴将军还是以为夫人那曲《吴越春秋》最妙吧。”一旁品茶的方光琛微笑打趣。

《吴越春秋》又叫《浣纱记》,其中一曲采莲最为精妙,而吴越春秋本身虽然讲的是亲亲爱爱之事,却是有大氛围在,讲的是春秋吴越争霸,勾践为人质时,为复仇为复兴,把西施进献吴王,让女色消弭其意志,使得吴王废弛国政才有了勾践‘三千越甲可吞吴’的伟业,方光琛一语双关,其余三人无不明白。

“大王有军国大事要谈,妾身退下了。”陈圆圆抱着琵琶离开,吴三桂微笑点头,但也没有对吴国贵发怒,而是问道:“国贵,出了什么事情,如此惊慌?”

“京城来了使者,让大王回去听旨。”吴国贵道。

方光琛笑了:“以将军之智,应当已经知道了旨意吧。”

吴国贵咧嘴说道:“鞑子贪婪的很,我给了两千两,啥都跟我说了,说是让咱平藩出三万兵去江南助战的。”

“可惜了两千两银子。”吴三桂随手给吴国贵倒了一杯茶,让其坐下。

“王爷早就知道了。”吴国贵听得这话,眼睛瞪大。

“世子从京城递来的消息,也是这般。”方光琛道。

吴国贵坐下,说道:“我给那鞑子说了,王爷去军营慰军去了,所以一时半会不用回去,先让他等着便是,王爷有的是机会拿主意哎,方先生在这里,又提早有消息来,看来王爷胸有成竹了,倒是卑职孟浪了。”

吴国贵也是有些莽撞了,方才差点冲撞了吴三桂和陈圆圆,如今想来,却是不该,吴三桂不在意,他今早便是得到消息,请了方光琛相商,却是各执己见不得决心,烦躁了,让陈圆圆出来唱曲,吴三桂说:“想了大半日,没有头绪。”

方光琛道:“王爷莫要慌,这不是吴将军来了嘛,一起参详便是。”

吴国贵连忙摆手:“方先生可别这么说,我就是个大老粗,和您那七窍玲珑的心可不同,不敢参详,卑职只要按照王爷说的干便是了。”

“将军休要过谦,有些事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且回在下几个问题,第一,你认为东番与满清相争,谁能取胜?”方光琛问。

左右没有外人,吴国贵倒也不怕胡说,摇摇头:“我也说不好,这几年双方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前两年感觉满清颓势,如今看却似没那么简单。”

吴三桂微微点头,方光琛却是又问:“那你认为此次满清发动秋冬攻势,岳乐进攻闽浙,可否取胜。”

“那是铁定成不了的,浙东也就罢了,卑职估摸岳乐连福建的边都摸不着。”吴国贵当即说道。

方光琛笑了:“可满清军队气势如虹,一路南下呀。”

吴国贵哈哈一笑,说道:“我的方先生,打仗可不能光看塘报这类玩意,也不能听别人胡说,确实,岳乐是能打,先破钱塘江,又击衢州城,两面夹击,几复浙东,但这些信息骗的了百姓,骗不了我这等丘八,说白了,光复多少土地都无用,取得多少胜利也白搭,打东番,就看能杀伤多少岛夷了。

方才那鞑子在王府也是,唾沫横飞说杀了多少岛夷,缴获多少军械,但却丝毫不提军旗的事情,王爷是知道的,岛夷兵很重军旗,你得一杆营旗说明一个营就垮了,得团旗就灭了一个团,但和岛夷打了这些年,满清最多也就得到几面营旗,根本没有大规模的歼敌,攻掠东南也是这般。

说起来,我倒是觉得不是岳乐光复浙东,倒好像是东番让了浙东给岳乐,拖延时间罢了,岳乐一路南下,攻城拔寨,攻下一个城就得拿一千人守这个城,等仗打进福建,把东番兵撵到一块,岳乐吞不下,还得把牙崩了。”

吴国贵越说越兴奋,却是打量着吴三桂脸色有些难看,他连忙打哈哈:“王爷,这就是卑职的一点蠢看法,做不得数呢。”

“方先生也是这般说的。”吴三桂道。

吴国贵咧嘴一笑,在他的内心中,能与方光琛这等聪明人一个想法,他可是很骄傲的。

“东南一仗,岳乐赢不了,却能耗费这三年积攒的粮饷,等打完这一仗,再想打,便又是两三年后了,东番可不会在等三年了,王爷。”方光琛悠悠然说道。

吴三桂知晓方光琛的意思,岳乐若是无法取得大胜,那就是败了,合众国肯定趁着满清虚弱卷土重来,两广会战丢两广,闽浙大战丢闽浙,下一次是哪里呢,山东、辽东还是江南,京畿重地或者财税之源,哪里都是满清丢不得的。

吴国贵坐在那里听着这二人打哑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却是一句话说出了真谛:“满清这艘破船看来是要沉了呀。”

红楼之中安静了许久,吴三桂沉默不语,方光琛给众人添了茶水,道:“破船尚有三千钉,满清这艘船还没沉呢,只要操作得当,不仅不会陪葬,还能分润不少。”

吴三桂眼睛一亮,看向方光琛,见他胸有成竹,只是因为吴国贵在这里,不好直说,连忙问:“国贵,你且回去,跟天使说,只要朝廷把饷银给到位,我吴三桂愿意亲率三万精锐直扑东南。”

“啊!王爷,这个时候了,咱还为鞑子拼命啊。”吴国贵诧异道。

方光琛:“饷银,饷银。”

吴国贵连忙说:“朝廷如今出手是不如以前了,但三万兵,两百万就能拉到东南,到了那里,还不是任人宰割啊,两百万的银子,朝廷还是拿得起的。”

方光琛无奈的摇摇头:“两百万银子拿得起,那一千万呢?”

吴国贵眉头微皱,方光琛道:“将军,你回去先到王府,让王府的记室把这些年朝廷欠饷的单子拿出来,我记得去年就有一千万了,把单子给使者,让他补足了这笔饷银,平藩立刻出兵。”

“哦哦哦,哈哈,我明白了,这就去办理。”吴国贵满意离开了。

方光琛:“王爷,这个时候可不能撕破脸呀。”

吴三桂道:“本王自有办法,大不了各退一步,我派兵去堵住夔东十三家,让洪承畴调遣精兵去东南也就是了,撕破脸是不行的,但兵马也不能离了近身。方先生,怎么下这艘破船,你可有计较了。”

“咱当初怎么下的大明这艘破船呢?”方光琛问。

吴三桂道:“那是拿了山海关当了投名状,又替他爱新觉罗家打生打死换来的呀。如今就算要投东番,也没有投名状可拿呀,洪承畴还是沈永忠?他们可不够斤两,保不住我吴家满门。”

吴三桂这个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别的不说,在合众国颁布的汉奸名录上,自己与洪承畴一文一武,并列首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

“若是拿大明朝当投名状呢?”方光琛深深的问道。

吴三桂一愣,不知是何意思,方光琛指了指一旁大大的柜子,上面摆满了各类报纸、文书,那是吴三桂平日所阅读的,而在平西王府上还扣押、豢养了不少两广乃至东番本岛来的商贾,吴三桂这些年就是靠这些资料和人来研究合众国的,方光琛说道:“王爷应该清楚,东番,哦,也就是中华合众国,与我华夏历朝历代相比,并不是另一个王朝,而是另一类王朝,对吗?”

吴三桂重重点头,他说不清楚什么是封建王朝与资产阶级的关系,但历朝历代,都没有商贾当权,民选官宦的,合众国哪怕是与重商的宋朝相比,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存在。

“王爷,李明勋这些年来出入海疆内外,屡次犯进,都是以清算缙绅为根本,而缙绅者,士大夫也,国朝之根本,满清如此,大明亦然,如今李明勋以抗清为名,团结大明,但总有一日,大明与满清一样都为合众国所灭。

灭清,合众国有民族义旗、御虏之德,只需国强军健,便可一举讨灭,而大明原本就是华夏正统,如今琼、晋、蜀三藩并立,纵然其实力不如合众国精强,但出师无名之下,出兵灭之亦不得民心,况且,彼时灭明,李明勋功成名就,所虑唯有史书留名了,如何还愿意出手。”方光琛侃侃而谈。

吴三桂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代为灭之,再降顺中国?”吴三桂问道。

方光琛微微摇头,吴三桂登时明白了,不是这么做不对,而是吴三桂做不到,平藩麾下号称十万兵马,精锐却不过四万,这些年与蜀藩、晋藩在云贵边境打了好多次,都是输多胜少,这些藩镇人虽然,但兵精粮足,与之对峙已然是值得庆幸了。

“王爷,为今之计,只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了。关键还是在昆明的天子身上。”方光琛低声说道。

吴三桂恍然大悟,如果得到天子,虽然号令明国三藩是妄想,但却是一张极好的牌,抓住天子,立刻就可以改换门庭,与合众国成为盟友,毕竟中明联盟的最高领袖还是朱由榔,这样就可以从法理上摘掉自己的汉奸帽子,届时与合众国东西并进,便可以抢夺湖广、陕甘之地,也可联络蜀、晋二藩,晓之以理,团结起来,以免在灭清之后为合众国所灭。

即便无法做到改换门庭,没了皇帝的大明朝就没有了领袖,无论是各藩乱立新君还是李明勋取而代之,都能造成中明联盟破裂,至少是动荡,也可再行图谋。

吴三桂越想越是兴奋,问道:“计策虽好,可却不好执行,如今刘文秀与李定国总有一人在昆明,而我平藩大军可没法长驱直入等等,方先生,莫非是冯双礼那边有所突破?”

方光琛认真说道:“冯双礼一直因没能分藩对二李不满,又被雪藏慢待,早有不臣之心,只需好好操作,便可一举让其归附!”

吴三桂与冯双礼的接触很早,入主四川之前就有了接触,那个时候西南大定,冯双礼作为领导艾能奇所部的大将可谓实权在握,但经略西南,合众国是主力,李明勋禁止李定国胡乱分爵,所以冯双礼还只是国公,冯双礼不满,但却被李定国告知,就算击溃孙可望之功,再封新藩,论功也当先封白文选,冯双礼心灰意冷,又被调遣到南方镇压土司,老早便是联络了吴三桂。

一开始只是走私贸易,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因为冯双礼走私的都是云南货物,直接动了蜀藩的蛋糕,因此遭遇刘文秀几次斥责,而方光琛的计划则很简单,把冯双礼与平藩之间的走私告知李定国、刘文秀二人,直接逼反冯双礼。

“冯双礼虽不及定国、文秀,但也是一方豪杰,其为东番所属多年,对东番实力应该很清楚,想来不会那么容易屈从的。”吴三桂说道。

方光琛说:“此人野心甚大,可上奏朝廷,封官许愿,再厚赏爵金,到时候也就由不得他了。”

章一零六 心安即可

滇京,行宫。

朱由榔靠在锦榻上打了一会盹儿,黄缎薄被盖在身上,一个小太监在一边用拂尘轻扑着,春日的里滇京天气转暖,已经有了蚊蝇了,在皇帝睡的床榻旁则是一排排的书籍,有些放在桌子上,有些码在柜子里,有些索性就叠在青砖地面上,摞的高高的。

微风吹进房间,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没有叠放好,地上的一摞书籍倒下,又砸到了其他的,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朱由榔睁开眼睛,嘟囔了几句,蹲在地上挨个捡起码放整齐,而一旁的太监无人相助。

这是朱由榔现在唯一的爱好,编书,已经成了吉祥物的皇帝被禁锢在昆明城中,无所事事,沉迷后宫还要为人所骂,朱由榔索性整理天下读书,增修永乐大典,这注定是一个人无法完成的任务,但朱由榔却好像不在意,如一只鸵鸟钻进故纸堆里,沉浸其中,忘却一切烦恼,有时候连后宫都是不去了。

好不容易收拾妥帖,朱由榔起身,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侧耳细听,忽然脸色一寒,说道:“若再是太子惹祸,谁也求情不得了。”

说着,朱由榔打开房门,却是看到首辅马吉翔身披甲胄,腰悬长剑,身后跟着数十晋藩精兵已经冲了进来,将宫女和太监推搡到一旁,又分了几波人去‘捉’太后、皇后、太子和诸皇子。

咣当,朱由榔手中的一本书落在地上,溅落了无数的灰尘,他扶助门框也是没有倒下,看清了马吉翔,问道:“已经到了弑君篡位的时候了吗?”

说罢,朱由榔昂首而立,直面马吉翔,马吉翔却是没有凶恶的模样,他走过来,跪在地上,说道:“皇上,大事不妙,逆贼打到城下了。”

“是何人逆天而行,晋藩李贼还是蜀藩刘逆?”朱由榔问道,但转念一想,马吉翔与这二人交情匪浅,若是这二人造反,那肯定是要相助的,他不由问道:“莫不是莫非清虏打来了。”

马吉翔一把抓住皇帝,说道:“皇上,是冯双礼这逆贼造反,率兵进犯滇京了,请天子速速移驾。”

说着,士兵已经抬来乘舆,朱由榔被马吉翔拉扯上去,士兵飞奔,朱由榔看着被抛在身后的殿宇,不舍的喊道:“朕的书,朕的书呀。”

行在里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宫女太监,满地狼藉,朱由榔眼瞧着宫女太监为一点银器互殴,面对疾驰而过的皇驾也是不闻不问,不仅感慨大明国破,山河碎裂。

滇京之外,冯双礼的军队已经炸开了南门,冯双礼亲自率人冲进城中,守城的军队除了少量晋藩兵便是沐天波的军队,晋藩兵少数前往皇宫护驾,其余护持晋王、蜀王家眷逃离,只有沐天波在组织抵抗,但他只有两千兵,很快就是被冲散了,冯双礼直扑行宫而去,其麾下士兵散开来,冯双礼早已传令,抓住皇帝者赏银三千,太子赏两千,皇后、太后和诸皇子各赏一千两。

饶是马吉翔命人换了皇帝的龙袍,扰乱贼军抓捕,仍是无用,其麾下兵卒不过两百,护持着皇室一家三十余口,左冲右突,却是冲不出去,一直到冯双礼带领千余亲兵赶来,把皇帝围在了假山之侧。

朱由榔拔出马吉翔佩剑,直面逆贼,说道:“天命不许,朕唯有与逆贼一战了。”

数百士卒围着朱由榔,冯双礼打马而来,下马之后,对着距离皇帝最近的几个军官就是一阵马鞭抽打,喝骂道:“尔等腌臜之人,竟敢提刀面对天子,实在该死,实在该死!”

一众军卒下跪,冯双礼跪在地上,说道:“皇上,下官冯双礼,特来勤王!”

“勤勤王?”朱由榔大为不解。

冯双礼轻咳一声,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启禀皇帝,晋藩、蜀藩大不敬,挟持天子,隔绝中外,乃窃国之奸贼也,臣在滇南,早已心中不忍,今两藩兵马直扑贵州,臣特引兵勤王,纾天子之难呀。”

朱由榔方才的一股热血却是休止了,他放下宝剑,看向马吉翔,马吉翔也是犹豫,见皇帝如此看自己,一咬牙说道:“今天下大势,非天子所能控制,晋王、蜀王在内,外有盟国相助,才有我大明偏安西南,国公虽有忠心,可有执掌乾坤之能?”

皇帝与马吉翔都是一个意思,李定国、刘文秀确实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其他人想要改变的也不过是当那个挟持之人罢了,对于皇帝来说,是谁执掌大局不重要,但关键是冯双礼实力太弱了,根本执掌了不了云南,便是挟持皇帝,也无法号令诸藩。

冯双礼岂能不知,他当即说道:“启禀皇上,臣下不敢隐瞒,勤王之人非在下一人,另外奥援在外,便是四川吴三桂,其早有反正之心,欲与臣下共赴国难。”

马吉翔和朱由榔这才是明白了,原来是吴三桂在背后捣鬼,朱由榔叹息一声,左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向另一个牢笼罢了,总归是摆脱不了任人摆布的命运,他看向身后跟随的大臣、子嗣,还未曾问,冯双礼便是说道:“臣对列祖列宗发誓,若有加害皇族之意,必下十八层地狱。”

他发誓完,又说道:“吴帅已经知会臣下,滇京之中,无论文臣武将,还是皇族亲眷,但凡愿随驾去四川者,皆一应厚待。”

马吉翔悬着的心也是落下来,只要不死,见了吴三桂总归还能争取一条活路,不管他是勤王还是挟驾向满清邀功,他下令兵卒放下武器,冯双礼让自己的亲兵找来轿子,把皇帝一家和几个臣子送进轿辇,带离之后,一挥手,士卒扑上去,把晋藩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冯双礼一面让人护从皇帝出京,一面占领行宫,做出天子仍在滇京的假象,其召开会议,让副将率领两万人和将要赶到的土司兵镇压滇京,自己亲率万许精锐出城迎战回援的蜀藩军队,实际上,冯双礼直接带着皇族和少数大臣出城之后便是向西而去,继而转向北面,直入四川境内。

而滇京之中的冯双礼部下却是不知,一开始还有模有样的清理城中抵抗的晋藩、蜀藩和沐天波的兵马,当土司兵入城之后,情况大变,土司兵大规模的劫掠,接着,冯双礼的部下也是如此,除了皇宫,烧杀抢掠,以至于沐天波集中了兵马,突围出城也是不阻止,劫掠持续了四日,李定国才是率军从贵州返回,控制局面之后才是知道,冯双礼已经带着皇帝离开了。

冯双礼却是不知,这一走便是走上了死路,其顺利进入四川境内,在乌蒙府城见到了吴三桂一行,吴三桂犒赏诸军,与冯双礼兄弟相称,直言道,无论仕明还是降清,都要让其封王,与自己平起平坐,但当晚,吴三桂的刀便是刺进了冯双礼的胸膛,冯双礼部下军官在鸿门宴上被杀,其麾下兵马也被吞并,吴三桂迎朱由榔一行进入成都府。

永历十五年的三月,台北。

滇京之变已经过了一个月,由此引发的混乱已然平息,明清双方依旧在云贵两广征战不休,地盘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而一个月后,刘文秀与黄蜚已经来到了台北,与李明勋商议此事。

“简单的说,吴三桂得到了皇帝之后,什么也没有做,没有杀皇帝向满清邀功,也没有提及反正之事?”李明勋坐在办公室里,向刘文秀问道。

刘文秀道:“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消息,皇帝在成都过的还好,并未受到迫害,只是小王不知,吴三桂这厮终究是什么意思。”

李明勋笑了:“还能什么意思,奇货可居,待局势明朗罢了。”

“什么意思?”黄蜚不解。

李明勋道:“简单说,就是等我们与满清分出个胜负,我们赢了,他就改换门庭,我们输了,就向满清献出天子,左不过就是等东南大战出个结果。”

“那我们该如何办?”刘文秀问道,皇帝被挟持,大明处于无主状态,琼、晋、蜀三藩人心惶惶,内部分歧不断,有人主张另立新君,有人主张自立为帝,还有人主张加入合众国,但林士章、李定国和刘文秀都是一个心思,唯李明勋之命是从。

李明勋道:“跟我来吧。”

一行不过七八人,出了李明勋的别院,骑马向城中而去,到了市中心,刘文秀见到了一条长约一里的宽阔道路,这里的房子完全是用钢筋水泥巨石建造的,只是用琉璃瓦等中式物件进行了点缀,门前的台阶很高,实木的大门,昂贵的玻璃打制的窗户,进进出出的人非富即贵,而高楼顶部,树立着几排广告牌,皆是以银行为后缀,而这条街则是合众国的华尔街,合众国乃至整个东方的金融中心。

通报了身份之后,一行人走进了国力银行,踏着台阶盘旋向下,走到了地下十米的阴森地下室,打开了一道精钢铸造的三尺厚的巨门,鲸油灯驱散了里面的黑暗,刘文秀看到了一排排码放整齐的箱子,李明勋一挥手,银行官上前把这里的箱子打开了几个,露出的一箱一箱的银币和金币,再看周围精铁铸造的架子上,那一层层码放的则是金条和银块。

李明勋随手拿了一块金锭,说道:“这是金银贵金属,金币由一百四十万圆,银币有两千万圆,这里的金锭银锭还能再铸造至少三千万圆的银圆。”

“那就是那就是七千万。”刘文秀感觉自己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他抬头问道:“这些钱是。”

李明勋道:“我这个人是做买卖出身,从来都知道想赚钱得先投本的道理,这七千万,我准备把中原、江南中的一个地方纳入囊中,就这么简单。”

巨大的冲击力让刘文秀的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他几乎都要说不出话来,七千万两配合合众国强力的军队,就算把中原和江南全拿下,刘文秀也感觉是手拿把攥的。

“走,还有许多要瞧的。”李明勋不顾刘文秀的震撼,带他出了银行去了城外,其实李明勋说了很多的谎言,方才国库里根本没有价值七千万两的金银,实际只有不到三千万,但合众国确实拥有七千万两的能量,在福州、香港还有部分存款,阿海在日本得到了一千多万还未送达,还能再让国企上缴利润、发行国债、战争贷、向银行融资,在不造成合众国经济发生问题前提下,可以筹措七千万,如果降低一下国内稳定,一个亿也是可以的。

一行人骑马南下,三天就是赶到了台中,这里是合众国的重工业区,在这里,有合众国刚刚突破的鼓风高炉,直径三十二英寸的气缸,可以让沉重的铸铁机械臂做往复运动,冷水诸如,气缸冷凝,让活塞把充沛的空气送入高炉之中,十二米的高炉,全球第一,几乎相当于欧洲炼铁炉的两倍高,产出的铁品质远超一切东西方的水准。

炼铁厂连接的是武器厂,铸炮与镗制火炮并行,镗制的燧发枪也开始出现,当李明勋告诉刘文秀等人,兵工厂目前还未达到生产顶峰,但一个月已经可以出产八千杆火枪的时候,两个人都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从办公室出来,一直到参观完最后一项,李明勋没有再提及大明皇帝,临行之前,刘文秀问:“阁下,那皇帝之事,该如何处置呢?”

黄蜚拍了拍刘文秀的肩膀,说道:“老弟,这就不用问了,一切听元首吩咐便是,你我要做的,便是把在大本营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毫无夸大的告诉各藩的高层,不要有二心,不要生异变,等,只需要等。”

黄蜚倒是看得开,但是返回台北的李明勋却是终于爆发了压抑的内心,一脚踹翻了办公室的椅子。

章一零七 应付

“他就应该死在滇京,像个男人一样,如今被掳成都,导致局面大坏,万死难赎了啊!”

“我早就和那蠢货说过,你是亡国之君,生死不论,临危却是这般模样!”

元首办公室里,李明勋的咆哮声不断,楼道里一片安静,人们打开一条门缝,相互看看皆是不敢出现,他们很清楚,李明勋口中的那个蠢货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大舅哥,抗清御虏统一阵线的领袖大明王朝的皇帝。也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人敢于劝说,没有人敢于阻止,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办。

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林诚一身常服,自己用轮椅到达办公室,看到已然失态的李明勋,回身对门口大喊:“滚出去,莫要看老夫的笑话,都滚!”

楼道里一阵鸡飞狗跳,继而安静下来,林诚靠着满地狼藉,斥责到:“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个样子,这是一国元首该应有的气度吗?简直像市井泼妇一般!”

也无怪林诚如此,他与李明勋搭档多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李明勋今日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这是何物?”李明勋见林诚递来一册子,随手接过来,一看却是朱由榔亲笔所书。

林诚:“明帝被掳时唯一托付之物。”

李明勋细看,册子上是一个名类繁复的目录,正是朱由榔这些年耗费心血编修的,若是平时,李明勋还会赞许有加,但此时此刻,李明勋只能给出迂腐酸儒四字评价。

林诚无奈再次收好,他虽然不能接受李明勋的失态,但却能表示理解,滇京大变的消息传来时,李明勋正在福建布置东南战区的防守事宜。原因很简单,非洲殖民公司在非洲的东海岸发现了联合舰队的踪迹。

按照李明勋的计划东南战区将要获得更大力度的支援,以让其在春夏季节挡住满清的最强一击,实际上,东南战区已经可以说做到了,虽然从地图上来看,原本收复的浙江如今只剩下了温州一地,但浙江各州府已经在和中国的统治下度过了好几年,已有民心所向之势。旁的不说满清一路南下攻城略地,在其背后便是遭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抵抗。

庶民地主们在后方抗捐抗粮,组织义勇和民团,而民间小商人,普通百姓自发组织的抗清力量也是层出不穷,其中以宁波抗清最为积极这是因为在在光复浙江之后,发布的废奴法令把浙江所有的丐户,解放为合法平民。这些丐户原本是,明初时期朱元璋为报复支持张士诚的东南百姓而设立的,在过去去的数百年间,丐户们只能从事低贱的行当,如今他们终于翻身,对合众国建立的体系如何不进行保护呢?

而在稳定东南之后,李明勋将亲自南下指挥舰队作战,争取尽快把联合舰队消灭在印度洋之上。使其不得肆虐中国的核心利益区,即马六甲以东的海域。

按照这个计划实行下去,在海上取得胜利之后,兵精粮足的中华合众国,将会在今年的秋冬季节,对满清的核心区域发动大规模的反击,为民族解放荡平满洲创造一番新的局面,然而这随着朱由榔被吴三桂所俘虏,一切都改变了。至少目前来说,李明勋不得再南下应对海上的威胁,在中明联盟出现动荡的关键时刻,李明勋坐镇大陆方向以稳定这些年来好不容易取得的大好局面。

除了战略上必须做出改变之外,李明勋最不能接受的是,大明皇帝被吴三桂这等奸贼所虏。

吴三桂可不仅仅是汉奸之首那么简单,合众国在原本汉奸名录的基础上颁发了战犯录。以便在推翻满清统治之后,用合法合理的方式清理这场中华浩劫惨变的元凶,而在新颁发的战犯录中,四大战犯同等并列,分别是洪承畴,钱谦益,吴三桂和爱新觉罗福临,他们四个代表着和中国目前最大的4个敌人,即封建官僚、士大夫、叛将和满洲贵族。

可以看出,在四大战犯之中汉奸依旧是占据了最大的比例,这也表明了和中国队这场战争清算的原则,背叛者比入侵者更为可恨。

引狼入室的吴三桂犯有十恶不赦的罪,于情于理于法都是不能够饶恕的。但他通过劫持大明皇帝的方式,希望能够获得谅解和特赦。可是他手里的这张王牌真的能够带来吴三桂一家的荣华富贵吗?李明轩可不想屈服。

简而言之,抗清只是一个过程,李明勋是希望通过这场战争消灭中国2000多年来形成的封建制度和封建势力,这是根本中的根本,原则中的铁律。而承载这些反动势力的主题就是士绅集团,可是从法律上来讲,如果能够特赦吴三桂这等奸贼的话,那么排在这位战犯之后的所有人都有资格得到赦免,也就是说在战犯和清算名录中那一票顽固的士绅阶层,可以通过类似的方式保留下来,而这种封建残留必然会对日后的合众国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如今吴三桂自诩奇货可居,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但李明勋的内心深处已经决断,不会因为皇帝在其手中就向其屈服,但这意味着大明皇室会遭到屠戮。抛开李明勋和大明皇室的私人关系不谈,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失去了大明皇帝这张王牌,那么中明联盟就会处于崩溃的边缘。

“任凭你如何恼怒,现在都是无用了,明帝已经落入了吴三桂的手中,我们要做的就是稳住局面虽然你像刘文秀,黄蜚展示了我们雄厚的实力,但这还不够,大明那些实权将军们既非善类,也无公心,一旦让他们感觉到有机可趁,拥立新君就是这些家伙们实现野心的最好途径。”林晨拍了拍李明勋的肩膀,提醒道。

李明勋脸色大变,他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道:“我真是糊涂了,竟然在这里做这些无用的事情,老哥你说的对。大明朝的蠢货实在是太多了,这个时间如果蹦出来任何一个蠢货,都会成为坏了我们这锅好汤的老鼠屎。”

从崇祯皇帝死后,大明200多年来形成的皇位继承制度,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崇祯一死,拥立福王还是潞王就起了纷争,而弘光一死,唐王和鲁王又起争端,永历虽然没有什么才学,作为正统,却是无可争议的存在,这对维持南明最后几十年的抵抗至关重要。

可现在问题也就在这个正统之上,吴三桂掳走的可不只是皇帝,还有皇帝所有的儿子。简而言之,大明的正统已经没有了。那么分散在各方的朱明宗室都斗有可能被他人利用,无论是拥立为新君还是监国,都是对李明勋创造的联盟体系的挑衅,那个时候,新君就是丁丁上的,蚊子打不得,也受不得,赶又赶不走,着实难受。

“如今我的心已经乱了,老哥有何意教我?”李明勋认真的问道。

林诚早有准备说道:“在朱明体系中,一共五方势力。琼、晋、蜀、郑四藩之外还有夔东十三家。五方势力之中,西南三番,无需忧虑,琼藩亲近,晋藩至诚,蜀藩自清,皆不敢妄动。唯有夔东、舟山需警惕。夔东尚且好说,其在满清包围之中,若立新君必遭围攻,得不偿失。唯有郑藩,孤悬舟山,又与我一直不睦,此番若是作祟。悔之晚矣。”

李明勋的手攥得嘎嘎作响,他说到:“以往对郑成功是宽纵了些,如今看来,确实不得不提早预备了。我这边吩咐下去,让陆战队派遣两个旅登陆舟山,另派遣江南舰队警备,量他郑成功也不敢妄动。”

林诚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因为他的计划是索性直接出兵灭了他郑成功,也算是除却一隐患。但如今看来,李明勋还是坚持原则,不做不义之战。

防止胡乱拥立的事情,也就定了下来,正如林诚所说,西南三藩,琼藩最为亲厚,与合众国一体同心,而晋藩李定国,与李明勋是有兄弟之谊,一向坦诚相待,这个时候必然不会胡作非为。蜀藩虽然谈不上亲厚,但有一点,此次滇京之变,始于蜀藩,若蜀藩之中再有人提及拥立作乱之事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泼脏水呢,这个时候的蜀藩更需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与忠诚。

“应对海上挑战一事,你也得定下个章程来,如今你是脱身不得了。但海军也不可一日无帅,西蒙斯还是李北极,你得下定决心。”林诚在李明勋耳边说道。

可以说与欧洲联合舰队一战,是中国在东方世界海上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争,无论考虑成败对战略的影响还是考虑到战胜所带来的荣誉,李明勋都想亲自指挥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但如今他是不可能在南下应战。

合众国以海立国,二十多年来西蒙斯可以独当一面,李北极亦是上上之选,赵三刀宋罗峰,这些人虽然也是战功赫赫,却不在李明勋的考虑之列,原因很简单,他们一直指挥的是近海舰队甚至内河舰队,公海大洋上的战列舰对轰不是他们的强项。

原本这不应该是一个问题,毕竟西蒙斯是合众国的海军司令,以往也是战功煊赫,可在决断合众国成败与否的关键战役中,无论是林诚还是李明勋,亦或者国内外那些阴阳怪气的小人总是会想起西蒙斯那一脑袋的黄毛和眼睛里的蓝色。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话题从未远离西蒙斯以及国内的那些少数族裔。但李明勋没有考虑很久,他说道:“西蒙斯就是西蒙斯,是我中华合众国的西蒙斯,作为中国的海军司令,海军上将。他有责任在这个时间担起担子,而他的忠诚我从未怀疑。”

林诚似乎早有预料李明勋会这般安排,他没有反驳,而是提醒道:“”明勋,你要知道,这是决断天下大势的一战,这样一场史诗般的战争中不能缺少合众国元首家族的色彩。你不在舰队之中,必然应当有另外一个人在舰队之中,这不仅是十五万海军士兵们的共同心愿。也是元老和议员们的意愿。”

李明勋听着这意味深长的话,陷入了沉思,合众国海军的实力毋庸置疑,特别是作战舰只和人员素质方面。可以说与联合舰队的胜负并不是多大的问题,但如果大规模取胜就会造就一个问题,已经是海军上将的西蒙斯必然会因为此战功晋升海军元帅,那个时候。西蒙斯与元老院中的元老的地位就会拉开了,他本身的异族血脉就已经很受国内各方的侧目,如果再让其高于其他元老一等,那结果将是惨淡的。最重要的是,这会挑战元首在整个权力体系中至高无上的地位。

李明勋想了想说:“我明白了老哥,君度已经长大了,他在海军学院做的还不错,15岁的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当年阿海也不过十五六岁吗?”

林诚很满意李明勋的做法,但方才所讨论的一切都不是重点,在拉着李明勋坐下之后。林诚认真的说道:“”明勋,明帝已经落入吴三桂这等奸贼之手,已然走到了绝路,这个时候你不得不考虑帝位的问题。”

李明勋愣在当场,这不是林诚和他第一次讨论称帝的问题,事实上从崇祯皇帝死在煤山上开始每一次朱明的皇帝死亡都会让这个问题重新出现在林诚的口中。以往,李明勋为了团结也为了合众国根本的政治制度,选择了拒绝,但这个时候他还能拒绝吗?

说白了如果大明皇室正统真的绝脉,而朱明宗室之中又没有任何一个威望或者血统,得到大家承认的皇帝。李明勋不称帝,会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呢?而这也是林诚的根本目的,在他看来,李明勋称帝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章一零八 所谓皇帝

皇帝,是中国历朝历代最高统治者的代指,也是一直萦绕在李明勋身边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最早不是出现在朱明皇帝驾崩之后,李明勋最早考虑这件事是在1639年,从马尼拉逃出的时候,在破败的涌金号上。

逃离马尼拉的李明勋面临着选择,也是他穿越之后第一次考虑未来,考虑战略,如果他一开始就把自己的人生定义为矢志抗清的话,那么融入朱明的体系就是唯一的道路,而随着执掌权柄和积累人脉关系之后,李明勋就可以取满清或朱明而代之,继而完成改朝换代,理所当然。

但是在那几个夜晚,李明勋选择了去台湾岛,去走另外一条道路,那就是资本主义加殖民扩张的道路,可以说,去大陆就是皇帝之路,去台湾则是共和之路。

在十七世纪,真正算得上共和国的也就是只有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也就是荷兰了,但不可否认,资产阶级是这个时代先进力量,十七世纪到二十世纪中叶,这是资产阶级的三百五十年,其生命力自然也不只有三百五十年。

殖民扩张并不等于资产阶级,但真正的成功者无一不是走的这条路,十五世纪末,葡萄牙人掀起了大航海浪潮之后,整个十六世纪,世界属于葡萄牙和西班牙这两个封建王朝,但封建制度着实不适合殖民,比如两国在殖民地建立的副王制度,就是代表国王统治,但两国的殖民地都有共同点,那就是弱小、单一和闭塞。

从葡萄牙沿着非洲海岸线一直到印度,葡萄牙人用堡垒修筑了海上长城,每个堡垒多不过几百人,少不过几十人,弱小到必须依赖本土的力量才能保卫,而本土也喜欢他们这种依赖,一直限制其发展,不允许随便与外国贸易,用法令限制殖民地的发展。

可以说,类似葡萄牙和西班牙这类封建王朝,在殖民过程中也就只能欺负一些野蛮部落和低级文明,或者利用其海军优势获得通商权限,就算没有其他殖民者,给葡萄牙三百年,其也不可能真正的统治印度,放在李明勋面前的也是如此,在共和制度下,他可以在吕宋、南华、澳洲等地委任总督,如果他建立的是一个王朝,那么把这些海外富庶领地委任给谁呢?要知道,他是一个光棍穿越者,没有兄弟子侄,没有师承同年,甚至没有同乡同族,而他的事业发展起来的时候,又没有成年的儿子,难道要靠多娶媳妇,让小舅子大舅哥打天下吗?

即便是现在,李明勋体系里也没有真正能醒来,委任一国一省的人,因为他的生命终究会走到尽头,实权外派徒弟亲信只能给继承人带来麻烦,这也是他一直推行元老制,且从元老制让议会制度转变的原因。

也只有共和体制下的中国,才有能力殖民且长期殖民日本、安南、印度、缅甸这等强国。

李明勋一开始选择了共和,他从未后悔过,这源于他的理想和公心,也源于他的一些不自信,要知道,他穿越五年之后,大明王朝就崩溃了,李明勋选择道路的时候,真的没有把握挡住满清入关,也没有把握涤清朱明,执掌大权,他选择经营海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于大陆陷落之后,给中华民族在海外留一片文明之地,那个时候,李明勋很悲观,悲观到把马东来派遣到了澳洲,那是中华民族最后的退路。

天下为公是李明勋的真实写照,他的人生理想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同时,带给民族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政治体制,而不是先打赢民族解放或者卫国战争,然后再因为资产阶级改革内战一场,一场浩劫能做到的事情,总好过经历两场,他是真的想一人担起全天下,勿让子孙再忧愁,但天下为公的李明勋并不是迂腐之人,更不会道貌岸然,皇帝之位必将属于他,这也是他曾明确的告知朱由榔,汝乃亡国之君的原因。

身为穿越者,有机会当皇帝而不去做,那肯定是道貌岸然,十七世纪中叶的中国不是十八世纪末的美国,李明勋也不是华盛顿。身为一个父亲,李明勋即便不为自己想,也会为自己的儿孙去想,他拼命奋斗来的一切,自然想传之后世,留给子孙了,而当皇帝未必对这个国家有害。

合众国的共和制度并不会因为皇帝的出现而更改,也不会退步,李明勋所希望的皇帝之位并非大权独揽,而是虚君之位,也就是名义上的皇帝,实际上,因为李明勋没有称帝,就已经出现了很多问题了,比如纪年。

中国历朝历代采用的是帝王纪年,但大明非我国,在建国之后,自然不能再用永历年号,而身为东方国家,也不能使用欧洲人的公元纪年,所以长期以来,合众国采用干支纪年法,比如今年便是辛丑年,这在中明联盟之后出现了改变,永历皇帝成为这个联盟的盟主和最高领袖,也是中华民族的一族之长,采用朱明的帝王纪年,即永历十五年也成了合法的事情。

但中华民族生成的大明帝国和中华合众国不可能永远处于联盟状态,合为一体才是根本,那个时候该如何纪年呢,再采用干支纪年吗?要知道那可是六十年一个周期,1661年是辛丑年,1721年也是辛丑年,后来人该如何表述这两个年份呢?

纪年暂且不论,毕竟合众国的历史也只有十五年罢了,离六十年还早呢,但在真腊战争结束之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如果给遍地都是封建王朝的藩国、附属国定性,要知道,在真腊战争之前,合众国的外交体系里只有两种,日本这类外交国,明国、暹罗等盟国,这两种国家都是与合众国地位平等的,但真腊不是,真腊是合众国的仆从国,说白了,合众国就是真腊的宗主国,但这不符合东方世界藩属的外交关系。

按照传统的藩属关系,在取得了对真腊的控制权之后,真腊国王之位应该由合众国来封,但这又显的颇为怪异,合众国本身是没有贵族的,更没有贵族等级制度,自己都不是国王,如何来封别人当国王呢,所以元老院最终只能给了真腊国王索一个总督印,如果合众国拥有皇帝就完全不同了,皇帝封国王,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而实际上,即便是合众国名义上的制度老师,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其历史上大部分时间也是有国王的,只是每当国王想要进行独裁统治的时候,就会被银行家们给毒死。

而更为关键的是,经历了两千年封建统治的中国人是无法接受没有皇帝的生活的,如果连皇帝都没有,新生的政权在这片愚昧丛生的东方大陆上根本算不上名正言顺,所以无论李明勋愿意还是不愿意,等到大规模战争取得胜利之后,他都要成为皇帝,即便是国内新生的资产阶级也是如此想,他们认定这更有利稳定和统治,也就有利于他们的扩张。

执政官为政府首脑,元首为一国之主,那么皇帝呢,皇帝是最高的统治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位置有了归属之后,才会让遏制住大部分野心家和反对者的野心,而皇帝还是中华民族的一族之长,所谓君父虽然是封建统治者愚弄人心的把戏,但面对已经被愚弄的百姓,即便是要开民智也要形成了坚实的统治之后,不然又是一场浩劫。

“帝位,帝位,是啊,朱由榔生死不定,是时候了。”办公室里,李明勋双手环抱,静静的说道,他沉思良久,问道:“老哥,你认为国内会支持我吗?”

“当然,这是肯定的!”林诚毫不迟疑,他说道:“我,元老院和议会的议员都是如此,而这也是公民们的期许,至于军队,呵呵,他们是一手带出来的,你应该知道,陆军和海军都想在前面加上皇家两个字!”

“公民?”李明勋有些不敢相信。

元老院必然是支持李明勋的,军队更不用说,这两者是李明勋的基本盘,原因很简单,合众国是有完整的军功制度的,军功是进入元老院的必经之路,而当李明勋称帝之后,元老院就是贵族院,公侯伯子男,爵位代代传。

而得到议员们的支持则更为简单,李明勋只要保证称帝为虚君,践行共和制度,也就是君主立宪,那就不会受到议员们的反对,要知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如果没有李明勋和元老院这些立国之人,何谈他们的地位和富贵,给开国功臣荣誉和利益是必然的,况且目前这块蛋糕很大,而且越来越大,不会没得吃,只有吃不下。

甚至于议员们连称帝的细节都想好了,其中必须要做的是李明勋向宪法法典宣誓,而议员们更想得到的是,是议会代表向皇帝呈递皇权的代表,比如皇冠或者玉玺之类的,而不是元老院来做。

公民是合众国政治金字塔的最重要一层,议员也只是特殊的公民罢了,而相对于普通百姓,公民体会到了共和制度的甘美,也算是开了民智,如何愿意拥立君主呢?林诚笑道:“当然,公民们很支持,但也只是支持你一个人罢了,你是开国元首,创立了新的制度,保护了我们的文明,在公民的眼中,皇帝之位是唯一配得上你的勋章,也是全体合众国人民献给你的唯一礼物。”

李明勋仍旧不信,林诚诧异道:“你没有看新闻局送来的报告吗,我的元首阁下呀,新闻局最近审核的稿件中,到处都是要求你称帝的文章,人民已经知道明帝被掳的事情了,只是你陪着黄蜚去了台中,元老院不好决断,一直在压制这件事,但一些不受控制的小报纸已经在做了,全国都在等着你表态呢,如果不是你刚才发火把侍从官们吓走,我想他们会搬来一桌子的请愿书的。”

李明勋控制住心中的激动,能得到如此多人的支持,他的激动无法言说,但李明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道:“关键还是在朱明。”

“灭了郑藩,杀鸡儆猴,由不得他们不同意。”林诚当机立断。

“不,不能这样,也可能适得其反,区区郑藩不足为虑!”李明勋也是毫不迟疑的。

对于称帝一事,李明勋并非没有计划,事实上元老院早有规划,按照计划,要在中明联盟体系之下,完成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目标,至少也要对满清取得绝对性的胜利之后,灭清是首要,接下来是清算和削藩,支持明帝,或者说支持帝制的人除了缙绅士大夫,就是南明那些藩镇了,要知道,在合众国体系内,是没有人拥有法律上特权的,而藩主为代表的藩镇体系拥有法律、政治和军事上的特权,事实上就是一个个的小国,把这些封建残余清理干净,就能让朱由榔禅让帝位于李明勋,继而达成两国合并,一族一体的目的。

当然,如果民间有所抵触,可以换个方式,比如让朱由榔传位或者禅让帝位于李君华,也就是李明勋的嫡子,毕竟这个孩子身上兼有李氏和明帝两大血脉。

然而,这个未公开的计划就因为朱由榔被俘而改变,如果强行实施,就要等朱由榔死亡之后,联合朱明四藩确定一个新的君主,但随着朱明宗室的散落和神宗一脉的绝嗣,从血脉上讲谁最应该成为皇帝已经讲不清了,毕竟朱明宗室太多,因为战争资料丢失已经分辨不出血脉远近,甚至出现了许多招摇撞骗的,琼藩那里有一个唐王,是隆武的侄子,隆武也算是正统,倒也能担当的起,舟山还有鲁王朱以海,曾经当过监国,但总归都不是名正言顺。

章一零九 波涛起

“必须先派人把鲁王等宗室接到琼州去,然后等待时机,先与吴三桂虚与委蛇,待时而动也就是了,幸好,我们还有章程可循,只要无野心家作乱,倒也不至于让联盟崩溃。”李明勋说道。

李明勋所说的章程,就是当年中明结盟的时候定下的机制,中明结盟是民族同盟,合众国承认永历皇帝为这个联盟的领袖是将皇帝视为了民族的族长,既然大家是同族,便可以族权决定上下,毕竟那个时候,朱明的正统的地位还是无可撼动的。

在联盟的体系中,永历是名义上的民族领袖,而李明勋则是中华民族所有武装力量的总指挥,即盟军总司令,在权力划分中,皇帝为主,元首为辅,相得益彰,但在政治地位中,李明勋还是要靠后一位的,因为当时的永历已经立了朱慈煊为太子,在同盟条约中,对民族领袖之位是如此表述的:帝为一族之长,然天下大乱,山河破碎,势不由我,若天子不幸,则太子继之,若太子不幸,则李氏明勋递之,晋王、蜀王为续列,则天下唯我,天命永佑。

简单的说,民族领袖这个位置,在永历死后属于太子朱慈煊,朱慈煊死了才是李明勋,如今永历一家都被掳,虽然没有死,但身处险境,按联盟条约,当以合众国元首李明勋继之,晋王李定国辅佐。

但这个领袖继承体制有一个问题是很模糊的,李明勋是以何身份继承领袖之位,或者说李明勋、李定国这些处于序列位置上的人继承的是什么,民族领袖还是皇位?

其实这个问题是故意模糊的,目的当然是取代明朝,天下一统,可时机仍旧不对,这也是李明勋要控制住朱明所有宗室的原因,他要先以元首之姿代理领袖之位,然后就是待时而动,与吴三桂虚与委蛇,期间观察朱明各藩镇的武将、士绅和老百姓的态度,只要不反对,便可在帝崩之后称帝,如果阻碍很大,那就只有再立新君,徐徐图之了。

“那元老院这边如何配合呢?”林诚问道。

李明勋道:“不管怎么说,先让阿海回来,大本营不能没有重量级的元老坐镇,他在这里,我就可以去滇京,元老院要继续支持东南的战事,但主要还是支持西蒙斯的海军舰队,只有海上打赢了,我们才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明白了,海上速战速决,以便陆地尽快取得胜利,帝位之事,虽说讲究正统,但总归还是要看功勋的,他朱元璋驱逐蒙元,以草芥之声荣登大宝,若你也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便是无可争议了。”林诚当即道。

李明勋点头,他知道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他现在只有扶危之功,未有光复之德,若能光复江南,攻入中原,那个时候什么四藩什么正统,通通不重要了。

印度,马德拉斯。

这里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首府,高大的圣乔治堡代表着不列颠王国在东方的利益,四月的马德拉斯已经非常炎热了,但这是对于本土的那些绅士们来说,东印度公司的马德拉斯总督诺顿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对于恶劣的条件有着很强的耐受能力。

在东印度公司里,诺顿爵士都是一个传奇,他虽然是贵族出身,但家族早已没落,年轻的时候就在美洲的烟草海岸摸爬滚打,在加勒比海的热带雨林里征战横行,在恶劣且危险的殖民地渡过了十五年的时光才进入伦敦商人们的眼睛,前往东方,迅速成为总督,军旅出身的诺顿与那些贵族不同,他能从无数的战争中活下来,是因为他对危险有种天生的直觉,这个炎热的午后,他感觉有巨大的危险向马德拉斯靠近。

他不知道危险来源于哪里,是附近苏丹国的围攻,还是那些异教徒的舰队?诺顿猜不出来,所以他只能顶着太阳,对马德拉斯的防御体系进行突击检查,城堡的火炮弹药充足,士兵不多但是处于备战状态,港口的商船与民船分开,属于东印度公司的武装船只里,除了九艘千吨吨位的武装商船,还有公司在本土采购的六艘主力舰,本土的海军在追随潮流,打造战列舰队,主力舰已经不那么吃香了。

“总督大人,您看,外海出现了一支舰队。”炮台上的军官跑到了诺顿面前,报告到。

诺顿提起望远镜向外海看去,果然有一支舰队正在外海出现,优雅而厚重的舰身,宽大的船帆以及那两层连续不断的火炮甲板,一看便知道是战列舰,诺顿问道:“是合众国的印度洋舰队吗?”

诺顿并非海军将领,但也对战列舰有些研究,这种拥有两层半火炮甲板的船只在东方并不罕见,但如此复杂的帆索、高大的桅杆和平直的船身,一看就是战列舰,两层半火炮甲板的战列舰,合众国的瑞兽级和台湾级似乎都是,但炎热导致的海面蒸腾让诺顿看不清,而且这支舰队并未悬挂旗帜。

“不,肯定不是合众国的舰队,您看船艉楼,船艉楼火炮甲板上还有一层小的火炮甲板。”炮台军官指出了这些军舰最罕见的特征,诺顿喃喃说道:“这是尼德兰的人的风格。”

军官点点头:“可能是,您看这些船的船帆,显然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航行,您知道的,中国人很讲究也很有钱,他们的船帆不可能这么脏。”

诺顿再次看去,果然,船帆不仅很脏而且还有大量的补丁,这肯定是进行跨洋航行才导致的结果,而正如军官所言,合众国舰队是出了名的有钱,附近基地又多,友好港口更多,注重形象的合众国海军总是用雪白的船帆向殖民者展示国家的强大和富饶。

“不管怎么说,显然舰队出海,不能被堵在港口里。”诺顿说道。

在东方,与合众国的秘密结盟只有他与苏拉特总督两人知道,大卫已经返回本土了,而与荷兰人组成欧洲联合舰队却是一个已经公开的秘密了,马德拉斯的舰队很快就出港,一共四艘主力舰和六艘重型武装商船,显然,英国东印度公司舰队也处于备战状态。

备战是肯定的,因为一年多来,整个东方的海洋气氛都是诡异的,先是荷兰与西班牙舰队不知所踪,很晚之后才发现他们出现在了非洲南部海岸,而很快,合众国的主力舰队,印度洋舰队和本土大舰队也消失在了港口,而马德拉斯在接到桃花石皇帝(大明皇帝)被掳走的小道消息后,很快诺顿收到了合众国对荷兰、西班牙宣战的消息,处于欧洲殖民者联盟与合众国之间的英国自然要警惕起来。

“总督大人,他们升旗了。”在舰队出港之后,很快出现了变化,那六艘战列舰已经悬挂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旗帜,而在战列舰之后,则是十二艘武装商船,气势如虹。

荷兰舰队派遣使者乘坐小船进入马德拉斯,诺顿才知道德鲁伊特尔已经亲自驾临了,面对实力远胜己方的荷兰舰队,诺顿一点也不慌张,毕竟现在荷兰与英国两个东印度公司同样属于**联盟的一员,马德拉斯与奥兰治堡联系不断,诺顿还向奥兰治堡通过了许多合众国舰队的消息。

按照诺顿与李明勋的密约,在发现欧洲殖民者舰队之后,诺顿应该向槟城方向报告其动态,并且设法托住,等待合众国舰队赶来,实力不济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只需要做一个内应即可。

诺顿也是这般准备的,他邀请荷兰舰队入港,进行补给,同时派遣使者南下,乘坐秘密港口里的通报船前往槟城。

但诺顿很快遇到了麻烦,以为德鲁伊特尔要求他率领舰队指挥官前往金狮号战列舰,商讨舰队合编之事,诺顿不得不去,因为在这个海上**联盟之中,荷兰人是领导者,诺顿要服从德鲁伊特尔的指挥,当然,诺顿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也迫切的想知道,欧洲舰队应该包含除葡萄牙之外的,所有在东方有利益的国家,怎么只有荷兰舰队出现呢,而且荷兰舰队为什么会出现在马德拉斯?

诺顿乘坐交通艇登陆金狮号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太阳已经没有那么炎热,诺顿爵士受到了德鲁伊特尔热烈的欢迎,德鲁伊特尔还亲自做向导,带领诺顿参观了这艘代表着荷兰最高造船水准的战列舰,并且向荷兰舰队军官们展示了新的编队方法、信号体系和编队序列,并且要求当天进行了演练。

“爵士,我们的时间很紧迫,拉斐尔阁下率领其他舰队前往了爪哇海,巴达维亚的外海将会爆发史无前例的大战,在接应到贵公司的舰队之后,我们将会立刻南下,未免被中国人侦知,所以舰队只会在马德拉斯停留三日,然后南下加勒港,继而前往巴达维亚。”德鲁伊特尔对着地图解说道。

“原来尼德兰人分兵了!”诺顿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如果是这样的话,便可以通知槟城,让中国舰队在苏门答腊岛东海岸线截击荷兰舰队,便可先剪除其精锐战舰。

“我完全服从您的指挥,这是伦敦的绅士们给予我的命令,文明必将战胜野蛮,尊贵的阁下。”诺顿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在诺顿许可之后,英国舰队开始按照德鲁伊特尔的命令进行编队与航行演练,首先要熟悉的是新的信号体系,德鲁伊特尔给每艘英国船只配属了四位信号兵,一对一进行演练,荷兰舰队与英国舰队分别组成一条战列线,因为英国舰船是主力舰和武装商船,根本没有战列舰,未免因为和战列舰平齐导致的编队混乱,德鲁伊特尔让舰队中的武装商船做陪练。

到了十七世纪的六十年代,战列线战术已经不是罕见的了,特别是英荷战争和中荷战争中,战列线战术展现出了强大的战斗力,因此英国人也有所掌握,两条战列线在前面并排行驶,趁着西南风不断向北而行,德鲁伊特尔和诺顿站在船艉楼,在后观看,德鲁伊特尔为道:“爵士,你认为舰队取胜的关键是什么?”

诺顿摇摇头:“抱歉,我从未有幸指挥过舰队。”

德鲁伊特尔笑了:“其实舰队作战和军队作战是一样的,关键不是阵列不是战术,而是团结。”

“受教了。”诺顿微笑说道。

德鲁伊特尔到:“团结是一种很珍贵的东西,也是我们紧缺的,特别是应对东方中国崛起的时候,荷兰、英国、西班牙和葡萄牙,总是处于内斗状态。”

“现在,我们已经团结起来了!”诺顿认真说道。

德鲁伊特尔摇摇头:“不,没有,当我在海上见到马德拉斯一切如旧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英国东印度公司是内鬼!

不用狡辩,诺顿,如果你们真的要与我们组成**联盟,就应该在半年前把舰队调往奥兰治堡,而不是仍旧驻泊马德拉斯,中国人不可能放过你们,现在你们相安无事,一切只有一种可能,英国人,叛变了。”

诺顿正要辩解,忽然发现前面的战列线出现了变化,英国的武装商船忽然转舵向英国战舰扑了过去,原本就相距不远的舰队直接贴在了一起,英国战舰甚至连炮门都没有打开,就见荷兰士兵和水手手持火枪和水手斧跳到了英国战舰之上。

“你们。”诺顿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德鲁伊特尔见局势已经一边倒,说道:“我们在东方的港口有限,去任何一个港口都有可能被中国人发现,只有马德拉斯,是中国人疏于防范之地,英国人,谢谢你们的战舰,谢谢你们的粮食,谢谢你们的补给。

诺顿,其实你也不用气愤,你虽睿智如狐,却忘却了一点,尼德兰的崛起和富饶必然是踩着英国人的肩膀,在欧洲如此,在东方也是如此!”

章一一零 水雷

;

德鲁伊特尔根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英国人站在了合众国那边,此次对马德拉斯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出手也没有国内的授权,他的决断来源于两点,一个是自己的判断,第二也是胜利的渴求。

在奥兰治堡的时候,德鲁伊特尔就不断给马德拉斯的诺顿送去信件,要求他将主力的舰船派遣到奥兰治堡,与欧洲联合舰队合军,但诺顿都是巧妙的拒绝了,他以英国东印度公司尚未暴露身份为由,提出继续在马德拉斯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为欧洲联合舰队提供精准的情报,那时起,德鲁伊特尔就已经怀疑了英国的立场。

但是得了一套毫无证据他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出证据,只能选择突袭马德拉斯,直接用武力的方式控制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队,原因很简单,合众国海军的实力放在那里,联合舰队想要战胜这个对手,英国东印度公司的那十几条船是不可或缺的。在已经怀疑了东印度公司的立场之后,德鲁伊特尔不敢冒险,失去英国东印度公司那十几条船意味着胜率在下降,而如果这十几条船投入到合众国海军的麾下,那么结果是必败的。

可以说德鲁伊特尔为了打胜仗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但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诺顿这位英国的老爵士。

诺顿可不是伦敦那些出身高贵的纨绔贵族,不到五十岁的他有三十多年的作战生涯。在生生死死之中铸就了诺顿坚韧不拔的精神,所以在荷兰人控制英国船队之后,诺顿并未屈服,他没有按照德鲁伊特尔的要求,命令马德拉斯城堡、港口、炮台等守军放下武器投降。德鲁伊特尔得软硬兼施也无用,他只能派遣诺顿的副手去去传递命令投降,但是却被马德拉斯的守军给拒绝了。

德鲁伊特尔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恩威并济的方式,他一面给马德拉斯的守军开出了各种优渥的条件,一面把所有欧洲联合舰队的舰只全部展示在了马德拉斯港口之外用于震慑马德拉斯内部的抵抗力量。

震慑取得了很大的效果,大部分的英国人选择了投降,杀死了马德拉斯总督府所在的圣乔治堡的将军。

但并不是所有高傲的英国人都愿意像尼德兰人投降,有部分英国商人和英国本土来的士兵、军官选择抵抗,他们没有实力对付欧洲联合舰队那几十艘战舰,但是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奋斗多年的堡垒落在敌人的手中,所以他们选择了破坏。

英国人烧毁了港口仓库码头上的东西,甚至破坏了一些船只,然后逃往大陆深处,德鲁伊特尔根本没有追击的打算,登陆之后的荷兰人第一个反应就是救火,联合舰队是来补给的,不是来攻掠的。

经过了西风带的撕扯,抵达毛里求斯的联合舰队,看到的是被横扫一空的毛里求斯岛。而在横跨了印度洋之后,整个舰队的状态很差,迫切需要得到补给,不光是粮食食品和饮水,还有修复战舰所用的船帆,锁具,木板等,英国人的破坏让补给和修补的效率降低,更重要的是诺顿的反抗让联合舰队,在马德拉斯停留的日子不是三天而是变成了十天。

马德拉斯距离和中国在印度洋上最近的距离近锡兰岛的亭可马里不到三百海里,正是西南风正盛的季节,英国人的通报船每小时可以航行六节左右,这使得他们从马德拉斯前往亭可马里报信也不过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

德鲁伊特尔不知道诺顿早就派出了通报船,但他并不担心来自廷可马里的威胁,因为在从毛里求斯赶到马德拉斯的时候,德鲁伊特尔曾经派遣船只伪装成商船,侦查了k亭可马里,军港之中并没有什么主力舰。

事实上。欧洲联合舰队已经很早没有合众国海军舰队的确切消息了,自从荷兰舰队和西班牙舰队从各自的母港消失之后,中国的舰队也消失不见了,在德鲁伊特尔执掌奥兰治堡的时候,他最大的担心就是中国舰队忽然出现在奥兰治港的外海,袭击自己的舰队。

一年多以来,没有人确切知道中国舰队的位置,各国派遣的侦察船和收集自商船的消息,也只是证明和中国海军舰队的主力并未出现在中国控制的主要港口,诸如槟城、新加坡、文岛港、华城,都没有中国海军舰队的消息。

按照德鲁伊特尔的判断,合众国海军舰队应该埋伏在巴达维亚附近的岛屿,因为在那里可以控制马六甲和巽他两条水道,用轻型舰艇封锁这两条海峡,在确定了联合舰队的踪迹就可以进行堵截、围剿。

事实上德鲁伊特尔判断的并不错,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海军舰队确实部署在这个区域,一般都在婆罗州南部海岸线的小港口内。那里风平浪静,少有恶劣天气而由婆罗洲公司对舰队进行补给也可以减少一些被发现的概率。

但是德鲁伊特尔还是低估了滇京之变对合众国战略的影响。没有人可以保证中明联盟在这段期间内不会发生变化,所以原本按部就班的计划变得激进起来,特别是西蒙斯执掌了海军舰队之后。

西蒙斯抵达海军舰队之后第一时间调整了舰队的部署,把秘密锚泊地从婆罗州南部海域,调整到了苏门答腊岛的西海岸,苏门答腊岛的西海岸有大量的群岛,那里只有一些不与外界联络的土着,非常适合海军秘密隐藏。

事实上,当荷兰舰队从巴拉维亚消失的时候合众国海军就预判荷兰舰队可能藏匿在这里,对苏门答腊岛西海岸的搜索让海军了解了这片海域,只是让人感觉到不太满意的事,这片海域不具备修船能力,所以无法长期部署。

但西蒙斯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的已经从南非殖民地和非洲公司两次得到了欧洲联合舰队前往东方的消息。

锡兰,亭可马里。

灼热的热带阳光照耀在用花岗岩打造的城堡之上,一年来最热的季节将要出现,但比太阳更热烈的是本地商人的热情。

作为合众国在西南岛上的唯一据点,亭可马里又被叫做香江。这里出产世界上品质最好的丁香,而这种需要种植十几年之后才会出产的香料依旧没有发展出有规模的种植园,无论在合众国还是整个世界的贸易体系中,锡兰岛和亭可马里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诺顿派遣的联络官拿着印有元老印记的信物得以直接面见合众国的锡兰驻军司令武威实。

联络官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坐在椅子上的武威实,他穿着得体的亚麻衬衫,粗硬坚硬的头发已经大多白了,他肩宽背厚,四肢粗大,露出的皮肤上多有伤疤,显然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员猛将。

武威实是合众国的老资历,尤其是在海军中,从关岛海战一直到爪哇海战,合众国崛起道路上的重要海战一个不落全都参与过,也从水手长升任大副、护卫舰长、巡洋舰长、分舰队司令,可惜的是,他年纪太大了,只能下船做一位驻军司令,管理着本地的一切事物。

“托马斯,是你。”武威实看到联络官,微笑说到,他知道这是大卫的儿子,而他也是大卫的老友。

托马斯可没有时间和武威实叙旧情,他说到:“将军阁下,荷兰人的舰队攻击了马德拉斯,诺顿爵士派遣我来向您通报这个消息。”

武威实脸色微变,他问到:“有多少船只,有多少人呢?”托马斯说道:“我离开马德拉斯的时候只看到了十四艘船,但其中有六艘是不亚于贵国瑞兽级的战列舰,其余是大吨位的武装商船。”

武威实问道:“托马斯为什么他们会与你们开战?是发生什么冲突了吗?”

托马斯摇摇头说道:“不,没有,诺顿爵士在去见他们的时候,还精心准备了许多礼物。”

武威实点点头,凭借他丰富的经验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冲突,而是蓄谋已久的计划。

“如果是蓄谋已久的话,为什么只有十几艘船了?”

他没有迟疑很多,而是叫来了个传令兵。很快就有两个船长进了办公室,这也是武威实手下经验最丰富的两个船长,他派遣一个率领三艘船,分别前往槟城、新加坡和海军主力舰队所在的锚泊地,而然后派遣另外一个船长前往马德拉斯进行侦查,并且召集起了港口内的所有舰船,并让香江进入了战备状态。

此时的武威实手下并没有多少军舰,所有的护卫舰级以上的军舰全部调往了主力舰队,手下只有几艘通报船,还有几商人的武装商船。

五天之后,负责侦查的船队中一艘通报船返回了亭可马里,带来的消息是,敌方的主力舰队仍然在马德拉斯而且打出的国旗中有荷兰,西班牙,丹麦和法国四种。而港口内的所有物资都已经被集中起来,所有进入马德拉斯港口的商船全部被扣留。

武威实决定进军马德拉斯为主力舰队赶制拖延时间,按照武威实的估计,主力舰队从苏门答腊西海岸赶到马德拉斯大约需要12~15天左右的时间。如果能够将敌人拖住,那合众国海军就可以把欧洲主力舰队全部歼灭在马德拉斯。

这也符合海军部下达的作战指令速战速决,围剿肃尽。

当然,拥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武威时也不会选择去以卵击石,毕竟他手下那几艘纵帆船,根本不是敌人的对手,但武威石所执掌的亭可马里军火库却拥有合众国海军兵工厂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水雷。

原本这些水雷是被用来封锁加勒港的,毕竟那是荷兰人在印度洋上的两大港口之一。

水雷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在嘉靖年间因为抗倭的要求,就已经出现了这种武器,那个时候被命名为水底龙王。此后水雷在明军之中几次改进,产生了用盘香作为延时引信的定时雷,还有使用拉发引信的拉发雷,这些水雷虽然被研制用来抗倭,但是却在万历后期的对付海盗的战争中屡建奇功。

水雷的原理并不复杂,相对于明军那种老式的引信,合众国还有类似于遂发击发这类机械引信结构。而且随着合众国金属冶炼和加工能力的提升,也不必只使用捻缝低劣的手工工艺进行密封,所以水雷的样式变得极为丰富。

当晚,武威实指挥把五十枚各种型号水雷装运上船,并且从舰队、商船队中征调水手,为了能突破荷兰人的封锁警戒线,武威实大量征调外籍船员,特别是土着和欧洲船员,托马斯和他的手下也不例外,而年轻的托马斯也被包装成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长。

武威实没有选择军舰而是选择了一艘排水量在四百吨左右的亚哈特船,直接航行前往了马德拉斯。

亚哈特船是印度洋上如今最常见的商船类型,也是欧洲人喜欢用的船型,所以这种船并不显眼,但速度却比纵帆船通报船一类的小船要慢了许多,从亭可马里到马德拉斯,这艘船用了三天左右的时间。

而且在距离马德拉斯还有一天航程的外海,就遭遇了荷兰人的侦察船。荷兰人看到满船的土着和欧洲面孔少了许多警惕,特别是在发现船舱里满载着大量的橡木酒桶,立刻让这群已经几个月没有喝到啤酒的士兵感觉到振奋,在赠送了他们十桶啤酒之后,这艘名为夜莺的亚哈特船得以突破荷兰人的封锁圈进入马德拉斯港周围。

因为早已得知所有的商船一旦进入港口就会立刻被征用,所以武威实没有,让夜莺号过早的靠近马德拉斯,而是选择在夜晚进入马德拉斯港布雷。

“将军,那里就是圣乔治堡了,从堡垒当港口只有一英里,而且只有一个水道出入,最狭窄的地方宽三英里。”有托马斯在,武威实对这里是了如指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章一一一 雷击

夜色降临,清亮的月光照耀在海面上,反射出一片波光粼粼,除了值夜班的巡逻队和哨兵,整个马德拉斯港已经陷入安详的梦境之中,而夜莺号则趁着月光缓缓驶入了马德拉斯港。

因为早已准备好在夜晚进行布雷,武威实提早让人做了准备,最重要的就是对夜莺号进行伪装,船帆完全收紧,然后用混杂了沥青和石灰的油膏涂抹了整艘船的外层甲板,所有的铁质构件全部用毡布条裹好,既避免这些被磨的发亮的铁件反射光芒,也避免操船的过程中发出声音。

夜莺号这类船一般携带两艘小艇,但是夜莺号却有四艘,两艘在前面拖拽让夜莺号移动位置,两艘负责完成布雷。

夜莺号上静寂无声,先是木匠和工程师用早已准备好的构件在主桅杆上加装了吊杆,而航海官和老练的水手则在托马斯的指挥下深入水道,合众国的水雷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但仍然没有闭锁结构,也就是说,一旦布设就无法回收,因此夜莺号只能深入航道内部,由内到外的布设水雷。

铅锤被慢慢放下夜莺号,配合着布雷小艇上的竹竿一起测量水深,马德拉斯港的主要水道位于河流之中,所以水道深浅不一,大部分的水道有八米到二十米深,测量完水深之后,吊杆会把水雷和锁链放下,夜莺号上有三种水雷,沉底拉发雷、锚雷和漂雷。

布设的在必经水道上的前两种,沉底拉发雷布设在十米水深之内的航道上,锚雷则布置在深水航道上。

靠近港口的航道比较浅,布设的是沉底拉发雷,这种水雷形状像是一个铁皮水桶,里面装填的是五十公斤的黑火药,可以直接被扔到水里,自然沉底,但一般来说,都是身上被栓了绳子的水鬼控制其落入水底,在摆正位置之后,从小艇下发拉发索栓在引信上,这种拉发索前段就是一根绳索,但后端却是竹子制造的,很像一只张开的大手,每根手指上都有大量的铁质抓手,这些抓手在水下三米左右,一旦船只航行经过其上方,铁丝抓手就会勾住船底那些藤壶、船蛆等水生生物,拖拽绳索之后,便会发生爆炸。

但沉底拉发雷有一个缺点,就是其密封导致无法放在超过十米的水底,不然就会大量进水,事实上,这也是合众国所有水雷的缺点,手工切削的螺旋结构、沥青制成的密封油膏,根本达不到足够的密封性,已经布设的沉底拉发雷也会有三成左右会进水失效。

在深水航道布设的是锚雷,锚雷是用木头和铁皮制成的球体,里面装填火药,下部是一根长长的铁质锁链,长度由布雷士兵自由调节,一般锚泊在航道四米左右的深度,这个深度是如今主力战舰的吃水深度,而四米深度因为水的浑浊也难以发现,锚雷因为适应大部分的航道深度,是合众国水雷部队的主要武器,但锚雷的布置却比较困难。

在锚定好锚链之后,吊杆先把水雷吊到小艇上,然后轻轻的拧上碰炸引信,由水鬼小心带到水下,挂在锚链之上,如果操作不慎,很容易自己引爆,造成损伤,夜莺号上有水雷部队最精锐的两组人马,一起操作,花费了最长的时间。

夜莺号上一共有二十枚沉底雷,五十枚锚雷,一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才是布设好,这个时候,夜莺号已经到了航道末端,两侧的山林之中已经可以看到英式炮台的影子,武威实不是贪心之人,见还未半个时辰便是要天亮了,对属下低声喝道:“收起锚雷,把漂雷扔下去,升帆,起航!”

水手和士兵顺着绳索爬上岸边,吊杆收起了两条较小的小艇,其余两艘全都不要了,船帆升起,顺风鼓荡起来,速度很快达到三节,水手长在用测速绳测量速度超过三节之后,对武威实微微点头,武威实到:“把漂雷扔下去!”

水手们抓起甲板上的各类物件往奋力扔,较小的酒桶一人就能扔三丈远,一人长大腿粗的木棍两人也能抛离,其余也是千奇百怪的东西,包袱、皮箱、木盒、水囊,各式各样的东西被扔到了水里,而这些就是武威实为欧洲舰队准备的漂雷。

合众国水雷部队的漂雷一开始是制式模样,虽然没有经过实战,但海军演习中发现,一旦漂雷被发现,这些漂浮在水面上的东西很快就能吸引舰队的注意,然后用燧发枪就能在远距离引爆,因此,水雷部队把漂雷伪装成各种模样,尤其是港口经常出现的垃圾。

当然,漂雷也不是完全没有技术含量,为了避免像锚雷那样,需要小心布设,以免殉爆,工程师为漂雷射击了保险结构,其引信类似于燧发枪的燧发机,但却是不能击发的,需要狠狠撞击后,才能进入待发状态,第二次撞击才可以引爆,夜莺号的水手把漂雷狠狠的扔进水里,就是为了解除保险结构,使得其撞到船只的时候就可以爆炸,当然,这种保险结构也并没有很高的成功率,失效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往水里扔东西的声音引起了航道两侧炮台的注意,早起的荷兰炮兵发现了从港口向外疾驰的船只,立刻开炮射击,原因很简单,欧洲联合舰队里根本没有亚哈特船,这艘船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被扣押的,离开港口只能是逃跑。

在扔掉漂雷之后,夜莺号扬长而去,并没有南

下亭可马里,而是选择沿着印度海岸线北上,很快,港口外巡逻的荷兰巡逻船发现了夜莺号,纵帆船开始了追击,夜莺号没有多做抵抗,在被追上之前,直接向海岸搁浅,所有人离开之后,一把火烧掉船只,武威实率领水手和士兵,逃入了大陆深处。

德鲁伊特尔被炮声惊醒,听闻是一艘亚哈特船型的侦查船后,他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来,但他没有继续等待,在得知大部分的舰船已经补给了超过八成的物资之后,德鲁伊特尔命令最后补给四个小时,天黑之前必须出港。

码头。

安汶号武装商船靠在码头,奴隶正在监工的皮鞭挥舞下工作着,他们扛着一包包的干饼和咸肉登上安汶号,塞进那巨大的船舱之中,安汶号是奥兰治雄狮级武装运输船的一艘,建造于鹿特丹造船厂,满载排水量在一千六百吨左右,但是安汶号与其他姊妹舰的命运并不相同,她的命运出奇的好。

欧洲联合舰队中,能与合众国战列舰正面对决的只有七省级战列舰,除此之外,便是奥兰治雄狮级这一大型武装商船了,但是在爪哇海战中已经证明,奥兰治雄狮级的防御、火力和速度都不是合众国战列舰的对手,为了增强实力,只能进行改造,船型决定了其防御和速度已经不可能大变,唯一能增强的只有火力,德鲁伊特尔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他知道,无论是英荷海战还是中荷海战,被对切在露天甲板的炮位很难发挥多大的作用,往往一个照面就被霰弹袭杀大部分的炮手,为此,德鲁伊特尔要求每一艘奥兰治雄级在火炮甲板下再增设一层火炮甲板。

但是新增设的火炮甲板是临时铺设的甲板和支撑肘,根本无法让重型火炮开火,特别是在船舷切割了大量炮窗的情况下,结构强度更是下降的厉害,所以只能布设十二磅火炮,这导致其中层炮甲板是十八磅炮,下层是十二磅炮的火炮布设奇观,但也使得其内置火炮就达到了六十门,足够加入战列线了。

德鲁伊特尔的要求只是被部分满足,原因在于他的要求是为了战胜对手,但尼德兰的十七位绅士还想在战后过日子呢,这些武装商船被改装后,根本无法再进行洲际贸易,等于废了,所以最新下水的六艘武装商船不被允许改装,安汶号就是其中好运的一艘。

包括安汶号在内的六艘武装商船成为了欧洲联合舰队的补给船,因此往其宽大的船舱里塞了大量的饼干和咸肉,两个手持燧发枪的荷兰士兵站在船舷看着奴隶们忙碌,笑着贪婪印度奴隶和黑人奴隶的区别,忽然一个橡木酒桶从不远处飘来,吸引了二人的目光,在德鲁伊特尔禁酒令下达之后,士兵们的嘴里要淡出鸟来了。

“扬森,那里面肯定满载啤酒,肯定的,你知道吗,那群咸肉就从英国商人的仓库里弄到了至少三百桶啤酒。”布伦特舔了舔嘴巴,说道。

扬森无奈的摇摇头,德鲁伊特尔可管不着西班牙人,实际上因为仰仗西班牙人的战斗力,德鲁伊特尔对西班牙人一些违反军纪的行为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说道:“肯定是咸肉喝光之后扔下来的,没准里面还有那群咸肉的尿,你可别喝了咸肉的尿,哈哈哈。”

布伦特眼睛就没有离开那酒桶,他说道:“肯定是酒,你看,塞子还是完好无损的,我去捞上来,扬森,你替我看着,我分你四分之一,不,三分之一。”

放下枪的布伦特钻进了火炮甲板,这时那酒桶已经飘荡到了船舷边,在海浪的作用下和柚木船板撞击着。即便是几乎满载,安汶号的火炮甲板炮门距离水面仍有三米高,这可不是布伦特伸手更够得着的距离,他正踌躇,扬森的声音从脑袋上响起:“用这个,布伦特。”

说着,扬森扔了一根挂着铁钩子的绳索下来,咣当一声砸在了酒桶之上,布伦特骂道:“扬森,你这个蠢猪,砸坏了就全没了。”

两个馋酒的家伙不知道,铁钩的那一下撞击,直接让原本没有解开安全锁的漂雷解开了安全锁,而布伦特则用木棍绑着铁钩,细细的钩子挂在了酒桶箍的缝隙里,在三米高的炮门如此操作,布伦特不由的得意起来,炮门很小,不过一米见方,布伦特用不上力,他让扬森向上拽,心里盘算着,经过炮门的时候,一把抱过来,以免被扬森那个乡巴佬给偷喝了,很快,酒桶经过了炮门,布伦特一伸手,那酒桶却是径直落下去,扬森在甲板上大骂:“布伦特,你这个蠢。”

扬森的怒骂并未说完,下坠的酒桶落在了水面上,强烈的震动让里面的燧发机打火成功,引燃了酒桶里装填了八公斤黑火药,强烈的爆炸把炮门处的布伦特掀飞出去,撞在了火炮之上,而露天甲板上露出半边身子的扬森直接被四射的木屑射杀。

爆炸之后的一个小时,包括德鲁伊特尔在内的联合舰队主要将领出现在了安汶号的身边,这艘船已经搁浅在码头边,只有部分船艉楼和桅杆还露在水面,水手从水下钻出,对德鲁伊特尔比划到:“将军阁下,在右舷吃水线距离船尾大约二十二荷兰尺处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洞口,肋材已经炸断了,导致的进水,嗯,相当于两个炮门大小。”

拉斐尔在一旁说道:“将军,

即便是三十六磅炮也打不出这么大的洞。”

“有发现英国人的踪迹吗?”德鲁伊特尔问道,他认为是英国潜水发动的爆破袭击。

“没有,阁下,底下没有任何人。”水手报告道。

“肯定是不死心的英国,像诺顿那样的死硬分子!”拉斐尔说道。

德鲁伊特尔说道:“今天早上出现了侦查船,英国人就来搞破坏,肯定是中国人和英国人联络上了,拉斐尔阁下,我们在马德拉斯停留的太久了。”

二人相互看了看,德鲁伊特尔很快下令拔锚起航,离开港口。像是战列舰、重型武装商船这类大船,靠自身的船帆动力在满是船只的港口里是不好转向的,因此需要划桨小艇对船只进行拖拽,而在拖拽旗舰金狮号的时候,一艘拖拽的小艇发生了爆炸!

正在金狮号上的德鲁伊特尔感受到了强烈的爆风,咖啡撒了他一身,德鲁伊特尔怒斥道:“让水手下海,英国人肯定在水下,抓住这些臭鱼!”

上百名水手在爆炸发生地点寻找,都没有发现什么潜水的水鬼,而更可怕的是一个谣言在舰队中出现,有人谣传东方人使用了魔法,用火球攻击了联合舰队,舰队受到了诅咒。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章一一二 扫雷游戏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趣阁]

最快更新!无广告!

金狮号上已经乱作一团,而随着谣言的传播,这条船上的水手脸上也出现了恐惧神色,身处愚昧无知的时代,一星半点的怪力乱神就会引发混乱,很快,陆军士兵抓到了两个想要跳船逃跑的水手。

东印度公司的高层为如何惩罚这两个人掀起了激烈的争论,有人主张吊挂在桅杆上,有人则主张拖龙骨,而有人主张打几鞭子了事,德鲁伊特尔一声怒道:“你们这群蠢货,全都闭嘴,这个时候是该讨论这种细枝末节的吗?”

德约特忽然指着舷窗之外,说道:“将军阁下,西班牙人有动静!”

德鲁伊特尔走到船艉楼的平台上,发现处于港池深处的西班牙舰队派遣了七八艘小船冲到了金狮号的旁边,小船上除了划船的水手,全都是陆军士兵,他们手中的刺刀燧发枪对准了泡在海里搜寻的荷兰水手,德鲁伊特尔怒道:“这群咸肉是要造反吗?”

西班牙人自然不是想造反,拉斐尔亲自登上旗舰,对德鲁伊特尔说道:“尊敬的阁下,如果真的是英国人捣乱,他们不是海兽,必然不会在水下屏息太久,如今却是捉不到,肯定是藏匿在水手之中了,须得把所有的水手控制住,细细盘问,才好甄别。”

德鲁伊特尔一想也是,如果是英国人作祟,在眼皮子底下不可能逃走,金狮号周边水手有上百人,混入其中最简单不过了,他说道:“拉斐尔阁下,就交给你们了,德约特,你带几个人去帮忙。”

审查荷兰人中的英国人,须得让西班牙人来做才不会被蒙蔽,随着德约特的加入,港池之中变的有序起来,所有的水手被控制住,挨个审讯,德鲁伊特尔回到指挥室,看到诺顿爵士坐在那里,怡然自得在喝茶,偶然看向那群争论是魔法、巫术还是袭击的年轻参谋,露出不屑的笑容。

“爵士,你在东方待了十五年之久,是否见过中国人的巫术。”德鲁伊特尔微笑问道。

诺顿笑道:“如果有的话,那么被摧毁的就是金狮号了。”

德鲁伊特尔看向那群年轻军官,那些人纷纷惭愧的低下头,正如诺顿爵士所说,如果是魔法之类的不可抗拒力量,首先被摧毁的应该是旗舰,而不是其他船只,诺顿道:“这也怪不着他们,中国人发明火药的时候,你们的祖先还在猪圈里打滚呢。”

出港的行动被暂时停止,拉斐尔亲自监管甄别了水手,所有人必须有三个人以上作证才能洗清嫌疑,但一个小时过去了,所有人都被排除在外,而在这个过程中,港口内外又发生了三次爆炸,一次是码头,而另外两次则是在没有人烟的海岸线上,毫无规律的爆炸让舰队里充斥着恐怖的气息,人们的怀疑更重了。

但是一直被德鲁伊特尔器重的德约特没有让人失望,他让人抬着几个人上了金狮号,其中就有在首次爆炸中活下来的布伦特,德约特说道:“阁下,我询问了所有靠近爆炸点活下来的人,包括安汶号上的士兵、小艇上的水手和码头的监工,发现了一个共同点,爆炸都与他们接触的某件东西有关。

安汶号爆炸的时候,布伦特在打捞一只酒桶,小艇上的水手在拖拽金狮号的时候,用船桨推开一截腐木,码头上的监工让手下捞起一个精致的箱子。”

“你是说,有人在港池里的垃圾里塞了火药?”德鲁伊特尔问道。

德约特说道:“属下不知道,但试试总归没有错。”

一行人来到露天甲板,德约特很快发现了港池之中漂浮的一个箱子,距离金狮号有一百米,他叫来一队士兵,让其用燧发枪齐射第一轮毫无效果,第二轮打过去,那箱子很快发生了爆炸,在宽阔的港池之中炸出了巨大的水柱,金狮号上,人们一阵欢呼,至少找到了症结所在。

“德约特,干的漂亮!”德鲁伊特尔高声称赞,随即下令:“每艘船派遣一艘小艇,让士兵商船,清理港池,射击所有超过巴掌大的漂浮物,无论是什么,清理完港池之后,向港口外搜索。”

命令下达之后,各种小艇在港池之中纵横滑动,不断响起燧发枪的齐射,偶尔夹杂着不少爆炸之声,一整个白天,联合舰队的士兵清理了整个港池,第二天一早,德鲁伊特尔再次命令出航,这一次,他没有再让旗舰当先导舰队,而是派遣武装商船奥尔登堡号作为先导船,这艘船也是奥兰治雄狮级的一艘,满载着舰队的补给,吃水超过了五米,在小艇的拖拽下摆正了位置,升帆起航,在舰体四周,舰长安置了数十名水手做观察员,手持燧发枪,并且让火炮装填霰弹,以免有漂雷靠近。

奥尔登堡号在天色完全亮了之后才离开码头,可谓小心谨慎,缓缓进入航道,驶出港口的时候,忽然一团水柱从奥尔登堡号的左舷不到五米处腾起,继而是剧烈的爆炸声,远在金狮号上的德鲁伊特尔把这次爆炸尽收眼底,奥尔登堡号迅速右转,但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又从舰首响起,德鲁伊特尔眼瞧着奥尔登堡号的舰首忽然抬起,继而落下,然后便是快速下沉,不足一刻钟,奥尔登堡号舰首完全没入水中,龙骨支撑不住沉重的船艉楼,咔嚓一声,翘起的船尾断裂,奥尔登堡号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水面的两个漩涡和与漩涡搏斗的水手们。

“怎么会这样,德约特那个蠢货的眼睛瞎了吗,为什么没有躲过两个漂雷!”德鲁伊特尔的吼叫声在金狮号上不断响起,咆哮的声音让所有人噤若寒蝉,拉斐尔说道:“阁下,还是派遣水手快点救援,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德约特阁下是很谨慎的人,安排那么多人观察,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拉斐尔亲自乘坐小艇从水里捞起来德约特,并且尽可能救援所有的水手,所有幸存者被送上岸,德鲁伊特尔挨个询问,都表示在爆炸之前没有发现海面上有任何的漂浮物,上百人众口一词,德鲁伊特尔不得不信,但是他完全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实际上,奥尔登堡号发生的第一次爆炸是中了沉底雷,这艘船从一颗沉底雷的旁边经过,但船底的水生植物挂住了沉底雷的抓钩,导致沉底雷在左舷五米处发生爆炸,虽然没有直接命中舰体,但水的压缩性很差,很容易传递能量,爆炸导致奥尔登堡号的左舷进水,原本这不会导致沉没的,但是德约特在发生爆炸之后命令舵手向右侧转向,进入了深水航道,船底接连碰撞了两枚锚雷,其中一枚早已进水,没有爆炸,而另外一枚则直接在船艏底部爆炸,五十公斤的颗粒黑火药直接炸断了奥尔登堡号的龙骨,引发剧烈进水,武装商船又没有水密舱,大量的进水直接导致了这艘巨型商船的断裂沉没。

联合舰队再次陷入混乱之中,船只被勒令靠岸,水手和士兵不得上岸,德鲁伊特尔派遣得利人手再次清理了航道,却没有发现任何一枚漂雷,纵然知道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但德鲁伊特尔不敢强行冲出港口,奥尔登堡号的沉没已经阻塞了三分之的航道,如果再有几艘船沉没在航道上,那舰队就彻底无法出港,那才是灾难。

清理漂雷的队伍一无所获,但负责清理航道的西班牙人却有所得,因为奥尔登堡号沉没在航道上,特别是三根桅杆,如果不锯掉的话,所有经过此处的船只都要转弯,在行动不便的港口,那意味着这里需要小艇拖拽,直接导致的结果是,舰队没有办法一天出港。

拉斐尔带人乘坐小船,派遣水手下水锯断斜挡航道的桅杆,并且打捞这艘船的重炮,至少那三十门十八磅炮是不能浪费的,也正是打捞重炮的水手,在水下发现了那枚被奥尔登堡撞击,却因为进水而失效的锚雷,在确定其已经不会爆炸之后,拉斐尔命人将其打捞上岸,拉斐尔命令奴隶用钢锯把这颗锚雷锯开,才看到了里面已经结团的火药。

在城堡的办公室里,将军们围成一团,看拉斐尔讲解锚雷的结构,拉斐尔已经从缴获的锚雷上拆卸下了引信,这个引信非常负责包括:燧石夹、燧石夹簧片、定位簧片、磨轮、磨轮转轴、主弹簧片等二十一种结构,在组装好之后,拉斐尔重重拍了一下外板,磨轮主轴在簧片的带动下开始转动,最终与燧石结合,爆发出了火花。

“这似乎是老式的簧轮枪的击发装置。”德鲁伊特尔说道,他打开抽屉,拿出一把簧轮枪械,精致的握把和华丽的装饰都让人感觉这把枪械的不凡来历,当然,这把枪原本属于诺顿爵士,而簧轮燧发枪已经有一百四十年的历史了,在现代燧发枪出现前,就是燧发枪的主力,主要做手枪、骑兵用枪。

合众国的工匠之所以选择簧轮燧发机作为击发机构,是因为普通的燧发机需要较大的扳机力才能击发,撞击产生扳机力则要让外壳是柔软的,且需要很多的引信,簧轮燧发机就不用了,其扳机力来源于簧片,只需要把触动机构与外壳相连,撞击导致其簧片作用,就可以击发了。

“是的阁下,我们发现的这种爆炸物,哦,应该叫戊戌甲式锚雷,就是这样击发的,船体撞击其外壳,引爆里面的大量火药,导致船体损坏进水,而这一枚则是因为密封没有做好,进水导致火药失效。”拉斐尔小心的解释道。

说着,他指向了一旁的锚链,说道:“发现的时候,这条铁链在在水底,拴在一颗二十四磅炮的炮弹上,让这颗锚雷稳定在水下一定深度,使得经过其附近的船只可以撞击到它。”

诺顿微笑说道:“好精巧的心思,真是巧夺天工。”

德鲁伊特尔冷哼一声,示意手下把诺顿押下去,德鲁伊特尔问道:“拉斐尔阁下,这等锚雷该如何解除?”

拉斐尔想了想:“首先要派遣潜水员搜寻所有的航道,找到所有的锚雷,然后想办法引爆它,在水底引爆比较难,毕竟会产生伤亡,但可以让潜水员把绳索挂在锚链上,用小艇拖拽到无人的海岸引爆。将军阁下,既然中国人能制造出这种锚雷,那肯定还有其他千奇百怪的东西,所以肯定会有其他风险,清理航道注定不会顺利。”

“那需要多少时间清理干净呢,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十一天了,如果还不能快速出港的话,会给中国人可趁之机。”一个参谋问道。

拉斐尔笑道:“我不是布设这些水雷的中国人,不知道布设多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水雷,我怎么知道需要多久呢。阁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德鲁伊特尔当然知道这是拖延之计,既然敌人想要拖延,那必然有后招在,为今之计,要在其后招施展出来前,离开港口,进入广袤的印度洋,就不怕合众国海军舰队了。德鲁伊特尔拿出价值五万两的银币,告知所有的水手官兵,捞起一枚水雷就有三百中国银圆的赏金,一时间,水手驾驶小船奔赴航道,潜水清理。

在深水航道,很快就有人清理出了锚雷,获得了赏金,但是联合舰队还不知道有拉发沉底雷,当一个潜水水手的衣服被挂钩挂住,拉拽之下引起沉底雷爆炸,惹出一片血雨腥风之后,许多人退出了这趟发财之旅,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有人愿意冒险,很快就有人打捞出来了进水失效的沉底雷,弄清楚了这种水雷的工作原理。

现代水雷第一次参与实战就给敌人惹出了巨大麻烦,而合众国的水雷部队布雷手段却早就因为演习而手段多样,被打捞起来的那枚锚雷拴着二十四磅炮的炮弹,但并非完全如此,武威实在布雷的时候,有些锚雷栓着的一根废弃的四磅炮炮管,有些拴着的则是船锚,这些玩意可不是小艇可以轻易拖拽的,而还有的锚雷栓了一大团的杂物,一拖拽,各类木桶、箱子从水底浮上来,欧洲水手刚刚经历了漂雷的腥风血雨,还以为是漂雷,吓的四散而逃,这些手段虽然不能杜绝水雷被清理,但是却可以让清扫水雷的效率变的很低,这给主力舰队的到来争取了大量的时间。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章一一三 君度

太阳还藏在苏门答腊岛山峦的背后,尖锐的哨音响彻整艘中华号战列舰上,水手们从吊床上跳下,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开始分发早餐,厨子提着餐桶,用木勺给水手的餐盒里分发食物,早餐不是干硬的磕下牙齿的面饼和咸肉,而是夹杂了鲜肉、土豆、薯类的乱炖,模样虽然不济,但因为新鲜,分外好吃。

水手们背对着分发食物的老水手,避免挑挑拣拣,当分发完毕的时候,又转身盘腿坐在甲板上,相对而食,在一个水手小组未曾全部吃完的情况下,不允许任何人起身,食物是乱炖,饮品是则是柿叶茶,而吃完喝完之后,所有人相互监督吃下酸的倒牙的橙子,后两者并不为水手们喜欢,但却是强制命令,为的就是不得坏血病。

水手长提着鞭子在甲板上走过,一边怒吼着:“相互看着点,谁敢把橙子扔海里,我就把他也扔下去!”

“端稳你们的餐盘,这是中华号,这个世界最强大的船只,不要弄脏了甲板,不然我让你用嘴舔干净!”

早餐的时间永远只有半个小时,所有人吃完之后,上缴餐盘和餐具,然后开始对这艘战舰进行每天的例行卫生打扫,圣经石、抹布、拖把和水桶被分发下去,在水手长和军官的监督下,这艘船必须打扫干净,不然对不起她所拥有的名号,中华号。

中华号是合众国拥有的第一种一级战列舰,拥有一百零四门重型火炮,满载排水量超过了三千六百吨,也是目前合众国海军的旗舰,亦是舰队之中最强大的战舰,舰员就达到了八百五十名,能够与之并列的,也只有同级的合众国号、元老院号与公民号,这四艘舰是合众国海军骄傲,也是决定的主力。

在水手们清扫战舰的时候,李君度从见习军官舱室走了出来,他一身得体的海军军服,肩上的准尉军衔被擦的熠熠生辉,他身姿笔挺,面容刚毅,先是视察了各个岗位,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微微躬身,戴着帽子的人也会摘下帽子,没有人因为他只有十五岁而轻视,军官就是军官,上下有别。

检查完海图室、尾灯舱等几个部门之后,李君度进入了军官餐厅,这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长条的桌子两侧一共十个位置,其中大半被大舰队指挥部的人占据,本舰上的人唯有舰长、陆战队少校和一名医生可以落座,而在他们身后各自侍立着一个年轻的身影,或者是年轻参谋,或者是副官,亦或者是李君度这类见习军官,但李君度不用站在身后侍奉人,这是他作为元首长子的特权,但是他也只能坐在餐桌末尾,与医生对坐。

餐桌上已经一片狼藉,因为根本无人等待他,李君度坐定后,司令部厨师走来,推车上还有可以吃的食物,李君度拿了一杯柠檬汁,一盘什锦凉菜,片好的烤肉及佐料,便吃了起来,无论他愿意不愿意,厨师都会放一个橙子或者柠檬在他面前,这是海军舰队的必备食物,便是舰队司令西蒙斯也难以拒绝。

整个舰队都知道李君度的存在,但除了能上桌吃饭,他毫无特权,承担和其他人一样的工作,医生把李君度面前的柠檬汁拿走,放下了一杯白水,说道:“准尉,你有些上火,喝白水更好一些。”

李君度微微点头,接受了医生的建议,海军中专业的医生并不多,只有旗舰级别的才会配备,眼前这位医生是司令部医生,他主要对西蒙斯和李君度负责。

西蒙斯最先离开了餐厅,前往了作战指挥室,其他人一一跟随而去,餐桌上只剩下李君度和医生的时候,李君度拿出一个精致的木雕送给医生:“医生,这是我从岛上一个部落里弄到的,听说您喜欢这类小玩意。”

医生道:“谢谢,不过尽量不要上岛,那很危险。”

李君度微笑不语,他知道这位医生除了本职工作,还是受了自己母亲的重托,似乎还是母族的一位远亲,他无法拒绝。

作战指挥室里,参谋们对局势开始了例行推演,而李君度则与见习军官们下船,乘坐交通艇去统计和查验舰队的状况,这也是他最重要的工作。

自从对荷兰、西班牙宣战之后,合众国组织了大舰队由西蒙斯率领南下,并且与印度洋舰队合兵一处,同时派遣各类分舰队封锁荷兰与西班牙的几个港口,只是因为日本战事和东南吃紧以及将要展开的大反攻,一直没有发动陆战。

在大舰队南下之后,西蒙斯与李北极商讨战略,李北极提议将大本营大舰队与印度洋舰队分别隐藏于锡兰一带和爪哇一带,各自封锁马六甲和巽他两个必经的海峡,待发现欧洲联合舰队,就近者纠缠,另一支支援,但是却被西蒙斯拒绝了,西蒙斯素来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但这一次,他选择了稳妥。

李北极的舰队确实更容易发现敌人,不会让欧洲联合舰队突入马六甲以东的核心区域,但却也给了敌人可趁之机,西蒙斯很清楚,海军舰队实力远超敌舰队,正面对决必胜无疑,失败肯定是分兵被各个击破。

按照大舰队司令部的推演,如果欧洲联合舰队突破封锁,顺利进入中国海域,肯定会派遣部分舰船北上偷袭合众国核心港口,诸如香港、台北,迫使海军舰队分兵,但即便会出现那种情况下,西蒙斯也不会分兵,他会把舰队调遣到马尼拉一带,争取把越过台湾海峡的欧洲舰队歼灭,再寻机作战,总之,绝不分兵!

也正因如此,西蒙斯在得知欧洲联合舰队已经从非洲向东方进发之后,他选定了这个秘密锚泊地,等待敌舰队的出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蒙斯静观其变的战略越来越演变成坐以待毙,原因很简单,这个被命名为龙窟的秘密锚泊地只能提供避风、淡水和部分新鲜食物,根本没有维修能力,甚至连修船的木材都要从其他地方运来。

正处于热带海域的大舰队正时时刻刻忍受着恶劣自然条件的考验,船底到处是水生生物,不得已使用尚未阴干的木材修补船只,伤病的士兵得不到有效救治,周围的土著部落充满敌意,唯一庆幸的是,印度洋的风暴擦着龙窟从北面越过,没有出现大灾难。

饶是气候恶劣,条件艰苦,大舰队依旧处于随时出战的状态,大舰队照例分为鹰舰队、龙舰队和麒麟舰队,但因为李明勋不在,主力舰队是麒麟舰队,因为舰队规模巨大,如果排列成战列线,旗舰在先导舰位置,则不能有效指挥,因为后卫舰队根本看不到旗语,因此西蒙斯所在的麒麟舰队处于中坚位置,李北极率领的后卫舰队则处于后方,龙舰队则在前卫位置上,由大舰队参谋长泰勒指挥,届时,李君度也会出现在龙舰队的旗舰之上,因为只有他在,旗舰才有资格升起李明勋家族的金龙纹章旗。

李君度乘坐交通艇在锚泊地穿行,统计每艘船的状况,水手缺编、舰体状态等情况,这些报告会有各舰舰长提供,但李君度会随机选择抽查,这一次他登陆了以他名字命名的君度号战列舰,舰长陪同李君度视察,也只有在这艘船上,他可以走在最前面,因为他本人就是这艘舰的荣誉舰长。

君度号备战状况良好,昨天利用大潮刚刚从沙滩上下水,船体底部的水生生物被清扫了个干干净净,一些破漏的地方也被补好,只是人员缺编严重,这艘二级战列舰应该有七百二十人,虽然出港之前配齐的人,但在龙窟呆了这三个月,已经有七十多人病倒。

大舰队一共拥有三十二艘战列舰,其中一级战列舰四艘,分别是中华号、合众国号、元老院号和公民号,二级战列舰六艘,分别是君华号、君度号、君威号、君权号、君弘号、君毅号,君级战列舰以元首子嗣命名,但李明勋的孩子还只能命名到君权号,其余两艘只能继续等待他们的荣誉舰长了。

三级战列舰中,瑞兽级十艘,台湾级十二艘,此外还有重巡六艘,护卫舰十二艘,这些不是合众国海军的全部家底,有大量的重巡和护卫舰,配属部分台湾级战列舰执行封锁和反海盗任务,而在合众国海军规划里,已经停止建造君级和台湾级战列舰,并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命名来源,而是这两种战舰的性价比较低。

君级战列舰明明有一级战列舰的身板和造价,却只有二级战列舰的实力,继续建造君级还不如制造中华级一级战列舰,而台湾级战列舰虽然性价比高,但这是大战用的战列舰,战争如果以胜利终结,这种大规模建造的低成本战舰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君度巡查的时候,大舰队五十艘舰船中,至少有十四艘还在沙滩上,对船底进行清理以及进行必要的维修,合众国海军展现出了极高的维护素养,但战斗力的流失是不可避免的,李君度查验完备战状态的军舰,登陆岸边,查看维护船只的状况。

平坦的沙滩上,船只一排摆开,铁作坊、木作坊和临时锻造作坊已经树立起来,这些作坊周围还有大量的帐篷和临时草棚,居住其中的不仅有工匠和帮忙水手,还有陆战队士兵,在登陆伊始,陆战队对周围的土著部落进行了清剿,李君度也参加了几次战役,但仍不可避免遭遇土著的袭击,李君度站在正在维护的君华号下的时候,就看到陆战队的士兵押着上百土著从树林中走出,扔进了人满为患的俘虏营中。

除了铁锚之外,铁作坊可以提供维修所需的一切铁件,或者能提供代替品、临时用品,而外部运来的阴干木料则只用来维护水下船体,水上部分直接采用岛上的木材,李君度指着远处一条被拆的露出肋材的船只问道:“那是怎么回事,我昨天来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情况。”

铁作坊的匠人说道:“长官,那是一艘笛型运输船,因为阴干木料紧缺,这艘船运来补给之后,司令官阁下直接命令拆船。”

李君度脸色微变:“已经到这一步了嘛,想来西蒙斯叔叔会有很大的压力吧。”

正如李君度猜测那样,作战指挥室里的西蒙斯正遭遇各种质疑,但在尊卑上下有别的舰队里,除了李北极之外,根本无人敢直面西蒙斯,参谋们有自己的方式,他们用各类负面信息轰炸西蒙斯。

赤道灼热的阳光、漫无目的的枯燥等待、热带湿热的气候、越来越多的伤病,甚至于连只会用吹箭和投矛的土著士兵都被算了进来,而在过去的三个月里,这些负面的东西在沉淀,在发酵,先是底层士兵与水手的抱怨,继而是消极怠工、开小差,然后出现了逃兵,甚至因为军官管束出现了造反,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西蒙斯得知的全是悲观的消息,或许只有李君度愿意告诉他一些不算太坏的坏消息。

患病的士兵有所好转、没有爆发坏血病、从土著那里得到了部分新鲜食材乃至于这里的风景着实不错。

但西蒙斯作为老派海军将领,他知道这些不满会渐渐发酵出什么,但是他很清楚,这远不是合众国海军所能承受的临界点,参谋们提供的信息过于危言耸听,海军还能坚持,舰船也能坚持。

“够了,都闭嘴吧!”李君度走进了作战指挥室,面对夸夸其谈的参谋们,高声喝道。

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李君度昂首扫视,正声说道:“你们的眼睛只会盯着自己吗,难道不想想我们的敌人,龙窟却是湿热多雨,疾病多发,但是那又怎么样,这个世界上还有一支舰队呆在更严酷的地方,那就是我们的敌人,欧洲人离开毛里求斯之后,一直呆在无边无际的印度洋里,没有新鲜的淡水,没有充足的食物,甚至于有时候连风都没有,我们再苦有他们苦?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有什么能力去对付从苦海了闯出来的敌人呢?”

没有人能回答李君度的问题,正如他所说,敌人的境况更为艰苦,西蒙斯欣慰的看向李君度,又看向那些不敢发作的将领们,此时的他有些可怜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明明用真理震慑了退缩者,却会被别人认作是身份的因素。

李君度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收场,他说的话没错,但这种话不应该由他说,因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准尉,见习军官罢了,如果没有李明勋儿子这个身份,即便说的是对的,也要被挂在桅杆上。

难堪之际,通讯参谋跑到了作战指挥室,欢喜万分的说道:“将军阁下,欧洲人出现了,在马德拉斯,在马德拉斯!至少有四十艘船,肯定是主力,您梦寐以求的机会出现了,阁下!

诸位,我们的苦日子到头。”

“是啊,宁可与欧洲人同归于尽,也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br>

</br>

章一一四 开战

一帮参谋和将军高兴的哇哇乱叫,李君度也不例外,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威严,只有西蒙斯仍旧保持了冷淡,喜怒不行色心事勿让人知,保持神秘和镇定的主帅往往能给人更多的信心,但无人知道,西蒙斯的心中也是潮起潮落。

“李君度,你率领本舰的见习军官协助传令兵传令各舰队,备战舰队必须在申时之前离开锚泊地,整修的军舰必须在下一次大潮来临前下水,召集陆战队士兵回基地,水手备战,物资上船,去吧!”西蒙斯下达了第一个命令,所有的军官全都明白了过来,西蒙斯这是要在夜晚来临前让全舰队驶出锚泊地,进入作战状态。

年轻的见习军官轰然而去,西蒙斯道:“召集全舰队准将以上军官参加军议。”

大舰队如今是将星云集,西蒙斯以上将身份担任舰队总司令,还有李北极这个印度洋海军舰队司令,中将军衔,泰勒以少将军衔担任舰队参谋长,代为执掌龙舰队,此外还有一个陆战队少将,准将级别的有作战、通讯和航海三个参谋,四艘一级战列舰的舰长也是准将军衔。

龙窟之中热闹起来,但那仅限于受够了苦日子的士兵和水手,执行军纪的军官怕出岔子,更紧张的是航海官,龙窟在没有取得这个代号之前,被荷兰东印度公司叫作沉船湾,这里礁石遍布,整支舰队五十艘船驶出龙窟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除了负责陆地营地的陆战队准将,所有的将军全都来到了中华号战列舰的作战室,除了将军们,只剩下了为他们服务的大舰队司令部参谋们了,西蒙斯亲自主持军议,他的手点在了地图上的马德拉斯,说道:“荷兰舰队八日之前出现在了这里,突袭了我们的盟友,顺利控制了马德拉斯。”

除了李北极,其余人全都是面面相觑,因为这些人在这一刻,才能确信英国人是盟友,而非敌人,以前对英国人的身份的定义都是来自于猜测。

作战参谋亲自动手,把龙窟与马德拉斯连在一起,并且用一个精致的城堡模型摆自在了马德拉斯,这个模型变成了黑色,城堡上插上了荷兰旗帜,另一面旗帜上写着阿拉伯数字1250,示意距离是1250海里。

“情报是锡兰驻军司令武威实送来的,情报显示,欧洲殖民者舰队之中至少有四十艘千吨以上的战船,还不包括英国战舰,而武威实将亲率舰队对陷入敌手的马德拉斯进行攻势布雷。”西蒙斯介绍了全部的情报。

老泰勒说道:“攻势布雷确实可以有效拖延敌舰队离港,但我们不能确定我们赶到的时候,这群家伙还在马德拉斯,如果算上今天,即便一切顺利,我们也需要十天以上的时间赶到,算上传递信息的时间,阁下,至少是二十天,水雷能拖延敌人二十天吗?”

“这个很难说,如果敌人掌握技巧,再佐以一些手段的话,几天就能清理完航道。”一个准将说道。

李北极笑了:“蔡将军,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那样专业的。”

这位准将长期在黎牙实比服役,那里是海军和安全局控制的地方,一切秘密的演习也在那里,布雷和扫雷都是。

“我们必须考虑赶到的时候,殖民舰队已经离开的情况。”泰勒说道。

西蒙斯点点头:“首先,传令给华城的南洋战区司令部,让合众国所有港口进入备战状态,另外让其对荷兰、西班牙以及部分敌对国港口进行持续性的攻势布雷。

在舰队离开龙窟,北上航行以搜索横阵航行。

向大本营汇报,让其警告周边所有国家、部落,不得为殖民舰队提供协助。”

西蒙斯布置的非常全面,也是按照大本营海军部的战略走的,即在不确定能够与敌舰队展开决战的情况下,发动对殖民者舰队的绞杀战。

虽然战场远在印度洋,但是相对于欧洲人,合众国仍然有本土优势,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合众国在南洋地区有很多港口能够为大舰队服务,大舰队与欧洲联合舰队都拥有五十艘以上的千吨大船,这样的舰队绝不不是那些阿猫阿狗的港口就能提供服务的。

殖民者联盟虽然包含了四个国家,但只有荷兰与西班牙在东方有港口,即便诺顿爵士已经倒戈,他也无法让苏拉特等英国控制港口为殖民者舰队服务,而荷兰与西班牙虽然拥有殖民地,但能为这支舰队提供支持的也就只有加勒港、马六甲、巴达维亚、安汶和宿务等港口,要知道,欧洲联合舰队至少拥有三万人,光是满足这些人的食物就是天文数字了,十七世纪的殖民者据点,往往只有几十个士兵,百十个居民,根本支持不住联合舰队的消耗。

合众国的分舰队已经封锁了被抽调一空的殖民者各大港口,但是除了大舰队没有任何一支舰队是殖民者舰队的对手,因此要对各港口进行攻势布雷,让殖民者舰队无法使用这些港口,而除了殖民者的港口,还有南洋各国的港口,那些土著部落就不用提了,主要是中南半岛上的国家,对于大部分国家,警告是有用的,而缅甸、安南这类敌对国家,直接对主要港口布雷。

水雷在如今的海战中是非常新颖、先进的武器,但是却极端的不可靠,就拿马德拉斯来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水雷在布设的时候就不可靠,大部分的水雷会在一个月内进水或者因为其他原因失效,按照合众国水雷部队的统计,漂雷、锚雷和沉底雷,在三个月内持续有效的概率都不超过百分之十,但这在作战中并不重要,因为敌对方根本无法分辨哪个是有效的,哪个是无效的,所以扫雷几效率很低。

刚刚从广袤的印度洋上挣扎而来的殖民者联合舰队,是比驻泊在龙窟的大舰队还需要港口和造船厂支持的,合众国封锁了其可以利用的港口之后,这些舰船就成了海面上的孤魂野鬼,即便他们能在中国海面上与大舰队捉迷藏,让大舰队捉不到,但风暴、海水、水生生物也会代替海军的炮弹帮助消灭这支舰队的,殖民者肯定不会等到舰船破烂的那一天,那个时候,他们会主动求战。

当天晚上,大舰队的所有舰船都全部离开了锚泊地,舰船全部归队,只是有些船的维护工作没有完成,部分工匠跟着上了船,而四处出击的陆战队没有来得及收拢,西蒙斯当即命令不再等待,派遣一个陆战队上校留在龙窟,收拢陆战队,看护伤员和工匠,全舰队在天亮之前就踏上了征程。

风帆战舰的时代,通讯与侦查手段都非常落后,在海面上,侦查只能依靠人的眼睛,因为地球曲率的影响,望远镜带来的加成仍然有限,像是大舰队这样规模的舰队赶赴战场,会进行搜索前进,一般是让辅助的战舰在舰队之前摆出搜索幕,尽可能的控制视野,但西蒙斯这次没有采用这类手段,而是大舰队五十艘舰船全部以搜索阵型前进,原因在于,西蒙斯没法确定殖民者舰队现在在马德拉斯,还是已经离港,但是他的预判是,德鲁伊特尔如果率舰队离港,极大可能走苏门答腊外海,而不是从马六甲海峡穿行而过。

虽然荷兰人在马六甲拥有据点,但在宣战之后,这个据点已经被南华行政区包围,所有守军只龟缩在了城堡之中,陷落是时间问题,而且马六甲海峡已经被合众国绝对掌控,海峡北段有槟城,是印度洋舰队的母港,南端有狮城,有南华海岸警备队的桨帆舰队,而马六甲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殖民者舰队不可能无声无息,甚至无法无损通过。

海峡南北两端的舰队是缺乏与之对阵的实力,但马六甲海峡最狭窄的地方只有二十海里,已经见识了水雷战的殖民者舰队会选择进入那个天罗地网吗?

正因如此,西蒙斯及一干参谋判断,殖民者舰队离开马德拉斯后,很可能从印度洋航线南下,寻机从巽他、龙目等几个海峡进入南洋,如果是这样的话,以横阵搜索更容易碰到敌舰队,然而,西蒙斯不知道的是,欧洲人在马德拉斯被弄的焦头烂额。

清扫水雷的行动一直不顺利,但托马斯与武威实在返回亭可马里之后,又征调了几艘大吨位的商船,联合科伦坡堡的葡萄牙人,控制了马德拉斯的外围,用火炮在外海炮击殖民者的扫雷小船,还利用夜晚,不断用小船、划桨船闯入马德拉斯港进行补充布雷,当水雷消耗殆尽的时候,武威实直接命令所有的战舰装满沙土,自沉在了马德拉斯的出港航道上。

西蒙斯让舰队全部搜索前进,导致的恶劣后果是舰队的速度在降低,在西南季风吹拂下,舰队可以用七节以上的高速,但在搜索阵型下,为了维持搜索幕的严密,特别是在海雾、夜晚等条件下,大舰队的平均速度只有四节,不过西蒙斯的战术带来的好处是,不会丢失任何一艘来自马德拉斯、锡兰方向的通讯船。

出发之后四日,在苏门答腊岛将要被抛弃在视野之外的时候,舰队截住了一艘前往龙窟的通报船,通报船带来了武威实的报告——敌舰队仍为水雷所困,我部将继续攻势布雷,并以沉船等手段迫使敌舰队困于马德拉斯,卑职愿立下军令状,再挡敌舰队十日,请将军勿要迟疑,全速前进,务求一战定乾坤。

得到了武威实的确凿消息,西蒙斯不再迟疑,命令舰队以纵队全速前进,在赶到战场或者与敌舰队目视接触之后,再行组成战阵,速度很快提升起来,但是西蒙斯也因此错过了两艘通报船,一直到锡兰海域,西蒙斯派遣一艘护卫舰前往亭可马里,得到了武威实仍在马德拉斯鏖战的消息,西蒙斯再无怀疑。

马德拉斯外海。

马德拉斯港口浊浪滔天,武威实率领两艘纵帆船和四艘加列船出现在了这里,照例骚扰欧洲人的军事行动,水雷已经被清剿完毕,挡在敌人面前的只有四艘大吨位沉船,昨天德鲁伊特尔派遣小船切割沉船桅杆的时候,就被武威实率领纵帆船炮击驱逐,今天也是干同样的事情,但是晨雾散去的时候,武威实却发现,港口之外出现了四艘战舰,正是荷兰人的七省级战列舰,其中一艘还是旗舰。

“不可能,荷兰人怎么会一个夜晚就冲破了封锁,昨晚葡萄牙人没有值班吗?”武威实大骂着。

船长小心说道:“阁下,后半夜葡萄牙人来报,说敌人没有趁夜清理航道。”

“您看,桅杆上的灯火。”托马斯忽然指着航道说道。武威实拉开望远镜看去,沉船露出海面的部分都挂着灯火,而且周围漂浮着大量的余烬,武威实立刻明白了过来,昨天荷兰人肯定是让潜水员摸清楚了沉船阻塞航段,用灯火标注起来,趁夜用小艇在曲折的航道中拉动战列舰,驶出了马德拉斯港。

敌人如何做到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有四艘战列舰在,任何在外海的骚扰都是无用的,武威实麾下没有一艘船能承受的起荷兰战列舰的炮击。

“托马斯,我把四艘桨帆船给你,呈搜索阵型返回亭可马里,让所有的船只出海,无论是军舰还是商船,无论是盖伦还是舢板,总之,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联络上大舰队,荷兰人会在战列舰掩护下清理航道,最迟后天,所有的舰船就可以出港了,三天内,大舰队一定要赶到呀。”武威实认真说道。

托马斯道:“阁下,用纵帆船速度会更快。”

武威实说道:“不,我要集中所有的快速船只,如果大舰队赶不及,我会率领舰队尾随他们,继续为大舰队提供敌舰的位置,托马斯,去做吧。”

按照武威实和托马斯的估计,现在大舰队应该已经经过了锡兰,在赶来的路上,也正是因为这个,武威实命令托马斯以搜索阵型前往亭可马里,但托马斯还是错过了大舰队,因为他是走的从马德拉斯前往亭可马里的直线航线,但大舰队走的是印度半岛的沿岸航线。

直线航线速度快,但沿岸航线才能保证大舰队与殖民者舰队相遇的时候,百分之百能抢占上风向!

托马斯没有遇到大舰队,但这并不算什么大问题,因为在欧洲舰队离开马德拉斯的时候,大舰队已经赶到了战场。

永历十五年四月十三日,前出的护卫舰金星号在主桅杆上打出了旗语:敌舰在望,目视接触!

章一一五 衔尾蛇

永历十五年四月十三日早,卯时六刻。

北纬十三度九分,东经八十度二十七分,马德拉斯外海,西南方向清风偏南,航向东北偏北三个罗经点,东北方向三十五海里。

航海日志记录,护卫舰金星号与欧洲舰队目视确认。

大舰队旗舰中华号上,航海官记录了航海日志,而进入交战状态的号炮和信号旗皆已经发出,最忙碌的莫过于通讯军官,此时因为地球曲率的原因,大舰队的主力舰都看不到敌舰队所在位置,只有位于大舰队前方侦查的几艘护卫舰可以看清,因为需要向没有目视接触的旗舰通告情报,所有护卫舰队领舰金星号报告情报,其余只是维持观察状态,原因很简单,合众国虽然拥有这个时代最复杂也是最先进的信号旗通讯手段,但出于安全保密,只有可靠的通讯军官才能掌握所有的信号,而护卫舰中,也只有领舰上的少校通讯官能与旗舰进行无障碍联络。

金星号主桅上的观察手向通讯军官汇报敌舰队情况,通讯军官用旗语向旗舰主桅观察手汇报,汇总信息之后传递给船艉楼上的司令部通讯参谋,通讯参谋向指挥室汇报,并且在地图上标注出来。

这是一套复杂的通讯线路,因为早晨的薄雾和超远的距离,旗语也不那么可靠,只能进行不断的尝试,比如在第一次通报敌舰队规模的时候,因为雾气遮挡了中华号瞭望手的视线,通报的舰船数量超过六十艘变成了舰船数量为六艘。

但即便如此,这种通讯手段仍然是欧洲人可望不可及的,在与金星号目视接触后前来侦查的西班牙侦查船,只能向欧洲联合舰队通报大舰队舰艇数量、从南方海岸线快速驶来和航向,具体作战阵型和舰船种类、速度和帆装一概无法得知,一直到大舰队与欧洲舰队彼此进入视野之后,德鲁伊特尔才真正弄清楚大舰队的实力,而此时的大舰队已经摆开了阵型。

得到消息的西蒙斯从卧室赶到了作战指挥室,参谋们已经进行了地图演示,巨大的地图上,欧洲联合舰队已经排出了一字长蛇阵,蛇头在外海大洋,蛇尾则还盘亘在马德拉斯港口,港口遮挡住了一部分船只,所以只能确定有六十艘战舰,其中四十艘以上是主力舰,至于港口之中还有多少战舰,多少主力舰,并不清楚。

一个个战舰模型摆在地图上,西蒙斯说道:“武威实做的不错,看得出来,欧洲舰队正在离港,正好被我们抓了个正着,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既然撞上了,是绝对不能让这只舰队逃脱了,印度洋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很快,武威实乘坐一艘通报船靠近了旗舰,进入作战室之后,武威实没有过多的客套,他与西蒙斯等人都是熟人,直接了当的介绍其了马德拉斯港的情况:“如果金星号观察的没错的话,敌人的主力已经离开港口了,我在马德拉斯几次布雷、沉船,观察到的三桅主力舰的数量从未超过四十五艘。

现在舰队航速在四节左右,风力偏弱,我们又占据了上风向,实力超过敌人,在公海大洋拉开阵势,欧洲联合舰队不是对手!”

“武将军,敌舰队距我三十海里以上,测算其相对运动的距离,应该会在七到八个小时之后才会发生交火,敌人能够借这段时间逃回马德拉斯吗?”西蒙斯问道,八个小时,时间还是非常充裕的,如果欧洲人铁了心当缩头乌龟,反而不好处置了,届时便是欧洲人占据港口与城堡的地利,大舰队反而没有了什么依托,打港口和堡垒,大舰队里的陆战队可不是做不到的。

武威实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港口航道上摆下了几个点,说道:“德鲁伊特尔并未清扫干净航道,我沉下的船只只是被他派人切割了桅杆罢了,沉船仍然有效,即便欧洲人不顾一切的逃回马德拉斯,八个小时也不够他们全部入港,阁下,在这个过程中有一艘舰船搁浅,那结果将是灾难性的。”

正如武威实的分析,此时的德鲁伊特尔处于两难的境地,冲入大洋,力战不敌,返回港口,不可全身而退,即便立刻下令返港,已经出港的舰队全数返回至少也需要十个小时,也就是说有至少十艘船无法进入港口,壮士断腕的决心德鲁伊特尔不是没有,但他却不得不考虑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返港行动如果出现意外呢,如果一艘主力舰队触礁沉没,就会完全堵住港口,里面的舰船出不来,外面的舰队打不过,那返港就是自杀了。

更为关键的是,是金星号率先从南面发现了出港的欧洲联合舰队,在出现了三桅护卫舰这种舰队型侦查战舰,且主桅杆桅盘上有人用信号旗向南方传达消息的时候,德鲁伊特尔才派遣侦查舰南下侦查,确定敌舰规模和位置,也正是在侦查舰尚未目视接触大舰队之前,大舰队司令部已经综合了金星号侦查情报和武威实的信息,下达了作战命令。

在发现欧洲联合舰队的时候,大舰队航向东北偏北,也就是让欧洲联合舰队占据了t字头,而大舰队此时不是一字纵队,而是并列的双列纵队,侦查舰船则在前面为横阵侦查,简单的说是以冂字阵型前进,之所以维持这个阵型是在速度和控制视野上寻求的平衡。

在离开龙窟的时候,大舰队以全员横阵前进,拉开了最大范围的搜索幕,导致速度变的很慢,在接到武威实派遣的通报船,确定欧洲舰队还在马德拉斯的时候,改为搜索纵队前进,如果是规模较小的舰队,会形成三列纵队外加侦查横阵,但为了提高速度,只能采取两列纵队,原因在于大舰队是由两支舰队组成的,印度洋舰队和大本营舰队。

这两支舰队内部配合娴熟,相互配合却比较生疏,所以各自组成战列线纵队前进。

西蒙斯在武威实那里得到欧洲舰队无法全身而退的消息之后,命令维持现有阵型,全速突击,而非组成战列线,西蒙斯这般命令的原因还是担心欧洲舰队不顾一切返回马德拉斯,在他的命令中,大本营舰队也就是龙舰队和麒麟舰队在外海直冲敌阵,而规模较小的印度洋舰队,也就是后卫鹰舰队突击马德拉斯港口,如果敌人返港,鹰舰队要截断敌人返港阵列,如果不返港,则按照旗舰命令,适时右转向,与大本营主力舰队形成战列线,和欧洲联合舰队公平对决。

可以说,西蒙斯是不想给欧洲人一点机会的,就算不能全歼,也可以一战而重创,彻底占据上风,但西蒙斯万万没有想到,他给德鲁伊特尔布置的杀招,却在一开始就收到了奇效,因为在辰时三刻,西班牙侦查船皮乌拉号与大舰队确立目视接触,向旗舰金狮号通报的讯息中称:敌舰队舰船三十二艘,大半为主力舰,在旗舰西南偏南方向,纵队前进。

显然,皮乌拉号只看到了大舰队中的龙舰队、麒麟舰队和部分侦查舰船,并未看到李北极的鹰舰队,而按照西蒙斯的命令,侦查舰队中的六艘重巡加入鹰舰队,其余护卫舰组成辅助舰队,辰时七刻,皮乌拉号再次通报讯息,这次是应德鲁伊特尔要求,汇报合众国海军舰队有多少两层火炮甲板以上的主力舰。

对于这个时代的海军来说,一般三桅战舰就可以认定为主力舰了,但合众国海军主力舰队中已经没有二桅战船了,为了清点数量,只能观察火炮甲板,但此时麒麟舰队和龙舰队的所有舰船都关闭了两侧炮门,皮乌拉号花费了许久才得出了结论,合众国舰队确定拥有主力舰十六艘,单层甲板战舰十二艘,另有四艘观察不清,这也怪不得皮乌拉号,雾气尚未散去,处于舰队前列的是原本就在这个位置的护卫舰们,而皮乌拉号在清点的时候就遭遇了护卫舰天王星号和土星号的炮击,其余欧洲侦查船早就被逼退了。

但皮乌拉号带来的情报已经足够德鲁伊特尔做出决断了,在他看来,合众国海军舰队主力并未全员到场,按照情报,这支舰队最强也只有二十艘战列舰和十二艘护卫舰(事实上这也是西蒙斯率领的舰队真实情况),而欧洲联合舰队拥有战舰七十二艘,在缴获了英国战船之后,满载排水量超过千吨,火炮数量超过五十门(包含临时假装的露天火炮)的战舰就用四十七艘,如果真是双方的真实舰船数量对比的话,德鲁伊特尔认为胜算很大。

实际上,按照德鲁伊特尔与参谋们的分析,合众国海军舰队主力应该分为两拨,在马六甲以东和以西各自有一支,这样就可以在联合舰队袭击各港口的时候,能够获得抵抗的力量,但是德鲁伊特尔不知道西蒙斯这次选择了稳妥战术,更不知道,还有攻势布雷封锁这一战术。

在德鲁伊特尔做出犹豫的时候,作战参谋给出了更详实的数据,双方战列线主力舰的火炮数量对比是三千一百门对一千六百门左右(实际是一千五百四十八,因为皮乌拉号不能确定西蒙斯舰队战列舰的型号),德鲁伊特尔看了一眼作战参谋,他记得这个中年人的儿子和兄弟都死在了爪哇海战中,他看向了参谋长德约特。

德约特轻咳一声,说道:“阁下,我们之间的有效火力对比是两千二百对一千六,仍然占据优势。”

作战参谋给出的火炮数量对比意义并不大,而德约特给出的数量更有效力,其中关键在于火炮威力,对付合众国那一票战列舰,九磅以下火炮基本不具备击穿能力,德约特所言的有效火力对比则是九磅炮以上的火力对比,德鲁伊特尔却执意问道:“我们拥有多少十二磅以上火炮?”

德鲁伊特尔深知,九磅火炮所谓的有效火力也仅仅是对瑞兽级和台湾级这两种三级战列舰而言,对付一级和二级战列舰,非十二磅以上火炮不得。

“一千七百四十门,我们仍旧占据上风,阁下!”德约特认真的说道。

“或许吧,我的朋友,但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德鲁伊特尔微笑回应,重炮数量占据优势,但也只是纸面数据,一千七百门重炮是分散在四十七艘舰船上的,而敌舰队的一千六百门却集中在二十艘战列舰上,别的不说,那些拥有一百门左右重炮的一级和二级战列舰,谁能与其硬碰硬呢?

但正如德鲁伊特尔所言,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局面了,谁都知道,联合舰队想要大胜,必须逐个击破,德鲁伊特尔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航速!”德鲁伊特尔问道。

“风速二十二节,全舰队最快航速五节左右!”航海军官回应道。

德鲁伊特尔重重点头:“很好,派出传令官,让后卫舰队的拉斐尔阁下注意与敌舰的距离,跟随前卫舰队运动,把德约特将军送去前卫舰队旗舰,德约特将军,一切拜托你了。”

德约特摘下帽子:“衔尾蛇会出现在了东方的海洋,我们会拥有一场辉煌的胜利。”

德约特在几个参谋军官的陪同下,换乘交通艇前往了前卫舰队,德鲁伊特尔回身看到了一群朝气蓬勃的见习军官,十二三岁的他们注视着自己,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的小儿子,小德鲁伊特尔问道:“阁下,我们能为您做什么!”

德鲁伊特尔此时感觉胜券在握,微笑说道:“孩子们,逆时针转圈吧,祈祷上帝和海神,让风小一些,尽可能的小一些,风越小,我们距离胜利就越近。”

孩子们轰然大笑,在船艉楼平台上转圈起来,德鲁伊特尔微笑看着这群孩子,心中祈祷,联合舰队这条蛇,一定要咬住自己的尾巴呀!一定要啊!”

章一一六 实力的差距

因为李明勋的穿越,风帆战舰的战列线战术首先出现在了东方战场,并且随着合众国海军一场又一场的胜利而得到完善,其巅峰正是中荷战争的大决战,爪哇海战,而在欧洲,英国与荷兰在英荷战争中践行了这种战术,证明了其为风帆战列舰时代的铁律。

但是,在遥远的东方海洋,面对合众国海军,德鲁伊特尔只能打破战列线战术的铁律,用创造性的战术取得胜利,原因就在于实力的差距过大。

从战列舰战术出现萌芽的时候,各国海军认为,风帆战舰,特别是主力舰的火炮数量是决定性的因素,因此开始大规模的增加火炮数量,十七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大部分的战舰还都拥有三十门左右的火炮,而到了六十年代,没有六十门火炮的战舰已经不被允许加入战列线了。

但合众国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打破了各国海军将领对战列线战术的自顾自幻想,合众国出现的主力舰,特别是战列舰这一全新舰种,让将军意识到防御的重要性,说起来,自从战列舰出现以来,还没有一艘战列舰沉没于海战之中。

在战列舰出现以前,海军普遍认为,战舰很难被击穿水下以下,风帆战舰被炮弹击沉的几率远小于被俘获、焚毁和废弃的几率,因此不重视防御,同样是两千四百吨级的战舰,英国海军旗舰拥有一百多门火炮,而瑞兽级却只有七十四门火炮,足以说明一切了。但调查合众国与西班牙、荷兰的战斗发现,战列舰之外的主力舰往往因为防御力不佳,被大量击穿的炮弹杀死过多的水手和士兵,导致舰船作战能力下降,从而导致失败。

但是爪哇海战又一次证明,火力与防御并不是战列舰考虑的标准,速度也非常重要,在风力孱弱的爪哇海域,臃肿的船型和孱弱的风力导致舰队速度缓慢,且速度不一,但合众国海军战列舰却拥有超出主力舰的速度,尤其是李北极指挥的鹰舰队,依靠重巡和战列舰的速度,从后卫舰队杀到前卫位置,不断与龙舰队夹击,确定了胜利。

可以说,到了五十年代,整个世界的海军强国都意识到,战列舰是海洋之主,而唯有战列舰才有资格加入战列线,再强大的武装商船都无法取代战列舰的位置,毕竟唯有战列舰在速度、防御和火力方面达到了平衡,德鲁伊特尔是欧洲现代化海军的先驱,但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能代表解决这个问题。

战列舰的强大总是与其高昂的造价是相得益彰的,富庶如尼德兰,也不过拥有十几艘战列舰罢了,此次前往东方作战,尼德兰的五个海军部相互扯皮,也不过给了他六艘战列舰,再加上法国、西班牙的四艘,不过十艘罢了。

德鲁伊特尔在深入研究合众国海军之后,发现他引以为豪的七省级战列舰的综合作战能力,也不过比合众国战列线最低等的台湾级64炮战列舰稍好罢了,也就是说,一旦双方完全摆开战列线,捉对厮杀,欧洲联合舰队最佳情况下,也不过是十个阵位上占据优势,而合众国海军舰队呢,其拥有多少中华级、君级和瑞兽级,就有多少个优势阵位,而合众国瑞兽级及以上的战列舰拥有二十艘,而台湾级是十二艘,也就是说,合众国海军拥有二十二个优势阵位。

对于欧洲联合舰队来说,优势阵位不仅少,而且相对优势也小的可怜,七省级与台湾级战力大体相仿,一对一决战,便是三五天分不出胜负也丝毫不让人意外,但合众国海军呢,瑞兽级暂且不提,那些拥有一百门左右火炮的三层甲板战列舰,欧洲联合舰队中有多少战舰能招架一二呢?

按照德鲁伊特尔的判断,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合众国海军完全可以把三层甲板战列舰集中起来,在战列线上集体行动,对己方战舰主动冲击,几轮齐射便是能打败对手,继而凭借速度向前,再行挑战,像是劈竹子一样,一截一截的斩断碾碎。

无论德鲁伊特尔还是拉斐尔、德约特都明白,与合众国海军进行战列线决战就是自寻死路,欧洲联合舰队要想取胜,必须发挥自己的优势,火力、防御和速度都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欧洲舰队的优势只剩下了舰船数量和接舷战。

实际上,合众国还有近二十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这等两千吨体量的大舰,如果算上这些,欧洲人没有任何优势,但合众国海军从未想过动用武装运输船,至于接舷战,选择稳重战略的西蒙斯倒是考虑到了,他选择增强舰船上陆战队员的数量,西蒙斯在南下之前,就把合众国海军陆战第一旅调遣来,四千多人,全部分散到了主力舰上。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欧洲联合舰队取得了舰船数量优势,但这并不意味着胜利,说实话,爪哇海战中,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也拥有这个优势,但却被合众国海军用速度化解了,在那场海战中,战列线上捉对厮杀,但出于后卫位置的战舰都是武装商船,速度追不上战列线,只能干看着,发挥舰船数量优势的夹击战术根本没用上,反而被拥有速度优势的合众国海军用上了。

基于欧洲联合舰队与合众国大舰队的优势与劣势分析,德鲁伊特尔为主导下,联合舰队的计划就是衔尾蛇战术,在这个战术下,上风下风不重要,速度也不重要,甚至越慢越好,战列线战术中,后卫舰队处于主动攻击战术的铁律也被打破,这一次,德鲁伊特尔把攻击的主动权交给了前卫舰队,也就是德约特!

实际上,德鲁伊特尔很想自己决断,但他是主帅,必须呆在旗舰上,而舰队规模太大,只有在中坚舰队也能指挥全局,不得已,德鲁伊特尔将战役发起人的角色交给了德约特,按照德鲁伊特尔的要求,联合舰队要主动以战列线接敌,让合众国海军误以为是战列线战术。

按照战列线战术,合众国海军面临数量远胜自己的敌人,应该先拉开距离,在前卫舰队平齐之后,再行作战,这样可以发挥战列舰的速度优势,避免被夹击,但是德鲁伊特尔要的就是夹击,德鲁伊特尔会在这个过程中靠近大舰队,并且缩紧战列线,进入远距离炮击阶段,在中坚舰队与大舰队作战的时候,由德约特选择进行一百八十度的转向,抢占大舰队的右舷,与此同时,后卫舰队离开战列舰,同时抢占右舷,最终让后卫舰队与前卫舰队汇合,把大舰队或者大舰队的一部分包围起来,这个战术像极了一条蛇扭头咬住自己的尾巴,因此被德鲁伊特尔命名为衔尾蛇战术。

一旦成功,一切就简单了,两面夹击,进行接舷战,不顾一切的消灭一部分敌舰,将联合舰队的舰船数量优势扩大,寻机再战。

这个战术很精巧,如果成功,大舰队会有很大的麻烦,虽然战列舰有两侧舷火炮,但没有战舰愿意同时被包夹,舰船上的人手也不能让两侧的火炮同时发挥出最佳战力。(以英国胜利号为例,其炮组多是十三或者十一人,要让一百多门火炮发挥全部效率,至少需要一千二百五十人,如果加上陆战队、操船、军官等人手,全舰得有一千五百人以上才行,事实上,胜利号满编只有八百五十人。)

但是德鲁伊特尔弄错了一件事,联合舰队与大舰队的主力舰对比不是47:20,而是49:32,有效火力对比不是2200:1600,而是2200:2500,而且在火力方面的劣势比这还要大,抛开战列舰的防御力不谈,大舰队已经全面换装了卡隆炮,也就是短重炮,十二磅、九磅这类中型火炮都已经不存在了,合众国威力最差的火炮就是二十四磅炮,不仅在于威力,还在于炮击速度,三十二磅的卡隆炮的射击速度是可以和九磅炮相媲美的。

实际上,在中华号战列舰的作战指挥室里,身为参谋长的泰勒已经在参谋们的帮助下给出了一个更为科学更贴近火力对比的数据,那就是火力投射量,即在战列线上,所有战舰一侧火炮全部齐射炮弹的重量,大舰队是37200磅,也就是一次性就可以向联合舰队投射1687吨的实心炮弹。

而联合舰队呢,这很难计算,大舰队使用的火炮目前只有三十二、二十四和六十八三种,而欧洲联合舰队则包含了三磅、四磅、六磅、八磅、九磅、十二磅、十六磅、十八磅、二十四磅、三十二磅、三十六磅和四十二磅等口径的火炮,而且四个国家的磅还不是一个单位,大舰队司令部的参谋只能进行推算,其单位火力投射量应该在40000磅左右,表面上是比大舰队的多一些,但实际上完全不具有意义,因为有大量的轻型火炮打不穿战列舰,而战列线对射,很多联合舰队战舰没有对手,因此大舰队司令部的参谋们只能推算其最佳战力,即战列线对决的时候,对面的战舰恰好就是联合战舰中最强的三十二艘,而这三十二艘战舰的投射能力是31000磅左右。

而这个数量对比,勉强算是双方火力的最准确的对比了。

抛开巨大的火力差距不言,在双方主力舰数量对比是47:32的情况下(因为六艘拥有四十四门三十二磅短重炮的重巡加入了鹰舰队,虽然火炮数量不够,但却都是重炮,火力也能算得上主力舰,因此真正的对比是47:38),德鲁伊特尔还有胆量与大舰队决战吗,还有机会践行其梦寐以求的衔尾蛇战术吗?

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德鲁伊特尔被俘之后,西蒙斯亲自询问的他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返回马德拉斯,至于被困马德拉斯之后该如何做,德鲁伊特尔也说不上来。

不管怎么说,从早晨发现大舰队之后,联合舰队的气氛一直很欢畅,高层军官都以为此战必胜了,以至于在巳时的时候,德鲁伊特尔命令向全舰队分发酒水,让士兵在午餐前先喝酒,准备下午的决战。

但是一切在中午时间发生了变化,午时三刻,这个在东方象征着斩首死亡的时刻,处于联合舰队末尾的西班牙战舰利马号率先发现了沿着海岸线前进的鹰舰队,随着中午的阳光驱散了云雾,利马号确定了鹰舰队的实力,十二艘战列舰外加六艘重巡,一共十八艘主力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上帝啊,另一支舰队是怎么出现的!”兴奋中的德鲁伊特尔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的发疯,他挥舞着双拳在金狮号上咆哮着,整艘战舰上都听到了他雄狮一般的怒吼,联合舰队刚刚燃起的战意直接被一泡尿给浇灭了。

军官们相互看看,都不敢说话,两支舰队加在一起,三十八艘主力舰,合众国海军的全部家底都在这里了,如果不是亲眼确认,谁会相信呢,根本没有人敢相信,合众国海军会倾巢而出,到印度洋上截击联合舰队,这是不顾一切的疯狂行为。

真的是倾巢而出吗?对于李明勋来说,对于合众国来说,自然算不上,在台北、基隆两个港口里,还停泊着二十艘自由贸易级武装运输船,如果德鲁伊特尔真的指挥联合舰队突入了马六甲以东海域,这些商船也可以和各分舰队的战列舰、重巡和轻巡,组成一支实力强大的舰队,与联合舰队进行决战,而在印度洋上,非洲殖民公司的主力舰队也在快速赶来,三艘战列舰外加六艘重巡,同样是不可小视的海上力量。

“阁下,拉斐尔阁下询问是战是退!”通讯官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德鲁伊特尔还未回答,一个通讯官带着前卫舰队指挥官德约特的请求进来:“阁下,德约特将军请求按计划行事,与敌决一死战!”

章一一七 德鲁伊特尔的应对

德鲁伊特尔实在无法回答手下的问题,此时的他处于万分矛盾的状态,进则需要与大舰队决战,退则要损失部分战舰,即便以德鲁伊特尔之大才,也难以做出抉择,与此同时,处于欧洲联合舰队后卫旗舰新西班牙号上拉斐尔也处于两难的境界。

所谓的欧洲联合舰队虽然汇聚了五个国家的战船,但只有荷兰与西班牙才能算得上主力,此次为了出战东方,西班牙本土与新西班牙、秘鲁、利马等总督区一共拿出了十四艘战舰,其中三艘是西班牙最新锐的战列舰,可以说倾巢而出,但西班牙之所以出这么大的力,可不是要与合众国在东方同归于尽的,西班牙王室的目的是团结欧洲,给合众国一个教训,或者展示一下欧洲的实力,让合众国在东方海域重视西班牙的商业利益,而且阻止合众国不得向美洲扩张,至于收复马尼拉之类的宣言,那只是口号罢了。

西班牙人非常清楚,马尼拉为合众国所有已经十五年了,吕宋岛上的中国人数量早就超越了百万规模,根本不可能赶走中国人。

拉斐尔与德约特是一种人,他们是标准的贵族,真正的海军将领,视荣誉高于生命,败于大舰队是他们一生之耻辱,唯有胜利才能洗刷这类耻辱,所以德约特与拉斐尔是真正的主战派,但拉斐尔与德约特不同,德约特有同样作为主战派的德鲁伊特尔作为背书,而拉斐尔却在西班牙舰队之中受到来自国内的掣肘,简单的说,便是西班牙国王的特使法哈多。

法哈多曾经在马尼拉海战后来到东方,继任菲律宾都督区的长官,与李明勋签订了宿务条约,确定了中国与西班牙长达十五年的和平,当然,法哈多在东方只待了七年左右的时间,一开始西班牙的国内有许多政治力量诋毁法哈多,认为《宿务条约》丧权辱国,丢了西班牙国王地球之主的脸,但随着爪哇海战结束,合众国击败了世界最强海上力量尼德兰之后,《宿务条约》就从法哈多的黑历史变成了政治资本,那一年,法哈多前往了新西班牙总督区,很快返回了本土,成为了国王的海军大臣。

德鲁伊特尔前来东方之前,在本土的三级议会那里得到了所有授权,包括战争、外交和行政,也就是说,德鲁伊特尔可以全权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但拉斐尔没有,在加入联合舰队之前,拉斐尔只是菲律宾都督区的总督兼任海军司令,他只有指挥舰队的权限,其余交由国王特使法哈多,考虑到法哈多与拉斐尔的私人关系,拉斐尔过的并不愉快,实际上,新西班牙号发出的询问虽然以拉斐尔的名义,却是法哈多的要求。

“法哈多阁下,我们必须与大舰队决一死战,只有战胜才能生存,逃跑的结果除了失败之外,那就只有死亡了,您知道,以我们的战船情况,是无法返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而宿务港要么陷落了,要么被塞满了水雷。”拉斐尔在新西班牙号上郑重劝说道。

“拉斐尔阁下,对阵中国人的大舰队,你有几分胜算?”法哈多手中的小勺搅动着杯中的咖啡,头也不抬,问道。

拉斐尔道:“至少七成,我们的舰船有数量优势,而且在万里之外,舰员必然会。”

拉斐尔的话慷慨激昂,但法哈多把咖啡放在了拉斐尔的面前,淡淡说道:“拉斐尔阁下,你以为我是蠢货吗?”

“这。”拉斐尔一时语塞,说道:“好吧,恕我之罪,特使阁下,我承认方才我有所夸大,但是我认为有一半的几率能取胜。”

法哈多依旧是冷着脸,微微摇头,对拉斐尔的回答似乎仍旧不满意,拉斐尔后槽牙咬的嘎嘎作响,最终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法哈多阁下,我向上帝保证,若失败,拉斐尔必然与新西班牙号同殉!”

“啧啧啧,你的生与死根本不重要,没有你,西班牙仍然是西班牙,没有了这支舰队,很多事就要两说了。”法哈多道。

法哈多没有撒谎,这次出战,西班牙本土尚且不算,美洲的几个总督区已经精锐尽出,要知道,虽然欧洲人组成了联合舰队,但作为美洲的最大既得利益者,西班牙在美洲是面临全欧洲的挑战,当初国王答应加入联合舰队的主要原因,是担心尼德兰人主导联合舰队,从欧洲出发的时候,把西班牙在美洲的势力清扫了,打不过就只能加入了。

拉斐尔脸色铁青,看向门外,他多么希望这个时候通讯军官可以带着德鲁伊特尔的命令来,告知欧洲联合舰队要与大舰队决一死战,这样他就可以以此为由,拒绝法哈多的命令,法哈多也看了一眼门外,说道:“拉斐尔,你刚才说七成胜算是说话,说五成胜算是自说自话,实际上,决战的胜算很下,德鲁伊特尔为欧罗巴名将,此时有身处险境,别说五成胜算,就算三成四成,他也会立刻选择决战,然而,他犹豫了,显然,前景并不乐观。”

“或许,德鲁伊特尔将军有其他打算!”拉斐尔硬着头皮说道,但他心里知道,能有什么打算呢,己方的速度不如敌人,在遥远的东方又没有可靠的港口,突围肯定会被追上,后撤马德拉斯会有许多战舰被隔绝,这样的绝境之下,德鲁伊特尔哪怕有一成的胜算都应该选择搏命呀。

“拉斐尔,德鲁伊特尔的打算也是尼德兰人的打算,那与我们西班牙无关,我们必须有我们自己的打算!”法哈多听后,勃然大怒。

“您您这话什么意思?”拉斐尔愣住。

法哈多道:“如果十五分中内德鲁伊特尔不下令返回马德拉斯的话,我就会下令西班牙战舰转向进入马德拉斯!”

“你你是否知道,至少会有一半战舰被敌人挡住的。”拉斐尔站了起来。

法哈多道:“我只负责西班牙的这十四艘战舰!”

联合舰队成立的时候,德鲁伊特尔坚持要求打散战舰序列,各国舰船混编起来,这很快就遭遇了所有国家的反对,尤其是西班牙,战列线上有前卫、中坚和后卫舰队,以西班牙海军的实力,至少可以获得一个舰队的指挥席位,如果混编,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德鲁伊特尔混编战舰的想法失败后,后卫舰队就是西班牙舰队,此时西班牙舰队十四艘舰队都在后面,如果大转向逃往马德拉斯,西班牙战舰全身而退的概率是很高的,毕竟他们距离马德拉斯最近。

十五分钟的时间对于拉斐尔来说比一个世纪都让他感觉到煎熬,当钟声响起的时候,法哈多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华丽的贵族礼服,就要下达命令,拉斐尔恳切说道:“阁下,如果您下达了这个命令,会让我国名誉扫地的。”

法哈多说道:“拉斐尔,联合舰队里有哈布斯堡的盟友吗?”

见拉斐尔眼有泪光,法哈多解释道:“拉斐尔,你得知道,对于宗教来说,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对于国王来说,欧洲本土的群狼环伺比东方的蛟龙入海更为可怕,拉斐尔,你以为为什么国王会派遣我来东方,或许吧,联合舰队胜利后我会夺走大半原本属于你的荣光,但希望你清楚,当我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在西班牙等待我的,只有绞刑架,而不是鲜花与掌声。”

“抱歉,阁下,我误会您了。”拉斐尔已经难抑心中的震撼。

法哈多笑了:“这就是政治。”

“军令司令官军令。”一个操着异域口音的军官浑身湿透的站在了法哈多与拉斐尔面前,拉斐尔立刻认出了他,这不是西班牙的通讯军官,而是联合舰队的作战参谋,一个尼德兰人。

“德鲁伊特尔将军命令,联合舰队进行原地转向,后卫舰队改前卫舰队,在重整阵列之后,撤回马德拉斯!”作战参谋说道。

法哈多有些失神,他以为德鲁伊特尔会选择死战到底的,而拉斐尔则从军人的角度考虑问题,德鲁伊特尔肯定是犹豫了,但却没有犹豫这么久,之所以等待如此长的时间,是为了排遣眼前这位作战参谋亲口传达命令,而不是用旗语,显然,这肯定是一个复杂的命令。

“请到这里来。”拉斐尔立刻带着作战参谋到了地图面前。

作战参谋说道:“德鲁伊特尔将军拒绝了德约特阁下按照原定计划行事的命令,衔尾蛇计划取消,现在联合舰队以保住舰船为上,退往马德拉斯,具体战术,由在下为您讲解。”

德鲁伊特尔确实选择了后撤,但却不是无组织无纪律的后撤,德鲁伊特尔希望能够全身而退,所以必须采用新的战术,首先是全舰队完成一百八十度大转向,而且是原地转向,而不是随着先导舰一起转向,这样,西班牙舰队所处的后卫舰队就成了前卫舰队。

处于下风向且航向正东偏南的联合舰队,要是全舰队集体转向,效率最高的应该是全部左转向,利用右侧风完成快速转向,但德鲁伊特尔的要求不是,他给拉斐尔和德约特分别派遣了一位作战参谋,命令要求全舰队的转向时间为下午一点半,从十一点四十五分发现大舰队之后,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犹豫、下决心、制定计划和传递命令,然后给拉斐尔和德约特这两个分舰队指挥官四十五分钟的时间,把命令传达给各舰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从转向开始,执行命令就变的很困难。

简单来说,德鲁伊特尔选择了一种特殊的全舰队集体转向,即按照战列线序列号,把作战舰艇分为奇数和偶数,偶数舰艇左转向一百八十度,而奇数舰艇右转向一百八十度,因为命令过于复杂,所以必须用人传递命令,而非旗语,而德鲁伊特尔之所以坚持如此,除了左右分开转向不至于让战列线上战舰发生碰撞之外,便是第二个目的,形成并列的两条战列线而非维持现有的一条。

按照命令,全舰队在完成转向之后,各自结成新的战列线,并且降低速度,两条战列线尽可能的缩紧集中,但是两条战列线不是齐头并进,而是交错并排,就像拉链一样,这样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大舰队的冲击截断战列线,即便大舰队的舰船恰好从南面战列线的两艘主力舰中穿过,也会被北面战列线挡住,而且永远被联合舰队战舰占据t字头,发挥侧舷火炮的优势。

之后便是两列战列线齐头并进,一起撤往马德拉斯,按照序列号分批进入马德拉斯,只要保证战列线不被截断,大舰队就必须左转向,与联合舰队形成战列线对射的局面,但是完成重组的联合舰队战列线只有二十三个阵位,直接导致合众国有十五艘主力舰无法发挥威力,必然是从德约特舰队后方突入到下风向,这样导致的结果是二十三对二十三,二十四对十五的两条战列线,如果对轰过程快速落入下风,德鲁伊特尔会选择直接返回马德拉斯,反正从战场所在位置到马德拉斯也不过几十海里,如果没有那么快,北面战列线就可以借助上风优势,完成一个小的衔尾蛇战术。

荷兰作战参谋讲解完德鲁伊特尔的战术,拉斐尔立刻命令所有通讯官出马,向后卫舰队所有战船传令,法哈多更是感叹到:“真不愧是在欧洲接受过英荷战争洗礼的名将啊,多么精巧的战术呀,天才的将军,完美的战术。”

然而,法哈多却没有在拉斐尔脸上看到赞许,他原本以为拉斐尔应该会有狂热的表情的,但拉斐尔脸上只有阴郁,法哈多问道:“拉斐尔,你怎么了?”

拉斐尔摇摇头,只是说道:“希望上帝保佑联合舰队,保佑西班牙。”

身为海军将领,拉斐尔当然知道德鲁伊特尔这套新战术的强大,但是那又如何,这战术实在是过于复杂了,而且从未进行过演练,联合舰队能顺利完成吗?

越简单的战术越具有可行性!这是合众国海军学院的至理名言,来自于李明勋,那个海战从未失败过的东方海神!

章一一八 突击 突击

拉斐尔没有把自己思考的告诉法哈多,因为他担心法哈多会选择自保,德鲁伊特尔的新战术非常复杂,简单来说,就是相互掩护,边打边撤,虽然全身而退很难,但至少可以大部分撤往马德拉斯,保存实力,而拉斐尔感觉,自己如果把这个计划的可操作性低的弱点告诉法哈多,法哈多或许会抛弃盟友。

曾经雄心勃勃的欧洲联合舰队在只是搞清楚了大舰队的实力之后就选择了撤退,在西蒙斯看来,这是明智的选择,但是西蒙斯可不准备放过欧洲联合舰队。

未时三刻,在众目睽睽之下,联合舰队在一声号炮的指挥下开始左右分开转向,这从未出现过的战术让远在七海里之外的西蒙斯看呆了,敌情开始不明,一般来说,应该保持距离,观察敌情,但西蒙斯没有下令减速,因为速度本来就够慢的,越是到中午,印度洋上的风越若,到了未时的时候,大舰队的速度仅仅只有不到三节,联合舰队的速度就更慢了,风帆破败、船底满是水生生物的联合舰队的速度勉强超越了两节罢了,这也导致联合舰队从践行第一个战术就出了大乱子。

转向进行的很不顺利,顺风转向的北面战列线尚能按照战术要求转向,组成一条新的战列线,而逆风转向的南面战列线则倒霉了,风速很低的情况下,逆风转向变的无比缓慢,那些战列舰和主力舰尚好说,虽然艰难,到底还能完成战术动作,但那些舷墙高大的武装商船就没了这个本事,那舷墙就是一面无法收起来的船帆,速度降低的情况下,舵面效应很差,至少有七艘武装商船没能完成逆风转向,差点与已经转向完毕的战舰相撞。

德鲁伊特尔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毕竟他的新战术是临时制定的,甚至没有和参谋商议、推演,就下达了命令,毕竟战局实在危急,所以那四艘武装商船都不知道该如何做,有的为了避免相撞,直接驶出了战列线,有的则停船用小艇牵引转向,有一艘还向旁边转向完成的战舰求助,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就把绳索抛了过去,当然也有的在逆风转向失败的情况下,选择顺风转向,差点撞上了北面形成的战列线,总之,联合舰队的情况就是一个字,乱!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德鲁伊特尔让人挂出了七号信号旗,这个信号旗的意思是让战损舰退出战列线,然后战列线重组。

炮战还没有开始,并没有战损战舰,但这是联合舰队的旗语中最接近德鲁伊特尔原命令的信号旗了。

好在,战场上没有迂腐之人,七艘武装商船的船长迅速意识到自己就是所谓的‘战损舰’,因此原地停船,让后面的战舰得以穿行而过,待最后一艘战舰过去之后,这七艘战舰才按照序列顺序转向,衔尾加入战列线。

闹剧持续了很久,一直到申时初刻的时候,德鲁伊特尔的双战列线计划才得以实现,联合舰队开始收紧战列线,两条战列舰交错掩护,前者好做到,毕竟舰队速度很慢,战舰间距不到两链也无妨,但交错掩护就无法轻易做到了,联合舰队里的舰船实在太驳杂了,速度不一,船长不一,水手的水准也天差地别,根本无法做到相互相互,甚至连两条战列线间距缩紧到两链也没有做到(五分之一海里),原因很简单,处于上风向的南面战列线张开的风帆造成的紊乱气流让北面的战舰操船更为困难。

在联合舰队陷入困难的时候,西蒙斯也在调整阵型,在联合舰队转向变成两条战列线的时候,西蒙斯就用信号旗通知鹰舰队向麒麟舰队靠近,收缩两大战列线的距离,将‘冂’字阵列变成‘开’字阵型,并且让两大战列线解除纵队战列线,组成冲击阵型,西蒙斯这个时候已经有了决心,龙舰队与麒麟舰队冲击,一定要把敌人截成三段,再行歼灭,至于战列线对轰,让其见鬼去吧!

不是西蒙斯不想发挥大舰队的战列线对轰优势,实在是联合舰队怂的太快了,大舰队追上联合舰队,转向形成战列线,是转向西北偏西航向,即马德拉斯,距离海岸线太近,留有的时间不足以歼灭联合舰队。

且不说这段海岸线怪石嶙峋,不少暗礁,就算什么都没有,双方一直往海岸线打,到了岸边,联合舰队往港口一钻,大舰队只能转向,等再转向过来,联合舰队早就结成了乌龟阵了,那就是放虎归山,要知道大舰队可没有带登陆舰队,锡兰方向与附近的盟军也没有解决马德拉斯的能力,谁知道大本营派遣援军来的这段时间,联合舰队会不会逃走。

在得到了冲击命令之后,李北极和西蒙斯分别下令解散战列线,重组突击阵型,简而言之,战列线中的三级战列舰先离开战列线,让出航道让一级和二级战列舰冲到前面去,三级战列舰再尾随其后。

李北极麾下有合众国号、公民号、君权号,君威号,而西蒙斯麾下的一二级战列舰有六艘,所以李北极的命令是两队突击,西蒙斯的命令是三队突击,之所以非得让这些战列舰打头阵,可不只是因为其强大,而是因为这两型战列舰是采用了赛宾斯体系的战列舰构型,简单说,船艏和船尾都有肋材,防御力与侧舷是一个等级的。

冲击联合舰队的两侧战列线,势必让联合舰队占据t字横头,对大舰队形成单方面齐射,只有中华级和君级战列舰才有能力顶着敌人的炮弹冲入敌阵,如果让瑞兽级、台湾级这类常规构型战列舰冲击,在冲入敌阵之前,就会被打败。当然击沉是不可能的,但从没有防护的舰首打进舰体内部的炮弹会把火炮甲板横扫一空,在爪哇海战最后的混战中,大舰队就曾演绎过这类筷子穿糖葫芦的场景,一枚二十四磅的炮弹就横扫上百名水手,解除一艘舰船四分之一的战斗力,实在恐怖。

申时初刻,李君度夹着头盔,出现在了西蒙斯的面前,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刚毅,他敬了一个标准的海军礼:“上将阁下,我要去自己的岗位了,请您保重!”

说着,李君度戴上了头盔,让这套略大的铠甲浑然一体,金丝编织的锁甲、镀金的胸甲,有五爪金龙装饰的头盔,还有绚丽的赤红披风,威风凛凛,这套盔甲属于他的父亲李明勋,只有当身为元首血裔的李君度出现在旗舰君度号上的时候,才能升起金龙旗,那意味着元首将领,意味着战无不胜!

西蒙斯的眼睛红了,他走上前,抱住了李君度,低声说道:“君度,换一个人去吧,太危险了,我,你的母亲,还有你的父亲,都无法接受失去你,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

“阁下,我是元首的儿子,这是我的命运,今天会有很多公民的儿子死在战场上,身为第一公民的儿子,我没有理由躲藏,第一家族只有一个血脉在这里,我李君度,代表着的是元首,金龙旗永不落!”李君度坚定的说完,转身离开了作战指挥室。

西蒙斯转头的时候,看到了是呼吸粗重的参谋们,他的手指向了门口,西蒙斯吼道:“看到了没有,这就是英雄的儿子,是这支舰队的脊梁,诸位,奋战吧,效死吧,人的一生有几次绽放呢,能与君度阁下同生共死,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是,将军!”众人齐声喝道。

李君度换成小艇前往了自己的岗位,龙舰队的旗舰君度号,他抓着吊杆绳索,登上了战舰,君度号一片欢呼,舰员们迎来了自己的荣誉舰长和舰队指挥官,不再是麒麟舰队的附属物。

龙舰队没有参谋机构,实际上仍然要接受来自中华号的指挥,但当李明勋的金龙纹章旗升起的时候,这艘舰就是中华合众国海军的旗舰,大舰队的旗舰!

君度号升起金龙纹章旗的时候,麒麟舰队的旗舰中华号和鹰舰队的旗舰合众国号相继挂起了三号信号旗,这个信号旗的意思很简单:服从您的指挥。

“升起这面旗帜,让大舰队的每个人都知道,中华荣耀在此一战!”李君度从锦盒之中拿出一面信号旗,递给了君度号的航海长,航海长展开了信号旗,发现是一号信号旗,也是合众国海军中唯一一面金色的信号旗帜,而这面旗帜的意思很简单:元首与舰队同生共死,直到胜利。

当一号信号旗飘荡在君度号的主桅杆顶部的时候,整个舰队沸腾了,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万岁,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音此起彼伏,让远在三海里之外的联合舰队都听的清清楚楚,德鲁伊特尔等人纷纷走出了战舰船艉楼,在瞭望手的指示下,众人看到了高悬于君度号顶部的金龙旗,德鲁伊特尔一拳砸在了栏杆上,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李明勋为什么会出现战场上,他是一国元首,为何。”

“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混战一起,只要摧毁这艘战舰,联合舰队就胜了!”拉斐尔此时激动万分,在失败的黑暗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虽然微弱,但却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诱人。

君度号上,李君度一身醒目的戎装,站在船艉楼的平台上,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龙骑招展之下,李君度傲然而立,希望每个人都能看到他,数万海军将士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将之包围,此刻,他终于明白父亲的胸襟,父亲的气度。

“这句是天下在握的感觉吗,真是迷人呢。”李君度喃喃说道。

“殿下,西蒙斯阁下请求开炮!”泰勒走到李君度面前,汇报道。

李君度轻轻点头:“全舰队开炮,震慑贼敌!”

火炮甲板上,水手们号子声不断响起,快速的清理炮膛,装填炮药,却没有装填炮弹,随着一声声的命令抵达,君度号率先开火,九十六门火炮齐射,声势震天动地,整艘战舰像极了一座喷吐烈火与钢铁的怪兽,与此同时,鹰舰队与麒麟舰队的旗舰相继开火,印度洋上,刹那间绽放出了五条火龙,声势之大,直让欧洲人胆寒。

就是大舰队打出的第一次全舰队齐射,除了船艏的六十八磅重炮,舷侧加农炮都没有装填炮弹,毕竟炮弹打出去会击中自家战舰,这次声势骇人的齐射注定不会有哪怕一点战果,但却是必须要打的,这要用用炮击告知敌人大舰队的实力,也是为了敌人的失败敲响丧钟。

震慑炮击之后,大舰队从一团浓烟中冲出,分为两个作战群,五条战列线向着联合舰队发起了无畏的冲击。

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让联合舰队之中一阵慌乱,眼瞧着大舰队组成了冲击阵型,德鲁伊特尔命令全舰队收紧阵型,同时命令各舰谨慎开火,要保证绝对的有效齐射,借助t字横头的优势,在接触的时候,就要打烂敌军先导舰。

中华号上,西蒙斯拄刀而立,静心听着外面的声音,震慑炮击之后,全舰安静下来,通讯军官不断向西蒙斯汇报战场的情况,与联合舰队的距离,各战列线之间的相对距离,鹰舰队与麒麟舰队、龙舰队的位置变化,还有大舰队旗舰君度号的情况。

如果俯瞰战场,可以看出,鹰舰队的速度比其他两个舰队慢了一些,距离联合舰队更远,这主要是龙舰队、麒麟舰队来自大本营,舰况更好,而鹰舰队常年在印度洋,舰艇保养、维护和技术改进较少,当然,鹰舰队进行大范围的机动也是原因。

“报告,旗舰突出阵位三链,还在继续突出。”通讯官说道。

西蒙斯坐不住了,骂道:“怎么他妈的会这样,我不是已经命令麒麟舰队满帆装前进了吗,为什么让龙舰队突出了,那可是旗舰啊!”

“是旗舰单舰突出了。”通讯军官说道。

西蒙斯愣住,一旁的参谋说道:“阁下,君度号在南下之前在台北海军造船厂进行了船底改造。”

西蒙斯一下明白了过啦,君度号长期在大本营,又是龙舰队旗舰,最新的技术都会用在它身上,而合众国海军的最新技术就是为战列舰传递敷设铜皮,有铜皮在船底,就不会有水生生物,速度自然最快了,而除了君度号,其余战列舰都没有这个条件,这意味着,君度号的速度快了友舰十分之一。

“该死,泰勒那个混账,收帆减速啊。”西蒙斯咬牙说道,然而君度号依旧按照坚决的突击命令,无所畏惧的向前。

“该怎么办,阁下。”参谋们紧张起来。

西蒙斯深吸一口,命令道:“升信号旗,发大舰队作战司令部命,让大舰队全员按照天字二号作战计划行事!”

“这。”参谋愣住了,那意味着突击会为之一滞!

西蒙斯一把抓住中华号的舰长,说道:“你亲自去操船,我们直突敌阵!”

舰长咧嘴一笑:“明白,阁下,我会把那些混账碾碎的!”

章一一九 顺利接敌

在西蒙斯下令突击的时候,大舰队实行的是天字一号作战令,即不顾一切的突入敌阵,一定要切断敌人战列线,而速度过快的君度号过于突出导致西蒙斯不敢继续坚持这个作战计划,原因很简单,如果这样突击下去,君度号会最先突入敌阵,受到围攻,至少在十分钟内得不到任何的支援。

但此时已经无法阻止君度号了,西蒙斯只得临时变阵,所谓天子第二号作战令仍旧是突击令,但在突入敌阵之前有一个虚晃的假动作,即可在面对敌人战列线的时候,在三百米开外进行一次左转向,然后再右转回到突击方向上来。

这‘多此一举’的目的是为了让联合舰队继续保持现有的航向,说起来,目前的大舰队阵型,最怕的是联合舰队停船转向九十度,与大舰队交错,互相攻击。

实际上,君度号距离联合舰队尚有八百米,旗舰金狮号就向其打出了第一轮重炮齐射,当然,齐射没有取得什么效果,毕竟距离太远了,但此时的德鲁伊特尔已经明白,大舰队的旗舰是瞄准了自己这艘联合舰队旗舰的,双方肯定要分出一个你死我活的。

君度号距离联合舰队四百米的时候,拉斐尔所在的新西班牙号和德约特所在的鹿特丹号战列舰不约而同的发来了询问,询问联合舰队司令部,是否变阵迎敌。

当然,这是受限于联合舰队落后的通讯体系,德鲁伊特尔很清楚,拉斐尔和德约特想问的是,是否转向九十度迎敌,也就是与大舰队面对面,这样的阵列下,双方战舰要么碰撞,要么交错用舷侧重炮互相殴斗。

拉斐尔与德约特有此一问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们已经认识到t字头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大舰队摆出了五龙出击的阵型,但只有旗舰是突出阵位的,也就是说,等到君度号冲入阵列之后,为了维持战列线,被冲击的阵列只有停航,至少减速,所谓t字优势只能对敌一艘战舰发挥。

至于其他战舰,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联合舰队基本成由东向西运动,大舰队是由南向北运动,大舰队正前方的战舰肯定不是混战时要应对的战舰,能在有效射程内发挥t字优势的,可能是落后于正应对战舰几个序列位的战舰,具体是哪一个,只能猜,理论上,周围的战舰在调整火炮射角的之后,仍然可以发挥t字优势,但在正规海战中,特别是眼前这种大决战中,不会有炮手调整左右射角。

要知道,一门三十六磅火炮重达三吨,二十四磅寇菲林也有两吨多,一个十三人的炮组用撬棍绳索费劲力气调整射角,带来的只能是一两次不确定的射击机会,还会影响周围的炮组工作,因此,除了追逐海盗、走私船,战列舰一般不会调整火炮射角,只会调整俯仰角,实际上,在风帆战列舰时代的战列线对轰中,瞄准对方战舰的根本不是炮手,而是舵手,也就是说,不是用炮去瞄准,而是用船去对准。

对于是否转向应战,德鲁伊特尔犹豫了,当然,这是后来各国海军部指责德鲁伊特尔的一个理由,实际上,他不一定是犹豫,而是在等待。

要知道,此时的风向仍然是西南,而联合舰队却是向西北偏西航向,大舰队则是西南偏南航向,这也就是说,如果联合舰队进行九十度转向,与大舰队面对面,必然要擦过风眼,也就是风来的方向,方才的混乱转向已经证明,联合舰队逆风转向的能力是很差的,特别是顶着风眼的正风转向,许多武装商船过不了这一关。

而德鲁伊特尔更担心合众国会不会耍弄自己,简而言之,如果联合舰队提早转向迎敌,那么大舰队完全可以左转向形成战列线,就算是不完整,部分战列线也可以在近距离殴打联合舰队的船艏,那个时候,联合舰队只能再恢复原来航向,经过两次转向,联合舰队不撞成一团就是上帝在保佑了。

申时四刻。

已经突出在前的君度号在挨了金狮号战列舰和海牙号武装商船至少六轮齐射之后,终于接近了联合舰队战列线约有三百米,按照大舰队司令部的作战令,泰勒下令君度号右转向九十度,同时对联合舰队打出了第一轮有效齐射。

这一轮火炮齐射是由君度号下层火炮甲板上的三十二磅加农炮和中层火炮甲板上的二十四磅寇菲林打出的,而上层火炮甲板已经换装了三十二磅卡隆炮,则被勒令禁止开火,倒不是卡隆炮打不了三百米,而是卡隆炮因为炮管短,炮击二百米外的目标就不是一条直线了,曲线吊射又是满舵转向的情况下,打中概率很低。

实际上,中层和下层的火炮炮击命中率也是低的令人发指,瞭望员的记录是只有一枚炮弹击中了海牙号,但这个命中率更让人后怕,因为君度号瞄准开火的是海牙号后的武装商船斯内克号,而斯内克号与海牙号相距两链有,也就是至少有三百五十米的间距。

虽然君度号的命中率非常感人,但已经做出了贡献,至少德鲁伊特尔下定决心继续维持现有的战列线不变,在德鲁伊特尔看来,大舰队旗舰已经转向,那么大舰队也要转向,与联合舰队形成战列线,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德鲁伊特尔已经有些沾沾自喜了。

在德鲁伊特尔看来,大舰队的转向无疑是愚蠢的,因为这可是五条战列线,分两批靠的很近,转向完成后,与联合舰队对轰的顶多有十三四艘的战列舰,其余的战列线的射界则被遮挡住了,德鲁伊特尔甚至想,大舰队不自己撞在一起就谢天谢地了。

申时四刻末,紧随旗舰之后的君弘号战列舰也进行了左转向,继而是麒麟舰队的中间战列线上的先导舰元老院号,这两艘战列舰的转向点不同,君弘号在三百米外就转向了,元老院号一直贴近到了二百五十米左右,当然,并不是元老院号更为勇猛,而是如果大家在一条航线上转向,很可能碰撞在一起,但这也给了联合舰队的德鲁伊特尔一个错觉,那就是麒麟舰队的旗舰中华号及其身后的第三条战列线的继续靠近也是为了避免碰撞下的赢取空间之举。

但这一次,德鲁伊特尔猜错了,西蒙斯根本没有想过转向,在元老院号转向的时候,西蒙斯已经在指挥室抓住了身旁坚固的扶手,将固定扣挂在了腰带上,这是战列舰防止冲撞的标志,西蒙斯给正在操船的中华号舰长下的是死命令,必须直接冲过去,哪怕撞到敌人的战舰,也要碾碎过去。

中华号选定的目标是荷兰战舰鹿特丹号,也就是联合舰队的前卫旗舰,当然,现在是后卫旗舰,西蒙斯看纹章旗就知道上面是老对手德约特,他可不想放过这个老家伙。

五条战列线中,中华号引领的战列线距离德鲁伊特尔最远,德鲁伊特尔又以为中华号的继续靠近是为了拉扯空间,所以没有经历德约特的绝望,但被作为目标的德约特可是在鹿特丹号上亲眼见证了中华号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冲击力度。

巍峨的中华号毫不减速的冲击而来,中华号的船长选择了一个非常精巧的角度,利用双方位移,直接向鹿特丹号撞击而去。

三百米,未转向,避免侵入君度号的战列线。

二百五十米,未转向,避免侵入元老院号的战列线。

二百米,未转向,避免。“等等,敌舰为何没有转向!”鹿特丹号上,德约特大声吼叫起来。

一百五十米。

“快,右转向,迎敌!”德约特已经顾不及请示德鲁伊特尔了,甚至连自己指挥的后卫舰队也顾不得了,他必须转向,而且不是向着风眼转向,因为那已经来不及了,他是要向右转向。

“阁下,我们会撞击到自己人的。”鹿特丹号的船长高声回答。

“不,不会的,我们右转不是九十度,是一百八十度,去别那艘中华号,与它相撞,哈哈,一艘三级战列舰去换一艘一级超级战列舰,还是敌人的旗舰,乘载有作战司令部的旗舰,还有机会杀掉西蒙斯那个白人中的叛徒,一切都是值得的,去吧,转向!”德约特兴奋的大叫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雪前耻,脚踩西蒙斯头颅的画面。

“疯了,全都疯了!”鹿特丹号的舰长骂咧咧的走出了船艉楼,迈着两条大腿直奔舵盘而去,他知道,这种作死的命令是舵手不可能执行的,他必须亲自操船,忽然,船长感觉左腿微凉,迈出去丝毫感觉不到坚实的甲板,反而一个趔趄倒了下去,他低头一看,自己的左腿竟然在飞,狂飙的还要血肉和碎骨。

德约特在最后时刻选择了最佳的处理方式,但是一切都晚了,中华号水平甲板前端的六十八磅卡隆炮已经在距离一百二十米的距离开火了,六十八磅火炮使用的炮弹重量超过三十公斤,炮口位置较高,一般来说,两分钟才能射击一发,所以只能是事前装填弹药,在突击的时候,配备有这种火炮的一级和二级战列舰就已经完成了装填,一发拥有四百枚一两半铁丸的重霰弹之后又装填了拥有一千一百发半两重的轻霰弹,中华号上,一共三千枚霰弹瞄准了鹿特丹号。

一百二十米,惊天动地的两声炮响,三千枚铁丸化做暴风骤雨席卷了大半艘鹿特丹号战列舰的露天甲板,在甲板上操帆进行转向的近两百名水手直接被横扫一空,甲板上炸出了一片片的血雨腥风,其中就包括倒霉的鹿特丹号的舰长。

(作战时,一般只升五分之一的帆,三十名左右的水手就能伺候了,但此时的联合舰队是满帆装前进,又得到命令转向,因此聚集了两百名水手)

德约特拉开百叶窗,看着依旧保持冲撞状态中华号,他甚至于看到了战舰舰首的金龙浮雕,那威严的龙头似乎也在盯着自己,德约特拔出佩剑,喃喃说道:“哼,等着吧,斩下西蒙斯的脑袋后,我会亲自把你也斩断的。”

心中发狠的德约特忽然感觉不对,中华号还在靠近,自己的视角却没有改变,他茫然意识到,鹿特丹号根本没有转向,德约特心中怒火冲天,提刀冲了出去,打开橡木大门的德约特立刻被鲜血的腥气顶了回来,他定睛一看,所有露天甲板上到处是尸块和残肢,少有人抱着断肢哀嚎着,德约特一屁股坐在了满地的血污之中,他想要走向舵盘亲自操船,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都给老子崩住了劲儿,别他妈的乱开火!”中华号上,枪炮长的声音响彻三层火炮甲板,此时所有的炮组都枕戈待旦,但却都分开了,因为他们要向两面开火,不仅是鹿特丹号,还有右舷的阿姆斯特丹号,两艘七省级战列舰,只要中华号从两艘舰船中间穿过去,那就是对两艘战舰形成t字横头,这可不是假的t字优势,那个时候,距离鹿特丹不到五十米,距离阿姆斯特丹号不到二百米,是真正的优势,鉴于两种战列舰船艏船尾都没有肋材,任何击中的炮弹都能打穿整条船。

实际上,枪炮长的估计还是差了点,中华号与鹿特丹号的距离根本不是五十米,因为一轮齐射打死了鹿特丹号上的操帆水手,并且打断了诸多绳索,帆布成了马蜂窝,鹿特丹号的速度降低了很多,操作舵盘的舰长快速转向,但是仍然不可避免的上两船相撞,中华号的舰首撞掉了敌舰的船尾灯,前桅的下横桁把华丽的浮雕挫掉了大半。

火炮甲板上只听到了咚的一声,继而是嘎吱嘎吱的牙酸声音,在相撞的第一时间,有人倒地,但好在没有撞实了,炮长见如此近,大吼道:“左舷,炮窗黑了就开火,右舷,瞄准纵射!”

实际上,左舷的炮手已经不用指挥了,长长的炮管几乎要插进鹿特丹号的船艉楼了,此时的德约特从惊恐中醒来,爬着进了指挥室,抬头一看,一个东西把窗户给捅烂了,似乎亮了一下,继而巨大的黑球飞向了他,与德约特那张不甘心的脸撞在了一起。

人的脑袋能撞过三十二磅的实心炮弹吗?德约特用生命证明,是撞不过的。

章一二零 两难

事后勘察时证明,虽然没有采用霰弹,但是鹿特丹号在这一轮的火炮齐射给鹿特丹号至少造成了两百五十人左右的伤亡,直接造成了联合舰队备用旗舰,同时也是后卫舰队旗舰的鹿特丹号失去了战斗力。原因很简单,两轮炮击造成了四百多人的死伤,而这艘舰船原本就只有不到六百人罢了,其余的人要么跳船,要么瘫倒,没有人在起身操炮。

鹿特丹号的船艉楼一片狼藉,两层连通的火炮甲板更是人间地狱,几十斤重的炮弹从人群之中碾碎过去,即便是最幸运的炮手,也被截断了两根大腿,在战斗结束之前就已经血流干了,更可怕的是,战斗结束后,登船的陆战队没有找到联合舰队的参谋长德约特,以至于他的生死成为了一个谜题,没有人知道,这个倒霉的家伙早已被一枚三十二磅重炮弹给碾碎了。

在左舷炮击鹿特丹号的时候,右舷对阿姆斯特丹号也进行了一轮纵射,因为中华号的速度很慢,而阿姆斯特丹号是舰首指向中华号的,所以齐射没有意义,每层火炮甲板上的枪炮长和少数专业炮手亲自操炮射击,务求每一发都能击中阿姆斯特丹号,双方距离超过不到二百米,但处于相对运动状态,五十二门重炮之中,只命中不到二十枚,实心的舰首挡住了少部分的炮弹,但每一枚打进阿姆斯特丹号火炮甲板的炮弹都能打出一条血肉胡同。

其中最好运的一枚炮弹是中层火炮甲板上的甲字三号炮位打出来的,避开了实心的舰首船喙,直接打进了阿姆斯特丹号的中层火炮甲板,把左舷的十三个炮组上百人横扫一空后,打穿了船艉楼,贯穿整艘船射向了后面的那艘武装商船,并且把后面那艘丹麦船的舰长炮毙,可谓好运到家了。

全舰齐射完毕之后,西蒙斯命令继续冲击联合舰队的第二道战列线,其首先拒绝了陆战队少校趁机登陆鹿特丹号的请求,然后把所有能调集的人员,参谋、军官、见习军官、厨子、副官,全都派遣到了火炮甲板上,帮助大炮装填炮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中华号的炮组是十三人编制的,但只能伺候一面的火炮,现在是两面开火,装填炮弹就成了大问题,别不说,光是让火炮复位,就不是三五个人能拉扯动的。

中华号违背自己下达的作战令冲入敌阵,直接让整个大舰队看呆了,几乎同一时刻,鹰舰队的李北极,龙舰队的泰勒和元老院号上的武威实都反应过来,这是西蒙斯避免让李君度身处险境,幸好,中华号所处战列线上的战舰都能够坚定的执行海军作战条例,二级战列舰君毅号,三级战列舰麒麟号、朱雀号、永宁号、南华号等全都维持现有的战列线,紧随先导战列舰冲击,在中华号冲向第二条战列线的时候,君毅号已经在向鹿特丹号和阿姆斯特丹号打出齐射了。

在中华号用船艏重炮清洗鹿特丹号露天甲板的时候,武威实就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他当即下令元老院号顺风右转向,冲击敌方战列线,跟随西蒙斯的脚步,元老院号顺利的从一艘法国战列舰和一艘英国武装商船之间冲了过来,这两艘船间距很大,元老院号打出的双面齐射有些不疼不痒,然而第二道战列线却维持的很紧密,元老院号如果强行突破,很容易与敌舰撞在一起,武威实关键时刻制止了要发疯的舰长。

武威实可不是疯子,相反,作为老海军,他爱战列舰胜过爱自己的老婆孩子,开玩笑,元老院号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列舰之一,怎么可以与那艘法国破盖伦陪葬,他命令元老院号继续顺风右转向,与七省级战列舰泽兰号并排,当然,是头尾调换了过来,在航行过程中,武威实就已经命令陆战队准备登舰,越舷夺舰。

泰勒的醒悟并不比武威实要晚,但他没有这么激进,西蒙斯忽然改变计划,又亲自撕毁作战令,目的还不是自己船上这艘这位君度殿下的安危,自己要不管不顾的冲进去,若是那位小祖宗出了一丁点的问题,那可如何是好。

饶是如此,泰勒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人,那就是李君度,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没有改变命令,转向冲击敌阵,而是准备再缓一缓,等敌阵大乱的时候再冲击,却是发现李君度不见了,回头一看,这家伙一手提着刀,一手抓着手枪,粗大的手枪顶在了舵手的脑袋上,喝道:“我以舰长的身份命令你,转向,瞄准敌舰金狮号,冲过去。”

舵手没有说话,甚至于一动不动,他就那么看着前面的海面,似乎在悠然驾驶自家的渔船,李君度骂道:“你听到没有,右转!”

泰勒伸手握住了李君度的手枪,说道:“殿下,他是不会听您命令的,君度号的使命是与您一起迎接这场大海战胜利的荣光,而不是孤身犯险。”

“大舰队的每艘战舰,每个人都在浴血奋战,你是让我作壁上观吗?”李君度丢开手枪,拔出了佩刀,顶住了泰勒的胸口,双眼之中全是杀意。

泰勒毫不怀疑自己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就会命丧当场,他喉结微动,说道:“殿下,还不是时机,还不是时机,您不能选择莽撞,您的父亲告诫我们,胜利不在于鲁莽,而在于勇敢,您看联合舰队动了,我们拥有最佳的位置,此刻中远程炮击才是君度号最应该做的,不是吗?我们只有做到最好,士兵才能死的最少,对吗,殿下。”

李君度看向联合舰队,果然,联合舰队已经动了,欧洲联合舰队的两条战列线此时此刻都在逆风转向,即便李君度不谙熟海战,也知道,这是德鲁伊特尔的困兽之斗,如果继续维持现有的航向,大舰队每冲入一艘战舰,就会占据两艘欧洲战舰的t字横头,用侧舷火炮狠狠炮击没有防御也缺乏攻击的船艏和船尾,只有转向,面对面的冲击,才能使用侧舷对侧舷,炮击对炮击,乃至于登舰肉搏。

“这个时候,最希望您和您的君度号冲进去的人,我想是德鲁伊特尔那个尼德兰婊子!大舰队如今占尽了上风,照此下去,联合舰队铁定是败了,只有击败我们的旗舰,联合舰队才有胜利的机会。

殿下,中华号已经冲了进去,您也要孤身犯险吗?那岂不是岂不是要把胜利拱手让人吗?”泰勒组织着自己匮乏的语言,尽可能的劝说道,他最后说道:“战场太大了,您的武勇无人知晓,但只要金龙旗舰在战舰上飘荡,大舰队就是必胜之局啊。”

咣当!

李君度狠狠的把佩刀砸在甲板上,他喝道:“维持航向,降低航速,全员到右舷去,炮击敌舰!”

李君度的命令当然会被得到执行,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或者地位,而是因为这是非常正确的战术,但是泰勒却给龙舰队下达了其他命令,除却君弘号外,战列线解散!

泰勒的意图很简单,君弘号继续追随君度号行动,其余的三级战列舰则继续冲击敌阵,而君度、君弘两艘二级战列舰则降低速度,继续维持由东向西的航向,进行右转向,向敌舰队靠近,此刻的局势的已经是天翻地覆,虽然联合舰队大体维持着两条战列线,但战舰全部在进行九十度转向,这意味着,只要君度号和君弘号维持现有的航向,那么右舷火炮瞄准的就是敌舰队脆弱的船艏。

申时末,君度号向刚刚完成转向的英国主力舰斯内克号打出了一轮纵射,斯内克号刚刚完成转向,几乎丢掉了所有的速度,原地不动,准备迎接大舰队的冲击,但迎面就被君度号的侧舷重炮打穿了舰首,君度号的速度只有一节左右,炮口距离斯内克号只有不到五十米,只要瞄准了,就没有打不中的,一轮炮击之后,君度号扬长而去,斯内克号表面上被打花了脸,实际上五脏六腑已经化为了齑粉,这还不算,紧随其后的君弘号也是一轮同样的纵射,斯内克号的痛苦加倍。

君度号就这么从一票欧洲战舰面前闲庭信步的走过,像极了一个霸道女总裁走过做错事的员工面前,一人给一个巴掌,而且对方也不还手,副总裁君弘号也是跟在后面反手一个巴掌,打的又响又狠。

联合舰队的舰船很快反应过来,有些舰船开始转向,但君度号与君弘号并不硬碰硬,敌舰转向,这两艘舰也跟着转向,作势冲击敌战列线,迫使欧洲战舰再转回来挨打,或者敌舰完成转向,君度号直接左转带着君弘号避开,根本就不与之缠斗,端的是无懈可击之姿态。

龙舰队、麒麟舰队与欧洲联合舰队打的热闹的时候,特别是中华号战列舰已经切断联合舰队战列线的时候,鹰舰队仍然在航行的路上,但在接近敌舰队的路途中,鹰舰队的两艘先导舰合众国号和公民号并未遭遇什么损失,原因很简单,他们面对的西班牙战舰已经在拉斐尔的指挥下完成了左转向,正面朝向了鹰舰队,这是要与鹰舰队打接舷战的姿态。

但李北极可不会愚蠢到真的让拉斐尔得逞,纵然他此时明白了,君度号掀起的第一轮转向形成战列线只是西蒙斯保护李君度的方式,但李北极依旧命令左转形成战列线,当然,李北极此举的目的还是诱导敌人进行右转,再次形成战列线,不然,转向形成战列线的鹰舰队就可以对西班牙战舰进行点名式的炮击。

拉斐尔在是否右转的问题上犹豫起来,但西班牙舰队的境况根本让他无法犹豫,武装商船秘鲁号已经被完成转向的公民号打了个对穿,硝烟散尽之后,里面传出的只有哀嚎,喷吐出的是烟雾,鲜血染红了那片海域,而公民号已经向战列舰利马号袭击去了,那可是西班牙舰队中的绝对主力啊。

“南面舰队转向形成战列线,北面舰队维持现有阵型不动!”拉斐尔下达了命令,这是他能做的最好局面了,他很担心,自己让前卫舰队全部形成战列线,而鹰舰队则会冲击这个紊乱的战列线,那个时候,再想转回来就难了。

要知道,占据上风向的鹰舰队,人员素质高的也是鹰舰队,舰艇状况好的也是鹰舰队,鹰舰队由战列线变成冲击阵型是顺风转向,而缺员船损的前卫舰队则是逆风转向,在时机方面,无论如何是拼不过的。

“拉斐尔,撤退吧,不要在纠结了。”法哈多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拉斐尔扭头看向法哈多,他正扶助自己的茶杯,防止因为急转向而泼洒,拉斐尔道:“这个时候,你让我抛弃盟友吗,法哈多阁下!”

法哈多笑了:“胜负已分了,我的朋友,我们这支杂牌军根本不是中国大舰队的对手,你看看吧,荷兰人的中坚舰队在疲于奔命,各国组成的后卫舰队早已溃不成军,而我们的对手呢,旗舰君度号悠闲自在的炮击对手,那些超级战列舰呀,真是令人赞叹的存在呢,难以想象,什么战舰才能战胜对手呢?”

“你不要再说了,法哈多,你这个懦夫。”拉斐尔狂吼道。

法哈多喝着茶,说道:“懦夫吗?或许吧,军人的眼里有勇者和懦夫,但政治家眼里没有,拉斐尔,如果你稍微还有一点理智的话,你就应该知道,现在的你的勇敢坚持多一分,就是把整个欧洲舰队往覆灭深渊里推进一分。

这支舰队只有存在才会让中国人忌惮,才能让那条中国巨龙在谈判桌上屈服,存在,是这支舰队的全部意义,哪怕是卑劣的存在着,如果其覆灭,哪怕是勇敢而壮烈的覆灭,都无法带来任何一点利益。”

章一二一 大胜

拉斐尔不是蠢货,更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毕竟他还担任着西班牙的菲律宾都督区总督,对于政治他并不擅长,可是却也不陌生,他理解法哈多所说的一切。

联合舰队是什么?德鲁伊特尔将之视为决断东西方命运的上帝之杖,政治家称之为欧洲文明的希望火炬,商人们则认定其为欧洲利益的保护者,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不!拉斐尔内心知道,不是的,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联合舰队只是筹码罢了。

军事永远是为政治服务的,军事力量也只是政治博弈的筹码。

而且作为欧洲联合舰队的核心人物,拉斐尔也知道一些西班牙与荷兰达成的协议,虽然双方扯皮很久,矛盾很多,但不可否认的是,联合舰队只是欧洲国家攫取利益的手段罢了,简而言之,联合舰队胜了,是要谈判的,联合舰队败了,也是要谈判的,区别只是获得利益的多少罢了。

别说只是一个殖民地和殖民公司凑起来的联合舰队,就算整个欧洲所有国家的海军全都来到东方又能怎样,还能消灭那个已经拥有上千万人口的超级大国吗?

法哈多的手中弹着薄薄的瓷茶碗,发出嗡嗡的响声,他貌似随意的说道:“联合舰队赢了,我们将在东方获得与合众国平等的拓殖权,如果联合舰队输了,我们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做生意了,如果联合舰队没了呵呵,除了葡萄牙人,或许所有的欧洲人都要灰溜溜的逃回欧洲了,一百多年来的拓殖成果都要烟消云散了。”

“你不要再说,法哈多我我全都明白!”拉斐尔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高声说道。

拉斐尔别无选择,无论是为了欧洲**联盟的利益,还是保住西班牙海军的精华,他都不可以坐以待毙,继续维持实际已经不存在的战列线无疑是在找死,他必须要做些什么,给西班牙,也是给联合舰队留下希望。

拉斐尔先是用西班牙式的信号旗帜发布的命令,以旗舰新西班牙号为先导舰,脱离战斗,间隔加入战列线,然后又用联合舰队的信号体系发布作战变更:旗舰受损,舰队不支,形成游击战列线。

在没有得到联合舰队司令官德鲁伊特尔同意的情况下,处于前卫舰队与中间舰队之间的新新西班牙号已经顺风右转向超过二百度,再左转向一百一十度,航向马德拉斯,之所以搞这么复杂的转向,就是拉开距离,让所有的前卫舰队舰船可以跟上,前卫舰队一共拥有十八艘船,其中西班牙战舰十四艘,英国战舰四艘,但经过了鹰舰队的打击,和持续拖延、缠斗之后,最终只有十三艘战舰紧随旗舰之后,其余的要么战沉,要么失去了航行能力,要么已经和鹰舰队接舷战,无法脱离。

此时的战场已经完全混乱,按照大舰队的指挥体系,这样的战情变化应该由作战司令部发布新的作战令,但现实根本不可能,鹰舰队与西班牙舰队的战场距离作战司令部所在的中华号超过七海里,此时大舰队与联合舰队已经陷入一片混战,因为战场上风速很低,结果是战舰炮击产生的烟雾遮挡了瞭望手的视野,李北极命人升起的请求变更作战令的信号旗根本没有被中华号的瞭望手捕捉到,事实上,看到也是无用的,李北极挂起一面信号旗就可以让旗舰注意战场情况,但西蒙斯的作战令需要几十面信号旗组合才能传达完整。

战后,西蒙斯也说,如果当时发现了西班牙人的异动,他也只是会让人升起四十七号信号旗,也就是让鹰舰队自主决断,而不是祈求鹰舰队可以在烟雾缭绕的战场上看到复杂的作战令。

而实际上,李北极命人挂起的请求信号旗也只是意思意思,主要目的是在作战日志中留下一笔,避免战后遭受诘难罢了,信号旗挂起的时候,李北极就已经下令追击了,他命令鹰舰队重组战列线,追击西班牙舰队,但是为了避免传达命令出错,李北极只是让人挂起了十七号信号旗,也就是让鹰舰队跟随旗舰机动,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即便是这样,拥有十二艘战列舰和六艘重巡的鹰舰队也没有全员跟上。

当合众国号组成的战列线在距离战场两海里外与新西班牙号对轰的时候,李北极才是发现,他的战列线里只有十一艘战舰,五艘战列舰中四艘是台湾级,其余全部是重巡,这也怪不得鹰舰队的其他作战舰艇,因为很多舰艇在烟雾缭绕火光四起的战场里根本没有发现合众国号改变作战令,甚至于很多战舰都把公民号当成了鹰舰队的旗舰。

除了视野被遮挡,位于桅杆顶部桅盘上的瞭望手们此刻也遭遇了敌人的袭击,要知道,西班牙战舰多是殖民地的战舰,作战的时候,不光火炮甲板炮击,露天甲板上,水手和陆战队也在用火绳枪袭击,而瞭望台更是欧洲战舰‘神枪手’最喜欢呆的地方,很多战舰的瞭望手都被打的抬不起头,更不要说观察己方旗舰指挥了,当然,也有战舰发现了却没有遵命,比如战列舰玄武号,发现旗舰转向之后,已经被敌舰扔了抓钩上来,进入接舷战状态了。

当然,以上的理由来自于鹰舰队没有参战的战舰舰长们的作战报告,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人确实不想跟着旗舰走位,因为那会错失已经打了半死的目标,丢掉到手战功,但李北极没有证据,瞭望手这类非军官的证词不被海军部取信,而舰长们经验丰富知道如何打造无懈可击的作战日志。

但海军部最终没有追究的原因在于,这些人的抗拒命令没有带来损失,反而有所裨益,所以也就没有深究。

鹰舰队跟追西班牙舰队而去,双方在北方海域展开了战列舰对轰,进行了几次机动转向,鹰舰队虽然数量少,重巡火力弱,但依旧占据了上风,特别是旗舰合众国号,在二百米开外,仅仅用了三次急促射击,就把新西班牙号战列舰打了个半残,逼迫法哈多和拉斐尔把旗舰换到了利马号上,在此之后,拉斐尔控制舰队与鹰舰队保持距离,不敢再硬碰硬,饶是如此,几个小时的纠缠战下来,西班牙舰队仍然被击沉或者攻占了四艘战舰,其中就包含了新西班牙号,而鹰舰队只损失了一艘台湾级战列舰福建号和一艘重巡杭州号。

两支舰队的离去牵扯出了大片的战场空间,如果要问最大的受益者是谁,毫无疑问,肯定是李君度所在君度号,君度号带着君弘号从联合舰队战列线南侧闲庭信步,想抽谁脸抽谁脸,想抽几下抽几下,可以说占尽上风,原本进入鹰舰队作战范围,未免冲击鹰舰队本阵,两艘舰队应当顺风转向,冲击敌阵的,但泰勒和李君度发现,西班牙舰队大半已经离开,鹰舰队追了过去,联合舰队的前卫舰队已经溃散,出现了很大的空档。

泰勒猛然发觉,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完全可以顺风转向,从前卫舰队空隙中穿插过去,然后再转向九十度,机动至联合舰队战列线的北面,继续上演刚才的惬意,只不过这一次,君度号这个霸道女总裁是从一帮子员工的后面经过,手持的是皮鞭,面对的是一排白花花翘起的屁股,想抽谁屁股就抽谁,想抽几下抽几下,泰勒不仅叫上了姊妹舰君弘号,还把鞭子分发给了鹰舰队没有跟上李北极的战列舰,一群人轮流上去抽鞭子。

很快,君度号完成了转向,并且打出了信号旗舰,君弘号紧随转向,接着是公民号、白虎号、凤凰号、貔貅号,澳洲号,另有两艘还在进行惨烈的接舷战,脱不开身,君度号重组的这支小舰队,由西向东航行而去,不断与敌舰展开炮击,距离敌舰往往只有五十到一百米,当敌舰反应过来的时候,转向应战,泰勒依旧命令继续维持现有航向,挨个进行炮击。

这场海战其实到这里就濒临结束了,联合舰队败局已定,至于联合舰队从何时开始失败的,后来人对此看法不一,狭隘者认为是拉斐尔的临阵脱逃导致了联合舰队的大败,而稍微有远见的人认为,德鲁伊特尔选择转向回港的时候就注定了失败,当然,十七世纪末,当风帆战舰时代达到最**,人们回望这场印度洋海战的时候,普遍认为,当欧洲人组织这样一支杂牌军的时候就注定的失败。

这场海战改变了许多,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武装商船可以加入战列舰的战列线,各国海军,无论大国还是小国,都不再寄希望于靠数量去战胜对手。

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夜晚,此时的西班牙舰队以及部分其他国家的战舰已经逃离了战场,鹰舰队在外围警戒,在西蒙斯的命令下,一级和二级战列舰与敌舰拉开距离,让三级战列舰把已经攻占或者投降的敌舰拉出战场,派遣交通艇和小艇,趁夜突袭还未投降的战舰,其中就有金狮号这艘旗舰。

夜幕降临,战斗没有停歇,因为失去了光线,大规模的炮击已经结束,小艇之间的战斗和接舷战成为主题,穿插其中的还有纵火船,德鲁伊特尔派遣交通艇组织了纵火船,成功焚烧了三艘大舰队战列舰,当然,其中两艘已经被打的失去了动力,这迫使西蒙斯下令全舰队与敌舰拉开距离,保持目视接触,若敌舰逃离战场,派遣舰况稍好的战列舰和重巡、护卫舰尾随,白天时再解决。

联合舰队的旗舰金狮号已经被打断了主桅和前桅,船舵更是在后半夜被西蒙斯派遣的特遣队炸断了,这艘战舰注定无法逃离,德鲁伊特尔曾经有机会乘坐小船,登上纵帆船离开,但最终失败了,而在凌晨,西班牙舰队企图突破封锁线,要救援旗舰,结果碰了满脸血,逃离了战场,返回了马德拉斯。

从永历十五年四月十三日卯时六刻双方确立目视接触,持续了十四个时辰的战斗在四月十四日的中午结束。

永历十五年四月十四日中午,午时初刻,欧洲联合舰队旗舰金狮号降下司令旗,在仅剩的主桅上升起了白旗,其余正在抵抗的战舰相继举白旗投降,西蒙斯派遣陆战队分别登上欧洲战舰,控制战舰,并且护送联合舰队司令官德鲁伊特尔前往君度号战列舰,举行简单的投降仪式。

德鲁伊特尔向李君度上缴了司令旗和佩剑,宣布联合舰队投降,李君度代表大舰队接受投降,仪式很快就结束,而李君度给了德鲁伊特尔极高的礼遇,并且把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德鲁伊特尔,在龙舰队的护送下,率先返回了亭可马里,并且向大本营报捷。

西蒙斯重组了鹰舰队,为其配属了两艘一级战列线和三艘二级战列舰,另有六艘瑞兽级和两艘重巡和部分护卫舰,让其前往马德拉斯,执行封锁任务,将联合舰队幸存战舰封锁在马德拉斯,给了武威实三艘战列舰和四艘护卫舰前往缅甸方向,追击逃往那里的残存船只,并且给赶到的非洲殖民公司舰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而其余舰船则负责收拾战场。

大舰队五十艘战舰在这场大海战中全都负伤,但折损的战舰只有九艘,其中四艘战列舰,三艘重巡和两艘护卫舰,并有四艘战舰受创严重,必须前往亭可马里、槟城修缮。

而联合舰队损失就很严重了,光是被击沉的舰船就达到了二十五艘,只有不到二十艘逃走,其余全都被俘获在此,战斗结束了,水手们却很忙,西蒙斯选了几艘舰况不错的欧洲武装商船,把伤员集中了过去,然后命令双方水手开始修补船只,尽可能的增加斩获,至于具体的战损和战报,需要两天时间才能得到结果。

章一二二 谈判

战场尚未收拾妥当,李北极派遣来的通报船带来了消息,逃回马德拉斯的西班牙特使法哈多请求停战,并且进行和平谈判,法哈多的积极让西蒙斯微微一惊,但他却无法答应法哈多的要求,停战的权限他有,但是和平谈判,那得元老院负责,军人是没有资格代表合众国进行谈判的,即便是身为元老的西蒙斯也是如此。

因此,谈判分为了两个过程,首先在槟城达成停战协议,然后派遣代表前往大本营进行和平谈判。

但有一个关键问题在于,法哈多有没有资格代表欧洲联合舰队里所包含的荷、西、法、丹、英五国,要知道,在联合舰队成立的之后,唯一有权代表联合舰队的德鲁伊特尔,而战后进行谈判的时候,则需要五国各出一位高级代表,可如今的情况是,法国、丹麦的舰船和军官都成了俘虏,荷兰与英国的高级代表也被抓获,英国还好说一些,诺顿爵士在全身而退,英国东印度公司又是受害者,荷兰呢?难道让驻防马德拉斯,被法哈多派人解除兵权的陆军少校来谈判吗?

说白了,关键还在于谁带来荷兰谈判,德鲁伊特尔虽然活着,但显然无法再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了,而法哈多却表现的很积极。

“上将先生,我们可以这样来,由联合舰队的顺位指挥官代表联合舰队与贵国签署停战协议,而由我本人和被困在巴达维亚的马特索尔科先生一起前往贵国,进行和平谈判。”法哈多品尝着西蒙斯的茶叶,微微点头:“很不错的味道,很好。”

“顺位指挥官,你说的是拉斐尔阁下?”西蒙斯问道。

法哈多重重点头:“当然是他,他在联合舰队中的指挥顺序仅次于德鲁伊特尔和德约特,德鲁伊特尔被俘,德约特生死不知,只能是他代表联合舰队,这一点在联合舰队成立的时候就已经确认了。”

说着,法哈多话锋一转,当着德鲁伊特尔的面说道:“此次拉斐尔阁下还在马德拉斯,委托我代表联合舰队进行停战谈判。”

“说来说去,还是你说了算。”西蒙斯很不屑的说道,但他心里知道,停战对合众国特别重要,甚至于远超之后要进行的和平谈判。要知道,如今的合众国像极了一张拉开的弓,搭上的羽箭已经瞄准了满清丑虏,就等着海上取胜,就展开攻势了,而停战则能确保这一攻势可以尽快展开。

合众国缺的就是时间,每耽搁一天,对于合众国的实力都是损失。

如今的现状是,欧洲联合舰队的主力舰队已经被消灭,残余舰船大多被困在了马德拉斯,少数的则逃往了缅甸、爪哇方向,海战合众国已经取胜,但欧洲人还有筹码,那就是利用剩余军舰,特别是分散各地的武装商船和小型战舰进行破交战、海盗战,虽然可以通过封锁港口等方法限制其作战能力,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会极大限制合众国在大陆的作战能力,别的不说,陆军的装备主要来自大本营、琼州和永宁,大战需要的粮食则由九龙、爪哇进行接济,如果遭遇海盗战,运输效率会大大降低。

这也是西蒙斯或者说合众国迫切希望签署停战协议的原因,只要签署停战协议,欧洲舰船就无法进行破交战,至少在停战协议有效期内,合众国可以从容的攻入满清占领区,哪怕只有半年,都可以发动一次强有力的战略攻势,彻底改变目前的均衡局势。

西蒙斯想了想到:“说罢,你们想要什么?”

“首先,保障联合舰队所有人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维护其荣誉、尊严不受侵犯,特别是给予舰队中贵族和宗教人士应有的待遇。”法哈多取出了笔记本,照本宣科。

西蒙斯脸色微红,颇为有些不好意思,作为一个欧洲后裔,他很清楚,在欧洲各国的战争中,没有这种停战条款,至少不会放在第一位。

要知道,合众国的崛起就是踩着欧洲殖民者的尸体崛起的,面对欧洲人是每战必胜,合众国海军和陆军一直保障俘虏的生命安全,这是一贯的政策,但会要求敌对方拿赎金赎回,上到将军下到小卒都明码标价,至于随身携带的财产一律当做缴获了,至于维护荣誉和尊严,合众国的战俘营要说做到也做到了,要说没做到也没做到,战俘营里并不允许看管者羞辱和施暴,但所有的战俘营都是劳改营,高强度的劳动是不可避免的,至于在欧洲战争中一直被妥善对待的贵族和宗教人士,在合众国战俘营里可没有任何特殊待遇,一样需要干活,有些时候,为了避免贵族和宗教人士煽动俘虏情绪,还会单独关押和改造。

当然,战俘营制度是有历史局限的,要知道,在社团阶段,合众国各类资源都不足,就算是俘虏也是难能可贵的人力,特别是不少技术人才,比如合众国造船、机械等工厂里,不少人就是欧洲俘虏,在获得自由后,选择留在了合众国,说起来,合众国海军的第一批教官还都是西班牙俘虏呢,西蒙斯本身就是俘虏。

而到了合众国时代,战俘营制度有所改观,但依旧坚持不给任何人特权,贵族也就罢了,尤其是宗教人士,在战俘营里,就是特殊的‘问题战俘’,这与合众国严苛的宗教政策是息息相关的。

西蒙斯想了想:“我们可以答应。”

“那些神父你们准备如何安置,还有贵族的待遇。”法哈多直接问道,说白了,普通战俘只是花钱多少的问题,而贵族事关欧洲的体面,神父更是在合众国如同过街老鼠。

“我们的战俘营里人人平等,贵族想要更好的待遇,那就只有付钱了,只要钱到位,我保证他们可以过上国王的生活,怎么样?”西蒙斯微笑说道:“至于神父嘛,与重伤员一起看管吧,我想重伤员更需要主的关怀,至于待遇,以医生待之。”

“好,我们可以接受。”法哈多先是看向德鲁伊特尔,在他也点头的情况下,选择同意,西蒙斯神情为之一松,心道:“也没有表现的那么的强硬嘛。”

法哈多继续说道:“在停战期间,要保证联合舰队全体官兵的人身安全和自由,不得封锁马德拉斯港。”

西蒙斯当即说道:“人可以自由出入,但船不行!所有战舰都不得离开港口,所有进出的商船我们都要核查,你们可以获得蔬菜、肉食、酒、衣服等生活物资,甚至于可以做买卖,但是不得采购火药和武器。”

停战协议只是和平谈判的开始,如果和平谈判谈崩,战争还会再起,西蒙斯可不想满世界的寻找联合舰队了,那个时候,一网打尽就是了,最关键的是,如果让联合舰队的残余离港,那么会加重遭受破交战的风险,别的不说,以在东方的欧洲船只来说,除了马德拉斯那十几艘船,其余要么是速度缓慢的商船要么是速度快火力却弱的纵帆船,这些船只执行破交战也就能对付一些缺乏武装的船只,如果让马德拉斯这些舰船离港,说实话,除了主力舰队护从的舰船和那些自由贸易级洲际贸易船队,其余商船队不可能抵挡住。

德鲁伊特尔微微摇头,法哈多还要交锋,西蒙斯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二位,我已经派遣一支舰队前往槟城了,二十天内,会有五千士兵来到锡兰,他们还会带来专业的攻城炮兵和重火箭营,或许以大舰队现在的实力无力攻下马德拉斯的圣乔治堡,但是登陆马德拉斯周围,用火箭炮把你们港池里的舰船烧光还是能做到的,法哈多阁下,请你仔细思量。”

这肯定算是威胁,这个战术也很有操作性,但西蒙斯撒了谎,槟城根本没有火箭部队,更没有五千人规模的精锐,如果需要,则要从大本营调遣,那可不是一二十天能到的。

在细枝末节上,西蒙斯可以让步,但在关键问题上,西蒙斯表现的非常强硬,德鲁伊特尔和法哈多没有办法,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上了谈判桌依旧得不到,这就是战争的铁律,也是政治的游戏。

停战关乎的是双方海军的来意,谈判进行的很顺利,但是在停战多长时间上,西蒙斯和法哈多再起争端,法哈多的意思是三个月,最长四个月,他甚至为西蒙斯想了一个办法,先派遣荷兰战舰里的代表去巴达维亚汇报战败的情况,然后派遣飞剪快船把他本人和巴达维亚总督马特索科尔送到台北去进行和平谈判,谈完就返回马德拉斯,解除战争状态。

但西蒙斯要求的停战时间是一年,至少要十个月,西蒙斯的理由很简单,谁能保证马特索尔科承认失败,谁能保证他愿意前往台北进行和平谈判,谁能保证谈判可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成果呢?谁也无法保证,谁也保证不了,那就要给双方充足的时间进行磋商谈判了。

西蒙斯的理由很让人信服,但本质上还是争取时间,关键在于,没有人保证和平谈判可以取得成功,如果不成功,那么海上还要再起冲突,一定要在波涛在起之前,完成民族解放计划中的最关键一环,那就是完成一次战略进攻,彻底逆转大陆的局势,如果和平谈判取得成功,那就更好了,如不过不能,合众国已经在大陆取得一定的地盘,拥有了基础,海上就算出现了那些威胁,也不足以决定成败。

最终,双方妥协之后,停战时间被定为九个月,在停战结束或者宣布和平谈判破裂之前,双方在海上和陆地都不得再发起攻势,也不得威胁对方的利益。

停战谈判就此落下帷幕,顺利结束,接下来就是准备和平谈判了,西蒙斯将会带德鲁伊特尔等一干高级俘虏和法哈多这个西班牙国王特使赶往大本营,而在走之前,西蒙斯对大舰队进行拆分,监视马德拉斯的任务仍然交由李北极执行,毕竟他是合众国的印度洋海军司令,只是其麾下精锐,特别是一级二级战列舰被抽调走,西蒙斯给他补上了非洲舰队和部分联合舰队的舰船。

而大舰队的主力则交由李君度统帅,重组了史上最强大的龙舰队,一共有一级战列舰四艘,二级战列舰六艘,三级战列舰八艘,另外从联合舰队拣选了四艘三级战列舰和十二艘武装商船,并两支共十八艘护卫舰组成的护卫舰队,一共有五十二艘战舰,这支舰队会从马六甲南下爪哇,前往巴达维亚,舰队中的欧洲战舰全部挂白旗,这支总吨位超过八万吨的舰队,目的就是要告诉困守巴达维亚的马特索尔科,联合舰队已经失败了,然后邀请其前往大本营进行和平谈判。

当然,西蒙斯已经考虑到马特索尔科可能拒绝和平谈判,将战争进行到底,那么龙舰队会通知他,合众国愿意与欧洲**联盟的其他成员进行谈判,单独与荷兰进行战争,到了那一日,将是一场全面的、你死我活的战争,一直到金龙旗插到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议会大楼上为止。

这是比八万吨更为沉重的筹码,说白了,联合舰队已经失败,**联盟中这些成员,西班牙笃定要和平了,法国和丹麦没有什么核心利益,只有荷兰无法割舍东印度群岛,那个时候,荷兰将不会有盟友,相反,在欧洲,因为东方战场的失败,荷兰将会有很多敌人,别的不说,被德鲁伊特尔胁迫的英国将会再次发起对荷兰这个海上霸主的挑战,同时与中国、英国进行范围涵盖全世界的战争,荷兰会胜利吗?

避免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结束在东方的战争。

章一二三 发行公债

宽敞的会议室里铺着上等的波斯地毯,柚木打造的桌子漆面完美,足够映出众人的脸,长条桌子两侧是朴素的椅子,但在细节处尽显华贵,椅子已经拉开,并且贴了一些姓名,使得进来的人可以对号入座,桌子上只有简单的纸笔和水杯,再无一丝点缀,程璧等一干豪商进入合众国元老院大楼的会议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

招待他们是元首侍从官,而非元老院的秘书,这提醒着他们,一切是真的,是元首召集他们齐聚,正彷徨着,李明勋从一旁的办公室出来,见众人站着,微笑说道:“坐吧,坐吧,很高兴大家可以受邀前来。”

一众豪商面面相觑,最后齐刷刷的看向了程璧,毕竟在他们的眼里,程璧与李明勋是旧相识,社团时代,就与李明勋在江南有贸易往来,程璧尴尬的点点头说道:“诸位前辈,请坐吧,这里是合众国的元老院,不是京城的皇宫。”

一众人这才坐下,这也怪不得他们,这群人都是合众国有名的豪商,产业极多,家中也有人参与政治,多为议员、行政官,但与合众国权力核心的元老院却少有接触,对李明勋个人的了解不比大街上关心政治的百姓多多少,在收到李明勋的请柬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商量见到李明勋要不要跪,是自称草民还是臣。

李明勋扫过会议桌,看到的是一群白胡子老头,如果上溯十五年,这些人多半还在江南、两广和山东当着自己的士绅老爷呢,是合众国的崛起改变了他们的命运,这群人无一不是在社团阶段就与合众国有过商业往来,因为满清入侵、南明内斗等因素彻底投入了合众国的怀抱,因为‘入伙’早,所以是合众国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合众国那些有威望的资深议员多半是出自这些人的家族,他们这群人代表着仅次于元老们的势力,能量更是大的恐怖,但李明勋却感觉有些失望。

他是邀请了这些家族来,但是邀请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家族中那些在金融、商业等领域的子侄,或者说专业人才,哪曾想来了这么一群老头儿。

李明勋哪里知道,他发去的请柬在各家产生了巨大的反响,各家族的族长、家主纷纷把参加元首召集的会议等同于皇帝召见,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啊,哪里能让家里那些子侄晚辈去呢?更重要的是,朱明天子被俘之事大家皆是知晓,元首此刻召集各方代表,是不是要改朝换代,开天辟地呢?

别的不说,元首称帝总得要三辞三请,他们这群老朽便可以代表老百姓上血书了吧。

但李明勋哪里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这次会议原本是阿海负责召开的,议题是发行战争公债,邀请的这些家族要么是联合银行的大股东,要么是私营银行的幕后老板,要么就是资本家中的翘楚,但战争公债决定着合众国未来获得稳定的军费来源,为了一举达成协议,还是需要威望最高的人出马的,李明勋在大本营,自然由他来。

即便是如此,李明勋希望是面对的是金融专家和资本大鳄,而不是一群拄着拐棍准备与天同庆的老先生们,李明勋一时语塞,看向侍从室的侍从长,邀请的事是他负责的,出现了偏差,他怎么也跑不脱的。

程璧笑了笑:“阁下,这也怪不得成主任,他按照元老院秘书处开具的名单邀请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听说要发战争公债,寻思着还能不能为咱们合众国,为您出把子力气呢。

我们也担心家里的那些孩子着恼于您,所以就斗胆先过来了,那群家伙如今在外面候着呢,说来就来。”

李明勋呵呵一笑,心道也不算太坏,只是效率低了些,终究还是能办成事,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弄些茶点来,我也许久没有诸位前辈见过了,既然来了,好好聊一聊,对了,元老院这边就别准备晚餐了,准备马车吧,开完会一起去我家,我让妤姝准备家宴吧,为大家一起接风洗尘,毕竟从各地赶来,舟车劳顿。”

“老朽谢过元首了。”一老者擦着眼泪,边哭边说:“想不到老朽这辈子还能见到公主,更想不到,我中华还能再出一位您这样的圣君明主,天佑中华。”

众人也是感慨万千,这群‘老朽’大半来自大本营,但也有来自各行政区的,南华、两广和吕宋的最多,远道而来,如何能不感慨呢,李明勋连忙递过去手绢,为老先生擦泪,这位陈老名叫陈名通,也是合众国的老资历,当年李明勋在江南筹措苏松民团,其便是与会者之一,与林士章等资历一样,陈家也是联合银行的大股东,还在马尼拉、槟城拥有私营的信贷机构,只是管事的是他的几个儿子罢了,老先生是什么都不懂的。

“陈老八十多了,还从马尼拉赶来,晚辈实在是有愧呀。”李明勋也很感慨。

陈名通擦了擦泪水,说道:“您可别这么说,我们这帮子人呀,说白了都是承蒙您的恩德才有今日的,说白了,咱当年谁家不是士绅地主,哪个不是朱明时代的官宦人家,谁家有今日这等地位,谁能又想到有今日的局面呢。”

说着,陈名通更是动情,脸也是红了,一拍大腿,继续道:“说实话,当年在苏州,谁把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域外海商当回事儿哟,创办民团,个个不出力,成立联合银行,人人束手,老朽可不是说别人,老朽那时候也这样,是元首不嫌弃,拖着咱们,拽着咱们,把咱们从死人堆里拉到这天堂一般的地方,老朽有时候想呀,那个时候要是脑袋没那么迂,或许能更好一些呢。

说实话,老朽也知道元首要见的是家里那些懂行的小子,不是咱们这些老家伙,为什么,元首说给咱听,那是对牛弹琴,老朽知道,可老朽拼着这把老骨头也是要来的,为什么呢,老朽是担心那些小子错了主意啊,他们一个个人精似的,但若说于国于民是没得脑子的,满脑子只有金银,老朽怕他们与元首与元老院锱铢必较起来,坏了大事哟。

要老朽说,座谈什么,元首说什么,咱就听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要钱,咱们有钱,要人咱们有人,元首什么时候亏过咱们呢,我来就是这个意思,我陈家,左右是不变的,誓死要跟着元首再创盛世。”

李明勋听着这话,心中感动,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位忠实的拥趸,见陈名通说到激动处剧烈咳嗽起来,立刻扶住他坐下,轻拍他的后背,众人却是群情激奋起来,个个红着脸,粗脖子,叫嚷着:“对,历朝历代,有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咱们一群老不死,加上元老们,凑几千万出来,什么做不得,咱们一条心,没什么能难得住咱们的。”

“哈哈,陈老说的没错,红毛鬼子算个球,鞑子丑虏又哪里值得元首费心,咱们团结起来,统统扔到垃圾堆里去!”

李明勋听着却是不对味,怎么说着说着,说的自己走上绝路,需要这群老先生出手相助似的,李明勋连忙道:“原没有诸位前辈说的那些。”

陈名通坐在那里,拄着拐棍,长出一口气,说道:“元首,老朽这次就卖一次老,您呐,有什么在咱们面前说就是了,有什么困难,咱们一起想法解决呀。”

李明勋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陈名通道:“我怎么听说,咱们合众国朝廷到了要借贷的地步了?说是要借上千万两,若不是出了大乱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亏空,是鞑子跳梁还是红毛凶狠啊,何必向老百姓借贷,咱们各家帮衬几分也就是了,若是让老百姓知道咱合众国朝廷借钱,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明勋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也全然明白了,这群老先生终究还是思想太落后,以为政府借钱就是坏事儿,况且,老百姓能说什么,至少合众国的城市公民对借贷是一点不陌生的,当年打吕宋,合众国在香港融资,抵达的便是吕宋的各类产业,只不过合众国的债务人是合众国少数的豪商,说白了就是元老、资深议员,要么就是联合银行等少数雄厚资本的机构,而这一次是要发行战争公债,是面向全体国民的。

“老先生们,别担心,合众国还没有穷到需要借钱过日子的地步,只是为了军费稳定,才出了这个主意,诸位前辈要是不信,待会我让人带你们去国库看看,里面可是有三千万两的银圆,随你们清点,我少数一两,随你们搬一箱子怎么样啊。”李明勋开玩笑的说道。

“那怎么要面向全国借贷呀。”陈名通问道。

程璧道:“陈老,打仗可是个无底洞,三千万两说着不少,要大打,全面开打,一年就能打光了,加上其他的资金,估摸也就打两年,陈老,这几千万两可是元老们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要是两年打不下来,这第三年的三千万找谁要去呢?”

李明勋插嘴说道:“若是收税呀,咱合众国也只能收一千四百万两,呵呵,杯水车薪呀,我总不能像朱明一样,加征三饷吧。”

“那不能,三饷是暴政,但加三分之到一半还是。”陈名通道。

李明勋摆摆手:“加征只是最笨的法子,轻易用不得。”

赋税二字只是国家暴力机器对普通百姓的合法合理抢劫,加征合法,但是不合理,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对人是这样,对国家也是如此,没有人喜欢多拿钱,用道德绑架不行,用暴力对待则有上限,特别是李明勋准备对满清、朱明取而代之的情况下,低而稳定的税收是争取民心的最佳手段。

如今的中华大地是满清、朱明与合众国三国鼎立,合众国占据了科技和制度的优势,限制其夺取天下的只有资源,也就是说,合众国目前只需要做到一件事,那就是比明清更为高效率更为人道的获得资源,只要做到这一点,就赢定了。

如何从老百姓身上压榨资源是一种艺术,战国时代,效率最高的秦国达到了六王毕四海一的目标,继承了其制度的大汉达到了中国封建王朝的巅峰,而随着疆域扩大,各疆域的经济水准和文化也完全不同,原先的制度不再合适,中华文明的机构越来越臃肿、松散,攫取资源的效率和能力下降,而相对单一的周边文明却可以模仿秦汉时代的制度,完成资源聚集,从而崛起,对中华文明形成优势。

比如如今的日本,采用年贡制度,把土地产出集中起来,比例分成,一般是农民与武士五五分,甚至四六分,在如今的新的三国鼎立之中,朱明也是这般办法,只不过武士变成了藩主和将领,相对来说,满清仍然是走封建王朝的老路——横征暴敛,只是其运气好,没有打的自然灾害,而满清的高压统治也让其效率高于明末,所以一直没有出大乱子。

显然,无论是战国式样的军国统治还是封建王朝式的横征暴敛都无法让合众国效仿,而李明勋则选择学习欧洲人的办法——借钱打仗。确实,借钱就要还钱,还要还利息,但给社会造成的影响很小。

封建制度的高压榨之下,人民的生产积极性会下降,从而造成越加征越穷困的局面,但借贷不会,征税是对现有财富的分配,借贷是花的未来现金流的折现,借贷来的钱不仅不会影响当今社会的生产,而且还通过军费、政府采购的形势流入社会,促进生产力的发展。

但是借贷也有一个漏洞,那就是要还本金和利息,这一点对合众国恰巧不是问题,因为只要战争胜利,合众国在满清、士绅那里就会得到无穷无尽的财富,把借贷打仗、斩获还款这个游戏持续进行下去。

李明勋向众人解释着,老先生们对于这个李明勋发明的老游戏是半信半疑的,疑惑主要在于现状,合众国现在是面临着大陆和海洋两方面挑战,借贷是为了稳定资金还是战局失利呢,或许真的要看国库里有没有三千万了。

李明勋讲得通,却说服不得,正要带这群家伙去金库的时候,侍从室递来了一个条子,李明勋笑了:“诸位前辈,国库湿冷,又在地下,依着我,还是不去的好。”

见李明勋变卦,众人更是心有所思,再添忧虑,李明勋甩了甩手里的条子,说道:“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大舰队在印度洋大破欧洲殖民者联盟,全歼敌舰队,我中华自此在海上无忧了!”

章一二四 解决

李明勋的话如同给平静的海面扔了一枚水雷,巨大的反应甚至要掀翻元老院的屋顶,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兴奋的叫喊起来,他们挥舞拳头,相互抱住,庆贺这一值得庆贺的时刻,这群合众国最有权力的人都清楚,合众国最危险的时段已经过去了!

而安静下来的人们对于合众国将要面临的战争更有信心了,只要不海陆同时开战,合众国必胜。

最终,李明勋让侍从室的人领着几个老先生去了国库,纵然他们嘴上说不用,但实际还是想亲眼见证一下合众国目前的财政状况,胜利可以给人信心,但是没有什么比金山银山更让人心安了。

老先生们走后,这些人的子侄、代理人走进了会议室,脸上挂着羞愧,虽然他们的父辈祖辈在元首面前表现出了足够的忠心和豪迈,但业余的作风还是让众人脸上挂不住,李明勋招招手:“老先生们也是为国担忧,怪罪不得,诸位,我们讨论一下战争贷款的事情吧。”

李明勋在议会推动的战争公债议案基本得到了议员们的支持,元老们出面说服是一回事,最重要的还是议员们没有选择,加税与借贷,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如果加税,那么这些议员很有可能会失去权力,而借贷的关键要素在于合众国有没有能力如期还债,根源上讲,有没有把握取得战争胜利,只要胜利,无论是清算大陆士绅还是扩大的税源,都可以还款。

现在海上的战争告一段落,合众国可以集中力量进行陆地决战,胜利更添三分。

程璧作为合众国第一代银行经理人,自然不会跟着那群没见识的老先生去国库,他留在这里,利用自己的专业素养与元首的关系,充当调停人和润滑剂的作用。

“阁下,这次战争公债,合众国政府准备以什么为抵押呢,是大本营及海外行省的国有资产,还是未来清算士绅所得的不动产?”程璧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也是眼下这些银行经理人关心的几个问题之一,以什么为抵押,决定着战争公债的利息,要知道,无论是为合众国提供第一批贷款的私营银行,还是公债的主体——全国国民,在购买公债的时候,必须要考虑收益率和风险的问题,而大陆与海外的资产的风险则完全不同,说白了,大家能想到的最差情况就是大陆崩溃,满清或者朱明独占大陆,因此如果以海外国有资产抵押,那么风险就很低了,公债的利息会压到百分之七以下,或者只需要超过目前合众国主流银行贷款的百分之五的贷款利率就可以了。

如果是以未来合众国解放满清占领区的国有资产或者清算所得为抵押,那么利息就很高,众人都知道,印度洋海战消息传来的正是时候,如果没有海战胜利的消息,各家银行商定的公债利率就不能低于百分之三十五,既然海上无战事,那么在大陆获胜概率更高,风险更小,利率可以酌情降低到百分之二十五,如果能与欧洲各国达成和平协议,还能降低几个百分点,但总归不会低于百分之十五。

这个利率实际并不高,至少相对于欧洲那些借款打仗的国王来说,甚至于比国内一些商业行动的利率还要低,要知道,印度的权贵向前往东南亚做买卖的商人借贷,利率维持在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二百左右,同样,合众国海商从大本营融资前往印度贸易,利率也在百分之四十左右,而巴拉望开发公司发行的债券,也是一半以上的收益率。

“不,这一次发行公债,没有抵押,如果说要用的话,也是以国家信用作为抵押。”李明勋当即说道。

“这这与过往不符呀。”当下便是有人回应道。

实际上,合众国进行过几次商业贷款,都是以国有资产作为抵押,大部分时候可以还,但少部分不还,权当是处理不良资产,比如中华远洋集团第一次前往欧洲的贸易,就拿合众国的在溪心地的国有棉纺织企业作为抵押,虽然收益足够还清贷款,但最终还是拍卖了那些纺织企业,原因就在于,元老院努力让这个行业私营化,而因为私营资本的介入,这行业的利润已经很低,相反还要养活大量的国有员工,属于不良资产。

“过往是过往,现在是现在,现有的国有资产和企业已经是维护合众国国家安全的最低标准,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售的,至于将来大陆的清算所得,若是让金融资本操纵,实在不妥当。”李明勋简单解释道。

随着国内的资产阶级的崛起,这些资本家对于合众国的国有企业垄断越来越不满,而合众国的垄断企业是李明勋力主的,一是为了国家安全与稳定,别的不说,最大的粮商就是国企,掌握着最多的粮食,一旦出现粮食价格上涨,立刻就调集粮食补充,即便是联合舰队跳梁印度洋时,合众国粮食价格依旧维持了稳定。

而除此之外,还是为了获得利润支持战争,比如中华远洋集团垄断了前往欧洲的贸易线路,用法律规定,合众国商人的商船不得出现在大西洋以维护垄断地位,但是随着成本上涨和欧洲东方商品利润下降,垄断所得利润也逐渐下降,合众国资本家已经打通了从槟城到印度、红海、奥斯曼、热那亚到欧洲的古代丝绸之路,在去年,数百海商上书,要求合众国改善与奥斯曼的关系,不再对南洋的小苏丹国进行攻伐,而目的竟然是双方关系改善后,两国商人准备挖掘苏伊士运河,这着实把李明勋吓了一跳。

正因为如此,合众国的国企不断改革,向全社会开放,合众国在丝织品、远洋商船、远洋贸易等方面的垄断在下降,合众国私人商船早就开到了欧洲和北美洲,但合众国依旧垄断许多命脉产业,最关键的就是军械生产、蒸汽动力设备、钢制品冶炼,等需要保密的高技术行业,到了现在,依旧是不能再改革了,说白了,如果以现有国有资产进行抵押,将来还债不起,李明勋也不会坐视这些产业被抛售、拍卖的,即便是赖账。

而以清算所得作为抵押虽然不会危害国家安全,但是会导致大量的国有资产流失,前些年陆军出入沿海各省进行的清算就可以看出来,那个时候清算来的主要是容易携带的贵重物品,但是除了金银之外,诸如古玩字画、名贵家具、耕牛骡马等东西,都需要民间力量协助清点拍卖,那些贪婪的家伙甚至于能把铜器按斤卖,字画按张出售,造成大量缴获所得被贱卖,这一次,如果还以清算所得作为抵押,那至关重要的房产和田产岂不是也要低价出售呢?

众人小声讨论一会,看向程璧,希望他能帮着说一嘴,程璧想了想,总归也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平衡,但是他对李明勋很了解,李明勋决计是不会亏待众人的。

程璧的眼光确实看的长远,李明勋发行战争公债是为了筹款不假,但可不仅仅与此,要知道,眼前这些经理人和方才出去的那些老先生,其背后的家族、银行和势力代表着合众国仅次于国家公器和元老们的力量,在民族解放计划将要取得成功,也就是要改朝换代的时候,即便这些人是合众国的基本盘,也要施以恩惠进行拉拢。

“阁下,我想方才出去的老先生们都知道,您向来是不会亏待帮助您的人,您也说过,谁为中华事业效力,必得福报。”程璧笑着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当然,这一次发行的战争公债,元老院和议会的意思是,以国家信用作为抵押,利息定在百分之七点五,但与以前不同,这次的公债债券可以在交易市场进行合法的公开交易。”

李明勋把原定的利息又降低了百分之一点五,盖因大舰队取胜。

“可以交易!”当即便是有人站了起来。

说白,这群银行经理人最担心的是银行买了合众国的公债,资金被套住,缺乏流通资金,导致经营失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只能减少购买,但考虑到合众**事实力和对未来的信心,百分之七点五的利息也是大有赚头的,减少购买公债就是大受损失。

但可以公债可以自由交易就不会有问题了,手持公债的人和银行可以把这种信用十足的债券当成抵押物,融获更多的资金,而随着合众国在大陆的战事取胜,公债会越来越值钱,无论是银行还是个人持有人,这都是资产的快速升值。

但是这种方式也有一种风险,那就是公债的价值是和合众国战争是否胜利或者说顺利是息息相关的,如果战争失利,公债会贬值,如果失败,那就会变成废纸,而因为没有抵押物,所以得不到任何赔偿。

而李明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作为国家元首,他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未战而先言败是任何一个统帅的及格标准,可以说,按照李明勋的战争计划,经费有两种来源,部分是前期积累所得,部分是战争公债,也就是说,如果真的可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合众国得到的将是天下,而如果失败了,合众国也不会因此欠债或者分崩,信用受损又能怎么样,公债持有人难道还能推翻合众国,坐视满清登陆大本营吗?

成功了,公债持有人与国同辉,失败了,公债持有人也只能与国同进退。

“我这里有一千万两公债的认购资格,诸位如果愿意,可以自行认领,对了,为了答谢众人远道而来,认购结束之后,我会让人发布大舰队胜利的消息。”李明勋轻轻敲了敲桌子,又让众人兴奋了一把,先发公债再升值,这简直就是在送钱呀。

战争公债的问题就此解决,李明勋为民族解放计划解决了最后一个难题,晚宴上,回大本营述职的陆军司令高锋听说了一个小时就发行了一千万战争公债,脸都抽筋了,他问道:“阁下,这合适吗,借钱总归是要还的。”

李明勋没有向这个金融知识匮乏的老友解释,而阿海却说:“高叔,你若真担心,就多打胜仗,战场上的胜利是最好的解忧药剂。”

高锋道:“陆军很想知道,我们与欧洲人能否达成和平协议,特别是荷兰人。”

李明勋想了想说:“肯定可以,大部分做一点妥协就是。”

这次殖民者联盟有好几个国家,但真正难以搞定的就是荷兰,毕竟其在东方的利益很多,而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又非常依赖东西方贸易,相反,法国与丹麦只需要用贸易权就能打发了,而西班牙也只有半个菲律宾都督区了,李明勋说道:“高锋,大陆战场就要偏劳你了,这件事我亲自操刀解决,这个夏季,我需要你的军队和物资必须全部到位,秋冬季节发动攻势,特别是秋季,要一战而定乾坤!”

“是,阁下,我向您和元老院保证!”高锋敬礼后,认真回应道。

李明勋在晚宴上与向几个熟识的人敬了酒,中途便是退出了,来到书房,见马东来坐在椅子上,桌上的茶水已经没了色彩,他笑道:“东来,久等了吧。”

“算不上久等,无聊就看了看君华的作业,小小年纪,文采斐然呀。”马东来笑着说道。

李明勋倒是有些不悦:“或许当初就应该让给他请一个儒学老师,现在学的像一个老学究,整日的之乎者也,理学心学,学这些有何用?东来、阿海,你们当初连字都不认识,如今也作不出七言绝句,何曾耽搁你们治世牧民呢?”

马东来笑了笑:“老师这话并非全然有道理,我与阿海阁下幼年不识字,就有如今的局面,如果年轻识文断字,或许能更胜一筹呢。”

“你呀,肯定是你师母让你说情了,罢了,不提这个,说说,吴三桂那边是怎么回复的。”李明勋不在纠结,进入正题。

章一二五 明帝的价值

马东来说道:“吴三桂的态度还是老样子,不加害,不拥立,不奉还,还是等着咱们与满清鞑子分个胜负之后,再行区处。”

这并没有超出李明勋的预料,吴三桂这个家伙,显然还没有死心呢,马东来又说:“在滇京的时候,吴三桂使者询问我国的态度。”

“你怎么回应的?”李明勋给马东来换了一杯茶,问道。

马东来道:“当然是按照元老院的决断,吴三桂奉还明帝,我国饶吴贼一命。不过吴三桂那边似乎有些着急,毕竟他现在还是满清的平西王嘛。”

这也是吴三桂的问题所在,他抓住了朱由榔,算是手里有了一张不错的牌,但仅限于此,原本他以为合众国与满清会在上一个秋冬季分出胜负,但上一个秋冬季节是合众国在两浙与岳乐重兵集团的拉锯战,合众国丢掉了两浙和部分福建地盘,而岳乐集团也精疲力尽,吴三桂身处西南之地,不知世界大势,因此坐困巴蜀,颇为被动。

北京的福临不断催促吴三桂把朱明皇帝送到北京,被吴三桂拖延了下来,吴藩甚至导演了一出明帝一出巴蜀,就遭遇强贼劫掠,险些遭难的戏剧,算是遮掩了过去,但福临直接下令,让吴藩在四川处决朱明皇室,以彰忠心,但也被吴三桂拒绝了,吴三桂颇为狡诈,一面欺骗清廷,说明帝有意前往北京,举行禅让仪式,向天下宣告满清为正统,一面又言明,以臣弑君,难以自处来辩驳,满清与吴藩之间,也就一直是扯皮的态势。

而这种态势对于合众国是比较有利的,因为吴藩与满清已经貌合神离,不再听从调遣,西南精兵不去东南,与西南明藩也只是冲突消耗,也无大战,这两年,西南到底还是安定了不少,没有消耗中明联盟太多的资源。

说着,马东来拿出一张纸,放在了李明勋面前,上面写着两行名字,第一行是红笔所写,一共七八人,第二行却是有二十多人,但是普通黑字,马东来说道:“这是学生此次去西南所得,红色名字是已经确定的和吴藩有所往来的明国官将,黑色名字则是存疑的,这次在滇京,学生虽与晋王、蜀王和琼藩林老有所接触,但在这方面没有公开合作。”

李明勋看了一眼,红色名字中多是明国三藩的官将,以蜀藩最多,晋藩次之,琼藩仅有一人,黑色名字的比例也多是如此,但又多了舟山郑藩的人,而最后几个被圈出来的人则是拥有合众国国籍的,多是投效士绅、开明地主之流。

显然,这份名单绝对不只是走私这么简单的小事了,如果只是涉及走私,或许名单要有数百人,这些人与吴藩有所接触,目的肯定与吴三桂手里的朱由榔有关,这些人要么是朱明皇室的铁杆,要么就是不甘现状的异见主义者,如果其只是想解救朱明皇帝也就罢了,但马东来郑重拿出来,就已经表明,他们有其他目的,很有可能是希望联络所有朱明藩镇与吴藩合作,继续拥立朱明皇室,维持封建地主阶级和藩镇的统治。

“这名单哪里来的?”李明勋问道。

马东来笑了笑:“来自于马吉翔。”

“他没死?”李明勋有些诧异,马吉翔是一条好狗,当年在朱明各派之中频繁跳槽,西勋换东勋,东勋换李闯,李闯跳孙可望,孙可望又转李定国,最终被李明勋所用,但李明勋却清楚记得,这厮也被吴藩所俘了,而他还知道,吴藩把掳到成都的朱明文官杀了许多的。

马东来道:“显然,马吉翔这个奸贼是一个很合格的奸贼,他似乎有一种天赋,能让所有掌权者感觉他是必不可少的,据说,目前明帝很信任他,吴三桂也利用他与明国各藩联络。”

李明勋问道:“我无法抽身再去滇京,你这次去,在滇京、广州和琼州都呆了,感觉三藩对明帝被掳这件事的态度是什么?”

“林老先生很支持我们,对并入合众国态度也很坚决,据我所知,在已经授意琼藩各部进行秘密的清洗,军权已经掌握在绝对信任的人手里,中高层的将领多半是从我国军事院校毕业的,而证权多半有所掌握,但您知道的,那群人毕竟父辈甚至本身就是朱明的忠心臣子,在这种事上,或许会有所权变。

晋王也很支持,但我感觉,在这件事上,晋王不一定能取得晋藩内部的绝对支持,蜀藩藩主刘文秀态度比较暧昧,他更希望在中明联盟框架下继续做他的蜀王,不过他没有胆量公开反对,能不能争取到蜀藩和晋藩,还是要看合众国愿意付出多少,显然,给各藩一个元老的位置是不够的,利益要下放,也要全面。”马东来侃侃而谈。

见李明勋犹豫,马东来说道:“学生以为,目前还是稳住吴三桂的好,把这个难题往后推一推,学生总以为,无论是敌人还是我们的盟友,对合众国的实力认知都不准确,没有人有绝对信心认定我们可以夺取天下。”

李明勋重重点头,这也是他急迫推进合众国登陆沿海,进行大决战的原因之一,合众国太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证明自己的能量了。

“老师,学生以为,西南三藩不会有妄动,舟山郑藩实力孱弱不具备决定性能力,而更应该值得我们重视的是江南士绅!”马东来低声说道。

见李明勋抬起头,认真起来,马东来说:“老师,据我所知,钱谦益之流已经秘密接触吴三桂了,而这个条老狗的身后可不只有江南那些士绅大夫,还有部分绿营将领。”

“如果是这样的话,形势就比较严峻了。”李明勋抬起头,看向了眼前挂在墙上的战略地图,那幅地图已经清楚的标注了合众国民族解放的第一步,登陆青岛,解放山东,直取北京!

这个军事战略目前还仅在元老和陆军高级将领之间流传,但却已经形成了一套切实可行的计划,实际上,各部门已经向青岛增调军队,往济州、海洋要塞等地囤积物资,只待这个炎热的夏季过去,就会把计划变成现实,这已经是射出去的箭矢,再难收回来了。

显然,这个计划有些冒险,合众国根本不想在西南到东南的数千里战线上与清军进行消耗,因为那对满清有利,满清如今的优势就在于体量巨大,巨大的体量带来充沛的人力和武力资源,更重要的是,带来广阔的纵深,如果从东南战区开打,则需要先下江西、两浙,才能攻入满清的财税核心——江南,而从西南进攻,则要翻山越岭,才能占据满清的粮食基地——湖广,不管哪个,都不会带来决定性的胜利。

而从山东直取北京,不仅占据北京这个政治中心,还能让满清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退回辽东老家还是南下寻求汉人士绅支持?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

而搞定北方之后,就可以夹击湖广、江南,这个计划除了打中满清的七寸,还能让朱明藩镇束手束脚,别的不说,西南各藩依旧被洪承畴和吴三桂压在西南,动弹不得,无法抢占民族解放的胜利果实。

但如果江南士绅与吴藩联合起来,成功利用朱由榔这张牌,很有可能在合众国逐鹿中原的时候,这群汉奸地主阶级耍弄一场反正的政治游戏,把湖广与江南纳入势力范围,攫取民族解放最大的胜利果实不说,最终导致中明同盟变成民族内战!

“老师,可如果操作得当,这又是我国名正言顺取代朱明的最佳机会。”马东来见李明勋沉思,小心提醒道。

李明勋何曾不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他问道:“如何操作?”

马东来在李明勋耳边说了几句,李明勋脸色一变,说道:“只恐明帝不许呀。”

马东来笑了:“他已是彀中之人,许与不许难以做主,再者,其不过井底之蛙,又知晓多少呢?”

李明勋一拳砸在桌子上:“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如何,天命在我,优势在我,总归是不能输的,不管如何,先夺山东再说!”

永历十五年六月底,台北国宾馆。

法哈多面对眼前的国宴标准的晚餐,吃的是大汗淋漓,一边感慨说道:“元首阁下,您知道吗,我回到欧洲之后,最想念的便是中国的菜肴,可惜的是,我带回西班牙厨子是粤菜厨子,其带给我的美味享受远没有在东方的那段时日,庆幸的是,我时常以国王代表的身份前往里斯本,贵国的驻欧领事馆的宴会满足了我的口腹之欲。”

李明勋看着法哈多把油腻的烤鸭卷成一团塞进嘴里,他忍不住提醒道:“法哈多,我的朋友,这不是当年在宿务,你已经五十二岁了,吃过多油腻有损你的健康。”

法哈多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李明勋盘子里的黄瓜和西红柿,法哈多说道:“显然,您的生活是无趣的,五十二岁的我已经享受不了美女带来的快乐,如果再失去美食,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明勋无奈的耸耸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法哈多吃着,虽然他的样子有些滑稽,甚至可以说有些失礼,但是李明勋理解为这是一种风格,至少法哈多愿意背着马特索尔科与合众国谈判,甚至只要条件合适,他可以代表西班牙,脱离欧洲反华联盟与合众国单方面媾和,李明勋迫切希望达成和平协议,有一个突破口非常重要。

“关于和平谈判的事情,你们西班牙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说了吧。”一直等到进入饭后甜点的时间,李明勋才问道。

法哈多吃着一盘精致的糕点,说道:“您应该清楚,教会的利益与王国的利益总是无法一致的,而满足王国的利益就是满足王国商人的利益。”

李明勋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敲了敲桌子:“是西班牙联合尼德兰发动了对我们的战争,你们是入侵者,是殖民者,而我们是受害者,现在受害者胜利了,绝对不允许入侵者在我们的面前耀武扬威。”

一句话,西班牙必须离开合众国的势力范围,也就是南洋地区。

“这么说,菲律宾都督区是保不住了?”法哈多一点也不意外,问道。

“当然,但是我可以把宿务港作为自由港,并且保证所有合法商人的利益,给你们西班牙商人三年的缓冲期,三年之内,西班牙商人必须成为遵循我们法律和商业规则的商人。”李明勋提醒道。

这已经是非常宽松的待遇了,如果海军陆战队登陆宿务,攻占整个棉兰老岛,那么西班牙和西班牙人的一切都没有了,如果和平协议达成,在东方的两万多西班牙人可以保证财产和生命安全,不愿意加入合众国国籍的话,可以用三年时间抛售财产,特别是奴隶这种财产,并且用这段时间适应和学习合众国的法律和生活,特别是宗教方面。

“菲律宾都督区的教会呢?”法哈多问道,虽然他本人对教会嗤之以鼻。

李明勋道:“我们可以给上帝的教堂和土地一个合理的价格,没有的传教士必须离开,当然,如果他们放弃传教事业的话,我们可以视之为合法商人。”

“物质可以抛售,但是神的羔羊呢?”法哈多问道。

李明勋直接说道:“愿意跟着牧羊犬走的羔羊我们不会挽留,但留在本地的羔羊就不再是神的了。”

法哈多道:“我想教廷是不会答应的,各大教会也不会。”

“我们只解决与西班牙王国的争端即可,至于教会,让他们再派战列舰来吧。”李明勋说道。

法哈多道:“阁下,我必须提醒您,我们两国的争端不仅在东印度群岛,还在美洲。”

显然,西班牙人已经知道了合众国开发美洲的事情,但是李明勋并不在乎,他知道,美洲金山据点已经拥有了至少八千名合众国的移民,十余年的开发也有了相当的实力,在遥远的美洲,这可不是轻易能拿下的殖民地,而元老院已经计划加大对美洲的投入了。

“我们只解决东方的战争即可,至于美洲,不打一仗,谁也不会让步的。”李明勋老实说道。

章一二六 分而治之

关于美洲的开发,李明勋是不会放弃的,特别是合众国已经投入的情况下,只是他不认为合众国应该全力以赴,甚至于元老和资深议员们也只是感觉,美洲太远,只需要成为游戏参与者即可,美洲西班牙殖民地的银矿再诱人,也不及东方大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文明之地,简而言之,二十年内,美洲都不会成为合众国的开发重点。

当然,李明勋更希望以民间殖民的方式进行,这样合众国就可以坐收渔利了,而美洲这块大的蛋糕,李明勋是希望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加入合众国的朱明盟友的,也算是筹赏其‘拥立新朝’之功。

李明勋取来地图,很明确的向法哈多表达了自己对于美洲的战略规划,李明勋向法哈多承诺两件事,第一,合众国不会主动进攻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第二,二十年内,合众国不会在美洲东海岸建立殖民地。

这事实上承认了西班牙在美洲的绝对控制权,美洲虽然不再是西班牙人的美洲,但是西班牙在美洲地区的开发有轻有重,南美银矿为核心,中美洲为辅助,而广袤的北美大陆和加勒比海地区则是所有殖民者的乐园,别说英法这样欧洲大国,就连只有几十万人口的一些小公国也会派遣人马前往北美殖民。

显然,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北美东海岸与加勒比海是西班牙人主要投入的地方,西班牙人要防备加勒比海的海盗,保证南美的白银和黄金可以运往本土,又要打击美洲东海岸崛起的英国和法国,在南美洲崛起的葡萄牙和荷兰,可以说,在美洲地区,西班牙人遍地是敌人,其也不愿意再招惹一个新的强敌。

而合众国选择开拓的金山则位于北美洲的西海岸,这里别说是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西班牙除了一些探险队根本没有出现过这片世界的黑暗角落,让西班牙感觉不爽的是,以往美洲西海岸是完全属于西班牙的,现在多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竞争者远在半个地球之外,隔着广袤的太平洋。

“显然,我不能拒绝您的提议,但我想要告诉您一句实话,国王可能不会在美洲问题上妥协。”法哈多老实的说道。

李明勋平淡道:“那可能需要一场海战来决断我们是否有资格参与美洲西海岸的的殖民了,我敢打赌,我们都会失败,胜利的只能是大海。”

在这个时代,美洲西海岸距离西班牙和合众国都太远了,合众国的舰船前往金山需要四到六个月的漫长航行,而西班牙舰船抵达西海岸,要纵穿整个大西洋不说,还要经过堪称绝域的麦哲伦海峡,实际上,还是合众国占一点便宜,正如李明勋所说,双方为美洲西海岸征战,都是会失败的,李明勋甚至不敢保证能有一半的士兵活着出现在战场上。

“或许吧,我的朋友,庆幸的是,这并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和谈。”法哈多说道。

印度洋海战中,联合舰队失败了,西班牙的舰船大多保存了下来,但是这些舰船不可能投入到西海岸的保卫之中去,而如果按照李明勋的要求签订和平协议,对于西班牙来说并不亏,毕竟西班牙保住了两个核心利益,第一,继续参与东西方贸易。第二个更重要,那就是合众国不会在太平洋方向威胁西班牙在南美洲的银矿产区。

有这两种核心利益的保证,法哈多就敢代表西班牙签字,并且保证和平协议长期有效。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朋友,舰队怎么办,这也是拉斐尔最关心的,如果你不放过我们的舰队,我想拉斐尔会捣乱的。”法哈多问道。

如今的马德拉斯港口内还有三十艘左右的战舰,其中一半是主力舰,大部分属于西班牙,因为在印度洋海战中西班牙所在的前卫舰队撤退快,主力得以保存,但这并不意味着合众国可以放过这支舰队,毕竟战争是欧洲挑起的,合众国有权要求赔款,而马德拉斯港口里的战舰就可能当做抵押物。

“拉斐尔为何这般在乎那支舰队,即便我们不追究他的战争责任,回到西班牙的他也无法继续作为将军了吧。”李明勋不解的问道。

“战争失败了,我们的麻烦只会变多而不是变少,国王很需要那支舰队,无论是本土还是美洲的殖民地。”法哈多皱眉说道,接着他把关于欧洲反华联盟的秘密协议告知了李明勋。

欧洲的反华联盟也不是铁板一块,相反,在结盟的时候,盟国之间有些还处于战争状态,或者对立状态,之所以结成这个反华联盟,一个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从中联络,另一个就是整个欧洲感知到了来自东方的威胁。

要知道,在合众国崛起之后,欧洲人在东方的殖民扩张处于停滞甚至退步状态,西班牙和尼德兰的殖民地在缩水,法国失去了非洲以东的唯一据点,葡萄牙被迫向合众国献媚,英国的殖民扩张也停滞不前,相反,东印度群岛和印度洋沿岸,越来越多的土地属于了合众国,越来越多的土著向东方文明效忠。

更可怕的是,合众国在出现之后,立刻就参与了东西方贸易,短时间内就成为了东西方贸易的最大势力,非洲以东国家,每年海运到欧洲的货物量的百分之七十是由合众国舰船运输的,贸易价值更是占据了八成之多,即便只算属于合众国和合众国商人的货物,至少也占据了一半以上,而合众国还把东西方贸易的数量级和价值提升了一个档次,这直接导致东方货物的价格在下降。

白糖、中低档香料、棉麻纺织品和丝棉混纺织的价格都在飞速下降,只有保证大宗量的情况下才能获得利润,但参与东方的殖民者是无法与自由贸易级那种大船队来竞争的,同时,吕宋的烟草对美洲烟草形成竞争,中国人垄断了黑奴贸易,中国茶成为欧洲高档饮品,咖啡也开始占据主导地位,简单来说,欧洲人只有从东方运回来金银才赚钱,运其他东西都只是不愿意浪费空间罢了,但随着中国商船队在印度洋沿岸的崛起和深度参与奥斯曼、波斯和印度的贸易,运回来的金银也减少了。

在欧洲,唯一因此繁荣的就是葡萄牙,因为各国都有公司垄断东西方贸易,合众国的商船会把东方货物运抵里斯本,再进行分销。

因为合众国切走了最大的蛋糕,且威胁了大家的殖民地,所以欧洲各国可以合作,但是为了避免与合众国进行大战的时候本土盟国之间出现冲突,参与反华联盟的各国在宗教势力的见证达成密约,规定在战争出现结局之前,各国互不侵犯。

胜利了,还好说,现在出战东方失败了,各国的矛盾肯定要爆发,西班牙肯定首当其冲,因为其损失最小,西班牙舰队实际在关键时候把其他国家给卖了。

可以说,战争失败的消息传回欧洲,在本土,在美洲,西班牙都会受到挑战,西班牙国王不是不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他更清楚,如果不参与那个联盟,这些反华联盟会在战前就攻击西班牙。

西班牙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拉斐尔才这么看重那支舰队,马德拉斯至少还有十艘西班牙主力舰还堪用,这样一支舰队在欧洲算得上一个强国海军四分之一的海上力量,而在美洲,几乎可以横行无忌,这样一支舰队在这个时代足以护得西班牙运送金银的宝船队周全了。

法哈多很纠结的看着李明勋,在从马德拉斯来到台湾路上,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当然,他很清楚,财大气粗的合众国海军和当局都看不上那些主力舰,毕竟其中最强的战舰也就是三级战舰的水准,而在这场海战之后,合众国在东方再无对手,裁减舰队规模是肯定的,如果要减少主力舰数量,海军肯定愿意留下合众国强大的一二级主力舰,海军中根本没有缴获战舰的位置。

而那些战舰,别说是受创的老船,就算是新船,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万两,而法哈多很清楚,国王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赎买那些战舰,更不要说在这一百多万两之外,还有巨额的战争赔款了。

“法哈多,我也一直很纠结这件事,海军部和战争部给我的提案中,你们西班牙要为这次战争赔偿四百五十万两白银的赔款,而那些舰船给出了一百万的折价,也就是说,你把船给我们,还要赔偿三百五十万,如果赎走,要拿五百五十万。”李明勋略作为难的说道,他知道,法哈多拿不出这么多钱,西班牙王国也是如此。

“您知道,这是很困难的。”法哈多知道那四百五十万的战争赔款是怎么来的,毕竟联合舰队没有袭击合众国船只和港口,而对大舰队的损伤也不大,当然,法哈多不知道,因为联合舰队在南非躲了一年多,很长时间里,合众国船队不知道其位置,所以限制了合众国海上贸易的发展,这些损失要他们一起承担。

“正是因为困难,所以我才选择一个比较合理的办法,退税优惠。”李明勋说着,把一个文件夹摆在了法哈多面前,正是李明勋为西班牙王国定下的方案。

这个方案中,合众国仅仅拍卖西班牙王室在菲律宾都督区的财产作为战争赔款,其余一律以退税的形式支付,简单来说,合众国商船可以把货物运输到西班牙及其殖民地的港口进行出售,而西班牙政府按照其标准,给予合众国商船准国民待遇,也就是说,合众国商船的税率标准与本国商船一样,而合众国商船节省的关税数额则从战争赔款之中减去,如果西班牙政府希望尽早还清赔款的话,可以把收取的关税退还给合众国驻欧机构。

显然,李明勋此举不仅是为了西班牙解决战争赔款问题,还为合众国商人打开西班牙及其诸多殖民地的贸易大门,可以说,按此操作的话,合众国会占据西班牙得贸易市场和海贸份额,但西班牙无需拿出真金白银来。

法哈多看着这份草案,感觉有些说不出话来,谙熟海贸的他很清楚这份草案的威力,但那又如何,西班牙的市场上充斥的是荷兰、法国和英国的货物,多了合众国又如何?或者说,受损最大的是霸占王国市场的欧洲商人,而不是西班牙王国,但法哈多依旧有些为难,那就是西班牙的面子怎么办,他正考虑的时候,李明勋递来第二份文件。

法哈多看了一眼,忽然笑了:“明勋阁下,不,元首先生,我的朋友,您知道吗,我离开马德拉斯的时候对拉斐尔说,前往台湾与您谈判,我只需要带一张享受美食的嘴,而不需要平添烦恼的脑袋。那是我给拉斐尔开的玩笑,但现在看来,这是事实。”

李明勋递来的第二份草案则是建议合众国与西班牙之间互相开放的草案,即可双方相互给予最惠国待遇和准国民待遇,当然,占大头的肯定是合众国,但法哈多足以向国王和国民交代了。

法哈多也意识到,李明勋准备好了一切,只需要自己签字了,但是他也清楚的认识到,如果自己不签字,也没有反悔的余地,要么同意,要么反对,法哈多选择了前者。

随着西班牙与合众国的单方面达成协议,反华联盟已经土崩瓦解了,英国自然不用说,其本身就是被迫参与,合众国答应战后归还马德拉斯,并且承认其在波斯的特殊利益和非洲的商业利益,而对于法国和丹麦来说,合众国则答应给予其在东方贸易的特权,十年内,单方面向其开放东印度洋群岛和南亚殖民地的贸易权,不要求其开放本土,将其战争赔款定为二十万白银,而且可以通过加征关税的形势在二十年内还清。

等到马特索尔科站在李明勋面前的时候,已经孤立无援了。

章一二七 别了,东印度公司

<content>

欧洲各国之所以达成联盟进行反华,其最大的原因在于,欧洲各国担心这个崛起东方的海洋国家会占据开普敦以东的拓殖空间,垄断东西方贸易,所以法国、瑞典和丹麦这种在东方没有核心利益的国家也会加入联盟,或者支持这个联盟。手机端https://

而西班牙和荷兰是特殊的,西班牙与合众国之间有着难以解决的宗教矛盾,必须用一场战争证明,西班牙王国并没有为教廷出头的能力,印度洋海战就是最好的证明,而荷兰呢,印度洋海战的失败,必然导致其东方海洋霸主地位让给合众国。

如今海战失败,荷兰失去了在开普敦挑战合众国的能力,印度洋上的霸权必须拱手相让,但荷兰东印度公司依旧想要保住荷兰的殖民地和商业利益,虽然各国都有东印度公司,但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特殊的,因为这家公司就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支柱,各国没了东印度公司只是利益受损,但荷兰没有东印度公司那就必然成为欧洲二流国家,甚至于有灭国之危。

如今东印度公司还有两张王牌,一张是合众国比较忌惮的,其麾下还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武装商船和轻型舰队,如果展开全面海盗战,合众国会得不偿失,甚至于会影响合众国的民族解放大业。

第二张就是东起安汶等香料群岛,横跨整个南洋地区,然后进行印度洋那一条尚未陷落的堡垒群,失去制海权的堡垒终究会陷落,但那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几年,而合众国希望尽可能避免全面进攻这些堡垒,消耗太多的资源。

在李君度率领的龙舰队出现在巴达维亚外海之前,马特索尔科是无法相信联合舰队会失败,但亲眼目睹了龙舰队里的荷兰战舰和大量俘虏,马特索尔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一刻,他就完全明白,海战结束了,但战争的结束需要政治家的智慧。

马特索尔科赶到了台北,被安置在了国宾馆,他的住处距离欧洲的盟友们远了很多,而法国、丹麦、英国和西班牙代表是一起来的,盟友对他的态度友善但是疏远,当他拿出各种条款找到西班牙代表法哈多的时候,法哈多给出的消息是西班牙已经与合众国实现了和平,退出了战争,而其他盟友也是如此,浪漫的法国特使当着他的面毫无顾忌的夸赞了李明勋:这是我平生仅见的政治家,战争结束了,他们胜利了,我们和谈了,法兰西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却获得了胜利也得不到的东西,真不知我们的敌人在东方还是欧洲。

“总督阁下,您怎么如此狼狈,是国宾馆里的人没有好好招待您吗?”在高山猎场,李明勋看到了马特索尔科,此时的马特索尔科一头银发,身体干瘦面带疲惫,如果不是那身代表着东印度地区最高地位的礼服,李明勋几乎认不出他,他像极了一位失去所有的年迈商人。

“还有什么总督呢?我想我的命运也就如此了。”马特索尔科疲惫的说道:“我本意是死在巴达维亚那肮脏的围城战中,却不曾想海战失败的如此快,看来我只能死在尼德兰的地牢里了。”

“至少您现在还是总督,还能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和十七位绅士与我谈判,不是吗?”李明勋微笑说道,他知道,马特索尔科接替范迪门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意气风发,却不曾想败退的如此之快,他做了七年总督,但是得到的是什么呢,每一封来自尼德兰的公文中都是申斥。

马特索尔科接替了范迪门,成功把东印度公司的殖民地扩张到了非洲大陆和澳洲大陆,并且把东印度公司的贸易量提升到了范迪门时期的一点五倍,但是那没有任何意义,马特索尔科给总部的报表中,每年的利润最多的时候也只相当于范迪门巅峰时期的一半,而结余更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大量的利润被他用来购买的战舰,修筑了堡垒,整训了军队。

马特索尔科一直庆幸,自己的努力没有被李明勋所打断,但是今天他才明白了,自己的所取得的成果将要为眼前这个男人所有,尼德兰人用血和汗水打造的城堡会护卫合众的利益,死了上千荷兰人才剿灭的马打蓝王国及其控制的爪哇会为合众国继承,还有自己费尽心力开拓的非洲和澳洲,一切都不会再属于尼德兰了。

李明勋知道马特索尔科喜欢打猎,所以邀请他来到了这个专属于元老阶层的猎场,但是如今看来,马特索尔科不仅没有心情,甚至连骑马的能力都没有了,打猎只能选择放弃,幸好,猎场里还有不错的会客间,李明勋也带了厨子在身边,足以为他与马特索尔科提供丰盛的菜肴。

马特索尔科看着幽静的会客室以及侍立在一旁的服务人员,他无奈摇摇头:“阁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希望桌上将要放下的是和谈文件,周围也是谈判所需要的翻译和专业书记官。”

李明勋知道马特索尔科迫切的希望谈判,或者说,他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条件,毕竟尼德兰已经是最后一个谈判对象了,但李明勋却不想随意的开启会谈,他有自己的节奏,李明勋随手摘下一份报刊架子上的一份报纸,说道:“您知道我最羡慕的人是谁吗,就是这位穿着连衣裙的小胖子,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高高在上还是匍匐在底层,他都不会缺少欢乐和生活。”

马特索尔科看了一眼那份报纸,上面有一张黑白色的插画,尤为传神,是一个穿着贵妇服装的小男孩儿,当然,这个小男孩儿如今已经三十一岁了,而他还有了一个值得全世界都重视的名头――不列颠国王,也就是现在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

查理二世确实是一个很值得玩味的人物,身为王族的他因为克伦威尔的掌权而被迫在欧洲流浪,查理二世有长达十年的时间穷困潦倒,但是一有钱的他就会尽情享受,而在他衣食无着的时候,克伦威尔死了,当初赶走他的国会又把他请回去当了国王,如今他已经坐上了王位,志得意满,而这位国王是英国百姓所喜爱的,他又被称为快活王、逍遥王,显然政治家能做到他这一步,已经圆满了。

合众国百姓之所以关注查理二世,当然与李明勋要称帝有关,而李明勋拿出这张评判欧洲人审美和习俗的报纸,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帝位,而是为了敲打马特索尔科。

查理二世被驱逐出英国的时候,马特索尔科还在本土,他很清楚,迫切需要人收留的查理二世被很多国家驱逐,荷兰正是其中之一,而身为总督的马特索尔科还了解更多的内幕,这位逍遥王在成为国王之后,没有直接恢复绝对王权,而是与国会达成了妥协,而为了拉拢国内的资产阶级和新贵族,查理二世授权通过更为严苛的《航海条例》,而这个法案的最终受害人者就是依靠海贸为生的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李明勋哪里是在语说风月,分明就是在敲打马特索尔科,尼德兰的境况很不好,东方的战事拖下去,更不好!

在所有的东印度公司中,英国与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实力最强,但也有区别,荷兰的东印度公司是荷兰支柱,可谓我运即国运,所以十七位绅士与荷兰三级议会保持着利益的高度一致,但英国东印度公司与不列颠王国就不同了,特别是与合众国开战这个问题上,短视且注重利益的伦敦商人股东希望和平共处,继续赚钱,而克伦威尔时代的英国希望压制住逐渐崛起的东方合众国。

这也造就了这场战争的奇观,英国支持开战,但英国东印度公司阳奉阴违,早已和合众国暗地合作了,为了开战,克伦威尔与荷兰暂时和解,但现在,克伦威尔没有了,反华联盟失败且解体了,曾经站在反华战壕里的盟友英国与荷兰,很快就要成为敌人了,上一次英荷战争,荷兰输了,这一次荷兰还能输得起吗?

但荷兰还能赢吗?沉没或者被合众国俘虏的大部分舰船都属于荷兰呀

李明勋让人撤掉了桌上的食物,他亲自给马特索尔科倒了一杯茶,李明勋说道:“法哈多告诉我,拉斐尔将军很在乎马德拉斯的那些舰船,所以我想办法让那些舰船依旧属于西班牙,您呢,我的朋友,还可以航行的尼德兰战舰对尼德兰意味着什么呢?您不为您的祖国考虑一下吗?还只是想保住十七位绅士的老本?”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严酷的问题,曾经利益高度一致的尼德兰共和国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这一刻变的矛盾起来,在李明勋提出这个问题之前,马特索尔科想要尽可能保住的是荷兰在东方的殖民地,但那只是十七位绅士的想法,而尼德兰联省共和国需要的是殖民地吗?

从长远看来,确实如此,如果没有海外殖民地,尼德兰这样一个以贸易立国的国家将会丢掉强国地位,但是只有存在的国家才能计划长远,眼前这一关如何过,尼德兰想要自保,需要的舰队!

“我究竟是公司的总督还是尼德兰的公民?”这一刻,马特索尔科犹豫了,但是李明勋下一句话,他却不再迟疑。

“我的长子君度告诉我,在俘虏的战船里,主力舰级别的,还有十五艘修修补补可以用,而加上在其他港口俘获的荷兰舰船,千吨以上的便是有二十一艘,你知道吗,海军部原本想把这些舰船拍卖充实军资的,但是诺顿爵士表示,他可以代表查理国王,用两百万两的价格把这些舰船全部买下来!”李明勋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倒茶。

马特索尔科愣在当场,英国东印度公司不需要这么多战舰,显然,东印度公司希望用一支舰队去讨好新王,而这支舰队最终会作用在尼德兰身上,马特索尔科忽然笑了:“或许诺顿爵士表达过这个意愿,但是没有两百万白银,也没有全部买下,对吗?”

被拆船的李明勋面无表情,耸耸肩:“信不信在您,做不做在我了。”

马特索尔科不愧是老狐狸,直接刺中真相,诺顿确实只是表达了这个意思,但是他根本无法做主,当然,李明勋是不会承认的,但他必须把事情想长远,因为他的穿越,尼德兰联省共和国比历史上弱了很多,在第一次英荷战争中就体现出来了,如今尼德兰又冒险搞了一次万里远征,丢掉了大量战舰,海军实力大损,还能与英国人在欧洲掰腕子吗?如果没有了荷兰人的牵制,那么合众国将会在海洋上遭遇英国人的竞争,毕竟法国海军的崛起是在二十年后的。

对手从一个两百万人规模的国家,一跃翻倍,而合众国未来二十年还要把重心放在亚洲大陆,这会不会是英国崛起的机会呢?毕竟历史已经完全改变了。

马特索尔科当即说道:“好吧,如果您能为尼德兰保住这样一支舰队,那么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李明勋毫不客气的说道:“合众国需要奥兰治堡即以东的所有荷兰殖民地,记住是所有的!”

“这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尼德兰宁可选择奋战到底!”马特索尔科直接站了起来,李明勋双手抱胸,迎上马特索尔科想要吃人的目光,说道:“我的朋友,你应该知道,即便尼德兰人流尽最后一滴血,我想要的东西仍然可以得到,但你们尼德兰人用几十年争取来的自主地位呢?

我的朋友,请你仔细想一想,尼德兰人是为尼德兰奋战到底,还是为十七位绅士呢?”

马特索尔科颓然坐回去,喃喃说道:“十七位绅士是不会同意的。”

李明勋轻声说道:“只需要你同意,就可以了。”</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二八 别了,殖民者们

确实,如果合众国只需要东印度公司投降的话,那么仅仅只需要马特索尔科配合就可以了,毕竟他现在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而他的上司,德鲁伊特尔已经沦为了阶下囚,但马特索尔科不可能同意李明勋的要求,他无法将自己奋斗了半生的事业拱手相让。

但是李明勋却早有准备,他给了马特索尔科准备了一条中间道路,那就是租界。

简单来说,目前东印度公司拥有的所有据点和殖民地,包括南部非洲、印度洋沿岸和东印度群岛,全都要无条件交给合众国,并且由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三级议会出具官方合约,承认合众国对这些殖民地的主权和所有权,但是,合众国可以把其中一些荷兰利益集中的地方的长期租借给荷兰人继续经营,代为统治,以保证尼德兰不会因为丢掉了东方殖民地而衰落,而十七位绅士也不会直接丢掉钱袋子。

简而言之,荷兰人失去了对东方殖民地的所有权,但是扔具备经营权和开发权,至于这个权限的法定时间,李明勋开口就定下了三十年,并且保证,双方可以协商延期。

马特索尔科难以置信李明勋会有如此安排,但是他感觉这实在是太过于诱人了,至少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大部分利益可以保证,并且拥有高于其他欧洲国家的东方话语权,虽然只有三十年,但绝对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毕竟马特索尔科的谈判目的是保住荷兰的几块核心殖民地而已,他也知道,在未来几十年来,随着合众国的继续强大和从大陆战争中解放出来,荷兰的利益只会继续缩小,而李明勋给出的方案是,尼德兰和伟大的东印度公司至少还有三十年的辉煌期。

“阁下,我如何能保证合众国为践行您的这个方案呢?”马特索尔科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毕竟李明勋提出的这个方案对尼德兰来说实在是太优渥了,其国内一定会有反弹的。

李明勋却一点也不担心,大陆战争马上要开启,在未来十年到二十年里,合众国会多出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至少六千万的人口,占据这个世界最大的市场,最富庶的土地和最勤劳聪明的百姓,合众国的实力会增长五倍,这是一块巨大的蛋糕,大到国内的新兴资产阶级和庶民地主都难以吃干净,这甚至会改变合众国的经济面貌,那些在海贸上赚钱的商人会逐渐走上大陆。

而在商人们还在吃大陆的利益蛋糕的时候,李明勋在海上的规划是深入非洲大陆、澳洲大陆和美洲,商业范围深入拓展到整个欧洲,把曾经的敌人荷兰转变为合众国在美洲殖民和欧洲商业利润开发的朋友,限制于现在的技术,合众国很难保护在欧洲的利益,那个时候,最佳的办法是,合众国保护欧洲人在东方的利益,而欧洲盟友保护合众国在欧洲的利益,以此双赢,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纵然有人想反悔,也是不能的。

实际上,这也是李明勋整体的战略规划,合众国不可能一边把欧洲人赶出印度洋和东方,一面前往欧洲做生意,去美洲开拓,只有双反相互攥着对方的利益,才能相互信任相互妥协。

但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马特索尔科,毕竟他只是东印度公司总督,不是尼德兰的主宰,李明勋想了想,说话了一个马特索尔科难以反驳的理由:“我没有办法保证,我的朋友,老实说,今天在谈判桌上达成的协议我都无法保证,即便按照你的设想,我把巴达维亚等地继续交由你们荷兰人,就万事大吉了吗?

想想吧,终有一天,合众国的商人会惦记属于你们的蛋糕,撕毁和平协议又有什么负担呢?”

“好吧,您说的没错,相对于贪婪的商人,我更愿意相信您,至少在您执掌这个伟大国家的二十年里,言出必践,您的信誉无可指摘。”马特索尔科老实说道,这不是拍马***前的李明勋只有四十七岁,正是一个政治家最春秋鼎盛的时候,他建立的国家也是蒸蒸日上,只要他在位,一切都是有保证的。

见马特索尔科同意了自己的方法,心情也舒畅了很多,李明勋让人上了一些茶点,二人简单吃了一些,摊开了一副准备好的地图,这是安全局出具的地图,比例尺和方位都是非常精准的,而在地图上,用蓝色标注除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各地的据点和利益范围,也有标注的一些数字,比如当地的荷兰裔的数量等。

显然,李明勋要接着这幅地图切割东印度公司的利益,但已经选择开诚布公的马特索尔科让人拿来了蓝色的笔,在澳洲、南非、新几内亚三地各自标注了几个地方,出现了五个合众国也不知道的据点,奥兰治堡内陆有一个捕奴据点,新几内亚的南部海岸也有两个据点,最神秘的在澳洲的东南角,也就是悉尼,那是荷兰东印度公司隐秘据点中最有价值的,因为在那里,荷兰人发现了金矿可以淘金,每年可以获得大约两万两的金沙。

目前的悉尼堡拥有六千多人,其中有上千人是荷兰裔,其余都是马来奴隶或者澳洲土著,而这个据点的标注,算是合众国的意外之喜,给马特索尔科的谈判增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筹码,这块筹码可以让东印度公司少很多战争赔款,但终究也无法再为尼德兰所有,因为在这次谈判中,李明勋直接了当的宣布,澳洲是合众国的澳洲,不会让任何人染指。

澳洲的据点,包括悉尼和阿德莱德被划掉,不在租借范围内,新几内亚也是,荷兰人在最东方的租借是香料群岛,接下来被划掉的望加锡、马六甲和苏门答腊,而印度洋上,荷兰人被剔除了缅甸海岸,锡兰岛上的加勒港被归为了合众国,印度半岛上的据点同样丢失,因为那是李明勋承诺给英国和葡萄牙这两个盟友的利益,最后是南部非洲的奥兰治堡。

马特索尔科眉头微皱:“阁下,毛里求斯位于西印度洋,而印度洋的贸易中心在南亚,至少我们应该在这里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吧,请您为我们保留加勒港。”

李明勋摆摆手:“不,总督阁下,说实话,锡兰的丁香确实让人眼馋,但贵国必须放弃这个岛屿,因为战后的科伦坡也会升起合众国的旗帜。”

马特索尔科明白了过来,合众国这是要独霸锡兰岛,锡兰除了高利润的香料资源之外,还是合众国对外殖民长远计划的一步,合众国要长期保有对南亚的影响力,必须在当地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起到离岸平衡的作用,锡兰就是最好的选择,荷兰人只能退出,葡萄牙人与合众国交换了利益,合众国独霸锡兰,解决当地的佛教徒为主,天方教徒为辅的土著之后,这里将会成为合众国的海外行省之一。

“当然,如果贵国依旧想参与南亚事务的话,我建议十七位绅士可以与南亚的土邦酋长商议据点的事情。”李明勋微笑说道。

在合众国的规划中,南洋与澳洲专属合众国,非洲东海岸合众国与葡萄牙分享,南部非洲与马达加斯加专属合众国,而中东地区的奥斯曼帝国又是欧洲人的世仇,除了波斯,只有印度半岛作为公共殖民地了,无论是已经插手其中的中英葡,还是有志于此的荷兰、法国之流,都可以自行参与。

印度确实是一块肥沃的殖民地,也是欧洲殖民各国的最佳去处,同样也为合众国觊觎,但不可否认的是,南亚这块土地上有莫卧儿王朝这个庞然大物,而且是在巅峰时期的封建王朝,合众国要想独霸南亚,就得倾举国之力,现在,合众国可没有这个能量。

马特索尔科感觉很欣喜,至少尼德兰在东方还有殖民权力,虽然是在‘怪物房’级的南亚,但依旧拥有操作空间,毕竟南亚拥有仅次于东方的富饶。

除了加勒港,马特索尔科很想保住非洲南部的奥兰治堡,但那是妄想,这块土地已经被合众国视为南华一类的核心区域,断不能让荷兰人再进行殖民扩张,但李明勋承诺保护当地荷兰人和东印度公司的合法利益,比如造船厂之类的产业,但最终结果是,东印度公司在战后很快清理了当地的资产,退出了南部非洲,转而去了更容易捕奴的西非和几内亚。

原因很简单,奥兰治堡的崛起是东印度公司在此地的海量投入,战争结束了,东印度公司实力弱小,无法继续投入,而奥兰治堡还要面临开普敦这个天然良港、南非核心和自由港的竞争,根本无法生存。

马特索尔科最满意的是保住了爪哇岛的巴达维亚总部和香料群岛的安汶据点。

在爪哇,合众国把西冷到井里汶的土地划归了荷兰租界,大约相当于后世的西爪哇省和万丹北部区域,面积约有五万平方公里,合众国仅仅会在巴达维亚象征驻守一支军队和一支舰队宣示主权,而在这片租界内,行使的是东印度公司的法令,受东印度公司管辖,荷兰人与东印度公司认定的合法公民享有与合众国国民一样的国民待遇,而合众国国民同样可以在此经商置业,享有和荷兰纯种白人的同等地位,可以参与本地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等一切活动。

而爪哇岛的其他区域,荷兰人只拥有和欧洲商人同等的通商权限。爪哇岛上所有的土著部落,只允许向合众国效忠,成为合众国的藩属,只有得到驻军许可的情况下,荷兰人才能与之建立联系,在西爪哇租界内,荷兰人拥有信仰自由的权限,但不允许强迫其他人,包括合众国人和当地土著信教,也不得向当地原始部落传教。

而在香料群岛,合众国把安汶岛租借给了荷兰人,享有与西爪哇一样的权力,但特许东印度公司继续垄断香料群岛的香料贸易,只是所得香料中,合众国商人有三分之一的采购权,而香料群岛的所有土著都不得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建立有政治关系,与在西爪哇租界一样,荷兰人不得规定官方语言,也不得强迫土著学习荷兰语言、文字。

马特索尔科对其中的一些条款进行了改变,主要是宗教、租界费用和行政法令上,比如,马特索尔科拒绝给所有合众国商人法外治权,只给了外交和军事人员这些权限,但是在一些问题上,李明勋是不会让步的,比如除了巴达维亚的使馆区这一相当于荷兰国土的区域,荷兰人不得随意使用尼德兰国旗和东印度公司的旗帜。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和荷兰商人的主要利益也就在这两块租界之中,其余荷兰据点的资产,合众国承认其资产合法,但继续经营必须遵守合众国法律,因为合众国对外国国籍人士严苛的宗教和税务法律,大部分荷兰人选择离开这些据点,前往租界内继续经营,也有的选择加入合众国国籍,彻底融入东方这个多民族国家。

与法国人一样,尼德兰失去了可以失去的一切,获得的东西却是意想不到的,旁的不说,东印度公司几乎获得了半个爪哇,要知道,马特索尔科在这之前也仅认为,可以通过谈判保住巴达维亚和周边三十里的那些种植园罢了,结果超乎了马特索尔科的预料,而李明勋的大度也需要马特索尔科的回报。

“总督阁下,我想,这个协议达成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贵国与我国,贵公司与我国商人会处于和平状态了,为了庆祝难得的友谊,您不应该把和我们敌人的那点龌龊公之于众吗?”李明勋拿出一瓶法国红酒,微笑问道,所谓的敌人,自然指的是满清了,李明勋很想知道,满清与东印度公司这两个敌人所筹划的反华联盟究竟会如何操作!

章一二九 胶州的繁荣

<content>

与满清之间的反华计划算是马特索尔科与李明勋谈判的半张牌,之所以说是半张,首先这是李明勋与合众国非常想了解的情报,但在马特索尔科看来,这张牌根本不能随意打,因为东印度公司与满清之间的计划根本算不上什么。手机端https://

原因很简单,欧洲人与满清的诉求就完全不同,法国、丹麦之流是希望靠一场战争获得更多的利益和殖民自主权,而西班牙与尼德兰却是想通过海上决战,打断合众国在海洋方面的强势崛起,继而通过谈判等方式,确立欧洲与合众国分享南亚、南洋和非洲的局面,而满清呢,短期目标是把合众国赶出大陆,而长期目标则是消灭合众国。

满清的目标对于欧洲人是根本不可能的,别的不说,联合舰队在欧洲本土组建的时候就确立了三年的期限,到时候再适当有所延期,三年时间,根本不足以消灭这个东方的海陆强权。

而从另一个方面讲,盘踞在东方大陆,面对有中明两个强敌,内部又有吴三桂之流的情况下,满清根本没有多少机动力量,更重要的是,满清的海上力量属于内河防御的,顶多可以在浅海作战,根本无法对海外进行力量投送,别说打出大陆,就算是沿海作战,都必须依靠联合舰队的配合,所以说,在双方达成的战略规划中,是欧洲反华联盟配合封建王朝反华联盟,直观的表述就是,一切都要建立在联合舰队取得海战胜利的基础上,如今海战失败了,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当然,原本的计划仍然对合众国有着一定的参考意义,特别是在战略这个层次。

按照计划,联合舰队如果在大海战中取胜,接下来就需要清理合众国的剩余的海上力量,摧毁港口和造船厂等诸多设施,在彻底夺取制海权的基础上,再集中兵力在珠江三角洲一带登陆,协助从湖广、江西方向的清军以及中南半岛上的安南军,夺占中明联盟最重要的大后方,然后再消灭福建的合众国军队,继而协助清军登陆琼州。

之后,缅甸与安南协助清军消灭盘踞西南的明军,而清军精选陆军力量协助欧洲人打上台湾岛,解决了合众国大本营之后,再谈纳降、和谈之事。

李明勋认真听完这个计划,既感觉有些惊讶又感觉十分可笑,惊讶的是,满清竟可以满嘴保证安南与缅甸会出兵相助,这是满清在自吹自擂,还是确有其事呢,李明勋也说不清楚,至于可笑则是,无论是欧洲人还是满清对于合众国的实力都过于缺乏了解了。

别说海军失败的概率很低,就算海军真的在决战中失败,也不会轻易让欧洲人占据制海权的,旁的不说,海军把剩余舰队往马尼拉湾中一缩,联合舰队又能如何,攻不进去也不敢离开,只能对耗。就算海军大败,合众国的陆军也不会在大陆败退的如此之快,那是在福建、两广有着深厚的民众基础的军队,就算因为封锁,诸如火炮枪械得不到保证,光是凭借纪律和群众基础就可以继续抵抗下去。

要知道,合众国的陆军可是经过现代化训练的军队,就算一人发一根长矛,也足以打的过满清那些半奴隶化的中世纪军队,陆军之中一直有一个普遍的认知:满洲军队不强,他们的威名来源于对手太弱。

马特索尔科对李明勋再无隐瞒,甚至还向李明勋提供了一些合众国和明朝内部的一些不稳定因素,也算是李明勋的意外所得,而有李明勋定下了大框架,接下来就是更为详细的谈判了,按照规矩,接下来的谈判由阿海领导的执政院汇通海军部、安全局进行,向元老院请示,并向议院报备。

更为详细的谈判需要的就是更为专业的人员,这需要一个规模巨大的谈判队伍,出人预料的是,马特索尔科只在从巴达维亚带来的人员中挑选了几个心腹,这会严重拖后谈判的进步,在执政院向马特索尔科提出异议之后,马特索尔科的意思是从联合舰队中的荷兰舰队司令部里挑选人员,并且建议德鲁伊特尔担任谈判小组的组长。

阿海马上明白了过来,马特索尔科对东印度公司的人已经不信任了,毕竟这个和平协议对尼德兰的利益高于了对东印度公司的利益。

德鲁伊特尔加入谈判之中后,很快焦灼点定在了海军问题上,即合众国允许荷兰在开普敦以东海域拥有多少海军力量,合众国的意见是不要存在任何的海军主力舰,荷兰东印度公司继续以武装商船打天下,且所有的荷兰舰船之中不得出现十二磅以上的火炮,显然这是荷兰人所不能接受的,最终,类似的规定被定义在马六甲以东和西印度洋区域。

不管怎么说,谈判仍然向好的一面发展,阿海在谈判中向荷兰方面提供了不少便利,而荷兰人也配合了阿海的工作,双方在七月中旬就联合发布了消息――中荷和平谈判达成初步协议。

这个消息当然不是为了粉饰太平,而是为了配合执政政府出售战争公债的需要,而一切都如李明勋和阿海预料,在消息发布的三天之内,已经售出并且在交易所公开交易的战争公债的价格上涨了五分之一,而执政总院汇通合众国中央银行发售的第二期战争公债,合计四千万两,在半个月内就出售了一半,而南洋各行政区也是捷报频传。

最终,和平谈判在八月就彻底达成协议,在李明勋和马特索尔科签字之后,已经休整结束的海军舰队成立了大小舰队七支,并且首先向荷兰人归还了部分舰况良好的主力舰,两国舰队配合前往奥兰治堡、巴达维亚、加勒港、马六甲、安汶、阿德莱德、悉尼七个地方控制局面,宣布两国的共同决定。

与此同时,元老院密令出征的陆战队和海外领地、殖民地的地方长官,一旦出现抵抗,必须严厉的镇压,用军队控制局面,并且告知南非、骏府、夏城、锡兰、万丹、澳洲、金城、琉球等地,囤积物资,准备临时安置房,垦殖田亩,准备迎接大规模的移民,元老院直接告知,在未来十年内,海外殖民地和海外行省要做好准备,因为当地的国民数量可能会增长五倍以上,即便是吕松、南华、九龙等地,也至少会翻一番。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也是改天换地改朝换代,以往改朝换代,无不是有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人头滚滚落地,这一次,不会有这么多人死,但绝对会有上千万人因为株连而被流放,这可是移民的最好机会了,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中华民族能不能在各个大洲开枝散叶,就看这一遭了。

胶州。

水鸟号是一艘大肚子桨帆船,两桅杆,二十条桨,可以满载三十公吨的货物,此时的甲板上码放整齐的全是木桶,发出淡淡的臭味,侯琦捂着鼻子,说道:“娘的,太臭了,这是放了几年的咸肉啊,你们也敢给人吃?”

船长咧嘴一笑:“七哥,您老也知道,这些年鞑子在山东横征暴敛的,别说肉,树皮都快啃光了,这些咸肉才三四年,洗干净扔些花椒大料下去,就只剩下香味了,呵呵,要不是三四年的肉,小的也没法这个价钱拿下呀。”

看着船长竖起的五根手指,侯琦冷哼一声,没在搭理,这次要不是受了大人物的差遣,他也不会上这艘破船,如今的侯琦可不是十年前的侯七了,不仅名字改了,他也不是那个没家没业的泥瓦匠了,如今在青岛开着建筑公司和建材公司,已经是青岛当地响当当的人物了,如何受的了这个。

“侯先生不舒服吗?”船舱里走出一个中年人,笑呵呵的问道。

侯琦连忙说道:“没那回事,咱出入胶州多少次了,也是老把式了,如何能不舒服呢?”

这中年人衣着朴素,相貌却是不烦,如今在北洋战区司令部供职,这次侯琦就是利用自己的关系协助他前往胶州进行工作的,青岛要塞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还是军管状态,战区司令部的人侯琦惹不起,但是他也知道,这事儿成了,会有大机缘。

“马长官,您看,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前面便是胶州新城了”随着海水泛黄,水鸟号从胶州湾进入了胶莱运河,正是夏季,运河水深,水鸟号可以直接进入。

马凯峰望了一眼,诧异道:“这是胶州城?怎么没有城墙呀?”

也无怪马凯峰奇怪,在距离胶州湾不到两里的运河两岸布满了房屋,层层叠叠的望不到头,运河上船只来往不绝,码头更是林立,而那些横跨极大的巨大房屋,分明就是厂房,而运河两岸就是人头涌动的道路,繁华程度已经不亚于江南的一些大城市了。

“这是新城,自然没有城墙了,这里也没有朝廷,没有衙门,管事儿的都是绿营的几个大帅,谁会立城墙呢?”船长不知马凯峰身份,随口说道。

“这里少说有四五万人吧?”马凯峰说道。

船长道:“不止呢,少说十万,有人说有二十万咧。”

“胶东何时有过这等大城,与前明时候的登州一般无二了。”马凯峰说道,他本身就是登州人,十几年就在登莱巡抚衙门里当税吏,对胶东再熟悉不过了。

“这新城也是这些年才兴起的。”船长一甩脑袋后的猪尾巴,颇为自豪的说道:“当年东番的大军打进了山东,横扫全鲁,满清兵打不过,甚至连登莱都被人占了,那些年,登莱老百姓好生过了几年好日子,后来东番大部分兵马撤了,说是去打两广、福建和浙江去了,就剩了一个青岛要塞,满清这边也就剩了张存仁张总督和绿营的几个大帅,但满清虽然占住了登莱,实际兵马根本不敢过运河,就怕东番攻入运河。

张总督大营在胶州,还有几个营伍在青岛要塞对面,东西就得靠运河上的浮桥,这里才有了兵站,后来也不知怎的,双方都不打仗了,做起了买卖,来了几个老爷,以周老爷和王老爷最有钱,建立了集市,这里就被叫做周王集,后来规模扩大,大家都叫它新城了。”

马凯峰问:“满清朝廷那边也不管,山东巡抚衙门也不管?”

船长笑哈哈说道:“管?怎么管,这位爷,您知道第一波在这里开买卖的是谁呢?就是山东提督高大帅,呵呵,鞑子朝廷不给饷银,绿营的大爷兵就得自己出来找活计,周边老爷想做出洋的买卖,青岛要塞那边也不挡,张总督、登莱巡抚都有产业在这里,据说连京城一些鞑子王爷亲贵都在这里捞钱呢,谁管呢,谁敢管?

前两年登莱巡抚还向鞑子那边报告呢,结果呢,绿营差点哗变,那位侯大巡抚现在可老实咯。”

马凯峰身为北洋战区的高层,自然知道,这些年满清集中资源往岳乐方向投入,其他方向自然资源比较少,山东虽然也算是战地,但欠饷也是平常事,其实绿营不怕欠饷,因为绿营兵本身还是小商人和匠人,有自己谋生的手段,可登莱已经是四战之地,被合众国迁走大半人丁,又有数万兵马肆虐,早已没有什么商业活动,因此本地的官员将领只能自己想办法,有兵在手,满清那边他们不怕,青岛要塞代表的合众国也愿意借此机会影响山东,因此也就默认了这一切。

早年的周王集如今变成了胶州新城,这里每天有几十艘船来往于新城和青岛港,把海外廉价的粮食、肉制品、盐巴输入,出口的则是本地出产的棉布、芝麻花生油脂,而随着规模的扩大,胶州新城的商业向周边辐射,海外运来的铁锭会在这里加工销往周边的省份,因为炼铁,采煤运煤也在发展,因为船舶运输较多,造船和修船也兴起,带动了铁制品加工和木材加工与采伐,胶州逐渐成为了一个手工业中心和商品集散地。</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三零 公债的魅力

<content>

马凯峰简略打量着这个富饶的新城,发现其完全位于满清迁界禁海之外的区域,在这种地方别说买卖置业,除了官家、军卒,那被发现就是一律斩首的,要知道,在迁界禁海的过程中,最常见的方式便是派遣兵卒在界外巡视,遇人便杀,才让界外百姓不敢向外的。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可如今这里却是出现了一个贸易繁荣的商埠,通过运河和官道辐射周边,想来没有衙门也是在界外的关系,而马凯峰所见之处,无论巡检船只还是地面治安,全都是穿号坎的绿营兵卒在负责,想来在满清朝廷,精确说在福临的地图上,这个城市和城市中以十万计数的人都是不存在的吧。

马凯峰与侯琦是秘密潜入,所以表现的很是低调,船长不知道马凯峰身份,却知道侯琦是个有背景的,因此在前面打点,水鸟号一路进入港口内部,巡逻的绿营兵上船检查了两次,却是不管货物几何,只是看有没有藏人,其实藏人也没有什么,只要不是大队人马就可以,这里的税收、检查都很专业,水鸟号这样一艘经常来往此地的船,直接收固定的税款,就可以随意进入了。

“早些年,这里乱的很,却是没有在绿营相熟的将领,光是出入这码头就是遭遇盘剥,这些年好多了,周王两家和左近的几个帅爷将爷一起捣鼓出一个管委会,跟朝廷一个样,比朝廷都好使,税款、治安、巡逻和打点上边全都一把抓,听说和东番那边也有关系,帮着这里的商人搞定一切麻烦,如今新城这边安靖的很,兵痞流氓都不敢在这里捣乱,不然全砍了脑袋被将爷们向鞑子朝廷邀功去了。”船长不无骄傲的说道,马凯峰却听着他嘴里喊着东番,对北面又叫鞑子朝廷,实在是不知他是哪路的,不由的笑了。

实际上这里的人都是如此,在外海骂满清,进了港口就骂东番,皆是如此。

胶州新城的码头很多,船长让人操船向里靠近去,这是马凯峰的意思,就是想全面看看这港口商埠的规模,结果却是让他咋舌,最终船长在一处码头靠拢,船长大马金刀的在船头一站,对码头茅屋下等活计的力巴喊道:“快来扛货,十五个人,一人一个大子儿,晚餐肉管够!”

力巴坐在那里不为所动,只有一个老成的走过来,打了个千,说道:“这位爷,一个大子儿可找不到人,您这船长可都是实心玩意,累的很呀。”

船长咧嘴一笑,从怀里抓了一大把铜元,说道:“爷说的是紫楼东番大子儿,可不是制钱儿!”

那老成的家伙一听,嘴咧的到了耳朵根,抓起面前的哨子吹了一声,凑过了几十个人,见船长手里的铜元跳跃,个个要求干活。

“这紫楼和顺治钱有什么区别吗?”马凯峰问道,他很清楚,为了便于交易,合众国的铜币有两种,一种是一分的,也就是一百枚顶一元银元,而船长手里的紫楼则是一厘,一千枚当一元,这紫楼是因为部分用了紫铜,而铜币北面又是元老院大楼的形象,因为被叫做紫楼,按理说,紫楼与顺治钱是一兑一的。

“这些年,顺治钱里的铜越来越少,铅越来越多,已经不值钱了,说是一厘,其实一千两百枚也当不得一两,满清以白银收税,在收税时节,老百姓一千五百枚制钱也兑换不到,不如咱合众国的铜币,只要到银行,百分之百能按照法定比例兑换的!

这里是商埠,流通的自然是硬通货才行啊!”侯琦解释道。

船长插了一嘴,说道:“制钱现在就是个屁,现在新城管委会收税收钱,就认东番钱!”

马凯峰无奈的笑了笑,登上了码头,他现在越来越相信安全局那帮人给元老院的报告了,如今的满清真的是不行了,对地方的控制力越来越弱,西南的吴三桂形同独立,王命已不进巴蜀,而各地的军队也开始向军阀化藩镇化发展,如今的满清,越来越像南明了。

二人一道上岸,出了码头便是一个热闹的集镇,脚下的土地明显是夯土过在用石碾压过的,两边的商户清一色的铺子,颇有些类似台北、香港等大城市,只是卖的都是瓜果蔬菜一类的东西,看新鲜程度,周围定然是有不少的村落,侯琦说道:“马长官,您要见的周先生把地儿约到了工坊里,就在那边”

顺着侯琦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条小河边有一个围墙围起来的大院子,几排巨大的厂房横跨,而一排排的农夫正肩扛手提,大车小车的往里面运棉包,而在另一个门里则是码头上的力巴在卸货和装车,那边显得井然有序,这边确实热火朝天,这类情形马凯峰见过,实际上他家在香港也有一家纺织厂,忙碌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

马凯峰道:“就按你安排的来吧,你这一身明显是商人,我就当你跟班的就是。”

二人一起进了工厂,门口的人见侯琦一身打扮,忙让了进去,那人说道:“这位爷面生的很,小人已经让人叫掌柜去了,但提醒一句,这里可不能抽烟打火。”

“自然晓得,你告诉你家掌柜,侯琦来了,让你家东主周财主快些来。”侯琦不在乎的说道,二人穿过厂房去了内部的小楼,看到横跨小河的厂房里,水力机械正催动着十几台机器在告诉运转,每台纺织机上都有十几个梭子在告诉运转,一根根均匀的棉线绕在上面,形成棉纱,马凯峰一点也不感觉惊奇,在大本营,比这先进的纺织机他见过很多,据他所知,大本营那边已经尝试用蒸汽机作为驱动动力了。

侯琦却是啧啧称奇:“呵呵,都换到第三代了,周财主还真有本事。”

进了茶楼,却是看到七八人在这里,虽说穿衣打扮是满清模样,马褂在身,但一个个却没有猪尾巴,发式却是短发,与陆军士兵一般,侯琦脸色微变看向马凯峰,以为他早安排人在这里,马凯峰轻轻摇头,他没有安排人,此间是秘密前来,但这群合众国的人是什么情况呢?

“你们怎么进来了,出去出去,这房间只能是这几位师傅休息用。”一个伙计连忙进来赶人,马凯峰却是看到那些所谓的师傅面前摆着瓜果,还有满盆冰块,倒是惬意的很。

“混账东西,怎么能对老夫的贵客如此咆哮,滚一边去!”一个满头大汗的富态中年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正是所谓的周财主,周子生。

周子生连忙赔笑,带着二人上了二楼,侯琦问道:“周老爷,那是些什么人,连根辫子都没有,太扎眼了吧。”

“七爷说的是,哎,青岛那边来的,来调试机械的师傅,哎呀,实在难寻啊,要是剃头,个个不来,只能是悄咪咪的来,悄咪咪的走,也就这两天在,不碍事的,外面的工人都不知道,伺候的都是我家的人。”周子生解释道,他已经看出马凯峰不烦,让人上了三杯茶。

侯琦道:“周老爷到底是胆大心细,一如往常呀。”

周子生赔笑道:“七爷这是打我脸了,胆大也不敢用您身上了,当初您大人大量,我是不敢再尝试第二次了。”

侯琦原本就是一个泥瓦匠,靠着拆胶州城修青岛的港务工人宿舍和合众国搭上关系,登莱撤退之后,很多发达了的本地人都跟着去了海外发展,侯琦却是笃信青岛要塞是不落之地,留了下来,一跃成为了本地头面人物,而周子生本是前明的秀才,当地的土绅,历来压榨佃农横行乡里,侯琦未曾发达之前,除了干泥瓦匠,农忙时也当麦客帮人割麦,周子生用了他几次,每次都是克扣工钱。

但合众国登陆青岛之后,周子生老实很多,但是也听说合众国清算士绅,就逃跑了,临走把家里的粮食性口全都分给了当地穷苦百姓,去了临清投奔亲戚,那时合众国横扫山东,周家在临清通过运河了解了合众国,又通过分粮食获得了合众国这边的好感,双方隔着运河对峙的时候,周子生便是迁移回来,恰好遇到侯琦,二人是冰释前嫌,周子生又好钻营,同族又有人在满清朝廷为官,更是与山东提督高第家结上了亲,便是在这里发展起来,如今成了新城这边首屈一指的人物,各方面都吃的开。

但周子生是八面玲珑,通过侯琦向青岛要塞沟通消息,促进了本地绿营与青岛要塞守军的‘和平共处’,他还两面押宝,一面给在京城的族人金钱,让其升官,一面把自己的子侄秘密送到济州,参加那里的合众国新式科举。

“过去的事儿,不要提了,这次来是送马长官过来,周老爷不是一直想要报效新朝,赎清前罪吗,你为马长官做事,不仅赎罪,还能获得大造化。”侯琦介绍了马凯峰,道:“这位是合众国登莱军事管理委员会特派专员,马专员。”

“马长官,终于盼来您了,小老儿一家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合众国大军可以登临胶州,横扫鞑虏了。”周子生握着马凯峰的手,抹泪说道。

马凯峰笑了笑,说:“周老爷客气了,我此行前来是奉了上官差遣,为胶州新城和运河浮桥而来的,这段时日,请多照顾。”

民族解放计划的第一步就是登陆山东,横扫全鲁,为合众国在北方军事行动打下基础,如今的山东清军尚有六万余,其中精锐有山东提督高第的营伍,另外便是三省总督张存仁的几个标营,以及登莱巡抚侯方域麾下的精兵,合计有四万精锐,都是张存仁这些年训练的满清新军。

而马凯峰的目标首先是控制胶莱运河上的浮桥,其次是控制新城,毕竟这个城市拥有十万以上的人口,能为刚登陆的主力军队提供各类服务和物资,减少后勤压力。

而这一切的关键,需要地头蛇和绿营将领的配合,一直以来,高第那边是滴水不漏,安全局也没有把握,倒是周子生这边,却是一直想在合众国谋出路,得到他的配合,就能稳住新城秩序,还可以借机试探高第。

周子生与马凯峰谈论了一会,便是明白了马凯峰的意图,而周子生显得过于的激动了,原因很简单,他一直以来认为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与高第的姻亲关系,却不曾想,合众国那边对新城这般看重,而他本身则是本地管委会的最大头目了。而越听,周子生越感觉自己的重要,他渐渐明白,合众国重视高第的那支兵马,不是想让其为我所用,也不是其有多少能耐,而是怕高第捣乱,比如纵兵毁坏新城商埠,烧毁浮桥等。

“马长官说的这些,小老儿都明白,新城这边商贾都是对咱合众国大军是翘首以盼,可”周子生干搓着手,紧张的问道:“大家伙儿心里还是没底,将来光复了,新朝咋处置我们这些罪人呢?”

侯琦说道:“当初不是说了,送子侄弟兄去济州参加科举,做新朝官吏,便是全免你们一家死罪,纵是为鞑虏驱使者也是豁免,如你这等虚与委蛇的商贾,绝不论罪,亦会论功行赏的,你不这是照做了吗,这些年,本地的这些商贾送到济州、福州的年轻子弟,怕是没一千也有八百了吧。”

马凯峰见周子生似有难言之隐,他说道:“总不能让元首给你们一人发一块免死金牌吧。”

周子生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敢有那个想法,是”

“你便直说了吧,马长官哪里有时间看你扭扭捏捏。”侯琦不悦说道。

周子生心一横说道:“小人与几个相熟的,想为新朝效力的商量过了,觉得以往于民族有罪,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年虽然为新朝做些事儿,但总归还是错事做的多,希望可以用真金白银报效新朝廷,报效给我们指了康庄大道的元首。”

“你要捐献银子,谁也不挡你。”侯琦笑了。

马凯峰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插科打诨,他说道:“周老先生说的是公债的事情吧。”

侯琦听了这话,微微一愣,既然笑了:“感情是你小老儿怕合众国黑了你的钱呀。”

周子生颇为有些难堪,实际却是一语中的,他知道,自己的罪免了,但自己的钱这是黑心钱,除了剥削百姓,就是献媚鞑子官宦换来的,如果大军登陆,征用钉封下来,他就破产了,与他一般心思的很多,大家想的法子一样,那就是购买战争公债。

把所有的现金买了战争公债,受益人写作自己的儿子,就算自己论死,也能为后人留下财富,毕竟去了海外的子侄已经是合法公民了,买了公债,无论是合众国未来搞清算还是满清赢了后报复,都是不怕的。

说白了,周子生眼里,公债就是护身符。</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三一 实力

胶东本地心慕新朝者,听闻执政总院为光复之大业发行公债以为军需所用,无不有效力之心,望马专员俯允。”周子生动情说道。

马凯峰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心道周子生定然已经和几个关系匪浅的人商定的了,而且买入公债倒也不是什么多么过分的要求,而他本人虽然如今担着登莱军官会的差事,但未来光复全鲁,军官会自然要变成山东行政府,而马凯峰已经知道,自己要担任直属元老院的肃奸清算委员会的山东专员,这个职位貌似与公债无关,却也有关,毕竟自己清算所得,正是公债还款来源,与公债委员会那边说一句,也就解决了。

“老先生和本地开明绅士准备购买多少公债,晚辈心里也要有个预备。”马凯峰微笑问道。

周子生一咬牙说道:“三百万,我等要为光复大业筹款三百万元!”

侯琦却是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周老爷,你也太猖狂了,一张嘴就要了两倍我青岛同仁的公债!”

周子生听了这一生斥责,顿时腿一软,他讷讷说道:“我小老儿。”

“马长官,三百万是多了,还是少了?”周子生平复了一下心绪,颤巍巍问道。

“是太多了!”侯琦不忿喊道。

周子生却是不敢相信,哪有人会嫌弃钱多的,他原本是想说五百万的,周子生是想,反正花钱买平安,大战一起,胶东是没个安生了,不如出海保命去,却不曾想,三百万也是被人嫌弃多了,他倒是完全不明白了。

马凯峰呵呵一笑,说道:“老先生看来对公债不甚了然呀。”

周子生擦了擦满脸的汗水,说道:“是,是我那在济州的孩儿传信来,大致说了说公债的事儿,小老儿又从海外商贾带来的报纸上看到一些,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烦请马长官赐教。”

马凯峰摆摆手:“赐教不敢当,我二人说的你也未必信,楼下不是有你从济州请来的工程师嘛,你且去问问他们,他们对公债想来是知道的。”

对于楼下那些安装调试设备的工程师,马凯峰还是比较认可的,这类匠人在合众国也是属于中产阶层,很可能拥有公民身份,对公债肯定是知道的。

周子生不知所以,他只得下楼去问,他以为那些所谓的工程师不过是要价猖狂的工匠,哪里知晓这些军国大事,却不曾想,周子生打开这个话题,众人吃着瓜喝着茶,热情的聊了起来,从公债发行的起止、交易状况和价格变化,分析的头头是道,这些工匠也是合众国的市民阶层,济州也是有金融行的,买卖股票、债券的人不少。

但越是听,周子生越是害怕,在他的理解中,新朝向士绅、商贾借贷,那就是盘剥,是一种变相的勒捐,自己拿钱去买公债,就是买个平安,只是公债结利息、还本金,周子生以为新朝定然会还,但也会耍弄些手段,最常用的手段就是贵借贱还,到时候把从汉奸叛贼手里得到的那些破烂货充入进去,也就是了,他身边这帮子人买三百万公债,最后能得到一半,周子是就感觉谢天谢地了,总比被新朝大军直接抢走的好。

但听了这些工匠的分析和介绍,周子生明白了过来,在合众国内部,公债根本不是人人嫌弃的烂菜叶子,反而是人人追逐的抢手货,许多人想买都买不到,一联想刚才侯琦那般不高兴的样子,周子生更是后怕,方才自己哪里是在表孝心,那是在向新朝代表索要赏赐啊,那是作死的行为啊。

马凯峰与侯琦等着,侯琦连连劝说千万别给胶东士绅三百万的份额,侯琦很清楚,青岛本地人为了一百二十万的公债份额度打破了脑袋,要知道,青岛因为是前线,本地只有五万余人啊。

咣当!

房门被推开,周子生趔趄而入,满脸悔恨,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着说道:“马长官,是小老儿蠢笨,没脑子,方才那般糊涂要这要那,该死啊,该死啊!”

哭喊着,周子生已经用巴掌抽打自己的老脸,马凯峰只得走过去,搀扶起来,说道:“老先生可不要这般,不知者不怪,如今合众国仰仗于你,略有报答也是应当的,公债这件事,胶东进步绅士定然是有份的,只是三百万的额度,晚辈没有这个权限,先答应老先生一百万,如何?”

“不敢,不敢,小老儿不敢要了。”周子生此时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再谈公债之事。

“莫非老先生不愿意相助晚辈了?”马凯峰佯怒问道。

周子生连忙说:“不,小老儿不是那个意思,一切听马长官吩咐,我胶州士绅,绝无二话。”

侯琦听了马凯峰的话,也过去劝说:“周老爷,马长官都这般说了,你也别做作了,先让人上些酒菜来,长官一路上简素的很,再把本地的形式说一说,也好让马长官快速展开工作。”

周子生连连点头,下去招呼了几声,送来了一些菜肴,侯琦斟酒,周子生劝菜,马凯峰吃喝一会,便是问起了本地的状况,周子生是如实相告。

原本,因为周子生血缘亲族中在满清朝廷里没有什么名宦之辈,马凯峰对其并不了解,也不甚重视,但听周子生谈及,越发感觉这家伙不凡。正如马凯峰了解,周子生并无什么煊赫背景,但耐不住周子生本身是个会钻营的人,喜好结交朋友,满清入主中原后,山东官员属于第一批投降的,在朝廷中占据较多职位,多尔衮当朝时,甚至一半官员是山东人,后来江南顺从之后,才是降低下来。

借着这个光景,周子生与满清朝中不少山东官员来往密切,又对本地驻扎的绿营多有帮衬,本身又多有产业,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如今新城这边的事务多是周子生打理决断,官绅将帅只是居中分润罢了,而本地的驻军早已与周子生一条船,正因为如此,本地人都戏称周子生就是胶州知州!

在前些年,山东精锐兵马也曾南下支援清军,只是岳乐主政江南之后,本地绿营抱团取暖,都不愿意南下,驻扎山东的外省兵马基本抽调一空,也就只有直隶、河南还有些许兵马在,如今的山东六万兵马中,分散在青州、胶州和登州三大营中。

青州大营是张存仁的总督行辕,兵马过三万,精锐也多,又有外省客军,而胶州一带直面青岛要塞的,则是山东提督高第率领的一万五千兵马,精锐过半,而另外的一支军队则在登州,听从登莱巡抚侯方域指挥,负责海防。

六万兵马,其中四万新军,在满清主力云集东南的情况下,山东的兵力仍然算是充足,但作为合众国下一阶段的主攻目标,山东的清军却是悲哀的,原因很简单,在济州,北洋战区已经准备了充足的兵力。

原本的北洋战区就有两个甲等师、四个乙等师,另有混成旅、骑兵旅等五个,精锐兵马就达到了近十万,虽说对日战争期间,原本隶属的日裔军队离开,但北洋战区精锐仍在,且在对日战争结束后,得到了忠贞师、近卫师、马尼拉师、南华师等部队的支援,而随着今年的在大本营整训的各路海外援军赶到,元老院是准备为北洋战区提供二十五万军队的。

兵力是占据绝对优势,但并不意味着合众国可以任意妄为,按照李明勋的要求,北洋战区必须在秋季发动战略进攻,并且在冬季来临前打开局面,这意味着夏季就必须把部分主力军队投入到青岛要塞区,还有大量的军事物资,而这样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是无法秘密进行的,一旦提前暴露合众国下一阶段的主攻目标,清军很有可能向山东增兵,意味着,陆军必须完全依靠海运来支援与清军的决战,而清军则可以背靠整个山东和中原。

为了打破这等不利局面,高锋派遣马凯峰前来胶州新城,一方面控制新城这个山东沿海的手工业中心,准备为大军服务,另一方面就是肢解山东本地军队,夺取运河浮桥,为北洋战区快速打开局面做好准备。

马凯峰参谋出身,在接下来的统计过程中很快显露出了其专业素养,残羹剩饭收拾完毕,马凯峰询问,周子生作答,他亲自做表格统计,目的是弄清楚胶州新城对北洋战区有多大作用,而周子生对于胶州新城很是了解,犄角旮旯各行各业的数据都了然于胸。

按照周子生的说法,胶州新城是整个山东甚至在整个北方都数得着的手工业城市,这座城市的支柱产业有铁制品加工,用的是海南出产的高品质铁锭和本地的煤炭,加工的铁制品行销朝鲜、山东、直隶、辽东,甚至被许多商人卖到草原去,整个胶州新城的冶铁作坊有上百家,从业的铁匠超过四千人。

冶铁之外,第二大支柱产业是纺织业,周子生的玉河坊就是本地的龙头产业,因为江南一直进行高频率的战事,屡屡加征和摊派,又无法出海,长三角纺织业下滑严重,而山东这些年棉花种植面积急剧扩大,原因在于山东在与合众国的各类交往中,大规模的种植玉米和白薯,解决了贫苦百姓的口粮问题,所以利用本地的棉花开启了纺织工业的扩张之路,后来随着走私公开化和规模化,对草原方向的交流扩张,草原充沛的羊毛和合众国带来的呢绒纺织技术让毛纺织兴盛起来。

如今的胶州新城每年向中原、草原销售的棉布、呢绒超过一百万匹,数量着实惊人,实际上,胶州的纺织业已经对合众国纺织产业产生了冲击,这几年,青岛要塞严查胶州向朝鲜方向走私棉布,才是按下了纺织行业的怒火。

冶铁与纺织,就可以解决北洋战区的许多问题,而本地还有各类食品加工行业,比如走私来的水稻加工成大米向京城销售,而从山东、河南购买来的小麦加工的精面粉则出现在大本营的市场上,本地的番薯被加工成粉条,花生等榨油,玉米等则是最好的饲料,可以说,胶州新城的每一种产业都对陆军的实力有极大的帮助,胶州左近聚集的近四万产业工人是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在了解了胶州新城的实力后,马凯峰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保住新城,全面稳定的接受这个地方。

而对于周子生这类所谓的‘开明绅士’来说,胶州新城的这些产业工人才是他们最大的靠山,而不是高第那一万多杂碎兵和手里那点银钱。

马凯峰当着侯琦和周子生的面给北洋战区写了一封信件,大意便是要求战区和军管会重视胶州新城对战争产生的有利帮助,同时向战区申请,对胶州地区拥有影响力的士绅实行较为宽大的政策,不光是周子生这些早已与合众国有暗中来往的人。

周子生之流虽然有影响力,但毕竟是少数,如果其他商贾工坊主不相信合众国,一哄而散,导致本地秩序崩溃的话,那损失将是巨大的。

马凯峰也清楚,在即将登陆山东,开启大战的情况下,战区的一切政策都是可以权变的,他相信,自己的建议可以得到支持,那就是对胶州新城之人实行戴罪立功的政策,除了那些早已定罪论死的人,其余只要为合众国服务,就可以消弭罪过。

“马长官,新城周边,威胁最大的就是高第那支兵马,不知道马长官是准备如何应对的?”周子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一直以来,我等与高第有秘密联络,他却是从不表态,两面讨好。”马凯峰如实说道。

周子生忙说道:“我也是这般想的,高第对合众国认知还是过于少了,总不想过早表态,小老儿觉得,如果处置不好,怕是会坏事。”

马凯峰说道:“高第暂且不论,侯方域,也就是伪登莱巡抚,一定要活捉!”

章一三二 诚意

马凯峰在胶州新城为北洋战区筹划的时候,北洋战区的第一波援军也已经抵达了战场,由三十二艘亚哈特船和笛型船组成的船队在北洋战区第一特混支队的护卫下抵达,船上装载着从济州赶来的援兵,一共有一个陆战旅和一个混成旅,加强了一个特遣骑兵团,总计步兵一万一千人,骑兵四千余,另有部分炮兵、舟桥部队,只是这支军队没有贸然入港,而是停泊到了胶州湾南部的灵山岛。

灵山岛位于胶州湾西南,早已被合众国海军控制,正值西南季风时节,顺风一日便可抵达青岛港。

除了这第一支先遣部队,青岛要塞原本就有一个守备旅外加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团的野战部队,两支军队加在一起,超过两万,足以掌控胶东半岛的局面,而先遣部队暂不入港,便是为了避免被清军提前发现,与此同时,陆军司令兼任北洋战区司令的高锋下达了对马凯峰的密令,同意其所请的一切要求,同时授予其临机专断之权,让其保住浮桥和胶州新城。

“马长官,这是高第给小老儿的回信,请您阅看。”马车上,周子生把一封信交给了马凯峰,马凯峰见信件漆封完整,显然是未曾打开过的,他拆开看了之后,问道:“周老先生,你可知道高第是如何回复的?”

周子生擦了擦汗水,他虽然没有敢拆看信件,但派去的人已经告知了他一切,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回长官的话,小老儿派去的是家生的奴才,回来说了,高第那厮还是做着春秋大梦,以为凭借手里的万把杂牌就能永享荣华富贵。”

“他倒是看得透呢?”马凯峰把信给了周子生。

周子生一看,豆大的汗珠就是下来了,那信上分明写着:老泰山在上,小婿以为,东番所需者除却本镇精兵,另有胶州新城各色行当,只要你我把持胶州新城,勿让他人染指,便可以其为筹码,与东番交易,必可得利非凡,便是世袭罔替之位,也可求之。

“马长官,您与我所说的事情,我可没有向高第那厮说半句呀。”周子生连忙解释道,他却是没有想到高第这厮狗见识还真不少,知道合众国看中了本地的手工业地位,但却似是自己提点的似的。

马凯峰摆摆手:“老先生这几日奔波,我都是看到了,无妨无妨,我信得过你,不过高第那边,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周子生原本是真的想拉高第一把的,自己的这个女婿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却是练兵带兵的好手,若是顺从新朝,少不得赏赐,便如当年迁界禁海时的海时行,投靠合众国,上缴兵权之后,早已在南洋立下基业,也是一方豪强了,按照周子生计划,二人一道投效新朝,合二为一,定然所获不少,却不曾想高第仍然幻想权柄,特别是兵权!

咬了咬牙,周子生说:“高第有以胶州新城为质之嫌,断然是不能再合作了,不少若知晓合众国近期要进军青岛,必然率军冲入新城,把持起来,那时马长官的工作便是难以展开了,我以为,还是撇开他,以本地驻军和合众国之军合作,控制码头和新城,才可保证万无一失。”

马凯峰也是这个意思,高第已经把胶州新城当成了筹码,如果与他合作,他肯定会入驻新城,握住这个筹码,如此便是难办了,但这话还是得周子生说出来才是好的,马凯峰问道:“周老先生,本地驻扎的是胶州镇的四个营,两千多人,你可有把握说服他们?”

周子生道:“胶州镇吴参将是我内弟,那是没的说,但那王副总兵却是王家的人,如果能说服王之文,便可万无一失了。”

胶州新城又称周王集,王便是王之文家,此人一生波折,倒是与周子生有几分相似,二人合掌新城,王之文也属于开明绅士之列,只是一直未曾联络。

“今日王之文会出现在会场吗?”马凯峰问道。

“当然,王老头一直担心我夺了管委会的权柄,每月的会议都会参加的,此时怕是早就等在了鸿运酒楼了。”周子生很有信心的说道。

鸿运酒楼。

鸿运酒楼是胶州新城最气派的酒楼了,这里也是管委会碰头商议的地方,每月月初和月中都有会议在此,参会的除了周王二人,便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商贾,在这个怪异的时代,胶州新城成为满清统治区唯一一个商人主宰的城市。

所谓的管委会代行的是衙门的职权,但本质上是一个分赃会,管委会管着整个胶州新城,收纳的税款和捐献在完成统计之后,便是向背后的各方势力分赃,绿营将帅、总督衙门、当地士绅甚至还有京城的高官和满洲贵族,很多人从胶州新城捞食儿,管委会只是让其只拿属于自己的一份而已,不然人人插手的话,本地秩序就完全乱了。

但是想进管委会,有钱有产业是不够的,还必须插手出洋的买卖,简单来说,管委会的每个人都是两面派,一方面是满洲主子的走狗奴才,一方面还要与合众国藕断丝连,这样的方式,让众人被迫团结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会议室里,王之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看空的了茶杯,佯装镇定,他打量着周边的与会者,四十多人他都认识,但今日的气氛却是分外怪异,其中七八个虽然竭力装出无事的模样,但细节之中却倍感紧张,而王之文扫过一圈,便知道这是平日和周子生走的近的。

显然,这群人肯定从周子生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与王之文自己猜到的差不多,王之文感觉,胶州新城要变天了,或者说,整个中华大地都是要变天了。

作为一个做出洋生意的商人,王之文对合众国并不陌生,事实上,在社团时期,王之文就了解了这个崛起于海外的新势力,并且在登莱军管时期也与军管会有所合作,与周子生一样,王之文这些年也是两面下注,一面利用自己的士绅和特权商人身份,在胶州新城大办产业,一面也与合众国不断联络,为其交通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

为了避免被清算,这些年他与周子生在本地置办义仓、义学,修庙宇造舟桥,目的就是给自己营造一个好名声,就等着有一天,大明王师或者东番义军打回来,也好顺遂天意,侍奉新朝,却不曾想,好机会却被周子生得去了,但是那位在周子生家密谋办事的合众国官员,他也不敢去接触,只能静等,王之文知道,今天是机会,他得抓住,不然王家灭顶之灾就要来了。

王之文紧张的等待着,不时看向门口,终于有人推门而入,却是只看到了周子生,没有那个‘白面书生’,王之文不敢多想,站起身来,说道:“周兄可是来晚了呀。”

周围人也是客套话频出,其中一人问道:“周老先生,又不是年终大会,怎么叫了这般多人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啊?”

周子生坐定之后,说道:“当然是大事,若不然,也不会请诸位都来了。”

环视一周,见众人个个听着,他说道:“诸位同仁,合众国派人送信来,不日将会兵发山东,攻灭满洲,合众国元首有命,让我胶州商界同仁团结一致,协助中华之军,扫荡满洲鞑虏。”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从椅子上掉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众人没曾想是这么个重磅炸弹,炸锅了一会,有人问到:“周老先生,您这消息属实吗,莫要是中了江湖骗子的把式?”

“是啊,若是胶东要动兵,胶州大营那边怎生没消息,青岛要塞那边也没动静啊。”

“是啊,咱这码头鱼龙混杂,莫不是有人骗了您?”

周子生站起来,拍了拍桌子,问到:“诸位同仁,我的消息绝对准确,至于为何没有动静,我只问一句,登新朝十万精兵进驻新城,我等何德何能再敢求保全家业呢?”

众人一瞬间安静下来,是啊,如果等合众国大军登陆,那不是人家要干什么干什么,卸磨杀驴自己有什么办法呢?

众人还未说话,周子生在想要不要给准备好的托儿使眼色,王之文站起来,老气横秋说道:“诸位能坐在这里,就不是满洲鞑子的铁杆奴才,大家伙好好想想,咱们这些年脚踏两条船,两面讨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在改朝换代的时候保住家业性命吗,如今合众国大军要来,胶州原本的日子到头了,是时候做出选择了,要么追随中华,要么向满洲效死!

我不知道尔等是如何想的,我王之文是不愿意再当鞑虏的奴才了,今日便是与周兄一道,彻底投效新朝,誓死不改此志!”

周子生不曾想王之文会如此,他连忙向几个托儿使了眼色,那些人立刻站起来,挥舞拳头说道:“对,便是死也不能再当奴才任人欺负了!”

“反了他娘的鞑子朝廷!”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向不和的周王二人如何在这般涉及命运的问题上取得了一致,他们相互看看,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周老、王老,晚辈问一句新朝是如何答复的,如何保证我等的安全和资产?”

王之文只能看向周子生,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条件是什么,连马凯峰都没见过,周子生一拍手,房门打开,他指了指大门说道:“合众国的条件是说给归附之忠勇的,而不是拿来交易的,若诸位与我与我、王兄同心同德,便是坐下来相商,若是不愿意冒险,就此离开吧,咱们好聚好散。”

周子生是不肯亮牌的,不一会,便是有五个人选择告罪离开,理由各不相同,多是有亲族子侄在京城、济南,或有产业在满清腹地,难以割舍,但这些人出去,便是被人控制起来了,挣扎之声传来,周子生安抚道:“诸位,咱们商议的是杀头大事,可不能被他人坏了,放心,只是暂时拘押,待我族大军兵临新城,自当放归自由。”

“那现在能说说新朝的章程了吧。”有人问到。

众人翘首以待,周子生快步走出来,笑盈盈引着马凯峰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十几个汉子,抬着几口箱子,重重的放在地板上,这些人便是出去了,周子生向众人介绍了马凯峰的身份,众人纷纷见礼。

马凯峰说道:“诸位是商界前辈,今日晚辈前来是有大事相求,请坐吧。”

周子生说道:“诸位同仁坐下吧,马长官受不惯这些虚礼。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马长官为我等申请了一百五十万额度的战争公债,今日咱们就可以分配额度购买!”

“这新朝是真的愿意接纳我等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王之文忍不住哭了起来,一群人也是从担惊受怕中走出来,欢呼雀跃,庆幸方才没选错。

马凯峰微笑说道:“诸位有归附之心,合众国是知道的,但晚辈以为,仅仅是公债的话,却也不能保各位无恙。”

一群商贾轻轻点头,公债只是最后一条路,说白了,如果将来铁了心的被清算,公债只能留给早已出洋的自家子侄晚辈的,其余的财产甚至性命是保不住的。

“不知道马长官可有其他良策?”王之文擦干眼泪问道。

马凯峰说:“方才也说了,晚辈是来求帮助的,希望诸位真心帮助,全力帮助,而不是在担惊受怕中有所保留,更不要三心二意,方才周老先生清除了五个不稳定因素,但是那还不够。”

“长官放心,我王家既然选了这条路,抵死不悔的。”王之文表态。

马凯峰摇摇头,众人算是明白了,表忠心是没用的,忠与不忠看得是行动而非语言。

马凯峰打了一个响指,留在房中的几个账房打扮的人上前,打开了那些大箱子,码放的竟然是一排排的银锭和一条条的银元,看箱子大小,怕是不少于五十万两,而马凯峰从怀中抽出一沓子票据扔在桌子上:“这里有六十万两现银,另有六十万联合银行的银行本票,这就是我的诚意,合众国的诚意!”

章一三三 合作

众人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堆,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起来,这里的许多人在胶东是有头有脸的,到底却是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现银!

此时的周子生也是一脸不知所以,这些钱他倒是认得,其中有部分还是出自他之手,用来购买战争公债的,有三十万两,其余的,估摸是从青岛要塞调来的,但是这些钱用来做什么,收买吗?

在坐的这些人可用不着收买,周子生这般想。

实际上,胶州新城这些‘开明绅士’表面上是满清与合众国两年讨好,两面得利,但实际上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在合众国眼里,他们就是一群为满洲鞑子和缙绅官宦卖命的走狗,而在满清朝廷眼里,他们是里通外贼的叛徒小人,在如今的胶东,合众国与满清互相奈何不得,才有他们的生存空间,一但双方中任何一方占据绝对上风,他们立刻就会变成反攻倒算的目标。

这里的每个人都明白,风光的日子不会太久,必须在满清和合众国分出胜负之前选择一个正确的阵营,以往,他们面临两个问题,一是如何抉择,到底是合众国强大还是满清更胜一筹,第二也是,选择的那个是否接纳自己,给自己一条活路。

第一个问题在过去的两年里已经有了答案,江南的岳乐重兵集团,倾尽满清所有资源和能量,依旧无法大胜,合众国却在这段时间,先平东瀛再定南洋,孰强孰弱,不用多论,而第二个忧虑,今日马凯峰已经表达了诚意。

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胶州新城的商贾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冒点风险,接下马凯峰代表合众国递来的橄榄枝,第二条,尽弃新城诸多产业,隐姓埋名去逃命去。到了这个地步,还需要合众国收买吗,给了机会就已经是感恩不尽了。

众人不解之时,马凯峰珍而重之的拿出一个华丽的木盒,郑重的打开,向大家展示了里面的东西,众人见他郑重其事的模样,一开始还以为里面是公债的债券票据,但是打开之后,众人伸长脖子一看,那只是一把剪刀,只是金光闪闪,似乎是纯金打造的。

“这……?”王之文与周子生相互看看,都是不明就里,王之文终究心中更为忐忑,大着胆子问道:“马长官,这……这是何意,我等愚鲁,请长官示下。”

马凯峰示意众人不必紧张,安然坐下,他说到:“众人既然选择留下来,必然是要归附我合众国一脉了,我想为了显示忠诚,接下来左不过是诸位前辈赌咒发誓、剪辫易服、捐纳银钱、购买公债,对吗?”

周子生等人脸色一红,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靠这些手段来表示忠心了,赌咒发誓不过是口舌之意,真心如何,谁能得之,剪辫易服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能剪就能长,衣服大不了也能换回来,捐纳银钱也就是意思意思,谁也不会毁家纾难。

实际上,周子生原计划的最重要的表达忠心就是购买公债,他计划说服在场所有人拿出所有流动资金来购买公债的,但是不曾想,公债成了香饽饽,别说是表忠心了,多买反而成了邀功之举。

“凡是瞒不过长官大人,我等也就是这点心思了,实在是蠢笨,但是……但是我等向善归附之心却是天地可鉴的,只是不知如何才能得信于新朝啊,我等实在愚钝,不及长官之万一,请长官看在您与我等有同乡之谊的份上给我等指一条明路吧。”王之文恳切说到,最后带头跪下去,其余人也是如此,纷纷请求。

马凯峰道:“诸位献忠怕我不信,而我求助却也怕诸位不肯呢,晚辈记得两年前去大本营,聆听元首教诲,其言,信任是一种滑稽的好感,求之而不得,怕就是说的今日你我之局面呀!

而元首又曾说过,莫要信人,要信制度,便是解开你我今日之困局!”

“请长官示下!”周子生道。

马凯峰站起来,说到:“诸位有归附之心,亦有难赎之罪,我若一言宽恕尔等,难免将来有反攻倒算之人,我若不宽解尔等罪过,尔等便不会真心相助于我,所以我才想了这立功赎罪的法子,先小人后君子了。”

正如马凯峰所言,众人心里忐忑的很,马凯峰现在没说免罪于大家,说了又如何,眼前这位马长官马专员是北洋战区的人,前途无量,而胶州新城日后肯定要建立行政体制的,如何处置这些人是由未来的山东行政院,更精确的说是由肃奸清算委员会决定的,今天就算马凯峰说一句,你们无罪了,大家也会想是不是他为了让大家配合才故意这般说的呢?

可立功赎罪就不同了,但凡有赎罪之功,必然有折罪之证据,将来有人反攻倒算,也能申辩的。

王之文道:“如何立功赎罪?”

马凯峰一招手,一个账房递给他一本册子,马凯峰看了一眼,问道:“根据这些日子我在新城调查,王老先生的巽阳铁坊有冶铁炉子四百三十座,铁匠一千三百多名,不知是真是假?”

王之文心里盘算了一下,大体是差不多的,于是说到:“是的。”

马凯峰点点头,说到:“王老先生要想立功赎罪,需得在两个月内向北洋战区提供战斗蹄铁两万四千副,平底蹄铁四万副,另需要马掌钉十五万枚,大钉五万枚,甲号中钉三万枚……合计各式钉子三十二万枚,车用易损件两万四千套……。

王老先生,这些是需要构件的样品,你且看看,能不能做。”

王之文连忙过去查看,箱子里有许多样品,马蹄铁有两种,一种是战斗蹄铁,是给战马用的,这又叫凹槽蹄铁,接地一面有凹槽,能增加抓地能力,有利于战马快速奔跑和停止,前蹄蹄铁的后跟呈现锥子状,避免后面碰撞,后蹄铁带走蹄侧唇,避免马匹追突损伤。

平底蹄铁是给辎重的驽马使用的,只有蹄钉孔和蹄尖唇,只能让慢速工作的马匹使用,而那些蹄铁钉与蹄铁本身一样,都比自己冶铁工坊制造的大一些,长一些,这一点王之文很清楚,毕竟合众国用的战马和驽马都有西洋大马的基因,比较高大。

那十二种钉子虽然名字与平日用的不同,但式样却是大差不差,唯有那些铁件,有些是他的工坊不会生产的,但是却有图纸在。这些铁件多是重载马车用的,而陆军已经普及四轮马车,这在沦陷区还是稀罕货色。

王之文小心指出两种复杂铁件,说到:“回长官的话,除了这两种不敢保证,其余小老儿敢用脑袋担保,必定可以按时按质量交货!若是出一点岔子,杀我王之文的头!”

马凯峰搀扶起王之文,说到:“好,老前辈有这个决心极好,我已经问过了,在本地,一副平底马掌三钱银子,而战斗蹄铁算五钱……,这么算下来,总计二十三万两千两,不知对不对?”

王之文做买卖几十年了,心算了得,自然早已得出答案:“对,丝毫不差!”

他嘴上这般说,脸上却是决然之色,如果用二十多万的货换一家家宅平安,也是极好的,他身后那些人却是肉疼,看来今日是要为合众国提供手工业产品了,王之文家就大出血二十三万,自己也是要割肉了。

但是马凯峰接下来一幕却是让众人看傻眼,他指了指一旁的大箱子,有从本票里抽出两张,说到:“王老先生,按照陆军采购法案,对外采购需预支一半款项,交货后另给四成,待使用半年,合格率符合标准,另补足最后半成,这箱子里有五万现银,这两张本票各是三万和四万,就先预支你十二万吧!”

好不容易起身的王之文一下瘫软在地,他颤抖问道:“马长官,不是要将功折罪么?怎生还给钱呢,求长官切莫如此,给小老一家一个赎罪的机会啊。”

见王之文哭求,马凯峰说到:“你只要保质保量,按时完成就是将功折罪了!我不会白让你干活,如果不给钱,你会全心全意帮我吗,就算你愿意,你家人呢,你工坊里那几千匠人和帮工呢?我不给你钱,你不仅会自己贴补,还要剥削你手下工人,这不是逼着你犯罪吗?”

王之文无言以对,马凯峰站起来,甩了甩手里的册子,说到:“不妨告诉诸位,你们的工坊有多少匠人多大产能,我都一清二楚,也给你们定了足够多的份额,而价格呢,也就相当于你们平时买卖价格的五分之三,王老先生,我说的对吗?”

王之文想了想立刻说到:“大抵如此。”

“所以说,我给你们定的价格,不会有多少利润,处理不好还会赔本,而份额和时间呢,多到你们必须全力以赴,也就是说,你们得全心全意帮我才能完成,完成了,将功折罪,以往罪责既往不咎,完不成,哼哼,那就是你们不想帮我,不是真心效忠合众国,新帐老账一块算!”马凯峰说到这里,拿起了那把金色剪刀,说到:“这是元首御赐的剪刀,只有最高法院特赦法庭才有,让它剪掉你们的辫子,那就代表既往不咎了,而你们按照我的标准完成任务,就一定会被它剪掉辫子,特赦法庭还会向你出具特赦令,诸位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众人哪里还会不明白,这所谓的立功赎罪就是一场考验,但是这考验非常贴心,至少不用贴补钱,还能得到特赦,简直是他们想不到的好政策了。

而对于马凯峰来说,这个制度可以全面动员胶州新城的工业和工人为北洋战区接下来的大规模战争提供服务,虽然新城无法制造枪炮,但是却可以提供马蹄铁、易损件这类消耗品,还能为大军提供饲料、食物、被服、帐篷,这可以大大降低后勤压力,而低利润的政策也让战争部降低损耗,仅仅马凯峰手里册子上的份额,就可以让大军少运输十二万吨货物,减少至少八十万的军费支出。可以说是双赢的!

“马长官,我家是做毡布生意的,可以为新朝提供帐篷,请马长官吩咐,定然竭尽全力啊!”

“我家是做面粉生意的,两个月内提供十万石面粉不在话下,所有的磨坊也愿意为您服务!”

众人群情高涨,纷纷请战,马凯峰坐在那里在账房的帮助下,给众人分配任务,大体分配完,已经是天黑了,众人接到任务,纷纷感觉重任在肩,也感觉,如果保质保量按时完成还能小赚一笔,更何况,马凯峰答应,完成好的,可以参与战区的物资招标,那可是按照市场来的,有大赚头。

“王老先生,马长官请您过去一趟,是为了王副总兵的事儿。”马凯峰进了后堂不久,就有人来访。

王之文跟着那人进入,见马凯峰有些疲惫,他说到:“马长官,王副总兵不足为虑,小老有把握捉住伪登莱巡抚!”

一句话,马凯峰来了兴致!

酒楼会议室并未随着马凯峰的离开而散场,除了王之文一个都没有离开,大家还等着周子生主持合作呢。

就以周子生为例,他要想按时完成任务,需要在坐的几个采购商提供充足的棉花,而有染坊老板还等着自己的棉布去完成纺织任务呢。

“我知道,大家留在这里是想商议合作的事儿,但是那不是最重要的!”周子生说到。

“周老,人家马长官都分配了任务,还有啥要咱们一起做的呢?”有人问道。

周子生说:“方才马长官说了,剪辫易服、赌咒发誓、捐纳银钱和购买公债,这些都是面子上的事儿,完成任务是里子,可咱们却不能只做里子不做面子,不然将来也会有人说咱们闲话的。

为了保密,剪辫易服是听马长官的,但是其余三项咱们也得操办起来,吴兄,你的文采好,替咱们写一份万言书,咱们全都签名,奉至元首手中,以表忠心,马长官为咱们申请了,一百五十万的公债,待会王兄回来,咱们分了,至于捐纳,为表忠心,至少捐十万两,可以吧?”

“十万?周老,那不是让人耻笑吗,您要知道,马长官刚给我们预支了订货款一百二十万!”

周子生说:“这我知道,但是多了也是给大家造成困难,我的意思捐纳就捐十万,咱们回去都盘盘账本,把购买公债、经营所需扣除出来,把现银数额汇报给老夫,咱们凑二百万现银出来,当礼物送马长官!”

“二百万!”方才还嫌少的人马上就哀嚎了。

周子生说:“不是送,而是借,大战要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咱们又没有多的公债份额,如果马长官要银子用,我们可以借给他,大不了不要利息就是,这也算是我们胶州商贾的报答,如何?”

“好,这个办法好,说不定花出去,没得还,最终算作公债呢?”

“是啊,总归不赔就是,也是一份不小功劳呀。”

章一三四 活捉侯方域

登州。

“老爷,新切的瓜果,您快些尝尝。”穿着薄纱的妙龄女郎出现在了书房中休憩的侯方域面前,已经是午后,太阳不似中午那般毒辣了,微风从外面吹拂而来,夹杂着草木清香,让侯方域分外惬意,但是他睁开眼看到薄纱遮不住的白嫩身体,心中泛起一阵燥热。

“妙娘,来。”侯方域伸手一揽,把妙娘揽入怀中,妙娘把那剥好的葡萄堵住他亲吻过来的嘴巴,顺势挣脱出来,笑道:“老爷,还是晚上吧,让人看到,怪羞人呢。”

说着,双颊微红,侯方域微笑道:“还是妙娘心疼老爷。”

“老爷,我帮你捏捏肩膀,松解一二吧。”妙娘站在了侯方域身后,把冰镇好的瓜果放在他面前,边说边捏:“老爷,您帮一帮韶华妹妹吧。”

“韶华?”侯方域斟酌起来这个名字,恍惚间想起是江南来的一个名妓,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甫一来登州,周围幕僚还劝他收房,都言二人琴瑟相合,但是被他拒绝了。

侯方域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江南公子了,经历了国破家亡,经历了改朝换代的他,心中是薄凉,面上是苍老,人到中年的他,已经没了当年的雅兴,并未趋近那位颇具文采的韶华,而是选择了妙娘这个会侍奉人的无才女子,侯方域记起当初见到韶华,却是想起了一个让他心痛,见证了他无耻的女子,而那个女子现如今已经是当今时代最高贵的女人之一了。

“是呀,就是韶华妹妹,您忘了,当初张大人来的时候,还赞她美貌与风骨并存她本是跟着那位陈大人去了京城,但却是失了势,如今在登州天香楼靠。”妙娘连珠炮一样说着。

“美貌与风骨并存!”侯方域忽然拍案而起,喝骂道:“闭嘴!”

他又想起了年轻时候的红颜知己,那个已为合众国元首如夫人的李香君,也是这般被人夸赞的。

“是奴奴不说就是了。”妙娘连声道歉。

正生气,却是看到官家侯青走了进来,妙娘一身薄纱,哪里是别人能进来看的,连忙往侯方域身后躲避,侯方域正在气头上,骂道:“狗奴才,你进来作甚?”

侯青连忙跪下磕头:“有要紧的大事啊。”

“天塌下来,这也不是你能进来的地方,滚出去!”侯方域骂道。

侯青忙爬了出去,妙娘换了一身衣服,出去询问,不久回来,说道:“老爷莫生气,是胶州巽阳铁坊的王掌柜派人来的,说是有和东番有关的大事要见您。”

也无怪妙娘为王之文说话,当初侯方域看上妙娘,还是王之文花了两万两银子替她赎身,才有了二人这段缘分,侯方域一听有关合众国,登时坐不住了,他原本想要走出去,又问:“妙娘,来的是什么人,有几个?”

“是王掌柜的身边的那个账房,您见过的,另外还有两个脚夫打扮的人,但更像是兵卒。”妙娘也是知道深浅的,说道。

侯方域点点头,说道:“定然是有大事要发生了,不然也不会让兵卒护送前来,你让那账房到这里来吧。”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跪在了侯方域面前,侯方域一眼认出他,问道:“你老爷让你来做什么?”

“回禀巡抚老爷话,最近这段时日,玉河坊的周子生联络山东提督高第及胶州新城的诸多商贾,筹划叛逆之事,并引来东番逆贼,伪称使者,说是说是要横扫全鲁,剿灭满洲。”账房哭着,把一封密信送上。

侯方域立刻拆看,大惊失色:“竟然有这种事,周子生,这个叛贼!”

思索片刻,侯方域问道:“你家老爷是如何做的?”

“回禀巡抚老爷,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正与那东番海贼虚与委蛇,日夜盼望王师援助。”账房说道。

侯方域眼睛射出一道光,忽然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欺骗本官,速速把实情道来,不然让你吃尽军牢之中百般酷刑,生不如死!”

账房连连磕头:“小人所说,句句是实话啊。”

“你说,既然东番已经赦免你家老爷死罪,另有奖励,为何还要向本官进言?”侯方域问道。

账房低着头,没有说话,侯方域一声喝,几个兵卒走了过来,账房说道:“是小人听老爷说,是那周子生,用银子买通了那个东番使者,说是说是要在光复之后,清算王家通虏卖国重罪,谋夺我巽阳铁坊的产业。”

侯方域对王之文和周子生之间的矛盾大抵是了解的,现在一听,确实有这个可能,他又问道:“山东提督高第也参与其中了吗?”

“这周子生是参与了,高第是他女婿定然是。”账房支支吾吾说道。

侯方域冷哼一声,那账房不敢再有言语,他倒是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主持叛乱的是周子生和东番使者,而高第未必参与叛乱,否则自己这边会得到消息的,而且如果高第也参与叛乱,直接灭了王之文一家,强夺巽阳铁坊也就是了。

“王林副总兵参与了吗?”侯方域又问,高第毕竟在胶州,距离新城还有三十里远,其麾下另外一部分军队则在青岛要塞对面,而胶州新城最主要的兵力就是王林麾下那两千兵,控制了这两千兵,大抵就是控制了新城。

账房说道:“王将军与我家老爷是一般心思,暂时不敢违逆叛贼。”

侯方域略略点头,除了王林,新城另有一参将,却是周子生的拥趸,想来已经叛变,让王林、王之文之流抗拒不得,当然,侯方域更是知道,王之文不反抗的原因还在于不想给新城惹来兵灾战火,要不然一把火烧起来,王家的产业也就折损大半,王之文那老东西八成想着自己吞并周子生的产业呢。

思来想去,侯方域知道这事拖延不得,他派出了三路人马,第一波前往青州,向张存仁的总督大营求援,第二波伪装之后前往胶州大营,探知高第麾下兵马的动向,第三波则前往胶州新城暗访,伺机与王之文等内应联络。

不过七八日功夫,三波人马都回来了,张存仁让其切勿轻举妄动,至少不能逼反高第,而高第的胶州大营一如往常,并未有异动,而前往新城的人探听来的消息与王之文送来的消息一样,整个新城的工坊区都处于热火朝天的生产阶段,而生产的多是标准的蹄铁、鞋袜、帐篷,这定然是军用品,显然,胶州新城已经全面开动机器,为东番海贼服务了。

侯方域很清楚,张存仁让自己按兵不动,是想调查清楚再有行动,但侯方域却是等不得了,他很清楚,东番已经大体整合了新城,军队可能都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再不行动,一切就都晚了,而侯方域的计划也很简单,在内应的帮助下击溃新城的防御,然后一把火把整个新城给烧了,让东番无法获得本地的协助,然后擒拿周子生之流前往胶州大营,与张存仁的援军一起,逼迫高第交出兵权!

思来想去,侯方域都难再等待,他命令麾下标营整备兵马,两天内抽掉了一千五百人,下令说是前往海阳所换防,但是从登州赶到福山,却没有南下去海阳所,而是去了西南方向的莱阳,却是连莱阳城都没有进,直扑胶州新城而去,仅仅四日功夫,就是抵达了新城北面的古城集。

这古城集位于大沽河上,坐船可以直通胶莱运河,而胶州新城就是分布在胶莱运河两侧,且没有城墙之类的设施,而胶州新城面向胶莱运河方向守备很松懈,乘船从胶莱运河进入城市,更不容易被发现。

而在古城集,那账房已经代表王之文等待在这里,侯方域看到飘在河上的不到二十艘的小船,脸色不悦:“便是只有这些船吗,不足一半大军使用!”

账房说道:“回禀巡抚大人,我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强取豪夺,被人侦知了王师将至的情况,而新城附近的船只早就被管委会征用了,这些也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不过小人已经让人砍树做筏子了,也可支应一二。”

侯方域知道不如意之事十有**,如今也不是计较的时候,他问道:“本官欲明日动手,回去回禀你家老爷吧。”

账房说道:“巡抚大人,我家老爷说,最好今日动手,老爷说,今晚青岛那边有东番一大人物来此,新城头面人物都会云集鸿运酒楼。”

“王之文不来迎接大人吗?”侯方域手下一参将问道。

账房说道:“回禀将军的话,未免周贼起疑,我家老爷不便出迎,不过他已经和王林将军商议好了,届时在新城以北三里,率亲兵迎接,直扑酒楼,擒获得匪酋!”

侯方域微微点头,他已经收到胶州新城内部的情报,大体与这账房说的类似,只是线报知道的没有那般详尽罢了,侯方域至少清楚,王林基本被吴参将架空,城内除了热火朝天的生产,一切无恙,并无东番兵卒到来的迹象,这让他放心了不少,侯方域微微一笑,对那账房说道:“好吧,就今晚动手,你告诉你家老爷,我会派遣孙参将率军进入,待控制局势,本官率领骑兵再行从陆地接近。”

账房点头称是,转身离去,侯方域见他神色如常,倒没有一点诧异和不甘心,侯方域哪里知道,这账房什么都不知道,倒是消息被王之文得到后,王之文心情郁闷,他可是夸海口把侯方域骗来呀,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当晚半夜,一支船队出现在了运河之上,士兵们或站或坐在船上,一言不发,只有划船的轻响和甲叶反射的月光,到了约定的地方,王林乘一艘小船驶入船队,被人引导到一艘乌篷船前,王林低声问道:“孙参将可在,本将胶州镇王林。”

孙参将露出脑袋,说道:“巡抚大人在船上,请上来吧。”

王林一听这话,脸色一喜,跃上乌篷船,跪在地上求见,得到许可后,他把照明用的灯笼随手挂在船头,才是进去,果然见到侯方域,侯方域问:“王副总兵,为何只带来七八人?”

王林道:“大人,吴俊这贼叛逆,除了这些亲兵,末将实在不知还有谁可信啊。”

侯方域道:“也罢,只需带路即可,本官带有一千精锐,可定这周王集。”

王林重重点头,道:“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王林只带了两个亲兵上船,这乌篷船也是不大,除了王林三人之外,其余加上侯方域也不过七个人,而运河不宽,也就能让三艘船并行,船队很快进入新城范围,已经是后半夜,两侧街道上的民宅和商铺早就关了门,王林小心张望着,似是有些紧张,实际却是等待时机,忽然乌篷船发出咚咚两声响动,王林问:“发生了什么?”

侯方域也是听到了,那孙参将却是说:“许是撞到了水里的垃圾。”

“出去看看。”侯方域道。

孙参将出去了,王林跟在后面,二人各自带人往船四周打量,都是没有发现什么,忽然,王林指着一侧的水面喊道:“巡抚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侯方域出去,站在船边往下看,王林小心扶住他,其余人也是被吸引过来,也是伸长脖子去看,却一个个说看不清,王林直接把那灯笼摘下扔了下去,忽然,这艘乌篷船像是一侧下了锚一般,剧烈的向左转向,站在船体右边的幕僚、将军直接被甩了下去,侯方域被王林紧紧抱住才是没有中招。

乌篷船一个急转弯,大半人掉下去,侯方域正要道谢,发现王林的亲兵正把其他人砍倒或者推下去,而船头出现一个黑影,把绳索套在了船首,侯方域正要大声求救,王林压着他进入船舱,而那刚刚急转弯的乌篷船好似离弦之箭,直接扑向岸边,一具竹筏挡住了路,竟然是连筏子带人撞碎了。

侯方域还未曾反应过来,咣当一声,乌篷船撞在了岸边,只见十几个黑影扑来,把他捆绑起来,走进了路边的小巷子,这时侯方域才看到,巷子里还有数十人,手里抓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则是在乌篷船上。

章一三五 安定人心

侯方域这个时候完全明白了过来,这是王之文给自己设的一个套,目的就是抓住自己,王林只是确定自己是否在船上而已,而随着侯方域的到手,王林立刻让人堵住嘴巴,捆上绳子,扔到了准备好的车上运到城中,而运河之上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开枪射箭的标营士兵。

“马长官,您看。”王林看向一旁刚刚赶到的马凯峰。

马凯峰看了一眼运河,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情形,但运河里很乱却是真真的,这也难怪,这支标营的主帅和副将一个被掳一个落水,又是骤然遭遇袭击,早就乱作一团,如何还能维持阵型呢?

“骠骑兵营的巴特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立刻让人开火,不能让乱兵上岸,切勿惹出大乱子。”马凯峰到底是参谋出身,很快下了命令。

王林顿时感觉有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他随即让人开火,埋伏在运河两岸的兵马不超过四百人,这也是在不惹他人注意的情况下能集合起来的所有人,其中不少还有周子生和王之文家的家丁,但王林到底也是老行伍,他让人把虎蹲炮和佛朗机搬运上来,装满霰弹往运河里一阵猛打,那些破船烂筏子可什么也挡不住,而岸上的绿营兵却可以用木板抵挡箭矢和流弹,打了十几轮火炮,运河上浮尸一片,血也染红了运河。

幸存的标营士兵从另一面上岸,骠骑兵营已经赶到了,巴特命令所有人下马,手持燧发枪,上刺刀,占住街道的主要路口,收拾这些心胆俱碎的士卒,很快抓了三百多,只有少量的后队人马逃出升天,上岸奔逃,骠骑兵天不亮就分散追击,还袭击了巡抚标营的剩余人马所在的营地。

骑着蒙古马,混装了马刀、弓箭和卡宾枪的骠骑兵是唯一能执行这类任务的骑兵兵种,至少在战马进入新城范围的时候,没有惹起本地居民的围观,但为了掩人耳目,只有三百余骑兵赶到,让侯方域带来的人跑了不少,但马凯峰已经感觉很幸运,至少侯方域是抓住了。

“马长官,侯贼如何处置?”为马凯峰解决心中一大问题的王之文此时终于感觉能与周子生平等了,在马凯峰面前说话也是硬气了许多。

马凯峰说:“先暂时看管起来,待青岛要塞那边准备妥当,送往青岛,好吃好喝的待着,另外,王老先生,你若是能做到,就把侯方域在登州的家人也接来吧,安排在一起。”

周子生脸色微变,诧异问道:“那侯方域不过是一汉奸,为何这般宽待于他,就算不游街示众,杀头论罪,也该好好让他吃些苦头。”

“如果只是一个寻常汉奸,马长官又何苦为他磋磨时日,周兄,按照马长官说的办吧。”王之文拉住了周子生,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不要再坚持。

待马凯峰走后,周子生问:“王兄,那侯方域是何方神圣,怎生这般受重视,依着我,千刀万剐也是不止!”

侯方域在胶州新城一直有恶名,其经常来此地为难,当初还曾向满洲朝廷举报,此地的商贾就没有一个不恨他的,而刚刚完结的战事中,无论抓住的游击、千总的供词还是船上那满船的油料,无一不是证明,侯方域原计划是烧毁这座浸了周子生心血的城市,这让他如何不恨?

王之文道:“周兄糊涂!侯方域曾与那一位的夫人有过风花雪月,许多人都知道,而马长官来之前又去了大本营谒见,笃定生擒侯方域,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听着这东一句西一嘴的话,周子生恍然明白了,说白了,侯方域也算得上李明勋的情敌,且不说二人之间那不为人知的纠葛,就仅仅若是施刑于侯方域,也能让人大做文章了,周子生暗骂自己愚蠢,他说道:“那我方才那些话我这就去找马长官说清楚。”

王之文拦住了,劝解道:“周兄,这种事儿越描越黑呀,切勿再提了,咱们还是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新城。

门外传来的吵闹嘈杂声让韩大平感觉到一阵阵的紧张,但是总比昨晚上的炮声和枪声好得多了,他把手提箱子放在石阶上,犹豫半天,却不敢打开门缝,但薄木板制成的大门上被铅弹打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洞,韩大平眯眼看去,外面的士兵正从运河里捞尸体,一堆尸体就摆在他家门前的街道上,还在流血,吓的韩大平缩了缩脖子。

“当家的,怎么样?”韩大平的老婆问道。

韩大平搂住向枪眼凑的儿子,压低声音说道:“街上都是兵,俺俺还是不敢出去,怕抓了咱当壮丁咋办?虽说好些年没人敢抓玉河坊的人当兵了,但昨晚不去了,今儿不去了,给多少钱都不去了。”

韩大平是玉河坊的工人,负责棉纺织机的操作,一月也能拿一个银元,前几日因为加班加点,工资涨了一倍,韩大平本是很高兴的,但今日街面这个光景,他不敢出去。

“可可家里没米了,总归要去买吧,不然咱可要饿肚子了。”其老婆说道。

韩大平搓了搓手,犹豫起来,正这时,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门被拍开了一条缝,韩大平两口人一眼便是认出是穿号坎的兵,他连忙让老婆孩子躲起来,硬着头皮开门,赔笑道:“兵爷,俺是玉河坊的人,不知有何见告啊?”

那士卒从门后看了看那子弹打出来的洞,问道:“这铅弹打到哪里了?”

韩大平立刻跑进屋子,把今早儿子找到的铅弹递上,说道:“这是兵爷的东西,还给兵爷。”

士卒看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问道:“老子问你打着什么了没有,有没有打伤人,或者什么物件?”

“没伤人,没伤人,大透了门板,撞在里屋的砖墙上了,不似原来那样圆了,小人给兵爷赔,赔!”韩大平生怕惹事,掏出了一把紫楼铜子,那士卒摆手不要,说道:“那就是说,只打坏了一扇门了?”

“是。”韩大平连忙说道。

士卒问了问一直说话的账房,账房拿出两个铜元,递给了韩大平,说道:“昨晚上打仗,打坏了你家门,这是官家给你的赔偿。”

韩大平诧异收下,却被要求按手印,韩大平原是识得几个字的,不然也不会被玉河重用,但是他看到按手印的位置写着:损害百姓院门一扇,赔偿铜元四分。韩大平知道自己手里的是两个铜元大子儿,也就是两分,他也不敢乱说,装作不认识,按上手印。

账房说道:“韩大平,打仗造成的损失,官家赔了,旁人若是问起,你可别忘了说,若是你敢因此说官家的不是,那是要问罪的,知道了吗?”

“您您认得小人?”韩大平颇为不解。

账房说道:“玉河的韩大平嘛,我是昌盛坊的账房,自然认得你,这事处理完了,街面上也安定了,你可以去上工了,不会再打仗了。”

韩大平这才想起来,昌盛坊也是新城的一家纺织作坊,新上了海外来的纺织机,前些日子还曾派人撬玉河的熟练工匠,韩大平就是其中一人,虽然给的钱多,但韩大平不敢得罪玉河,就没去。

“真能去上工了?”韩大平凑出脑袋一看,立刻看到尸体堆,缩了回去。

他还在担惊受怕,琢磨着该不该出去买些米粮来,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借着那子弹眼看去,发现外面停了一辆车,是玉河坊来往码头运皮棉的,而来人正是工坊的管事,他连忙开门,那管事说道:“老韩,掌柜的知道昨晚过兵了,就在你们这边,所以特地让我来接你们去上工,坐咱们玉河的车,放心吧,你若是担心老婆孩子,等你干上活儿,我再让人来接,先去工坊,中午晚上都管饭。”

“真的?”韩大平不敢相信的问道,再看车上,却是有七八个熟人,不得不信。

“那是真的,另外提早告你一声,过几日,会有青岛那边的新朝大军来此地,就驻扎在城外,你莫要慌张,他们不会招惹你们的。”管事说道。

韩大平告诉了妻儿一声,跟着上了板车,几个人一合计刚才管事的话,韩大平壮着胆子问道:“周管事,听您这意思,东番又要打来了?”

“还东番,东番呢,是中华合众国,咱们现在是新朝的顺民了。”管事颇为骄傲的说道。

韩大平捏着自己的辫子:“那咱这辫子剪不剪呀?”

管事说道:“没有人逼着你剪,我也知道你想问,合众国能不能在这里呆长了,这话我可说不好,一会到了玉河,听东家老爷说吧。”

到了玉河坊,还是忙碌的模样,织机咣当咣当的响着,纺织的全是制造军服所用的棉布,韩大平工作了一个上午,脑袋里却是要不要剪辫子的事,出了不少岔子,但管事也没有怪罪,到了中午,帮厨拉着满车的菜饭来了,今日没让在外面的树荫下吃,而是清理了阴凉的仓库,众人和家属席地而坐,吃了午饭。

吃完的人要离开,却是被拦下了,不多时,周子生亲自带人到了仓库,这里的玉河坊工匠就有四百人,加上部分家属少说一千人,周子生身后跟着两个人,抬着一块用红布蒙着的木板,周子生爬上大箱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摘下小帽,露出了辫子,他先是在一阵惊讶之中,随手剪掉了辫子,继而大声说道:“诸位,老夫玉河坊东主周子生,今日就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辫子剪掉了,我周子生今日还归中华,与满清朝廷正式决裂了!”

“老东主你这是这是。”有人吓得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话来。

周子生道:“老夫知道你要说什么,没错,满清鞑子的反,老夫是造定了,玉河坊不再是满清的玉河坊,而是我中华天朝,合众之国的玉河坊了!”

他一挥手,蒙着的红绸布被掀开,正是一块匾额,上书五个金字——中华玉河坊!

“今天,玉河坊就改这名字了,到死也不会再改了!”周子生站在高处,大声宣告。

“东主爷,您您这么做,万一朝廷派兵来。”有人问到,却是不敢把话说完整。

周子生说:“你顾虑的不错,朝廷肯定是容不得老夫的,但老夫何须他满清鞑子容下,老夫在这里告诉诸位,不光是胶州新城,也不是胶东和全山东,是整个天下都要变天了,合众国的大军已经开赴而来,很快,这里会重开一番新天地!老夫不妨告诉诸位,你们现在纺织的布都是为新朝大军制造军服准备的材料,老夫不能强迫你们与老夫一般,但你们得清楚一件事,你们站的这地方是胶州新城,是满清鞑子所不容的地方,何去何从,自己决定吧。”

如果说为合众国生产军用品还能说是被人蒙骗,但他们身处此地就是绝对的死罪了,因为新城是在满清禁海的界外,他们逃来工作,本身就是犯了死罪的,在满清朝廷那也没有正式的身份了,没了玉河坊的庇护,他们就算不死,现在的日子也是没了。

周子生见众人犹豫,他指了指门外的工坊里最高的那座小茶楼,说道:“从今日起,我周家一家就住在那小楼里了,你们随时可以去看,老夫、夫人还有儿子,总归至少有一人在里面,老夫这般跟你们说,老夫不怕满清辫子兵打来,你们也不用怕,就算要跑,老夫一家也是最后一个跑的。”

周子生讲完便是离开了,既没有要求大家剪辫子,也没有要求必须留在这里,新城的人在内地没有根基没有身份,跑都没法跑,商议一阵,最终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玉河很快恢复了生产,而在巽阳、昌盛等一些重要的工坊,这一幕也是上演,安定了一颗颗的人心。

回到茶楼,周子生看到王之文与王林、吴参将都是到了,周子生问:“玉河的主要工匠都是留下了,王兄那里如何?”

王之文道:“与周兄差不多,等合众国大军明日到了,怕是也就彻底安定了。现在关键是胶州营这两千兵该如何处置,王林和吴参将都到了,咱们合计一下吧。”

周子生看了一眼吴参将,他几斤几两自己门清,于是问道:“王副总兵,你是如何当上这副总兵的?”

王林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本是胶东一带的土贼,早些年就造过大明的反,后来被侯方域和张存仁招安成了绿营游击,攀附上了王之文后,花钱买到了副总兵。

“你确信与合众国那边无血仇恩怨吧。”周子生问。

王林连忙说:“没有,肯定没有,吴参将还围过青岛要塞呢,我是连合众国的边都没摸到呀。”

周子生道:“那好办了,你二人先不管副总兵和参将了,回去之后,先把那些杀伤过合众国兵卒或者兵部有嘉奖的士兵和军官全部控制起来,另外把营里欺男霸女的兵痞全部解散,两千人留下八百到一千就够了,遣散费直接到玉河来拿也就是了。”

王林诧异说道:“控制那些官兵好说,反正也没几个人,但解散兵卒,王老爷,这。”

王之文连忙说:“就按照周兄说的办,所需银两我也出一半,你二人别有其他想法,手里有一支老实的兵,或许还能在军内混,若是合众国不许,也是要配合的,我与周兄定然会让你们在工坊里谋个好差事,到了这个地步,千万别有其他心思。”

章一三六 瓦解

北洋战区的大军比想象的要快一些,到了下午尚未日落,第一波海军陆战队士兵一个营就从胶州湾驶来,他们乘坐的是本地派遣到灵山岛的桨帆船,吨位多在一百五到二百之间,既能在外海航行,也能直接驶入胶州新城,而大部分士兵需要在青岛要塞再换乘小型船只才能驶入。

陆战队进入新城之后,直接上岸列队,没有与本地百姓发生任何纠葛,直接进驻了浮桥两岸原本属于胶州营的军营,与王林麾下士卒控制了浮桥这个联通东西的要隘。

从第二日中午开始,大队人马从海上而来,主要是陆战队和舟桥营、宪兵三大兵种,胶州新城和青岛要塞两方面都派遣大小船只帮忙接驳,一整天时间,就上岸一个陆战旅和一个舟桥营,以及直属马凯峰的宪兵大队。

胶州新城及其周边的气氛有些诡异,首先是本地的百姓对大量进驻的军队有些担心,虽然马凯峰已经命人贴出安民告示,宣告本地为合众国所光复,但一切如旧,不强行剪辫也不强制易服,也会严格约束士卒,但本地百姓仍然惴惴不安。

其次是新城东西两边,旧城的胶州大营和新城东面,青岛要塞北面的东大营,全都进行了戒备,山东提督高第一面与合众国接触,商讨改旗易帜之事,一面命人集结军队,想要把东大营的四千步兵调遣到胶州大营去,实际上,高第此时已经懊悔,他万万没想到,周子生和王之文瞒着自己把胶州新城卖了一个大价钱,如今他手里值钱的就只有这一万多兵马。

马凯峰派人去了一趟胶州大营,与高第进行了交涉,高第的条件很苛刻,要求得到和过往义从军一样的待遇,继续领军为将,高第希望得到合众国的整编,把其麾下绿营整编成一个拥有万人规模的乙等师,当然,在人事、财政等权限上,高第不敢有非分之想,可惜的是,此时的北洋战区已经不需要这类部队了。

在马凯峰的眼里,安定因为驻军增多而有些涣散的人心比满足高第那些权力**要有用的多,但马凯峰又不能拒绝高第,实际上,在这类大问题上,除了战区司令部之外,根本没有人可以做出承诺,未免高第狗急跳墙,在陆军主力尚未赶到之前破坏本地的秩序,马凯峰一直敷衍着高第,什么都答应,但什么也都不答应,派人去交涉,然后请示,继而商讨,等高第以为有好消息来的时候,陆军主力已经从青岛要塞上岸,北洋战区已经派遣武行率领陆军第2师、第21师以及一个骑兵旅在青岛要塞登陆。

王之文坐在轿子里,双眼无神的看着眼前晃动的布帘,心里却是想着在马上要成立的胶州军管会之中能谋得什么职位,忽然轿子一停,没来及反应的王之文几乎一脑袋钻出去,王之文喝骂道:“什么情况,连轿子都不会抬了吗?”

外面却是毫无反应,只因为实在过于嘈杂了,频频传来的叫好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王之文掀开布帘,管家正仰着脖子张望,刚剃了的脑袋锃光瓦的,十分惹眼,但王之文却很满意,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十字路口聚拢着上千人,频频有人欢呼喊好。

“王成,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王之文对管家吩咐道。

管家乐颠颠的去了,不多时跑了回来,说道:“老爷,前面是治安局在惩治恶霸呢,咱快点走吧。”

“惩治恶霸,咱走什么!”王之文瞪了一眼,怒斥道,说实话,王之文也是心虚,以往虽然他在胶州新城经营了自己的名声,但有些事情光靠施舍捐助是做不到的,手下着实养了几个恶霸痞子,干那些腌臜事也是他们出马,他虽然不是恶霸,却是恶霸的后台,如今改天换地,分外忌讳旁人谈及以往的脏事。

王成知道犯了自己老爷的忌讳,连忙解释说道:“现在是在开批判会,待会就要上枷游街了,您坐在轿子里,八成是要被冲散的。”

王之文点点头,下了轿子,见运河里倒是不堵,说道:“寻条小船来,我坐船去军管会。”

王成立刻去办了,王之文打着伞坐在小船的马扎上,看着十字路口的情况,那里搭了一个台子,上面跪着七八个人,男女都有,都是新城的恶霸痞子,还有张贴的罪状,王成倒是会办事,搞来了一张给王之文,王之文一看,上面简单写明了这些人的恶行。

欺男霸女的闲汉、码头上拉帮结派欺负力巴的团伙头子、缺斤少两强买强卖的奸商、恶语伤人挑拨离间的‘媒婆’、诈骗钱财的神棍、还有几个兵痞山贼,每个都没有什么大背景,每个却都是与平头百姓息息相关的渣滓,被老百姓深恶痛绝,而主持批判会和游街的,就是新成了的治安局。

治安局如今有三百人,其中二十人是从青岛治安局调来的,身居高位,负责指挥调度,传授工作方法,八十人是宪兵,负责执行,其余都是从王林的胶州营里挑来的人,这些人就负责整个新城的治安和巡逻,而治安局还在完善,还有消防、防疫、交通等几个部门在筹划,而这些部门很大程度向王之文这些开明士绅家族开放。

“真不愧是大本营来的人啊,见多识广,便是这一招,足以赢取人心了。”王之文赞叹说道。

王之文来到鸿运酒楼门前的码头,上了岸一路进入二楼,这里已经被征用成为军管会的驻地了,马凯峰已经选择了办公室行使职责,王之文进了办公室,看到周子生正汇报情况,周子生歉然说道:“马长官,高第那狗东西还是不肯放弃兵权,脑袋里就想着作威作福,我着实是没有办法呀。”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马凯峰问道。

周子生道:“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劝,就是说替他在您面前说话。”

马凯峰到:“你做的很好,高第那边乱的,但仅凭他手里这点筹码,是肯定保不住军权的。”

王之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东大营那些兵马怎么办,据说有四五千人,加上家属,两万不止呢。”

“对,高第这狗东西,非得让东大营的人先回胶州旧城,才愿意改旗易帜,生怕自己的筹码少一块呢。”周子生恨的牙根痒痒,他现在巴不得和高第撇清关系,怎生找了这么个贪权恋栈的蠢货当女婿呢。

马凯峰问:“我想,如果不让东大营的人过河,高第就得招惹是非了吧。”

“很有可能,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也肯定知道,合众国大军一到,他的身价还会再降一半,我想,不光东大营,只要高第知道大军已经赶到青岛,八成也是要闹一闹的,毕竟毕竟他还可以选择满清。”王之文看了一眼周子生,提醒道。

周子生小心问道:“马长官,战区司令部那边怎么说?”

马凯峰道:“哎,高第的那些条件,一个也不能答应,两位,高第可是合众国光复北方面对的第一个高级将领,如果这厮都能满足诸多条件的话,那日后会有一百个高第跳出来呀。

战区的意思是,胶州大营的兵马是不指望了,顺从也罢,附逆也罢,只要不闹出兵灾就可以了,可东大营挡住了青岛要塞进入胶东的必经之路,战区那边接触了几次,都是不成。”

周王二人算是明白了,现在的关键是把青岛要塞上岸的陆军主力调遣到新城这边来,保护新城不受损,为接下来对登州、青州方向的战斗做准备,可如今的情况是,东大营的人铁了心和高第绑在一起,如果陆军强行闯关,很可能爆发战斗,如果让高第误判,出兵新城,那就糟糕了。

以新城此时的兵力,倒也不是打不过高第胶州大营那一万兵,关键是新城是一个没有防御的地方,高第如果产生误判,大可以派遣人暗入新城,光是放一把火就能让合众国这段时日的努力化为泡影,更重要的是,只要打起来,城内好不容易稳定的人心还会涣散,新城可不是那种封建王朝的人口聚集地,这里是手工业中心,随便一个韩大平式的匠人逃走,都会导致工坊的生产力下跌。

“能不打就不要打,就算是高第继续附逆,去了青州也无妨。”马凯峰悠悠说道,这也算是北洋战区的态度。

胶州大营加上东大营,合计不过一万四千兵,能打的也就直属高第的四千新军,这样一股力量,在大决战中根本不算什么,远没有保持本地安定的环境重要。

“那就不打,让东大营的人去胶州便是。”王之文笑着说道。

“就让他们这么过去对战区司令部不算什么,但却是我是咱们胶州军管会的失职啊。”马凯峰说道,为了群策群力,果断把眼前这两个人精拉进来。

周子生道:“是啊,浮桥都在新城里,两万人,四千兵过境,闹将起来如何收拾呢?”

王之文当机立断:“城北有一个渡口,让他们在城北渡河。”

“可这么放走四千兵,终究是咱们工作的失误呀,也是便宜高第那狗东西。”周子生据理力争。

马凯峰抬手制止了周子生的话,微笑看向王之文,说:“王老先生显然是妙算在胸了呀。”

王之文笑了笑,说道:“长官,咱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大拥军,如今缺少的可不就是人嘛,东大营这两万人可都是能干活的呀。”

正如王之文所说,胶州新城之所以被化为军管,目的还是为了拥军,本地的一切都要支持军队为先,不光是工坊里生产的货物,在新城还要为军人修筑营房、建立补给所维修所,旁的不说,光是几万十几万军队的衣服浆洗就让本地的妇女忙活起来,如今胶州最缺少的就是人口。

王之文见马凯峰点头,他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最后说道:“这么办虽然不能拦住完全拦住东大营的人,但雁过拔毛,能拦下一个是一个呀。”

“好计策!”马凯峰称赞道。

三日后,胶州新城北渡口。

这个渡口还是当年合众国驻防登莱时修筑的,后来有了浮桥,也就取消了,渡口常年没有人修整早已破败,两岸倒是还有码头和几所房屋,东大营的人两日前从东大营开拔,一路向西,被勒令从这里过河前往胶州大营。

东大营有四千人,但还有家属,总计超过两万人,两万人从东大营出发,一路吃干粮喝凉水,到了北渡口,却发现只有四五艘破船,两万人用这些船渡河,没半个月根本做不到,率领这支军队的即墨总兵夏贵一看,顿时怒不可遏,但行军队伍里却是一片欢呼,因为新城军管会已经在渡口东岸柳树丛摆开了上百口大锅,锅里炖肉,馒头管够,说是要欢送即墨营。

“妈的,新城那些杂碎搞什么鬼,到了胶州,非得告知提督大人,好好收拾这些家伙。”夏贵抽了抽马鞭,终究没有发作,他的亲兵找了一栋还算完整的房子,让他歇脚。

柳树林里,绿营兵和家属正吃着东西,向招待他们的人打听新城里的情况。

“你们还不知道呐,哎呦,新城来了的新朝大兵没有三万也有两万五了,听说青岛那边更多,没过来就是怕和你们起冲突,我可是听人说,这次新朝要从海外调二十万大军来!”

“胡说,至少三十万!”当即有人反驳。

“你怎么知道?”有绿营兵问道。

那人撸起袖子,说道:“我家哥哥是巽阳铁坊的管事,他说,新朝大军光是在巽阳铁坊就订购了两万口大锅,你们想想,这么多锅,加上军队自己带的,可不得三四十万人嘛。”

绿营兵皱眉说道:“也不知是敌还是友啊。”

“是啊,高大帅到现在也不明说要不要归附新朝呢,我可不敢和东番兵打,我听跟着大帅下过江南的老兵说,新朝军队都有保命符,他们打仗敢冒着铅弹炮弹冲锋呢。”

“最好别打,最好别打。”

一群人嗡嗡说个没完,方才那人却说道:“你们不想打,索性不去胶州大营也就是了。”

“嘿嘿,不去大营,俺们吃什么,虽说时常欠饷,但在营里,也能每月领些粮食,隔月领一两银子呢。”绿营兵摆摆手。

那人一拍大腿,说道:“嘿,还惦记那点小钱,现在新城到处都是活计,你们不知道,就连码头给新朝大军扛包的力巴,拉车的脚夫,每个月也能弄一个银元呢,那饭也是管饱的。”

“就是,现在新城各作坊,施工队,哪个不在招人做活,各位兵爷有不少人会些手艺,就算啥也不会,只是搬砖运瓦,也能混不少银子,你们还不知道的吧,军管会已经开始招标了,要在东城外盖一万间房子呢,给新朝军队当营房!

别说咱们能抗能运的男人,就算是女人,给浆洗缝补衣服、做饭烧水,也能赚钱,说实话,我家婆姨现在领着几个娘们专门给新朝军队洗衣服,赚的比我都多咧。”

绿营兵听了这话,问:“我们也能干?人家也要我们?”

“你这话说的,你脱了这身衣服,剪掉辫子,谁知道你以前干啥的,就算你不愿意去,让老婆孩子寻个活计,先安顿下来,总归跟你受苦的好吧。”那人笑着说道。

一群人聊起来个没完,方才渡口还抢船渡河呢,现在一个个都使唤不动了,到了下午天凉快了,就看到一行人从新城而来,扛着桌椅板凳,搬着黑板文书,进了柳树林,寻个凉快地方,支起黑板,上书两个大字——招工!

几十个人排一排,各类招工简章打开,那是无所不招,会手艺的匠人、不会手艺的力巴、会洗衣服做饭的娘们、捡柴烧水的半大孩子,就连五岁的孩子都招,一人一个箩筐,在街道上捡拾粪便,维持新城卫生,一筐也给一个紫楼铜子,还管饭。

更让人称奇的是,就连军管会的人都开了一个招聘位置,消防队、防疫队、治安队,要求倒是有些高,光是能写会算就难倒了很多人,但这位置可是吃皇粮的,让人垂涎欲滴。

章一三七 挖墙脚

“将主爷,新城那边的崽子在挖咱们的人!”夏贵捧着一块西瓜还没有吃上,就听到麾下亲兵急火火来报告消息,夏贵咬了一口西瓜,骂了一句:“你他妈失心疯了吧,东番会要咱们的兵?”

亲兵却是已经把情况摸了个清楚,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夏贵一听底下的兵卒和家属都往新城那边报名当工人,脱离军队,怒不可遏,扔下瓜皮跳上战马就去了柳树林,要知道,无论是夏贵还是高第,如今身价全指望麾下这些军队了,士兵多则身价高,士兵少则身价低,没了兵,这乱世之秋,谁鸟你是哪根葱!

眼瞧着一条烟龙从渡口方向疾驰而来,军管会招工处的人吸了一口烟,轻咳一声,远处走来一个短打扮的汉子,这厮手脚粗大,肩宽背厚,一看就是行伍中人,那人问道:“陈把总,人都准备好了吗?”

“人和东西都是现成的,您瞧好吧。”陈姓把总说道。

军管会的点点头:“好好去做,注意分寸,莫要真惹出变乱来,做好了这件事,你那治安队副的官职也就定下了,咱们合众国和朱明、满清都不同,治安局与行政厅一般,都是吃公家粮的,不是你以为的捕快。”

“小的明白,一定办的漂亮。”陈星重重点头,钻进柳树林中,不多时从另一边出来,已然换上了绿营兵的服色,他们本就是绿营兵,混入东大营人马之中,谁也瞧不出来。

“都散了,散了,他妈的这是军队,不是集市,谁让你们在这里招人的,滚,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夏贵抽打着马鞭,对着柳树林里一阵叫喊,正在报名填表的人回过头,看到是总兵到了,全都讷讷不敢说话。

“这是合众国的领土,眼前的都是新朝顺民,我们愿意在哪里招工就在哪里招工,管你什么事儿,你是哪庙的?”一个管事站出来,饶是已经看到了夏贵的总兵大旗,仍然嚣张问道。

“你是何人?”夏贵冷声问道。

那管事一掐腰,说道:“老子周长云,周子生便是我爹,你们提督高第便是我姐夫了!”

夏贵顿时怒火中烧,若是在平日,别说周长云,就是周子生也不敢和自己这般说话,那周子生虽然是高第的岳父,但二人见了面,周子生就是一条哈巴狗,可如今呢,形式大变,高第还在耍两面派,想着在合众国那边谋个好地位,饶是周子生背着他卖了胶州新城,也是想着借着他谈条件呢,周家可是得罪不能的。

夏贵强行咽下这口气,说道:“本将乃是大清总兵夏贵,周家少爷,这可都是朝廷的兵,容不得你胡来!”

周长云一拧脑袋:“老子怎么胡来了?老子是出来做买卖的,明码标价,谁爱跟老子走,就跟老子走,老子又不是土匪,更没有绑票,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啊。”

夏贵见周长云如此放肆,气不打一处来,高声骂道:“你这是在拐骗老子的兵!”

夏贵忽然强硬,拔出了配到,周长云吓了一大跳,躲在了人后伸长脖子,喊道:“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嘛!”

“你在本将面前如此狂言,还要本将温言劝告吗?”夏贵缓缓抽出刀,咬牙说。

周长云脸一红:“那你的态度能不不能好一点嘛,不服的话,你去找军管会,去找高第啊。”

“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什么大清总兵,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夏贵本不就是好脾气,方才忍着是因为高第下了明令,要求他不得与合众国方面起冲突,但现在是个人就敢欺压自己,夏贵实在难以忍耐,但想要动手,就被亲兵拦住了,顺着亲兵指的方向看去,夏贵看到有三条队列正疾驰而来,两队步兵,枪上的刺刀雪亮,一队骑兵,阵型严整,而他的士兵如今分散看来,别说战斗,满脑袋都是改换门庭了,如何能战?

好在新城来的海军陆战队根本没有打仗的意思,他们在距离渡口三里的地方列阵,火炮也没有推到阵前,一副旁观的模样,但态度已经表达清楚了,他们是为招工的人站台的。

夏贵知道撵不走这些招工人,他喝到:“各营集合,向北面驻扎,列下拒马,不得让任何人靠近!”

“集合了,集合了!”亲兵大喊着,各营各旗的将官把总也来配合,但柳树林里人人犹豫,仿佛没有听到。

在夏贵赶来的之前,他们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信息,新城招工,只要应募之后,便是前罪不论,无论加入私营工坊还是为衙门、军队做活都不许欠薪的,而且新城之中无比忙碌,男男女女女老老少少,只要想干活都能找到工作,踏实干几个月,就能攒钱在周边买地置业,而继续当绿营兵呢,饷银大半欠着,吃用也是不齐,如今合众国大军已经登陆,闹个不好就要打仗,如果跟合众国陆军打,他们可没有这个胆量。

“高大帅有令,但凡赶到胶州大营,一律先补半年的饷银,都集合了,去胶州,领饷银了。”夏贵见众人不动弹,只得宣布补饷。

这下绿营兵中不少人离开了柳树林,周长云却是喊道:“诸位兄弟,我们是买卖人,不强求你们跟着走,愿意跟着夏总兵去胶州的就先去,新城的工坊永远向你们敞开,另外领军饷,入营打仗何必带着老婆孩子,让其先在新城谋条生路,安顿下来不也很好嘛。”

绿营兵听了这话,相熟人之间一合计,感觉周长云的话在理,许多人还盘算着,先让老婆孩子去新城安顿,自己去胶州大营领军饷,领了就回新城汇聚,岂不美哉!

“不行,家属不得离开,一起去胶州大营!”夏贵哪里不知道自己麾下这些丘八的心思,当即下令。

陈星藏在人群里,知道是自己该表现的时候了,他大吼一声:“自古以来,哪里有逼着带家属上阵的,我们的家属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就是,当兵吃粮,吃粮当兵,除非你给老子的媳妇和儿子发饷银,否则凭啥让跟着!”

几个人在人群里兴风作浪,顿时惹来一阵阵附和之声,不少人跟着起哄,夏贵满腔怒火却是不敢发作,虽说这些都是他的下属,但他也不敢犯众怒,这个时代的军队战斗力和服从能力源于将领与士兵的私人关系,别说绿营兵这类中世纪军队,就算是合众国的新军也是如此,实际上,一直到二战期间,也将领与士兵之间的关系也是考验上层管理军队的能力。

夏贵深吸一口气,喝道:“诸军各自归营,不得有误,如有违逆者,军法从事,株连全家!”

夏贵这话说的是硬气,但也放弃了控制士兵家属,绿营兵们跟着走了,但很多人的家属留下来,继续询问情况,面试填表,而夏贵可以用军法控制士兵,却不能杜绝士兵与家属会面,这些家属汇总了消息,跑回营地,告知自家男人,而招工的这些人也是特事特办,进行秘密招聘,让营里的士兵也可以报名,不限期上工。

这些情况根本瞒不住夏贵,但他根本没有办法,只求可以速速离开此地,前往胶州大营,但军管会给东大营人准备的船只破旧,数量极少,码头等设施也是糟烂了,各营也是相互推诿,不愿意先过河,一个白天也就过了三五百人,而当夏贵亲自监督下,第二天渡河上千人后,河对岸的河堤下也是支起了招工的棚子。

夏贵只得向胶州大营求援,高第知道自己被挖了墙角,亲率精锐两千和部分渡河设备到了渡口,他想一面看护自己的士兵,一面与合众国谈判,但是东大营离开之后,青岛要塞的陆军再无人阻挡,武行亲率步骑,直驱新城,等到高第赶到的时候,武行麾下的第2师已经全部赶到了。

高第再向马凯峰提出谈判要求,马凯峰一句此事当由武行将军决断,让高第认识到,原来自己中了拖延计,马凯峰根本没有谈判的权力。

唯一令高第感觉到庆幸的是,他见到了武行,一个能做主的人。

武行坐在河堤胖,鱼竿垂入运河之中,旁边的鱼篓空空如也,而周边除了两个副官,就是几匹马了,因为坐在树荫下,连伞盖都没有,高第不曾想会这样见到与自己争锋十年的老对手,他下了马,走了过去。

武行头也没回:“原本提早来,准备钓几尾鱼宽待你的,却不曾想运气如此差,一条也不上钩,是钩直饵咸,还是鱼胃口太大呢?”

高第知道这话一语双关,说的便是自己,他直接坐在了马扎上,指了指一旁热闹的柳树林,说道:“武将军,贵部这般行事,可没有谈判应该有的友好呀。”

武行看了一眼树林,说道:“那是军管会的事,与我无关,你去找马凯峰交涉便是,我见你是谈你改旗易帜的事情。”

典型的推诿!

高第不愿意再纠缠,问道:“这么说,这件事有眉目了?”

武行道,微微点头,高第脸色一喜,忍不住问道:“那不知上面愿意给我什么番号?”

“这要看你立下多少功劳了,你立下一个团的功就是一个团的番号,一个师便是一个师的番号,你若是打进北京城,把福临的脑袋砍来,我这位置便是你的了。”武行擎着鱼竿,缓缓说道。

高第喜色尽失,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武行说:“高将军不会以为领着万把兵来投就能做个少将师长吧,若是这样的话,我合众国陆军不久成了收破烂的了,别说你这一万兵,四川的吴三桂要带十万兵来投,元首也还没答应呢,高将军,说句实在话,兵马多少没有意义,关键是看功劳,你功劳足够大,弄个元老当当也是等闲。”

高第这才明白,原来合众国不仅故意拖沓自己,还没有收编自己这些兵马的诚意,但到了这个地步,他想有其他想法也是不敢了,武行麾下精锐近两万了,一旦打起来,就能把自己的兵马一扫而光,就算自己发狠烧了新城,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呢,他要的是地位,是财富。

“直说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高第冷声问道。

武行指了指西面说道:“你不是想当个师长嘛,简单,张存仁那老东西的脑袋就值得这个价格,你若是能继续在清军内部潜伏,过段时日,陆军挥师西进,你反戈一击,剿灭满清援军,到时候,中将上将也是唾手可得。”

高第明白了,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棋子,安插进满清大军内部,他也知道,这是很冒险的计划,但更清楚,这个机会真的可以带来荣华富贵,毕竟满清不能坐视合众国占据山东,而张存仁麾下那点兵根本挡不住,等大军赶到的时候,合众国大军也到了,一场国战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能帮合众国打赢一场国战,那就是泼天的大功劳啊。

“可我若是这般离开,恐怕张存仁会起疑心呀。”高第担忧道,他这段时日与合众国的联络都几乎公开了,张存仁不可能不知道。

武行笑了笑:“简单,我让我的兵马送你一程也就是了,让你的军队是边打边撤的,张存仁那边总归不会再有疑虑了吧。”

高第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他又向武行讨要了一些军械作为战利品,便是选择离开了。

有高第亲自督阵,东大营七日便是渡河抵达了胶州,只是许多家属去了新城,跟着到大营的不到一半,而到了胶州大营,高第便是命令启程撤退,前往青州,但东大营的士兵却是坐地要饷,其余营伍听到东大营的人答应了补饷,也是要求先发饷银再启程,胶州大营乱作一团。

章一三八 夜袭

高第亲自出面安抚各营,告知诸军须得一个晚上筹措军饷,明日得发两个月的,待到了青州大营,面见三省总督张存仁后,便可补足全部饷银,各营这才安顿下来。

实际上,高第手里并非没有钱,这些年他在胶州大营当新城商贾的后台,每年都可以分润二十万两以上,而朝廷发下来的饷银也有克扣,十几年下来,高第身价不下百万,除了在山东腹地置业买地,大多财富都在胶州城中。

合众国第一次从青岛登陆的时候,把胶州城拆了,基石砖瓦都用作了要塞建设所需,后合众国在登莱之地盘亘数年,胶州多为战场,又遭逢迁界禁海,本地早就没有生民百姓,胶州城左近几万人,除了绿营就是家属,而胶州城不过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土围子,因为要移防前往青州,此时的胶州大营如同洒落的绿豆,铺满了胶州城周边,入夜,高第刚刚安抚好各营,去城中筹措军饷,巴特率领的骠骑兵已经赶到了。

“我需要二十个人潜入城中,趁夜发难,扰乱绿营军心,谁愿意去?”巴特看着身边围过来的数百人,低声问道。

“算我一个。”

“我!我要去,我要立功!”

“还有我!”

黑压压的人群中传出一个个洪亮或低沉的声音,很快凑出了二十个人,巴特从他们刚毅的脸上扫过,都是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百战老兵,巴特说道:“武将军已经率六千骑兵奔袭而来,我等的任务是打乱贼人秩序,却也不能妄行杀戮,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吧。”

“简单,扔几个手榴弹,放几声枪!”

“往牲口屁股上砍几刀,让它们造乱。”

“往没人的地方放几把火,在高喊敌人来了,也就试了。”

巴特重重点头,这些先锋便是脱去了身上鲜艳的骑兵服色,换上绿营的盔甲,脚上绑了麻布,嘴里含着木枚,收拾妥当之后,冲出了隐藏的树丛,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们堂而皇之的装成巡逻队,穿越城外绿营的营地,遇到真巡逻队便是藏匿起来,一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城墙边。

护城河早已干涸,也没有竹签子,一行人越过护城河,贴着城墙的阴影行走,脑袋上除了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便是值夜的士卒讨论明日能发多少饷银,这城墙不过是个土围子,风吹日晒,早已有了豁口,一群人搭起人梯攀爬而上,用匕首解决了哨兵,下了城墙,分成了几队散开了。

提督府。

夜里的凉风吹拂进高第的房间,吹的纱幔轻轻浮动,此时的高第正睡的香甜,脸上写着的全是志得意满,虽然没有按照原本的设想归附合众国,但高第感觉自己获得了更好的机会,如果能作为内应,在关键的战争中反戈一击,那就是泼天大功,在不看出身的合众国,也可以掌握一方实权,总比窝在这土围子里,整日担惊受怕的好。

随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高第醒来,他的夫人周氏披上衣,揉着眼睛去开门,口中嘟囔着:“什么事情,若是扰了将爷休息,明日铁定打你们板子。”

房门被拉开,已经披挂好的夏贵冲了进来,不顾周氏阻拦,跑到床边喊道:“提督大人,不好了,东番打来了,已经进城了。”

刚刚惊醒的高第带着几分困倦,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东番打来了,已经进城了。”高第咂摸了一遍,忽然笑了,盘腿坐在那里,说道:“夏贵,你疯了吗,东番怎会打来?”

高第早就和武行约定好了,先给四日时间让家属撤往青州,然后陆军出动骑兵与殿后的高第合作演一场好戏,约定的日子还没有到,东番怎么会打来呢?

夏贵指着窗外,回答道:“提督大人,您仔细听,外面已经乱套了。”

高第狐疑的看向窗外,只有皎洁的月光,他侧耳倾听,似乎真的有低低的喊杀声,他也不顾光着脚,跑到门口,听的更为清楚了,而不远还火红一片,显然已经放火了。

“来人,来人,给本将披挂,本将要征讨作乱之贼!”此时的高第依旧不愿意相信武行已经违反了约定,他以为是士兵发生了哗变,外面进来两个亲兵,提着铠甲给高第披挂,高第看夏贵依旧在这里,说道:“夏将军,你且先去稳住东大营,切勿胡乱冲突,如此四面作乱,最忌阵脚自乱。”

夏贵轰然应诺,心中暗自叹服,高第不愧是老行伍,早已妙算在胸了。

夏贵走后,高第推开帮忙披挂铠甲的周氏,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把府内的金银细软准备好,我把高忠、高义他们留给你,先护住提督府,等我回来。”

周氏问道:“老爷,不就是。”

高第喝骂道:“不就是什么?你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兵营内乱,生死难料,你且先准备好,若是有变,我亲率亲兵来接你们去青州。”

高第对哗变可是清楚的很,士兵们闹将起来是什么也不顾的,若是弄不好,自己性命不保,不过他倒也不是全无把握,高第的亲兵营上千人就在城内,先抓住这支兵马,再控制城外几个要紧的营伍,就能坚持到天亮,等到天亮了,分下银钱,哗变就不攻自破了,唯一让高第没有想到的是,这根本不是哗变,而是武行早有预谋的突袭。

在武行等人的眼里,高第最大的价值就是潜伏到张存仁身边,将来倒戈一击,这样的话,高第手下有一万兵还是一千兵根本没多大区别,更重要的是,高第与新城这边过从甚密,仅仅是演戏一场就能瞒过吗?既然要演戏,不如就假戏真做,突袭了高第,比演戏更让人信服。

高第也是经验丰富,从提督府拉了两车银子出去,出了府衙外,就是给亲兵一人发了十两,带着剩下的四万两银子一路向城外而去,同时在城内留下部分亲兵,抓捕作乱的人,然而,高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城内大乱的时候,城外也有了连锁反应,而隐藏在树林和灌木丛中的骠骑兵趁着月光杀出,直接冲进了城外大大营之中。

马蹄踩踏着乱糟糟的营地,冲垮帐篷和木屋,在月光下,大营里到处都是各类大牲口、装满粮食和物资的车辆以及各自休息的绿营兵,骠骑兵们在远处用手枪或者马枪打了一轮齐射,然后拔出马刀便是冲杀起来。

静谧的夜晚被马蹄声打破,骠骑兵们挥舞着武器追逐四处乱跑的士兵,有些人抽出火堆里的木棍扔到大车和帐篷里,骑兵们很少杀戮,但惹出的混乱却是一个比一个大,刚出城门的高第就看到了这一幕,火光下,人影晃动,反射着铁甲和刚到的冷光,偶尔有惨叫和马嘶声传来,不少大车被点燃,烧的牲畜四处乱窜,高第在这一刻明白了,不是哗变,是夜袭。

他正要率军反冲击,便是听到城内传来两声剧烈的爆炸声,继而有人大喊,高第死了,高第死了,大军败了,大军败了。

“什么,我死了?”高第侧耳倾听,难以置信,他看到城内又起大火,却不见有人跑出来,他怒骂道:“定然是东番贼的奸计,不要听他们的,召集各营,先把冲击的这股子骑兵给杀光了!”

高第嘴上说的好听,他已经知道局面不可收拾了,他本想派遣几路人马去收拢残兵,围剿巴特的骠骑兵,他本人则率亲兵返回城内,护送自家的金银细软逃走,却不曾想被憨直的手下拦住了,那千总指了指远处一道正向西面疾驰的火龙说道:“将主您看,那定然是抄后路的东番骑兵,若是再不走,便是来不及了。”

高第怎能放弃自己的家人和半生财富,他正要狐疑,夏贵不知何时跑来了,说道:“提督大人,别再犹豫了,快去青州,此间我来抵挡便是。”

还想坚持的高第被亲兵们护住逃离了,这些亲兵都是他的义子,身家性命全然系高第一身之安危,定然不会见其身处险境的。

一夜逃亡,等到天亮的时候,又累又饿的高第从马上摔了下来,亲兵不敢再强行前进,只得找了一个村落宿营,清点人数之后,发现跟着来的不到八百骑兵,吃了中午饭,亲兵千总劝谏高第上马再行,却被高第拒绝了,他知道,昨晚是突袭,东番必然不会有太多兵马,如若不然,也不会悄无声息的冲入自己的大营,既然是突袭,自己逃出了包围圈,那么就要收拢残兵了,不然自己只带着几百亲兵去青州,也是死路一条。

高第命人在周边警戒,同时派遣亲信沿着原路返回,果然,到了下午便是有一股股的溃兵前来,溃兵多是有马的,不然也逃不出来,收拢两日,高第麾下兵马超过四千,大半有马,到了这个时候,骠骑兵和轻骑兵合计两千余才在巴特的率领下赶来。

骑兵游荡在溃兵周围,左右冲突也不进攻,而高第率领亲兵夜袭,却得到满地的武器和马匹,高第这才明白,计划中的演戏开始了。

高第环视周边,神色茫然,长叹一声,终究还是率军退却了。

胶州城,武行进入了提督府,这里的人已经跪成一片,周氏见武行前来,知晓他是大官,献上一个小册子,说道:“提督府家财,黄金四千三百两,白银一百二十万两,珍珠十二颗全然在这里了,请将军请将军饶我一家性命。”

武行看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年轻少妇,问道:“你是周子生的女儿?”

周氏点点头,武行又指着跪在递上的七八个孩子问:“哪是你亲生的?”

周氏揽过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不过三五岁大小,武行点点头,打开了几个箱子看了之后,挑了两个,一个盛满银子,一个盛满首饰,说道:“这些是你的,你的孩子带上,去周王集吧,去找你的父亲吧。”

“那他们呢?”周氏看向其他妻妾和孩子。

武行摇摇头:“这就不是你能管的了,军管会自有区处!”

到了下午,马凯峰着急忙慌的赶到了胶州城,在城内城外看到的是全是俘虏和绿营兵家属,一身戎装的陆军骑兵在周围看押戒备,马凯峰到了武行面前,不悦问道:“武将军,怎生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是说要利用高第吗?”

武行微微一笑,说道:“高第怎么使用,我说了算,能不能有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这与马凯峰预料的可不一样,他可是真心希望高第能发挥作用的,但面对武行,他是无力反驳的,自知木已成舟,马凯峰不再纠结,而是问道:“这里据说有七八万人,经过昨晚的冲击,也该有六万以上,您准备如何处置?”

武行道:“把总及以上的,陆军带走审讯,享受类似待遇的也是如此,至于普通绿营兵以及那些家属,便交由你发落吧,你们胶州军管会不是一直很缺人吗?”

马凯峰深呼吸,幸好在关键问题上,武行没有犯浑,不然他真的没有办法,武行道:“我希望陆军能配合,先让这些人在胶州城安顿下来,我再分批使用。”

武行知道,马凯峰是担心把这些人一股脑带回新城,会惹来大乱子,毕竟这是绿营,即便抽调走了那些军官和亲兵,其中也混杂了不少兵痞流氓,需要好好甄别使用,武行思索之后,说道:“没问题,我会调遣第2师前来,就让他们先给我们修营房吧,他们翻不起多大浪头来,马长官,你的眼睛别光盯着人,高司令马上就要到了,他会率军直扑登州的,你可得为北洋战区的主力准备好各类物资呀。”

马凯峰点点头,躬身说道:“受教了,受教了!”

“将军,马凯峰到底是咱们北洋战区出去的,何必这么对他?”看着马凯峰的背影,一个将领微笑问道。

武行说道:“出去了,却是当了官,心里装着的就不是陆军弟兄了,他们为了利益为了大局可以宽容纵容,我却不能不为死在登莱,死在绿营手里的弟兄报仇!”

章一三九 青州

<content>

“蠢货,这些尼堪蠢货,我大清的大好天下便是毁在这些自作聪明的蠢货手里!”青州府衙里,山东驻防八旗固山额真卓布泰拍打着桌子骂道,堂内汉官噤若寒蝉,更是着恼了这个杀神,一记横扫,把桌上的茶杯扫了出去,滚烫的茶水烫的一群人连滚带爬。手机端https://

三省总督张存仁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卓布泰并非皇族,其父卫齐功勋也不明,但卓不泰有个好弟弟鳌拜,如今权倾朝野,卓布泰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了,此时的张存仁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浙东与李明勋斗智斗勇的汉军旗将领了,年轻时候的决断和勇气已经消磨殆尽,数十年的官宦生涯给他留下的除了府库里的金银财宝,便是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了。

这十年,他也曾励精图治,想要把合众国彻底赶出山东,赶进大海,但是渐渐的他明白了,合众国不会走的,打下了登莱,他们有青岛要塞,打下青岛要塞,他们有沿海诸岛,就算打下了沿海岛屿,他们还有济州,有舰队,早晚卷土重来。

失去了信心的张存仁这十年来面对的是相互倾轧的同僚,以权谋私的文官,把持军权的军阀和耀武扬威的满洲主子,与其勾心斗角,年过五旬的张存仁更愿意把精力花在花鸟鱼虫和积累财富上,饶是没了斗志,张存仁依旧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从侯方域那里知道胶州有变,他立刻集中精锐应对,得知侯方域失败被抓,他也派遣精干官员前往了登州接替,又闻胶州大营遭袭惨败,他也派出了兵马接应,但是结果了,仍旧是卓布泰嘴里的蠢货。

“固山大人无需着恼,下官已经命令直隶、河南的援兵前来,不出半月便可有两万援兵,另外联络本地士绅,收纳民团到青州,已有万余之数,我等依青州大营固守待援”

张存仁絮絮叨叨的说着,听得卓布泰心中无名火起,方才他还给了张存仁脸面,不让这个三省总督,老资历的汉军旗奴才跪在人堆里,如今却得到如此回应,他骂道:“你扯这些无用的做什么,东番岛夷是筹划已久,此番秘密行事,就是想待我大军不得反应,登陆登莱,如今却是一刻也不能等了,你立刻调遣大军,随我进讨,方可在岛夷主力到来之前,横扫胶东,不然”

卓布泰声色俱厉,呵斥的也是毫不留情面,张存仁却是早已习惯了,但今日脸色早已吓得惨白,因为张存仁听到卓布泰要主动进击,这可要了他的老命了,他可不认为胶东发生的一切是小规模行动,但卓布泰却是这般认定的。

在卓布泰看来,发生在胶州方向的战事是东番为配合东南的战事打出来的,目的是缓解东南方向的压力,按照卓布泰的理论,东番岛夷此番重回胶东作乱,又是偷鸡摸狗的把戏,而张存仁却感觉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张存仁没有证据证明。

实际上,因为海内外消息传达不便和满清情报闭塞以及合众国的保密,满清上下对于合众国军队的实力根本没有全面的认识,特别是合众国陆军北洋战区的实力,要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其在登莱、辽东和朝鲜与满清发生的都是小规模的冲突,顶多算得上骚扰,而满清了解合众国实力除了战场上对阵,便是来自荷兰这个盟友了,在满清高层看来,这个孤悬海外的年轻国家,一方面要发展赖以生存的海军,一方面在福建与大清主力拉锯战,还要支援西南朱明藩镇,另出击了东瀛,四面消耗的情况下,又有多少资源来经营北洋战区呢,又怎么可以在北方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呢。

显然,以满清之智慧,是不可能明白一个新兴国家的能量,更不理解诸如战争公债一类的金融手段,甚至还不知道荷兰已经在印度洋战败,日本也已经从失血点,变成了战争赔款来源地。

在满清看来只不过拥有牵制作用的北洋战区如今早就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其不仅本身就有两个主力师和四个乙等师以及大量的独立的骑兵、混成旅,还在日本倒幕战争结束后加强了永宁师、忠贞师这两个主力师,以及大量来自永宁、吕松等海外领地的援军,兵力已经充沛到满清难以抵抗的地步,只等待海上战事结束就可以发动总攻击了,如今海战结束,属于北洋战区的时间来临,山东已经成了舞台。

“固山大人,如今敌情不明,可不是出战的好时机,山东绿营又遭逢两场大败,军心不稳,这个时候还是以持重为上,待辨明了岛夷有多少兵,多少船后,再行出击也是不迟,不然稀里糊涂的派兵去胶东,若是中了埋伏,那山东岂不是再无防御,那时糜烂的可不就是登莱两府”山东巡抚小心翼翼的劝说道,惹得众人一片赞成之声。

卓布泰却是脸上变了颜色,他一脚把巡抚踹翻,狠狠的踢了两脚,骂道:“你他妈算个什么狗东西,以为读了几本高头讲章,写了一些酸腐文字就能登堂入室,做老子的主了吗?你他妈就是我们满洲人的奴才,主子让你做什么,就该做什么,在这里聒噪个什么,狗东西,是谁给的你”

张存仁此时再难看下去了,他一把抓住卓布泰抽刀的手,喝道:“固山大人,齐大人也是老成之言,为我大清谋划,你如何这般辱骂殴打,你这般肆无忌惮,本官岂能容你”

卓布泰甩开张存仁的手,起身跳开,抽刀在手,哈哈大笑:“好啊,果然是居心叵测,你们这群汉狗,已经有了犯上作乱的心思了!”

张存仁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等都是大清皇帝的忠臣,受大清国恩厚重,雨露恩泽,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固山大人身为国族,如此欺辱,又要诬陷,本官不会辩驳,自会呈递天子,但无论固山大人如何说,今日是不得调我麾下一兵一卒,若是因此出现局面崩坏,我张存仁一人承担!”

说罢,张存仁不再顾及卓布泰,对跪在地上的文武官员说道:“此次岛夷来袭,声势不小,我等需力同心,才能共渡难关,你们先回各衙各营待命,少许,便会有军命下达。”

“是,总督大人!”众人起身,应和之后,便是离开了。

张存仁这时对卓布泰说道:“固山大人,我张存仁侍奉两朝,从未有二心,今日你要杀便杀了,我绝不皱眉。”

卓布泰见张存仁这么站着,没有任何胆怯的意思,倒是不好下手了,只是他感觉自己有些认不清眼前这个老家伙了,他来山东不过三年,对张存仁的感觉就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却不曾想今日有这般表现。

“你你不是要上奏皇上吗,本将也会如此,一切听皇上分说吧。”卓布泰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张存仁叹息一声,暗道好险,他立刻回到堂后,召集幕僚商议,小半个时辰便是理清了头绪,下令周边州府县向青州大营增援,大军主力于本地戒备不出,派遣精锐兵马前出莱州方向,接应登州一带的清军绿营后撤,这个时候,张存仁已经判断登州是守不住的,不过他也不怕提前撤退惹来朝廷怪罪,那黑锅他已经找好了人背,那就是已经被抓住的侯方域。

实际上,张存仁很清楚,自己现在要做的是稳定地方,而不是像卓布泰那样发动反击,他不认为反击有任何作用,便是卓布泰率军东进,横扫胶东又如何,只要攻不下青岛要塞,北洋战区就是可以来去自如的。

待收拾完一切,已经是到了中午,这个时候,他可没有心思去品尝江南厨师的菜肴,张存仁让管家拿来了两个胡饼和一碗鸡汤,将就着吃了,便是开始忙碌起来,他很清楚,军事对抗的前提还是物资准备,不论是为了本地兵马,还是援军,平日里,文武诸将上下其手,贪墨腐败他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个时候,可是容不得了,张存仁不断找来山东本地的官员,从巡抚和知府,连续见了七八人,询问关于军械、粮草和军饷的事情,针对问题又面授机宜。

到了傍晚,才是轮到了高第,高第进了房间,在距离张存仁七八米远的地方,便是已经跪在地上,磕头说道:“总督大人饶命之恩,高第便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万一啊。”

张存仁伸出手虚托了两下,说道:“高将军起来吧,莫要多礼了,我饶你性命,一来此番是用人之际,二来也有豫亲王的情分在。”

张存仁看中的便是高第与多尼的关系,多尼这个纨绔子弟当年以主帅身份下江南,主持南方所有战事,但这厮本无多少本事,又在江宁多番掣肘岳乐,也就被调回了北京,经过山东的时候,多尼还要张存仁让高第来侍奉几日,张存仁才是明白二人的关系。

原来高第曾经随着多尼之父多铎南征过,便是搭上了这层关系,这些年,高第没少往京城的豫亲王府送银子,便是多尼在江宁时也是不断,多尼也是高第在朝中的最大靠山。

高第感激的站起身,叉手而立,不敢有一点逾越,张存仁倒是表现的随意,先是问了问其家人的情况,才是问了胶州的战事,从士卒人数、粮饷、军械的情况,着实问的详细。

“嗯,岛夷偷袭,你能战退回来,已然是不错了,这段时日便在大营先整顿兵马,过几日,附近的民团会来,你便拣选其中一些吧,堂堂山东绿营提督,手下只有几千人怎么行,岂不是让客军笑话吗?”张存仁说道。

喜出望外的高第连忙又磕头起来,当年他就是张存仁提拔起来,做了这个提督,这些年搭上了多尼,对张存仁就生疏了,高第现在极为后悔。

“大人是高第再生父母,自此高第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高第说道。

“好,你便先退下吧,饷银的事儿明日递个章程上来,我也好着人去办。”张存仁微笑说道。

待高第退下,一个幕僚问道:“东主爷,不觉得这厮可疑吗,他全家老小也都在东番掌控之下,在您麾下,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这些年他与东番之间,可是颇有联络呀”

“老夫怎会不知道呢,高第全家老小为东番所有是真,其家财也为东番抄掠也是真,高第的心啊,摇摆不定呢,但那又怎么样,现在老夫要用人,在行伍里更要有自己人啊。”张存仁淡淡说道。

过去的生涯中,张存仁用兵,向来以满洲兵为主,汉军旗为核心,再用绿营,如今已经成了文官,兵权解除,卓布泰又是那个跋扈样子,张存仁必然要有自己信得过的人,高第虽然反复多变,但总归现在是要靠自己的。

幕僚点点头:“是啊,这个光景,有什么都不如有一支兵马在手。”

张存仁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问道:“今天中午在雀花楼的宴会老夫没去,可否错过了什么?”

中午是有京城致仕的浙江籍官员约的饭局,请张存仁去的,毕竟当年张存仁在闽浙总督位置上多年,张存仁因为军议耽搁了,却也故意没让人去知会,如今问起,幕僚道:“原本没有什么,但到了一半,来了一个老人,自称东涧,见您没有到场,颇为遗憾呢,听派去的人说,几个文官对那位东涧老人颇为尊重呢,言必称先生。”

“东涧东涧”张存仁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问道:“最近收到的江南那边的信有变化吗?”

“多了不少,一些与您并无纠葛的,也多来信问候。”幕僚说道。

张存仁呵呵一笑:“钱牧斋,就会搞这些神秘的把戏,也罢,也罢,你去告知那东涧老人,让他有空来府上一叙吧。”</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四零 福临

<content>

张存仁很清楚这段时日江南看似安宁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盖因为平西王吴三桂掳得朱明天子而不送达北京,给了江南那些士绅不少幻想。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这些江南士绅,北面有重臣朝中为官,南有同族东番来往,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这些年,大清对合众国是胜少败多,虽说这两年在东南压制住了东番,但是明眼人都是知道,这是做不得数的,而为了供给江南的岳乐、湖广的洪承畴和西南的吴三桂,大清在全国范围内横征暴敛,已经到了对百姓小民敲骨吸髓的地步,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满足南方战场数十万大军所需的资源。

为了筹措资源,朝廷已经把目标锁定了士绅阶层,光是以通海、联明的罪名就是狠狠抄了一批士绅,为了给这些有钱的主儿罗织罪名,文字狱也是提早登场,逼着掌握大清人力与土地资源的士绅阶层拿出真金白银来表达对满洲主子的忠心,在满清已经无法为这些士绅提供他们想要的政治利益和经济特权的情况下,满清统治者与士绅阶层终于找到了契合点,那就是授权地方士绅组织团练。

这样,士绅出钱出人组织军事力量维护满清的统治,而满清让士绅得以合法的掌握军队,继续把持和剥削地方,这就是两大特权阶层的平衡点。

有钱有人又有了军队的士绅早已不似满清刚入关的时候那般‘单纯’,随着合众国的军事胜利和西南的对峙态势出现,以及满清八旗的军事力量的腐化堕落,士绅们有了更为独立和多变的政治追求,特别是吴三桂掌握朱明正统天子,又与江南士绅有所勾连之后,朱明已经成为了士绅阶层不公开的备胎。

张存仁很清楚这一点,满清高层也清楚,但是在与合众国全面战争的情况下,不可能血腥镇压让后方不稳,满清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张存仁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一条后路。

张存仁很清楚自己的价值,自己名义上是三省总督,但对直隶的掌握并不大,即便是掌握山东和河南,也已经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除了把自己认定为汉奸,断了念想的合众国,天下但凡有变,无论京城还是江南都得拉拢自己,而提升自己价值的的最有效手段就是掌握一支能打的军队了。

“东翁,登莱之事,对朝廷该如何答复呢?”幕僚问道。

张存仁微微一笑:“自然是该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等等……这些如果要操作一下,对我有利的话……这样吧,你派遣人去胶州一带调查,把从胶州和登州退下来的人好好询问一遍,上奏朝廷,便说此次东番来袭,至少十五万强军,让朝廷速派遣援军,请宗室领兵,方可抵挡。”

幕僚听了这话,吓的差点扔掉手里的笔,他说到:“东翁,这般说是不是太过了,这是逼着朝廷全面动员呀。”

张存仁道:“此次登莱变乱,实在诡异,老夫也是不知东番意欲何为,有备而无患嘛。”

嘴上这么说,张存仁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的打算,山东获得的资源越多,自己能分润的也就越多,反正无论谁来领兵,都少不得自己这个三省总督,这次再战山东,无论输赢都得把自己手里的筹码翻一番。

张存仁却是不知道,他误打误撞真的就把北洋战区的实力猜测了个大概,虽说这客观上让满清有了更充实的准备,但却也最终葬送了这个肮脏愚昧的帝国。

紫禁城,养心殿。

满清皇帝福临此刻独坐在踏上,双眼无神,没有焦点的看些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云层缓慢而坚定的从南面滚滚而来,神秘的上苍此刻表现的变化无常,八月的天,吹进来的风却让福临感觉到冷。

是天寒了吗?福临心中问自己,但是脑海里闪过一个女人的脸,他知道,天未寒,他的冷是无人再似她那般温暖自己的心。

福临起身欲关上窗户,老太监走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新做的袍子,福临摸着陌生的袍子,问道:“原先那件呢?”

老太监说到:“主子万岁爷,皇太后怕您睹物思人,再度伤怀,让奴才把贵妃娘娘有关的东西都收了……。”

老太监以为皇帝会暴怒,自己老命不保了,却不曾想,福临脸上一如以往悲伤神色,窗外已经开始下雨,冷雨阵阵,福临只是喃喃说到:“皇额娘收的起她的东西,能把她从朕心里收走吗?皇额娘不让朕哭,却能管得住老天哭吗?”

老太监不敢搭话,只是静静呆着,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子已经心伤透了。

福临幼年丧父,年幼登基,靠着多尔衮意外死了,才得以亲政,原本年轻的他意气风发,要效仿其祖其父,干出一片事业来,然而,重担在肩的他感觉到的是绝望,全国支持的岳乐在东南打不开局面,西南已经军阀化,无论是北方张存仁还是湖广洪承畴都开始阳奉阴违,士绅们又开始要权,满洲贵族贪婪无度,外有强敌,内部不稳,让福临一度失去信心,是董鄂氏在重压下给了他安慰和温柔,他也彻底迷恋上了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

然而,这个夏季未过去,董鄂妃死了,成为了他心中化不开的苦痛,想起了那个女人,福临叹息一声,走出了房门,对案子上堆积如山的牒报和奏章看也不看,去了他和她曾经的温柔乡西暖阁。

乾清宫东侧的朝房里,当朝大臣索尼、鳌拜等愁对灯火,相视无言,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跑来,说到:“几位大人,皇上方才去了西暖阁,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小太监说完就走了,众人皆是叹息,他们知道福临伤情,却不曾想到这不理朝政的地步,这段时间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理会。

“听说……皇上有出家的念头……”苏克沙哈压低了声音。

“可别胡说,咱们大清皇帝哪个不是英雄豪杰,怎么可能……。”鳌拜怒到,但是见索尼也是愁眉紧锁,才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我听康亲王说,皇太后都给皇上跪下了……。”苏克沙哈又道。

索尼敲了敲桌子,说到:“安静吧,先处理朝廷的事儿,皇上不理朝政,咱们再倦怠了,大清怎么办!鳌公,你先说说海外的事儿吧。”

鳌拜说到:“已经调查清楚了,舟山郑氏送来的消息是真的,红毛夷确实兵败海外,是指望不上了,而倭国那边,幕府也已经求和了,东番再无其他牵制,联洋抗华的策略已然败了。”

遏必隆说到:“那这么说,接下来就不止在东南打了,怕是其他战场也要开打,岛夷长于舟楫,怕是沿海都要戒备。”

索尼道:“登莱送来的消息,东番渡海而来,生衅胶州了,张存仁说,岛夷已经有五万登陆,后续还有十万兵。”

“这个奴才,就爱危言耸听。”苏克沙哈骂道。

“危言耸听也罢,实话实说也罢,总归咱们几个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也好让皇上做主,来,议一议吧,鳌公,先说说八旗和外藩蒙古能调遣多少兵?”

鳌拜一愣:“索大人,这……皇上主子这般样子,如何还能做主呢?”

索尼道:“皇上不做主还有太后,难道要在这个时候都撒手不管吗?”

见众人低头,索尼道:“诸位同仁也不要担心,太后已经和汤若望找到法子了,成不成说不上,但总会能让我们今天在皇上面前可以说上话!”

“那就好,能见一面皇上,我也就安心了,来吧,议事吧?”鳌拜说到,小心藏起了对索尼的不满,同位议政大臣,为什么皇太后会告诉索尼,而把自己蒙在鼓里呢,凭什么!

西暖阁里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福临与董鄂氏生活用的器皿家具一概没有了,但是福临仍然要呆在这里,似乎只有在这里还有她残留的一丝气息。

不知道坐了多久,老太监走了进来,低声说到:“主子万岁爷,方才皇太后下了懿旨,追封贵妃娘娘为皇后。”

福临低着头,摆摆手,根本不在乎,人死了,追封有什么用呢?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今日追封?当初他求了皇太后好些日子,都不允的。

“主子,皇太后那边的人说,一会太后要过来……。”老太监又说。

福临摇头,无力说到:“不用了,不用了,如果皇额娘有恩典,想要开怀朕,还不如让诸位大师来。”

老太监不敢回话了,他走了出去,许久后又进来:“主子万岁爷,皇太后来了,还带了索尼、鳌拜等诸位大臣,索尼大人说,有要紧……。”

不等老太监说完,福临坚定的说到:“不见,不见,谁也不见,谁也不能进来……。”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谁也不见,她,你见不见呢?”

老太监退到一旁,福临抬起头,灯火闪烁间看到门口有一个人影,似在随风飘荡,仔细一看,那明眸皓齿,纯情自然,便是董鄂氏,福临一跃而起,连鞋子都不穿,哭喊道:“卿卿,朕以为你去了,却不知还在呢……。”

跑到门边,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和人一般大小的画,福临知道那是西洋画,虽无东方丹青的意境,但是画人却是分外传神,福临想董鄂氏想的厉害,一时竟然看差了。

即便只是一张画,福临也是爱不释手,抱着画,坐到了床头,索尼在皇太后布木布泰身后看着,见皇帝虽然还是伤怀,但已然有了精气神,他上前一步,想要说话,却被布木布泰拦住:“给他点时间吧。”

众人在外等着,天约么快亮了,老太监对福临说到:“这写真小像是皇太后召集全国丹青高手和西洋画师,连续画了半个月才得到的,索尼大人更是为此殚精竭虑,就是希望主子能振作起来……。”

福临听着,忽然喊:“赏!重赏索尼!”

索尼从门外跑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到:“主子,奴才不要赏,就是希望主子能振作一些,继续乾纲独断啊……,奴才求主子了……。”

“索尼,你何必如此,不如当朕死了吧,朕的爱妃没了,皇额娘不许朕出家,朕……。”福临也是哭了。

布木布泰缓步而入,脸色如常,就是福临刚才的话也没让她动容,布木布泰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就那么不愿意呆在这个世上了?”

福临:“儿子是生不如死啊!”

布木布泰点点头:“也罢,也罢!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反对了,但是你是大清的皇帝,总得给大清一个交代吧,你且听索尼讲完当今局势,我……我给你一个解脱……给你……。”

福临跪在地上,问:“额娘,儿子对不住您啊。”

福临在董鄂氏死后就有殉情的念头,他想让皇太后选择一个人做太子,传位出去,但是却被布木布泰看穿了,布木布泰当时就给福临跪下了,但却是救不回这颗死了心,如今布木布泰一切都准备好了,只需要福临配合了。

布木布泰摇摇头:“你……我苦命的儿子,你不该生在这帝王家啊……。”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许久之后,福临扶着布木布泰坐下,对索尼说到:“索尼,你说吧,南面怎么样了,又需要朕做什么。”

索尼一五一十的把各处战场和海外盟友的消息告知了福临,还把现在满清的兵力与财政情况和盘托出,福临听了这危险的局势,万分震惊,眼泪再次涌出:“朕躬德薄,差点葬送了我爱新觉罗家几代家业啊……。”

索尼听出他有悔恨之意,当即劝说到:“皇上如今回头不晚,只要皇上振作起来,我大清……。”

“索尼,不用再劝了,没用的。”布木布泰拦住了索尼。

</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四一 政治问题

福临跪在地上,满脸泪水:“儿子有罪于大清,愧对祖宗,愧对额娘可是可是儿子实在是生不如死啊,这满天之下,只有她一人懂得儿子,如今。”

“你不必说了。”布木布泰沉声说道:“大清不能有为情所困的天子,也不能有出家的皇帝,我已经为你想好了,你要解脱,我会给你个解脱,大清需要有个交代,你便给大清一个交代吧。”

福临抬起头,问答:“额娘想让儿子怎么做?”

布木布泰咬牙说道:“我大清的皇帝,此时应该率领全国精锐,亲征山东,横扫岛夷,功成之后,你若还执迷不悟,便驾崩传位吧,你若做到这一步,也不算对不起祖宗了。”

福临静静听着,一时没了声音,索尼却是万分痛苦,他原本是想让福临重新振作,再掌握乾坤的,毕竟这个少年天子在过去的几年里表现出了一个英主该有的风范,而他的儿子多半年幼,尚无法克承大统,如今危难之时,若无雄主当朝,大清会如何呢,索尼爬着到了布木布泰的身边,满脸悲愤,希求她能收回旨意,也希望福临可以浪子回头。

布木布泰长叹一声,拍了拍索尼干瘪的肩膀,说道:“索尼啊,好奴才,只可惜你没有一个刚毅的主子,你也不用劝了,皇帝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他什么想法我都知道,皇帝已非大清之主,只希望他能看在祖宗的份上,为大清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福临知道,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擦了擦眼泪,脸贴在地上:“儿子儿子一切听额娘的。”

布木布泰摆摆手,心中早有计较,她说道:“此次尚且不知岛夷深浅,且我大清宗亲名将,多败于岛夷,便如多铎、多尔衮等人也不幸遇难,你亲征之前,先立下太子,也好监国。”

福临点点头:“儿子省得,不知额娘以为,福全与玄烨谁当为太子?”

此时的顺治皇帝已经有或者有过的儿子达到八位之多,但是长子和董鄂氏所生的儿子都已经夭折了,另外几个儿子,五子、六子、七子都是汉军旗所生,是不可能立为太子的,八子不过周岁,生母也不高贵,自然也不再计议之列,只剩下次子福全和三子玄烨了。

“还是玄烨吧。”布木布泰说道,想了想,布木布泰说道:“玄烨出过痘了,按照汤神父所说,玄烨不会再受天花所困,这一点很重要,大清未来的皇帝,可不能再折腾了。”

福临微微点头,没有任何反对,他这些孩子里,最喜欢的还是和董鄂氏所生的四子,可只活了不到三个月便是夭折了,没了这个孩子,其他孩子谁做太子,他都不在乎。

“既如此,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天已经亮了,你和诸位臣工忙活了一个晚上,这朝会就莫要再开了,索尼,你先下去吧,告知议政大臣们,晚间皇帝会传召你们的。”布木布泰挥手说道,让索尼退下去了。

待索尼出去,布木布泰让西暖阁里的人都离开,她说道:“玄烨年幼,你又有退位之心,此时不得不考虑辅佐他的人选了。”

“有额娘垂帘听政,儿子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福临淡淡说道,一想到亲征回来,便是彻底解脱,福临宽解的很,什么也都不想管了。

“我终究只是个女人,上不得台前的,索尼和鳌拜几个,你以为谁为首辅大臣为好?”布木布泰问道。

福临明白过来,这些年,虽说仍然有巽亲王在辽东,安亲王在东南,但诸如多尔衮那宗王把持朝政的事情是不会出现了,满洲宗王要么在外领兵,朝廷把控粮饷,而要么闲居京城,不问朝中大事,都已经不是威胁了,如今的朝廷,核心决策圈子除了皇帝,便是一些信重的满洲大臣,索尼、鳌拜便是其中翘楚,而这些年,朝中也是这二人内斗不断,身为主子的福临也乐得看到奴才们内斗,自己好安享权柄。

“索尼忠且智,鳌拜毅而勇,都是上佳人选。”福临说道。

布木布泰道:“可若是你亲征了,朝中再无人制约这二人了。”

福临道:“儿子明白了,儿子亲征就让鳌拜随驾吧。”

“好,让索尼在朝中辅佐,为你筹划粮饷物资,另外,你带上苏克沙哈,留下遏必隆,两黄旗就不要跟随你南下了,让费扬古统帅两黄旗,镇守京城吧。”布木布泰把想定的事情说了出来。

多尔衮死后,苏克沙哈是两白旗的头面人物,为了安定后方,让玄烨掌握大局,这些不稳定因素都要带走,遏必隆是皇太极时代的侍卫,忠心不二,可以留在京城,平衡索尼,而费扬古年纪轻轻已经崭露头角,他还是已故董鄂氏的弟弟,福临自然愿意。

“全凭额娘做主。”福临低头说道。

布木布泰起身离开,让福临休息,待走到门口了,她扭头说道:“福临额娘让崇福寺的主持为你修了一座小庙,你出征回来的时候也就能成了,你就算出家,也别远了,额娘怕想你想的辛苦。”

福临扭头不敢去看布木布泰,低声说道:“儿子谢额娘成全,谢额娘成全。”

胶州。

此时的胶州已经没有新城旧城之分了,旧城取消,并入新城,而此时的新城周边,浓烟升腾,把半边的天空染的通红,高锋骑乘在战马之上,皱眉看向远处的浓烟,问道:“马凯峰,不是一切顺遂吗,怎生还有战火四起?”

马凯峰此时风尘仆仆,高锋的到来超乎了他的预料,因为按照计划,这位合众国的开国元勋,执掌几十万陆军的豪雄应该率领陆军精锐奔袭登州才是,却不曾,其把陆军交由了永宁方面来的裴成义,指挥权交给了北洋战区分舰队司令宋罗峰,仅仅率领一队随从来到了胶州。

马凯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阁下,那不是战火,是烧荒的浓烟,如今胶州太平了,本地乡民再也不怕鞑子的迁界禁海的命令,在胶州左近烧荒种田,满足胶州和青岛所需的部分物资。”

“这都八月末了,烧荒还能种什么?”高锋随口问道。

马凯峰说:“种菜,主要是萝卜和白菜,如今的胶州和青岛,最贵的就是蔬菜,原本满清是默认胶州新城存在的,但不允许在周边进行农业活动,胶州本地的粮食多从海外输入,而蔬菜瓜果却要从运河联通的内陆村镇输入,一打仗,输入的瓜菜少了,而且军需所用的蔬菜增加,所以卑职就先让周边百姓先行种植蔬菜,满足军需和城镇所需。”

高锋微微点头:“你考虑的周全,不错。”

高锋很清楚,合众国军队的军粮配比是极为严格的,特别是驻扎城市周边的时候,蔬菜和水果是不能缺乏的,这保持了军人的营养所需,却也给地方造成了较大的压力,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马凯峰的陪同下,高锋进入了胶州,这里依旧是忙碌的景象,宽阔的道路上已经用石灰线隔开了四道区间,中间的两道宽的走马和车辆,道路两侧走人,在十字路口,还有戴着袖标的人指挥交通,从码头到工坊区,各类车辆牲畜来往不断,那不断传出机械杂音的工坊区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把钢铁、煤炭、棉花、粮食等原料吞进去,最后变成军械装备和棉布、面粉,运送到城外的码头。

入城的主干道上,周子生、王之文等人列队成两排,静静等待着高锋的到来,高锋下得马了,点点头:“诸位辛苦了,这段时日勤劳国事,为军队提供军需,大大缓解了海运部门的压力,北洋战区会上奏元首,为诸位请功的。”

“谢将军。”能得到高锋的承认,就相当于得到合众国高层的承认,功劳不功劳的,众人不敢多想,能平安渡过改朝换代,已经是足够让人庆幸了。

高锋道:“好了,诸位先回去吧,晚上在军管会有一场晚宴,诸位可来参加。”

一众商贾士绅躬身称是,继而选择离开,在周边等待的侍从管家纷纷上来,为自家的老爷遮阳打伞,高锋看了一眼这群人,脸色一冷,骑马去了军管会大楼。

“马长官,老夫怎么看高长官似乎有些不高兴啊,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周子生问道。

马凯峰摇摇头,迎接高锋他没有大操大办,他也知道高锋不是个喜欢排场的人,王之文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些仆役随从的缘故,过于招摇了。”

“不会。”马凯峰回答道,虽说合众国内部早已完成废奴,卖身契都废了,士绅官宦家的侍奉人员都改为了雇佣制度,但并不影响国内高层讲究排场,而这一点,本地的人也做到了。

“切勿多想,我先回去,一切小心一些,切勿惹事。”马凯峰忠告了两句,上马离开了,留下了无所适从的二人。

马凯峰追上了高锋,发现其眉头紧锁,眼睛不时打量街道上暂行治安官职责的宪兵们,马凯峰不敢搭话,高锋忽然问道:“这些宪兵是哪支部队的?”

“阁下,原本卑职从战区司令部带来了两百宪兵,分出部分为骨干组织了本地的治安局,但新城人口太多,周边驻军也在增多,需要更多宪兵,但前线作战任务太重,武将军也只是抽了一百人,未免控制不了局面,武将军从巴拉望旅、金城猎兵营抽调了部分军人支援,还把美洲连归于卑职调遣,但这些士兵不懂法令,只好以一名宪兵带三到五名士兵的方式执行任务。”马凯峰直接把事实说了说出来。

“这个武行,简直混账!”高锋怒道,一夹马肚,疾驰而去,到了军管会所在的酒楼,迎面看到两个黑人士兵戴着宪兵袖标在门口站岗,一甩马鞭,走了进去。

马凯峰知道自己肯定犯了大错,赶忙跟上,他引着高锋进了办公室,高锋脱掉外套,喝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你和武行的脑袋被火药塞满了吗?一个负责作战的主帅,一个牧守地方的长官,你们的政治嗅觉呢,都让狗吃了吗?去,把武行那个混战给我叫来,赶快去!”

马凯峰哪里会想到高锋会生如此大的气,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出门,派遣快马前往胶州大营,好在大营距离新城不过三十里,快马来回,一个时辰便是赶到了,在军管会门口,马凯峰不敢隐瞒把高锋到了之后说的话跟武行说了一遍,武行也是不明就里,硬着头皮和马凯峰一起进了办公室。

高锋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问道:“武行,谁让你给胶州调遣海外兵马做治安兵的!”

“长官,是因为青州清军不断增兵,属下麾下兵马不足。”武行解释道,话未曾说完,高锋骂道:“放你娘的屁!”

马凯峰不敢说话,如今的合众国政坛没有了朱明时的虚伪做作,但必要的礼节和风度还是有的,但是军内则完全不同,上官比天大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违拗。

“你的第2军有第2师、21师、22师、一个骑兵旅一个混成旅,光是战斗人员就超过了四万,随便调遣一个团就能维持胶州的安定,你却把金城、巴拉望和美洲来的军队给马凯峰,还不是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嫡系,你这个狗脑子里就是亲亲疏疏,这些海外将士万里远来,是给当抹布用的吗,你个混账!”高锋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军管会噤若寒蝉,不敢有一点声音。

“还有你,马凯峰,你的脑子长哪里去了,他给这些兵,你就真敢用!让他们当宪兵,让他们管百姓,还有本地的那些头面人物,学什么不好,学着大本营那些养昆仑奴,蠢货,十足的蠢货!”

马凯峰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纵然不理解,但总归知道自己错哪里了,他不敢说话,武行却敢,武行是高锋麾下第一大将,二人在北洋战区共事多年,知根知底,武行也知道高锋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他厚着脸皮,咧着嘴,嘿嘿笑着:“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嫂夫人可是要怪罪我的,您给说说,到底错哪里了?”

高锋见武行这般模样,无奈摇头,这个家伙是天生的将军,却没有一点政治头脑,高锋问道:“我问你们,朱明、满清与我合众国,谁为中华之正统。”

“当然是咱们了!”武行当即说道。

高锋喝道:“你觉得是咱们没用,得天下百姓觉得是才对,这些年了,我们嘴里喊着满清是鞑子,是异族,是入侵者是殖民者,满清说合众国是岛夷,是海外蛮族,我们自称是中华之正统,可你们两个混账做的,哪里有一点像正统的模样!

现在的军管会代行的是行政官署的职责,宪兵执行的是治安、缉捕、执法的工作,你们让一群马来人、印度人、黑人和印第安人来做宪兵,让他们来管理惩罚百姓,和满清鞑子执掌中原有什么不同!

把你们的脑袋从脚后跟里拿出来再用一次吧,我们这么干!到底是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正统,还是与满洲一样,联合异族外种来剥削中华汉民的反汉蛮夷!”

章一四二 专属

“是卑职考虑不周,甘愿领罚!”马凯峰听完了高锋的咆哮,当即说道,他虽然是北洋战区参谋部出身,但却在大本营多年,有一定的政治觉悟,他很清楚合众国内部少数族裔与主体民族之间的关系。

因为合众国国民和公民身份的获得不仅需要税款明细,更需要语言、文字和文化的考核,所以合众国内部占据政治上层和经济主体的民族必然是汉民族,但不可否认,合众国脱胎于社团,社团在初创阶段就吸收了大量的少数族裔,实际上,满清一直攻讦合众国的‘舆论炮弹’中,就将合众国定义为蛮夷,因为合众国高层之中不仅有西蒙斯、多亚、李山这种西洋和马来人种,就连李明勋、林诚、阿海、马东来等一干开国元勋也都是海外华人。

实际上,不光是满清,就连朱明内部的士绅文人也这般看待合众国,在他们的嘴里,合众国与满清别无二致,都是鞑虏蛮夷,区别只是一个是白山黑水出来的野人,一个是南洋海外诞生的异种,这种宣传在华夷之辩盛行的明末是很非常有市场的,也正是因为如此,高锋为代表的元老院一直避免沦陷区百姓误会合众国。

相对于有些政治头脑的马凯峰,武行根本不当一回事,他咧咧嘴:“这怎么了,不就是用了一些外族士兵嘛,若是不能用,为什么让他们当兵,还让他们来山东打仗,老高,你这大题小做吧。”

高锋见武行那个样子,气不打不一处来,一拍桌子喝道:“让外族士兵打仗和让他们做宪兵完全是两码事,用你的猪脑子想一想,你是能接受一个马来士兵为中华民族解放牺牲,还是接受他监管控制你的生活,前者是事迹,是美谈,后者带来的只有民族的隔阂与矛盾!”

不管众人愿意不愿意,接受不接受,合众国现在和将来必然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李明勋想要用文化和文明把这些民族捏合成一个中华民族,但首先要处理的就是民族之间的矛盾与隔阂,特别是合众国将要入主中原的今天,正如高锋方才所言,一个异族士兵出现在东方大陆的战场上,如果挺着胸膛,擎着刺刀面向满清鞑虏和封建余孽,这就是一个奉献与牺牲的形象,如果雪亮的刺刀和坚韧的皮鞭面向老百姓,哪怕是作恶多端的地痞恶棍,也会被不怀好意者勾连上作威作福的字样。

“好好好,你这大道理是一套一套的。”武行颇为不在乎的说道。

“你给我老实点,立正!”高锋见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命令道。

武行昂首挺胸,立正站好,他见高锋如此坚持,如此认真,便明白了,或许这被他认为是细枝末节的小事真的很重要,武行回应道:“长官,陆军第二军武行,听从您的指挥。”

马凯峰小心问道:“阁下,大错铸成,不知当如何改进?”

高锋道:“把这些海外援军全部调遣到前线,武行,从你麾下的三个陆军师里各地抽调一个营交由马凯峰指挥,另外,马凯峰,你立刻吩咐下去,告知本地的商贾、庶民地主和富农阶层,无论是胶州的,还是山东其他地方的,山东军管会很快就在山东开科,一应待遇和章程,与福建一样。

另外,你也让人准备一下,一个月内,大本营和福建、两广派遣的干部队伍也就要到了,冯益辉也会在本个月内赶到,你要协助他,建立本地的秩序。”

马凯峰点头称是,他知道,冯益辉是老资格了,当年便是登莱军管会的主任,如今再战山东,光复全鲁,冯益辉顺势出任山东行政长官也是理所当然的。

商定完这件事,高锋招招手,让二人坐下,高锋先问道:“青州鞑子大营那边情况怎么样?”

“兵马钱粮不断增加,外省来的援军倒是不多,但山东本地士绅派遣了不少民团乡兵前来,这是要和咱们打到底了。”武行直接了当的说道。

正如满清不太了解合众国的军事实力一样,合众国一直对满清的军事力量心存警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士绅所掌握的团练力量,这些人或许没有八旗和精锐绿营的战斗力和甲械精良,但却都是本地人,上下一心,知根知底,而且数量众多,或许团练在大兵团决战中发挥不了多少正面作用,但可以为满清遂行运输、护卫等任务,还会破坏光复区的安定,打击军队的运输线。

而地方团练一度影响了合众国对满清的战略,当初选择进攻山东,而非江南,便是为了避免过早的触碰东方大陆绅权最重的地方,在广袤的山东和中原地区,陆军可以用精锐的骑兵扫荡清剿那些团练武装,他们的城寨坞堡也绝挡不住合众国的火炮,而水网密布的江南则完全不同,在那种地形下,无论陆军和海军,所拥有的技术和兵员素质优势都难以发挥出来,实际上,内河水战一直都是薄弱之所在。

“我们的内线送来的消息,张存仁一直向北京求援,目前来说,北京已经扣下了原定给岳乐和吴三桂的军饷,还向张存仁保证调遣精锐的蒙古骑兵参战,虽说满清尚且不知道我们的实力和真实意图,但看样子也准备奋力一搏了。”马凯峰接着说道。

高锋道:“这正合我的心意,与其和鞑子你来我往的乱打,还不如真刀真枪的决战一场,省时省力,武行,你的兵马还是要收缩,不要多与青州的清军接触,一个弄不好,这些家伙后撤了,平白还是咱们吃亏。”

武行点点头,他的作战经验非常丰富,虽然青州大营为满清提供了地利优势,但在陆军的炮火面前,这种优势早已乏善可陈,但如果清军后撤到济南甚至于背靠运河的临清,那平白把陆军的补给线增长了数百里,这么长的补给线不仅会损失大量的物资,还会受到士绅团练的袭扰,得不偿失。

部署完前线,高锋问出了埋藏心底的一个问题:“听人说,鞑子皇帝有亲征的可能,你们可有准确的消息?”

马凯峰与武行相互看了一眼,二人都是摇头,马凯峰说道:“卑职不知道鞑子皇帝有没有这么计划,但是如果满清了解了我们的实力或者知晓了咱们的计划,我想鞑子皇帝肯定会亲征的,毕竟这是决断生死存亡的一战,清廷不会把宝压在一个张存仁身上,毕竟奴才终究是奴才。”

高锋也是这般考量的,目前的满清宗王已经凋敝殆尽,除了负责东南方向的岳乐,已经拿不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了,而皇帝福临一直很有进取心,这种决断满清生死存亡的决战,断然是不会假手他人的。

“如果鞑子皇帝真的亲征,我们怎么办?”高锋问道。

武行一时愣住,想了想说:“该咋办就咋办,最好鞑子皇帝把剩下的兵马都带来,在青州轰轰烈烈的打一场,毕其功于一役,一仗就覆灭满清,岂不美哉!”

高锋无奈摇头,马凯峰却从高锋方才的话里感觉到了些什么,他试探问道:“长官的意思是鞑子皇帝亲征,我们是不是要禀明元老院,请元首阁下坐镇山东?”

“有必要吗?”武行满不在乎,高锋点点头:“很有必要!”

马凯峰低声向武行解释道:“武将军,若真如你所说,毕其功于一役,这泼天的大功,高长官未必能承受的起,就算元首不来,也该有元首之子坐镇,您要清楚,此战若胜,陆军就会打进北京城,那里不仅是三百年来元明国都所在,还有一尊皇位等待真正的主人。”

武行便是再蠢,此间也是明白了,有些荣耀注定只属于一个人,任何外人的分享都不利于稳定和团结,特别是外界疯传元首要称帝的时候。

巴达维亚。

“阁下,我不同意您对合众国的妥协,我们失去的太多了,十七位绅士绝对不会满意的。”科隆在马特索尔科的办公室里咆哮着,但是这位总督大人的意志坚若磐石,任何的反驳都不会让其动摇分毫。

“我支持科隆先生的意见!我们已经失去了对肉豆蔻、丁香等高等香料的垄断权,如果再失去对殖民地的绝对控制,那么我们的利润点会彻底丧失!”一个肥硕的男人高声喊叫着,正如他所言,在过去的十数年里,合众国在南洋大建香料种植园,把一些中低端的香料价格压到了一个荷兰商人难以接受的地步,目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手中有竞争力的,只有丁香、肉豆蔻、肉豆蔻皮这类需要十几年才能收获的高端香料,如果放弃锡兰的加勒港,那么丁香份额就彻底没有了,而在马特索尔科与李明勋达成的协议了,香料群岛也分给了合众国大半。

“就算我们不投降,你说的一切也会丧失的。”马特索尔科说道:“香料与黄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想要继续东西方贸易,必须在纺织、香料种植、咖啡可可茶叶产出方面下手,这才是我们的出路,显然,我们竞争不过中国人,那就加入他们,我们毕竟是还是欧洲第一贸易国家,他们需要欧洲市场,我们需要东方尚品。”

科隆吼叫道:“十七位绅士要的是垄断。”

马特索尔科说道:“是的,可东印度公司不光是绅士们的,还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的,在这两者之间,我选择后者!”

“就算如此,您依旧选择了妥协和懦弱,您应该率领我们战斗到底,我们还有十几个港口,还有上百艘船只,而中国人还在面临鞑靼人的威胁,我们能让其失血,能让其退步,能达成更好的条件,你没有向这方面努力,而是选择了出卖尼德兰和东印度公司的利益,你这是犯罪,我会向最高法庭控告你的,绅士们不会放过你的!”那个肥胖的商人高声叫道。

马特索尔科微微一笑:“或许吧,我手里的资源可以为十七位绅士获得更好的条件和更多的利益,但是作为尼德兰人,我和尊贵的德鲁伊特尔将军选择把这些资源投入到欧洲本土,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或许在一年以后,你们可以在鹿特丹的绞刑架上看到我,但是现在,你们必须服从我的总督令,向我们的对手移交城市,军队上缴火炮和不必要的弹药。”

“你休想让我屈服!”肥胖商人喊道。

马特索尔科微微一笑,郑重的对那个商人,也是东印度群岛委员会之一的委员说道:“尊敬的奥斯特先生,我很了解您坚定的意志,所以我没有办法让您屈服。”

“哼!”奥斯特冷哼一声,一副算你识相的样子,他如此大吼,是为了保护自己在锡兰和马六甲的个人利益。

但马特索尔科手里已经出现了一把精致的手枪,枪口对准了奥斯特的胸口,砰的一声,在所有人不敢相信的目光下,铅弹撕裂了奥斯特的心脏,马特索尔科见那肥硕的脑袋砸在了桌子上,他说道:“我无法让你屈服,但是可以让你闭嘴。”

枪声响过之后,一队士兵进入了会议室,马特索尔科拿起手杖,在方才发表反对意见的代表面前点过,士兵用刺刀和皮靴把这些人押解了下去,面对抗议与怒骂,回应的拳头和枪托,而马特索尔科放过了科隆。

“我也不会屈服的。”科隆迎上马特索尔科的眼睛。

马特索尔科说道:“这些人会被送上一条船,送往本土,我不会杀他们,我也知道你不会屈服,但你们之间是有区别的,科隆,你是一个坚定的人,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你走吧。”

“走?”科隆不敢相信。

马特索尔科道:“是的,走吧,一天后,合众国的海军陆战队会接管这里,他们或许也只是需要你闭嘴罢了。”

“那您呢,如何向绅士们交代?”科隆此时有些可怜马特索尔科了。

马特索尔科说道:“我已经派遣人回国接应我的家人了,成功了,我会和他们永远消失在东方,失败了失败了,我回返回尼德兰,面对三级议会和法官们的质询。”

章一四三 兵精粮足

科隆最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巴达维亚,等到他再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东印度公司的总理事长,只不过,他供职的已经不是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而是法兰西王国。

李明勋与马特索尔科达成的协议是一种冒险,毕竟在东印度公司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同意这个协议,或许只有马特索尔科这样的爱国者才愿意,但同意就意味着放弃自身在东方的利益和面对十七位绅士的怒火,好在,马特索尔科是总督,在东印度群岛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配合他的还有德鲁伊特尔和合众国的主力舰队,以及三个旅的海军陆战队士兵。

控制了巴达维亚的同时,海军在西蒙斯和李北极等人的率领下先后控制了几个重要港口和城市,武装镇压了所有胆敢抵抗的人,失去了港口的支持,荷兰舰船再难对合众国发动无限制的破袭战,东方的海面终于恢复了安定。

很显然,选择了尼德兰的马特索尔科相当于背叛了东印度公司,东印度公司未必会放过他,所以李明勋很早就吩咐合众国驻欧使领馆和葡萄牙王室将马特索尔科的家人接走,但万里之外的事情,谁会知道结果如何呢,虽然东印度公司的高层绝对不会接受马特索尔科与合众国达成的协议,但不可否认的是,面对生米煮成熟饭的局面,十七位绅士已经无力回天。

实际上,在东方的问题解决之前,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印度被荷兰人火并的消息传到了本土,在伦敦引起了轩然大波,这直接成为了英国与荷兰爆发第二次英荷战争的导火索,荷兰已经无力东顾,最终的结局就是被迫接受了。

马特索尔科最终消失在历史的浪潮之中,与他的家人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世间好像好似没有了这个人,即便是几十年后,合众国与荷兰结盟共同应对英格兰的海上崛起,又过了十年,合众国与英格兰、荷兰共同应对崛起的法国,双方合力寻找这个为两国关系作出重要贡献的总督,但都是一无所获。

山东。

李明勋再次登上山东土地的时候,看到的是忙碌的人群,嗅到的是紧张的空气,无论是青岛还是胶州,都处于忙碌的状态之中。

北洋战区的十几万军队已经来到了大陆,还有无数嗅到利润的商贾,随着第一批军费四百万两投入下去,别说胶州湾,合众国已经控制的胶东半岛都变成了一台烧热的锅炉,飞快的运转起来,胶州湾和登州搭设了造船厂,工匠们建造沿海内河用的桨帆船,并且为济州到山东的帆船提供修造服务。

山东矿务局刚刚树立了一个牌子,就连办公地点都是临时租借的,本地的煤炭和铁矿石采掘就已经兴办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山东制造局,第一个建立起来的就是代表着合众国最高技术水准的,拥有蒸汽鼓风机,高度达到了十五米的高炉,但蒸汽的动力毕竟还过于高端,风车、水力和畜力仍然是主流,繁忙的生产中,胶州、登州、莱州和青岛四地已经在考核之后向山东学子发放了准考证明,轰轰烈烈的新式科举也已经进入筹备状态。

这一切都在统帅部制定的山东光复计划之中,而这只是民族解放的开始,是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第一步。

“自九月十二日,北洋战区下辖第二军、第四军合计六个步兵师、三个混成旅、四个骑兵旅及炮兵、舟桥和工兵七个旅已经全部抵达战区,永宁援军中,永宁师、黑水旅、东方旅全员全装抵达,吕宋第五军,忠贞师与马尼拉师全员到达,另有来自巴拉望旅、金城猎兵营、美洲连抵达,近卫师、近卫骑兵旅、华城旅、龙城旅尚滞留济州。

此间已有甲等师四,乙等师五、骑兵旅六、混成旅四,总计步兵九万五千人,骑兵三万四千余骑,另有辎重、通讯、舟桥、工兵、宪兵等约四万人,已经获得了对满清山东重兵集团的绝对优势,若滞留济州之兵马赶到,兵马将超二十万。”在青岛要塞,高锋向远道而来的李明勋汇报了当前的野战主力。

李明勋看着手中的资料,北洋战区的两个整编军齐装满员这没的说,第五军,也就是吕宋援军,甲等师第五忠贞师和乙等师第51马尼拉师赶到,而另外一个乙等师即第52荣耀师原本也被划归北洋战区序列,但却被留在日本,以为震慑之用。

而南华师、婆罗洲师、槟城旅以及南洋、印度洋来的散碎军队则在东南战区效力,而来自非洲的军队因为对荷兰作战的缘故,此刻还滞留在非洲,要到也得是明年了。

虽然因为日本和荷兰的缘故,三分之一的军队因故未赶到或者错过了季风时节,滞留在济州,但战力仍然是充足的。

“很好,本地新训兵马如何了?”李明勋问道。

山东军管会长官冯益辉道:“阁下,按照统帅部的要求,今年之内,山东军管会要组建三十六个新训营,现如今已经完全组建了十四个,完成了完整的队列、射击训练,可为主力部队之后备补充,另有二十二个营,军官和主要士官已经选配完毕,但没有足够的兵员,且严重缺乏武器准备。”

“为什么缺人?”李明勋问道。

冯益辉道:“因为战争的缘故,本地和大本营的商贾在胶州湾大规模的招聘人员,工人的工资很高,所以少有人愿意当兵。”

李明勋点点头,这在他预料之中,但却不曾想这么严重,不过缺人的问题只是暂时的,本地手工业的扩张只是一阵风,而随着战事的推进,光复区域越来越多,人力紧缺的问题就会解决。

“北洋战区是如何计划的?”李明勋问道,战事他已经完全交由了高锋。

高锋问道:“阁下,是否还要等济州的滞留部队赶来?”

“你是感觉兵力不足还是战力不够?”李明勋问道。

高锋摇摇头:“不,已经够了。”

济州的滞留军队中包括了大量的近卫部队,高锋本意是不想他们缺席这场战役的,但李明勋既然说了,他就不会再纠结:“兵力是足够的,我们的计划是,先派遣部分兵马进攻青州大营,展示我们的部分实力,让满清的京城援军快些到来,再进行决战。”

李明勋思索片刻:“不错的计划。”

这个计划好就好在把战场定格在青州,而不是距离胶州湾补给基地太远的腹地,而部分展示实力的计划也很不错,如果全面进攻青州,不仅会让战场过度进入中原腹地,还可能迫使满清把江南的岳乐重兵集团回调,那么就会导致整个战略局面的大混乱。

军事会议进行的很快,李明勋现在已经当起了甩手掌柜,军事上一切交由高锋处置,他乐得清闲,等他上战场,还是要等到满清皇帝南下之后,但在其他方面,还是需要李明勋做主的,毕竟山东必然是民族解放计划中光复的第一个北方省份,这里一切的处置方式都会成为这个轰轰烈烈大解放运动的范本。

将领们离开了办公室,冯益辉留了下来,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单,说道:“阁下,肃奸清算委员会与特别法庭希望先惩治一部分汉奸,并且把山东境内的汉奸和反动士绅梳理了一遍,这是其中一些人员,卑职希望您能审阅一下。”

名单有两行,第一行是准备拿来杀鸡儆猴的,都是登莱抓到的仕清官员和本地士绅,其中以官员较多,多是莱州、登州一带的,士绅就比较少了,登莱是禁海的重灾区,人本来就不多,而且还长期被合众国实际控制,士绅早就被清剿干净了,这名单上的,多是这些年新产生的,但这些却尤为严重,因为很多是登莱军管时代的合众国百姓,后成为满清的走狗。

而第二行就是梳理的山东境内的主要官员,这些人员就比较多了,能写在上面的,都是李明勋眼熟的名字,毕竟当年李明勋亲自指挥了山东御虏和登莱大撤退,还是朱明时代,李明勋的足迹横跨山东,接触过很多士绅和官员,这些人投效满清之后,不少人又执掌地方,其中也不乏已经归乡辞官的,能被单独摘出来,是因为这些人比较矛盾,他们与李明勋一起抗过清,却也做过或者还在做满清走狗。

冯益辉小心观察着李明勋的表情,因为第一行第一个名字就是侯方域,刚直如冯益辉,也不得不考虑上意,但李明勋的眼睛扫过那个名字,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冯益辉犹豫之际,李明勋提笔在名单上勾出一个名字,说道:“给他一个机会吧,抓不住,就算了。”

接过名单一看,被勾住的名字在第二行中,冯益辉小心提醒道:“这个侯方域?”

李明勋笑了笑,他哪里不清楚下面这群官员的小心思:“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单独列出来。”

青州。

如今的青州早已成为了兵灾之地,城内外驻扎了不下十万兵丁和乡勇,惹得本地鸡飞狗跳,秩序全无。

周亮工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衙门,方才他在街道上处置了几个抢夺民宅的外省援军,砍头的时候,也不知是兵卒故意还是天意如此,溅了他一身的血,官袍是不能穿了,周亮工回后院换衣服。

周亮工便是李明勋在名单上唯一圈出的人,实际上二人并不相识,但却有所交集,当年阿巴泰率领大军横扫中原,进攻山东,李明勋从海外万里驰援,与当时还是登莱巡抚的曾樱一道山东御虏,周亮工彼时不过是潍县一县令,但却在阿巴泰的十万大军围攻下坚持了许久,曾樱想要派兵救援,被李明勋拒绝,周亮工用自己的能力护持了一县百姓的平安。

后满清入关,已经在江南为官的周亮工自知朱明大势已去,投靠了多铎,选择仕清,在福建担任布政使,防备郑成功,镇压起义,一度做到侍郎,却遭遇满洲大臣猜忌陷害,几乎发配宁古塔,后又被启用,成为青州分巡道。

周亮工不知道自己在李明勋那里得到了一道特赦令,他依旧兢兢业业的做着自己的能做的一切,换了一身衣服的周亮工返回了前衙,发现幕僚陈平还在工作着,为其分拣各路公文,对于这位年纪不过三十岁的幕僚,周亮工是非常满意的。

陈平是四年前成为周亮工幕僚的,一开始周亮工只是以为其科途不顺,但不曾想共事越久,越发展现他的才学和能力,周亮工视其为知己,见已经是下值的光景,周亮工随口问道:“贤弟,怎么还不去吃饭呢?”

“还有一些东西没处理完,马上就好了。”陈平说道。

周亮工看了一眼,多是一些塘报之类的,便是说道:“明日再弄也是好的。”

“明日便不能为大人做了。”陈平低着头,不忍的说道。

周亮工点点头,这些时日他的幕僚散了个七七八八,陈平上有双亲,下有妻儿,眼下要打仗了,想走也是人之常情,周亮工说:“贤弟,不要着慌走,去后院,我再让夫人为你包些盘缠吧,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陈平放下手里的文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原本已经准备了一封信夹杂在那些公文里,今晚周亮工便是能看到,但想起周亮工平日所作所为,他又不忍这般离去,想到妻儿父母昨日便是去了胶州,陈平一咬牙说道:“周大人,你便与在下一道走吧。”

周亮工不知陈平为何哭,却笑着说:“你这是说什么胡话,本官乃是青州分巡道,有皇命在身。”

陈平擦了擦泪水,说道:“周大人不是一直想知道在下这一身本事在哪里学的吗?今日便告诉大人,是在济州的统战学堂,大人明白在下的意思了吧。”

章一四四 活路

<content>

“统战学堂?你你是东番的爪牙!”周亮工难以置信,一下站起身来,他的脑袋里快速回思这几年来陈平在自己身边的表现,可谓兢兢业业,刻苦努力,无论如何是不能与东番岛夷、海外逆贼联系在一起,但这话既然从陈平嘴里说出,那就断然做不得假的。手机端https://

但是周亮工又是不敢叫喊出声,且不说这几年他与陈平私交甚好,即便只是考虑自家性命,也是不能宣扬的,如今的满清朝廷最忌讳与里通东番,别说陈平已经不讳言,即便只是有所传言,那山东驻防八旗的满洲兵也会杀上门来,把自己一家十八口杀的干干净净。

“你当真是东番贼!”周亮工不敢相信问道。

陈平擦干眼泪:“在下本是潍县人士,十九年前曾与大人一起守卫潍县,那时在下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也曾搬运滚木熬制金汤,亲眼见证大人为潍县百姓殚精竭虑”

周亮工这才明白四年前已经崭露头角的陈平为何不愿意去做侯方域的幕僚,是为自己服务了。陈平继续说道:“后,在下一家去了济州,在下认得几个字,念了统战学堂的预科,继而进入中级学堂学习,继而进入统战学堂,五年前来到山东,奉命潜伏在满清山东布政使衙门,机缘巧合,辅佐大人”

“陈平啊你为什么不自己悄悄走了呢,何故多此一举啊。”周亮工实在不忍伤害陈平,问道。

陈平道:“这些年,在下跟着大人,整治地方、打击豪强、平赋税垦田亩,早已知大人是心怀百姓的好官,如何敢因自己的离开而为大人引来祸事,想我陈平今日若悄然离开,怕是明日大人就要为满洲兵所戮,大人对在下,前有救命之人,后有教化之德,在下实在不忍”

周亮工叹息一声,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说道:“你当初便不该来啊。”

陈平走到周亮工面前,说道:“大人,请听在下一言,速速随我一道离开吧,此间还未曾有人发觉,今日便走,南下沂州,从日照出海,不出五日,便是可达胶州、青岛,到时便是安全了。”

周亮工道:“东番又怎么放过我呢?”

陈平道:“在下为何此间离开,便是接到上峰指令,告知大人,大人过往种种已得特赦,原本上峰让在下留书信一封的,但在下难忘大人恩德,不忍大人走错路,只得表明心迹,请大人速下决断。”

“特赦?”周亮工脸有惊色,继而长出一口气:“这一次东番是要来坐天下了。”

陈平不解,却也不想再问,他只是说道:“大人愿意跟在下离开吗?”

周亮工知道,这事耽搁不得,如果不跟陈平离开,就得找个由头把他杀死,但这样也就是不让清廷起疑罢了,却掩盖不住合众国那边,陈平一死,合众国那边只需要稍稍透露风声,自己一家便是要为陈平陪葬,如果是这样,还不如直接跟陈平一起离开,特赦的事情暂且不论,陈平他却是能信得过的,不然陈平也不会冒死留下劝解,周亮工思索一会,便是想明白了,纵然特赦自己是假,但合众国素来不株连家人,总归能保住一家十几口性命。

“好,我便与你一同离开,是生是死,就看天命了。”周亮工说道。

陈平脸上顿时欣喜万分,他知道周亮工不是愚忠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投降满清了,陈平道:“那大人便先召集家人,我这就去报信,下午时分,便是一道离开吧。”

周亮工从前衙回到后面的私府,虽然这衙门院子套院子,但周亮工平日生活简朴,父母早已不在,所以也只有西路的三进院子住着周家的人,进了正堂,周亮工的夫人李氏带着一个丫鬟端着饭菜上来,李氏说道:“老爷早出去的,连饭都没吃,如今得空吃一口吧。”

“哪有中午吃饭的?”周亮工哪里有胃口,随口说道。

李氏笑道:“我可是听说,人家东番那边,便是小民百姓,一日也是三餐的。”

“东番?”周亮工不知道自己夫人从哪里知晓的这些,也不及问,便是摆手让丫鬟退下。

周亮工父母已去,家中且有一个夫人和两个妾室,膝下有子女四人,其中长子和次子已经婚配,且有子嗣,两个女儿倒是还未嫁人,一家十八口,倒也齐全。

不多时,两个儿子到了跟前,家中能主事的全然到了,周亮工把与陈平商议的事情说了出来,长子说道:“儿子老早便说,青州地处前线,您这分巡道也当不得,若是听儿子的,哪里还会有如此祸事呢?”

“这哪里是祸事,如今山东士绅官宦,哪个不想从东番那里得一条生路,如今父亲得特赦,那是天大的恩德啊。”次子倒是很坦然。

李氏问道:“老爷,这特赦是真是假,莫不要去了胶州,一家人被诓骗,进了监狱。”

周亮工道:“夫人,你以为合众国元首为何特赦于我,是因为当年与我同战山东之谊,还是守卫潍县,生民十万,都不是!说实话,我虽在山东抗清过,但却在江南投降,又曾在福建阻碍郑延平,镇压起义,早些年的功绩早已被罪过抵消了。

但东番仍然特赦为夫,左不过是这些年我在山东牧养百姓,薄有官声罢了。”

“父亲的意思是,东番不,合众国此次来了,便是不走了。”周亮工次子问道。

周亮工欣慰的看了看次子,赞赏道:“孺子可教也,确实如此,试想合众国若只是来劫掠,何须在乎百姓的想法,只有其想要开基定鼎,建立统治,才要照顾百姓之念,为父名虽不如海瑞、包公,却也从未为非作歹,本地百姓多有信服,你们想,若是合众国一刀把为父杀了,那本地受过为父恩德的百姓,肯定会对合众国心存芥蒂的。特赦为父,便是可以收青州一府之心。”

长子听了这话,神色舒展了许多,说道:“父亲,这么说我们去了胶州,也不会为人欺凌了。”

次子摇摇头,说道:“大哥可不要有其他心思,合众国特赦父亲,也是为一时所迫,如今还是要念着本地百姓的心,但三五年之后呢,合众国坐稳天下之后呢,那时父亲的官声薄名又有谁在乎呢,若我周家不检点一二,到时反攻倒算起来,还不是新账旧账一块算呢。”

周亮工却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他说道:“对对,凡是还是警醒点好。”

没了人身安全的担忧,四个人就连忙筹划脱身之事,周家只不过十八口人,却又二十多个丫鬟长随,这些人自然不能都带着,只不过李氏和两子正妻各带一个也就是起了,周亮工想了个由头,把大部分的奴才差遣到城外的庄子里洒扫,只说是冬季到了,李氏要带人过去住一段时日,周亮工信得过跟了他三十多年的管家,给了他三百两银子,到了城外庄子,要求他过了明日就把庄子里的奴才们差遣了,以防止被自己一家逃脱之事所累,周亮工和陈平都不知道,这周府的管家却是安全局的人,一应事情办的漂亮。

下午,周亮工在前面衙门里照常办差,到了晚间,全家都后门出发,上了陈平准备好的马车,出了城,直接向南走,顺利逃出虎口,到了日照,第三日便是坐上了船,一行都算是顺利。

周亮工脱离满清只是一个开始,李明勋在那份名单上圈了这一个名字,并不代表整个山东可以被特赦的只有这一个,满清继承朱明的官僚制度,基层又是士绅执掌天下的政治生态,既有为民谋福利的好官,也有乐善好施的地主乡绅,虽然这些人都是少数,甚至是极少数,但数量却不是问题,所谓千金买马骨,又不是批发,有几个典型也就够了。

只是这些人身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陈平’,但是却都收到了山东军管会通过地下渠道给出的文件,总归是告诫他们勿要过度参与山东的战事,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马骨终究太少,但合众国优待庶民地主和富农却早已不是秘密了,这些人也是满清纳税的主力,如今合众国大军赶到,耐不住寂寞的带着组织的乡勇渡过胶莱运河去投靠,性格暴躁的,已经开始在地方抗税结寨,但大部分人把自家年轻的子侄送到胶州,人人都知道,这些人就是未来合众国的官员,他们这一批,已然是晚了半拍了。

九月底,酷暑已经过了,远道而来的陆军完成了休整,战马养育了一个多月,已经是膘肥体壮,全军上下跃跃欲试,由高锋为主,率领大军渡河西进,从莱州和胶州两个方向攻入青州境内。

出现在满清面前的都是熟面孔,编制也是熟悉的,按照北洋战区预定计划,并不出全力,高锋只带了第二军三师四旅,六万余人,浩浩荡荡的前往胶州,麦田已经收割,秋天的气候凉爽,正是大战的好时节。

走在大军前面的是巴特率领的骠骑兵营和隶属于北洋战区的两个特遣营,这些骑兵都精于骑射,又配有两匹永宁军马,甲胄、手枪、马枪都是不缺的,最适合前进侦查,目的也是清剿那些清军的骑兵,省的其骚扰后方的步兵阵列。

出身蒙古族的巴特如今做到了少校营长,却仍然是带队出战的寻常模样,他见识过陆军胸甲重骑兵、轻骑兵和龙骑兵的强横,但总觉得那些以阵列和火器为主要战术的骑兵没了骑兵该有的灵魂,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骠骑兵根本无法同一般编制的陆军骑兵对阵。

作为经验丰富的作战军官,他的战术依旧有着蒙古骑兵的原汁原味,七十多名骑兵被他分为两行,前面的一行排成松散的横队,拉开广阔的搜索幕,他亲率的第二行则是纵队,以免被伏击,这种阵型在广袤的平原和低缓的丘陵地带非常实用。

骠骑兵们在五花八门的重型马匹中,依然钟情于蒙古马,虽然矮小一些,但是耐力和耐粗饲的特性却是那些带有西洋血脉的战马不能有的,这对于时常独立作战,或者长期作战的骠骑兵们非常重要。

横排的骑兵在杨树林里发现了七个身着皮袍子的男人,光板的皮袍套在外面,坐骑都是蒙古马,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他们就跃上战马,却是没直接逃跑,而是观察了之后,下了战马,用火枪进行了还击,打了两轮,才是上马,张弓驰射。

骠骑兵们经验丰富,低身在马匹之上,追着敌骑射箭,巴特带人包抄,待再看到那些骑兵的时候,只剩下了三骑,人人身后插着几根箭矢,亡命奔逃,见已经被包抄,个个大吼,提着弯刀拼命,巴特命人留活口,几个老兵上前,马上翻身,捡起地上的石头,直接砸在了敌骑的脑袋上,铁盔发出响声,几个人被砸晕了过去。

“妈的,人人有甲,还是两层,怪不得射不死!”一个军官拆开俘虏身上的破袍子,露出一层锁子甲来。

“火枪,还是燧发枪!”另外一个老兵从马鞍袋子里抽出一根火枪,竟然是燧发枪,巴特接过来一看,颇为精致,只是口径稍微大了一些,并不是合众国出品,燧发机也不尽相同。

巴特下马,挑了那俘虏的头盔,简单询问了几句,说道:“是蒙古八旗的骑兵,可笑至极。”

这些人的马算不得上乘,偏生还要着甲、带火枪,难怪跑的慢了,其骑射功夫看上去有些模样,实际上完全不是真功夫,倒是在马下打的两轮火枪颇为准确,伤了一个人,两匹马。

“想不到几年没来,清军装备这般好了,也不知是全都这般好,还只是少数。”那军官说道,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巴特的营伍在东南作战的。</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四五 进步

<content>

“定然是少数的,别的不说,这燧发机就是极为繁琐的,用的钢料也是少见的。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一个年轻的士兵操着浓重的广东口音说道。

这是巴特的骠骑兵营在福建鏖战的时候入伍的士兵,是南方少见的骑术了得的,只是射箭功夫差强人意,但有一点却是所有人不及的,那是会一手修理和养护的功夫,骑兵的武器,很多小毛病他都能收拾了,而养马护马的水准也是极高的,若不然也不能在骠骑兵营供职。

这士兵是香港人,巴特虽然没去过,但也知道香港是合众国少数几个工业中心,而这士兵也是工坊子弟,见多识广。

“却也不尽然,中原和江南的能工巧匠实在是太多了,纵然只是零敲碎打,也能弄出不少厉害玩意来。”蒙古军官却有不同的意见。

巴特点点头,感觉二人说的都是有理,但也感觉这不是他们要考虑的,让人收拢骑队,派遣人把俘虏和器械全都送回去,而此时,尖锐的骨哨声响起,接着就是在周边的村落、丘陵此起彼伏,好似雨后的蛤蟆鸣叫,似乎可以交流一般。

“快,召集人马,咱们撤一撤!”巴特下达了命令。

那南方士兵问道:“长官,这是什么声音,吵吵闹闹的。”

“这是骨哨声,我们蒙古人在草原上围猎,便是用这哨子联络统合!”巴特上了战马,解释道,见那士兵点头,似乎好奇的很,他又不屑说道:“多少年了,还是这点本事,没出息的很!”

巴特原本是个刚毅鲁莽的汉子,那个时候,面对这般境况,定然是不会撤退的,少数要上去拼斗一番,这几年,巴特在东南作战,闲时受训,知晓大局重要,也不忍弟兄多有死伤,便是带人稍稍后退,其麾下骑队刚出击不过一个时辰,也不曾狂奔冲锋,马力尚可,而派遣回去的人很快又联络上了本营的两个骑队和特遣营的一个大队,很快聚拢了四百余骑兵。

听闻有后援在,巴特亲自带人招惹追击的蒙古八旗骑兵,边打边撤,把敌人引入包围圈之中,那些蒙古骑兵多有三百骑,以为巴特不敢战,穷追不舍,追到一河边,便是受到了伏击者的攻击,一水儿的燧发枪打了一轮,也不装填弹药,便是摘下步弓射击,类似的战术操练过几遍,选择的地形又好,等蒙古八旗拼命的时候,已经不剩一半人,混战了小半个时辰,最终也只有七八人逃走罢了。

巴特知道特遣营直接隶属北洋战区,骄狂的很,以为自己要在战功分配上吃亏,却不曾想,那特遣营的少校直接以出力的比例来分,结果就是,骠骑兵营分了三分之二的战功,但巴特也答应帮这位少校一个忙,那就是护送北洋战区的几个参谋去前沿测绘。

问过之后,巴特才是知道,这支特遣营直接从胶州出发的,护送的有二十多个年轻参谋,绘图、情报都有,其中一半受命勘探胶州到青州的交通状况了,其余都在这支特遣营手里,只是一时大意,昨晚宿在一个镇子,夜里被当地的团练偷袭了,人员折损不多,但天亮逆袭突围的时候,因为凌晨的雾气人马跑散了。

巴特听了缘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这群劣绅,实在该死,曹兄,我看勘察前沿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反正武将军的前锋大队还得有七八日才到,但那些狗东西是断然不能放过了,咱们杀一个回马枪去,先结果了他们!”

特遣营的曹禺少校是标准的科班出身,不想节外生枝,但队伍里的参谋平日里哪里受过这等气,见巴特的骠骑兵骁勇善战,又愿意出头,个个要报仇雪恨,领头的一个参谋直接说,几个要紧的绘图官不在,勘察了也是记录不下来,不如先去清剿地方逆贼。

曹禺眼瞧着挡不住,说道:“好,就依了巴特兄弟了,出了事,咱们一起抗!”

那名为福山的小镇早已起了寨子,昨晚里面的乡绅假意奉承,参谋们又吃不得苦,执意进镇子休息,才是着了道,如今镇子里有一个庄姓士绅在主事,抓了几个镇子里的人才是知道,那姓庄的哪里是什么士绅,而是地地道道的满洲包衣,这福山的小镇上有两座酒坊,是京城某个觉罗的产业。

曹禺见巴特不解,他却因为常年在青岛要塞供职,知道的清楚,于是解释说道:“巴特兄弟有所不知道,这些年满清穷兵黩武,导致民穷地疲,鞑子皇帝为了和咱打仗,不敢断了对百姓的剥削,却要博取个贤德名声,便是在缺粮的直隶、山西一带禁止酿酒,但京城里和草原上的人又离不得这些玩意,京城那些满洲贵族就把烧锅开到了山东,刮地皮用来酿酒。”

巴特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断然留不得了。”

但是巴特没有猛攻,曹禺昨晚陷在了福山,知道里面的情形,这寨子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左不过是壕沟和木楼,别说攻城炮,牵引了两门轻炮就能轰开口子,然而里面的乡勇倒是不缺少火器,燧发枪和加农炮是没有的,但佛朗机和三眼铳却是不缺,而巴特麾下都是骑兵,根本没有什么重武器,强攻肯定要有损失,好在,巴特早有计议。

巴特派人伪装成不知情的斥候,强行占了庄姓在镇子外的一个农庄,吃饱喝足,故意让那里的人听到大军要剿灭福山的消息,当晚,三千合众国大军已经赶赴福山的消息就被福山的人侦知,第二天一早,那奴才便是让人收拾东西,出寨往南撤退,走了不到二十里,便是被巴特和曹禺亲率骑兵追上。

福山的乡勇哪里有骑兵,更不曾对付骑兵,被冲击了一次便是大溃败,四百余骑兵追杀千把乡勇,砍翻了两百多,其余都是被抓了,好在巴特等人还是知晓陆军的规矩,把那狗奴才狠狠修理了一顿,派遣了一个小队,护送伤兵,顺带押解这奴才及其走狗四十多人去胶州受审,福山本地百姓不少平日被其欺压,曹禺又组织了三十多人的苦主去胶州作证,也算是把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巴特亲眼看着曹禺交代办理,不由得感叹,这些年北洋战区真是日新月异,当年他刚入伍的时候,总感觉自己一身本事却因为蒙古人的身份不得发挥,更是讨厌那些学堂里出来的少年军官,以为拉不开两石弓的都是怂包。后来到东南战区效力,少与这些军官打交道,如今见了曹禺的做派,却深深体会到素质二字,想起上官的教诲,身为军官,可不只是会作战那么简单。

骠骑兵营和特遣营在福山驻扎了两日,收拢了更多人来,也顺利找到了失散的同僚,巴特无聊之际,也与曹禺一起参与了本地的事务,按军法,军队不得干预本地的行政和人事,但在战区之中,却有权用便宜之权参与地方司法,说白了,就是惩治汉奸和地方流毒,赢取百姓信任,以便更好完成任务。

巴特抓汉奸和惩治地方恶霸的方式很简单,便是让人举报,只要有五十人指证,巴特便是上门去抓,问清背景,如果有直系亲属在满清朝廷为官为将,或与满清权贵联姻的,一律把首恶绞死,其余发往胶州,如果没有这等背景的,轻罪的抽马鞭,打板子,重罪的也是要绞死的,当然,一切刑法都有宪兵作为背书,总归能说得过去。

无论轻罪重罪,被惩治的人都有游街示众的责罚,更是赢得了当地百姓的一片欢呼。

两日功夫,不仅这支骑兵受到了欢迎,补给休整也有百姓支持,而且还有意外之喜,原来庄姓奴才为了讨好青州大营的人,曾经派遣壮丁去青州大营修工事,因为是轮工,有些人已经回来了,这可是现成的情报,战区的情报参谋当即忙活起来,巴特与曹禺商议之后,绝对留下一百骑兵,帮着情报参谋继续这种模式,二人则把其余的参谋拢在一起,去了青州大营。

从当年光复永宁到时下,满清与合众国已经打了二十一年的仗了,大小战役打了无数,满清输得多赢的少,但总归摸出了不少门道,其中最重要的手段就是结硬寨打呆仗。

这些年,满清从朝廷到地方都是认识到,其麾下军队,无论是地方团练还是精锐八旗,只要是大规模决战,兵员素质、战术配合和军械质量都远不如合众国,唯一可以占上风的除了兵力就是资源了,而能发挥这种优势的,便是阵地鏖战,用人命和钱粮就消耗,这样的办法是无法取得绝对的胜利,但也不容易崩溃失败。

大营原本是满清军队驻扎所在地,兼有生活设施,但出于前线的大营早已成为了一个立体全面的工事群,特别是青州大营,张存仁上任的第二年就开始经营,十数年下来,早已有了很大的规模。

青州大营沿着青州城东南北铺开,壕沟、栅栏、跑垒、胸墙、交通壕、屯兵屯粮所样样不缺,工事套着工事,火力叠着火力,又背靠青州坚城,号称固若金汤。

满清采用大营对付合众国优势的火力和严整阵列的李氏已经不可考,但大规模的使用还是在两广会战期间,博洛指挥的八旗精锐和三汉藩的藩下兵立下的深圳大营,虽然大营不可避免的被突破,成为了两广会战的第一场失败,但不可否认的是,那却是满清少有可以与合众国硬碰硬的战斗,相对于三汉藩组织的广州守城战,更是显得有用。

当年的深圳大营既有李成栋时代的经营,也有汉藩从南洋雇佣洋人进行的设计,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若是全盘用在青州大营上,也是要落伍的,在张存仁的努力之下,青州大营进行了诸多改进,重大改进有三,第一便是厉行防火。到了这个时下,满清已经领教了合众国火箭弹的厉害,若是平日的大营,光是暴露在外的帐篷、粮草就能把大营烧个底朝天,多尔衮不就是死在这种武器上的吗?

其二便是增加防御,这不仅是要加固工事,还要增加防御维度,特别是来自脑袋上的防御,毕竟合众国陆军的以旅或者团为单位,从五百米开外的齐射,那铅弹便是从脑袋上落下的,虽说杀伤力不大,但己方无法还击的情况下,任由陆军一片片的收割生命,这可不是满清军队所能承受的,当然,榴霰弹这类新型弹种出现在东南战场上,简直就是密集阵列士兵的死亡收割机。

其三便是增强火力,仅仅是火绳枪是不够的,但满清又没有能力普及燧发枪,好在这个世界上有比燧发枪还要容易批量生产的武器,那就是火炮,特别是佛朗机、劈山炮这类轻型火炮,依靠工事还是能有所作为的,而满清入关,收缴的各式火炮众多,统统从府库里拿出来取用,哪怕每门火炮只能打响一声,也是极为有用的。

而堑壕战、阵地战中鼎鼎有名的手榴弹也出现在满清的军队之中,只不过清军可没有那么完整的加工技术,所以多半是用瓷瓶瓷罐装火药和石子,总归还是有样学样。臼炮不算什么新鲜玩意,但满清受技术限制,还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地步,总归是有的了。

青州大营已经进入戒备状态,壮丁之流已经被赶走了,而背靠的青州城则是大营军队的主要粮食储存点,特遣营通过眺望绘制了部分地图,也捉了部分舌头,但关键的情报还是巴特提供的,他麾下蒙古兵很多,不少还是新近加入的,模样做派与蒙古八旗类似,穿上衣服进去,如鱼得水,青州大营很大,这群蒙古兵也不能面面俱到,好在他们找了个更省力的法子,绑了营中负责监修的人出来,大部分却都是洋人模样。</content>

七海扬明

章一四六 对抗

青州大营知道第二天才察觉丢失了人口,而且是至关重要的洋夷,这些洋夷对于清军来说可不是普通人,他们都属于满洲八旗麾下的各种西洋佐领,比如罗刹佐领、尼德兰佐领,多数是通过各种途径进入满清的外国人,主要从事铸炮、光学、建筑等行业,算是满清朝廷的稀有人才。

可巴特和曹禺早就带俘虏上马,疾驰而走,没让青州大营的清军抓住机会。人虽然是骠骑兵营抓的,但却交给了特遣营的曹禺负责审讯,骠骑兵营是比较纯粹的军队营伍,特遣营则不同,平日了他们经常与安全局打交道,对于情报和审讯比较专业。

巴特抓了七个人,其中一个在离开大营的时候,向敌人报信,而这个尼德兰人年纪不大,职衔也不高,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鸡,特遣营不仅专业,而是有比较自主的权限,像是这类俘虏,别说严刑拷打,就算是直接杀几个,也不会出现在档案里。

曹禺看上去斯文干练,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当着所有俘虏的面把那尼德兰人的脚给剁了下去,然后便开始讯问,那尼德兰人的父亲死于当年的爪哇海战,对合众国分外痛恨,抵死不说,曹禺便手起刀落,问一遍不答便是砍掉一寸小腿,问一遍不答便是再砍一节,把这尼德兰人的腿当竹子砍,尼德兰人最后活活被疼死,但其余俘虏都是招供了。

这些俘虏来自不同的国家,被满洲皇帝编进八旗几个相对独立的佐领,待遇优厚,不少人已经娶妻生子,在中国落地生根,而他们也多是从事技术、顾问、天文历法之类的工作,当然,被抓的这些便是军事方面的顾问和技术人员,虽然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国家,有些来的早,有些来的晚,来的晚的一些却有着两个共同点,一是从陆地横跨亚欧大陆来的,而不是走海洋路线,第二个便是信仰天主教,或者与天主教有关。

这牵涉到两个还与合众国处于敌对状态的势力,一个是天主教会,另外一个国家便是俄罗斯。

天主教会一直是合众国的敌人,双方之间的斗争从未休止,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而俄罗斯则是与合众国争夺远东失败而蓄意报复。前者为人所周知,后者却是合众国内部的冷门知识,其实原因很简单,此时的俄罗斯派遣到西伯利亚和远东的不过是探险队一类的队伍,成员也多是流放人员,数量多不过三百,少只有几十人。

这样的探险队在实力雄厚的永宁地区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比如当年李明勋派遣阿海前去永宁接替宋老七担任行政长官,其中一个密令就是让阿海去了之后,调查一下俄罗斯人的动向和这些年俄罗斯与合众国之间的斗争关系,之所以秘密下令,是因为宋老七执掌永宁十年多的时间,竟然从未向元老院报道过关于俄罗斯人的情况,李明勋担心宋老七像那些封建国家的地方官一样,隐瞒不报,甚至私下与俄罗斯人媾和,以达到粉饰政绩的目的。

事实证明,李明勋的想法是错的,阿海到达永宁之后,几番秘密调查都没有发现永宁与俄罗斯之间发生冲突的迹象,后来转而公开询问,结果也是一无所获,一直到合众国在里斯本建立了大使馆,莫斯科向合众国驻欧特使发去抗议国书,说合众国国民无端挑衅,袭击俄罗斯‘商人’。

转了一个地球,发生冲突的地点被找到了,然而已经是七年之后了,俄罗斯使者嘴里的貂皮商人,正是后世有名的‘吃人恶魔’瓦西里波尔科夫,但这位波尔科夫却在精奇里江下游区域被合众国的一支巡逻队伏击,只有十余人逃走,波尔科夫也被火绳枪打死,只是因为当时永宁草业初创,还未形成完整的备案条例,而那支巡逻队伏击的也是与女真人打了几次的俄罗斯探险队,只是因为缴获了火绳枪,巡逻队长官上报的时候,误认其是清军,至于尸体,是没有的,因为是岸边的巡逻队用火绳枪和回旋炮伏击乘船的俄罗斯士兵,尸体早就沉入江中。

阿海照着战斗中缴获火器这一点,询问了永宁的各个据点,找到了另外一直俄罗斯探险队,也是后世鼎鼎有名,以至于李明勋都听说过的哈巴罗夫探险队,相对于波尔科夫的一百一十人,哈巴罗夫有一百四十人,可惜的是,哈巴罗夫很倒霉,在1650年一脑袋撞上了永宁的金矿中心胡玛尔,被拥有三万常驻人口,上千军队,配备燧发枪和火炮的胡玛尔打了个碾压,哈巴罗夫也被误认为是清军,等阿海派的人找到他的时候,哈巴罗夫已经在金矿洞子里挖了四年矿了。

随着合众国在永宁站稳脚跟,毛皮、人参等贵重物品的开发,俄罗斯与合众国之间的冲突从官方变为了民间,中国的毛皮商人雇佣的护卫队与俄罗斯的探险队不断发生冲突,而这些甚至不会出现在记载之中。

在元老院眼里,这些百人规模的战斗都不入流,甚至俄罗斯也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但阿海看到李明勋重视,也就对俄罗斯展开了报复,先克雅克萨,后破尼布楚,把俄罗斯人赶进了西伯利亚的冻土地带,也让两国彻底结仇,当然,那些军事行动也不过是合众国把版图和商业利益扩充到漠北蒙古的一部分罢了,也是属于不值一提的。

因为西伯利亚的战争拥有超过两千公里的补给线,所以永宁地区也就不进攻了,而对于俄罗斯人来说,战场在万里之遥,也是难以支援的,因此战争早就结束了,俄罗斯人与合众国没有经贸往来,在这个时代其还不是欧洲宪兵,对合众国影响力很小,也谈不上什么报复,沙皇只能通过帮助满清的方式恶心合众国。

搞清楚了这些人的身份来历,剩下的就是由北洋战区的参谋来操办了,这几个洋人或者参与了青州大营防御工事的修建,或者为满清铸造重炮,掌握的战术信息也很丰富,倒是很有大用。

两日之后,曹禺与巴特把汇总的情报后送,一直到了昌乐才是见到了战区司令高锋,而此时大军的后队才刚刚到达潍县境内,大军将近七万人,走的慢是因为军内重炮、辎重较多,而本地的官道质量较差,且桥梁遭遇破坏,又没有水路可以借用,转运颇为困难,除此之外,战区还向南北两个方向不断派遣混编支队,一般以团为规模,混编步兵一个营,骑兵一个中队和一个炮兵队,目的就是清剿那些可能会骚扰补给线的地方团练武装。

昌乐。

“巴特和曹禺都是能干的,想不到这么快就探明了青州大营。”武行笑着对高锋说道。

高锋点点头,让当初由曹禺护送的参谋进来,在青州大营的沙盘上进行调整,几个参谋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大体标定了重要设施,高锋和武行看着,心惊肉跳,这大营简直就是一个乌龟壳,已经不是用步兵能和加农炮能打下来的,特别是那些小型棱堡、暗堡和见炮垒,那是要用重型臼炮一寸一寸的来砸的。

“综合来看,青州大营里已经有了十三万人,四万五千山东兵,四万北方援军,其余都是士绅团练武装,张存仁阔气的已经把大部分的壮丁解散了,一应后勤和扩建工作全然让团练担任。

而且对方粮饷充足,张存仁好大的胆子,连汇报都不汇报,就把江南北运的漕粮给截了下来。”武行唏嘘说道。

高锋的眼光更宽泛些,他问道:“你注意到没有,清军的骑兵力量很弱。”

武行看了一眼沙盘和大幅的地图,上面用各色小旗标定了陆军骑兵抵达的位置,并用简短的文字介绍了骑兵的战况,可以看出,陆军的骑兵活动范围已经覆盖了青州大营周边,而遭遇的抵抗却是寥寥无几,简单总结就是,遭遇多,战斗少。

“这也难怪,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能有多少骑兵,哈哈,再说,满清还有多少精锐能调动呢?”武行哈哈大笑。

此时的山东战场,骑兵一共分为三部分,一是山东驻防八旗卓布泰麾下的八旗骑兵,满蒙汉都属于其调遣,左右不过三千人,除了巴特和曹禺伏击的那一批,其余人都没有碰到。

第二部分则是山东本地的绿营骑兵,但本地绿营骑兵主力原在高第麾下,胶州突袭战损失大半,早已名不符实。第三部分则来自周边省份的客军绿营,但北面的绿营一直处于欠饷状态,少数精锐早已被抽调下了江南,客军中骑兵与步兵比例最好的也是三七开,骑兵少,而且不愿意死拼,还是想保存实力。

“看来我们的计划要变一变了。”高锋指着沙盘对武行和盘托出,武行听完,虽然感觉计划不错,但有些担忧:“会不会坏了大事,如果大营崩坏,那岂不是要深入敌境决战?”

“崩溃不了,这青州大营太大了。”高锋淡淡说道。

很快,高锋下达了命令,让各师各旅的骑兵率先向前沿进发,取消掩护步兵的任务,同时命令各师各旅的龙骑兵集结,步兵让开道路,优先让重炮旅通过。

三日的功夫,滞后在后队的两个重炮旅下属的六个营的火箭炮已经抵达了青州大营之外,掩护其的更是各师各旅集结来的五千龙骑兵,而更多的骑兵,包括胸甲骑兵、轻骑兵和骠骑兵已经散了出去。

重炮营装备的火箭弹已经是合众国陆军部下属的兵工厂研发的第五代,除了重量更重,射程更远的优点,还有就是装配在了四轮重载马车之上,马车的地盘与辎重营常用的一般无二,但没有车厢,重型火箭弹八枚一组装在一个箱子里,隔开的空间里都有钢制的凹槽,而箱子前段还有一根螺杆,调借俯仰角,与原本只装填火药的火箭弹不同,重型火箭弹因为弹体空间增大,可以装不同的弹药,以达到不同的效果。

为了区分弹种,弹头是分别涂抹了不同的颜色的,黑色的是常用的爆炸杀伤弹,与以前完全靠火药爆炸杀伤不同,这弹体在火药柱四周还填充了一些铁珠子。红色弹体是燃烧弹,火药柱周边填充的是黄磷、浸染油的棉絮等易燃物品。

而更为可怖的是绿色弹体的火箭弹,火药柱周边填充的是草乌、巴豆、砒霜、狼毒,有些剧毒物质还附着在易燃物质上,而这种火箭弹则是毒烟弹。

虽然采用了同样的弹体,但因为填充物的不同,所以射程也不尽相同,杀伤弹比较重,只有不到四里的射程,而毒烟弹则可以有效发射到十里之外。

大营的清军根本不知道出现的陆军要做什么,看到许多大车,还以为要做车营,卓布泰见前沿陆军不过万人,不顾张存仁反对,率领精锐出营逆袭,却是被龙骑兵的燧发枪和飞骑兵炮营的榴弹炮和加农炮打了回来,在此向营内的清军证明,没有了工事的掩护,清军的步兵和骑兵在合众国严整的阵型和火力面前都是孱弱不堪的。

卓布泰带出去的人马回来了一半,别的不算,光是八旗兵就折损了四百多。

下午,忽然一片刺眼的亮光从陆军的核心阵地上亮起,激起的烟尘很快把陆军笼罩在内,随着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响起,一条条火龙冲天而起,如流星一般射向天空,好似过年时候放的烟花,又好像传说中的天火流星,更像是传说的火箭弹。

到达顶点的火箭弹开始下落,覆盖了青州大营靠近城墙的屯兵区域,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在大营里此起彼伏,炸的措不及防的清军血肉横飞,好在,大营里没有散乱的帐篷,只有糊了泥巴的营房,士兵们躲避到壕沟、营房里,虽然伤亡不小,但总归不像是屠杀。

“总督大人,这青州大营多年经营,初见成效呀,东番岛夷的火箭弹再厉害,也炸不烂咱们的炮垒和工事,虽说杀伤些士兵,但一个士兵多少钱,这火箭弹却是不便宜啊。”一个幕僚恭维说道,张存仁的眼里也是自傲。

章一四七 重逢

诚如那幕僚所说,青州大营营造时候就已经考虑了对合众国火箭弹一类武器的防御,因此大量出现了地下或者半地下的工事,营房也经过了加固,外层糊了泥巴,军队所需的柴草也大批量的被木炭和煤炭替代,更容易放火储存,营地中的水池、水缸、沙子等灭火装置也是配套齐全的。

当然,这不能完全避免火箭弹带来的损伤,大量的工事如果被直接命中也是要被炸坏的,但火箭弹最大的杀伤效果是纵火,只要限制了火势蔓延,就能有效抵抗。

因为清军没有见识过火箭发射车,所以一直到火箭弹发射的时候,才是进行躲避,因此不少人只能藏身在壕沟之中,一些生活物资和作战物资没有被收拢,也造成了一些火灾,但总归处于控制状态,张存仁以为敌人的最强一波攻击已经被化解了,但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同。

“大人,您看,甲二、甲四、甲七,丙一、丙二、丙五几个营区!”高第忽然跑到了张存仁面前高声说道。

张存仁也是发觉不对劲,青州大营连营三十座,都有独立的水源、燃料和军需物资储备点,而这些大营如果住满了,足可以塞下十五万人,因为背靠青州府城,所以战斗区域规模更大,因为部分军队驻扎在府城之中,此时的青州大营不到十万人,远没有塞满,特别是有五个条件最好的大营,是为将要赶到的皇帝亲军准备的,而也有营区驻扎的兵马比较分散,完全住满的,也营区之间靠近的,也就只有高第方才喊的甲字号和丙字号的几个营区,那也是城外大营里人口最集中的地方,也是合众火箭弹打击最多的地方,显然,青州大营秘密已经泄露了。

幕僚眯着眼看去,不屑笑道:“左不过起了几个火苗,炸塌了部分营房,死也就是死千把人,算不得什么。”

“谁让你看工事,看人!”高第大吼道。

张存仁从一边的亲兵手里接过来望远镜,调整了一下望去,爆炸已经结束了,但是因为此时没有风,所以烟尘散的很慢,这一点他刚才还庆幸,幕僚也嘲笑对面的将军不懂兵法,火箭弹纵火,自然是有风为好,纵然因为风准确度下降,但风助火势的。

尘土飞扬之中,张存仁发现了不同,那尘土之中有一股股的浓烟冒起,却不是寻常的黑色或者灰色的烟,而是绿色和紫色的,烟尘之中,不断有人踉跄跑出,所有人都手捂着口鼻,面目狰狞不堪,很多人在地上打滚,哀嚎之声甚至于张存仁都能听到。

“是毒烟弹!”张存仁皱眉,说道。

高第说道:“卑职也是这般想的,东番人好狠的心思啊。”

张存仁一言不发,打仗便是无所不用其极,用毒又算的了什么呢,高第却是忍不住:“总督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呢?”

幕僚却是打断了高第的话,十分失礼的拉住张存仁的袖子,叫嚷到:“大人,这里是待不得了,速速离开,若是起了风,毒烟吹来,我等该如何自处呢?”

如今已经是秋末,多刮东北风或者北风,而众人所处的位置正巧处于下风向,不待张存仁答应,那幕僚给了亲兵千总一个眼神,那千总一招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夹起张存仁便是向城下跑去,陪在张存仁身边的人是一哄而散,张存仁被架起,已经挣脱不得,他说道:“高将军,程将军,李大人,你们速速点验人马,暂且疏散下风向的营区,命令前沿固守不退,绝对不能让东番岛夷进入大营。”

张存仁身边早就乱作一团,他只是听到几声应和之声,也不知是否有人真的执行他的命令,而此时的青州大营早已乱做一天,事实上,张存仁督造的大营没有问题,各方面都是合格的,但问题是驻扎在大营里的兵马。

因为客军袭扰本地百姓以及团练武装不好组织,驻扎在大营里的多是外省来的客军和各地聚来的团练,山东本地兵马躲在城内驻扎,而这些军队里,客军是没有与合众国打交道的经验,团练则更是无组织无纪律,上千枚火箭弹一股脑发射和火箭弹落地后此起彼伏的爆炸场面就已经这些这群乌合之众吓破了胆,而如今毒烟弥漫开来,更是引发了阵阵恐慌。

弥漫开来的毒烟虽然不似落地处浓度那么高,但仍然具备高度的刺激性,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牲畜,弥漫到哪里,哪里的人就是睁不开,口鼻火辣辣的,营里的牲畜更是癫狂起来,四处乱窜,因为张存仁制定的规矩,营区乱行者处斩,让各营不敢乱动,但随着被轰炸处几个营区的兵勇散开逃命,带来了毒烟毒死人的消息,团练武装再也控制不住了,四处狂奔,若不是前沿没有遭遇打击,防御的又多是山东本地绿营,且有卓布泰督阵,或许也是要崩溃了。

青州城门已经关闭,躁乱的兵勇向着四面逃走,而这个时候,重炮兵营又开始发射火箭弹了,这一次射击的范围更为广泛,却也很稀疏,但给早已混乱的青州大营造成了更多的麻烦,越来越多的兵勇逃出了大营,被吓破胆的他们向四面八方逃窜,或许这个时候,很多人已经后悔参与战争了吧。

高锋本就没有强攻青州大营的打算,现在他麾下几乎都是骑兵,根本没有强攻的能力,但他先前的一切就是为了惹乱青州大营,在大营崩溃之后,埋伏在四周的骑兵从四野八荒之中奔袭出来,收割着逃窜的清军,有些人甚至一路杀进大营之中,造成更多的混乱,一直到青州城四门大开,接纳溃兵,同时有骑兵出城支援为止。

陆军与青州大营的第一次交锋结束,给清军造成的杀伤也不过砍杀了三千多个脑袋,抓了四千俘虏,付出的却是北洋战区库存的三分之二的毒烟弹,这顶多算一个下马威,但接下来的战斗就是清军的噩梦了。

这次下马威也是一次试探,高锋等人明确感觉到清军骑兵的匮乏和战斗力的低下,仅凭现有的兵马就已经控制了周边所有的战场,断绝了青州大营与外界的往来,而随后,胶州方向支援了前线两个骑兵旅,其中一个便是东方旅,来自永宁地区,最擅长的便是游击战法,高锋麾下骑兵战力大涨,已经不满隔绝青州大营与周边州县的联系,他组织了两支规模较大的骑兵队伍,开始清扫那些支援满清的山东士绅,虽然这些家伙已经跑进了青州或者逃去了济南,但是他们的产业却跑不掉,他们麾下那些团练乡勇的家人可没有这个能耐。

虽然战果并不丰硕,但是陆军已经达到了目的,围困了青州大营,打断了满清援军的支援计划,如今的青州大营几乎与山东挂钩,丢了山东,就会被隔绝南北,那就是失败的前兆,满清不能丢山东,也就不能丢青州大营,无论其愿意与否,都必须在青州与合众国决战。

青岛,港务厅宿舍区。

沿着崂山大道是一排排两层的小楼,这些宿舍营造于十年之前,在登莱军管时代,青岛港口繁忙,这里曾经繁华了一阵,在宿舍区后面营造了十几座独栋小院,一般是港务厅高级官员享用,只是随着驻军到来,一切都变了,港务厅宿舍区直接被征用,住进其中的大半是山东军管区的官员和北洋战区将校家属,而独栋小院和周边的两排宿舍楼被戒严,集中在这里的则是被即将被审判的重要汉奸和战犯。

因为是光复计划的第一步,山东的军事行动引发了全国的关注,因此表面文章一定要做好,即便是汉奸,也要给与其一定的待遇,目的就是让合众国从上到下知道,已经对这些败类仁至义尽,也并不存在刑讯逼供的问题。

第一批要接受审判和清算的犯人中,曾经的满清伪登莱巡抚侯方域自然是汉官之首,‘有幸’住在一座独栋的小院里,他的人身自由被限制其中,能接触到的除了士兵便是来自合众国的报纸和刊物,当然,第一批要做足文章,所以特别法庭不会一次定罪的,侯方域经过了一次审讯,熟悉了流程,也可以为自己做辩护,所以他的书桌上还有一套合众国最新的法律,这也是侯方域看的最多的文字,或许这条汉奸走狗想从不太成熟的法律条文里找到漏洞。

曾经的江南四公子,文坛大家,其父曾为朱明督师,东林党人,复社领袖,也曾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投降满清前也是所谓的正人君子,文坛大家,其兄为满清第一科的进士,也曾隐居不出,也曾规劝吴梅村不能仕清,最终却还是入仕满清,做了汉奸,镇压山东的起义军,再加上其与合众国元首的情敌关系,对侯方域的审判成为了天下人瞩目之事。

侯方域知道自己的地位,但他的一生都是与李明勋,与合众国对抗的一生,身为江南士绅代表的他也绝对不会向合众国低头,他选择用辩护的方式进行对抗,而对于特别法庭和肃奸清算委员会来说,审判定罪了侯方域,也是合众国法律至上的一次胜利,更是日后清算汉奸,特别是士绅阶层的范本。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桌椅柜子也只有一套,侯方域扑在法条的海洋里,寻找着漏洞,与他不同的是,其他院子和宿舍楼被看管的俘虏已经在写认罪书和悔过书,企图用这样一种方式获得更好的待遇。

房门打开了,风吹动了侯方域桌上的蜡烛,细碎的脚步声掩盖不住外面尖锐的哨音,已经被看管了几十天的侯方域知道,是士兵送来晚饭,而半个时辰之后,就会熄灯,吃饭是用不了半个时辰的,侯方域也知道,熄灯前一刻还会有哨音,因此他继续翻着那部《刑法典》。

“放下饭菜就可以了。”侯方域没有抬头,随口说道。

“好的。”回答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侯方域听到这个声音,触电一般抬起头,待借着烛光看清了来人,他差点推倒了桌子。

侯方域死死地盯住女人,脸上神色变化,激动、愤怒,但终究还是回归了平静,呼准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落寞,那个女人走到他面前,用一把剪刀剪了剪蜡烛燃烧的烛芯,火焰更明亮了,侯方域彻底看清了那张脸,是李香君。

他的脑袋里闪过二十多年前的画面,那时他还是江南四公子,在意气风发的时间遇到了最好年华的李香君,他沉迷于对方的美貌,李香君崇拜他的才学,二人走到一起,那时侯方域最惬意的时光,也是在书房里,李香君会为他剪烛、磨墨,但烛光一闪,那个画面消失了,曾经的闺房之乐变成了囚徒困境,他眼前的女人已经是三十多岁的少妇,曾经的温婉多情仍在,却又多了一些雍容华贵。

“是李贼让你来的?”侯方域问道。

他对李香君最后的记忆是在登莱,那个李香君断情而去的瞬间,后来关于她的消息都是听闻,听闻她成了李明勋的女人,听闻她离开了江南去了东番,听闻她为李明勋生了孩子,但侯方域从未专门关注过李香君的消息。

李香君淡然一笑:“不,准确的说,是我为他来的。”

“你来做什么,劝我屈服?”侯方域问道,这段时间不少人来看他,希望他能认罪伏法,他知道,这是特别法庭安排的,侯方域的认罪伏法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意味着士绅阶层和江南文人的认罪,侯方域拒绝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确实想劝一劝你。”李香君说道。

侯方域冷冷一笑,打量了一下李香君,颇有深意的问道:“你准备怎么劝?”

对于李香君,侯方域只有痛恨,痛恨她背叛自己,痛恨她选择李明勋,如果有计划,他会狠狠报复,比如现在。李香君哪里不明白侯方域的龌龊,却是笑了:“我可是合众国的元首夫人如夫人。”

“如夫人,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妓女,李明勋会娶你?休要骗我了。”侯方域大骂道。

李香君的脸上笑容淡然:“一开始我只能算是一个礼物,后来是情人,哦,准确点应该是床伴,但明勋与你不同的是,他非道貌岸然之徒,也从不把我当玩物,当合众国建立,他成为执政官的时候,我就是如夫人了。”

“这不可能!”侯方域再难忍住,一把推翻了桌子。

</br>

</br>

章一四八 分化

桌子上的笔墨纸砚洒落一地,李香君惊的后退两步,继而上前,把那本沾染了灰尘的《刑法典》捡起来,轻轻拍打上面的灰尘,安安稳稳的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她淡淡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是你这等寡廉鲜耻之徒,是没有办法理解明勋的胸怀,你二人云泥之别,你无法理解倒也不算什么。”

侯方域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精气神,他瘫软坐在那里,眼睛怔怔的,久久不语,只有起起伏伏的胸膛显示他心中的不甘,很久之后,侯方域问道:“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不,我此次前来是想要告诉你,两日后的特别法庭上,我不希望我的名字从你的口中吐出。”李香君认真说道。

侯方域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李明勋也厌恶你曾经是一个娼妓!是他让你来的吧,道貌岸然之徒,何不直接杀了我,一了百了。

哈哈,既想保全自己的名声,还想彰显自己的大度,让人作呕。”

李香君微微摇头:“不,是我自己要来的,他根本不知道。”

按照特别法庭和肃奸清算委员会制定的规则,似侯方域这等汉奸,需要三审三决,当然,这也是李明勋的意思,他要把惩治汉奸的法律行为变成铁案,也借此机会,把法治的精神渗透到这个民族的血脉之中,这个时代,法治便是文明,便是高贵,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整肃汉奸却是一个机会,是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走向法治留下的第一个脚印,同时也让这段历史永远值得推敲。

侯方域接受了一次审判,但也只是特别法庭向侯方域和在场所有人宣读了他的罪状,侯方域被列出大小罪行三十二条,他没有承认任何一条,虽然他的口才和文化素养让自我辩护文采斐然,但却没有使用任何一条法律条文,因此关键还在于第二次审判。第一次审判的形式几乎就是你问我答,节奏和范围在特别法庭的掌握之中,第二次审判则由侯方域的自由时间,李香君就是担心,在这段自由时间里,他会谈及自己的曾经,现在的李香君是元首夫人,她绝不愿意因为自己给李明勋抹黑哪怕一点。

“不管是你自愿的还是李明勋让你来的,两天后,我都会把你当年的丑事公之于众,让你和李明勋永远遭人唾弃!”侯方域眼睛瞪的几乎要掉出来,歇斯底里的喊叫到,他似乎找到了比法庭辩护更能报复李明勋的方式。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李香君俏脸一寒,冷声说道。

侯方域哈哈大笑:“你能把我怎么样?我知道,我现在是万众瞩目的人,特别法庭的观看席上有本地士绅、东番记者甚至还有外夷使者,你杀了我,李明勋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哈哈哈,李明勋这个道貌岸然的蠢货,谁让他当初给自己找麻烦,搞什么公开审判,他给了我机会,我会抓住,狠狠的丑化你们的!”

侯方域大吵大闹了很久,感觉口干舌燥,他抓起李香君送来的水,就要喝,却被冲上来的李香君一把推开,茶壶落地,流淌出来的茶水冒泡,侯方域眼睛瞪大,不敢相信:“你你真想杀我!”

李香君道:“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爱人愿意付出多少!”

侯方域听了这话,更是痛恨:“可惜,你杀与不杀,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你真是个无耻之徒,或许我不能杀你,但你也有家人,你的幼子好像才三岁吧,总会有人为你的张狂付出代价,我会让你亲眼看到的。”李香君咬牙说道,侯方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文弱女人能够说出的话,李香君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只是一个女人,可没有明勋那等博大的胸怀。”

“我会在法庭上把这些告诉所有人的!”侯方域大叫道。

李香君笑了:“去吧,法庭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元首的夫人们此刻还在大本营,你告诉他们你今天见到了我,或许他们会以为你是个疯子的,疯子说的话,谁会相信呢?”

说罢,李香君走出了房门,两个女卫士保护着她离开,正如她来的时候无人知晓,走的时候也是静悄悄,除了看押区,李香君忽然发现自己来时坐的马车前多了一个人,正是李明勋的侍从官。

“夫人,元首等您很久了。”侍从官说道。

车门被打开,李明勋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李香君起身上车,马蹄声作响,李明勋说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呢,侯方域已经成了一条疯狗。”

李香君倔强说道:“我不会让这条疯狗有损你的圣名,你努力了几十年,殚精竭虑,得到的应该是尊重和崇拜,而不是诋毁。”

李明勋笑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何必强求!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不是豪杰之辈,哪个又是圣人君子?秦皇焚书坑儒,汉武沉迷长生,唐宗杀兄弑弟,宋祖篡位夺权,都是如此罢了,文人多无耻,失意必攻讦,古往今来,有多少野史艳史,历代人杰,哪个没有被编排诽谤,哪个没有花边新闻,你堵住了侯方域的口,能挖了天下人八卦的心吗?”

李香君听着,虽然李明勋在训斥,她却没有听到一点怒意,这才是她所担心的,今天的事失败了,李香君唯一担心的就是丈夫的怒火,她叹息一声:“总归是我累了你。”

李明勋哈哈一笑:“我不过一草莽之辈,你又何曾累我?”

李香君低着头,不再言语,李明勋轻拍她的手,说道:“放心吧,侯方域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可是可是他准备在审判庭上说。”

李明勋道:“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无论是好话还是坏话。”

“为什么?”李香君无法理解。

李明勋道:“侯方域说的不差,在审判他的这个问题上,我确实道貌岸然,但他想错了一件事,我是一个政治家,而不是正人君子,我需要他做的是公开的认罪伏法,让世人知道士绅阶层和江南文人的丑恶嘴脸,而不是让他去胡言乱语的,如果他配合我,我会给他一个不错的结局,可惜的是,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既然他的嘴里不会说出好话,那他就不用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李香君已经明白,侯方域会变成哑巴:“可是,他不能说,也是会写的。”

李明勋笑了:“文字材料总比人要好操作的多。”

章丘县城。

知县黄清涯从轿子里踉跄下来,早就等在门口的夫人刘氏跑过去,扶住了黄清涯的手臂,抱怨道:“哎呀,怎生喝这么多酒,老爷啊,您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是到了惜福养生的年纪了,黄福你也不看着点!”

黄清涯已经有些醉了,刘氏直接把火发在了管家的身上,黄福顿时感觉冤枉:“夫人,黄福就是个奴才,连门都进不了,如何劝得?今儿是咱们县里的士绅一起吃请,都是感念咱老爷活命大恩的,谁也劝说不住啊。”

“马师爷呢,他怎么没有跟着去?”刘氏抱怨道。

黄福连忙说:“马师爷有要紧事处置,就没去。”

几个仆人扶着黄清涯进了后院的卧室,刘氏让人打来水,为黄清涯擦洗脸,许是冷水一激,黄清涯陡然醒了,直接坐起身,看了看周边,喊道:“怎么在这里,酒呢,给老爷拿酒水来!”

刘氏连忙拉住:“老爷,您不能再喝了。”

黄清涯一把推开刘氏,喊着要酒,径直去了书房,刘氏哪里见过黄清涯这般,让人温酒做菜,一边问黄福:“今天老爷的差事是不是不顺当?”

“顺当啊!”黄福高兴的说道:“老爷自从听说东番岛夷围困了青州大营,便是立刻让乡下的士绅把钱粮财货和团练乡勇全都进入这章丘县城之中,忙活了大半个月,早上刚完成,夫人您猜怎么着,好家伙,下午岛夷的骑兵就来了,浩浩荡荡,怕是有上万人,老爷让人把城门一关,乡勇和衙役上了城墙,连发了几十发炮弹,直接把岛夷打走了,士绅老爷们都称赞老爷神机妙算呢,说是老爷救了大家的性命,全都高兴咧。”

“那怎么老爷这般不高兴!”刘氏问道。

黄福摇摇头,说道:“夫人,老爷不高兴,您别往书房凑了,我这就去请马师爷来,让他宽解一二吧。”

刘氏一听,也是有道理,便没有再敢打扰,书房里安静着,黄清涯拿起酒壶灌了两大口,歪倒在椅子上,不顾寒风吹入,怔怔出神想着自己的事儿,此时的他,心中是无力,也是塔特。

黄清涯是福建人,社团时代就知道合众国,八年前合众国攻打福建,黄清涯的家族也被清算,他知道合众国对士绅阶层的态度,也知道合众国的强大,但黄清涯不甘心,他出身不高,背景很浅,十数年寒窗苦读,成了举人,花光了家里大部分的钱,为此连土地都卖了大部分,如果因为合众国清算士绅就不做官了,那他岂不是半辈子都白忙活了。

黄清涯从家乡逃走,凭借满清举人的身份,做了这么个七品小官,刚过了两年的安稳日子,合众国又打来了,想到这里,黄清涯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把摔了酒杯,骂道:“满清、朱明、东番,你们就不能给老夫一条活路吗?”

一句话骂出来,黄清涯心情舒畅了一些,抬头一看,师爷马友奇走了进来,他一把拉住老友的手:“来,马兄,陪老夫喝两杯。”

马友奇夺下黄清涯手里的酒壶,问道:“大人晚饭的时候没喝够吗,现在该是考虑考虑将来了。”

黄清涯笑了:“考虑什么,山东的大军都去了青州,那里才是战场,咱们章丘周边顶多有一些骑兵作乱,如今士绅子弟、秋粮和赋税都进了城,东番还能攻下章丘不成?”

马友奇说道:“大人不想要条退路吗,和周亮工那样?”

“周亮工?”黄清涯想起了这位青州分巡道,今天吃饭的时候,本地的一个士绅还谈及了他,说是周亮工出卖了青州所有士绅的利益,在东番那里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谋到,只是被赏了几百亩地和一处宅子,实在是愚蠢。

黄清涯当时也附和了两句,但他心里也是有些意动的,如果合众国也能给他几百亩地和一处宅院,免了自己的罪,保住一家老小平安,他也是愿意的,只是自己还有那个机会吗?

此时的马友奇已经关上了书房的门,遣走了外面的仆从,黄清涯问:“马兄不会真的要让我投东番吧,当年老夫可是从福建逃出来的,如今在大清为官三年,以往不说,就说这段时日帮着士绅保存家财,在东番那里已是死罪了。”

“这倒是未必!”马友奇说道:“今日学生在东番那里可是得到不少东西。”

黄清涯知道,今日士绅们在城头发炮阻击陆军骑兵的时候,一群城外百姓涌了进来,马友奇带着衙役控制了那些人,搜出了传单和悬赏命令,估摸着也有间谍、说客一类的人混在里面,马友奇一直忙这件事。

说着,马友奇从怀中掏出一张传单放在了黄清涯面前,黄清涯拿起一看,这是一个叫做肃奸清算委员会的组织开具的汉奸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都是要判死刑的,传单上写明白了,杀死名单上的人既可以领赏也可以折罪,而名单上的名字黄清涯都是熟悉,至少听说过,所有人都是山东本地的官员。

黄清涯细细一看,这上面的名字既有巡抚、布政使一类的高官,也有仓吏把总一类的小虾米,还有一些有名的官宦士绅,并不以官职排名,倒是以罪行序列,而这个名单里,竟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章一四九 方法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黄清涯手持这份传单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完全就是想不明白,他问马友奇:“马兄,许是章丘地偏,黄某官小,东番人未曾统计其中吧。”

马友奇自斟自饮一杯,摇摇头:“大人,您想想,前面的不算,东番在胶州湾立下那青岛要塞也有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其与山东腹地里通无算,而您担任章丘父母也是三年有余,东番岂会不清楚您的所作所为,在下觉得,东番多半对您已经调查清楚的,只是只是并不觉得您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黄清涯不敢相信这个结论,这些年,北起辽东,南到两广,沿海地区,被合众国清算过的官宦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有些中原、湖广的,甚至死于暗杀,县令被杀的无以计数。

马友奇见他疑惑,问道:“大人,您仔细想象,您做章丘县令三年多来,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屠杀过百姓?镇压过起义?还是暗算过东番人?”

黄清涯一直摇头,马友奇接着说:“您都没有干过,您十几年寒窗苦读,做了章丘县令,虽不及海瑞清廉,却也不是横征暴敛之徒,这些年加税,交不起的百姓,您也只是让其先欠着,并没有逼其典妻卖女,几年里,也不少赈济灾民,开垦荒地,在本地也是薄有官声,似您这种并非大奸大恶的,东番何必强要您性命呢?”

“对对对,周亮工被宽大,不久说其牧民有德,一心为民吗,老夫为官数载,大节不亏,只是做自己该做的呀。”黄清涯回思过往,不由得说道。

但转念一想,又是不行:“不不,还是莫要冲动,若真的只是东番没有顾及到老夫,老夫贸然行事,岂不是一家不保?”

马友奇摇摇头竟然笑了起来,他原本想让黄清涯明白如今的处境,然后劝说其试着与城外的合众国接触一二,如今看来,这不用自己劝说了,马友奇说道:“大人何须有如此忧虑,在下愿意为您去城外跑一趟,弄清形势以及东番对您的态度,您在做打算也是不迟呀。”

“现在?”黄清涯警惕起来,他跑到门边,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才是说道:“马兄,可不能过于操切呀,如今大清和东番还未曾分出胜负,如何可以赌上家小呢?”

马友奇问道:“大人,在下估计,如今山东各地的官员都是这般犹豫的,估摸着都清楚,大清皇帝要亲征了,调遣精兵数十万,还不知道谁赢谁输呢,可反过来想,等东番取胜之后,您再行表态,不过一县尊,能赚得何等待遇呢?可若是您现在投效,东番便只是千金买马骨,也该给您高一等的待遇吧。”

黄清涯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终究谨慎了大半辈子,犹豫道:“还是莫要激进的好,一个不慎,满门性命。”

马友奇连忙劝说:“大人,您可和其他大清官员不同啊,就算此时投效,您也是了无牵挂啊,旁人要考虑家族宗亲,要考虑自家利益,不敢冒险,您有什么要顾及的呢?”

黄清涯直接愣住了,对啊,我又什么要顾及的呢,老家的宗亲家族早就被清算了,已经撇清了关系,在章丘既没有土地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产业,夫人是糟糠之妻,娘家也是福建的,因为自己无权无势,儿子也不曾考取功名,也就在自己身边,若是与合众国谈妥了,即便合众国败了又能怎么样,带上老婆孩子,直接去海外,大清还能打到海外去吗?再仔细一想,马友奇家也差不多,几亩薄田和几间瓦房也不是不能抛弃的,两个人完全可以耍光棍,做的也是无本的买卖,顾忌什么呢?

想来想去,黄清涯说道:“马兄,如今我还有最后一个担心之处,你也听说了,东番骑兵一路从东杀来,不仅抓杀了许多士绅,还骗赚了好些个城镇,偏生在我章丘什么也没捞到,乡下的士绅早被我接城里来了,粮食也被安置在官仓,今天还在城墙打了那些个炮弹,哎呀,现在一想,这些都是大罪啊。”

马友奇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大人啊大人,您糊涂啊,这哪里是什么大罪,分别是大功一件,您想,您组织了士绅进城,把乡下的粮食、牲口和金银都转移进来了,若是与东番那边谈拢了,那就是帮着他们把士绅一网打尽呀,您自己想想,如果您不帮忙,靠城外那些骑兵自己刮地皮,能得这些东西吗,抓住这么多人吗?”

黄清涯一听这话,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对啊,马兄,你真是我的伯乐啊,下一步,你我该如何做事呢?”

马友奇早有计较,他说道:“您在城内稳住士绅,由我出城去找东番协商,看看他们给出什么条件和待遇,咱们再行商议,如何?”

“你亲自去?”黄清涯问道。

马友奇郑重说道:“是啊,大人啊,这关乎你我两家的性命,谁去我都不放心啊。”

黄清涯点点头,他也知道马友奇肯定是有私心的,若是他还能被当做汉奸战犯论罪,马友奇这位师爷顶多算是从犯,若是能为合众国赚取章丘,不仅免罪保家,兴许还能得一官半职,毕竟马友奇没有功名在身,出身就是个小地主,而合众国那边也不看功名任命,但这个光景,马友奇甘愿冒险也是应当的。

“好,那老夫给你写封信。”黄清涯去拿纸笔,却是因为喝了酒,差点跌倒,马友奇扶住他,说道:“不能写,眼下对面那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咱们写了信就是留下把柄了啊。”

黄清涯点点头,这事儿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想来想去,还是马友奇想了个主意,用县令的大印盖在一张白纸上,证明自己的身份,马友奇并未喝多,后半夜便是寻了一个机会出城,连续两日都是没有回信,黄清涯忐忑不安了两日,终于在两日后的晚上,马友奇回来了。

“如何了,马兄?”黄清涯问道。

马友奇说道:“天佑大人,在下出了城,昨日方才见到了城外东番军队的官员,是个上校,说是能带四千兵的,与总兵职权不遑多让了,在下向其表明了来意,那位军官听说之后,非常满意,希望您可以与其里应外合!”

“说给你我什么待遇了吗?”这才是黄清涯最想知道的。

马友奇说道:“那人说,这不在其职权之内,但保证事成之后,除了保你我一家老小的安全,还有重赏。”

“这那东番人倒是实诚啊,可这答复让人心悬啊。”黄清涯难以决断。

马友奇说道:“在下也是这般与东番人说的,您知道,按照东番的规矩,前线将领不得干预政事,咱们要的待遇,只有军管会和肃奸清算委员会能给,那东番人说,让我带上您的书信,一起去青岛。”

“你答应了?”黄清涯问道。

马友奇摇摇头:“这得需要您做主啊,不过在下觉得,也不能全听那东番人的,若是真与其一道去胶东,这事再难保密了,到时在大清这边便再无退路了。”

“是是是,马兄考虑周全啊。”黄清涯庆幸有马友奇这等幕僚。

马友奇说道:“在下回来的路上想了,青岛还是要去的,但我准备自己去,亲自和那边谈,谈妥了再回来向您汇报,如何?”

“去青岛?这兵荒马乱的,若是路上遇到大清兵或者东番兵阻拦,你如何是好?”黄清涯问道,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可不能空着手去,得带上信物和足够的诚意。

马友奇说道:“在下是这般想的,您写两封信,一封给东番证明您的诚意,一封给青州大营的总督大人,然后再准备一些银票,在给总督的信中,只说是派我去送军饷的,这样我便有了依仗,被清军拿住,便直接表明身份,脱身之后,再去青岛,若是被东番兵拿到,也可以表明身份,只是不提银两的事,您看如何?”

黄清涯想了又想,感觉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这样也可以向城内的士绅公开马友奇的去处,毕竟马友奇去一次青岛不是三五日能回来的,黄清涯问道:“马兄,那城外的东番骑兵该如何答复?”

马友奇道:“在下已经向他们说明,需得与您好好商议,短时间内是无法决断的,过上几日,若是城外有异动,您再派遣贵公子出城一趟,实话说了,想来也无妨。”

黄清涯知道,此间之事也不能全然仰仗马友奇,自己也得有所贡献,于是立刻写下书信,并且把自己的私人印章给了马友奇,又从库银中取了八千两,凑了自家两千两合计一万两银票给了马友奇,并且与其商定一月之期。

第二日,黄清涯还请来几个士绅,为马友奇壮行,几个士绅也是纷纷慷慨解囊,捐了三千两送去营中效力,回到县衙,马友奇把自己的家人,一妻一妾安置在黄清涯家中,方才伪装成算命先生离去。

除了城,马友奇便是向东而去,身揣一万三千两银票的他晓宿夜行,三日功夫离开了济南府境内,在一个镇甸购买了一匹骡子,夜半,把身上的银票全部藏匿在镇外的一处隐蔽所在,马友奇看着做好的标记,自语说道:“若是东番人给一条明路也就罢了,若是不给,这便是马某人后半辈子的依托了。”

马友奇破衣烂衫的向前走,路上遇到过清军想抓壮丁,见他手无缚鸡之力,又年逾古稀,也就没了兴致,而遇到合众国骑兵,也不曾被为难,只是遭遇了一次抢劫,身上的碎银子被抢走,吃了些皮肉之苦,马友奇实在是不敢再行冒险,只得求助于合众国,他不想表明身份,却是发现,青州境内的已经有包括临淄在内的几个县镇被攻克,而无论是县、镇城市还是码头渡口等人口集中之处,都有合众国人马在招工,去青岛做工。

虽说马友奇身无所长,但却能说一口流利官话,能写会算,直接被一家工坊录取,吃着工坊给的米粮,坐着大车去了青岛,才是摆脱了前些日子的困境。

马友奇对合众国多少有些了解的,到了青岛,寻了个机会跑掉,直接去肃清委员会求见,此时负责肃清委员会的是合众国司法部部长何昌明,这也显示了这个机关的高规格,何昌明却是没有想到,如今大战未起,合众国与满清还未曾分出胜负,便是有人来投效了,他直接让人把马友奇请到了办公室。

“章丘县令?”何昌明听到这个不大不小的官,把黄清涯的信看了又看,不消多时,便是有人送来章丘的资料,整整一箱子资料,即便是章丘县令黄清涯的,便是有一指之厚,马友奇看得是面带冷汗,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对方已经把山东的资料收集的多么齐全了,不光有黄清涯的,他还在文件夹侧面挂着的标签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马友奇小心问道:“黄县令早有反正之志,但又恐家小不虞,因此想问问,新朝给他定的什么罪过,若是献出章丘县城和全县士绅,能否免罪。”

何昌明仔细看过黄清涯的资料,说道:“黄大人还真是个小心谨慎的官呢。”

马友奇擦了擦汗,心中暗暗赞叹真是一语中的,黄清涯谨慎惯了,当官这些年一直是在夹缝里求生存,朝廷、士绅和百姓,能周旋就周旋,能妥协就妥协,谁都不想得罪,何昌明道:“黄县令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依我来看,若是其主动投降,顶多服苦役十年,二十年内其与其直系家属不得做官,当然,若是愿意全家移民海外,譬如南华,那就是自由之身呀,若是到澳洲去,还能有恩赏呢。”

章一五零 需求

马友奇听了这话,心中稍稍放心了很多,如果黄清涯都是这般待遇的话,自己罪过还会给更小一些,不过他很快想起一件事,问道:“大大人,这我能看一下吗,只看最后一张。”

“放肆,这是你能看的?”一旁的书记官呵斥道。

“你想知道什么?”何昌明问道。

马友奇老实的把黄清涯这段时日帮着士绅转移财物和家人,以及在章丘县城发炮轰击陆军骑兵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不太确定黄清涯方才的罪行是否已经计算了这些,如果没有计算的话,如今再计算进去,又是什么惩罚呢?

何昌明笑了笑,示意书记官可以给他,马友奇小心翼翼的接过来看,发现最后一页详细的记录了他所担心的那件事,不光是黄清涯做了什么,就连自己是如何配合的,出的什么主意都是记录在案,他看了之后,又是庆幸又是害怕,庆幸的是黄清涯与自己的量刑大有操作空间,但担心的又是自己的案卷了,怕是也无从狡辩了。

实际上,马友奇和黄清涯这等小人物是无法理解合众国的情报搜集能力的,虽然从两广会战开始,合众国的重心一直在东南和两广,但对于江南、中原的情报投入可是一年比一年的增加,特别是在福建搞新朝科考大获成功之后,满清占领区的所有庶民地主都成为了合众国的耳目,更不要提还有商人阶层以及安全局派遣到满清占领区的密探。

“你此次前来,是想为自己和黄清涯谋一条生路的吧。”何昌明问道,这种事他见的多了,但眼前这位却是少见的,毕竟如今这个光景,满清与合众国还未曾分出胜负的。

到了这个时候,马友奇再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交代了,献出章丘、协助抓捕汉奸战犯、清剿士绅田亩钱粮,只要合众国需要什么,马友奇表示他与黄清涯就愿意为合众国做什么。

“说一下要求吧。”何昌明问道。

马友奇道:“在下与黄县令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我二人会为此尽全力,但无论成败,都要免我二人全家之罪,保我二人家财无虞。

只要得手,就要把我二人的家人护送到胶州或者青岛,若山东有变,当送往济州或者台湾。”说到这里,马友奇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这只是基本要求,若我二人在章丘之事中立下功劳,也请大人酌情旌奖,当然,在下与黄县令都不敢有非分之想,也请大人切勿误会。”

“你到是个实诚人。”何昌明笑了,这家伙是既要得到自己能得到的,还不想惹恼自己。

马友奇问:“那大人是答应了?”

何昌明笑道:“你的条件并不过分,我自然可以答应你,来人,去把武行武将军请来。”

不消多时,武行出现在了何昌明的面前,他身边还带着几个将校,脸上有些不耐烦,因为满清皇帝的亲征大军还没有赶到战场,未免清军怯懦不敢到青州大营来战,因此进入山东腹地作战的军队都是清军早已熟悉的番号,如今前线要求支援骑兵,武行便亲自返回胶州挑选人马,时间是很紧急的,何昌明所在的肃奸清算委员会根本与前线作战无关,他可不想浪费时间。

何昌明手里没有军用地图,随手打开了一张行政图,指了指上面的章丘,说道:“章丘县的黄清涯想要献城投降,将军以为对前线行动是否有用?”

武行本就是山东人,对本地地理早已是滚瓜烂熟,一听是章丘顿时来了兴致,如今的前线军队以高锋为首,与清军在青州大营对峙,而大量的骑兵则活动在青州大营周边,目的是封锁青州与外界的联系,因为满清援军迟迟未至,青州清军又龟缩不出,所以高锋下令组织规模较大的机动部队继续西进,除了袭扰更多的满清占领区,给北京的满清朝廷施以更大的政治压力,还为了破坏山东腹地的能够支援军事的各类资源,给满清援军造成更多的麻烦。

如今清军的形势是,北京的援军已经要南下支援了,同时来自西北地区的第二波援军也向运河西部集中,目的还是要与满清主力汇聚,武行率领的西进主力,还是为了震慑运河以西的清军。

但在山东腹地,士绅与满清官员配合,实行坚壁清野,进驻城市,而西进的大军又不能携带重武器,前线作战后勤不济,若是章丘能到手,便是把补给点向前移动了二百里,能让西进的骑兵更好的发挥作用,控制和袭扰更大的范围。

“若得章丘,我西进骑兵如鱼得水呀。”武行说道。

这个时候武行就已经看到了打扮特异的马友奇,于是问道:“你是章丘来的?”

马友奇对武行的大名可不陌生,连连点头,在武行的询问下,马友奇一五一十的把章丘的情况说了一遍,有多少兵勇,多少火炮,多少粮食,周边形势如何。

又听闻马友奇是来寻一条出路的,武行与何昌明私下商议之后,何昌明对马友奇说道:“武将军会派遣人送你回章丘,章丘左近的陆军将领曹禺也会得到命令,协助你们控制章丘,记着,一切听曹禺的命令即可。”

“那新朝能否。”马友奇还是想谈谈条件的。

何昌明拿出一封信递给马友奇,说道:“一应条件都在里面了,这是我亲手所写,你与黄清涯见面后再行商议吧。”

四日后,章丘,朝香楼。

今日的朝香楼歌舞升平,章丘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到了,官员、士绅、商贾,人人提着礼品前来参加宴会,见了黄清涯便是道喜:“恭喜老父母,贺喜老父母,他日高升,还会有一份心意送上。”

原来,就在昨日,一个消息就在章丘城里散播开来,说是派遣去青州大营的师爷马友奇回来了,不仅安然把一万三千两的军费送达军前,得到了总督张存仁的赞许,还见到了京城来的使者,说是总督要向朝廷保举黄清涯为知府,消息一出,各家又都接到了黄清涯的帖子,说是要在朝香楼庆贺,所以也就造就了现在的盛况。

见众人如此客套,黄清涯少有的豪爽,抓起酒杯就是满饮一杯,心里却是想着其他的事,他与曹禺约定把这些人聚集在朝香楼,一招鸿门宴一网打尽的,但如今时间过了,怎生还不见有动静,他现在不得嘴上感念皇恩浩荡,心里又骂着其十八代祖宗,着实尴尬。

不消多时,楼下一阵吵吵闹闹,很快就有人砸了桌椅板凳,酒桌上的人不禁有些愕然,如今章丘县的人物都聚拢在这里,谁还敢到这朝香楼也闹事呢?一个士绅子弟骂了一声,就要下去看个究竟,却不曾想,房门一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曹禺带了几十个披甲执锐的卫士进来,个个手里提着三五个首级,曹禺一挥手,百十个首级扔到了地上,竟然是堆了一个小山,比酒桌还要高,曹禺擦了擦脸上的血,随手抓起酒壶喝了一口,对吓得有些瘫软的黄清涯说道:“黄大人,事情办妥了,您愣着作甚?”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士绅问道。

曹禺拔出标志性的刺刀,插在了那士绅面前,笑道:“你说呢?”

“你们是你们是东番岛夷!”那士绅骂道。

曹禺哈哈一笑,拦住要砍人的手下士兵,一拳把那老家伙砸晕,骂道:“别动不动玩刀子,你一刀子砍下去,这桌子菜不就浪费了嘛。”

那手下也是曹禺了老部下了,看了看满桌子的残羹冷炙,说道:“长官,您还让我们吃剩菜啊。”

黄清涯连忙起身:“不能,不能,诸位兄弟,下官这就让店家备菜,管保大家吃好。”

曹禺笑了:“做菜还需要点时间,先把这群孙子押到县衙里去,告诉弟兄们,分批来吃饭,管好城门,天亮了,挨个抄家!”

那些士兵应了一声,押送士绅下楼,楼下原本是与会者的护卫、家丁一流,如今却是都被砍杀在地,满地的尸体,竟然无处下脚,黄清涯闻着血腥气,看着满地血红,才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了。

一个夜晚,章丘城的主要道路已经被曹禺手下的士兵和县衙的衙役控制了,到了白天,挨个上门抄家,曹禺麾下本就有上千人,与马友奇一道又来了六百,又有黄清涯、马友奇的配合,抄家的效率非常高,控制了城门和街道,谁也跑不脱。

黄清涯昨晚便是回到了县衙,虽说他一家老小已经没事儿了,但昨晚看到的杀戮和血腥依旧让他腿肚子打哆嗦,久久不能平静,他一直把何昌明写的信当宝贝一样抱着,里面写明了,保护黄马两家家小私财平安,随着第一批抄家所得送往胶州暂且安置,另外各自赏白银五千两,如今目的达到了,黄清涯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咚咚咚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让黄清涯吓得一激灵,他问道:“谁啊?”

“是我,师爷马友奇。”马友奇声音传来。

黄清涯赤脚跑过去,打开门拉着马友奇的手说道:“我的马兄啊,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师爷县令啊,快些进来吧,外面怎么样了,是不是杀成尸山血海了?”

马友奇笑了:“哪有,曹长官在抄家,又不是满门抄斩,从早上到现在,一个没杀呢。”

黄清涯道:“马兄,我这边妥当了,你也让家人收拾一下,让家里人先跟着去胶州吧,咱两再问问,什么时候能让咱们也走。”

马友奇安抚了两句,问道:“黄兄,这等好机会,你就不想再进一步了?”

“什么意思?”黄清涯问道。

马友奇说道:“这章丘县城,新朝也就用几个月,估摸着京城援军一到,也就该撤往青州了,可恰恰是这段时间正是你我二人的机会,你想,等这边抄家一完,城门放开,会如何?”

黄清涯道:“还用说,那位曹长官和快要赶到的武将军要以章丘为基地,四面出击啊。”

“我问的是百姓会如何?”马友奇提醒道。

黄清涯不假思索:“还如何,逃啊,不光是城里的,周边的怕是都要逃,不逃难道还要等满洲兵来砍头吗?”

如今的满清对战区的控制非常严格,如章丘这般,支持合众国的军事行动,若是被满清再得,屠杀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在登莱、江南和东南都做过,老百姓都是知道的,但黄清涯转念一想,说道:“可若是百姓都逃走了,这章丘对新朝就没多大意义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咱们的机会啊。”马友奇笑着说道:“章丘城里人丁不下六万,周边还有几万人,实际上,新朝用兵,所需的不过是米面、冶铁、养马、蔬菜、洗刷等服务,别说十万人,有五千人服务也就是够了,黄兄,你我在章丘这些年,如何为新朝寻不得几千仆役、匠人呢?”

“这。”黄清涯还在犹豫。

马友奇道:“黄兄,我这次去胶州和青岛,眼见为实,现在的山东,新朝不缺兵,不缺钱,不缺粮,唯一缺的就是官员,特别是牧民理政的官员,你本就是章丘父母,手下又有衙役、幕僚等一干人,交通乡里,联络各处,你我联手,帮衬新朝一把,新朝见识了你我的能耐,将来未必不能谋得一官半职呀,难道黄兄真的想带着一家老小去海外过一辈子吗?

黄兄,你我都知天命的年纪了,拼了这把子老骨头,为后辈谋条出路不好吗?”

黄清涯点点头,除了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顾忌呢,他说道:“好,马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马友奇压低声音:“曹长官说了,抄家三日,方可开城,这消息外人还不知道,咱们悄悄散播出去。”

“散播出去?”黄清涯不明白为什么得罪曹禺。

马友奇说道:“老百姓知道了这个消息,三天后肯定要去城门集合,那个时候,曹禺看到百姓要逃亡,以章丘为基地的计划要落空,那如何不求助你我呢,他求你我,总比你我去求他要好的多呀。”

章一五一 恩科

正如马友奇所计划的,随着消息在章丘县城里散播,城中百姓都知道了三日之后便是要开城的消息,而且与之一起传播的还有满洲大兵来了之后要屠杀的消息,而曹禺等人沉醉在抄家之中,竟然不得而知,一直到了第三日,几个城门口都聚集了成千上万的百姓,曹禺才是反应过来。

章丘是武行选定的前线补给基地,很快会有上万的骑兵聚集来,并且以此为基地,横扫周边,所谓基地,不仅要有粮食、物资更要有人,不然谁来为军队服务,曹禺本想驱散百姓,却是无法做到,老百姓都认定了待在城里是死路一条,如何劝说的住,曹禺却不是个迂腐的,为了达到目的,杀几个老百姓他也不在乎。

曹禺麾下的特遣营骑兵抓住人群中起哄的地痞流氓,连砍了几十个人头,但也仅仅是制止了百姓冲击城门的举动,老百姓索性一群人跪在地上,却是让曹禺完全没了办法,只得上县衙找黄清涯、马友奇二人求助。

这二人倒是早有准备,他们先是让衙役在城门处贴出告示,宣布明日开城,但是有一点,城内此时还在对汉奸、劣绅进行清算,为免有漏网之鱼逃出城外,或带走不法所得,所有出城的人都必须证明自己的身份和财产的合法来源,这一点可是难住了城里的老百姓,这银子和铜钱上又没有写名字,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钱与那些士绅无关呢?

而第二份告示紧接着又是贴出,再过五日开城,届时便不再盘问和搜查了。

“谁让你们两个答应老百姓可以五天后离开的?老百姓若是都跑了,误了武将军的大事,你们两个担待的起吗?”曹禺将一张安民告示拍在黄清涯面前的桌子上,骂道。

虽说心里早有计较,但终究在这件事上还是算计了曹禺,黄清涯心虚之下,害怕的往后缩了缩,马友奇倒是淡定的很,劝说道:“曹长官请坐,莫要生气。”

给曹禺倒了一杯茶,马友奇解释道:“长官莫要生气,如今这形势,愚民愚妇都以为满洲兵来了之后会进行屠杀,所以多不敢在城里待了,长官且想,若是用强硬手段逼着老百姓待在城里,那就是一个大负担,驻军还得分出大量兵马来看管城门和城墙,而长官心里清楚,武将军此次来,是以本地为基地,攻杀四方的,待满清援军赶到,必然是要后撤,在青州与敌人决战的,到那个时候,骑兵上马便是能走,城里的百姓呢?

若满清真的报复,大兴杀戮,城内城外十万百姓必遭祸殃,纵然满清落得一个屠戮暴政的下场,那我新朝陆军呢,岂不是也被有心人攻讦不恤百姓吗,届时武将军和您该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马友奇说的是有理有据,容不得曹禺怀疑,曹禺问道:“武将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淄川,两三日便是能到,到时该如何交代呢?”

马友奇说道:“长官,支援万许兵马,可用不到十万人,若是操持得当,三五千人也就够了,留得许多人在这里,反倒是有诸多压力,长官若是信得过卑职与黄大人,可列下一个单子来,需要我们做什么,又需要什么物资和服务,我二人为您操持也就是了。”

曹禺狐疑的看了马友奇一眼,左思右想,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这么办了,他让人取来纸笔,把骑兵在外作战所需要的物资和服务类目写了下来,又生怕有所不足,派人去找了特遣营的军需官和后勤参谋来,而对于这二人来说,这些都是军校之中必学的科目,照本宣科,循规蹈矩的按照类目写便是了,只是未免出现意外,把物资数量增加了三成,以备不时之需。

而马友奇也是唤来几个老吏、奉行之类的人物,比对着单子开始谋划,看哪样东西能做到,哪样做不到,做到的需要什么人手,多少人手,马友奇与黄清涯也是参与其中,这七八人要么在章丘为官,要么是本地老人,对章丘及其周边极为熟悉,与许多合众国人一样,曹禺以为满清、朱明的行政体系都是落后的,今日在一旁看着这些人谋划商讨,登时感觉不凡,特别是那几个老吏,对章丘城内的事务如数家珍,着实让人佩服。

“曹长官,能否取肃奸名单和清算名录一看?”商讨到一半,黄清涯起身问道。

“你要这些做什么?”曹禺问道。

黄清涯解释道:“支前所需的物资和人手,若是不从士绅家中取用,便是要雇佣城内百姓,取用自士绅之家,无需分文不说,人手也可控制,若是雇佣百姓,那就不好弄了。”

曹禺一听也是,这几日他对士绅进行抄家清算,深深的感觉到一点,士绅家族不仅占据了本地最多的土地和财富,还掌握着本地的商业、技术,如果能够取用士绅之家,那不仅不用花钱,还可以强制用人,反正被用之人还没有脱掉汉奸的帽子,若是雇佣普通百姓,那就麻烦多了。

想通之后,曹禺让人取来名单和名录,几个人商讨之后,从中拣选了上千人,又列出许多名单来,黄清涯道:“曹长官,我等请支用银一万六千两,粮三千石,以此为筹,雇佣士绅之家不可得之人,购买租借不可得之物,名单在此。”

曹禺哪里知晓上面的谁是谁,反正需要的钱粮不及此次抄家所得的二十分之一,大手一挥,让人去办了,马友奇与众人商议之后,又拿出一份名单,上面有人名二十余个,马友奇道:“曹长官,这些人都是士绅或官家的奴仆、奉行之类,却已经被看押起来,需得您的命令才可以提调,其又有些手艺技术是旁人不可取代的,不知能否调用。”

“你要用便是留下用吧,告诉这些人,做的好,不仅可立功赎罪,还有厚赏,若敢耍花招,那就让其生不如死!”曹禺淡淡说道。

马友奇带人去了,曹禺身边的军需官说道:“长官,我看那名单上有个叫雷虎的人,却是章丘县衙的牢头,也是本地一恶霸,是个狠辣的家伙,这马友奇把他放在名单里,许是有私心吧。”

曹禺微微摇头:“强龙不压地头蛇,恶人得需恶人磨,让恶霸去管恶霸,才是好手段呢。”

北京,乾清宫。

布木布泰拿着金色头盔,递给了正在侍奉皇帝穿铠甲的太监,目光之中分外复杂,曾经,她不过是皇太极的庄妃,不止一次的侍奉自己的男人出征,如今自己的儿子穿上皇太极的战甲,她的心思却分外沉重。

“额娘,朕又不是第一次亲征,您就不要过多担心了。”福临扭头看到布木布泰满脸忧虑,劝说道。

布木布泰却是说道:“上一次做不得什么数。”

福临上一次出征还是十年前,合众国先打山东,后袭辽东,再战朝鲜,把整个渤海、黄海周边打了遍,当时福临还是个孩子,出征辽东,正赶上合众国撤军,白捡了一票战功,帮助其坐稳了皇位,如今南下再战山东,可不会再有十年前那等好运气了。

自从上次用一幅小像把皇帝从泥沼中拉出来,满朝上下都以为皇帝在此振作了,但实际上,福临也仅仅只是希望快些亲征,好对大清有个交代,失败了便是死在山东,成功了也好解脱,这段时日,他一直不理朝政,索尼等大臣问其,也不过敷衍了事,一应大事都由索尼等议政大臣去做了。

正准备着,索尼捧着一叠奏折走了进来,看到皇帝,跪在了他面前,说道:“皇上,这是今天的奏折。”

“今日朕便要出征了,吉时将至,哪里还有时间批阅呢。”福临随口说道。

索尼跪着说道:“是朝中部分满汉大臣请奏,说是明年是皇上亲政十年,希望皇上特开恩科。”

“明年的事情现在请奏,这是觉得朕活不到明年了吗?”福临冷笑问道。

索尼连忙叩头:“他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奴才听人说,朝中大臣以为,今年皇上亲征,明年必然得胜而归,那么明年既是亲政十年之喜,又有得胜凯旋之威,特开恩科,便可彰显我大清。”

福临不耐烦的摇摇头:“好了,闭嘴吧。”

布木布泰问道:“索尼,都是些什么人上的书?”

索尼说道:“有豫亲王多尼、安亲王岳乐。”

“汉臣里有谁?”布木布泰不等他说完,直接问道。

“有洪承畴、平西王吴三桂。”索尼又说了几个名字,但说着说着,声音却是小了。

布木布泰看了看福临,脸有忧虑,又看索尼,似有后怕,她说道:“你们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对吗?”

“皇额娘的意思是?”福临本不想管这些,但总觉着哪里不对。

布木布泰说道:“这些人,要么曾经去过江南,要么现在就在江南,哼,自从吴三桂擒获朱明皇帝,汉人,特别是南方的汉人就越来越不安分了,若不是我大清与东番战事不休,也是该好好惩治一番了。”

索尼方才也是有所明白,听布木布泰点破,更是后怕:“皇上,太后,奴才不察,是奴才的失职,奴才该死!”

“该死不该死的,就不论了,索尼,朕以为,这是汉人的阴谋,你以为呢?”福临冷声问道。

索尼道:“皇上圣明,奴才以为,定然是有不法之人从中作祟,不然也不会这么些重臣亲王上奏,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就是准备趁皇上出征在即,浑水摸鱼呀。”

“浑水摸鱼,他们想做什么?”福临有些迟疑,问道。

索尼哪里知道,只得说:“奴才不知道,所以,奴才请皇上暂缓出征,容奴才几天,好查探个清楚。”

“不行!”福临喝道。

皇帝亲征,哪有说改就改的,更不要提此时大军已经集结完毕,箭在弦上。布木布泰拿出一封密信递给了索尼,索尼接过来一看,信是安亲王写来的,说是江南官员和部分绿营将领逼迫其支持明年特开恩科之事,若是不附和,便有可能出现哗变、断饷之类的事情,索尼这才明白其中关键,若是朝廷不答应,在这个关键节点,就会有人搞事,西南的吴三桂、湖广的洪承畴,还有江南的那些家伙,哪个不是实权人物呢?

“奴才愚钝,请太后和皇上圣裁!”索尼只得告饶。

布木布泰说道:“开恩科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知道那些汉人想借机搞什么,但有一点,只要我大清在战事中占据上风,便什么也不怕,这坐天下,可不是看谁的文章好,那是要看谁的刀把硬的。”

索尼听了这话,虽然倍感振奋,但转念一想,这意思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嘛,先让皇帝出征,再勘恩科秘辛,伺机而动。

“那朝廷就只静观其变吗?”索尼小心的问道。

布木布泰摇摇头:“当然不能,手握实权的汉臣不能轻动,江南士绅文人也不好这时捕杀,但京城里的亲贵八旗却是跟着兴风作浪是为何,这个时候了,还有人为了蝇头小利,忘了祖宗,却是该好好收拾一番了。”

福临起身,说道:“朝中之事,一切仰仗额娘了,儿子儿子去了。”

福临前往了大营,在鳌拜的护持下,骑上了战马,随着象征爱新觉罗家族的黄色大纛竖起,一阵阵号角声响彻这片天地,上三旗的护军,下五旗的满洲大军,护卫在了福临的身边,出城之后,汇聚了直隶的绿营新军、来自辽东的关外八旗、来自漠南漠北的外藩蒙古大军,一路西行,到了通州顺着运河南下。

“万岁!”

“万岁!”

军队呼喊声此起彼伏,这支汇聚了满清王朝老本的军队终于启程,在初冬的雾霾天气中,缓缓南下,从此也踏上了不归之路。

章一五二 间谍

章丘县衙

马友奇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稍微一活动,身子骨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他看了看周边,几个书吏和七八个年轻军管还在鲸油灯下奋笔疾书,不时与旁边的人交流几句。

“这蹄铁还是用老工艺吧,我今日走访了所有的铁器作坊,他们从未打过这等样式的蹄铁,摸索流程怕是还需要小半个月的时间,不如还是用老工艺去打,先拿出货来给骑兵去用,一边制造一边摸索。”

“腰带的锁扣和一些易损件不拘泥于铜制件,用铁就行,但打磨的要求不许降低。”

“让运输队派遣四分之一的人跟着特遣营行动,扫荡周边的乡镇,也好征集牲口,不要总看着牛马一类,骡子、驴子等这些大牲口一并征集来,足数之后便是向后方送,胶州那边也缺少牲口,对了马车和牛车也一并抄来,普通百姓家的,就和买。”

黄清涯从门外走进来,看到依旧忙碌的人群,问一名少校军官:“长官,已经是哦,晚上八点了,需要送夜宵来吗?”

那少校负责县衙与军队的联络工作,也主持这里的一切事物,说道:“算了,要紧的事物已经处置完了,让诸位先生们歇了吧,按规矩留下四个夜班的,明早跟早班的交接。”

黄清涯点点头,这才让众人下班,四个值班的人安排好,黄清涯与马友奇出了门,二人相视一眼,一道会后院去歇息,黄清涯边走边说:“早年只是听闻新朝军队甲械精良,船坚炮利,如今看来传闻倒也不全面,光是这后勤能力,便不是大清能做到的,同样是物资调配和统计,就算是兵部也比不得这里效率高。”

“这就是制度的力量呀。”马友奇赞叹道,见黄清涯不解,马友奇说道:“这也是跟长官们学的新词,其实他们也不是您以为的那般聪慧,而是在学校就学的这方面,把以前的经验总结成固定的流程,一步步的循规蹈矩,总归就不会错的。”

“看来咱们这点本事人家看不上眼咯。”黄清涯无奈摇头。

原本二人打算着合众国这边缺少行政官员,军队在此作战,后勤保障怕是要仰仗自己,可武行到了之后,送来三十多个年轻军官,立刻就把工作接手了过去,而且效率更高,速度更快,彻底让这二人傻了眼,如今这二人还能在县衙里办公,靠的是对本地的了解和本地人的影响力。

如今的县衙后院已经并非黄清涯家专属,一半成了前衙官员们的宿舍,还住进来了马友奇一家,黄清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屋,却是看到夫人刘氏在等待了,他随口问道:“你怎么还没休息,让人打盆热水来,老爷洗洗脚,解解乏。”

黄清涯坐在椅子上,闭眼假寐,听到有人走进来,把自己的鞋子脱了,往盆里放了放,问道:“老爷,烫吗?”

黄清涯睁开眼,看到是夫人刘氏蹲在地上,他说道:“何必夫人操劳,让下人来做也就是了。”

刘氏没有答话,默默的帮黄清涯洗了脚,擦干之后,老实的站在一边,黄清涯顿时感觉不对劲,自己的夫人何曾这般过,好像做错事一般,他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想安儿了?”

如今章丘只留了刘氏和几个下人照顾黄清涯,其余的家人都是去了青岛,黄清涯因此才有这一问,刘氏摇摇头,低着头,说道:“老爷老爷,我做错事了。”

“什么事啊?”黄清涯警惕起来。

刘氏说道:“今天一早的时候,青园街的刘掌柜的夫人来了。”

黄清涯静静听着,那青园街的刘掌柜是刘氏的远亲,让其夫人来自然不是做女工和说闲话,是有人按这路子求上门来了,黄清涯拍拍刘氏的手,说道:“夫人,何故如此,如今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紧张了,别人求上门来,能帮就帮,不能帮就算了。”

黄清涯刚反正的时候,谨小慎微,除了陆军军官和马友奇,私下不接触任何人,生怕牵扯出什么坏事来,这些日子,他受武行的器重,后勤那边也离不开他,黄清涯也就不拘谨了,这些日子也有人上门来,有些想求他放被清算的人一条活路,有些却是想在衙门里谋个差事,和陆军拉近关系,还有就是一些商贾,想从军队采购里谋些份额。

这段时日,黄清涯是能帮就帮,不能帮的直接挑明,倒也乐在其中,但刘氏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有些后怕了:“老爷,这次求上门来的是刘清正。”

黄清涯听过这个名字,是那位刘掌柜的远亲,和自己夫人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前两年经过章丘的时候,还一块吃酒,只记得是一位诗文极佳的文人。

“他来做什么?”黄清涯警惕问道,他很清楚,合众国对读书人的芥蒂是很深的,这位刘清正遇到的麻烦他不一定能解决的了。

“原本我以为他在章丘挂住了脚,便让他进来候着老爷,但管家奉茶的时候,听到他与刘掌柜的夫人谈及大清,这厮竟然是济南知府的幕僚了,我这才知道闯了大祸了。”刘氏说着,已经开始流泪了。

“哎呀,你真糊涂啊,咱一家刚脱离魔窟,怎么又要跳进去了呢?”黄清涯大怒,刘氏更是害怕,跪在地上哭了起来,眼瞧着对面的厢房里进进出出的陆军的年轻军官,他连忙说:“你别哭了,惹人怀疑就全完了,得想个办法。”

“老爷,要不要去求一下马先生,许他有法子呢?”刘氏低声说道。

黄清涯听了这话,说道:“不可,若是被人看到,还以为我二人私下勾连要谋害新朝呢,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呢?”

想来想去,黄清涯索性一拍大腿:“不管了,先主动承认的好。”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说道:“夫人,你先去把那刘清正安排到仆人的房间里,别让他出来,便说这院子里人多嘴杂,到了后半夜我再见他,去吧。”

刘氏赶忙去了办了,待处置好,黄清涯叩响了曹禺的房门,把刘清正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一遍,曹禺想了想,说道:“济南知府派人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想反正,派人来打打前站,就如同前些日子你派马先生去胶东一半,其二便是来当说客的,说服你为满清服务。”

黄清涯怕的就是后者,他腿一软,跪在地上,说道:“曹长官明鉴,我黄清涯已经重新做人了,如何还能再有二心,而且我家人私财都是去了胶东,无论如何也没这个胆量的啊。”

曹禺呵呵一笑:“黄大人起来说话,你这话我自然信得,不过你怎么也得见一见那刘清正,问清楚来由啊。”

黄清涯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遭,他思来想去,说道:“敢请曹长官秘密潜入老夫房内,旁听我与那刘贼对话,也好也好有个见证。”

曹禺点点头,说道:“好,我带两个士兵一起进去,也能保你安全。”

黄清涯这才放心,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到了自己房间,带曹禺和卫士准备妥帖之后,他让人请来那刘清正,不消多时,刘清正一副小厮打扮的模样出现在了房间里,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黄清涯连忙拱手,说道:“刘兄,两年前兵仙台赏月一别后,让老朽好生惦念啊,这般见面,也是身不由己,刘兄可别怪罪。”

“不敢,不敢,学生不敢。”刘清正行礼之后,坐定。

黄清涯见仆人奉茶后,让其下去,轻声说道:“听贱内说,您在章丘遇到了麻烦,直说便是,老朽自当尽全力。”

刘清正却是未表明来意,而是说道:“黄公的家里住进了这些东番军士,想来东番对黄公很器重了。”

黄清涯叹息一声:“若说器重,老朽在那边也说的上话,若说不器重,却不似做县令时那般舒心了。”

“如今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刘清正说道。

黄清涯不解,问道:“什么传闻?”

“传闻黄公是被师爷马友奇陷害,被捉了妻小,不得已从贼。”刘清正拱手说道。

黄清涯登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刘氏刚解释完的时候,黄清涯就感慨,为什么这刘清正不找马友奇非得找到自己,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原来黄清涯虽说与马友奇一道反正,但在外操持的多是马友奇,黄清涯并不常露面,显然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传出了那等传闻。

但如今曹禺在一旁听着,他不敢多说,生怕惹了误会,只得摆摆手:“刘兄,往事不堪回首呀,不说了,您此次前来有何事?”

刘清正:“学生此次冒死前来,是劝黄公迷途知返的,如今我大清天子举全国之兵,星夜兼程,南征而来,等大军一到,东番岛夷定然是一击即溃,那时,黄公又如何自处呢?”

这个时候,黄清涯终于弄清楚刘清正的来意,说话也不再模棱两可,他说道:“如今我一家安危全攥在东番手中,如何敢妄为,就算老朽有这个意思,又能为大清做什么呢?

哎,刘兄许不知道,东番只有骑兵在此地,目的是骚扰周边州府,并无驻留之意,若真如刘兄所言,大清天子携全国之兵南下,怕是一入山东,此间岛夷便是要做鸟兽散了,老朽有心也是无力呀。”

“这么说,黄公是愿意迷途知返了?”刘清正面带欣喜之色。

黄清涯叹息一声:“老朽本就是被胁迫,只因事已至此,怕朝廷怪罪,才是为东番做事,如今为天子尽忠,如何不欣喜呢?”

刘清正暗道一声好,说道:“黄公却是还不曾知道,虽说援军还在直隶境内,但先锋早已进入山东,如今黄公为岛夷筹划粮草,定然知道岛夷骑兵踪迹,若能指引我大清先锋攻杀,那便是大功一件了。”

黄清涯脸上挂着激动的神色,心里却是忐忑,他与曹禺商量的时候,认为刘清正若是来策反自己,也应该让自己潜伏下来,等援军到了再发挥作用,却不曾想却是立时就要用的,眼前已经超出了预案,他倒是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继续套话。

“这么说,我大清精兵已经到了济南了,不知是哪位八旗亲贵领兵?”黄清涯问道。

“先锋由科尔沁的达尔罕率领,全是精锐骑兵,却是不曾进入济南,以免为东番所侦知,王爷派人联络济南,最终由学生来章丘,学生与黄公多有渊源,才受重用。”刘清正解释道。

黄清涯点点头,心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最重要的就是问清楚达尔罕亲王那支军队的所在地点了,这位担任先锋的蒙古亲王想暗害章丘的陆军骑兵,反过来说,陆军何曾不想灭了这支前锋,给满清援军一个下马威呢?

想通了这一点,黄清涯旁敲侧击的问了,但刘清正却是巧妙避开了这个问题,黄清涯想了想,换了一种办法:“刘兄久不与东番岛夷对阵,不知其深浅呀,东番在章丘一带只有骑兵,来去自如,毫无规律可言,其又不远攻,因此便是老朽知道其去向,告知刘兄,刘兄再回济南告知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再告知达尔罕王爷,几番下来,怕是也失去了战机。不如刘兄先在这里安顿下来,老朽试着安插人手进岛夷骑兵队之中,如何?”

“何必这么麻烦,达尔罕王爷的骑兵已在近前,黄公取得消息,我便去报信,不消五日,便可重创贼兵,再光复章丘。”刘清正拍着胸脯保证。

黄清涯压抑着心中激动:“这么说,刘兄知道达尔罕王爷所在了。”

刘清正道:“学生虽然不知道,但是有办法联络王爷,请黄公放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放心了。”曹禺忽然从里屋出来,大笑着说道,一挥手,两个卫士抓住了刘清正,曹禺拍拍黄清涯的肩膀,说道:“黄大人,辛苦了。”

黄清涯长出一口气:“应该的,应该的。”

章一五三 顺藤摸瓜

“黄清涯,你竟与东番算计老夫,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刘清正被两个卫士按在地上,兀自高声叫喊,这个时候,县衙后院的人都是被惊醒了,军官们从卧房之中冲出,个个手持军刺和手枪,闻声包围了黄清涯的屋子,而马友奇、黄清涯的家人也是偷偷来看。

大家看到曹禺带人捉了一个奴仆打扮的人,都是不解,曹禺挥挥手:“大家都回去吧,这里有我呢,特遣营和安全局的人做事,陆军就不要掺和了。”

陆军军官自然不会掺和这些事,那位负责的少校只是招了两个老练的宪兵来,说:“曹长官,这是我部的宪兵,安排在外面了,随您差遣。”

曹禺微微点头,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流程,一群军官散了,马友奇盘亘在周围,几番上来打探,都是被拦住了,刘清正也是被拉了下去。

曹禺随手扔掉一块破布,说道:“这厮看来并非死士愚忠之辈,倒是不怕他咬舌自尽了。”

黄清涯讷讷不敢说话,曹禺却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问道:“黄大人,你认为,我能从刘清正嘴里审讯出蒙古骑兵的所在地吗?或者说,他能不能配合我呢?”

“这。”黄清涯似乎想起什么,抬起头,但犹豫片刻,说道:“长官,老朽不太清楚。”

曹禺知道黄清涯怕惹祸上身,但他方才犹豫的模样,分明是知道些什么,曹禺坐在了椅子上,见外面没有人了,才说:“黄大人,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刘清正为何找上你呢?”

黄清涯低着头摇晃着脑袋,曹禺呵呵一笑,说:“这样,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告诉你刘清正为何找上你,怎么样?

你得知道,这事落我手里,安全局是必然插手的,虽说今日你配合我捉住了刘清正,但也不能完全洗清嫌疑,就算不会因此被处罚,但对你一家的前途是有影响的,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儿子考虑考虑,听说他一门心思的考统战学堂的预科呢。”

黄清涯坐在椅子上,左思右想,神色极为矛盾,终究还是说道:“曹长官,青园街的刘掌柜家的长孙实际上是刘清正的私生子,早年刘掌柜的喝醉了硕果一次,刘清正为了这个孩子,想来也该识时务的。”

“你确定?”曹禺问道。

“确定!”黄清涯叹气说道,他一辈子谨小慎微,从来不做腌臜之事,今日算是破了一辈子的信条了。

曹禺点点头,心道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他想了想,说道:“好,我记着了,这件事上,会记你一功的。”

黄清涯见曹禺要走,连忙问道:“长官,您方才说知道刘清正为何找上老朽。”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找上你,但是我知道,为什么外面风传你是被合众国胁迫才不得已投靠的。”曹禺说道。

黄清涯也是纳闷,怎么外面会有这般传言的,纵然是因为自己谨小慎微,不出面做事,也不该如此啊,难道有人陷害?黄清涯想到这里,连忙问:“是谁陷害于我?”

曹禺神秘说道:“黄大人呀,交友不慎呐。”

说了这话,曹禺便是告退了,黄清涯愣在原地,思索着交友不慎四个字,忽然脑海里窜出一个总是笑对自己的老友,当他睁开眼,却见那个人就在自己面前,马友奇不知何时进来,满脸担忧的问道:“黄兄,发生了什么事?”

黄清涯心中怒意翻腾,若说有人陷害自己,也就是马友奇了,从反正开始,便是马友奇与自己一道来做的,这件事上,马友奇是出了更多力的,黄清涯不否认,但偏生合众国根本不论主从幕僚那一套,在将领们眼里,自己这个县令和马友奇这个师爷根本没有任何区别,这才让马友奇后来居上,若是自己被陷害出了事,岂不是章丘之事,全都是马友奇的功劳了,黄清涯按下怒火,说道:“机密之事,不敢相告,马兄莫要再问了。”

马友奇强忍下心中的疑惑,劝说道:“也罢,黄兄受惊了,好好歇息吧,明日去万行镇筹措牲口,便还是我代您去吧。”

“又要抢夺我的功劳,偏生事事你在前露脸!”黄清涯心中暗骂,但脸上却是如常:“马兄,这段时日你辛苦了,留在县衙督领这里的事务吧,万行镇我也去过几次,路比你熟,还是我去吧。”

章丘县衙里的刑具是现成的,曹禺把刘清正往大牢里一扔,挨个介绍了刑具,刘清正便不似在县衙里那般坚决了,眼瞧着这位养尊处优的读书人双腿抖搂个不停,曹禺直接吓唬道:“这次黄清涯算是保住了一家性命,但是你刘清正可是害了青园街刘掌柜一家,窝藏汉奸的罪名定下来,怕是得有几颗人头落地呀,来人,查问清楚了吗,刘掌柜家都是谁知道刘清正的存在。”

“回长官的话,刘掌柜一家多半是知道的,但刘掌柜说是其长孙主使的,他长孙却是不承认”手下说道。

曹禺貌似随意的问道:“长孙?多大了?”

“十七。”

曹禺道:“嗯,十七了,是个读过书的,估摸着有骨气有傲气,还对鞑子皇帝忠心呢,拉这里来,用这里的刑具过一遍,先打个皮开肉绽,招不招的再说。”

刘清正听到这里,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连声喊道:“上官,我招了,我招了,我可就那一个儿子呀,若是打死了,刘家香火就断了。”

刘清正不过是个读书人,哪里能抗的住曹禺的审讯,直接招供了,原来这家伙也不知道蒙古骑兵所处的位置,只是知道就在附近不远,而他进入章丘就是想说服黄清涯配合蒙古骑兵的行动,夺取这个失守的腹地城市,如果成功,就会告知潜藏在章丘附近村落的一小队蒙古人,让其去通风报信。

曹禺这才肯定,那潜藏在左近的蒙古小队定然是知道大队人马所在位置了,于是立刻派遣人去侦查,特遣营的人对这类伪装侦查再熟悉不过,扮做收山货的商人去了那个村落,潜伏侦查才发现只有五个人,而且那些蒙古人也是扮做商贾的,手下只有两匹马,其余都是驮运货物的驴和骡子。

特遣营的士兵一个突袭便是拿住了所有人,各类刑罚打上了身,才是弄清楚了清军前锋的身份。

清军前锋是科尔沁的达尔罕王爷,名为满珠习礼,是皇太后布木布泰的弟弟,福临的亲舅舅,科尔沁作为后族,在这个时候自然出力颇多,只是满清主力军队都在江南岳乐麾下效力,此次福临率军南下,京城的八旗和关外八旗凑起来才不过三万余,再加上北方一些新军绿营,加起来也不过五万,其余的绿营都是架子货,比团练乡勇强不到哪里去,自然要向蒙古求兵。

这一次,几乎所有的外藩蒙古都必须派遣兵马随征,与以前派人南下征战不同,如今的蒙古各部是满清麾下的主要力量,各部出了至少四万兵马,其中大半是骑兵,如今规模,蒙古各部已经不满足于被满洲亲贵领兵,给人当炮灰使了,提升外藩蒙古在军中的实际地位便是必可避免的,为了减少矛盾,选择外藩中最亲近的科尔沁部落也就成了必然,所以五十多岁的满珠习礼便是挂帅出征,率领先锋率先进入山东境内。

满珠习礼率领一万五千兵顺着运河南下,将大纛立在了运河以西,表面上是要整训中原绿营兵,以待主力,实际上其率领六千精兵继续南下,在东平一带秘密渡过运河,绕行泰安,进入到了济南境内,图谋章丘。

按理说,满清是不可能不忌惮章丘左近活动的上万陆军骑兵的,放着任何一位满洲或者汉将来领兵,必然是步步为营,但满珠习礼出身高贵,从未与合众**队交战过,不知道深浅,才有了轻兵冒进的计划,曹禺虽然弄清楚了对手的计划,但却遇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时间。

满珠习礼一共给了刘清正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内若是能劝说章丘的人反正也就罢了,若是劝说不到,他便直接率军直扑章丘,刘清正潜入章丘,曹禺捕捉刘清正,再到拷问了蒙古人,已经耗费了六日的时间,剩下的四天,可不够武行麾下的骑兵聚集的,要知道,此时武行麾下的骑兵在济南和德州之间行动,返回章丘也得要五天时间。

曹禺点验了麾下兵马,聚拢了其他营伍,合计也只有一千多骑兵,这些人凭借火器和城墙,守住章丘城不算什么,但曹禺却不是个安分的家伙,在他眼里,满珠习礼哪里是什么达尔罕王爷,那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呀。

“武将军已经派遣东方旅返回支援了,但至少还有四日才能赶到,但蒙古鞑子两天后就要攻城,伏击是做不到了。”第一批支援来的是曹禺的老相识,骠骑兵营的巴特,他恰巧轮战回章丘休整,给曹禺带来了一些人马,也带回了武行的命令。

曹禺带着巴特来到了蒙古骑兵的藏身之地,位于章丘东南山区的一座山谷之中,名为古树谷,山谷外有一条河流流淌而过,因为地形平摊,河流摊开了好宽的河谷,附近的几个村落要么被蒙古骑兵屠了,要么被驱赶了,曹禺的手下找到了几个藏起来的村民,问过才知道,不少村民被捉去山谷,为蒙古骑兵放马养马去了。

“却也不能让满珠习礼打到章丘去,武将军在德州一带缴获不少,若是被满珠习礼拦腰截断,那损失就大了,若是再让运河以西的清军得到消息,怕是要夹击咱们。”曹禺说道。

“这样的话,只能把这股子骑兵拖延在此了。”巴特说道。

“怎么拖延?”曹禺问道。

巴特说道:“我刚才问过那几个新抓的俘虏,这古树谷里只有一个寺庙里有两口井,也就够人饮用的,这次满珠习礼虽说只带来了六千兵,但不少骑兵是双马,马匹就是过万了,每天下午的时候,都是少量骑兵和村民到河滩来饮马,若是能把这些马驱散了,没了马的蒙古兵就跟没了腿脚一样的。”

曹禺摇摇头,指着河滩说道:“昨晚派人测过了,河水有三尺深,虽说河底没有淤泥,但骑兵是冲杀不过去的,这已经是初冬了,水冰渣凉,士兵们淌水过河,怕是要冻出个好歹来。”

二人商议着,就看到山谷了一片马匹嘶鸣的声音,只见一片片卸了马鞍的战马缓步走了出来,只有百十个人驱赶着,蒙古人选此作为藏身之地也是精心的,山谷前的小河既是防御的屏障,也是方便饮马,百十个人堵住两头,便不会有遗失的。

巴特拿着望远镜仔细看着,忽然笑了:“曹兄,我们过不去,让马匹过来也就是了。”

“它们这群畜生怎么会听我们的指挥呢?”曹禺不解。

巴特笑了:“你看那匹马,就是那匹红枣马。”

曹禺顺着巴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一匹极为壮硕的红枣马,身子已经搭在了一匹马身上,正在配种,曹禺不敢相信,把望远镜调整到最远,真的就看到了那长长的马鞭。

“这怎么可能,清军之中怎么还有儿马(公马)?”曹禺万分不信,再看其他,发现这种情况并不在少数,其中至少三分之一是没有骟过的儿马。

要知道,合众国所有的军马,要么是母马,要么是骟了的公马,断然不会有没骟的公马在行列之中,一来是避免公马发情,影响作战,二来没骟的公马性子太烈,难以驾驭。

巴特咧嘴笑了笑:“这算什么,你们汉人的大豪杰,关二爷的赤兔马不就是没骟过的儿马嘛。”

这曹禺自然清楚,别说关羽的赤兔马,古今中外的那些名将爱用的烈马,一般都是公马,但那只是少数现象。

巴特见曹禺皱眉,说道:“好了好了,不瞒你了,说实话吧,我这骠骑兵营刚组建的时候,胯下战马也多是没骟的儿马,只是后来随着永宁大马、济州军马等战马的输入,才是变成了这个模样。”

巴特的骠骑兵营用的战马更接近于蒙古马,但实际上也是杂交的,只是更倾向于蒙古马的品相,耐粗饲,耐力好,而且肩高也比一般蒙古马要高一些,达到一米四。

“这是为什么呢?”曹禺问道。

“儿马速度快,爆发力强,力量也足。这才能在作战中占据上风,刚组建的时候,我们的作战用马是儿马,备用马和驮马是骟过的,相信眼前的蒙古骑兵也是如此!”巴特说道,见曹禺依旧狐疑,他又解释道:“曹兄,你要知道,在与合众国对阵之前,我们蒙古人只需要一把弯刀和一件棉甲以及弓箭一副便是可以横行天下呢,可与合众国骑兵对阵之后,没有枪械是上不得战场的,弯刀只适合乱战而不适合冲锋,眼前的蒙古骑兵加了铁盔、锁甲、火绳枪等用具,比以往多了三五十斤的重量,还要面对和骠骑兵、胸甲骑兵阵列冲锋的场面,需要爆发力更强,速度更快的战马,他们又没有永宁大马和济州马,手里能堪用的,也就只有儿马了。”

实际上,蒙古骑兵用儿马的原因比巴特知道的还要复杂,更重要的原因是合众国与满清的作战对草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大量蒙古骑兵和掌握牧马、骟马的匠人被调遣到南方参战,而蒙古人如今还处于游牧而非定牧状态,缺乏照顾骟马的条件和技术,导致越来越多的马匹不骟了。

曹禺却是不管这些,他说道:“既然儿马那么多,咱们就为它们搞个美人,哦,美马计,把这些儿马骗过来,如你所说,这些儿马才是作战的主力,如果能骗过来,那就万事大吉了。”

章一五四 母马计

“好计策,但是我营里的战马多是骟马,可诱惑不得,还是得从你营里调遣马匹。”巴特笑呵呵的说到。

巴特的骠骑兵营的情况与清军一样,骠骑兵装备复杂,也是需要战马有好体力,用骟马也是不得已。

倒是曹禺的特遣营,有不少漂亮的牝马做战马。曹禺却是摇摇头:“你当是以为牝马就可以了?”

巴特想了想,不解其意,曹禺说到:“若是把牝马撒出去,若是唤不回来,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了。”

巴特一拍大腿,感觉还真是这个道理,虽说一些骑兵与战马混熟了,一吹口哨便是可以回身,但是战场上,成千上万的马匹,声音驳杂,还如何处置呢。

曹禺却是拍拍巴特的肩膀,说到:“老兄,有空多看看正经书,别跟满洲鞑子似的,以为看过三国、西游记便是可以上阵打仗了。”

巴特瞥了他一眼,嘟囔了几句,他最嫌恶的便是上课和看书,若不是如此,也不能立下如此战功还是个小小的少校。

曹禺找来几个人,连夜去通知章丘,命令黄清涯把章丘大营里的马匹挑选一批送来军前效力。

章丘作为陆军在山东腹地的后勤基地,不仅为陆军骑兵提供各类物资支援,也存储和看管陆军缴获清算所得,大营里不仅有抓来的俘虏和汉奸,还有大量的马骡牲口,这些牲口多是抄家所得,公母老幼都有,而曹禺要的就是带幼马的母马。

黄清涯带人亲自挑选,一天半的功夫便是送来了三百多匹母马还有大小幼崽近四百。

曹禺与巴特在古树谷外观察了这段时日,也是发现清军的马夫往往把公马与母马分开来放饮,自然也是为了管理方便,不然大量马匹发情,可不是百十个人能拉开的。

找到了规律的曹禺在母马到了的当天傍晚时分,天色暗沉的时候放了马,那些母马早晨吃食中放了很多盐巴,中午也没有喂水,被人带着从上游渡河,一放开便是撒着欢的去河边河水去了,天色暗沉,曹禺让人一批一批的放,离开的较远,清军马夫没有发现,母马群成功混入其中,等到夕阳下,大量公马交配的时候,清军马夫才是反应过来。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局面已经是控制不住了,此时巴特接到讯号,把嗷嗷待哺的仔马拉到了河边不远,仔马早就饿了大半天了,发出嗷嗷的声音,小河边的母马纷纷往回跑,连带着大量的清军公马也跟着跑过了河,寒冬的天气,马夫也是不愿意下水,被蒙古兵用马刀逼着过河牵马,一阵的忙活,也是拦不住。

山谷里的蒙古兵得到消息,很快发现了蹊跷之处,清军大营里有公马不错,但是绝对没有仔马,那些仔马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恰巧还在河对岸呢。

一个蒙古将领暴怒之下连杀了几个负责看管的蒙古兵,让其渡河去查看,同时命令先把河边的战马先归拢到山谷之中。

眼瞧着计策已经玩不下去,见清军开始收拢马群,曹禺立刻命令埋伏在河边的士兵开火,燧发枪直接瞄准了马群就是一轮齐射,还士兵用手臼炮往马群里射了几发榴弹,惹的马匹大乱,四散而逃,又是临近夜晚,谁也控制不住。

骤然遭遇袭击的清军登时大乱,

又是到了天色将暗的时候,清军很本能的选择了收缩回营,说白了,常年呆在草原上,以肉和奶制品为食物的蒙古士兵很多都有夜盲症,而主帅满珠习礼也清楚,附近上百里都没有大清的主力军队,敌情未明的情况下,满珠习礼着实没有冒险的资格。

清军的马匹被惊的四处乱跑,当夜晚真的降临的时候,巴特亲自带了几十个人潜伏过河,袭杀出营寻马的蒙古兵和马夫,另外就是牵引马匹过河,而在河对岸,曹禺也带着士兵和随军的马夫寻找已经渡河的战马,一个夜晚,光是寻到的战马就超过了四千匹,其中过半是蒙古骑兵倚重的儿马。

白天再来的时候,满珠习礼多次派遣斥候渡河侦查,摸清敌人的情况,到了中午,便是组织精锐的军队在上游浅滩处渡河进攻,特遣营和骠骑兵营几番伏击,但蒙古兵人数太多,到了下午的时候,曹禺便是下令撤退,带着几千匹马一路撤退回了章丘。

到了这个时候,满珠习礼进退失据,进攻吧,自己的行踪已经完全暴露了,撤退吧,无功而返又难以接受,犹豫之际还是武行率领的精锐骑兵帮他下了决心,满珠习礼派遣的斥候的得知了合众国陆军骑兵主力已经返回章丘的消息,满珠习礼只得下令撤退。

武行率领的骑兵汇合了曹禺、巴特的营伍之后,重新回到了那座古树谷,入眼所及全是隆起的山脉,这里就是山东腹地泰山山脉的余脉,风从北面吹来,山峦在南面,古树谷已经成了雪窝子,里面已经一片狼藉,除了烧毁的营帐和粮草,还有就是被杀的本地农夫,更可气的是,北风正烈,卷起一阵阵的雪花,武行就是山东人,他知道,那是酷冷的寒风把北面高处的雪刮了下来,一场大雪正从北向南横扫而来。

侦查骑兵已经散了出去,原本应该中午就回来的,却因为一场大雪耽搁了,骑兵们只能下马,在附近几个无人的村子里,或者自己支起帐篷躲避风雪,一直到了半夜时分侦查的骑兵才是回来,在地图上,标注出了几个发现敌骑踪迹的地方,然而,根据标注的位置信息,可以看出,敌人骑兵似乎分了两拨走的,一路向南进入山林,一路向西直接去了济南府城,武行本就没有睡找来麾下所有校级以上军官,说道:“诸位,眼下这个光景,敌人给我们整了个疑兵之计,这两路里肯定有一路是主力,你们认为哪一路是呢?”

武行麾下都是身经百战的校官,相互看了看,巴特率先说道:“将军,定然是进山的一路是主力,虽说一路向西到济南,都是平原,适合敌骑兵逃窜,但也适合我们骑兵追击,以我们骑兵马力和速度上的优势,想不打一仗进入济南府是肯定不行的,可只要打起来,没了战斗用马的他们是铁定打不过的,自然不可能向西走。”

“可南下可是深山老林,又是大雪天气,他们进了山,还能出来吗?”一名脸色白皙的瘦小军官问道,这人也是一支特遣营的主官,只是原先隶属于东南战区的。

巴特笑了笑:“陈长官可不要以为这些是那些被北京城的繁华迷了眼睛的满洲兵,实话告诉诸位,这些都是草原上刚出来的汉子,陈长官是南方人,不知道草原冬天的苦楚,眼下这冰冷,在草原根本不算什么。”

武行听了二人的见解,问向一旁不说话的曹禺:“曹禺,你以为呢?”

“根据侦查兵带来的消息,往西的骑兵数量得有六千多,属下以为,这骑兵六千多是假,但六千多马匹却不是假的,我以为,蒙古人定然是让少部分人牵着大部分马向西,大部分人带着口粮进了山,去了泰安方向,也就是原路撤回去。”曹禺说道。

武行问:“那你也支持向南进山追击了?”

曹禺摇摇头:“属下以为,咱们也应该分兵去追,但不要进山,如今大雪封山,贸然进入恐有风险,不如绕行博山、莱芜方向,到泰安方向去堵截,若是好运,清军受风雪阻碍,或许可以把清军主力堵在泰山山脉之中。

而另外一个方向也是派兵去追,几千个蒙古兵不容小觑,六千匹好马也是好大一笔财富呀,若是追杀得当,兴许可以都捉住,而向西追的骑兵若是得手,也在济南南下,去东平一带,想来若是蒙古兵冲出山林,也是要在那里渡河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呀。”当即有老成的说道。

巴特与曹禺相互看看,曹禺说:“武将军,属下愿意和巴特一起向西追击,只需一千骑兵也就是了。”

武行点点头,说道:“不管怎么说,上天给了咱们一个机会,是得要抓住的,曹禺、巴特,你二人率领本部骑兵向西追,我亲自率主力大队绕莱芜下泰安,陈琦,你让你的龙骑兵下马,点验部分章丘本地的丁庄,徒步进山追击,记住,你这路无需深入,堵截清军不得反顾就是。”

众人齐声应是,就此散会,曹禺和巴特二人回了自己的营伍,点了兵马要了粮草,便是直扑济南去了,此时已经下了大雪,地上的痕迹早已不在了,好在章丘到济南不远,且有方便的官道,巴特率领少量骑兵在前面散开,以防伏击,曹禺率领大队紧随其后。

官道上铺了厚厚的白雪,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彩,照在白雪皑皑的地面上,显得阴森恐怖,而夜里行军的骑兵,因为裹着大袍子,肃穆不语,像极了西方所说的亡灵骑士,这支军队连夜追杀,又是连续打熬了几天,早已困倦,很多骑兵军官打马在前,士兵们抓住长官的马尾巴,亦步亦趋,不少人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重伤,而追了半个晚上,非但没有看到敌人踪迹,询问官道两侧的百姓,也无人看到有大队人马过去。

好在巴特已经带人打探清楚了敌人行踪,原来过了章丘境,蒙古骑兵便是下了官道,沿着山脉外延前进,目的仍然是济南,但巴特亲自打探之下,这支骑兵的数量仍然不少,足有两千骑,考虑到其人均三匹马,特遣营和骠骑营根本围歼不得,但济南近在咫尺,一口一口的吃,吃不了两次,大队就是逃入了城中。

“曹兄,我有个法子,我营里不少蒙古人,辫子语言是现成的,再穿上几件皮革烂衣,去诓骗济南守军,如何?”巴特问道。

曹禺摇摇头:“不可,这法子咱们用了二十多年了,清军早已习惯了,非严格检查是入不得城,骗是肯定骗不得了。”

巴特嘿嘿一笑:“就是让他识破的。”

曹禺一拍大腿,暗道巴特这个家伙阴招够多,让其去办了,巴特点了一百多个骑兵,换上破袄烂羊皮,直奔了济南府城,当天中午便是赶到了,直接用蒙古语表明自己是蒙古科尔沁部达尔罕王爷麾下,让守军开门。

守军要求验明正身,巴特立刻便是开骂,装模作样拿出了令牌,就是不放在城门上吊下的吊篮里,呵斥让其派官员下城,到底是守军不敢得罪蒙古人,派了一文一武两个官员还有翻译,巴特二话不说,砍了这些人的脑袋,惹得城门之上铳炮齐发,巴特带人拨马便是离开了。

到了傍晚,蒙古骑兵大队赶到,令其开门,吃了亏的守城总兵立刻开火,打死了蒙古兵上百人,蒙古人直接被打了个懵圈,还想联络,曹禺也带领大队杀到,蒙古兵进不得济南城,只有南下,曹禺和巴特各率精锐追杀,不时攻击,来去如风,等到这些蒙古骑兵到了运河边得到接应的时候,已经不剩三分之一,马匹也是损失了大半。

且说武行率领主力近四千骑兵绕行南下,却不似曹禺巴特二人连夜出发,第二天天亮才是大队人马南下,一路沿着山峦向南,行了三日,到了莱芜境内,风已经完全停了,而斥候来报,在泰山山脉南延抓住了蒙古兵的前锋,蒙古兵大队人马已经在大雪封山之前走出了山脉,且和泰安城的守军联络上,不日将要进城休整。

武行命令大队缓慢前进,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抢时间,而是要在蒙古兵主力出了山,尚未进城的这段时间发动突袭,若不然,清军退缩回山和进入泰安城,都是丧失战机,等了一整天,清军才是出山,而此时北风吹拂,大地坚硬,泰安城周边地形适合冲杀,在蒙古兵大队出现在平原之上的时候,陆军的骑兵在铜号的激励下冲了出去,马刀如林,砍杀四处乱窜的蒙古兵。

章一五五 暴风雨

十一月中旬,临清州。

已经是寒冬天气,北风冷冽如刀刃,天地为砧板,万物众生惨做鱼肉,任凭宰割,十一月的山东已经连续下了三次大雪,第四场下来,天上地下都是一片银白之色,目光所及之处,少有炊烟。

临清、济南和青州,已经是满清王朝进行这场大决战三个重要节点,满清顺治皇帝亲征的十万大军抵达临清便是正式进入了这方战场,十万大军自一个半月前从北京出发,一路南下,几番遇雪,都是未曾停下脚步。

进入临清境内,清军进入作战状态,士兵披甲,长矛弓箭与甲叶相互撞击,金石碰撞声中,随军的喇嘛高声诵经唱佛,无论满洲还是蒙古将士,经过此间都是高唱阿弥陀佛,发愿祈福,祈祷平安,祈祷胜利,实际上,因为暴雪的原因,地面上积了有两尺的雪,一些地方甚至没过膝盖,马匹行进艰难,陆军不得已停了袭扰的计划,除了派遣侦查骑兵进行侦查,便是掩护章丘的最后一部分物资后撤。

临清因为靠近运河,四方商贾云集,本就是繁华所在,这些年满清依仗漕运,这里人丁依旧兴旺,曹禺裹着羊皮袄子,出现在了运河边一间四层酒楼之上,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正在安置的清军。

一个月前,曹禺和巴特追着科尔沁的蒙古骑兵砍杀,又是立下大功,连着上一次,已经成了上校,因为陆军的骑兵依旧在扩编,曹禺的特遣营加上另外一支独立的骑兵营,两个营伍为骨干,新组了一个骑兵旅,此间还在青岛一带训练,因为暴雪天气,原定的袭扰清军进军的计划取消,就连巴特的骠骑兵营也是拆成了分队形式作战。

无论将来天气如何,曹禺麾下的营伍在扩编,也只能是参与明年的决战了,训练有专门的教官,加入进来的新兵也都是有基础的,曹禺原本可以像其他两个新训旅的上校一样惬意的在青岛过个好年,但出身特遣营的他又被安全局的老上司征调走,来到了临清。

安全局的情报人员虽然干练,但总归不是行伍出身,侦查清军这等要务,还需要有曹禺这等老丘八参与。

这酒楼属于制高点,安全局的人老早就包下一个包厢,安排了监视的人,曹禺进了房间,里面点着炭火,颇为温暖,负责这块的人是曹禺的老相识,见曹禺进来,笑道:“老曹,快把袄脱了吧,全是雪,一会融了你这袄就要成冰坨了。”

曹禺直接脱了羊皮袄子,抓起热茶喝了两口,问道:“老雷,查清楚那些异样的骑兵了吗?”

“查清楚了,有漠北来的喀尔喀三部的,也有漠西来的卫拉特人,喀尔喀是老对手了,咱这边倒也摸的清楚,倒是那些卫拉特人,从未接触过。”老雷笑呵呵的说道。

曹禺微微点头,这些年他们所在的北洋战区打交道的蒙古人要么是蒙古八旗,要么是外藩蒙古,这个时候,外藩蒙古还都是漠南各部的,但是永宁行政区的军队却是没少与漠北喀尔喀打交道,既有商贸关系,也打过仗,漠北虽然谈不上满清的外藩,但也是上过贡的属国了,倒是漠西的卫拉特人,非常陌生。

“卫拉特人有多少。装备怎么样?”曹禺皱眉问道。

“咱们在兵部安插的内线说卫拉特各部凑了八千骑兵来,实际上至少有一万三,至于装备,喀尔喀和卫拉特都是穷逼样子,连他娘的铁锅和盐巴都抢,在清军营里,就没有瞧得起的,卫拉特人的马和甲都很差,但他们之中有火器,主要是火绳枪,想来是与西面贸易所得。”老雷随口答到。

曹禺这才放下心来,他拍了拍正在值岗的年轻人,那人从望远镜让开了位置,这巨大的望远镜是从海军那里淘换来的,一般用在主力舰瞭望岗的,虽然巨大笨重,但是看的够远,视野也够大。

曹禺瞄准了清军营地中央观察,那是安插着满清皇帝的大纛,也是中军所在,周边驻扎的全是满洲八旗,尤其是上三旗的驻扎的近便,相比其他见识过的清军营伍,满清中军所在的地方很有秩序,帐篷布置的也是有板有眼的,老雷说道:“北京城那边的崽子总是说满洲兵如今不比刚进关的时候,没了血性和斗志,上不得阵了,我看也不尽如此,看营帐看军威,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那倒也不一定。”满洲兵整体作战能力下降是有目共睹的,曹禺这等老行伍更是清楚,二十年前,几十个满洲白甲能追着上千明军砍,而这几年,满洲兵与陆军进行肉搏战已经非常罕见了,满洲兵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如父辈能拼杀了,他们给自己找的理由是不愿意去撞合众国陆军的枪林弹雨。

“你看上三旗的马!”曹禺见老友不解,笑着说道。

老雷呵呵一笑,他早就听说了曹禺在章丘使了一招母马计,赚了蒙古人几千好马,立下大功,半开玩笑的说道:“老兄,在您的‘提醒’下,我已经收集了满洲兵的马匹搭配,与蒙古人一样,用儿马去弥补与我们之间的战马差距。”

“谁让你看马鞭了,看马的颜色!”曹禺说道。

老雷早就看过了,又看了一眼,说道:“很正常啊,枣红马、黄膘马、白马、‘老鼠皮’、栗兔褐、栗花。”

老雷和曹禺如今地位都不低了,在如今的合众国,军内军外都爱养马,以元老为代表的上流阶层也是嗜马如命,他自然对马匹很熟悉,可谓如数家珍。

曹禺见他一口气说了十几个花色,问道:“老哥可看到黑马了吗?青马?”

“没有,还是以枣红和白马为主。”老雷老实的说道,他扭头又问:“这有什么讲究吗?”

曹禺笑道:“当然有,满洲那边视枣红、白色和黄色马匹为祥瑞,皇室宗亲出巡和祭祖,使用马匹多让太仆寺准备着三种颜色,而黑马和青马主凶,一般上阵使用,如今满洲皇帝可是出征,营中却多祥马而无战马,你说他们的战斗力是否下降了呢?

满洲八旗的能耐先不说,单是这勇气早已被我们的前辈用二十年时间打没了。”

“这么说你觉得清军年前不会进军青州大营了?”老雷问道。

曹禺笑了:“我可没有这么说。”

如今安全局最想要搞清楚的就是清军是在临清休整,还是去青州大营,说到底,整个山东也就只有这两个地方可以供给这么大规模的军队,临清有运河结冰之前截留下来的秋粮和漕粮,而青州早有预备,至于其他城市,包括济南在内,因为陆军骑兵的大规模骚扰,也仅仅是婴城自守,至少秋粮是没有收获的。

老雷说道:“依着你说,满洲兵已经是没了胆色,还不是能不去青州就不去啊,对了,许你还不知道,清廷派遣使者向合众国求和了。”

“哦,有这事儿?”曹禺确实不知道这一点。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从六月到现在,打了五个月了,虽说满清弄不清楚我们的确切实力,但光是数一数番号就能知道个大概,更何况,元首出现在胶东,这已经很说明问题了,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满清希望和合众国划江而治!”老雷充满了神秘兮兮。

曹禺对这些消息根本不感兴趣,他舒服的坐在软凳子上,说道:“不提这个,不过我可以确定,清军不会在临清久留,几天内就会出发前往青州的。”

“为什么?”老雷不敢相信,他以为至少会休整一段时间,至少等天气晴好之后,过了年再去也不无可能。

曹禺道:“当然是因为天气,眼下这个天气虽然恶劣,不适合骑兵打仗,但却不妨碍军队行军,抓些壮丁清了官道,大军沿着官道走也就是了,可若是等雪化了再走,就要面对合众国数万铁骑,老兄,这一路过去几百里,骑兵袭扰之下,至少也得扒清军一层皮呀,不如现在走,天气恶寒,又有大雪。”

老雷笑了笑:“罢了,我不管这些了,这里的事是要交给你的,等清军到了青州,你也能回去复命咯。”

说着,老雷已经拿出了公文,竟然是交接的,曹禺拿来一看,上面清楚写着,目前的事务由自己一力承担,待清军进驻青州,再返胶东领军。曹禺不解:“老兄,你犯了什么错不成?这山东将要决战,你在本地多年,怎么会调你走呢?”

与曹禺不同,老雷是安全局安置在山东的暗桩,也就是潜伏,是有过硬的身份的,这样的暗桩可是不多,曹禺想了想,还记得老雷是十年前就潜伏了,似乎是江南某个士绅的倒插门女婿,老丈人在江南颇具才名,若不是早些年就有合作,早已知晓他身份,也不会派遣自己来。

老雷笑了笑:“没法子,上峰的命令,让我回江宁去,有重要任务,你也知道我老丈人,哎,这次清廷开了恩科,我估摸和这有关系。”

青岛。

“临清那边送来的确定消息,清军十一月十二日便是开拔,只在临清休整了四天,一天行进六十里,清军也是玩命了。”统帅部的作战会议室里,高锋亲自带着情报来到了李明勋的面前,报告清军的动向。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左不过是借着天气恶劣,强行军以避我军袭扰罢了。”

“那是否派兵阻截呢?”高锋问道。

高锋所说的阻截是指的进入青州之后的事情,毕竟章丘这个据点已经废弃了,如今的天气确实恶劣。但在青州府周边,陆军占了好几个城市,从淄川到青州这段路,是可以有所作为的,那个时候,雪总该停了。

“算了吧,天太冷了,不值当为了些蝇头小利去让骑兵冒险。”李明勋摆摆手,原本他是真的计划一口一口的吃清军的,但入冬以来,这个计划逐渐打破,不光是突如其来的几场暴风雪,还有陆军本身的问题。

当初北洋战区扩军的时候,就已经未雨绸缪,其中首要便是多选择北方士兵,可合众国国民团体中,来自北方的人口本来就不多,更何况,军官总不能有所限定吧。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北洋战区军队中有大量的朝鲜人。

但是即便如此,也是不行的,因为控制区的问题,朝鲜士兵也多来自南部,那里的天气与江南类似,而北洋战区大量驻屯在济州,那里更不用说了,几年也未必下一次雪,导致的结果就是大军进驻山东之后,严寒导致大量军人得病,特别是军官。

人的问题还好说,战马问题是无法解决的,这一个月的暴风雪就让北洋战区的战马倒毙了近十分之一,要知道,这可是在装备完善准备充分的军马厩之中,那些在外作战的战马损失率更高。

高锋道:“属下也是这般想的,派遣的几波人马回报,清军摆出了乌龟阵,就是防备着骑兵冲击,想来咱们把骑兵派遣出去,也占卜了多大便宜。”

两个人这么一说,其他人也是没了心思,正当要散会的时候,裴成义却是站起来,如今他已经升任军长,以永宁来的一师两旅组建了第六军,裴成义说道:“总归不能让清军就这么得逞吧。”

“你有何高见?”李明勋问道。

裴成义说:“阁下,这酷寒天,我们受不了,清军也不好受,情报上不是说,每次清军拔营,都要留下一地的尸体吗,我们若是想法子让他们在野地里多呆几日,岂不是能让其损失更多吗?”

李明勋自然知道这些,漠北、漠西、漠南来的蒙古各部虽然不怕苦寒,但却经不住关内各类疾病的折磨,而绿营各部因为军需物资少,装备差,酷寒也杀伤其不少,更不要提那些随军的啊哈奴才了,有些连棉衣都没有,在野地里待的时间越长,死的越多。

“办法!”李明勋敲了敲桌子。

裴成义到:“阁下,我们不是缴获了很多蒙古马吗?本地也收缴了不少骡子,把这些畜生拴在一起,由少量骑兵牵引着,游荡在清军阵列周边,清军自然踟蹰不前呀。”

章一五六 龚鼎孳

李明勋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继而说道:“好法子呀,好法子,高锋,让前线的人安排去做。”

高锋点头:“是,我这便去安排。”

一群将校随即出了会议室,李明勋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累了,他站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却是看到何文希坐在椅子上无聊的摆弄着李明勋办公桌上一件根雕,李明勋随口问道:“什么时候到的啊?”

何文希正愣神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起身见了礼,笑道:“五天前就到了,先在登州看了一眼才来的青岛。”

李明勋坐在办公桌后,打量了一下这个已经几年没见的属下,叹息说道:“文希都有皱纹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何文希与现在执掌合众国东南之地的何文瑞是堂兄弟,与何文瑞早早就进入行政机构做事不同,何文希却是一直在外交系统内打转转,但何文希却有一点是何文瑞比不得的,他是侍从室出身,年轻的时候就是侍从室主任,一直代表李明勋在外行事,开拓南洋的时候,何文希立了大功,继而代表合众国前往欧洲,一手操办了合众国驻扎欧洲的外事机构,返回之后,也是以特使身份巡视合众国在外的殖民地和行政区,连年的奔波劳累也让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有了老态。

如今合众国登临大陆,天翻地覆之时,李明勋又把何文希从外交系统拽到身边,执掌安全局这一强力的情报机构。

何文希受命时间不短,但却是第一次来北方,见李明勋感慨,他笑道:“阁下,我们的事业正在紧要关头,文希可不敢老呀。”

李明勋也是笑了,到底是自己身边人,说话就是随意,他叫来了侍从官,让人准备些饭菜,待会二人一起吃便餐,吩咐完了才是问:“满清求和的事怎样了。”

李明勋也是这几日才听说这件事,原以为清廷是派了一支使团来,却不曾想只是派了几个满洲奴才来试探的,李明勋直接把这件事交给了安全局的人来办理,何文希虽说知道的比较晚,但是来的时候还是做了功课的,他说道:“顺治是想试探一下我们的底线,但是战场上没有分出胜负,和谈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顺治也只是派了几个不要紧的人。”

“谈一谈倒是没什么,也能借机试探一把,但还是要秘密进行,不然会让南面很多人有其他想法。”李明勋沉声说道。

何文希知道李明勋的顾忌,所谓南边人也不只是西南的朱明,还有合众国内部的一些势力,如今战事正酣,靡费颇多,国内有些人已经遭不住了,若是知道消息,怕是要借机生事。

“我们不能和那些奴才谈,所以让其派个‘人’来,您猜猜他们准备派谁来?”何文希笑着问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何文希道:“是龚鼎孳那个老东西!”

“龚鼎孳?”李明勋眼睛瞪大,道:“这可是一条大鱼。”

“是啊,用来谈判可惜了,这狗东西最应该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何文希道。

龚鼎孳确实是一条大鱼,与钱谦益一样号称江左三大家之一,是江南士绅的代表,只是这个家伙却是一个恬不知耻的,原是朱明的臣子,李自成打下北京投降了顺朝,满清入关又是投降了满清,绝对的三姓家奴,原本其因为失节丧操,为汉人所不齿,清人所蔑视,满清笑话他是‘明朝罪人,流贼御史’,但入仕满清之后,龚鼎孳却又有了文名,一方面保护明朝遗民,文人学士,也曾经为民请命,对贫寒学士倾力相助,在如今的汉官阶层里也很有影响,可以说,士绅阶层和文人士大夫的无耻在其身上展露无疑,这可是比侯方域更好的靶子。

“你准备怎么做?”李明勋有了兴趣。

何文希道:“简单,这本是秘密谈判,清廷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晓其人员名单,清廷也有意隐藏此事,龚鼎孳自然是要秘密前来的,抓住机会,擒获他,就当擒获一个寻常的汉奸官员。”

“嗯,办法不错,满清也只能吃一个哑巴亏!”李明勋道,在打击江南文人士绅方面,李明勋向来是不遗余力,若不是这些人本来就脏,只需要揭穿其虚伪的脸皮即可,李明勋说不得要多让人泼脏水的,他想了想,说:“我记得龚鼎孳的原配夫人似乎耻与之为伍,这两个人若是对簿公堂,那可真是发人深省,让人知道江南士绅的众叛亲离呀。”

何文希点点头,他想了想,说道:“那夫人似乎是童氏,曾被朱明封为孺人,是一个顶有操行贤节的人,也曾公开拒绝满清的封赏,确实是有得用之处,此间应当在龚鼎孳老家,我会派人去请的,不过说道龚鼎孳的夫人,估摸此间他秘密前来,或许还会带现在的夫人,那位一品诰命!”

李明勋微微点头,知道何文希为何犹豫,其实龚鼎孳被选为秘密谈判代表,他也是知道其中奥秘的,满清与合众国一开始就是死敌,而谈判还是将就熟人熟脸的,偏生满清内部的满洲、蒙古等族已经被认定为被驱逐的‘鞑虏’,而汉官阶层也是要被清算的汉奸,临时又找不到信得过的文人,要说与合众国这边有渊源的,还是要看龚鼎孳,因为其现在的夫人顾横波当年在江南与李明勋的如夫人李香君是熟稔的。

“一并拘了,勿让人知!”李明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何文希微微点头,他知道这不合乎合众国的律法,但安全局做的事就不会考虑合法不合法,只看有利和无利。

况且,顾横波也不是什么好玩意,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女人当年恬不知耻,北上接受满清诰命的时候,就已经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诸城。

“哎!”龚鼎孳一声叹息,伸手推开了一座小院的木门,积雪之下隐隐可见倒卧的两具尸体,进了房门,却是看到一个衣衫不存的女人死在了床上,龚鼎孳越发觉得冷,他很不想在这死了人的房间里宿下,但是这个小村子只有十几间房子,其余都是被火烧了。

“作孽呀,东番人作孽啊!”顾横波披着风衣走进来,看到尸体,兀自说道。

龚鼎孳挥挥手,让扮做贩货郎的手下过来,吩咐道:“把尸体处置了,再弄些吃食来,先烧些水!”

说罢,他揽着顾横波去了一旁的客厅,这里没有死人,手下捡来砖头堆砌了一个火塘,点了火,用的就是拆下的木板,烧的噼里啪啦,却是烟尘很重,顾横波一介女子,咳嗽起来,龚鼎孳满眼不舍:“辛苦夫人了。”

“老爷哪里话,为了老爷,奴什么都做得。”顾横波的脑袋搭在了龚鼎孳的肩头,龚鼎孳更是不舍,呵斥道:“怎么还没有热水送来,这寒冷天,夫人如何受得。”

手下走了过来跪在地上:“大人稍候,热水需待一会,奴才寻遍了所有的院子都是看不到铁锅和铁壶,只能清洗了一个陶瓮来烧水。”

龚鼎孳脸色顿时黑了,顾横波问:“竟找不到一件铁器吗?”

“那倒不是,铁锹镰刀一类的还在。”手下跪在那里,老实的说道。

顾横波看向龚鼎孳,脸色完全阴冷下去,从青州出来,为了掩人耳目,一路向南行,绕行南面前往胶州,顾横波与龚鼎孳见过了太多的残酷,龚鼎孳一直告诉顾横波,那些被杀的村民,被掠的镇甸都是东番岛夷所为,而方才听了这个奴才的话,顾横波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清军干的。

因为只有那些草原来上的蒙古人才会掳掠铁锅这类用具,而那些死人身上的棉衣也是多被扒走了。

“老爷,不再这里宿了,咱们再往前走走,就要进入胶州境内了。”顾横波小心说道,他们一行六十多人,扮做的是商队,若是碰到那些无法无天的蒙古人,可是要倒霉,毕竟龚鼎孳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

龚鼎孳看了看没有黑的天,叹息一声,问过向导,才知道前面二十多里才有镇子,如今灰白的天气,那是又要下雪了,龚鼎孳一咬牙,说道:“好,就听夫人的,来人,启程,到了前面有人的镇子再行歇息。”

在龚鼎孳的吩咐下,全队启程,队伍里六十多人,其中五十人是一小队护卫,其余都是龚鼎孳的家奴或者幕僚,护卫的头儿是一个满洲章京,名为哈萨尔,哈萨尔点验了兵马,顺着山路一直往东北方向走,虽说还未曾下雪,但是前些时日下过的雪没有化,路面上铺着厚厚的白雪,挡住了所有痕迹,行了一个时辰,天色便是黑了,骑兵们要来回侦查,最是疲惫,不少人已经俯身在了马匹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崎岖的山路上,队形变的弯弯曲曲,哈萨尔却是知道此时睡不得,敌情暂且不论,光是从马上摔下去,就能摔半死,他走在前面引路,拿着几个从那个村子里找到的辣椒,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出了丘陵地带,眼瞧着前面出现了一片灯火,队伍里的人兴奋起来,但哈萨尔似乎感觉到了有些不对,似乎有马蹄声,哈萨尔取出弓箭,几乎同一时刻,一排骑兵已经出现在了他视野之内,哈萨尔来不及反击,只听嗖嗖的颇风声,他赶忙趴下身子。

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哈萨尔大声喊着:“散开,散开。”

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保护龚鼎孳了,因为他已经看到敌骑已经开始向两翼散开,包围而来,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不许用枪,敌人没有披甲,用重箭,杀了所有反击的人。”

“有人跑了,巴特,你领人追,一个不许放过,看准了再杀,不要伤了目标。”

能追随哈萨尔出来的都是满洲八旗里百里挑一的勇士,但因为要伪装成商人,故而未曾披甲,此间便是成为了最大的弱点,他们的对手却是披甲的骠骑兵,壮硕的战马上,骑兵都是戴铁盔,披重甲,只有延后和面孔才遮挡不住,而且数量极多,数百人打着唿哨已经散开,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包围过来。

马蹄之下,积雪混杂着泥土四处乱溅,当高举马刀的骠骑兵横扫而过的之后,原本白如宣纸一般的地面上混杂了一片黑影,像极了泼下的墨色,鲜血流淌为其点缀,哈萨尔麾下的士兵被杀光之后,形成了一片水墨画。

巴特已经追逃敌而去,眼瞧着那七八骑里有一人身着狐皮,衣帽华贵,而他牵着一匹小马,马上那人穿着白色的风衣,侧坐在马匹上,身量纤弱,定然是一个女的,巴特知道那二人肯定是目标冲杀上去,他只带了四个人,但敌人却未曾反抗,都是纵马逃命,有些直接摔下马。

毫无阻拦之下,巴特一把抓住了那狐皮男人的缰绳,两匹马都是停下来,掀开二人的风帽,果然一男一女,与画像七八分像,巴特喝问:“龚鼎孳,顾横波!”

“正正是我夫妇二人。”龚鼎孳老实回答。

巴特重重点头,高声喝道:“曹禺,抓住目标了。”

曹禺的声音传来:“其余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虽说这般下了命令,但龚鼎孳的家奴和幕僚已经下马求饶,骠骑兵终究受军法所辖制,一直都是不敢妄行杀戮,曹禺走来,问:“为何还没有清理干净?”

一想巴特等人的身份,终究不如自己的特遣营便宜,这些人不敢杀,他却毫无顾忌,抽出手枪打死一个,又把巴特的两把手枪拿来,挨个枪毙,那些跪在地上的幕僚吓得四处乱窜,巴特叹息一声,骠骑兵们借下燧发枪,射杀完毕。

“老夫是大清皇帝派遣。”龚鼎孳以为自己也会被杀,连忙表明身份。

谁知曹禺抓起佩刀一刀柄砸在了他的嘴巴上,喝道:“从现在开始,不许说话。”

章一五七 条件

青岛,海军监狱。

这座监狱的一部分已经被安全局接管,曹禺亲自押送龚鼎孳进来,黑色的口袋罩住了他的脑袋,无人知道他的身份,在这里龚鼎孳没有名字没有身份,只有一个数字代号,实际上,被秘密逮捕的犯人都是这个结局,但龚鼎孳是幸运的,他是有机会出去接受公开审判的,但是考虑到侯方域在法庭上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龚鼎孳只能先在这里体验一段生活,安全局的人会让他变的乖巧。

龚鼎孳被勒令不准说话,在曹禺的监督下,狱卒扒光了他的衣服,剃掉了他所有的毛发,无论是大脑袋上的一小撮,还是小脑袋周围的一一小片,甚至连胡子和眉毛也被刮干净,洗干净之后,龚鼎孳被投入到一间隔离的监房。

这座特殊的监房里有厚实的毯子、简单家具,还有浴桶、便池,四面的墙壁上钉上了棉被,所有的物件都是固定的,有专人进行看守,曹禺对监狱长吩咐道:“特殊犯人,不准体罚也不许任何人跟他说话。”

监狱长微微点头,他是从大本营调遣来的,对这类犯人很熟悉,曹禺交待完便是离开了,龚鼎孳的监狱生涯开始了,他每天很早就习惯性的起来,听到声音的看守会给他拿来毛巾、热水供其洗漱,并且清理干净他的便桶,八点准时送上饭菜,早中午三餐,两天换一个花样,雷打不动,晚餐有酒,早餐后和午餐后有茶,午后有一个时辰可到无人的操场去遛弯,当然是在监护之下,但从他进来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人跟他说哪怕一个字。

龚鼎孳的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但没有任何一本书,几张稿纸分为两份,一份是认罪书,一份是悔过书,这就是龚鼎孳现在需要做到,他知道,只要自己写出安全局认可的内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但去向则是法庭,继而是法场,龚鼎孳暗暗发誓是不会写的。

但死一般的安静和寂寞轰击着这个老家伙脆弱的心,龚鼎孳在绝望中煎熬着,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他的精神就变的不稳定,七天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到了第十天,龚鼎孳开始奋笔疾书,书写自己罪恶的一生,他屈服了。

用了三天的时间写了认罪书和悔过书,认罪书的内容是避重就轻的,悔过书与其说是在悔过,还不如说是在辩解,显然,不见棺材不落泪。

空白的稿纸再次摆着了龚鼎孳的书桌上,依旧是两份,依旧无人和他说话,依旧是美味的饭菜和热乎的被窝,所以,依旧是孤独、寂寞。

当意念松动之后,人都会惊讶于自己的底线会这么的低,龚鼎孳也是如此,年轻时候的他也是谦谦君子,写的一手的道德文章,演着完美的忠君爱国,一直到他向李自成下跪求官的那一刻起,龚鼎孳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继而的剃发也就习以为常了。

这一次,龚鼎孳再次屈服,就如同滔滔长江决堤一般,第二次书写自己罪恶的时候,他的认罪书里多了许多批判和揭发,悔过书饱含的去不是泪水,是不甘也是虚伪,或许他不后悔,或许他不认为自己做的是错。

但是,结局仍然是不满意,两份空白的稿纸再次放在了龚鼎孳的面前,沉默与孤独如同地狱中的鬼魅一般袭来,龚鼎孳崩溃了。

“我是大清的使者,你们不能这么对待我!”龚鼎孳用脑袋撞击着铁栅栏,但根本无人应答,看守依旧是毫无感情的木偶,走到龚鼎孳的面前,送上今天下午的茶点,习惯性的看了一眼龚鼎孳的书桌,见上面没有一点内容,又面无表情的离去。

龚鼎孳大吼:“你们这群狗奴才,竟然敢如此对我,如此苛待士绅文人,如何能坐天下!”

龚鼎孳骂了好几天,骂的声音沙哑,瘫软在地,但根本无人理会,龚鼎孳清楚,自己不招待一切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他穷尽最后的勇气,选择拿出隐藏在心中最深处的一个秘密,龚鼎孳大喊:“我有重要秘密相告,是关乎朱明皇帝的,让你们的主子来。”

这个傍晚,何文希出现在了龚鼎孳的面前,他的身边陪着曹禺,曹禺看清楚了龚鼎孳的脸,说道:“每个人都说你情况不好,但是我却看你胖了。”

“夫人呢,你把我夫人怎么样了?”龚鼎孳认出来曹禺就是抓他的人,问道。

曹禺反问:“你说的夫人是哪一位,顾氏还是童氏?”

“当然是媚儿!”龚鼎孳毫不犹豫的说道。

何文希说道:“她是一个识时务的,招供了一切的一切,她已经改名换姓,在接受改造。”

“不可能!”龚鼎孳不相信,大吼道。

“一个虚荣的女人罢了,你以为她喜欢的是你的才情?不,她喜欢的是你的文名带来的虚荣、地位和财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她可不会为你殉葬。”何文希道。

曹禺接口说道:“相反,你的糟糠之妻童氏,听闻你被捕,不远千里从江南而来,虽然她要揭发你的无耻,但却是为你龚氏一族不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这才是令人尊重的女人。”

“我要见她,她定然是受了你们的折磨,要么就是蛊惑,她对老夫。”龚鼎孳不甘心的怒吼。

何文希坐在了监狱长拉来的椅子上,淡淡说道:“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见你,说说那个秘密,不然你只能在这里沉沦。”

龚鼎孳稍稍恢复了一些理智,他说道:“江南士绅正在串联,欲拥立明帝,抗衡尔东番倒行逆施坑害士大夫之举。”

“这一点我们知道,说一些有用的吧。”何文希表现的非常淡然,虽然目前没有多少证据,但很显然的是,满清式微已经是定局,以江南士绅为代表的封建地主们在寻求退路,如果满清败了,士大夫们就不会再继续支持,转而谋求自己的力量,那么朱明皇帝就是最好的一颗棋子。

“明年二月的春闱,江南士绅已经待时而动,如果满清在山东败了,他们就会取而代之,掌控江南。”龚鼎孳当即说道,接下来他讲述了一些已经知道的细节。

显然,秘密策划大变局的人也找上了他,但龚鼎孳却并非核心人物,知道的有限,双方的交易是,龚鼎孳在清廷之中配合,而江南士绅给他一条退路的同时,保护其家族在江南的财产。

“我便知道,这次恩科就是一个陷阱!”何文希把这件事报告给了李明勋,李明勋不悦说道,但目前来说,这个计划的详情,他还未曾掌握。

何文希有些焦急,这一次以钱谦益为代表的江南士绅一直秘密联合,操持此事,虽然安全局侦知吴三桂、洪承畴等都参与其中,但细节却是无从得知的,这是安全局的失职,却无从改观,他问道:“阁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李明勋问:“龚鼎孳被抓后,清廷新派遣来的和谈使者到了吗?”

“已经到了,是苏克沙哈,龚鼎孳被捉的消息没有公开,清廷也没有询问,只以为龚鼎孳失踪了。”何文希认真回应。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好,那我就见一见那个苏克沙哈吧。”

为了不让人知道,李明勋在郊区的一处别墅区见到了被软禁于此的苏克沙哈,苏克沙哈看起来非常焦急,在得知了李明勋的身份之后,匆忙行礼,李明勋道:“你家主子派你来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皇上派遣奴才来,是为了与贵国结盟议和的。”苏克沙哈可没有一点张狂的样子,老实回答。

李明勋笑了:“是顺治派你来的吗?”

苏克沙哈点点头:“正是我大清皇上。”

“让不是一直沉浸在董鄂妃去世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吗,怎么还会管这些事?”李明勋随口问道。

苏克沙哈愣住了,这本是大清的宫廷秘闻,别说外人,就连他这位议政大臣知道的都不甚详细,李明勋是如何知道的,但现在可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苏克沙哈说道:“我此次前来自然是代表大清而来。”

李明勋点点头:“好吧,好吧,我的时间很宝贵,说一说你们的条件,简明扼要的说一下。”

苏克沙哈说道:“我代表大清皇帝而来,是为了与贵国议和结盟而来,我朝希望与贵国结盟,共同讨伐朱明,事成之后,可划江而治,长江以南为贵国所受,我大清所属军队全部撤出,长江以北则为我大清所有,贵国全部撤出,两国从此永结盟友,为兄弟之国,和平往来,再无争端。

我大清自此片板不下海,不参与海上争雄,而贵国也莫要纵兵西进,夺我满洲龙兴之地。”

“兄弟之国,谁人为兄,谁人为弟?”李明勋兴趣缺缺。

苏克沙哈一时愣神,说道:“若阁下有意如此,此间之事还可再行商议,我大清皇帝之意,兄弟之国,当兄友弟恭,弟岁岁供奉于兄,兄年年岁赐予弟,方显友好,亦为长久。”

“原来如此。”李明勋淡淡说道。

苏克沙哈却不知道李明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赞同还是反对,他翘首以盼,却不见李明勋表态,直接问道:“阁下,不止我朝所请,阁下有何意见?”

李明勋敲敲桌子,说道:“我本不过一介草莽,却也是中华后裔,炎黄子孙,安能与尔蛮夷之辈称兄道弟,真是笑话,别说是兄弟之国,便是你主子做儿皇帝,我也不想做这野爹的,笑话,真是笑话!”

“你。”苏克沙哈登时大怒。

李明勋道:“你们满洲从白山黑水之中走出尚且不足百年,入关更不过二十年,怎生变的婆婆妈妈了,还什么议和、结盟,兄弟之国,你且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想和我谈条件,简单,战场上答应了我再说!”

“你竟然敢如何折辱我大清!”苏克沙哈怒道,他勃然起身,却是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卫士直接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地面,苏克沙哈哪里受过这等折辱,怒道:“你这般侮辱一个勇士,何不直接杀了我!”

李明勋道:“杀了你,谁替我去送信呢,放开他!”

李明勋一摆手,侍从递上来几个盒子,当着苏克沙哈的面盒子全部打开,苏克沙哈一看,里面赫然就是一颗颗恐怖的人头,李明勋挨个介绍,他先指了指一个被石灰硝制了很多年的脑袋,已经干的发黑:“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是他大堂兄,安平郡王杜度的脑袋,这脑袋砍了已经有二十年了。”

第二个脑袋则是近乎成了白骨,只有少量干瘪的皮肉覆盖之上,李明勋道:“这是他叔叔多铎的,可惜被人啃的只剩下这幅模样。”

第三个脑袋则是一片焦黑,李明勋介绍道:“这是他皇父多尔衮的,当然,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多尔衮被烧成了渣渣,我的手下只能随手砍来一个,不过没关系,多尔衮本来就是他野爹。”

苏克沙哈怒不可遏,李明勋说道:“脑袋却不止这些,还有一些贝勒、贝子的,顺治的叔叔大爷兄弟子侄的都有,我会给他们脑袋上钉上标签的。”

说着,李明勋打开了最后一个盒子,却是空空如也,他说道:“这个盒子是我为顺治预备的,你回去告诉他,原本我是准备把他的脑袋装进这里,让他爱新觉罗家团聚的,可现在我改主意了,让他自己把脑袋放这里送来,我就给他爱新觉罗家族一条活路,否则等战胜之后,这支血脉将会灰飞烟灭。”

苏克沙哈完全震惊了,他不曾想大清开国的英雄们竟然被做成一个个的标本,更震惊于李明勋的狂妄,他俯身下去,抱住了多尔衮的脑袋,说到底,那才是他曾经的真主子,当他清醒的时候,李明勋已经离开了。

章一五八 前线

山东,青岛要塞。

张鹰披着半旧的大衣走在两米多高的交通壕里,口中吐出的热气形成了一团团的雾气,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炮兵小队,抬着一门二十四磅的轻型臼炮,所经之处,无论老兵还是新兵都跟他打招呼,就连两个少尉军官也是显得很热情。

“哟呵,老张,还是你面子大呀,能从炮兵连调来这家伙。”负责前沿的中尉笑呵呵的拍着张鹰的肩膀,张鹰咧嘴一笑,抱拳离去。

来到最前沿的壕沟,就有几个人迎上去来,这些人都是背着两杆甚至更多的线膛火枪,自然便是猎兵了,为首一个是中年汉子,也是张鹰的老乡,见他到来,递来上了一根香烟,亲手点燃,这汉子名为张泽,是精锐的猎兵,他手中那杆步枪的枪托上刻下的十八个战绩就能证明他的能力。

“就是这里,对面有个不知死的戏耍我们,劳烦你老哥了。”张泽笑呵呵的说道。

张鹰让手下弟兄把那门臼炮在炮位展开,与张泽一起抽了两根烟,才是起身准备干活,张泽招呼道:“给老鹰弄顶铁盔来。”

合众国的主力部队已经淘汰的盔甲这类冷兵器的防具,只有骠骑兵等少量兵种使用,猎兵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猎兵也只是在阵地战中使用罢了,猎兵的铁盔与明军、清军用的不同,冲压一体的铁盔前面又加强了一个半圆,这种铁盔胜在防御力强,清军那些鸟铳、火绳枪根本打不穿。

戴好了铁盔,张鹰跃上了地面,躲在了胸墙之后,观察对面的情形,入眼所及之处几乎都是各类工事,拒马、竹枪、铁蒺藜,还有各类拦马沟、胸墙和炮垒,张泽趴在了张鹰的身边,两个人仔细观察,不多时对面的战壕里探出一个戴着铁盔的脑袋,似乎在往这边观察,张泽指了指,说道:“肯定是那个家伙,又在骗我们的子弹了。”

张鹰取出一块布,擦了擦望远镜上的雾气,仔细观察,果然一百五十米开外,那铁盔之下是稻草而不是口鼻,他对此并不感到惊讶。

自从武行率领前锋军用火箭弹教训了青州大营的清军之后,合众国骑兵主力在入冬之前横扫青州周边,而在满清的北京援军赶来之前,高锋已经率领北洋战区的军队在青州大营的正面立下了陆军大营,也是工事套着工事,火力叠着火力,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大规模的试探双方都进行过,但除了在敌我之间的百十米的空白区域留下满地的尸体,几乎没有任何用处,而双方虽然都躲在壕沟之中,各类直射的加农炮都失去了意义,但利用土工作业继续前进也是不成的,因为只要进入百米之内,就有可能遭遇铺天盖地的手榴弹,毕竟前沿是犬牙交错的,谁也不知道对方距离自己有多远,于是清军援军抵达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双方就此僵持下来。

前沿各类小规模的偷袭就成了唯一的作战方式,当然,更广泛的作战方式是冷枪冷炮,这给了陆军猎兵极大的发挥空间。

清军行伍之中没有猎兵这类专业的狙杀兵种,这也并非其认识不到冷枪冷炮对士气的打击,但清军没有规模装配线膛枪,在使用滑膛枪的情况下,无论是燧发还是火绳枪,命中率更多的取决于运气,当然,清军也曾动员军中的弓弩神射手迎战,但陆军直接把距离拉开到一百五十米,就废了清军的所有的能耐。

这段时日,清军前沿已经被打怕了,只要露出脑袋,就很有可能被突如其来的一枪打爆头,但也有那不知死的用小伎俩戏耍猎兵,张泽等人被戏耍了几次,也就请来了臼炮,线膛枪是没法拐弯的,但是臼炮发射的炮弹可以!

这种二十四磅臼炮原本已经被从合众**队序列中淘汰了,毕竟合众国已经拥有了同样可以打曲射弹道的榴弹炮,但在阵地战中,只有不到八十公斤的二十四磅臼炮却再次焕发了生命力,因为它的机动性实在是太好了,射程也超过了一百五十米。

“打一枪,让他们放松警惕!”张鹰吩咐道。

张泽从手下那里拿来一杆装填好的线膛枪,瞄准了那个伪装好的脑袋,打了一枪,一百五十米,张泽这类神射手弹无虚发,直接命中,铁盔被打了洞,落在了壕沟里,还有飞舞的稻草。

张鹰已经测算好的方位和距离,跳到了炮位坑里,二十四磅臼炮根本没有什么伺服结构,就是一门臼炮被固定在实心的方木上,张鹰简单调整了一下,又返回了观察位,示意炮兵坐好准备,一声令下,炮兵便开始了炮击表演。

装填发射药、装填炮弹,刺破发射药包,倒入引火药,点燃炮弹引信,点燃引火药,这支炮兵小队按照固定的流程快速完成了第一轮射击,爆炸声还没有传来,炮兵已经把火炮复位,再次装填、引燃、发射、复位!

接连打了四发炮弹,那青铜炮身已经发烫,张鹰才是命人停止射击,张泽一直趴在那里观察,亲眼看到断肢残体被炸的四处乱飞,虽然不知道是否炸死了那个不知死活的,但总归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清军的反应也很快,少顷,便是炮声隆隆,反击便是开始了,清军手里也有各式臼炮,甚至还挖坑安置了一些投石机以投掷爆炸物,但此时反击完全没有目标,只是乱打。

清军战壕里,白连生抱着脑袋躲在壕沟里,身上不是土就是各类内脏,这几日用铁盔和木棒戏耍对面猎兵的便是他的主子,实际也不过是满洲的包衣奴才,平日里便是手持顺刀监管众人挖沟的,这几日耍弄起了心眼,骗对面开枪,以为游戏,向自己主子邀功,却不曾想遭遇了这么一轮炮击。

不仅那包衣当场被炸死,前来看戏,顺便以此赌博的满洲兵也被炸死了好几个,白连生亲眼看到一枚脑袋大小的炮弹落在人堆里,把一个满洲兵的脑袋砸碎,炸开之后横扫了周边十几个人。

“起来,狗奴才,你主子死了,从今儿个起,你便是我的奴才了!”浓烟之中,一个人拽起白连生的脖颈便是拉了起来,白连生一看,是另外一个包衣头子,与原本那个‘主子’是相熟的,那个‘主子’因为耍心眼讨了满洲主子的欢心,让他受了白眼,现在被炸死了,这厮如何不高兴呢?

白连生本是直隶大名府人,被南下的满清援军抓了做了壮丁,抓他们的就有眼前这人,他可是亲眼看到这厮砍了自己的老板,暴虐歹毒的很,如今见他还要逞凶,役使自己为奴,怒火再也遏制不住,眼瞧着东西双方的阵线上弥漫起枪炮产生的硝烟,他一咬牙,有了逃到对面的心思。

白连生被那包衣拽着后脖颈往拒马沟里走,他乱摸之下,摸到了壕沟里一把顺刀,那刀柄上那握着半截手,白连生顾不得了,抓起顺刀,顺手一滑,割了那包衣的大腿,包衣吃痛,倒卧在地,白连生知道他穿着棉甲,扑了过去,想用顺刀刺杀他的脖子,却被那包衣抓住。

二人滚着殴斗在了一起,虽说那包衣身量与白连生大体相当,但被捉的这两个月来,白连生每日吃糠咽菜,还要干大量的体力活,早已累的没了人样子,倒是包衣不缺衣食,身体尚强,打斗之下哪里是对手。

“老子杀了你这狗奴才!”包衣咧嘴大吼道。

白连生知道,自己若是杀不死这家伙,是必死无疑的,他已经发了狠,哪里还有退路,见包衣脑袋上的铁盔早就掉了,白连生使足了力气,用脑袋狠狠的撞了包衣的脑袋,连续撞了七八下,两个人都是头昏脑胀,那包衣被撞破了口鼻,满脸是血,已然看不清了,双手乱抓,只是死死抓住白连生的后腰,白连生连撞了几下,睁开眼只觉得恍惚,那顺刀也不知到了那里,左右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便是伸手去抠对手的眼睛。

眼球像是鱼泡一样被抠破,包衣的嘴里发出一声剧烈的叫喊但白连生用尽全力的把手指插进去,只觉得手指一阵温热,身下这人却是没了动静。

他甩了甩脑袋,喘着粗气倒在一边,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稍微停歇了一下,听着周边的枪炮声已经没了,却依旧是硝烟阵阵,白连生伸手在那包衣身上摸了摸,摸出几块碎银子,翻身上了壕沟,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是来投降的,不要打枪,不要打枪!”

也得亏双方刚开了火,战线上全是弥漫着硝烟,白连生得以幸运的逃到了陆军的工事之中,跪在地上抱着脑袋投了降,他却是早已被吓破了胆子,直到被扔到了俘虏营里,也是一句话不敢说,生怕说错话被砍头。

“你是吃饼还是馒头,乱炖都是一般的。”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坐在他面前,手里端着两个碗。

“真真给吃?”白连生不敢相信,那蒸饼和馒头分外显得白,可是精面做的,而两个海碗里也是传来肉香。

汉子直接把蒸饼扔到了他怀里,又把一碗乱炖放在他面前的石板上,自己坐在一旁自顾自的吃了起来,白连生不疑有他,抓起来便是大口吃,且不说乱炖里那油汪汪的肥肉,就是那白面做的饼,他也是好几年也没有吃过了。

白连生是读过书的,是满清入关的时候,家里被抢了,但凭借能说会道,在大名府做了一个茶博士,端茶倒水之间,也给喝茶的人讲一些故事新闻,也能得几个银钱,可家中还有四口人,也就活的艰难,他吃着吃着竟然是哭了起来,身边的汉子连忙劝说。

“我怎么觉得你声音熟悉?”汉子说道。

白连生擦了擦眼泪:“我也觉得兄弟你声音熟悉。”

二人一对答才是发现是地道老乡口音,汉子挠挠头,说道:“我叫刘大力,这片的喊话都是我喊的,嗓门大,便是有了这个差事。”

陆军是有对清军劝降的,喊话的多是刚刚逃过来,或者其他途径来的包衣,苦大仇深之间便是能与对面被奴役的人产生共鸣,因为包衣多是本地被抓的或者清军援军来的路上被抓的,语言不同,自然安排不同的人,直隶来的人投奔来的少,刘大力是少数几个,因为嗓门大,所以比较受重用。

“刘兄弟好,我叫白连生,大名府人。”白连生老实说道。

刘大力一拍大腿,说道:“我说你声音熟悉,原来是白兄弟,你不是在大名府东城外那茶铺里么,哎呀,我常年经过那里,每次都要听你说一段的。”

“是,那就是我!”白连生说道。

刘大力缺人了白连生的身份,说道:“白兄弟,你投过来的正是时候,这边的爷需要的就是您这种人才呢。”

说着,刘大力起身带着白连生去了俘虏营深处,俘虏们住的地方都是简陋的地窝子,一排排俘虏扛着铁锹、锄头干活回来,归拢工具便是开始吃饭,白连生问:“刘兄弟,我也跟他们一样干活么?”

“你不用!”刘大力说:“兄弟你能说会道的,又识字,应该加入宣传队才是。”

“什么是宣传队?”白连生问道。

刘大力解释道:“宣传队就是跟庙会上的戏班子似的,吹拉弹唱,说学逗唱都行,但是讲的都是这边的爷要讲的才行,你往日在茶铺讲的那岳飞岳爷爷的故事,便是很好啊,我寻思,那位动员官就能相中你。”

白连生问道:“就是说书呗?说给谁听?”

“这边的兵爷,咱们这些俘虏,还有对面的人,哦,说是有机会还要给老百姓说呢。”刘大力说道。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白连生满脸高兴,心道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章一五九 山东快板

白连生跟着刘大力到了宣传队的驻地,这里已经距离前沿超过三里,清军的各式火器都是打过来,整个区域已经用原木弄了一个围子,里面全都是地窝子,但是这里的地窝子出奇的大,七八排横排地窝子是歇宿用的宿舍,几个大型的地窝子则是排练和开会用的地方。

刘大力先是带着白连生去备案,听说白连生是个茶博士半路出身的说书的,那宣传队的管事还有些不屑,刘大力却是知道白连生的能耐,让他说一段,白连生这知道这‘面试’关乎着自己的前程,若是通不过便是要被发配去劳改干活,于是拣选了自己最拿手的《精忠说岳》中一段说了起来。

这《精忠说岳》也是时下最时兴的故事,白连生颇有些说书先生的道道,说的是唾沫横飞,管事连连点头,白连生便是通过了。

这支宣传队里虽然都是俘虏,但待遇却是极好的,当天白连生就领了衣服和身份牌子,分了宿舍,当晚便是进入排练室,算正式的安顿下来。

白连生的本职是茶博士,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极好的,说书也是只需要一张嘴,无需他人配合,甚至连排练都是不用,第二天就被安排在俘虏营里说了一段,反响是极好的,管事好好的赞赏了白连生,让他再把段子精练一些,待到月末便是到前沿就劳军,说给陆军的天兵们听,白连生非常高兴。

接下来的几日,白连生在宣传队里混熟了,他发现这宣传队有两个差事,对内宣传和对外劝降,对内宣传自然不用多说,向俘虏讲忠义道节操,慰劳前线军人,甚至来后勤的民工也能听,对外劝降却不是人人都做的,刘大力便是劝降组的。

而宣传队里更是三教九流都有,涂脂抹粉的戏子、说书唱曲敲大鼓,连耍把式、玩杂技都是不缺,这些都是宣传队里的正路子,所谓正路子便是大家都有技艺在身的,原本就是干这一行的,但也有野路子,刘大力就是野路子。

野路子里有刘大力这等嗓门大的,站在前沿,身边跟着一个识字的,识字的把话念给他听,他再喊出去,卖的口水,用的是辛苦,没啥技术含量,当然,还有本身就自带故事的,也是跑过来的包衣奴才,披麻戴孝,满脸抹泪,在前沿哭天抢地的控诉满洲鞑子和汉家地主的恶行,呼吁对面受苦受难的包衣来投降,或者奋力一搏,杀几个鞑子。

这类走哭戏的大多是苦命人,自己的故事就是让人悲悯的,无需演,照实了说便是能震慑人的心灵,戳中内心深处最软的那一块,可江湖之中门路众多,单就有拿这做活的,白连生同宿舍的便是有两个家伙,平日里是当假孝子的,也就是发丧出殡的时候,主家给他们一笔钱,在仪式上去装死人的儿孙,狠狠哭一通的,要说装可怜和痛哭,这二人却是专业的,索性直接开始编故事,今日的故事是被鞑子杀了爹娘,明日口中又说被鞑子辱了妻儿,后天便说全家被杀,光是白连生到了这几日,爹娘便是换了四种死法,这类野路子也是宣传队其他成员不齿的,但是架不住效果好,二人在宣传队也很吃香。

几日的时间,白连生摸清楚了门路,他发现野路子这一行虽然没有什么技艺,但却是极为受重视的,甚至于刘大力几个平日没稿子可以念的时候,在阵地前沿直接爹啊、娘啊的骂将起来,也是备受欢迎,但骂人的野路子也分多种,刘大力属于十八辈祖宗一路的,直接招呼人家全家老小,其中再夹杂着一些牲口与人之间的故事,越脏越好,越混越好。

而更有技术含量的一路却是编排和造谣,这群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些所谓的‘满清宫廷秘闻’来公之于众,真真假假的。说几句,清军那边是炮火连天,可见是戳中痛处了,而自己这边,士兵也爱听,竟是比戏文还受欢迎,白连生也愿意听,甚至还帮他们编排,乐在其中,心中还有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日,白连生吃了早餐回来,却是发现刘大力早早的在宿舍里了,他见刘大力兴趣缺缺,问道:“刘兄弟,怎么了,有人给你气受了?”

刘大力摆摆手:“不是,上面今天跟我说,让我不用去前沿了,收拾一下,明日去俘虏队报道,看管那些俘虏。”

白连生一听,这是丢了差事了,连忙问:“为什么呢?”

“哎,自从那群造谣的出来,便是没了我差事了,嫌我骂的没有新意。”刘大力挠挠头,坐在土炕上:“哎,说到底,我一不会说书,二不会唱戏,能在宣传队混两个月白面馍馍吃也是祖上积德了。”

刘大力本是临清的马帮里的马夫,自然不是专业的,白连生也是知道,他一直很想报答刘大力这段时日帮助自己,问道:“刘兄弟,唱大个子的七块板儿你会不?”

刘大力咧嘴一笑:“哪能不会呢,在俺们老家临清,码头上多的是,板儿我都会打,只是故事说不好。”

所谓的唱大个子的七块板就是山东快板,当然这山东快板是红朝解放之后定的名字,因为使用两块大竹板儿(大板儿)和五块小竹板(节子板),所以被称为七块板,因为主要是说武松的故事,所以又被叫做说武老二的、唱大个子的。

当然,这个时候的山东快板还没有那么全活,其本身起源于莲花落发展而来的山东落子,形式还不固定,这个时候有用七块板的,也有用节子的,通俗易懂,非常好学。

白连生见刘大力有些基础,连忙说:“刘兄弟,我这边正写一个稿子,正愁找不到人来唱呢,不如咱们连夜排一排,明日跟管事面前表演一通,若是弄的好,兴许你不用走了。”

宣传队的差事又轻省待遇友好,走哪里都有面子,刘大力自然不想走,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说道:“白兄弟,文绉绉的话我可是说不好。”

白连生道:“俗的很,就是你平日骂的那些脏话呀。”

刘大力这才有了兴致,放下包袱,跟着白连生去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二人还没有排练成,便是吸引了管事前来,管事在房门外听了一会,便是允了白连生所请,让其二人快些完事,好去前沿表演,这二人忙了一个通宵,吃饱喝足,带着不成熟的本事便是来到前沿。

二人被选在了一个最靠近火线的地方,这里地势高,清军的壕沟距离最高点还不到三十米,只是上面用覆了土的木排盖住了大半,防备手榴弹罢了,别说在这里高唱嘶喊,便是说句话,对面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前沿的士兵正抱着碗筷吃早饭,宣传队的管事拿出几包香烟给众人散了散,说道:“各位陆军弟兄,宣传队又排了一出好戏,让咱们营的先尝尝鲜,哪里不好的,帮忙改一改,如何?”

“先说好了,若是那哭爹喊娘的,还是别说了,老子耳朵都起茧子了。”

“就是,那两个狗东西有几个爹啊,死了十七八次还不重样,我哩个乖乖,稀奇。”

管事挠挠头:“包管不是那些野路子。”

刘大力和白连生已经摆开了架势,这山东快板有单口,对口,还有群口的,倒是不拘泥于形式,板子也是随手做的,刘大力算作‘主唱’白连生拿了一对儿‘光光’,就是大钹,在一旁就算作乐器了。

竹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拉(拉是山东方言,就是说)

拉一拉鞑子皇帝,觉罗他们家

老奴才努尔哈赤,就是猪皮咋

白山黑水野林子里生在宁古塔。

哎,生在宁古塔!

咣!咣!

说这野猪能生养,儿子十六个

但是家教不像样,没有像人哒!

哎!没有像人哒!

咣!咣!

说这长子名褚英,老早圈禁啦

二儿子名叫代善,小老婆生哒

贪财好色爱喝酒,爹戴绿帽咋

老爹一死杀嫡母,这才没揭发

有勇无谋不要脸,输给了老八

皇太极三拳两脚,苟且当王八

娶小老婆虐亲儿,被迫分了家

鞑子皇帝他老爹,名叫皇太极

其实图个好名字,真名是黑皮

这个东西娶媳妇,真是让人急

先娶姑姑再侄女,床上并排齐

鞑子媳妇七八个,真够他忙滴

孩子却没生几个,白浪费婆姨

哎!白浪费婆姨!

咣!咣!

对面鞑子顺治帝,是个倒霉娃

六岁没爹九没妈,有了野爸爸(妈指的是皇太极的中宫皇后哲哲)

哎!有了野爸爸(齐唱)

野爹名叫多尔衮,亲兄弟有仨(sa)

哥仨把持了朝政,吓得直叫妈

他妈绞尽了脑汁,也没有办法

最后裙子掀起来,叔叔变爸爸

嘿嘿,叔叔变爸爸。

咣!咣!

竹板这么一推啊,别的咱不吹

吹一吹鞑子最爱,名叫董鄂妃

这娘们红颜薄命,阎王把命催

一个孩子没成活,驾鹤把西归

鞑子皇帝在对面,早已心伤悲

要是他真去出家,剃发我帮推(山东这边,理发又叫推头,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

嘿嘿,剃发我帮推

咣!咣!

竹板这么一扫呀,别的咱不表

表一表睿王最爱,也是他八嫂

据说两人年轻时,就早已要好

哎,就早已要好

咣!咣!

芦苇荡子草丛里,二人赤条条

可是草原多蚊子,腚上全是包

嘿嘿,腚上全是包

咣咣!

刘大力与白连生是边敲边打,边唱边和,很快就是把气氛搞的快活了起来,周围吃饭的陆军士兵也是放下碗筷,跟着吆喝,这些人倒也不全唱,就跟着唱最后一句,但这通俗易懂,雅俗不共赏的句子却备受士兵们欢迎,每说完一段,便是用力的鼓掌,欢声雷动。

清军那边离得近,也是有不少人听到了,包衣们放下锄头,静静的听,掩嘴偷着乐,看管的包衣头子也是嘿嘿直乐,无论是干活的还是监工的,这些日子都是过的苦闷,如今有乐子听,还哪有心思干活。

到底是有几个对主子忠心的铁杆汉奸的包衣,跑去向主子报告了,不消多时,就有十几个满洲兵顶盔配刀,怒气冲冲的来了,为首一人老远便是听到刘大力那大嗓门,顿时怒不可遏,失去理智的他大吼道:“把这些狗奴才全杀了!”

他这一声大吼可是吓坏了干活的包衣,眼瞧着满洲兵上来便是大肆砍杀,无论是干活的还是从北京来的老包衣,都是不放过,也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逃命,百十个人扔下锄头铁锹,爬上壕沟,越过封锁线逃命去了。

白连生还沉浸在表演的喜悦之中,刘大力却知道前沿的危险,知道每一次的包衣逃命都是会惹来战斗,他拉下白连生,二人趴在沟壑之中,只听着身旁枪声如同炒豆一般响起,两边你来我往的打起来。

这前沿根本没有能跑的地方,全是铁丝、拒马一类,逃命的包衣在地上爬,脑袋上全是横飞的子弹,前沿的陆军军官也是看出是包衣出逃,而非清军进攻,下令扔了几个烟雾弹,然四十多人成功爬到了陆军的战壕里。

这猛烈的一仗引来该连队所在旅的旅长官的注意,问过之后才知道是白连生等人的功劳,一听说满洲兵听不得这些,更是大喜,旅里组织里各团各营的军官,以营为单位,分别学习者新编的山东快板,几千个人一起唱,你满洲兵不听,偏让人听,不仅让你听,还要让所有的清军知道你们爱新觉罗家那些肮脏的事。

这半真半假的段子可是比枪炮更夺人心,接下来的几天,前沿就没有消停,打起来没完没了,该旅的行动也是引起了大营主帅武行的注意,索性搞了一个全军拉歌,数万人一起唱,让藏在青州城里的顺治帝也是听到了,据说当天就吐了血。

这个消息传到了陆军大营,士兵们茶余饭后讨论顺治为谁生气,是为了老婆还是老妈,亦或者那位野爸爸,争的面红耳赤,无法统一。

这章废了我许多脑子,要些打赏不过分吧

章一六零 好吃不过饺子

这新式的曲目被命名为《说清宫》,自此,青州大营,两军阵前,宣传战成为了主流,到了最后,别说前沿的陆军弟兄,就连俘虏和壮丁都要齐声喊两嗓子,唯一感觉苦闷的便是张泽这类狙击手,以往他们射杀清军的战报会是大家关注的交代,现在陆军弟兄每天起来就想知道,今天要喊什么新词。

狙击手们也曾抱怨,但陆军不以为然,在他们看来,狙击手再厉害,也就狙杀个章京、游击之类的小官,多数还是打包衣和绿营,上不得台面,而大家伙嚎一嗓子,就气的对面鞑子皇帝吐了血,若是多弄些新词了,兴许还能把那狗东西气死呢。

当然,清军那边也不是示弱,可是编排起来合众国这边,但到底是放不开,说起来,在骂架方面,‘之乎者也’到底不是‘爹啊娘啊’的管用,清军还是落了下风。

年关将近,除了登州北面一带,山东大部分的雪都是停了,小年之后,青州大营得到消息,说是合众国元首与肃奸清算委员会、军管会、北洋战区等高层要来前线劳军,元首更是要在大营与陆军一起过新年。

听闻了这个消息,前线军心沸腾,倒是宣传队这边犯了嘀咕,因为战区组织了面向长官的汇报演出,可《说清宫》这类雅俗不共赏,却是人民群众陆军弟兄喜闻乐见的节目是否能上台呢?这要是当着长官们的面,爹啊娘啊的骂将起来,惹恼了上官如何是好,若是不演,又要演什么节目呢?

最终还是确定,军官和军官家属观看的汇报演出上挑选一些脍炙人口、精忠报国的故事来演,等长官们视察前线的时候,再加上这些节目,算是军官与士兵同乐了。

李明勋在青岛要塞过了小年,行在便是向西移动,在胶州、潍县稍作停留,二十七日就抵达了临朐城,这里是陆军的后勤大营,临朐距离青州府城不到六十里,清军在东和南修筑了大营,而陆军又在其正面也修筑了大营,从临朐出发,到陆军大营只有十里左右,非常便宜,借着现成的城池,储存粮草和武器,也避免被人攻击,实际上,清军也是如此,大量物资储存在青州府城之中。

陆军军官家属团和大本营观摩团就直接把驻地安排在了临朐城,只有少量记者前往前沿考察,汇报演出也在临朐举办,与李明勋前往前沿大营的除了记者之外,还有陆军军官预备队,山东军管会的劳军团。

李明勋抵达前沿,视察了大营里的工事、武器和后勤方面,武行一直负责大营的事务,李明勋在其陪同下行走在大营里,特别在炊事人员所在的厨房看了许久,还询问了几个问题,多是问为士兵准备了什么样的年夜饭,听完了后勤军官的汇报,李明勋皱了皱眉头,接下来兴趣缺缺,这一切都被随行的军官捕捉在了眼里。

“阁下,是不是年夜饭准备的不妥当?”回到临朐行在,武行小心的问道。

陆军原本就重视后勤,特别是吃穿两个方面,平日里就重油多肉,营养是不缺的,这个年要在前线过,武行又要求年夜饭要吃好,后听闻李明勋要来,而且要在前沿用年夜饭,更是不敢马虎,着意又添了菜品,特别是增加了新鲜肉食,为了这个,后勤军官几乎把周边村镇的猪羊鸡鸭买光了。

“武行啊,北方的年夜饭,不是要吃饺子吗?”李明勋问道,所有的军官为之一愣,又听到李明勋说:“不吃饺子,怎么叫过年呢?”

武行脸一黑,原来是这个,他回身问后勤参谋:“为什么没有准备水饺?”

“实在是实在是有困难。”寒冬腊月的,后勤参谋的汗止不住的往下淌,说话也是不利索了。

“阁下,军营里几个会包水饺的,那玩意太麻烦了。”武行也不忍看自己的人在李明勋面前没脸,连忙解释道。

李明勋微微摇头,不再言语,武行知道,这事儿过不去了,只得说道:“阁下,我这边让人去准备,年三十,必定让弟兄们吃上饺子。”

张王集。

这是临朐东南一处小镇,距离临朐只有四十多里,小镇位于河边,这些年战乱,本地的士绅围绕着镇子修了近一丈高的围墙,外面挖了壕沟,这镇子原本有两家临朐有名的士绅,一家姓张一家姓王,这才有了这个名字,但是在陆军攻下临朐之后,这两家被清算了。

署理镇长何淼原本就是张王集的小地主,临朐之战时,给陆军开了城门,立下了功劳,身家也算清白,在张王集名声不错,在缺行政干部的情况下,暂时署理了本地的镇长,他站在镇子的围墙前,看着镇子外面长满越冬小麦的农田,心里满是意味。

这张王集周边的良田,原先过半都是张王两家的,如今这两家被清算了,土地收为国有,张王两家三千多亩良田又不能荒废,便是让何淼暂时承租,而何淼又按照军管会的指示,收拢西面来的难民,用难民来种地,今年一年便是大赚特赚。

何淼早有计划,如今家里的资财都是被他换成了金银,若是合众国败了,他便带着钱跑去青岛,反正儿子已经在那里置下田宅了,若是赢了,便是想方设法把城外的田亩盘下来,再把署理两个字去掉,那也是光宗耀祖了。

美滋滋的做着梦,只听马蹄声从北面传来,远远看到黑底金龙旗在茫茫白雪中一上一下的,他便是知道临朐那边派人来了,待骑马的人到了近前,果然是临朐军管会里熟悉的那位长官田星宇。

“田长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何淼小心问道,年前交给的事儿都结了,自己可是实心办的,难道出了纰漏了?

田星宇指了指满是积雪的官道,说道:“你立刻把张王集所有的牲口、大车、独轮车集中起来,再招一百个壮丁,随这位长官去临朐。”

何淼看了一眼那身边黑瘦的军装男子,为难道:“田长官,莫不是要打仗了?”

何淼可是知道的,军管会里的人虽然也是长官,但是不打仗,而这穿军服的定然是大营里的长官了,田星宇骂道:“打狗屁仗,这位江峰长官是要带你们领东西的,放心,他是我内弟,不会带你的人去送死的。”

一听不是打仗,何淼稍微放心下来,找来自己的管家和女婿去办了,管家去过临朐,对那边的人熟悉,女婿长得粗壮,能管得住那些壮丁,引着田星宇和江峰进了自己的宅院,过了一会,筹措的车马和壮丁到了,何淼办事是个用心的,壮丁招募了一百五十人而不是规定的一百个。

“大哥,这可不够啊。”看着少得可怜的车马,江峰皱眉说道。

田星宇知道,因为靠近临朐,这里很多人早已应募到了劳工营,车马更是不用说,他想了想道:“那也就只有这么多了,你别管那么多,先运肉、面粉、盐巴和油,葱姜蒜和蔬菜就地解决,快去吧。”

江峰只能是去了,何淼让人上茶,田星宇一路疾驰,风尘仆仆的,喝了几口,何淼问:“田长官,这是怎么了?”

“倒霉呗!”田星宇叹息说道:“你说那些长官上峰的不好好在青岛、胶州过年,非得到前线来,来就来呗,娘的,非得让大营的人过年吃上饺子,早不说晚不说,这都二十七了,才告知,你刚才也看到了,我那小舅子,三脚踹不出个屁的,上面赛给了他一百万个饺子的份额,他哪里弄得出来,我也是没法子,只能请你帮忙了。”

“一百万个饺子,吃的了那么多吗?”何淼骇然。

田星宇道:“大营里光士卒就八万多,加上劳工、俘虏,加起来十四万人呢,士兵的标准是一人五十个,劳工一人三十,俘虏一人二十,前沿大营要战备,后勤大营也要忙活,俘虏和劳工也不得清闲,正是扩营的时候,算了算,少说六百万个水饺呢。那临朐你也去过,老百姓早就跑了七七八八了,剩下的还要准备其他的菜品,只能往下摊派。”

听到摊派两个字,何淼的眉头一皱,田星宇连忙解释道:“摊派归摊派,但不是强索,你立刻去召集全镇的娘们,告诉她们,动手包饺子给钱,提供蔬菜葱姜蒜给钱,对了,还有那些器械,擀面杖、面板、面盆和装饺子锅培,有多少拿多少来。”

“长官,要不要准备锅啊。”何淼问道。

“要锅干嘛!包完了,往院子里一摆开,冻硬了,装面袋子直接送大营里!”田星宇说道。

何淼连连称是,田星宇见他要退下,一把拉住,改口说道:“不,让人准备锅碗,奶奶的,老子们为他们忙前忙后的,累的半死,告诉干活的,包的饺子,今晚咱先吃!”

“得!我立刻去办!”何淼欢快的去了。

张王集的老百姓还是挺支持陆军的,陆军七月便是攻占了临朐,清算张王两家士绅的时候,还在张王集搞了一次批判会,前往青岛公审的时候,也请了几个张王集的老农做见证,不仅如此,山东军管会一成立,就宣布取消所有的欠税,无论是欠老朱家的还是爱新觉罗家的,都是废除掉,然后颁布行政命令,山东本地的佃租一律不准超过三成,违者重处。

虽说后者伤害了富农和小地主的利益,但是何淼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他很清楚,镇子外面那几千亩良田已经归了公家,若是出租给百姓,哪里还有人肯租自己的田亩呢,不仅如此,他还联络张王集所有佃田的田主,取消了往年的欠租,算是向新朝表了忠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张王集的百姓踊跃报名参与包饺子,场所是现成的,张王两家在镇子上的宅院和店铺被清理出来,便是在里面开工,也避免有人偷盗陆军的米面回家,镇子里的女人孩子抬着锅碗瓢盆进了这些宅院,到了下午的时候,第一车面粉和猪肉便是运到了。

本地百姓拿了窖藏的白菜和萝卜出来,老人切肉丁,女人和面,孩子剁馅子,田星宇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一起包饺子,分外激动,在张家的院子里,田星宇拿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拨开之后,取出里面淡红色的小球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众人摇头,田星宇又拆开一个,里面小球是白色的,田星宇又问了一遍,众人还是摇头。

田星宇招手示意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过来,把两个小球放在她手心里,示意她尝一尝,女孩尝过了,快活说道:“这个红色的是糖,白色的是盐。”

“对了!这孩子说的对,都听好了,咱们自己吃的不算,给大营的弟兄包的,五十个里,一个放糖,一个放盐,也算是个彩头,明白了吗?”田星宇说道。

何淼笑道:“田长官,长官们想的还真细致!”

田星宇倒是觉得这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他拉过何淼,从兜里拿出一个小袋子,里面也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圆球,田星宇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何淼看了一眼,既然不是红的糖也不是白的盐,他拿起一个舔了舔,生瓜蛋子味,摇摇头,田星宇说道:“这是金子!”

“金子!”何淼差点叫出来。

田星宇道:“一共五十个,你找妥帖的人包好,零散的放进去,这才是实心实意的真彩头!”

张王集原本有四千多人口,虽说战乱跑了一些,但也来了不少难民,何淼组织了两千多人包饺子,分工合作,而手脚麻利的妇女一个时辰便是能包两百个,一家几口齐上阵,晚上也是不停歇。

人和料都是充足的,唯一欠缺的不是器具,山东百姓用的是苇子杆做的锅培,盛放不了那么许多,后连连锅盖都用上了还是不够,索性把夏天不用的凉席拿出来刷干净,放在院子里,包好之后摆在凉席上,寒冬腊月的天气,第二天便是成了速冻水饺,江峰早起回营的时候,便是带走了三十万个。

章一六一 宣传

田星宇亲自把自己的小舅子送走,仔细交代了,让其速去速回,眼瞧着天还没有大亮,何淼半感慨半拍马屁的对田星宇说:“江长官真是勤谨呀,天不亮便是起身押运呢。”

田星宇道:“我这内弟木讷的很,可贵就在老实肯干,不然在陆军中也待不住,就是这个脑袋着实愚笨的很,此番分摊给他的名额,若没有何兄你照拂,怕是解决不了,哎呀,一言难尽啊,这小子也不知给我惹了多少麻烦。”

何淼呵呵一笑:“能为长官做事,也是我张王集全体百姓的荣幸呀,至于江长官,左不过年纪尚幼,早晚会有开窍的时候。”

“承何兄吉言了。”田星宇笑道。

二人一起回去休息,到了这个时候,田星宇心中的忐忑已经放下来了,当初他听说要弄一百万个水饺的时候,心中着实吓了一大跳,却不曾想,动员了两千妇弱,便是把这活解决了,昨晚便是包了三十万,估摸今天一天一夜也就能做完。

田星宇先是去了库房,看蔬菜、面粉、肉和油灯主要材料都是富余的,这才放下心来,一晚上没有睡觉的他也就去休息了,到了中午才是醒来,还未曾吃饭,便是见一个士兵急匆匆额进来,田星宇倒是知道,这是江峰的手下,见他焦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士兵说道:“可找到您了,是江长官派遣属下来送信的,说是让您越早看到越好。”

说话便是递上一封信,田星宇的心立刻跳动起来,生怕出了什么大问题,快速拆看信件看了一眼,顿时满脸欣喜,高兴说道:“哎呀,江峰这个臭小子,还真是开了窍!”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元递给那士兵,说道:“劳烦你再跑一趟,告诉江峰,让他抻着,帮我拖延些时间,快去吧。”

也无怪田星宇高兴,是江峰给他创造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原来江峰押送着三十万个速冻水饺回了临朐城,眼瞧着几个记者正在城内采风观察,他故意让人知道自己运送的是三十个水饺,而且是一夜之间包好的,果然引起了那些大本营来的军报记者的注意,简单的向他们介绍之后,记者听说这些水饺是附近的百姓给包的,就要去采访,江峰便是立刻写了一封信送到田星宇那里。

江峰想来木讷,平日没少被田星宇教训,田星宇经常说‘没有新闻的长官算不得长官’,江峰听的多了,知道自己的姐夫想上报纸,如今有了机会,便是抓住了。

田星宇立刻把何淼找来,吩咐道:“你立刻让人准备一些木耳、干蘑菇,土烧酒,哦,库房里还有不少剁下来的猪肉膘子,找些女人炼了,用那些油炸一些素菜丸子之类的,一切花销你先垫上,回头去临朐找我,我给你报销。”

“长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光包水饺么?”何淼困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不解的问到。

田星宇连忙把记者要来采访的事说了一遍,何淼瞬间变了模样,困意全无,看向田星宇的眼神就好像饿了五天的人看到白面馒头一样,他连忙说道:“哪里还有长官报销这些花费,我张王集作为临朐境内第一个归顺新朝,接受改编的镇甸,张王集百姓又多受新朝大恩,早有报效劳军之心,百姓早就想为陆军大营做些什么。”

何淼更是激动了,他投顺合众国半年了,哪里不知道报纸的威力,若是把张王集拥军劳军的事情上了报纸,再小小的提一句自己的功劳,那自己脑袋上这个署理镇长的帽子怕是会直接变成正式任命了,日后从政提拔也是重要的政治资本。

“好好好,何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快去办吧,对了找几个会说话的,提前交代清楚。”田星宇道。

何淼点点头:“您放心,我把那些会说官话的又不可靠的先控制起来,保管那些记者来了,只能听到听不懂的乡音,到头来,还是听你我二人来说。”

“好,你我前程全在这里了,去办吧。”田星宇更是放心了。

到了下午,江峰带着几个军报记者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临朐军管会与张王集临时行政官署举办的物资交接仪式,何淼代表张王集及其周边所有村庄的上万百姓向陆军和军管会奉送了慰问的食物和其他物资,而田星宇也代表军管会向张王集提供了一批紧俏的物资,诸如盐巴、药品一类,并且拿着猪肉、米面慰问了张王集一些孤寡老人。

记者看完这个仪式,又是看到老百姓热火朝天的为军队包饺子的画面,好一派军民一条心,军民鱼水情的画面。

到了最后,何淼还把一批剪掉的辫子和满清服饰拉到镇外烧了,宣布彻底与万恶的满清朝廷决裂,做戏是做的十足,但何淼也仔细招待了记者,记者们抓到了自己想要的素菜,吃饱喝足,手提肩扛的满载而归,成功让大本营和海外合众国国民了解到了,山东百姓支持民族解放,合众国陆军亲民爱民,军民大联欢,军民鱼水情的真相,皆大欢喜。

青州府城。

永历十五年的最后一天终于来临,青州府在此被大雪覆盖,城内的官房、民居和商铺都被银白所笼罩,道路上人烟稀少,便是有人,也是行迹匆匆,生怕在这寂静的道路上惹出什么麻烦,便是新年,也没有一点年味、

原本顺治是要赐宴群臣的,但是中午开始,对面的陆军大营就开始了又一轮的‘宣传战’,因为包水饺的任务超额完成,原本只有年夜饭才有的水饺从中午就开始供应,陆军士兵从中午吃了饭开始,便是开始齐声欢呼,而最常用的一句是:俗话说,好吃不过饺子。睿王曰,好玩不过嫂子。

顺治皇帝不顾群臣反对,中午出城慰劳城外大军,但是听了这些话,身体大坏,只得折返,连赐宴也是没了。

而到了下午,便是陆军各旅各师开始拜年,相互之间的拜年自然是吉祥话,但对满清那边的拜年却都是污言秽语了,当一个陆军旅四千多人齐呼‘鞑子,我曰你先人’的时候,陆军大营里就是升腾起来欢乐的气氛。

一开始还是用官话骂两句,后来感觉没有意思,也不知哪个以山东兵为主的旅齐声喊了一句‘俺曰恁娘’,来自五湖四海的陆军们才想起久久不适用的家乡方言,什么驴球子、娘希匹的就开始了,声音越来越大,言语越来越杂,后来连八格牙路、思密达一类的东方其他语种都出来的,而来自澳洲、南洋、非洲和印度的那些语言,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眼瞧着赐宴是没了,约么中午的时候,张存仁坐着暖轿从住处出来,只有少数几个仆人陪着,在街道上没有目的的转了几圈,停在一处杂货铺子前,书生打扮的张存仁掀开轿帘,不顾寒风,进了铺子。

到了二楼,进了一间书房,屋子里,钱谦益头上裹着方巾,一件灰色厚袍子,一边靠着罗汉床,一边翻开着几份在满清是违禁品的报纸,见张存仁进来,笑道:“张先生来了。”

“牧斋先生,劳您在这里受苦了,实在是外面有东番骑兵作祟,一时送您不到临清去。”张存仁脸上挂着惭愧,说道。

钱谦益大体知道外面的情况,也清楚张存仁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却也不会拆穿,他应了一句,问道:“今日还有什么扔过来吗?”

自从宣传战开始之后,陆军就不断往清军大营里扔东西,一开始用人力扔,后来索性架起了投石机,一下可以投射几百米,扔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传单和报纸是最多的,但后来也有其他物件,比如香烟、馒头、大饼一类的吃食,这可比用嘴巴空喊强多了,至少清军内部现在都相信,对面的物资供给就如他们自己说的一样,什么都不缺,不然也不会大量往这边投送。

一开始扔馒头的时候,前线的清军也会传令,擅藏、偷吃东番食物者死!但随着香烟也扔过来,这些命令就成了废话,紧张的战场上,香烟是永远不够的。

见钱谦益问,张存仁从仆人那里接过来一个小箱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两种东西,一种是钱谦益早已见识过的香烟,外面是厚纸板做的盒子,里面还有一层油纸做的防潮层,然后就是用白纸卷成的烟卷。

钱谦益对香烟不陌生,江南有的是走私商人弄来的这种东西,里面的烟草是烤制的,加了南洋香料,抽起来比旱烟、水烟袋好的多,而且价格也不贵。

而另外一个则是加厚纸壳做的小方盒子,打开之后里面用白色的屉布包着一团,钱谦益亲手打开,却看到十个左右的水饺,已经是煮熟的,却因为天寒地冻,冻硬了。钱谦益呵呵一笑,递给自己的书童:“让下面人搁些油煎了,正好中午尚未吃饭呢。”

水饺被人拿走了,钱谦益展开那纸壳,外面有用黑色油墨印制的一副简画,虽然简单,却是传神,是一个男人抱着一个旗装女人,男人身上写着多尔衮,还引申出来了今日最叨咕最多的那句话。

“真是斯文扫地!”张存仁却是先前未曾发现,此时看到,怒斥道。

钱谦益却是不恼,实际上,宣传战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恼怒合众国这般不顾颜面的做派,但是后来看的不多,也就习惯了,钱谦益手里的纸壳被夺走,他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沓纸壳,却都是香烟用的纸壳。

这些纸壳上除了标准的——吸烟有害健康的标志语外,主要面板上却是印刷着一个个的小故事,当然,这些小故事有真有假,什么豪格杀妻、睿王偷嫂、代善弑母,多是与《清宫说》这类新式戏曲相合的,但也有一些一看就是有人手写上的,笔迹歪歪扭扭,想来也是前线士卒的杰作,什么鳌拜夜踹寡妇门,索尼强刨绝户坟,张存仁一夜八次郎,编的有鼻子有脸的。

钱谦益拿出来这些来可不是故意让张存仁难堪的,他展开了几个,说道:“张先生且看,以往的都是只有文字,现在却是图文兼备了,这说明,东番极为重视这件事了,已经有组织的进行宣传战。

不瞒张先生,前些日子江南一老友来访,江南、山东和河南也出现这类香烟了。”

“东番东番亡我大清之心不死,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张存仁愤然说道。

钱谦益拿起方才看的报纸,说道:“这上面说,张王集两天半就是包了二百八十万个饺子,光是青州的东番军,便是有近八百万水饺可供飨食。”

“牧斋先生,这可不能全信。”张存仁说。

钱谦益道:“这话自然不能信,但后面却是不得不信了,士兵标准每人八十,壮丁五十,俘虏三十,这种话,谁敢造假。”

张存仁思索片刻,知道钱谦益有话要说:“牧斋先生有何话教我?”

钱谦益道:“两天半便是包了八百万水饺,这说明了什么,一者,东番在山东已得民心。二者,东番御民用民已有章法。

士卒暂且不说,壮丁、俘虏皆有水饺可食,何如?一者,东番粮草不缺,便是面粉也是可以大量使用,二者,东番在进一步邀买人心,让大清所领之兵、民去投效。”

说到这里,钱谦益道:“如此几番下来,大清在战阵之外就已经完全输了,至于张先生一直想知道的,此战谁赢谁输,呵呵,战阵之外高下立判,战阵之事,便是张先生的专长了。”

张存仁听了这话,微微点头,道:“牧斋先生真是窥一斑而知全豹呀,佩服佩服。”

“那老夫拜托先生之事?”钱谦益问道。

张存仁叹息道:“此事牵扯菲小,在下要从长计议,哦过了年,东番骑兵便是会少许多,届时派人送先生去临清,之前定会给先生一个交代的。”

钱谦益也知道这件事逼迫不得,却也知道,张存仁多半是已经上钩,他微微一笑,随意翻看那与饺子盒一起来的香烟,却是看到不同,这香烟盒子上不似以往的那些‘小故事’,而是几行标语——新年首天,新王加冕,午时三刻,诸君来观!

章一六二 加冕为王 获得力量

加冕?新王?

钱谦益和张存仁都是愣住了,二人眼神相交,竟然一时都说不过出来,难道李明勋要称王了?不然还有谁呢?

就在这二人愣神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打开,张存仁的管家急匆匆的走进来,说道:“老爷,快些回去吧,行宫那边来人,命您去军议呢。”

一听是皇帝召见,张存仁立刻一个机灵,问道:“你是怎么回的?”

“奴才只能说您出城视察防务去了,这才拖延了些许时间。”管家说道。

张存仁点点头:“好,你且下去让人把轿子停在门口,老爷我一会便下去。”

管家离开,四下无人,张存仁问:“牧斋先生,皇帝相召,定然是这加冕一事,请先生教我。”

张存仁心里没有了主意,只能问向钱谦益,钱谦益也是刚看到,未曾细细考量,他沉下心来,左想右想,最终说道:“张先生,老夫以为,这加冕一事定然与东番李贼无关,可能有二,一者为立朱明宗室,二者便是东番那所谓北洋战区作祟!

老夫思来想去,还是后者为上。”

说着,钱谦益点了点那拆开的烟盒,却见那四行小字后面的落款是北洋战区政宣处,张存仁点点头,收好这烟盒,说道:“最好不是李明勋!”

谁知道,钱谦益也是这么说一句,二人异口同声,相视而笑。

顺治的行宫就在青州府衙,张存仁换了官袍赶到的时候,里面已经聚集了几个议政大臣,以鳌拜和苏克沙哈为首,召见的地方不在殿堂而是在皇帝的寝宫,空气之中弥漫着的是药汤的苦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张存仁很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身体自从董鄂妃死了之后就差了,凛冬天气,冒雪南下,在野地里挣扎了两个月才是进驻这青州城,立刻就被苏克沙哈带回来的十几颗人头砸了一个当头棒喝,这和谈的希望就此破灭,紧接着,对面大营里开始口嗨,淫词烂调和污言秽语就没有断过,句句针对的是清宫秘闻,还直接辱骂皇帝的父母和钟爱的女人,皇帝接连受辱,麾下将帅连连请战,顺治都不想去触碰对面那坚固的大营,只能闷在心里,可皇帝万人之上,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几番吐血,今日对面又是齐呼多尔衮与皇太后的叔嫂奸情,张存仁心道,皇帝定然是吐血了。

皇帝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床边奴才和大臣跪了一地,他嘶吼着:“你们的眼睛和耳朵都长哪里去了,东番李贼已经要公然加冕了,竟无一丁点讯息,朕养你们这群狗奴才,难道是当饭桶的吗?”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鳌拜等人跪地说道。

太监这个时候奏报:“万岁爷,张存仁大人来了。”

“让那个狗奴才进来!”顺治斥责道。

张存仁虽说是汉人,但却是汉军旗出身,进去之后,跪在地上,言道:“奴才侍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顺治见他头顶冒汗,说道:“听说你去大营点验去了,是真是假?”

张存仁来的路上已经打听了皇帝召见的原因,正是那所谓加冕之事,他连忙说道:“那是掩人耳目的托词罢了,奴才本在家中,听亲兵来报,说是东番贼今日所投烟盒之中有大逆不道之语,拿来一看,怕惊扰了圣驾,便是佯装视察,去了大营观察情弊去了,此间已经有了奏陈,皇上容禀。”

“哦?”顺治稍稍有了喜色,至少张存仁比眼下跪着的这些狗奴才有用的多。

“说!”顺治道。

张存仁道:“回皇上,奴才以为,所谓加冕之事,定非李贼加冕。”

“可有证据?”顺治再问。

张存仁道:“证据还需要详查,不过不过奴才在前沿观察,对面岛夷并无异样之处,特别是那土台之处,一如往常。”

张存仁所说的土台位于陆军前沿大营深处,正在中央,距离前沿不过千米,是宣传战刚开始的时候就搭设的,一开始只看到了夯土堆,清军以为是对面在修筑炮台,便是打了几炮,但那里却是昼夜施工不停,却没有火炮拉过去,再者,距离太远,便是炮台再高,也打不到青州大营纵深,到了十几日前,土台一旁多了一个人字木架,而土台之上竟然是被布匹围了起来,只看到各类木材、石头进出不断,却不知道做什么,今日看来,似乎是加冕用的。

“那土台被围,你怎么知道一如往常?”鳌拜喝问道。

张存仁道:“土台之上是何物,奴才不知道,但皇上请想,加冕之事何等重要,需要仪仗、乐器、礼官何等之多,今日没有预备展开,明日如何行事呢?

再者,这烟盒上悖逆之语落款是北洋战区政宣处,若是李贼僭越,也不会让这所谓政宣处操持加冕这等大事呀。”

众人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算李明勋要加冕,新王是什么意思,为何是王而不是帝呢?再者,那标语中意思很清楚,要在土台加冕,可那是大清重炮射程之内,若是大军猛冲猛打,也能打不过去,李明勋再蠢,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吧。

寝宫之中,诸臣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件事剖析了个明白,顺治的脸色这才好看了,顺治问道:“张卿,你以为东番有何作为?”

“奴才也是不知,但那土台位于前沿,炮弹所及之处,东番若是作祟,一阵炮火,便是烟消云散!”张存仁说道。

顺治轻轻点头,说道:“好,吩咐下去,青州东城门上搭建观礼台,朕倒要看看,东番作何妖孽!”

第二日。

午时正,顺治便是登上了观礼台,大营里已经做好准备,至少三十门大炮瞄准了那土台,而在大炮周围,鳌拜从八旗、外藩蒙古和绿营新军中挑选了两万精锐作为选锋,此刻就在前沿,又有四万主力为后继,在清军上下看来,那土台若是东番作妖也就罢了,若真的有人加冕,无论是谁,今日非得血流成河不可。

一晚上的调兵遣将,也是让清军的年夜饭变成了奢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对面的对手也是进入了战备状态,只是与清军的临时调遣不同,陆军高层早就知道他们一手策划的加冕仪式会早就一场恶战,在新年当晚,吃过年夜饭的军队开始调遣,上个月刚刚赶到的近卫军的第八近卫师和两个近卫混成旅在吃完年夜饭之后,顶到了最前沿,替换下来的是北洋战区第一军的两个乙等师,但北洋战区最精锐的一个甲等师依旧在前沿,而临时加强的炮兵也进入阵位,枕戈待旦,就等今日一战了。

大营的前沿是武行在指挥,高锋在后方坐镇,李明勋和大本营的一票观摩团、采访团都在临朐的北城墙,李明勋笑着对周围的军官、记者说道:“昨晚战备禁了烟火,饶了大家看烟火表演的兴致,今日给大家补上。”

“父亲,烟火晚上看才好看呢。”李明勋的小儿子李君威奶声奶气的说道。

李明勋哈哈一笑:“这可不是普通的烟火呢。”

说着,他站起身,对身边的记者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陆军战报中那斩首上万、甲仗山积的景象是什么样的吗,今日便是能看到,别的不敢说,今日我可以送你们每人一把清将的佩刀作为纪念品!”

土台,随着午时的到来,土台之上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上百名工匠忙上忙下,把土台之上障眼用的布围子撤下,露出了两个树立的东西,南边那个是一个海军造船厂用的a字吊机,这吊机是专门用来吊桅杆用的,最高可以吊二十五米高,只是这吊机如今变了模样,其主要框架上用染了色的帆布挂上,顶部还盖了一个薄木板做的盖子,实际上就是给这个吊机穿戴上了衣服,只是帆布上的图案和标志,竟然与满清皇帝所用一般无二,而在这个立人的胸口,还有一块红绸,似乎盖住了几个字。

这木人极为高大,在青州城头也是看的一清二楚,其所穿衣服近看四六不像,但是在青州这边看来,却是一眼便是认出这是大清黄袍。

“僭越,悖逆!”鳌拜站在城头,气的怒吼,跪在顺治面前,请战说道:“此间已经证明,非李贼加冕,但东番如此,定然有犯上之举,奴才请旨,率军出战,一举荡平贼巢!”

顺治哪里不知道对面是在放憋了一个多月的坏水,正要下令,发现台上的其他布围也是撤了,赫然便是一尊雕塑,石木结构,以彩做衣,呈现跪姿,细看其所穿服色,便是大清亲王样式,只是这雕塑人极为胖大,头上却无冠冕,一手指向青州方向,胸口也是有一红绸,盖住了什么。

“主子,下令吧!”眼瞧着午时三刻要到了,鳌拜生怕对面真的搞出什么令大清和皇帝难堪之事,连忙劝说道。

顺治却是微微摇头,这雕塑坚固,木人细窄,怎么看也不是一轮齐射就能射倒的,便是此时出击,也难让对面结束。

犹豫之际,只见合众国大营之中传来号角之声,正是约定的吉时到了,只见两个人伸手一拉绳子,两面红绸便是掉落,青州城头,官将骇然,因为那跪姿雕塑写着皇太极,站姿木人竟然写着多尔衮。

顺治脸色一白,怒道:“狂妄,无耻!”

鳌拜连忙扶住顺治,顺治骂道:“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张存仁跪在地上,爬到顺治面前:“皇上,这是贼人激将法,勿要中计啊。”

“是啊,贼人如此倒行逆施,便是要激怒我皇,或许此间早已在营中设下埋伏,只等我大清兵马进攻,若是中计,后果不堪设想!”也有几人劝说道。

顺治听了这话稍稍恢复了些清明,发现对面那土台却是还未作罢,那多尔衮身下竟然有一个用布罩着的盒子提升起来,那吊杆正式做了手臂状,好像多尔衮从地上捡起一件东西,虽说那东西还被罩着,但顺治已经明白,那肯定是王冠,这是东番岛夷假借这巨型的木偶戏法,让多尔衮给皇太极加冕!

看到这里,顺治更是笃定,这是东番的激将法,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暗暗告诫自己,绝对不能上当,这个时候,那冠冕已经被吊杆手臂放在了皇太极的脑袋上,黑色的罩布也被掀开,顺治把那冠冕捕捉到了眼中,忽然一口鲜血上涌,直接喷薄而出,吐了鳌拜一身。

这冠冕比任何一件东西都做的精巧,细节也是经得住考究的,样式一看就是大清亲王用的等级,但但颜色确实不对,这冠冕竟然从上到下被涂抹成了翠绿翠绿的颜色,这岂不是说。

这个时候,合众国大营之中传出数万将士的齐呼:鞑酋皇太极受封绿帽子王!

顺治却是已经晕倒,没有听到这句话,但眼前的木偶戏已经让他明白了一切,顺治的身体躺在了椅子中,鳌拜满脸是血,抹了一把,更显狰狞恐怖,他对周围人骂道:“君辱臣死!如今东番岛夷如此侮辱吾皇,我等便是死了,也是要报这等不共戴天之仇!”

说罢,鳌拜与苏克沙哈二人下了城墙,骑马向前沿而去,而御座之前的令旗挥舞,清军前沿炮垒已经一起开火。

数十发重炮炮弹呼啸而至,接连打了七八轮,才是被迫停火散热,而土台之上,方才一开火,匠人便是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土台之后,等炮击完,前沿的握紧燧发枪的近卫军士兵一看,那土台之上的皇太极和多尔衮都是中了炮弹,多尔衮目标小,只中了一发,却是奇迹般命中了脑袋,那木头做的假脑袋没了踪影,而皇太极却是连中了七八发,显然,清军火炮早已瞄准了这里。

“谢天谢地,绿帽子还在!”一个士兵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是啊,只要湛青碧绿的帽子还在,这出戏就还有的看。

鳌拜纵马来到前沿,抬头一看土台之上木偶仍在,下马便是连续砍了三四个洋人炮手,命其立刻开火,摧毁那土台。

这个时候,藏匿的匠人已经出来了,他们没有维修,而是拽了两根早已准备的好的线。只见皇太极那指向青州的手和多尔衮的吊杆手臂里都是落出一道竖条幅。

皇太极:逆子,安敢炮轰亲父!

多尔衮:孽畜,怎能攻击野爹!

两人之间则是竖起一道横幅:自取灭亡!

八仙桌大小的字体就这么出现在了两军之间,鲜红的字体广而告之,这是一幅春联,却也是开战的讯号!

连夜肝出来,以后还是少皮,嘿嘿,少皮。

章一六三 原地爆炸

感谢终于有时间了老哥打赏的两万起点币。

整个下午,清军都是如同疯狗一般进攻陆军的阵地,战事从一开始便是进入了最高峰,发了疯的清军不顾阵列的冲击前沿,鳌拜亲自督领清军选锋进攻,率领前锋营在选锋之后压阵,而中军主力则是交给了苏克沙哈,以为后继。

这绿帽王加冕本就是北洋战区几十天前就开始导演的一出闹剧,北洋战区早已预估清军会拼命,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而被清军攻击,首当其冲的就是陆军近卫部队。

近卫部队是陆军待遇最好,训练水准最高的部队,在前沿展现了极高的作战素养,他们丝毫没有与清军肉搏拼命的意思,原来很简单,陆军的主要军队都已经摒弃了铠甲、铁盔这类防具,而能进行肉搏之军械,也不过是燧发枪上插着的那根刺刀罢了,加上燧发枪,也不过一米五高,肉搏哪里是顶盔着甲的清军对手。

‘夫一汉顶五胡’,在大汉王朝,汉军的强大便是铁质武器和防具的普及。

避免白刃肉搏是陆军的教条,实际上,在过去的战争中,陆军燧发枪和野战炮组成的密集弹幕是避免肉搏的最大依仗,很少有军队可以冲入到陆军阵列中去,满洲那穿两层甲的重步兵在燧发枪的铅弹面前,与衣衫褴褛的包衣没有本质区别。

所以当清军选锋疯狗一般冲击近卫军的守卫的前沿阵地时,近卫军士兵往往只是远远打一排齐射,便是把燧发枪背在身后,沿着交通壕撤退,而殿后的则是精锐掷弹兵,掷弹兵是陆军中最高大魁梧的汉子,但也不会与清军肉搏,他们主要的武器还是手榴弹,只不过与平日用的手榴弹不同,阵地战中的手榴弹引信都比较长。

掷弹兵们把点燃引信的手榴弹直接扔出去,远的近的都有,便是也跟着撤退,反正清军用人海战术进攻,士兵如同幕布一般平铺开来,只要炸开,总能炸死一些,而已经到底第二道防线的线列步兵则装填子弹,用齐射掩护掷弹兵后撤,而第二道战线的战壕里已经放置好了弹药箱子,掷弹兵与线列步兵交替掩护,迟滞清军选锋进攻,缓缓向主阵地撤退,用空间换时间,用火力换人命。

到底是硝烟太盛,清军进攻也是凶猛,不少地域的陆军士兵与清军纠缠在一起,爆发了肉搏战,但整体的战线还是维持了可控,缓缓撤退到主阵地。

战斗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在鳌拜的指挥下,清军攻占了陆军的前沿阵地,把陆军主力逼近了主阵地,实际控制了象征着大清王朝耻辱的‘加冕台’,鳌拜原本还想一鼓作气,继续进攻,可麾下选锋损失太多,而布设在主阵地中的陆军重炮也对前沿和主阵地之间的空地进行遮断射击,让鳌拜被迫停止进攻。

苏克沙哈给鳌拜调遣来了火枪兵和轻型火炮,想要巩固这片阵地,但鳌拜却无心于此,稍稍冷静下来的他最愁闷的还是土台上那座雕塑。

东番人用来侮辱和丑化大清的雕塑肯定是不能留,但如何除掉呢,拆?这雕塑用了大量的巨型石材和大木,没有合适的工具,一时半会可拆不了,那就只能炸了!可炸了先皇?

让鳌拜感觉到庆幸的是,此时皇帝已经悠然转醒,派人送来了‘停止进攻,原地防御’的命令,鳌拜最终还是把这‘悖逆至极’的雕塑处置权交给了顺治,他与苏克沙哈商量了之后,便是让苏克沙哈回去请旨了。

临朐城头。

中午时分爆发的阵地攻防战确实比任何时候过年释放的烟花要惊天动地,但城头上的人脸色并不好看,虽说清宫之中有太多肮脏之事,但公然演绎,以此羞辱,却也非君子所为,王者做派,但这话谁也不敢说出来,他们已经知道,‘皇太极加冕’这出戏虽然不是李明勋的主意,却是他亲自批准的。

接下来的战况更是让这群观战者有些后怕,毕竟是北洋战区失了阵地,在这群不懂军事的人眼里,许是已经以为陆军被打退了。

但李明勋却是没有理会身边这些人,东方的君子战争早已在春秋时代就销声匿迹了,而李明勋也很清楚,无论他做成什么样子,注定要被当做汉奸处置的文人们也绝对会在野史杂记中记录编排他的不堪,战争本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游戏,胜利者吃干抹净,却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李明勋与小小的李君威都趴在一架双筒望远镜前,盯着尘埃落定的土台上的‘皇太极’,二人讨论的却是‘皇太极’的屁股。

‘多尔衮’的本体就是一副海军造船厂的a字吊机,其实就是废弃的战列舰主桅杆改装而来的,到底是木头的,已经在清军的炮火中打散了架,但‘皇太极’却是用石头和大木作为主材的,用了不少铁质件,甚是坚固。

只是这雕塑在陆军东大营里,也就是临朐城的北面,因为角度的问题,站在临朐城头的李氏父子看到的是‘皇太极’的侧面,旁的倒是好说,方才一场大战,因为下跪而翘起的肥硕屁股此时中了几枚炮弹,已经被打开了花,乐的李君威咯咯直笑。

战场上的战斗告一段落,众人兴趣缺缺,都是以为李明勋答应的‘纪念品’是得不到了,毕竟如今这情势是清军占据了上风,但李明勋却是没有任何结束的意思,两父子对着‘皇太极’的屁股指指点点,过了一会,一个军官走到李明勋面前,低声说道“阁下,马上就要酉时正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把翘脚观察的李君威抱在自己面前,让他用自己的望远镜看,并且捂住了小儿子的耳朵,对身边的人说道“诸位,好戏要开锣了,一开始声音可能有些吵,诸位请注意。”

青州城头。

顺治转醒过来后强忍着病痛继续坐在那里,看着土台上被打的七零八落的‘皇太极’,顺治也是犹豫了,他也知道,方才鳌拜带人用命换来的那一块阵地未必守住,此时若不下决心,一旦阵地为东番复得,八成还要拿这雕塑玩手段,要是隔三差五的先帝戴一回绿帽子,谁能受的住?

鳌拜站在土台之下也是焦躁不安,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安全镇定下来,他发现,在中午的进攻中,苏克沙哈率领的后继主力,面对的不是近卫军那种边打边撤的打法,而是利用火炮和燧发枪齐射与清军在战线上反复纠缠,东番真正撤退的就是土台前沿的军队,两翼还在东番的掌控之下,这也就是说,自己所在的土台已经是突出部,他麾下的兵马是突入到了对面的三面包围之中。

此时的鳌拜只想着皇帝能下令摧毁这雕塑,然后他好带兵后撤,焦急的等待中,一个满洲章京却是发现了了一些不对劲,鳌拜跟着那章京登上了土台,打量着那已经被打的有些散乱的雕塑,顺着‘皇太极’屁股上的一个炮弹洞看去,里面竟然是空的,借着光线,鳌拜发现,空的不仅是雕塑本身,还有雕塑下面的土台基座,这土台并非实心的,鳌拜面色一变,如果里面装填的是火药的话。

鳌拜想到这里,忽然发现里面的空间一片激亮,却是一团火光从一条地下通道里由远及近,那哪里是火光,分明是被点燃的火药引信,鳌拜睁大眼睛,跳了起来“东番狗贼。”

在鳌拜的怒骂声中,那火星已经到了雕塑的正下方,点燃了浇在火药桶上的火油,继而引发了巨大的爆炸,一团刺眼的光芒闪过,双方大营,青州城和临朐城的人都吓得缩了脖子,却见一颗巨大的火球,颜色先是橘红后来转黄色,化作一团直径超过二十丈的巨型火焰缓缓升空,鳌拜自然也随着这次爆炸尸骨无存。

青州城头,顺治皇帝此时已经变成了雕塑,在他们眼前,一团蘑菇云升腾而起,这片战场在这一刻似乎陷入了沉寂,继而又迅速的惊醒,顺治脚下的城墙开始距离的震颤,轰鸣的爆炸声成为了这方世界唯一的声音,冲击波裹挟着尘土和各类杂物横扫开来,土台周边几百米的土地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大手掌扫过,地面上的一切都被冲击波碾碎,壕沟被推平,就连沉重的火炮都被撞飞。

顺治就这么看着,看着聚集在土台边的,那些用生命证明了勇气、忠诚和力量的选锋化为了灰烬,这是大清帝国的脊梁啊,这是战争胜利的希望啊,这是满洲八旗的骨血啊,他们没有了,这是比亲爸原地爆炸还要让顺治悲痛的。

顺治和鳌拜都不知道,那‘加冕台’原本就是建立在前沿阵地最大的一处半地下火药库上,底座完成之后,陆军把这半年来从山东各处搜集来的火药都塞了进去,具体塞了多少,无人得知,或许有三百吨,或许有五百吨。

鞑酋原地爆炸,这就是陆军主力反攻的信号,更不要说一场大爆炸,至少有几千人丧命,给了清军沉重一击,清军上下军心涣散,此时不进攻,更待何时!

率先发动进攻的是南北两个方向的北洋战区士兵,等到爆炸产生的烟尘被冬季冷冽的寒风吹散的时候,清军发现,敌人距离自己已经不到百步距离了,古典的鼓声和清脆的铜号声把节奏吹到的最快,陆军士兵队形严整,手中的燧发枪早已上了刺刀,四十五度倾斜向前,军帽之下是一双双灼热的眼睛,但散发出来的又是要杀人殆尽的寒光,这哪里是一队士兵,简直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清军的反应各不相同,方才剧烈的爆炸已经引起了混乱,许多清军跪地求饶,有些吓破胆的人扔掉一切向后逃跑,只有少数人反抗,他们找到被泥土掩埋的武器,用火枪和箭矢攻击眼前的敌人,铅弹与箭矢横飞之中,有人负伤到底,但立刻被身后的人填补,眼前的队列仍然是那么的紧密,刺刀依旧灼人眼球。

鼓声停止,军官的命令声下达,只见陆军阵列中的刺刀丛林上涨了半米,继而又是落下,接下来就是震天动地的齐射之声。一次齐射,清军崩溃,提着刺刀的士兵亡命追杀,一个个仓皇逃命的背影被捅穿了后心,一名名失去抵抗意志的士兵在壕沟里抱头求饶,陆军那层层叠叠的士兵横阵已经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压路机,摧毁着所有胆敢抵抗的人,在横扫了突入陆军阵地的清军之后,转身便是向清军纵深阵列中压迫而去。

不知不觉间,顺治瘫软在了城头的宝座之中,他的脸上是痛苦,眼中是悲伤,但是也知道,如果不能阻止对面强有力的攻击,那么大营里这支大军便是要崩溃了,到了那一刻,陪葬的不仅是自己,还有整个大清王朝。

“张存仁,挡挡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绝对不能让。”顺治说着,已然是再次晕厥。

张存仁也知道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立刻动用了麾下最精锐的新军绿营,进驻大营核心阵地,同时命令溃军和前线军都往两翼撤退,授权绿营可以打死靠近阵地的一切活物。

战场上,北风大起,吹散了烟尘,露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土台四分了,雕塑五裂了,唯有那轻便的绿帽子,被爆风吹上了天,此刻在半空中飘荡而落,诉说着这片战场曾经有过的滑稽和由此战场的血腥杀戮。

战斗依旧在持续,对于合众国一方来说,这是反攻的绝佳机会,不断有生力军被送往战场,借着清军混乱的机会去夺取更多的阵地,杀死更多的敌人,枪声和炮声一直响到了半夜,这场战斗才算结束了。

第二日,当顺治在张存仁的陪同下再登青州城头,即便是看到大营仍在,也没有任何喜色,空荡荡的城外,那个大坑分外惹眼,君臣二人都是心照不宣,这个坑,是真的要埋葬大清帝国了。



章一六四 转守为攻

如果说大年初一的大规模战斗是一场‘意外’的话,那陆军接下来的战斗就打的有板有眼了,与大年初一的突出部争夺不同,从初四开始的战斗就是非常惨烈的攻防战斗,便是陆军主动进攻,一寸一寸的去夺取清军的青州大营阵地。

陆军可以说是手段全出,在第一次进攻前就使用两千枚火箭弹覆盖性轰炸,继而就是十英寸臼炮、十三英寸攻城炮和十六英寸重型火炮以及各军、师、旅直辖的轻重榴弹炮的火力准备,炮弹和火箭弹足足打了两个时辰才是发动了进攻,一寸一寸的清扫清军的主阵地。

而清军显然不具备如此强大的技术兵器,特别是各类重型火炮,但清军却挨过这类武器的殴打,所以在工事和阵地的布设上很有章法,手榴弹、震天雷、铁蒺藜以及各式能喷洒铅弹的轻型火炮,以及诡雷、地雷都是清军进行抵抗的手段,二十年前还足以纵横天下的清弓大箭在这等阵地攻防中完全成了笑话。

陆军在初四、初九和初十三发动了三次猛烈的进攻,战斗在元宵节之前告一段落,虽然占领了青州大营至少四分之一的阵地,但进攻却再难打下去了,愿意很简单,弹药已经消耗的支撑不住了,如果继续进攻,只能用人命去填了。

元宵节过后,在临朐城的行在,统帅部及北洋战区司令部举行了一次规模庞大的军事会议,从前沿回来的,带着杀气的年轻将领脸上是愤怒和不甘,他们不理解为什么元首和陆军司令会下令停止进攻,而统帅部和北洋战区司令部高级参谋们脸色则不好看。

叫停进攻的是李明勋,原因很简单,伤亡太大,损耗太多,伤亡太大并不是一个什么大问题,毕竟有战争就有伤亡,陆军士兵的死伤在真正的高层眼里就是一个数字而已,将军们虽然在乎,却不认为这是叫停进攻的理由。

伤亡过大,有清军伤亡大吗?再者说,这场战役是决定天下格局的战役,合众国只要赢了,覆灭满清不敢说,但横扫中原就在旦夕之间,一战而得半国,别说几万条性命,就算是十万人的死伤也能接受。

但损耗过大却是无法接受的,三次阵地进攻已经证明,在那些半地下的工事面前,火箭弹和榴弹炮、加农炮就是挠痒痒,可有可无,只有重炮营的那些五十公斤以上的重型炮弹才能一寸一寸的啃下阵地,如果没有这些大家伙,士兵们就要冒着枪林弹雨去进攻,清军别的不说,就是火炮多,火药多。

满清有整个北方可以扫硝,火药是不缺的。虽说满清少有长身管加农炮、榴弹炮和重型臼炮这类技术兵器,但各类轻炮和小炮却是不缺的,特别是佛朗机,装满了铅弹,打起来比燧发枪都快,在阵地攻防中,就跟后世的机枪一样。

再有,就是陆军根本不擅长打阵地攻防战,陆军虽然在军官和士官的素养上远远超过清军,但还没有到能组织散兵线进攻的地步,燧发枪时代,火力持续性差的情况下,也没法组织散兵进攻,只能用重型炮弹一寸一寸的去啃。而清军在有皇帝坐镇的情况下,也不过是一两次胜利或者伤亡巨大就可以打崩溃的。

更为关键的是,从统帅部到北洋战区司令部,都没有想到会与清军在阵地攻防中进行决战。

军事会议上都是军人,考虑的问题也都是军事、战术顶多涉及到技术罢了,但是李明勋却要考虑的更全面,合众国战事不顺究竟是受限于何人何物?

清军吗?清军确实还有不错的战斗力,但是也只能是在修建完善的阵地中与陆军拉锯罢了,而且无论进攻还是防御,与陆军的伤亡交换比都很大,清军也只能是拖延和防御,根本无法靠这个取得胜利。

李明勋很清楚,战争打成了这个样子,陆军无法快速取胜的原因还是在于士绅阶层,是这群山东士绅在陆军登陆之后立刻筹措粮饷军需运抵青州,给了满清打持久战的基础,他们还了超过十万人的乡勇民兵,还有几十万可以用来修筑工事和运输粮草的壮丁努力。

清军能够支持,打的是人命是粮草还有阵地,这些都是山东士绅的,满清占领区境内的士绅已经明白,合众国方面是不会给他们活路的,他们想要维护自己的特权和现有利益,只能不遗余力的支持满清王朝,取得对东番的战争胜利。

当强攻青州大营这个选项被剔除之后,陆军只能选择其他的办法取得胜利,实际上想要取胜非常简单,清军依仗的就是青州大营那完善的防御体系,但如此防御体系是需要海量的粮食、人力和火药支援的,只要断绝了进入大营的补给线,清军只能投降或者自取灭亡。

也就是说,陆军只要青州大营周边就可以了,但这就需要骑兵部队能够取得压倒性的优势。

“安全局收到的消息,顺治已经命令杭州大营和江宁大营派遣精锐三万北上青州,相信很快就会抵达山东境内,据说,这其中光是八旗就有两万人!”何文希在军事会议上向众人告知满清的重要军事情报。

高锋冷笑一声“看来满清是要在这青州之地,与我合众国决一死战了。”

实际上,顺治虽然亲征山东,但八旗精锐的至少一半还是在姜娜岳乐重兵集团麾下,而这一次调遣精锐北上,岳乐麾下八旗数量已经不超过一万,也就能维持局面罢了。

“这也是好事,毕其功于一役,省的山东打赢了,再满世界的追杀那些鞑子,麻烦。”当即便是有人笑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山东清军中的骑兵数量就很快超过八万了。”何文希提醒道。

只要江南的八旗到了顺治麾下,那么顺治麾下的八旗数量就会在三万五千人左右,此外还有外藩蒙古、关外八旗、绿营骑兵、漠北喀尔喀和漠西蒙古,杂七杂八的骑兵加起来肯定上十万,其中能打的不下八万,而这八万骑兵就是满清最精华的力量了。

听了何文希的话,陆军将领们脸色变了,因为在骑兵力量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陆军已经没有多少把握能切断青州大营与外界的联络,如果运河带来的江南粮食一直能够进入青州大营,那这阵地战就要一直打下去。

一直以来,骑兵都是合众国的弱项,虽然大量投入,也是如此,陆军在建设骑兵的时候就是有贵精而不贪多的主旨,这造就了陆军精锐骑兵大量使用纯血西洋战马,普通骑兵也能大量使用混血战马的盛况,合众国陆军的战马水准远远超过满清八旗和蒙古。

实际上,还有就是运输的问题,即便是济州军马场的战马运输到青岛,也至少会有百分之十的战马折损,大本营和南洋的就更不要多说了,南洋来的战马还不使用北方苦寒的天气,济州军马、永宁军马和大本营的高山牧场军马是北洋战区战马的主要来源,来源少而且要求高,陆军骑兵规模不大也就情有可原了。即便算上还滞留在济州的军队,北洋战区所有的骑兵部队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四万,其中还包含了骑马步兵的龙骑兵。

“如今看来,只有逼着清军出营作战了。”裴成义说道。

李明勋看向裴成义,这个年轻将领素来是有主意的,他微微点头,示意裴成义继续说下去。

裴成义说道“要么避实击虚,要么攻其所必救。我们完全可以效仿当年皇太极的‘抢西边’的战略,派遣精锐的骑兵深入中原,横扫四方。”

“粮草后援如何操持?”高锋问道。

裴成义道“抢啊,嗯咳咳咳,卑职的意思是缴获和军税征集,偌大的中原,士绅遍地,其乡下多半是有粮食的,而满清也不能把整个北方的城市全部戒严,突袭到哪里,便是清算哪里的士绅,若是清算不到,便是勒令无法设防的镇甸和码头军税支援,或者索性如元首当年横扫全鲁那般,要赎城银,赎罪粮,也就是了。”

“若真如此,满清必然会出战,只恐其派遣骑兵追杀我方骑兵,我方在敌境作战,诸多不便。”武行说道。

高锋也是说道“武将军所言甚是,清军不欲与我野地决战,并非其如崇祯时的朱明一般,失去了野战能力,若是骑兵孤军深入,无其他兵种配合,怕是不美。”

李明勋道“说一说攻其所必救的法子。”

裴成义道“如今盘踞在青州府及其周边大营的清军、士绅和百姓,没有六十万,也有五十万,这些人都是靠着营中存粮过活,也就支持到夏粮收获,而周边州府已经遭遇破坏,粮草难以补给,清军真正能依仗的便是临清的粮食,无论从中原征集的还是江南来的粮食,都是沿着临清、济南、青州这条线运输。

我们若派遣骑兵和机动军队切断补给线,很难说是否奏效,不如索性把现有的军队一分为二,部分继续与青州清军对峙,其余组织一支规模庞大的混编野战部队,步、骑、炮结合,直扑临清,清军若是不管,那就打下临清断了清军的粮草,等其夏秋崩溃,若是出战,正可与其在脱离城市和工事群的野地决战一场,依卑职来看,只要两个野战军,配合部分骑兵,七万人马也就够了。”

所有人眼睛一亮,都是赞成这个计划,李明勋却是问道“这支野战主力的补给该如何处置,从临朐给运输吗?”

“那自然是不成的。”裴成义连忙说道,如果是从临朐运输,结果只能是清军的优势骑兵切断陆军的补给线。

“既是野战主力部队,可以攻下敌人城池,获取补给。”裴成义想了想说道。

李明勋笑道“山东去年的夏秋粮食都被青州大营卷去了,寻常的州县城市,如何能供应起七万大军,难道一个个的敲打过去吗,若是打济南这等大城市,出现尚未攻下,清军援军到了的局面,如何是好,还不是与清军进行城池攻防,与这青州战场有何区别呢?”

裴成义等人都是没了方才的激动,低下了头,李明勋道“你的想法是不错,但却是选错了方向。”

“您的意思是?”高锋问道。

李明勋指了指地图上的兖州“此计还是绕行兖州为上策,鲁南地区与青州隔着大山,去年除了泰安府部分地方,没有遭遇太多的战事,也没有被满清搜刮太多,大军绕行鲁南,由青岛方向军用物资,粮食等物资在本地筹措,攻城也好,军税也罢,都好处置,攻占济宁,便是可以隔绝江南与山东的运河大动脉。

当然,这不足以切断中原与青州大营的进攻,但满清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原本如果从南线进攻,沿着运河北上,会有可能比江南清军从背后切断补给,但现在,顺治命令江南清军北上,届时再从南线进攻,我军再无后顾之忧了。”

“那便要开春之后再进攻,不如冬季便宜。”高锋说道。

冬季进攻有冬季进攻的好处,至少不会被河流阻碍,但李明勋不这么看,他说道“舟桥部队多带一些也就是了。”

说着李明勋站起来“南线进攻由武行负责,北洋战区拿出一个作战方案来,散会,裴成义,你留下。”

作战室里只剩下了裴成义一个人,李明勋微笑说道“军队的战功有两种,一是杀敌二是复土,裴将军,你认为哪个重要,我们又要哪一个。”

裴成义当即说道“都重要,我们要两者兼得。”

李明勋笑了,说道“你说的对,我们都要,这一次山东作战,合众国全力以赴,带来了二十万军人和几千万的物资、军饷,而到目前为止,我们回报元老院,回报合众国两千多万国民的只有冰冷的数字,即便这次我们从南线展开进攻,秋季前,也不会有决战胜利的消息传来,这意味着,陆军进攻一年,靡费千万,拿不出一个无可指摘让人信服的战绩,这对于我,对于陆军,对于你们将军来说,很不利。”

裴成义重重点头,却不明白李明勋的意思,李明勋说道“安全局已经查明,这一次山东决战,满清调走了大半的关外八旗和科尔沁骑兵,所以,裴成义,带上你的第六军,去辽东,把中华在满清手中丢掉的第一块土拿回来,给大本营一个交代,也断了满清的退路,明白吗?”

章一六五 背后一刀

出兵辽东可以说是裴成义的半生心愿,他早年便是跟着阿海前往永宁,一直在前线与清军作战,一直转战北洋后,才授封永宁师长,现在成为第六军军长,当年他在永宁作战的时候,对手便是辽东的清军。

裴成义对辽东清军还是很熟悉的,其主要战力来源于两个方面,一个是关外八旗,另外就是科尔沁蒙古。

关外八旗起源于满清入关后留守的关外旗营,后满清与朱明、合众国大战,后方又有山西、陕西的反清起义,为了加强军队,只能通过为八旗包衣抬旗的方式增加军队,仅永历五年,便是抬北京周边的汉、蒙包衣两万,这批人平定山西叛乱后,裹挟了几十万山西百姓出关,加上辽东留守的关外旗营,漠南迁徙来的土默特蒙古人,形成了关外八旗。

关外八旗又被叫做新八旗,却主要是汉人,少量的满洲权贵和蒙古人,包衣多是山西掠民和直隶移民,后又从朝鲜迁徙众多,十年发展起来,辽东人口重新超过百万,巅峰时有三万五千精锐,配合科尔沁的骑兵,不仅负责维护满清在关外的统治,辽东海防,还负责弹压朝鲜战场,应对合众国在永宁方向的进攻。

当然,如今的关外八旗早已没有了以往之锋锐,十几年来在永宁和朝鲜与合众国、朝鲜叛军作战,又要面对特遣营等大量北洋战区小部队在海岸线上的突袭,早已是损折颇多,如今顺治亲征,更是调走关外八旗两万精锐,科尔沁等外藩蒙古也被抽调严重,辽东的清军,杂七杂八加起来也不过三万,还分布在大大小小的据点里,可以说,如今合众国海陆两军可触及之处,辽东最为虚弱。

更重要的是,辽东是满清最后的退路,只要占领了辽东,满清退无可退,唯有一死。

“关于攻打辽东,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李明勋问道,实际上,他已经近二十年没有登上永宁了,对辽东也不熟悉。

“您准备给卑职多少军队呢?”裴成义问道。

李明勋想也不想,说道:“你的第六军自然归你指挥,还有辽东沿海岛屿的驻扎军队,北洋战区可以为你提供一些特战力量和舰队、运输船队。”

“足够了。”裴成义说道。

第六军是以永宁行政区所部军队组成,原本只有一师两旅,却是一个甲等师两个骑兵旅,只是成军之后,进行了扩充,但是裴成义原本是参与山东大决战的,未免麾下部队扩充影响战斗力,他只是抽调了部分军官和老兵,配合山东本地招募新军,组成了三个旅,慢慢再行调整。

按照李明勋给的编制,除了他的第六军的一师五旅,还有海洋岛驻扎的一个陆战队旅,加上一些特遣部队,陆战兵力就超过了三万,兵力是绝对够的。

“卑职以为,关键第一步还是大部队登陆辽东。”裴成义说道。

第六军不仅有几万兵,战马、驽马等马匹超过两万五,还有大量后勤人员和设备,这样规模庞大的军队,可不是随随便便等登陆的,至少需要一个港口,可问题就在于,辽东没有什么堪用的港口。

在满清辽东水师兴盛的时代,也曾在旅顺和登莱大建港口,辽东与山东水师借助港口掌握了渤海制海权,还曾一度出战海洋岛和朝鲜沿海,但随着山东大战一起,合众国从陆地攻占胶东半岛,满清辽东水师和山东水师早就撤了,未免合众国利用港口登陆,清军破坏了所有港口。

登州港是被裴成义疾驰拿下的,破坏不甚严重,早已投入使用,可旅顺港不同,不仅港口码头被焚烧一空,就连旅顺城都完全被拆掉了,当然了,如今天寒地冻,有港口也难以使用。

辽东却也不是再无港口,还有一港便是位于渤海湾深处的牛庄港,这却是一个内河港,位于辽河内部,而且还是辽东水师的诞生地,满清在那里有造船厂。

若是攻击牛庄港,却是要受到清军渤海内两支水师的夹击,这两支水师若是避战,陆军也不能冒险率大批军队进入渤海。

“卑职以为,我大军在山东鏖战,清军对沿海防范肯定严密,贸然登陆怕是不美,不如与永宁驻军南北夹击,清军对北面防御一向疏忽,若抓住机会,必可获胜。”裴成义说道。

李明勋略略点头,心道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也就答应下来,说道:“左右渤海尚未开化,便依你所言行事吧。”

裴成义起身谢过,走出了作战室,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承担方面作战任务,只要大功告成,那便是迈向了高级将领的行列,裴成义心中哪里不激动,回到军部,便是开始筹措作战计划,很快提交并且得到许可。

半个月后,赫图阿拉。

天色昏暗,北风略过松林,哗啦啦的响动不停,虽然松脂的香味让巴特回忆起了自己的故乡,但是在彻骨寒风之下,一切都是那么的无情,天空昏暗,却不是要下雪的模样,地面的一片黑一片白,那是大风把积雪吹到一旁,巴特俯身在马背上,在赫图阿拉前往宁古塔的道路上前进着。

巴特是被裴成义从北洋战区特地要来的,这个精壮的蒙古汉子出身漠北车臣部落,在十年前加入陆军,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裴成义的部下,裴成义对他的能耐很清楚,却也知道他无心文化,所以前途渺茫,这次让他加入麾下,便是许了保举的愿望。

事成之后,保举为上校旅长。

巴特咂摸着这句话,寒风吹进脖颈,全身冰寒:“娘的,这上校不好弄哟。”

十天前,巴特带上几个骠骑兵营的老弟兄,在海军的协助下于辽东半岛东海岸登陆,七个人,二十匹蒙古马,向兴安要塞出发,兴安要塞就是当年李明勋攻陷宁古塔城后修筑的宁古塔要塞,只是因为满清又重修了宁古塔,为了避免称呼上出现问题,改名了兴安要塞。

“阿贵,阿贵!”巴特喊着自己的弟兄,见他在这严酷的天气里依旧挺胸抬头,不由的有些羡慕,心道:“我这是怎么了,十年前从漠北来的时候,我不也是这般吗,难道在汉人的花花世界里堕落了吗?”

“停下吧,天快要黑了,宿营。”巴特说道。

“头儿,我受得住。”阿贵说道,阿贵是一个满汉混血,早年是赫图阿拉的奴隶,杀了满洲主子,带着战马去了兴安要塞,才是加入了骠骑兵营。

巴特道:“你受得了,马匹受不了。”

拜阿贵对道路的熟悉,二月初的时候,巴特这支小分队就是穿越了长白山区,进入了兴安要塞附近,没有人冻死在山里,但是也损失了绝大部分的马匹,只有四匹马驮着仅剩的粮食和两个病号来到了兴安要塞。

要塞的半月堡上,砰砰砰响起了三声枪响,震慑巴特这群不速之客,巴特挠挠头,嘟囔道:“还是那么的抠,娘的,用三眼铳这种老玩意警告。”

“哪里来的狗东西,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下马,跪下,要不然老子这门大炮可是要喷出三百枚铁弹,把你们扫成碎肉!”城墙上,一个军官手里提着火把,怒喝道。

巴特示意所有人下马,但是没有跪下,他们丢掉了所有武器,巴特举着双手走到城门前,摘掉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老子不是清兵,是受北洋战区差遣来的使者巴特,我这里有北洋战区和统帅部开具的公文。”

“放屁,老子还有元首大人给的虎符呢,再不老实,老子弄死你。”守将骂道。

巴特越听越感觉这人说话声音熟悉,问道:“是不是奥巴兄弟,我是你的老兄弟巴特啊。”

“娘的,老子认识的巴特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休要扯淡,跪下!”奥巴在城头大喊,他正是这座要塞的守备司令。

巴特越听越气,骂道:“奥巴,你这个蠢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这个使犬部的老东西,赫哲人中的老狐狸,当年你就是给元首送了几只哈士奇犬,才被提拔起来的,老东西,快快开门!”

奥巴这才信了大半,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连忙下了城头,开门走出去,打量了一下巴特,哈哈一笑:“还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宁古塔那边派来赚城的呢,来快些进来。”

兴安要塞依旧是合众国面向满清的前线,二十年也没有变,这里有一千人规模的职业守备部队,还收留了大量的雇佣军,女真人、山北野人、蒙古人、朝鲜人还有日本人,应有尽有,让军队规模超过了两千人,装备也很不错,在夏秋集结,永宁驻军以此为基地,袭击周边,冬季便是与下游的三姓滩要塞一起守望相助,那里地盘更大,所以主力军队还是以那边为基地的。

原本巴特要奥巴配合自己行动的,但是听闻永宁行政区副长官李德灿在三姓滩,便是连忙派人请他来了,第二天,李德灿风尘仆仆的到了,见到巴特,他激动的问道:“巴特,是不是要我们永宁配合北洋战区在辽东的军事行动?”

“您您怎么知道?”巴特认识李德灿,合众国的老人了,曾经担任过济州军管区的长官,阿海回到大本营接任执政官之后,虽然派遣人人员前往永宁主政,但还需要一个熟悉永宁的人,而参与开拓永宁的李德灿便是最好的人选。

“是真的?实在是太好了!”李德灿挥舞着拳头说道。

巴特拿出公文,说道:“这里有统帅部和北洋战区的命令,分别盖了元首印玺和司令长官印,您看。”

李德灿接过公文,详细看了起来,公文的内容很简单,要求永宁行政区和三姓滩、兴安两个要塞组织一支精锐的军队,交给巴特指挥,在三月之前成军,前往辽东,执行军事任务,至于什么任务,涉及机密,没有说明。

“是山东战场取得大胜了吗?”李德灿问道。

“没有,山东尚在鏖战之中,但元首命令裴成义将军率领第六军光复辽东。”巴特老实说道。

李德灿大笑道:“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李德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邋遢怯懦的朝鲜奴隶了,他的视野从全局出发,便是知道,合众国取胜之后,一定会经略辽东,而永宁行政区则可以为其提供军队、马匹和部分粮草支援。

“我可以给你两千骑兵和两千步兵!”李德灿说道。

“竟有这么多军队?”巴特感觉难以置信,要知道,此时的永宁已经为陆军抽掉了第六军了,这才两年光景罢了。

“军队是我去年便调遣过来的,原以为会在今年或者明年配合主力进攻,牵制朝鲜和宁古塔方向的清军,却不曾想有了大用处,但兵马尚且不齐备,这四千人中有部分是雇佣军。”李德灿说道。

巴特说道:“人数太多也不尽然是好事,千里出击,补给太难了。”

从宁古塔到赫图阿拉,千里山路,没有多少部落,到了赫图阿拉境内,才有关外八旗的庄屯,而且规模也不足以支撑大军行动。

“除了四千匹战马,我可以为你提供三千匹骆驼,两千头驯鹿。”李德灿认真的说道。

“您的意思是,以这些骆驼和驯鹿做粮食吗?”巴特问道。

“当然,从兴安到赫图阿拉,根本走不了大车,也没有水路可走,唯有这些长了蹄子的走兽可以前进,除了粮食,这边是我为你准备的后勤补给。”李德灿说道。

“如果抽调过甚,永宁方向空虚,岂不是给敌人可乘之机?”巴特问道。

李德灿郑重说道:“只要辽东光复,永宁就没有什么事不能舍弃的了,宁古塔清军若无辽东支援,便是会不战自溃的。”

巴特重重点头;“好,既然李长官早有计较,那我便不多言了,立刻集结兵卒和马匹,尽早出发。”

章一六六 攻占赫图阿拉

“且慢!”李德灿拦住了巴特,对房间里其余几个将领吩咐道“奥巴,你带他们就点验兵马和军械,带我的手令去,所有仓库一律对你开放,务求万无一失。”

待众人退下,李德灿问道“巴特,此间率永宁之兵出击辽东,总要有个目标吧。”

巴特也知道,在统帅部和北洋战区开具的公文之中,只是点明了‘以巴特为主,授便宜之权,相机行事,从者皆受其命’,却是没有说进入辽东之后如何作战,巴特来之前,与裴成义等人商议,最好的战术自然是率领精锐从清军背后突袭,越过辽东,在冰冻开化之后夺取牛庄,支持第六军主力上岸,但此间一去数千里,几千军队,上万马骡,如何能避开清军的耳目呢?

“我率军西进,主要的目的自然是为第六军主力上岸,只是军情时有变化,因此裴将军并未面授机宜。”巴特认真说道。

李德灿已经展开了辽东的地图,说道“如今辽东堪用之港口,唯有牛庄一处,距离兴安要塞近四千里,千里之外,突袭定不成功。

再者,鞑子皇帝调遣关外八旗南下之后,满洲伪巽亲王满达海将麾下兵力分置锦州、盖州与庄河三处,各自看管辽西走廊、辽东半岛东部和西部三段海岸线,其麾下尚余精锐骑兵和科尔沁蒙古骑兵都与其一道,前驻辽阳,为三路兵马之后继,而牛庄处于锦州、盖州与辽阳之间,北面又是盛京,无论强攻还是突袭,都是被四面夹击,一个不慎,是有去无回啊。”

巴特重重点头“虽说如此,但若能助主力上岸,巴特与麾下军卒,定然不惜此身。”

李德灿微笑看着巴特,才是明白裴成义为何选此人领永宁偏师,巴特忠诚勇武,执行命令全无二话,只有这般人物领兵,才能越过千里长白山,在敌人腹地,无畏的吸引敌人主力,李德灿更是明白,巴特勇武有余,智谋不足,自己只要循循善诱,便是能抓住机会。

“你且看,我们对面的宁古塔,因为去年屡屡抽调的缘故,此间只有三千人马,其中骑兵不过五百,另外两千多除了汉军就是朝鲜火枪手,守城有余,出城无胆,倒也不足为虑,而从宁古塔往西,多为驿站,一直到赫图阿拉才有规模清军,也不过三五百人,下一站便是有二百余人的萨尔浒,最后则是满清在辽东的统治核心盛京,也不过是空虚之地,满清如今的力量都是前重后轻,但赫图阿拉是满清第一个都城,萨尔浒则是进入辽东长城的最后一站,盛京更是不用说,三处都是满清不弃之地,若我们率军一路攻打,便是当年爱新觉罗征伐朱明一般,那满达海在辽阳还能呆得住吗?”李德灿循循善诱的说道。

巴特虽然是直爽的性子,但还不傻,他敏锐的捕捉到一个关键的词语,抬起头“我们?”

“当然,我们!”李德灿立刻说道。

见巴特犹豫,李德灿说“自赫图阿拉开始,沿着浑河进入辽河流域,都是满洲八旗和关外八旗的聚集之地,你若是想能一路西进,后路无忧,便是得有人协助经营,分化满洲上下、筹措军需粮草,稳定后方补给线,这需要数量庞大而且专业的行政人员,若我不随你前进,你靠手下那些粗傻蛮子,如何维持住局面呢?”

巴特挠挠头,自己这便宜之权能便宜到他李德灿手上吗,按照合众政等级,李德灿作为合众国一级行政区的副行政长官,那是与中将平级的,比裴成义身份还要高,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巴特了。

“当然,巴特阁下,前线指挥的事情我不会参与的,这一点请你放心。”李德灿郑重说道。

巴特当然放心这一点,但听到李德灿公开说出来,巴特恍惚明白了李德灿为何如此主动,想来辽东光复之后,这一满清核心之地,必然要设立军管区,而且是地位不亚于一级行政区的军管区,那么李德灿便是有机会竞逐一级行政区行政长官一职了。

“好吧,我们可以合作。”巴特最终选择了与他合作。

三月初,巴特的西征军终于组建完毕,精锐步骑兵便是有三千人,另有一千五百名精挑细选的雇佣军和一千名随军壮丁,而准备的战马、骆驼和驯鹿也比李德灿保证的多了四成,大军选择绕行宁古塔,在进入宁古塔以西百里之后,才是进入宁古塔到赫图阿拉的官道,前锋也与沿途的满清驿站发生冲突,浩浩荡荡,冲击而去。

巴特把主力军队交给李德灿节制,自己则率领四百名骑兵作为前锋直扑赫图阿拉,并不是说巴特要突袭打下赫图阿拉,毕竟大军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巴特的目的是扰乱赫图阿拉守军对于大军实力的判断。

四百名骑兵,一人三马,很容易让人以为是这些年越境清剿的那些骑兵队,在这种情况下,赫图阿拉的守军不会烧毁城池撤退,而是尽可能的把粮食、人丁聚集在城池内固守,等待援军或者无可得的敌军骑兵自行离去。

赫图阿拉的守将是一个参领,麾下却只有两个佐领的八旗,因为被抽调过,兵卒加起来也不过两百多,好在赫图阿拉有爱新觉罗家族始祖的几座陵寝,有一百八十人的护陵八旗,两拨人马加起来四百多,一接到东番兵骑兵大队西进的消息,赫图阿拉守将塔斯哈便是命人传令给周围的庄子,让所有旗民带上包衣奴才,军械、粮食和物资进城驻守。

塔斯哈担任赫图阿拉守将已经四年,担任本地佐领也有七年,与合众国打过很多次交道,他的生涯中,类似的事情经历过四次,其中有三次是虚警,另外一次也是被东番骑兵打了秋风,烧了城外的几处庄子罢了。

塔斯哈在督领麾下军民防御的时候,同时向萨尔浒城和盛京求援,驻守萨尔浒的参领点了一百五十名骑兵便是驰援赫图阿拉,萨尔浒不重要,赫图阿拉也不重要,这两地最重要的就是爱新觉罗家族在赫图阿拉城外的祖坟,这要是被东番兵烧了或者掘了,那两地守将必死无疑。

这一点,塔斯哈和萨尔浒守将都清楚,巴特也清楚,伏击了萨尔浒援兵之后,巴特率领骑兵,赶在萨尔浒守军反应过来前,偷袭成功,顺利占据了这座进出辽东长城内外的城池。

三月十三日。

大军走出了长白山的野林子,出现在了赫图阿拉城下,这座城市分为内外两层,内层周长约么四里,外城则是超过九里,这意味着,即便塔斯哈把城内所有的男人都拉到城墙上,也只能是一丈一个人,如果考虑到两班倒,那得两丈一个人,城市是注定守不住的。

如果不算塔斯哈经历的那一次的话,赫图阿拉已经近四十年没有遭遇过攻击了,城墙破烂不堪,城外的护城河早已干涸,城头上寥寥几门火炮只有一半能打响,而且火药还很缺,塔斯哈已经让人把所有的武器分发下去,三眼铳也成了好东西。

巴特麾下也只有五门野战炮,炮弹也是不多,但在这片战场已经是难得的重火力,在几次试探之后,巴特搞清楚了清军城头的防御火力,一边让线列步兵列阵齐射,一边让人砍伐树木,捆扎秸秆,趁着夜晚利用这些玩意填充护城河,两个晚上便是填充了大半,而在这两天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佯攻就没有停止过,大量的士兵轮班,组队喊叫着冲杀,然后退回来,逼着清军把主要兵力放在城头上。

第三天的早晨,最后一轮劝降未果,开始进攻,燧发枪手远程射住阵脚,披甲女真武士、手持倭刀的日本武士,还有朝鲜士兵,用简单的云梯登上了赫图阿拉的城墙,阵亡七十二人,夺下了这座满清的龙兴之地,第一都城。

进城之后,李德灿和巴特约束了麾下士兵,禁止抢掠和屠杀,并且公告全城,只问罪满洲和恶奴,包衣、匠户等人,一概不问罪。只诛首恶,不问罪家人。

在如此宽泛仁慈的政策下,赫图阿拉和周边大半庄屯少有反抗者,李德灿的赫图阿拉军管会在大衙门成立,这里以前是努尔哈赤的王宫,空间还是足够大的,在李德灿的命令下,八旗旗民被分为壮丁和女弱两拨,分开安置,定期分批会面,所有人都被集中看管,旗民拥有的资产,无论土地、房产还是银钱、牲口,全部军管,在奴隶的指引下,陆军派遣兵卒和骡马,分批前往周边庄屯,抓捕旗民,封印房产,收缴粮食和牲口,并且把所有可以军用的物资收缴到赫图阿拉来。

由于是春天,赫图阿拉所在的地方一年也只能收获一次庄稼,本地的春小麦还较少,收缴来的粮食多是黍子、糜子、大麦和黄豆这类粮食,李德灿还惊喜的发现了部分玉米,想来是从合众国那边传来的。

七八日的功夫,军管会便是掌握了至少十五万石各种粮食,此外还收缴了牛马骡驴骆驼等大牲口一千三百头,至于羊犬鸡鸭这类就难以计算了。

虽然这些缴获让大军不用再为补给忧心,但巴特却仍旧难有喜色,他感觉自己被李德灿糊弄了,李德灿这段时日,成立军管会,安置包衣,丈量土地,统计户籍账册,就是没有要继续西征的意思,一想到自己肩上的责任,巴特直接冲进了大衙门。

“李长官,裴将军的主力会在五月间登陆辽东,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干耗,我需要牲口需要粮草,支持我的大军继续向西,去盛京,去辽阳。”巴特愤怒的咆哮道。

李德灿心里笑道“已经上了我的钩,还不是一切得听我的。”

“巴特,现在我们有三件大事要做,经营地方、劝降宁古塔。”李德灿解释道。

“你说的那些我管不着,我只需要我的兵马出现在辽东,关外满清的核心区域。”巴特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想再围着李德灿转悠了。

李德灿摘下眼镜,笑呵呵的给巴特倒了一杯茶,说道“老弟听我说,只要我们经营好着周边一亩三分地,你西征就有充足的人力和物资,若是能劝降宁古塔,永宁还能再支援你至少一千五精兵,还有大量的马匹,处理得到,连宁古塔那两千朝鲜火枪手都能加入你的麾下,你想想,那个时候,你兵强马壮,再行西征,还有什么任务完不成呢?”

“我要的是现在,我必须有所行动。”巴特敲打着桌子。

李德灿说道“当然,你必须有所行动,但不是西征。我说的第三个大事就是你麾下军队的军事行动,我建议你把麾下骑兵拆分,从萨尔浒方向进入辽河套,但不是进攻,而是哦,就是抢西边,就像当年的皇太极、多尔衮那样,率领精锐进入人口聚集区,把包衣、牲口、金银和粮食全都抢回来。”

“我的作战任务不是协助你经略辽东,而是协助、掩护第六军上岸!”巴特站起来,不想再被李德灿摆布了。

李德灿哈哈大笑“当然,我也是这个目的,不是你协助我,而是我做的一切都是协助你呀,我的巴特兄弟,你想,满达海麾下的主力军队还是关外八旗,而这群新八旗的家和庄屯都在盛京周边,你只要把他们的老巢抄掠一番,就算满达海想主力留守海岸线,他麾下那些士兵能看着自己的妻儿老小和家产被你带走吗?

战争打的不光是军队,还有资源,你只要把东西抢到赫图阿拉,满达海就要组织军队从盛京出战,战线长达数百里,以你现在的军队,他需要至少六千人马,如果永宁再行增援,他就需要一万人马,这一万人,又得需要多少人保护和支持后勤呢,所以,你只需要出击抢掠一番,至少能牵制清军上万,巴特呀,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支持裴成义将军呢,除非你有把握抢下牛庄港。”



章一六八 劝降宁古塔

两个满洲女孩不知道她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因为不懂汉语,但是衣服却是已经做好了,一件普通的布袍子,还有几个大补丁,针脚杂乱无章,也不是很合身,但是却是金正进需要的,一个逃出俘虏营的士兵,就应该穿这种衣服。

金正进换上衣服,说道:“还不完美!”

李德灿抬手,示意他可以自由行动,金正进从军法官手里拿过马鞭,交给了金正晟,然后站在他面前,说到:“来吧,狠狠的抽十鞭子!”

金正晟听了这话,手里的鞭子掉在地上,他眼睛通红:“不,我不能,我不敢。”

金正进把鞭子捡起来,塞回他手里:“一个不挨打的俘虏是不可能逃走,也不会去救他的旧主报仇的,你不打,我就可能会被识破,我也就会死,你想让我死,还是活下来咱们一起娶媳妇?”

金正晟咬牙,狠狠抽打起来。

章一六八 下毒

整个宁古塔处于了恐慌之中,一向杀伐果断独断专行的巴尔泰召开军议,罕见的问计于众人,想来,内无粮草饮水,外有强敌精兵,巴尔泰也是没了主意,但众人哪里有什么办法,而且大部分人都是不敢说话。

最后有一朝鲜将领提出,可以佯装向东番请降和谈,拖延时日,杀马为食,城外取水,以待援军,不少人也是附和,巴尔泰却是拒绝了这个建议,实际上,明眼人很清楚,宁古塔已经是绝地,和谈的口子一旦开了,就再也控制不住了,而军议最后,巴尔泰重新安排了城防,调整了任务,一通的调遣和升迁,众人发现,刚才附和和谈的,无论满洲还是朝鲜,都被夺了兵权。

军议尚未结束,城内便是发生了第一场乱子,几个满洲兵偷偷杀了科尔沁人的战马作为食物,科尔沁人当场抓住了两个,一时剑拔弩张闹了起来,巴尔泰率兵弹压,把杀马的人处死,动了刀兵的砍掉手指,以为惩戒,最终,军议不欢而散,唯一令守军庆幸的是,当晚开始下雨,雨水暂时解救了宁古塔众人。

当晚,文在成悄悄去了巴尔泰房中,说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收缴城内所有的能吃的东西,无论是各队各军手里的余粮、牲畜、战马,然后进行统一分配,降低配给标准,坚守待援。

这个建议得到了巴尔泰的许可,但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当第二天,巴尔泰下达收缴城内食物,全部交由满洲兵看管分配的命令之后,很快在城内引起大规模的骚动,蒙古人不愿意交出自己的战马,朝鲜士兵藏起了自己的口粮,收缴从一开始就不顺利,而已经处于两天饥饿状态的士兵,在看不到未来的情况下,更是握紧手里仅剩的一点希望。

而在收缴出现乱子之后,另外一个谣言在城内出现,那就是食物短缺,士兵会杀包衣和壮丁为食物,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谣言,在漫长的明清战争中,守城士兵吃人是很常见的,祖大寿在锦州之战中就吃了几万人,而谣言升腾的时候,又一个消息曝出,壮丁营里少了七八人,有人看到是被满洲兵叫走的。

这些谣言自然是文在成的手笔,但效果确实拔群的,当天晚上,壮丁和包衣就发动了暴动,紧接着,蒙古人和朝鲜士兵参与进来,文在成也在当晚起事,喊出了共诛清将,以求和谈的口号,并且积极与兴安要塞取得了联系,奥巴第二天一早就带上千兵马来到城下,但城内各方担心东番兵进城之后会大肆杀戮抢掠,所以没有让其进城,文在成一伙也担心奥巴抢了自己的反正之功,笃定要杀了巴尔泰之后,再进行谈判。

火灾之后的第三个夜晚,整个宁古塔要塞一片混乱,包衣壮丁、满洲兵、蒙古兵和朝鲜火枪手,分成了四波人马互相攻杀,巴尔泰提出休兵止戈,前罪不论,仍然无法控制局面,而到了后半夜,巴尔泰发现战斗停止了,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其余三方的和平肯定是酝酿对满洲一方的共同行动。

天亮的时候,巴尔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满是血污的刀放在桌子上,从抽屉里找到一个精致的酒壶,里面的酒被他一饮而尽,厚重的松木门已经挡不住外面的声音,愤怒的战吼、金铁的交鸣,还有各类武器切割身体的声音。

当门被撞开之后,七八个人鱼贯而入,把这间不大的房间充塞的满满的,巴尔泰抬起头,拿起了刀,静静的审视眼前的人,狡诈的朝鲜人文在成、凶狠的蒙古台吉,还有几个胡子拉碴的包衣,他知道,那个投毒纵火的人肯定就藏在这里面,但他依旧不知道是谁。

“大清皇帝陛下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的结局唯有一死,你们的家人也一样。”巴尔泰冷冷说道。

蒙古人骂道“去他妈的大清皇帝吧,若不是他,我也不会向野狗一样在宁古塔这座臭猪圈里打滚三年,如果他真的得到了长生天的眷顾,就应该赐予我美酒和女人,而不是这狗屁的要塞,我受够了,与其在这个地方烂掉,还不如奋力一搏。”

他的反驳让巴尔泰认定了他就是始作俑者,巴尔泰大喝一声“原来是你这个狗贼,我杀了你”

说罢,便是扑了过去,巴尔泰残破的刀被蒙古人身上的锁子甲挡住,两个人扭打的时候,文在成就已经把手里的短刀从巴尔泰腋下刺进去,但巴尔泰依旧战斗不止,一直到那个汉人包衣砍掉他半个脑袋才是没了气息。

“妈的,差点废了我的眼睛。”蒙古台吉说道,众人这才看去,原来巴尔泰的刀砍不透锁子甲,便是伸手去抠对手的眼睛,结果被躲过,但是一指宽的伤口却从眼睑一直延伸到下巴,看起来十分骇人,好似恶鬼一般。

“安巴,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不错了,现在要做的是谈判。”文在成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又看向了那个包衣首领,说道“咱们只有团结起来,才能换得好前程。”

说着,文在成伸出手,安巴与包衣首领也是伸手,三人碰了一下。

“文将军,还是你主持吧,我虽然麾下有一千多弟兄,却连字也不认识,而安巴台吉不擅长谈判中的弯弯绕。”包衣首领说道。

安巴没有意见,文在成也乐得如此,他先是向其他没有参与攻杀满洲兵的实权将领宣布巴尔泰死讯和满洲兵全部被剿杀俘虏的消息,然后劝说他们反正,有安巴和包衣的支持,文在成很快取得了大家的信任,亲自前往城外会见奥巴。

文在成没有想到的是,在城外营地,他看到了金正进,原来这个家伙并没有死,而是早已逃走了,那天他投了毒之后,便是以塔斯哈的名义进入粮库,袭杀了一个看守,换上了他的衣服,然后把火油撒到粮库各地,点燃之后便是从后门逃走,第一个喊救火的就是金正进本人,伪装成满洲兵的他趁着火灾引起的大乱,逃到城头,撕了衣服做绳索,想要扥下城去,却不曾想,到了一半,绳索断裂,连绳子和人一块坠落,摔断了手臂。

金正进到了城外的营地,用当初李德灿给的信物表明了身份,得到了优待。

在已经派出了金正进的时候,还在赫图阿拉的李德灿便是派了人准备接收宁古塔,条件也都是拟定好的,文在成反正有功,保留军职,将一半的朝鲜火枪兵交由其指挥,另外一半则交由金正进指挥。

收缴蒙古人的战马,免蒙古骑兵之罪,愿意留在行伍的,可随军前往赫图阿拉当兵,不愿意当兵的,可放归自由,无论是回科尔沁,还是前往永宁,悉听尊便,但不再保留这支蒙古骑兵队。

所有包衣和壮丁免罪,老弱前往兴安要塞,精壮前往赫图阿拉效力。所有人,在前往赫图阿拉之前,上缴所有武器。

这是李德灿为宁古塔准备的条件,却是没有想到蒙古人和包衣发挥了如此作用,未免谈判失败,出现意外,奥巴临时改变条件,宁古塔所有反正之人都可以保留私人财物,宁古塔库银之中,拿出两千两旌奖科尔沁台吉安巴,以每匹十两的价格和买蒙古人手中的战马,调拨宁古塔库银,为朝鲜火枪手补发三个月欠饷,其余奖赏反正包衣和壮丁以及为离开的蒙古人遣散费。

前往兴安者,上缴所有军械,前往赫图阿拉效力者,可以保留弓箭、武器,但要上缴铠甲、火器和弩。

显然,李德灿依旧秉持着陆军一贯的政策,陆军的大门向所有民族敞开,但不能有单一民族的军队,到了赫图阿拉,朝鲜火枪兵也会进行改编,而在辽东这个紧靠着草原的地方,可以用蒙古兵,但不能有蒙古军。

而在宁古塔反正的三位首领之中,最吃亏的莫过于安巴,安巴原本想掌握住麾下这支骑兵,为合众国效力的,却不曾想得了一个荣养的待遇,但他手里没有什么资本与奥巴谈判,只得接受,虽说可以拿着钱,去永宁购置田宅,做一个富家翁,但只有二十八岁的安巴显然也不想这么早认命,他唯一做的就是让前往赫图阿拉的文在成捎去了一封他的亲笔信,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和想要为合众国效力的愿望,原本以为不会有回应,但李德灿看后,深感一个能听懂满汉蒙三方语言,且熟练使用汉字书写的蒙古贵族是多么的少见,于是把他召进了辽东军管会效力。

辽阳。

对于关外的清人来说,新的一年绝对是煎熬的一年,山东战场迟迟没有消息,关外的旗民们不知道自己家人的死活,而在开春之后,先是赫图阿拉遭遇袭击,继而是辽西和辽东半岛海岸线相继出现警讯,沉寂了几年的沿海,如今再次沸腾起来,而这一切,都压在了满清在关外的主宰巽亲王满达海的身上。

四十岁的满达海是礼亲王代善的第七个儿子,多尔衮死后的理政三王之一,原本应该十年前死于天花的他,因为常年在关外掌军,幸运的躲过了满洲人最怕的疾病,执掌关外八旗,总揽永宁、辽东和朝鲜三个战区的实权王爷,仅次于安亲王岳乐的存在,满达海却过的一点也不舒心,反而在过去的十年里谨小慎微,以至于四十岁,辫发已经白了大半。

关外八旗虽然地位不如老八旗,但仍然是皇权的巨大威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顺治不会不明白,但是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曾经安排过盛京将军去取代满达海,却是在永宁和朝鲜两个方向遭遇惨败,无奈之下的顺治,只能再次启用满达海,只是安排了盛京将军达尔罕和宁古塔将军巴尔泰分满达海的权,满达海泰然处之,但现在,达尔罕率领关外八旗精锐去了山东,巴尔泰已经死在了宁古塔,满达海又一次成为了关外无可争议的主宰,但现在,强敌环伺,硝烟四起,满达海再次站在了火堆之上。

满清虽然入关,但辽东依旧是满洲上下认准的唯一退路,所以盛京不仅有八旗,还有一整套的六部,就是预备不测的。

“朝廷驳回了我们请援的折子,也不许山东的关外八旗回援。”

“索尼大人再次以皇上的名义,命殿下率军东进,收复兴京和宁古塔。”

“北京兵部来的塘报,说山东东番水师有异动,让关外保持警惕,另,辽东水师肩负保卫京畿之重任,暂驻天津卫,待局势稳定之后,再还牛庄母港。”

“索尼大人以户部名义来文,言运河梗阻、漕运不畅,使我盛京户部筹措麦五十万石、黍七十万石,解运至山海关,因渤海敌情不明,令盛京陆地运输。”

盛京六部随军在满达海身边,六部各侍郎汇报的却都是坏消息。听着这些消息,满达海只感觉额头隐隐作痛,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只有贝子常阿岱留了下来,他是满达海的嫡子,也兼着盛京户部的差事,关外八旗、科尔沁蒙古骑兵和部分朝鲜军队所需要的一切军需物资,都是他来调遣的。

“阿玛,盛京那边再次请援,说东番骑兵掳掠我兵民去萨尔浒,甚至连盛京十里内的庄屯都遭遇了袭击,若是这样下去,给北京那边的粮食是筹措不足了。”常阿岱小心说道。

“哼,筹措个屁,给了北京粮食,我拿什么去打赫图阿拉和宁古塔,关外八旗可不是牲畜,吃草就能活。”满达海怒道。

常阿岱不敢接话,满达海说道“你给北京上折子,就说以关外军队的实力,只可保东番不得在海岸登陆,待冬季冰封之后,才可东进赫图阿拉,另,若秋粮补了京城,那今冬亦不能东进,就这么回吧。”

“可朝廷给的命令是让咱们在。”常阿岱说着,拿出了北京来的公文。

满达海看了一眼,直接扔了出去,骂道“什么狗屁东西,什么叫不过小贼跳梁、马贼掳掠,若是马贼,能攻占三城这群狗东西,脑袋里被灌了马尿吗”

满达海与儿子正在讨论,忽然一个将领跑了进来,跌倒在地,喊着“不得了,不得了了。”

正在气头上的满达海冲过去就是一顿老拳,骂道“狗东西,你脑袋里也灌了马尿吗”

“主子,不得了了,奴才派到赫图阿拉的斥候回来了,抓了几个投贼的包衣,说东番人调遣包衣去了永陵,说是要把永陵掘开,开棺戮尸啊。”那将领说道。

满达海眼睛瞪大,怒道“狗娘养的东番人,竟敢掘我大清祖陵”

章一六九 刨他祖坟

当年努尔哈赤刚脱离野人行列的时候,便开始学习先进的文明,大明自然就是努尔哈赤学习的目标,什么牛录、八旗制度,说白了就是学习大明的军户,左不过是换了名字,修陵也是如此,但努尔哈赤也只是学了个大概罢了。

赫图阿拉的永陵算不得皇陵,只能算是爱新觉罗家的祖陵,葬着努尔哈赤的六世祖、曾祖、祖父、父亲和大爷,以及这些人的福晋,还有一些大臣也葬在里面,这种祖孙同陵、夫妻共墓且君臣同葬的规制,也着实是愚昧的可怕,陵寝陵寝,那就是已故者长眠之地,这等三教九流不管礼数的葬在一起,何其的可笑。

但不管怎么说,那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祖陵,听说自家祖坟要被刨的消息,满达海如何坐的住呢,他怒气冲冲的在房间里咆哮了一阵,又把常阿岱之外的所有人赶出去,命令自己的儿子写折子:“写,祖陵受惊,罪臣满达海责无旁贷,愿起辽东精兵,复我故都,护我祖陵。”

常阿岱听到自己父亲要召集辽东所有兵马讨伐,大惊失色说道:“阿玛,若是举关外所有兵马,海防岂不丧失?”

满达海摇摇头,示意常阿岱继续写,一直到写完,他看了一遍,感觉没有问题,让人送去了京城,满达海坐下来,说道:“我儿,若是祖陵被掘,你我一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还需在乎海防不海防的。”

“阿玛,若是东番趁辽东空虚,渡海袭击,该如何?”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冷冷一笑:“我已经下令锦州、盖州的军队向辽阳集结,以盛京为京城所存粮食为军需,东进讨贼,不管朝廷愿意不愿意,此战都是必打的,朝廷也该知道,我这般调遣,只留下庄河兵马策应半岛东面,那渤海沿岸就仰仗辽东与山东水师了。

东番人不傻,这个时候敢掘永陵,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已然是瞧准了我麾下之兵无法兼顾海防与东进之事,索性全员东进,若天佑大清,我可趁夏秋光复兴京,水师也可保海防无虞。”

“可是若是出现意外呢?”常阿岱问道,他很清楚,此去千余里,补给不畅,且萨尔浒、赫图阿拉都非小城,东番兵马必还有后援,光复兴京讨灭岛夷根本没有十足把握,而依靠水师屏蔽渤海沿岸更是无稽之谈,若其真有这个实力,也不会退到天津卫,不敢出战了。

“若有意外,那那你我父子不得不求一条退路了。”满达海说道。

常阿岱满脸不解,看向父亲,满达海摆摆手:“你不用管了,我且调两千骑兵给你,你先去盛京,追剿东番骑兵,东番既以掘陵诱我东进,必然不会与你纠缠,肃清盛京周边后,便进驻抚顺。”

常阿岱有些犹豫,他说道:“阿玛,我只是粗通兵略,不好掌前锋之军。”

满达海拍拍儿子的脑袋:“傻孩子,你还不明白吗,朝廷知道我要东进讨贼之后,就要召你进京了,若不然,如何信得过我?”

常阿岱这才明白,领命去了。

赫图阿拉。

巴特急匆匆进入大衙门的时候,李德灿正与麾下几个行政官讨论推广玉米种植一事,巴特脸带怒色,神态焦急,却是没有当场发作,看了李德灿一眼便是到后堂等待,李德灿见他快步走过,笑了笑,李德灿一个亲信说道:“这个粗胚,也知道给本官留面子了,呵呵,若是以往,非得大喊大叫不可。”

几个人哈哈一笑,李德灿摆摆手:“还是说正事,春耕大体告一段落,但也仅限于水浇好低,旱地还空着,思来想去,还是种玉米为好,抗旱不说,产量也大。”

这几个月,李德灿没有组织人修水利,毕竟这种大工程需要时间和大量人力,他需要支援前线,就要当年就见效的政策。负责粮食的人说道:“长官,相对来说,还是红薯的产量大一些。”

李德灿摆摆手:“不,还是玉米好,玉米既能人吃,又能喂养军马,秸秆也是不错的粗饲料和燃料。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无论我们推广什么,种子还都要从永宁那边调遣,玉米一亩地需要种子五斤,红薯却需要一百五十斤以上来育苗,对后勤负担压力太大了。而且玉米是所有粮食中最耐储存的。”

“本地虽然种植过玉米,但是下官询问过了,水平不高,除了种子,还得从永宁请一些老农来教授。”那人又说道。

“好,我这就写批文,对了,本地种植过玉米的人也要集中起来,别忘了战俘营和劳改营的那些人,有过类似经验的,也调遣出来。”李德灿又强调了几句,才是让人去做了。

接过侍从手里的茶点,李德灿走到后堂,对巴特笑道:“刚从萨尔浒来吧,来,吃些茶点,再安排午饭。”

巴特摆摆手,显然没有心情,他郑重说道:“李长官,不能掘永陵啊,闹将起来,谁也保不住你啊。”

李德灿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故意笑弄巴特,问道:“怎么就不能掘了?”

巴特说道:“虽说我只是个丘八,不知道文官那一套,但是你想,整个合众国都说鞑子野蛮,我们文明,这话可不能说,还要做呢。满洲人入关,可没有掘朱明在昌平的皇陵,南下江南,那多铎还去朱元璋陵拜祭,李长官,鞑子都没有掘坟,咱们要掘,怎么也说不过去,你就算掘,也得请示大统帅部。”

李德灿呵呵一笑,巴特这厮话糙人也糙,但政治觉悟是真的高,他笑了笑:“放心吧老弟,我不会掘永陵的。”

巴特却是恼了,站起身来:“你休要耍弄我,进城之前我去永陵看过了,那里聚了许多人,治安厅也把永陵围了,不掘永陵,你派人去做什么。”

李德灿道:“那只是为了让人以为我们要掘永陵罢了,老弟,若我所料不差,永宁第二波援兵到了之后,你就要西进了吧。”

因为宁古塔已经投降,不仅收拢了两千多壮丁,两千朝鲜火枪手和几百个蒙古汉子,还解放了兴安和三姓滩两千兵马,还有海参崴送来的一千人,这些人六月便是能到,到时候巴特手下便是有小一万人,虽说比军令中六月进攻辽东要晚了一个月,可这支兵马一起进攻,就能让满洲兵顾头不顾腚了。

“确实如此。”巴特老实说道。

李德灿笑了笑:“如今却是不用慌了,这边掘陵的消息传出去,我就不信满达海能坐得住,说不定他会亲自送上门来,你想想,你手下有六千精锐,几千杂兵,钱粮都是不缺,满达海得率多少兵前来呢?”

巴特听了这话,笑了:“主力不来,我围而歼之,主力若来则海防空虚,便可一举登陆!”

“就是这个道理。”李德灿说道。

巴特这个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李德灿是为了自己,自己却来兴师问罪,他连忙说道:“既然如此,上面怪罪下来,你我一起抗。”

李德灿笑道:“怪罪什么,我可没有发掘陵的命令,那只是某些人的猜测罢了,等满达海的兵到了,派遣些包衣把永陵的杂草清除一下,撤了永陵之兵,对外只说是护陵扫墓,谣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巴特微微点头,坐在那里却是陷入了沉思,这下轮到李德灿疑惑了,自己这一招诱敌深入,可是帮巴特解决了大问题,可以说,无需动刀兵便是把清军调离,这可比深入辽东以战诱敌强的多。

“巴特,你怎么了?”李德灿问道。

巴特叹息一声说道:“李长官,我本是一介莽夫,蒙裴成义将军提拔,才有执掌方面的机会,可此间东来,出兵辽东,却事事处处只为自己想,不曾为裴将军考虑,实在汗颜。长官计策虽好,但却不利于裴将军,如今我们与裴将军联络中断,无论将军依约六月登陆还是另有计策,都是在元首那里失了脸,若我之恩赏为裴将军之祸事,巴特心中着实难安。”

李德灿知道巴特是个性情中人,劝说道:“你我也是为大局考量,如何能说对不住裴将军呢?”

巴特摇摇头,站起身,郑重说道:“我意已决,待清军东进之后,我便突袭牛庄!”

“你疯了,你若是带军突袭,岂不是与清军正面碰上,若是清军不顾你,率队攻打赫图阿拉,这里的局面岂不是沦丧?”李德灿拉住了巴特,功劳已经快要到手了,他可不能让巴特给玩废了。

巴特打开地图,说道:“长官且听我说,我此次突袭,并不率主力出浑河,而是率精锐南下鸦鹘关,进入太子河流域,然后再行西进辽阳,南下牛庄,牵扯满达海所率主力之事,还要仰仗于你李长官,无论在萨尔浒打还是守赫图阿拉,悉听尊便。”

李德灿摇摇头:“不可不可,清军沿浑河上,你从太子河下,虽说间隔数十里,但太子河中下游,亦为关外八旗聚集之地,你难隐藏行踪,再者,后勤如何补给。”

“从永宁带来的牲口尚且不少,可与大军一道行动,以为粮草,至于掩藏行踪,我已经想过了,既然掩藏不住,索性白天行军,光明正大。”巴特说道。

“这更是不好了。”李德灿连忙摇头。

巴特说:“我突袭牛庄所带兵马,并非本队兵卒,而是以宁古塔投降的朝鲜兵为主,反正军械、衣服、旗帜都是现成的,再带几百骑兵,南下之后便是伪装成朝鲜兵马,遇到清军或者庄屯,便说是朝鲜援军,奉命援辽。”

李德灿听了这话,感觉是一个好法子,满达海也负责朝鲜半岛的战事,只是这些年,附逆满清的朝鲜王和西北反清的朝鲜王打个不停,而南面还有明火军,朝鲜半岛已经处于三国状态,局面僵持,满达海命朝鲜兵驰援也说的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都比巴特率军莽撞的好,退一万步说,失败了,死的也都是新降的朝鲜兵,也是无伤大雅的,而且李德灿清楚,他根本阻止不了巴特,只得同意。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李德灿问道。

巴特说道:“等宁古塔方面援军到了,稍加整训拣选,约么六月十号左右出发,那个时候,清军必然已经东来,因为朝鲜兵多不会骑马,出发的越早越好。”

满达海请战的折子递送到了京城,以太子之尊监国的玄烨只有八岁,朝政是由索尼处置的,索尼入宫请示了皇太后,二人都是知道,骑虎难下,没有皇帝在,谁能压制的住关外的掌兵亲王呢,索尼只得派遣使者前往盛京。

如今关外危局,越是这个时候清廷越是担心内乱,派遣使者除了是让满达海的出战名正言顺,最主要的还是让巽亲王的家人回京,以防不测,索尼派出的是儿子索额图,刚出山海关的索额图便是听说固山贝子常阿岱已经作为前锋前出抚顺,斩获颇丰的消息,索额图知道常阿岱是调不回京城了,便是藏了那份圣旨,转而谋求让巽亲王福晋回京。

原本巽亲王一家便是因为巽亲王身体不好,才去盛京和辽阳侍疾的,当时是满达海所请,为让其安心,清廷也就答应了,这次为让巽亲王福晋回去,索额图编造了皇太后身体不适,让亲王福晋入宫侍疾的谎言,却不曾想,刚到盛京参见巽亲王,便是看到满达海陪着几个萨满出来,一问才知道,巽亲王福晋病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还向北京那边求了太医,而巽亲王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床前侍奉,已经哭成泪人了。

满达海虽然满脸悲伤,却还是在五月底率领关外八旗和蒙古骑兵合计一万七千人,沿着浑河东进,到了抚顺,与前锋汇合,大军超过两万,直扑萨尔浒城。

章一七零 计划

安平屯。

巴特坐在一张羊皮垫子上,随手摘了旁边田亩里的春小麦,已经是六月底,快到了收获的季节,春小麦已经灌浆,麦粒已成却是柔软的,巴特在旁边火堆上烤了烤,粗糙的大手一搓,扔到嘴里,嚼了几口,便是有甜味。

“巴特大人,喝口奶糜子吧,安平屯的鞑子送来的,味道还不错。”文在成端着一个瓦罐走过来,殷切说道。

十八天前,巴特率领一千五百步兵和五百骑兵从赫图阿拉出发,越过鸦鹘关,进入太子河流域。两千兵马全都是精挑细选的,步兵中绝大部分都是朝鲜人,文在成和金正进两个人作为两队主帅,也是在列,一行人牵着牲口驮着粮食走在太子河的河谷,上游少有人家,吃光了干粮之后,巴特命人留下马骡驴子,杀骆驼为食物,毕竟朝鲜军队中是没有骆驼这等牲口的。

而从中游开始,便是多有关外八旗的庄屯,这支军队按照计划,伪称朝鲜援军,一路西进,没到一个庄屯,便是照章办事,先是呵斥庄屯的庄头提供粮食,然后要粮食的士兵会被八旗的大爷们揍一顿,然后文在成出马赔礼,掏钱买粮,吃饱喝足,继续上路。

每个庄屯的庄头都会告诉大军,满达海已经率领主力沿着浑河东进了,他们应该北上抚顺,文在成等军官都是连连道谢,仔细应成过,然后继续西进,实际上,除了巴特,没有人知道这只军队的目标,许多朝鲜士兵以为他们要去偷袭盛京,不然也不会在出征前连发六个月的饷银。

正是因为多是朝鲜人,所以两千人几千头牲口,摸到了辽阳城以东不过二十五里的安平屯也是没有露馅,而面对辽阳,巴特可不敢再招摇撞骗,一则这里是八旗重镇,文武官员很多,禁不住盘问,二者,若是朝鲜援军,应该往北去盛京才是,再往西或者往南都是要露馅。

“吩咐下去,全员树林里休息,不得妄动,天黑之后再出发,疾驰一个夜晚,绕过辽阳。”巴特对文在成吩咐道,文在成把这话复述一遍,根本不敢问奔袭哪里,就去传令了。

安平屯周边有四五个庄子,在这里,大军补给了足够的干粮,牲口好好歇了歇,距离牛庄不过二百里了,两天的功夫便是能到。

夜幕降临,睡梦中的巴特忽然被一阵枪响所惊醒,他站起身,招来副官,问道:“发生了什么?”

副官却是不知道,只是说是金正进所在的营地发生的交火,巴特立刻命所有人警戒起来,同时传令各队不要轻举妄动,小半个时辰,交火结束,金正进押着百十口人走来,巴特细看这些人都是附近庄屯的旗民和包衣。

“大人,我们暴露了。”金正进说道,原来是他领的火枪队在外围,入夜遭遇了三百多人袭击,杀了一百多,抓了一百多,跑了不知多少。

巴特脸色一冷:“怎么暴露的?”

金正进便开始对那些旗民拳打脚踢起来,审讯之后,才是明白,这个安平屯里的包衣多是清军入援朝鲜时抢来的朝鲜百姓,中午前来送餐的人中就有不少,与营内的朝鲜兵接触多了,有人不小心说漏嘴,惹得安平屯的旗民注意,悄悄抓了两个斥候,弄清楚身份,几个满洲庄头联合了所有庄屯,带了四百多人夜袭而来,被金正进撞破,打了个伏击。

虽说这些庄头向辽阳报了信,但能自行组织夜袭,还是超乎了巴特的预料,想必是认为这支军队战斗力很差,说起来,皇太极时代,便是有前沿的牛录见明军渡河,少数的男丁带着一大帮子女人就把明军半渡而击打了个大败,而满洲人眼里,朝鲜兵比明军还不堪一击。

巴特弄清楚原委,顾不得是谁的人泄密,立刻下达命令:“文在成,你且去安平屯西南的沙石岭设下埋伏,辽阳若真有援军来,必然经过那里,金正进,把其余士兵集合起来,攻杀周围所有庄屯,把所有的成年壮丁杀死,夺走牲口。”

“是!”两人当即接下命令。

巴特似乎想到什么,招手让二人回来,交代道:“告诉弟兄们,今晚打完这一仗,咱们立刻北上盛京,打下盛京也就罢了,打不下,先刨皇太极的坟,再挖努尔哈赤的!”

二人愣神片刻,转身离去,巴特笑了笑:“既然这么能泄密,就帮老子放个烟雾弹,鞑子知道老子要刨盛京城外的坟,怕是周边所有兵马都要往那里聚拢吧。”

天刚放亮的时候,文在成在沙石岭伏击到了辽阳援军,一共不到五百,披甲的兵丁连一百都不到,其余不是余丁就是武装的包衣,这些人在鸟铳和一磅劈山炮的霰弹下被打成了血葫芦,而金正进用了一个晚上袭杀周边几个庄屯,斩了几百个人头,还有三百多大牲口来。

大战一场,巴特命令大军进入庄屯休整,强迫庄子里的女人准备干粮,晚上才是出发,却是没有北上,而是在辽阳东南南下,直奔牛庄而去。

牛庄在明朝时是关外三大驿站,早已有城,努尔哈赤时代又加强增修,城池周长两里百步,一共有东西北三个城门,岳乐筹措辽东水师的时候,因为朝鲜鸭绿江畔的造船厂被乌穆率领的陆战队给烧了,所以选了牛庄,牛庄位于辽河口上游四十里处,深入内陆,非常安全,又是辽河、太子河和浑河交界之地,可以利用上游的木材,因此牛庄很快发展成造船基地,又因为四百吨以下船只涨水时刻直接通牛庄,所以也是辽东水师母港。

随着岳乐率军进驻江南,东南大战一起,江南糜烂,漕粮便开始不稳定起来,京城缺粮,便是把目光投向了辽东,关外八旗不断从朝鲜掳来朝鲜人屯垦,盛京、辽阳又多是熟田,农业发展很快,作为主粮的春小麦和做饲料的豆类大量出产,而彼时满清掌握渤海,所以牛庄的粮食贸易发展很快,从牛庄到天津,也是繁忙的景象。

牛庄城池不大,港口设施多是在城西辽河主航道一边,此时的牛庄已经是仅次于盛京和辽阳的第三大城市,人口不少于四万人,城墙也多有修缮,城外也有护卫军港的炮台,即便是满达海东进,也没有调牛庄之兵,牛庄有甲八百,若是动员壮丁参战,巴特这支军队也是打不下,正在巴特惆怅之际,作为前锋的金正进却是与牛庄之兵遭遇。

原来牛庄守将得知有一支朝鲜军队从辽阳左近出现,要去盛京刨大清皇陵,赶忙率军北上,一下便是与巴特军队撞在一起,这支军队接近千人,却很少骑兵,搞清楚对手的身份后便是南下回城,却是被巴特率领骑兵拦住,一路砍杀,只得结阵防御,被朝鲜打破军阵,杀了大半。

巴特索性让部分朝鲜士兵换上清军衣服,渡过辽河,饶了大半圈,再渡河前往牛庄,只说是锦州援军,去盛京护陵的,顺利赚开城池,引巴特大军进城,控制了这座辽东第一的港口。

虽说裴成义与巴特一直没有取得联系,但其在渤海的行动也非常顺利,归根究底就是裴成义得到了海军的大力支持。

裴成义是阿海的嫡系,而北洋战区海军司令宋罗峰又是阿海的堂舅舅,而海军在已经展开一年的军事行动中一直没有发挥太大作用,双方一拍即合,虽然海军陆战队只有一个旅参战,但海军却是诚意满满,宋罗峰先是派遣战舰在朝鲜半岛沿海转了一圈,把济州的新训团运送上了觉华岛,这就是明确告知伪朝鲜的军队,你敢去辽东,我就抄你老巢。

但是在运输第六军上岸的问题上,海军与裴成义有了冲突,海军的意思是,把第六军人员和战马都塞进运输船里,由战舰护航,在裴成义选定登陆地点后直接登陆,但裴成义对海军实力并不信任,他虽然不是海军但是知道在渤海这个大澡盆里,辽东和山东水师那些加列战舰才是霸主,而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海军被天津卫沿海屡屡碰壁,光是舰船就损失了六艘了。

不是海军打不过对方,而是清军水师对沙梁淤积的天津卫实在是太熟悉,海军总是遭遇搁浅之类的事故,裴成义很清楚,清军的水师还有大船二十多艘,这些战舰凭借敏捷性若是突袭海军运输舰队,陆军可是倒霉的,要知道,第六军起源于永宁,士兵多半不会水,就是渔猎民族的女真士兵,在海上也是吐的七荤八素,接线战,陆军只能添麻烦。

最后,裴成义与海军妥协,不再追求第六军一次性上岸,除了配合的海军陆战旅,第六军第一波只带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骑兵团上岸,也就五千兵马。

这样以来,海军完全转变了思路,不再动用运输船,而是把所有的士兵都安置在了战舰上,就连大本营海军部支援来的战列舰,都是把中层和上层的火炮大半去掉,当士兵住舱。

但何时展开行动,还是裴成义说了算,裴成义对巴特是很看重的,按照计划,巴特应该在六月便出战辽东,通过佯攻盛京或者其他方式,吸引清军机动兵力,然后第六军登陆,只是双方一直无法取得联络,自然谈不上配合。

既然得不到消息,裴成义只能考虑单独作战,他改变计划,目标直指宁远城,裴成义的办法很简单,先切断清军关内外的联系,确保关外八旗无路可退。但此举需要深入辽东湾,必然要和清军水师硬碰硬,满载陆战队的海军桨帆战舰打头阵,陆军则坐战列舰在后,在前往宁远的路上,连续爆发了三次海战,海军虽然没有杀灭清军水师,但也顺利抵达,海军陆战队在宁远顺利登陆。

宁远城极为空虚,登陆后的陆战队士兵得知了巴特已经攻占牛庄港的消息,裴成义这才反应过来,他一边传令第二梯队直接前往牛庄,一边命令还载着士兵的战舰前往牛庄,因为战列舰进入不了辽河航道,所以已经吐的七荤八素的旱鸭子们被扔到了海岸边,参与宁远的守卫,而已经登陆的陆战队则迅速整队,陆地前往牛庄,反正清军在此地的主力已经调走了,谁也挡不住陆战队。

六月末,巴特在牛庄得到了第一批来自海上的支援,两个营的海军陆战队,其中一个是作战部队,另外一个是随船的陆战队临时组建起来的,两个营的步兵,下了船便是大多站不起来了,好在裴成义亲自赶到了,他从战舰上动员了三千名武装水手,等宁远方向的支援来后,裴成义手下各种兵力超过一万人,牛庄港才是真正占了下来。

萨尔浒。

满达海坐在那里,心中计算着自己的优势,如今可以确定,敌人数量只有自己的一半,其中还有不少新降和刚入伍的包衣。

敌人骑兵不多,只有己方的三分之一,而且战马优势也不大,多是蒙古马而不是以往见识过的永宁大马。这些骑兵连一人双马都做不到,更没有一人一把手枪和一把骑兵燧发枪,事实上,敌人的陆军燧发枪也不多。

更重要的是火炮,只有缴获自大清的各类火炮,野战炮寥寥无几,而来自盛京的炮营,十二门红衣大炮已经在昨晚到了,这是攻打萨尔浒和赫图阿拉的关键。

“或许我真的能赢。”满达海自语道。

忽然,帐篷外响起马蹄声,满达海走出去一看,是一个斥候,战马已经口吐白沫了,人下得马来已经站不住了,爬到满达海跟前,说道:“主子,大事不好了,朝鲜兵攻占了牛庄港。”

“放屁,东番哪里来的朝鲜兵!”常阿岱骂道,眼瞧着明日就要攻城了,他如何愿意有所变化呢?

“是朝鲜兵,为首的叫文在成,是原本驻扎宁古塔的朝鲜鸟枪手。”斥候解释道。

这下就能说得通了,满达海心中想到,常阿岱说道:“阿玛,只有两千朝鲜兵,我只需要五百骑兵回去,便是能杀的干干净净。”

满达海骂道:“你这个蠢蛋,如果只有两千朝鲜叛军,那个家伙打下的应该是盛京而不是可以接引海外兵马上岸的牛庄!”l0ns3v3

章一七一 登陆

看着营内的将领已经围了过来,满达海立刻让人把报信的使者安排了下去,然后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差遣了诸位将领,只让常阿岱进入了营帐。

“牛庄失守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或许三天五天,或许只能隐瞒一天两天,所以我们必须今天下定决心!”满达海认真说道。

常阿岱问:“那我们还打萨尔浒吗?”

满达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打个屁打,就算打下来萨尔浒,还能全歼东番兵不成,难道要一路追击到赫图阿拉,如果是这样,盛京和辽阳早就失守了,我们回身面对的或许就是五万东番精锐,最终结局也是一个死。”

常阿岱也是不敢再说话,安静了一会,他问道:“阿玛,不如率领麾下这支兵马退到科尔沁吧,与蒙古人站在一起,总还会有机会的。”

“不可能!”满达海叹气:“我们这支军队的家人都在盛京和辽阳一带,如果我们退到科尔沁,两万人中愿意跟我们走的不会超过五千人,现在谁都知道,东番人问罪士兵,最多也不过是流放,既然能保命,就不会有人选择舍家弃子的去草原。

而且,你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活吗?退到科尔沁,就是告诉大清,辽东老家失守了,朝廷一定会让我们绕行草原入关,协防长城和山海关,朝廷能接受我在关外为王掌兵,到了关内,你我父子便是随着人家拿捏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退回盛京吧。”常阿岱说道,他认定,那就是死路一条,虽然盛京的北面仍然是科尔沁人控制,但绝非退路,到了盛京,再谈撤退的话,就要带上以十万计数的士兵家属,那是死局。

“现在看来,也只能退回盛京了,不然等东番登陆,辽东失守的消息传来,这支军队也就崩溃了,最起码,你我要抓住这支军队,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满达海已经打定了主意,想了想,对儿子吩咐道:“你立刻去各营,传达撤军的命令,就说是朝廷命我们撤军的,你必须亲自督促销毁一切带不走的粮食和武器,包括那十二门红衣大炮,而我要做的就是掌握住这支军队的骑兵,为大军断后。”

常阿岱只能把满达海的命令付诸实施,当天夜里,清军便是后撤,一直到天亮之后,一把大火在萨尔浒城外燃烧起来之后,李德灿才是确定消息,为了中计,遭遇回马枪,李德灿派遣几波斥候侦查,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追击的骑兵又遭遇了满达海率领的优势骑兵阻击。

在常阿岱的亲自督促下,这支清军以最快的速度行军,所有的辎重已经全部扔掉损毁,伤病员和失去体力的牲口直接被抛弃,任其自生自灭,包衣根本无人管理,任凭逃亡,而每个白天过去的时候,大军宿营就会有很多精疲力尽的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而夜幕过去,又有一批人当了逃兵,疲惫和痛苦折磨着这支军队,抵达抚顺的时候,原本两万人的军队只剩下了四分之三,而包衣连一半都没有了。

唯一值得满达海父子庆幸的是,他们摆脱了额敌人的追击。

在抚顺城下,大军得到了半天的缓解,但满达海收获的是更多让人绝望的消息。水师失败,宁远沦陷,东番登陆牛庄,兵马超过一万,兵锋直指辽阳城,辽阳崩溃,大量难民逃亡盛京。

原本半天的休整计划取消,烧掉了抚顺的清军继续前往盛京,终于在六月底抵达了盛京城下,东进用了二十天,而后撤只用了七天就回到了起点,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三分之一的军队不见了,重武器不是丢弃就是销毁,一半的骡马累死或者杀掉,而随军出征的近三万包衣只回来了五千多人,好运的是,满达海依旧掌握着关外这座具有标志性的城市,城内城外居民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

坏消息是,六月底夏粮收割,但清军却被困在城中,盛京和辽阳周边那些肥沃的庄屯里,合众国陆军押解着包衣在抢收粮食,因为大量人口逃亡盛京,以至于士兵也要下场,刺刀也暂时当做镰刀使用。

盛京,崇政殿。

御座空悬,阶下摆了两排椅子,满达海居中而坐,两厢坐着的则是麾下官将,左右各十数人,左面多是在辽东的宗室、盛京六部官员,以索额图为首,满达海东进的时候,索额图以奉皇命为由接管了盛京的户部,堂而皇之的留下来。

右面一排则是坐了十几个凶狠魁梧的将领,多是关外八旗的实权人物,少数两三个的满洲和蒙古人,其余多是汉人。

这些人左右分成两派,前者幼年时多是随着父兄入关,家在京城财在关内,如今身处关外,不过是做官或者看管老一辈留在关外的产业庄子。他们强烈要求在东番尚未对盛京完成合围之前,北上科尔沁,继而退至关内。

而后者十年前全家还都是八旗的包衣,平山西叛乱后抬旗,迁移到关外,形成了关外八旗,家多在盛京或者辽阳,庄屯资产也是如此。这群人是不愿意抛家舍业的离开辽东,却打着保护盛京皇陵的幌子,打也好,和谈也罢,甚至投降也成,只要利益得保。

“退到科尔沁,皇陵怎么办,这几十万人吃什么喝什么?”关外八旗其中,一汉军旗将领冷冷的问道。

对面的一宗室子弟见他言语不善,怒道:“你是哪家的狗奴才,这般没有教养,怎敢如此与主子们说话,虽说抬了旗,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汉军旗将领却是早有依仗:“末将是关外八旗汉军正红旗的副都统,我的主子是京城的皇上,眼前的主子是巽亲王殿下,皇上说什么,我听,巽亲王说什么,我服从,别的什么阿猫阿狗的满嘴胡咧咧,我也只当是放屁罢了。”

“好你个狗奴才。”那宗室子弟勃然而起,却是被索额图给拦住了。

索额图知道,别说关外八旗的汉军副都统,就是老八旗的汉军将领也不敢这般和宗室子弟说话,如今却是嚣张模样,定然是有背后撑腰,无外乎是满达海罢了。

“王爷,是战是走,还是您拿主意,关外的人马如今可在您的手中呀。”索额图看着满达海说道。

满达海道:“我满人起于辽东,祖宗陵寝也都在这里,辽东是满洲的根,满洲的老家,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巽亲王能说丢弃就丢弃的,还是请示皇上吧,得有皇上的亲笔的圣旨,我才好依令行事呀。”

索额图脸色大变,听这意思,是非得青州大营那边派人来才行,且不说此去青州数千里,来回迁延时日众多,如今山东战场的局面,使者能自由出入青州大营吗?

等青州的圣旨来了,赫图阿拉和牛庄、宁远的东番兵怕是已经把这盛京城给围了吧。

“可如今辽东危在旦夕,关外八旗身处险地,可不是犹豫的时候。”索额图说道。

满达海尚未接口,那汉军旗副都统说道:“哼,关外八旗的妻小亲族都在这里,毕生家业也在这里,我们不怕危险,谁怕危险谁就走便是了,反正留在这里,上阵杀不了敌,下地收不了麦,平白浪费城里那不多的粮食罢了。”

“你说谁浪费粮食!”几个宗亲立刻吵闹起来。

满达海敲了敲桌子,说道:“韩将军说的倒是也在理,与其都在这里死守着,走不出去,还不如先疏散一批,本王欲与盛京共存亡的,诸位宗亲和六部官员请便吧,如今城内粮食不多,一旦围城,便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索额图已经明白了,关外八旗不肯放弃自己的财产,而满达海也不肯丢掉兵权回京待罪,两者是一拍即合的,他一无兵二无权,也不好强为,思来想去,说道:“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便先撤走城内宗亲和六部官员,只是王爷一家多在盛京,此地已为战区,为策完全,奴才请王爷俯允,由奴才护送福晋和几位阿哥回京。”

“我巽亲王一脉就不用你操心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常阿岱冷言相对。

索额图脸色一正,问道:“莫不是王爷已经存了二心。”

“狗奴才,不要以为你爹在朝中受重用便能欺辱亲王了,你想活命就滚蛋,愿意留下,今日便是统计十六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全部上城头,不管宗室还是官员。”常阿岱拍着桌子,怒声说道。

一众宗室官员纷纷闭嘴,如今盛京都快成死地了,他们可不想在这里陪葬,纷纷提出要走,至于索额图,他们也是不管了,索额图见身边已经是无人,站起身,问道:“不管奴才留下还是回京,王爷总归要给朝廷一个说法,是不是要向东番投降。”

“要么滚,要么死。”常阿岱冷冷回应道。

索额图愤怒跳起来:“你休要以性命威胁,我赫舍里家世受皇恩,家父更是蒙天子托付以全国之恩,我索额图出京之时便是发誓要与辽东共存亡的,无论是东番敌兵还是八旗叛逆,都是我索额图的敌人,为了大清国,我索额图死不足惜。”

“那你就去死吧。”常阿岱冷冷说道,拔出怀里的燧发手枪对着索额图就是一枪,幸好被满达海推了一把,子弹从索额图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口子,带走半只耳朵,索额图满脸是血,索额图伸手一摸,满手温热,但心却是已经凉了,当常阿岱对自己开枪的时候,满达海和关外这些军队就不再是大清的了。

索额图看了一眼满达海,说道:“王爷,您不要忘了,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说罢,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宗室、官员走了一空,满达海拍了拍手掌,进来了几个笔帖式坐在了将领们的对面,满达海说道:“辽东局面已经不可为,诸位若是愿意走,带上妻儿老小去科尔沁便是,若是想保住现有的一切,就与本王一起,和东番谈判吧。”

几个都统副都统相互之间看了看,其中一人问道:“王爷,东番素来苛待我八旗,王爷是否真的有把握保我们?”

显然,这些人以为满达海早已与合众国接触了,实际上却是没有,满达海说道:“我与东番还未曾接触,所以说,诸位要走来得及,若是谈判无果,本王已经决心和盛京共存亡的,那个时候诸位也是这般命运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没有人要走,他们在辽东有以千亩计数的良田,以百计数的奴隶,还有大量的财产,还有手下这些能打的兵,若是走,是不能带兵走的,去了关内,田亩没了,奴隶没了,还是戴罪之身,连累家人,思来想去,总归是留下的好。

“既然没有人愿意走,就各自找个笔帖式,把想要的条件写出来吧,汇总之后,我再派人去辽阳。”满达海说了一句,和常阿岱起身离开了。

“阿玛,咱们真的要投降东番?”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回到住处,满脸疲惫,回问:“不投降,怎么办,是战死在盛京,还是去关内受死?”

常阿岱说道:“东番不一定给我们好的条件,兵权和旗权怕都是得不到。”

满达海微微摇头,神态惨然:“常阿岱,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大清输定了,像你我这等人,能保住家人平安,富贵一生已经是难得了。”

“阿玛,儿子以为不如咱们带人去科尔沁,到了科尔沁继续北上,去东番人触及不到的地方,自立为王,岂不是更好?”常阿岱还是不死心。

满达海呵呵一笑,问道:“常阿岱,几年前在京城,皇帝赐福的时候,你的福晋可为你准备的盐包?”

常阿岱不知道满达海如何有此一问,微微点头,所谓的赐福就是满洲老传统,祭祀时候煮的白肉,不放任何一点作料,然后分给宗室和八旗权贵吃,一大块的福肉,肥肉膘子,没有味道着实难以下嘴,所以许多人都偷带一些盐巴,才能勉强吃下,虽然知道这是大不敬,但也是心照不宣罢了。

“常阿岱,你连煮熟的白肉都吃不下去,又怎么能到野林里去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呢?别说你,即便是我也是过不得,你祖父生我的时候,已经有了大金,虽说为父幼年不如你的少时锦衣玉食,但日子却不清苦,关外这些八旗中,谁能受得了老汗和先帝那两辈人吃过的苦呢?”满达海叹息说着。

“那也不能任由那些将军开条件,咱们筹码不多,惹恼了东番,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常阿岱说。

满达海呵呵一笑:“谈判讲究的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漫天要价之人便是罪人,将军不担当这个角色,你我便是要担当,常阿岱,你记住,与东番谈判,我们只谋咱们自家的利益,不要管那些将领,这个时候,我们谁也顾全不得了。”

“可若是不拧成一股绳,那岂不是更被人随意拿捏?”

满达海摇摇头,拍了拍常阿岱的脸:“我的傻儿子,不要幻想权力和财富了,你我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一家子,也为爱新觉罗和满洲一族留下血脉,总不能让爱新觉罗和满洲全族为大清国陪葬吧。”l0ns3v3

章一七二 请降

看着营内的将领已经围了过来,满达海立刻让人把报信的使者安排了下去,然后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差遣了诸位将领,只让常阿岱进入了营帐。

“牛庄失守的消息瞒不了多久,或许三天五天,或许只能隐瞒一天两天,所以我们必须今天下定决心!”满达海认真说道。

常阿岱问:“那我们还打萨尔浒吗?”

满达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打个屁打,就算打下来萨尔浒,还能全歼东番兵不成,难道要一路追击到赫图阿拉,如果是这样,盛京和辽阳早就失守了,我们回身面对的或许就是五万东番精锐,最终结局也是一个死。”

常阿岱也是不敢再说话,安静了一会,他问道:“阿玛,不如率领麾下这支兵马退到科尔沁吧,与蒙古人站在一起,总还会有机会的。”

“不可能!”满达海叹气:“我们这支军队的家人都在盛京和辽阳一带,如果我们退到科尔沁,两万人中愿意跟我们走的不会超过五千人,现在谁都知道,东番人问罪士兵,最多也不过是流放,既然能保命,就不会有人选择舍家弃子的去草原。

而且,你以为这样我们就能活吗?退到科尔沁,就是告诉大清,辽东老家失守了,朝廷一定会让我们绕行草原入关,协防长城和山海关,朝廷能接受我在关外为王掌兵,到了关内,你我父子便是随着人家拿捏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退回盛京吧。”常阿岱说道,他认定,那就是死路一条,虽然盛京的北面仍然是科尔沁人控制,但绝非退路,到了盛京,再谈撤退的话,就要带上以十万计数的士兵家属,那是死局。

“现在看来,也只能退回盛京了,不然等东番登陆,辽东失守的消息传来,这支军队也就崩溃了,最起码,你我要抓住这支军队,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满达海已经打定了主意,想了想,对儿子吩咐道:“你立刻去各营,传达撤军的命令,就说是朝廷命我们撤军的,你必须亲自督促销毁一切带不走的粮食和武器,包括那十二门红衣大炮,而我要做的就是掌握住这支军队的骑兵,为大军断后。”

常阿岱只能把满达海的命令付诸实施,当天夜里,清军便是后撤,一直到天亮之后,一把大火在萨尔浒城外燃烧起来之后,李德灿才是确定消息,为了中计,遭遇回马枪,李德灿派遣几波斥候侦查,浪费了一整天的时间,追击的骑兵又遭遇了满达海率领的优势骑兵阻击。

在常阿岱的亲自督促下,这支清军以最快的速度行军,所有的辎重已经全部扔掉损毁,伤病员和失去体力的牲口直接被抛弃,任其自生自灭,包衣根本无人管理,任凭逃亡,而每个白天过去的时候,大军宿营就会有很多精疲力尽的人倒在地上再也无法起身,而夜幕过去,又有一批人当了逃兵,疲惫和痛苦折磨着这支军队,抵达抚顺的时候,原本两万人的军队只剩下了四分之三,而包衣连一半都没有了。

唯一值得满达海父子庆幸的是,他们摆脱了额敌人的追击。

在抚顺城下,大军得到了半天的缓解,但满达海收获的是更多让人绝望的消息。水师失败,宁远沦陷,东番登陆牛庄,兵马超过一万,兵锋直指辽阳城,辽阳崩溃,大量难民逃亡盛京。

原本半天的休整计划取消,烧掉了抚顺的清军继续前往盛京,终于在六月底抵达了盛京城下,东进用了二十天,而后撤只用了七天就回到了起点,但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三分之一的军队不见了,重武器不是丢弃就是销毁,一半的骡马累死或者杀掉,而随军出征的近三万包衣只回来了五千多人,好运的是,满达海依旧掌握着关外这座具有标志性的城市,城内城外居民加起来超过二十五万。

坏消息是,六月底夏粮收割,但清军却被困在城中,盛京和辽阳周边那些肥沃的庄屯里,合众国陆军押解着包衣在抢收粮食,因为大量人口逃亡盛京,以至于士兵也要下场,刺刀也暂时当做镰刀使用。

盛京,崇政殿。

御座空悬,阶下摆了两排椅子,满达海居中而坐,两厢坐着的则是麾下官将,左右各十数人,左面多是在辽东的宗室、盛京六部官员,以索额图为首,满达海东进的时候,索额图以奉皇命为由接管了盛京的户部,堂而皇之的留下来。

右面一排则是坐了十几个凶狠魁梧的将领,多是关外八旗的实权人物,少数两三个的满洲和蒙古人,其余多是汉人。

这些人左右分成两派,前者幼年时多是随着父兄入关,家在京城财在关内,如今身处关外,不过是做官或者看管老一辈留在关外的产业庄子。他们强烈要求在东番尚未对盛京完成合围之前,北上科尔沁,继而退至关内。

而后者十年前全家还都是八旗的包衣,平山西叛乱后抬旗,迁移到关外,形成了关外八旗,家多在盛京或者辽阳,庄屯资产也是如此。这群人是不愿意抛家舍业的离开辽东,却打着保护盛京皇陵的幌子,打也好,和谈也罢,甚至投降也成,只要利益得保。

“退到科尔沁,皇陵怎么办,这几十万人吃什么喝什么?”关外八旗其中,一汉军旗将领冷冷的问道。

对面的一宗室子弟见他言语不善,怒道:“你是哪家的狗奴才,这般没有教养,怎敢如此与主子们说话,虽说抬了旗,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汉军旗将领却是早有依仗:“末将是关外八旗汉军正红旗的副都统,我的主子是京城的皇上,眼前的主子是巽亲王殿下,皇上说什么,我听,巽亲王说什么,我服从,别的什么阿猫阿狗的满嘴胡咧咧,我也只当是放屁罢了。”

“好你个狗奴才。”那宗室子弟勃然而起,却是被索额图给拦住了。

索额图知道,别说关外八旗的汉军副都统,就是老八旗的汉军将领也不敢这般和宗室子弟说话,如今却是嚣张模样,定然是有背后撑腰,无外乎是满达海罢了。

“王爷,是战是走,还是您拿主意,关外的人马如今可在您的手中呀。”索额图看着满达海说道。

满达海道:“我满人起于辽东,祖宗陵寝也都在这里,辽东是满洲的根,满洲的老家,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巽亲王能说丢弃就丢弃的,还是请示皇上吧,得有皇上的亲笔的圣旨,我才好依令行事呀。”

索额图脸色大变,听这意思,是非得青州大营那边派人来才行,且不说此去青州数千里,来回迁延时日众多,如今山东战场的局面,使者能自由出入青州大营吗?

等青州的圣旨来了,赫图阿拉和牛庄、宁远的东番兵怕是已经把这盛京城给围了吧。

“可如今辽东危在旦夕,关外八旗身处险地,可不是犹豫的时候。”索额图说道。

满达海尚未接口,那汉军旗副都统说道:“哼,关外八旗的妻小亲族都在这里,毕生家业也在这里,我们不怕危险,谁怕危险谁就走便是了,反正留在这里,上阵杀不了敌,下地收不了麦,平白浪费城里那不多的粮食罢了。”

“你说谁浪费粮食!”几个宗亲立刻吵闹起来。

满达海敲了敲桌子,说道:“韩将军说的倒是也在理,与其都在这里死守着,走不出去,还不如先疏散一批,本王欲与盛京共存亡的,诸位宗亲和六部官员请便吧,如今城内粮食不多,一旦围城,便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索额图已经明白了,关外八旗不肯放弃自己的财产,而满达海也不肯丢掉兵权回京待罪,两者是一拍即合的,他一无兵二无权,也不好强为,思来想去,说道:“王爷既然这样说,那便先撤走城内宗亲和六部官员,只是王爷一家多在盛京,此地已为战区,为策完全,奴才请王爷俯允,由奴才护送福晋和几位阿哥回京。”

“我巽亲王一脉就不用你操心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常阿岱冷言相对。

索额图脸色一正,问道:“莫不是王爷已经存了二心。”

“狗奴才,不要以为你爹在朝中受重用便能欺辱亲王了,你想活命就滚蛋,愿意留下,今日便是统计十六以上五十岁以下的壮丁,全部上城头,不管宗室还是官员。”常阿岱拍着桌子,怒声说道。

一众宗室官员纷纷闭嘴,如今盛京都快成死地了,他们可不想在这里陪葬,纷纷提出要走,至于索额图,他们也是不管了,索额图见身边已经是无人,站起身,问道:“不管奴才留下还是回京,王爷总归要给朝廷一个说法,是不是要向东番投降。”

“要么滚,要么死。”常阿岱冷冷回应道。

索额图愤怒跳起来:“你休要以性命威胁,我赫舍里家世受皇恩,家父更是蒙天子托付以全国之恩,我索额图出京之时便是发誓要与辽东共存亡的,无论是东番敌兵还是八旗叛逆,都是我索额图的敌人,为了大清国,我索额图死不足惜。”

“那你就去死吧。”常阿岱冷冷说道,拔出怀里的燧发手枪对着索额图就是一枪,幸好被满达海推了一把,子弹从索额图的脸颊飞过,划出一道口子,带走半只耳朵,索额图满脸是血,索额图伸手一摸,满手温热,但心却是已经凉了,当常阿岱对自己开枪的时候,满达海和关外这些军队就不再是大清的了。

索额图看了一眼满达海,说道:“王爷,您不要忘了,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

说罢,转身离开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宗室、官员走了一空,满达海拍了拍手掌,进来了几个笔帖式坐在了将领们的对面,满达海说道:“辽东局面已经不可为,诸位若是愿意走,带上妻儿老小去科尔沁便是,若是想保住现有的一切,就与本王一起,和东番谈判吧。”

几个都统副都统相互之间看了看,其中一人问道:“王爷,东番素来苛待我八旗,王爷是否真的有把握保我们?”

显然,这些人以为满达海早已与合众国接触了,实际上却是没有,满达海说道:“我与东番还未曾接触,所以说,诸位要走来得及,若是谈判无果,本王已经决心和盛京共存亡的,那个时候诸位也是这般命运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没有人要走,他们在辽东有以千亩计数的良田,以百计数的奴隶,还有大量的财产,还有手下这些能打的兵,若是走,是不能带兵走的,去了关内,田亩没了,奴隶没了,还是戴罪之身,连累家人,思来想去,总归是留下的好。

“既然没有人愿意走,就各自找个笔帖式,把想要的条件写出来吧,汇总之后,我再派人去辽阳。”满达海说了一句,和常阿岱起身离开了。

“阿玛,咱们真的要投降东番?”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回到住处,满脸疲惫,回问:“不投降,怎么办,是战死在盛京,还是去关内受死?”

常阿岱说道:“东番不一定给我们好的条件,兵权和旗权怕都是得不到。”

满达海微微摇头,神态惨然:“常阿岱,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大清输定了,像你我这等人,能保住家人平安,富贵一生已经是难得了。”

“阿玛,儿子以为不如咱们带人去科尔沁,到了科尔沁继续北上,去东番人触及不到的地方,自立为王,岂不是更好?”常阿岱还是不死心。

满达海呵呵一笑,问道:“常阿岱,几年前在京城,皇帝赐福的时候,你的福晋可为你准备的盐包?”

常阿岱不知道满达海如何有此一问,微微点头,所谓的赐福就是满洲老传统,祭祀时候煮的白肉,不放任何一点作料,然后分给宗室和八旗权贵吃,一大块的福肉,肥肉膘子,没有味道着实难以下嘴,所以许多人都偷带一些盐巴,才能勉强吃下,虽然知道这是大不敬,但也是心照不宣罢了。

“常阿岱,你连煮熟的白肉都吃不下去,又怎么能到野林里去过茹毛饮血的生活呢?别说你,即便是我也是过不得,你祖父生我的时候,已经有了大金,虽说为父幼年不如你的少时锦衣玉食,但日子却不清苦,关外这些八旗中,谁能受得了老汗和先帝那两辈人吃过的苦呢?”满达海叹息说着。

“那也不能任由那些将军开条件,咱们筹码不多,惹恼了东番,那就是死路一条了。”常阿岱说。

满达海呵呵一笑:“谈判讲究的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可漫天要价之人便是罪人,将军不担当这个角色,你我便是要担当,常阿岱,你记住,与东番谈判,我们只谋咱们自家的利益,不要管那些将领,这个时候,我们谁也顾全不得了。”

“可若是不拧成一股绳,那岂不是更被人随意拿捏?”

满达海摇摇头,拍了拍常阿岱的脸:“我的傻儿子,不要幻想权力和财富了,你我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一家子,也为爱新觉罗和满洲一族留下血脉,总不能让爱新觉罗和满洲全族为大清国陪葬吧。”

章一七三 待遇

青岛。

七月正是北方最热的时候,太阳展现出了人类难以企及的威力,走在阳光底下的人感受到的除了炙热还是闷,作为一国元首的李明勋面对太阳与普罗大众是平等,但是也不平等,在李明勋的书房里,地窖里取出的冰块此时在硕大的水盆里丝丝的冒着白气,纳凉的风轮把这些凉爽的气体吹向书桌后写字的两个人。

李明勋此时抱着只穿了一个肚兜的小儿子,在桌子上写着毛笔字,李明勋已经快要知天命的年纪里,对于这个淘气的小儿子尤为宠爱,但宠爱不会纵容他胡来,小家伙与他兄长们不同,过于活泼,总是沉不住气,李明勋便是让儿子练大字。

“爹爹都用钢笔了,旁人也都用钢笔了,非让我写毛笔字。”噘着嘴的李君威嘟囔着。

李明勋轻轻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道:“每天练习一个时辰的大字,练两个月,我就带你去郊外骑马、打枪,练不好,再练两个月。”

正在教育儿子的李明勋被敲门而入的何文希打断了,何文希说道:“阁下,辽东的战报。”

李明勋脸色一变,皱了皱眉头,难道有所异变,早些时日接到了裴成义主力已经登陆辽东的消息,还有赫图阿拉的李德灿西进的动向,如今才七月,应当是战争进行时,这个时候来战报,难道是出了问题。

放下毛笔,李明勋招来侍从官,说道:“把君威抱我卧房里去,午睡后,再带他去园子里玩。”

听说不用写字了,李君威欢天喜地起来,放下毛笔,光着脚丫光着屁股便是跑出去,结果,门外的石板被太阳晒的发烫,他又叫喊着跳了回来,最终还是被抱走了。

“什么事?”李明勋示意何文希坐下。

何文希颇有些激动,说道:“裴成义率主力兵临盛京城下,巴特占了广宁,李德灿出兵铁岭,盛京满达海成了瓮中之鳖,派使者前来,请求投降,阁下,过不了多少时日,盛京就能改回原来的沈阳之名了。”

“请求投降?据我所知,裴成义、李德灿和巴特都未曾与辽东清军进行决战,关外八旗主力尚存吧。”李明勋问道。

“大势已去,满达海兴许不想挣扎了,或许他早有这般准备,去年便是把家人从北京要了过去,这才不束手束脚的。”何文希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如果接受满达海的投降,辽东自然再无战事,若是接收关外八旗兵,那么裴成义麾下军队就超过五万,对空虚的北京城来说可是重大的威胁。

可满达海本身是满清亲王,努尔哈赤的孙子,他的投降可不是普通将领官员的投降,如何对待他以及给与满达海本人和关外八旗的条件,都是影响整个战局,满达海的投降只是开始,将来投降的也不止是关外八旗,如今必须弄一个无懈可击的成例,日后才好依例而行。

“使者是谁,什么时候到?”李明勋问道。

何文希连忙说道:“使者是满达海的长子常阿岱,此时还在牛庄滞留,裴成义说留他十天,让大本营提早有个准备。”

“这个裴成义,思虑的倒是周全,也不愧是阿海培养多年的人。”李明勋甚是满意,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侍从室做这件事,统帅部和安全局配合,也就是了。”

何文希稍微感觉到诧异,既然是侍从室牵头,那么就意味着李明勋要亲自来做,这倒是没有什么,虽说满达海手中不过两万余兵,就算不投降,裴成义也能用一两个月的时间攻陷盛京城,只不过多死几千个人罢了,但作为满清的亲王,满达海的投降是非常具有政治意义的,不仅在于对如今僵持在战场上的满清有着极大的震慑,而且还为将来招抚满清以及其他敌对政权中的人打造一个无懈可击的成例。

但何文希没有想到是由侍从室牵头,毕竟统帅部才更适合这种事情,何文希不得不考虑元首是不是要提拔侍从室了,侍从室是在元首首任执政官的时候建立的,当年他何文希就是其中一员,在建国之后,李明勋担任元首,侍从室中的老人都是得到了提拔,大量进入情报安全、行政机构和国有企业,而现在各主要部门都有自己的晋升体系,元首的侍从室则是为其自己服务的私人机构,这是否意味着,在这个即将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当口,元首要更有力的掌握合众国呢?

“是,阁下,我这就吩咐下去。”何文希没有提出反对,回了一句,便是离开了。

常阿岱乘坐海军的舰船抵达了登州,但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觐见的机会,他先是被安排在青岛的一家酒店内,可以在安全局的人陪同下近乎自由的行动,然后常阿岱申请前往青州一观,也得到了批准。

常阿岱是很清楚的,决定盛京城中关外八旗待遇的除了本身的筹码,就是如今的大局了,关外八旗的筹码不多,一支装备一般士气低落的军队,一座年久失修不甚坚固的盛京城,一条早已被断了七七八八的退路,这些筹码根本不可能争取到好的待遇,但满清与合众国之间的实力对比就不同了,如果大清占据上风,合众国必然想尽快尽早的解决辽东,反之,关外八旗则是可有可无的。

不要说常阿岱,就算是满达海对山东战场的形势也不是很了解,京城的兵部照例给盛京送去塘报,但都是报喜不报忧,从去年开始,每个月的塘报上都有‘斩首一千、招抚八百’之类的讯息,但满达海等人都是清楚,这些已经信不得了。

在临朐城,常阿岱看到了士气高昂的军队,作为向导的一支陆军小规模骑兵就能在这个时节带着常阿岱沿着青州周围转了一圈,两天时间便是回到了原地,甚至还看到了青州城头飘荡的正黄旗大纛,这足以证明,那些报纸上说的不错,大清在青州的二十万大军只能控制青州及其周边不到五十里的范围。

回到青岛的常阿岱参观了这座城市,烟筒高耸,黑烟弥漫的工坊区里,常阿岱看到了陆军的兵工厂和修械所,那好像一只巨大的怪兽,钢铁被吞进去,很快就变成各式武器和弹药。

还有忙碌的码头,以百计数的商船停在港口之中,码头卸下来的是海南的铁锭、台湾的钢条、九龙的廉价稻米、婆罗洲的食品油,济州和大本营送来战马,没一艘卸货完的船舶,吃水线都会上升许多,常阿岱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场景,但是他很清楚,这才是实力,是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大势。

“不要幻想太多,我们不算什么,如果真的拥有,全凭汉人施舍。”他还记得,离开盛京城前,父亲满达海从喇嘛庙回来,语重心长的对自己说了这段非诗非词的话语,这一刻,常阿岱终于感同身受。

常阿岱向招待自己的人提出尽快的见到李明勋,说着能决断盛京局势的人,而他也很快如愿,与在周边游览时候穿着汉人衣服时不同,在得知李明勋愿意见自己,他拿出了自己作为大清固山贝子的服饰,郑重的前去见李明勋,或许这一刻,这个年轻人想要表现的更为强势一点,以免被认为败军之将,可随意欺辱。

他想过李明勋会见自己的地点,那应该是朱墙金瓦,金碧辉煌的行宫,会有成队威武的士兵,那个男人会高坐在御座上,威严而高高在上,自己则要据理力争,但当他来到郊外的别院时候,却是有些失望,没有金戈铁马,没有威风仪仗,这里就好像一个地方乡绅的别院,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平无奇,来往其中的除了少数的侍女,大部分都是与招待自己的人一样,属于侍从官。

常阿岱在出盛京之前,曾经暗暗发誓,在达成协议之前,宁死也不会向任何一个汉人下跪,哪怕是李明勋,但一切出乎他的预料,在来之前,只有一个侍从官提醒他说汉语,不要冒犯,根本无人教授其礼仪,而进入这座简朴房间之后,也无人让其下跪,那个坐在书桌后面的中年男人,甚至让侍从送上一杯茶。

“坐下说话吧。”李明勋淡淡的说道,他见一见常阿岱只是一个姿态罢了,这段时间,侍从室新成立的招抚政策办公室已经把所有的条件拟定好了,这些条件既能保证和平解放盛京,也就是沈阳城,也必须合乎合众国所有的战时和和平法规,同样要照顾舆论走向,当然,还有一点,诱导更多看清形势的‘聪明人’来投降。

李明勋拿起一个小册子,展示给常阿岱看:“这就是你父亲的条件?”

常阿岱知道那个册子,是那日满达海会同关外八旗的所有权贵一起汇总的条款,出盛京的时候,他交给了裴成义,里面的条款他很清楚。

犹豫了片刻,常阿岱给了李明勋一个错误的答案:“是的。”

李明勋深邃的眼睛看了常阿岱一眼,说道:“要么你在说谎,要么你的父亲是一个蠢货。”

常阿岱脸色一红,在离开盛京前,满达海交代过的,这些条件只不过是用来讨价还价的,巽亲王一脉不应该和关外八旗绑在一起,常阿岱作为谈判使者,要争取的是巽亲王一脉的待遇,不是关外八旗,那些也是筹码,可以用来牺牲的。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派你来的真正目的,和平交接盛京?保护关外八旗利益?为巽亲王一脉谋一条退路?错了,都不是,你的父亲实际是想知道,满洲一族和爱新觉罗在合众国这边有没有活路,未来扮演什么角色,有什么地位!”李明勋轻轻敲了敲桌子,这一句话,却是道破了天机。

给与主动献城的巽亲王一脉什么待遇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政治事件,也是代表着这个满洲向合众国的政治试探,灭族、奴役还是融入,代表着不同的道路,意义非凡。

“不,殿下,我刚才说谎了,这不是我父亲的条件。”常阿岱很快承认了错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如何对待自己一家和民族,但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而降低。

“那你父亲的条件呢?”李明勋问道。

常阿岱不想说出口,他与父亲满达海都像得到更好的待遇,但来之前,满达海向他说过,不要强求,满达海的底线也仅仅是保住一家老小的生命和自由以及能活下去的基本财产,但这些条件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连这都不给予的话,那投降将会完全没有意义。

思来想去,常阿岱决定不说出来,因为他很清楚,如果连这等最基本的条件李明勋都不给的话,那完全没有必要见自己,一刀砍了自己脑袋,强攻盛京也就是了。

“阿玛说,您是一位慷慨的人,会赐予效忠者应该有的待遇,您赐予的一切,阿玛都会全盘接受的。”常阿岱换了一个说法。

正如常阿岱所猜测,李明勋当然不会只给巽亲王一脉活路那么简单,招抚盛京只是一开始,招抚满洲贵族也只是一个开始,作为一个海陆兼备的国家,未来还要对蒙古、西域、藏区甚至于更远的地方进行类似的政策,作为大陆之上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即便是千金买马骨,巽亲王得到的待遇也不会太低。

李明勋拍了拍手,侍从们搬来一个精巧的木架,打开了一张鹿皮制造的地图,地图最上面有一行大字——吉林绥靖区。

常阿岱起身,就看这幅精巧的地图,所谓的吉林绥靖区被两大版图夹在一起,北面和东北是永宁行政长官区,东南是辽东军管区,而吉林绥靖区就在两者之间,而边界线清晰可见,与永宁行政区之间是由南向北流向的松花江,一直到转向东北的大拐弯处,而南面边界则是鸭绿江,东面则是明长城的辽东部分。

章一七四 自家祖坟自家刨

李明勋微笑说到:“这是你们建州故地,也是我为满洲人划定的势力范围。”

常阿岱却是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脸色通红:“这……这是您给我阿玛的封地吗?”

“是,也不是。”李明勋回答道,他解释说:“满达海未来确实可以作为合众国外藩体系内的实权领主,为合众国藩篱疆界,招抚蛮夷,但是,这一切都是受控制的。另外,我需要提醒你的是,这块土地属于满洲这个民族,还有这块土地上的所有人,不是专属你的父亲满达海。

幸运的是,你的父亲仍然具有兵权和旗权,也就是说,满达海会得到部众,但是,一切都要在吉林绥靖公署的监督之下。而想要得到这一切,都需要你们献上忠诚和承担义务。”

常阿岱兴奋的大叫:“当然,当然,尊贵的殿下。我们向您效忠,您就是我们的主人,为您慷慨的恩赐,我们愿意付出一切。”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很好,希望你的父亲也是这般态度。”

“当然,阿玛比我更为忠顺。”常阿岱保证说到,实权领主,裂土封王,任何条件都比不上,就连大清也给不了。

大清给满达海的除了巽亲王的爵位就是有限的兵权,裂土实封是不可能的,事实上,除了少数掌兵的宗室,其他人无诏书出京城百里便是谋反,对满清宗室来说,北京城就是牢笼是大型养猪场。

稍稍平静下来的常阿岱也很快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如此大的回报需要多大的功劳呢,而且,绥靖公署是什么?

“殿下,我阿玛要在这个绥靖公署里面任职吗?”常阿岱也不敢直接问,生怕惹恼了李明勋,而人类就是这个样子,决绝多数发生在一无所有之时,当有了权柄和富贵,哪怕只是一个希望,所谓的意志和尊严都是可以降低甚至于放弃的。

李明勋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旁边一个年轻的侍从官,说道:“袁凯文,你来跟他解释一下绥靖公署的事情。”

袁凯文是侍从室里李明勋器重的年轻一代,与侍从室中很多人一样,他们有着很深的背景,袁凯文的父亲便是琼藩三巨头之一的袁时中,袁凯文这一代,幼年时随父兄颠沛流离,青年时受新式教育,正是最富有进取心的年龄,能力和才华也都是不缺的。

“是,阁下,常阿岱,请跟我来吧。”袁凯文说道。

“啊?”常阿岱有些诧异,谈判难道结束了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李明勋就撒手不管了。

“请。”袁凯文再次说道。

常阿岱与袁凯文一行出了别院,袁凯文派遣人去常阿岱居住的酒店收拾东西,便是直奔了登州,陆地骑马赶往登州,乘船再去牛庄,这是最快的一条路线,而在路途中,袁凯文也向常阿岱解释了绥靖公署。

表面上,李明勋慷慨的把后世三分之一个吉林省分封给了一个给九州大地中华民族带来灾难的种族,但实际上,这片区域就是给满洲这个民族打造的一座牢笼罢了,接受了这个条件之后,无论是繁华的中原、江南还是富庶的辽东,都再无满洲人的立身之地,从此时开始,满洲将是合众国的在大陆方向的第一个外藩,满洲人也不会得到国民待遇。

既然吉林绥靖区是一座牢笼,那么吉林绥靖公署就是这座牢笼的看管者,吉林绥靖公署就驻扎在绥靖区的核心吉林,预计编制两千名士兵,其中步兵与骑兵各半,且绥靖区还有一套相对精简的行政班子,但是与国内其他行政区不同,行政与军政都由绥靖将军来执掌。

绥靖区基本照抄满清对蒙古的盟旗制度,但是中央对其掌控力更强大,绥靖区里也不只有满洲人,还有当地其他未服王化的女真部落以及未来可能迁徙来的蒙古等其他部落,不然,也不会叫吉林绥靖区,而是叫满洲绥靖区了。

在绥靖区内,绥靖公署管理所有部落,而满达海等满洲贵族只能管理本旗内的事务,对于其他旗、部落、汉人则不具有管辖权,就连满洲其他旗都不能插手,各旗自我治理,吉林绥靖区的土地和资源也不属于满达海或者降服的满洲人,绥靖公署会按照人头数为他们分封必要的房产和田亩,然后划定一片区域让其使用,除了分封的田亩之外,其他土地只有使用权。

绥靖区内的汉人等国民由绥靖公署管理,而满洲、女真、蒙古等民族对其领主仍旧是人身依附关系,汉人之间,汉人与其他民族之间的事务由绥靖公署负责,只有领主名下奴隶和旗民之间的关系,由领主自行负责。

更重要的是,绥靖公署所下辖的军队、行政、司法等一切人员的开支用度,都是由绥靖公署内的分封领主承担,受封领主有责任随从绥靖公署出战,绥靖区内的战争开支绥靖公署承担,出征在外,费用则由中央承担,需要受封领主出席的仪式或者活动,都要按照标准出席。而这一切,则是从日本德川幕府的‘参觐交代’制度取得了灵感,那就是通过各种手段消耗实权领主所掌握的资源,避免其集中这些资源投入到军队和造反之中去。

“袁大人,不知新朝如何封赏我阿玛?”常阿岱知道,这些规章制度是他与阿玛不能改变的,不然招抚这件事就告吹了,如今的常阿岱只想着获得实际利益罢了,越多越好。

袁凯文微笑说道:“如今元首尚未御极称帝,所以我合众国尚未有爵位制度,因为尔父暂且担当赫图阿拉将军,为吉林将军副手职,吉林绥靖公署区的品级与一级行政区类,尔父品级已经不算低了。

至于所封土地、资产和领民,便是看尔父在盛京的表现了,做的越好,自然封赏越多,若是满达海真有忠心,诚心降服,便是如你满洲早年那般,做一旗主王爷也是等闲。”

常阿岱点头,算是完全明白了,但是他恍然间认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此前得到的一切恩裳都是与自家有关,却没有涉及盛京中的其他势力,特别是那些与满达海一起请降的关外八旗的军官们。

当常阿岱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袁凯文并没有解释,而是拿出一封密信递给常阿岱,说道:“待回了盛京城,交由满达海,他便是会全然明白的。”

常阿岱只得收好这封信,二人离开青岛,在登州上船,不过六日功夫便是抵达了盛京城下,此时裴成义已经率领第六军主力在盛京城下扎下大营,盛京北门已经环列了几十门重炮,只要开打,那便是可以击垮城墙,但常阿岱却是视若无物,就算没有这几十门重炮,他也会力劝满达海投降的。

在第六军大营里,常阿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巽亲王府的管家,包衣奴才乌恩,老乌恩六十多岁了,是王府的老人,常阿岱也知道,他是阿玛所信重的,见到常阿岱,乌恩打了个千,说道:“大爷,是主子派遣奴才到这营里操办粮草的,还给了奴才一个密令,说是看到大爷回来,便是悄悄带城里去,不要让旁人看到。”

盛京六月底被围城,没有全面收获夏粮,城内粮草早已难以为继,在和谈的大趋势下,满达海与裴成义商议,盛京放出多余的包衣奴才,以节省粮食,而陆军则按照一定规格,五天一次给城里提供口粮,以免城内守军在谈判取得结果前,就做出杀马取食的事情来,毕竟盛京城内的战马对陆军也是极大的一笔财富。

常阿岱很清楚,自己父亲早有在谈判中把关外八旗当筹码的意思,而谈判下来,对方也没有提及如何恩赏这些实权将领,若是自己堂而皇之回去,倒是不好交代了,所以早已有了悄悄回城的念头,如今有乌恩在,倒是免了不少麻烦。

最终,常阿岱伪装成运粮的包衣,进入了巽亲王府,满达海正在吃早饭,听得常阿岱回来,让所有人退下,常阿岱把关于绥靖公署的事情详细的向满达海交代了清楚,并且告知了自己在山东的所见所闻,听到青州大营败意彰显,他没有任何的惊讶,反倒是常阿岱依旧有些不情愿抛弃关外八旗的那些权贵们。

“阿玛,这些人与咱们是同气连枝,虽说这次无法全部保全,但若能保全部分,在那吉林公署区,与咱们王府守望相助,也省的被新朝随意拿捏呀。”常阿岱郑重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素来对常阿岱很严苛的满达海此时满脸笑意,他问道:“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全别人呢?你真的以为新朝实封于我是因为我拱手相让辽东的功劳?”

“不然还能怎么样?”常阿岱更是不解。

满达海说:“那位元首殿下看的长远的呢,他知道,如果灭了我满洲一族,与汉人同样有血海深仇的蒙古就会抵抗到底,漠西、漠北和漠南,横亘大陆上万里,沙漠、草原和高山,几百万逐水而居的牧民,几十万跃马引弓的汉子,若是和新朝不死不休起来,这个国家再强大也是要被拖垮的,更不要提还是藏人、回回,以及西南诸蛮,说到底,汉人定鼎几千年,和汉人有仇有恨的多了去了,总不能一一杀光了吧。

但反过来,连有血海深仇的满洲都能接受,那么周边其他部落又为何要抵抗呢?”

常阿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却仍旧有些不服气:“只怕我们在吉林独木难支。”

满达海笑了笑,见仆人端来早餐,他用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放在盛饭的饭盆旁边,说道:“这个盆便是辽东,这个碗就是吉林公署区,后者利益不足前者五分之一,前者十人吃可果腹,后者一人吃才能饱餐,若这个碗大家一起来吃,不过一人一口,谁也不乐意,你要接济的那些人就会因为吃不饱而归咎于你,到时候,要么你带大家起来造反,要么就割肉给他们,结果还是自己坑害了自己。”

“其实这上面已经写的明明白白了。”满达海把看过的那封密函交给了常阿岱。

上面没有叙述性的文字,只有一行行的数据,介绍的是辽东地区的土地所有权的归属,三成归已经入关的满洲权贵,七成属于关外八旗,每个人拥有的土地数额都列的清清楚楚,即便剔除已经随征山东的,盛京里的这些关外八旗权贵仍然拥有辽东四成以上的土地,常阿岱顿时明白了,如果新朝接受这些人,即便不进行功封,仅仅就保护其现有利益,那就要让渡一半的土地,这还不算完,辽东可不是绥靖区,未来这里的一切人和事都要遵从新朝法令,如果接纳那些权贵,光是财产如何界定就是大问题,要知道,包衣是权贵们的财产,而新朝在行政区已经废奴了。

“那关外八旗他们想怎么处置?”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呵呵一笑:“傻孩子啊,他们根本不想管,他们是想借我们之手,除掉这些人。”

“那我们就真的这么做吗,阿玛,他们可是忠诚于您的,这样做是不是背信弃义?”常阿岱问道。

满达海笑了:“常阿岱呀,当我们选择投降的那一刻,我们就是棋子而不是棋手了,作为一枚棋子,不过是为人刀兵罢了,哪里还有我们讲信义道恩仇的空间呢?能保住我巽亲王一脉就已经是万幸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这些人留下就会分享原本属于我们的利益,而干掉他们却是我们对新朝的功劳,一损一荣,何须再多虑呢?”

常阿岱点点头:“阿玛,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调配人手,拣选忠诚可靠的人。”

满达海欣慰的点点头:“很好,我这就传令,告知那些人你回来了,前来王府共商大事。”

章一七五 自家祖坟自己刨 下

当天晚上,盛京城里所有的关外八旗权贵都来到了巽亲王府,他们都得到了消息,常阿岱回来了,带回来了谈判的成果,每个人都希望知道自己的结局,匆匆赶到了巽亲王府,常阿岱只是告知,新朝要求众人放弃在边墙之内的所有利益,包括房产、田亩和包衣,前往赫图阿拉再行安置。

仅这一条就立刻遭到了所有关外八旗的反对,虽然当初常阿岱离开的时候,他们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条件,但最基础的还是要住在辽东的利益,至于前往赫图阿拉,那是满洲人的老家,不是大家的老家,在山海关外,哪里还有辽东,特别是盛京和辽阳周边这么肥沃的土地呢?

有人提出寻个机会与城外的军队打一打,提升一下自己的筹码,很快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常阿岱向众人告知在山东的所见所闻,劝说众人服从,但只有寥寥几人同意罢了,当所有人看向满达海的时候,满达海却是骤然发难,上百披甲执锐的满洲士兵冲了进来,把所有人缴械,以妄图兵变破坏和谈的名义,抓住了所有反对的人,接着,便是引合众国陆军进城,控制军队和城内,少量的暴动在当晚就被压制了。

到底是有心算无心,满达海父子没有放跑任何一个异见人士,陆军控制盛京,并且在第二天宣布改名为沈阳,算是彻底结束了在辽东的战事。

陆军接管了整个沈阳城,辽东的大战已经结束了,而满达海的投降给了合众国安定辽东的发挥了绝佳的影响,很快,一份份命令、劝降书和私人信件发了出去,满达海在给辽东各地仍旧抵抗的势力发出盖着巽亲王大印的信件,同时派遣儿子、女婿、亲将、家奴作为使者前去劝降,辽东军管区的长官李德灿也发出命令——投降者前罪不论,仍在巽亲王麾下效力,掌军经武,概不有变,若再反抗,鸡犬不留。

与此同时,军管区也发布两大命令,第一为废奴令,辽东区域内所有包衣奴才,一概废除奴籍。第二为赐田令,辽东所属百姓,无论主仆,不分族属一律分田,每人十亩。

几项命令颁布之后,辽东的抵抗势力如同夏日的冰块一样分崩离析,遍布乡野的抵抗者成群结队的前往城市报户入籍,分得土地,整个辽东很快就完全被掌握了。

“爱新觉罗满达海参见天使!”在盛京城的勤政殿,满达海已经剃了头,跪在地上,面孔紧紧贴着地面,身体微微颤抖。现在的他已经无兵无权,如果眼前的人出尔反尔,将会再无反抗之力。满达海抬起头,看了一眼袁凯文、李德灿和裴成义,躬声说道:“今日得见三位,真是三生有幸。”

“将军请起。”袁凯文笑容满面,与身边二人相视一笑,显然对满达海的恭顺很满意:“将军是有功之人,元首阁下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的。”

“奴才不敢贪天之功。”满达海满脸欣喜,嘴上却是不敢应承,又是三拜之后才是起身,如今的他心着实放下来了,既然天使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功劳,那么答应的领地、财富和爵位是不会有问题了。

但是满达海刚刚站起来,袁凯文却是拿出一个黄封卷轴,说道:“这是元首阁下的恩封大令!”

满达海急忙跪在地上,告饶道:“奴才不知殿下有令旨下达,实在唐突,请天使降罪。”

李德灿伸手扶了一把:“将军,新朝礼节,不必行如此大礼。”

满达海更是不敢起身:“奴才本是有罪之人,得殿下厚爱,才有弃暗投明之时,心中不胜感激,便是只为谢恩,也当跪接令旨才是,若是起身,两股战栗,更是失礼。”

袁凯文呵呵一笑,只得宣读,令旨先是宣布满达海反正有功,继而介绍了满达海在关外拥有的财产,其中良田七千亩,王府一座,商铺十余间,而这些都会在赫图阿拉周边进行补偿,令旨直接把赫图阿拉的第二大建筑八旗衙门赐予满达海为将军府邸,另赐土地、商铺、袍服等物件。

并且在吉林绥靖区成立四个旗,其中满洲有左右两旗,女真也有左右两旗,其中把满洲左旗编户齐民由满达海执掌,总计有旗民一千五百户,分三个参领,十五个佐领,二十四个庄屯,这些职位也一应分封,此外另给包衣七千口,其中两千口赐专赐满达海。

满达海的满洲左旗的旗民主要来自辽东反正的关外八旗,满汉蒙三族杂列,而另外赐予的包衣却并非其原有的包衣,这些包衣原本就是关外八旗的旗民,其多有男丁参军,在山东作战,为罪人家属,被发配为奴,选七千口,遣至满洲左旗为奴。

而按照绥靖区的规矩,拥有一千五百户的满洲左旗应该抽调七百五十人作为藩兵,供吉林将军差遣,其中五百人驻扎吉林绥靖区驻地吉林,而赫图阿拉则另调吉林将军麾下一千步骑驻防。

李德灿在赫图阿拉主政期间已经接触了绥靖区的部分女真和蒙古部落,但与新成立的满洲左旗加在一起,人口也不过三万多,而满洲左旗就占了两万,但吉林绥靖区可不止这些人口,李德灿主政赫图阿拉几个月,已经解放了诸多包衣奴,这些人将会组成绥靖公署区直属的领民,约有两千户。

满达海听袁凯文宣读完,三拜九叩以谢恩,虽说只掌握丁口不到两万,其中旗民只有一千五百户,却是地地道道的实封领主,虽说所谓的满洲旗中多有蒙人和汉人,但到底是受自己管辖的。

“将军已过不惑之年,不知可还能上得战阵?”袁凯文扶起满达海,问道。

满达海说道:“若为新朝效力,弥补此生过错,奴才还能再战二十载。”

袁凯文微微一笑:“既如此,便请将军在麾下旗民中点验精兵一千,随吉林将军巴特效力吧。日后但凡有战功,元首都会不吝赏赐的,领民、田亩还是包衣,总归不会缺了将军的。”

“愿为新朝效死!”满达海郑重说道。

李德灿一招手,侍从送来茶水,他说道:“满将军,你我以后都是新朝官员了,一些旧礼就不要讲了,勠力同心,为合众国服务才是。”

满达海听到这个新称呼,虽说远没有巽亲王高贵,但也倍感庆幸,他连连称是,也不再以奴才自居,四个人闲聊一会,满达海问道:“三位大人,下官有一件事藏心良久,想要请示三位。”

李德灿问:“是否是常阿岱的事情,他虽年轻,到底不是能上战阵的,不如随我在军管会历练两年,便可以到满洲左旗任扎萨克(执政官),满将军功成身退,也能接你的班呀。”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李大人有安排,下官没有异议,下官说的是边墙内陵寝之事。想边墙之内,本就是中华故土,我族先人倒行逆施,祸乱神州之地,今蒙元首之大恩,才有改过自新机会,我满洲一族重回族源之地,先人陵寝如何再惊扰华夏,下官思来想去,唯有迁陵移坟,才可上还华夏安定,下安满洲之心,不知三位以为如何?”满达海小心打量着眼前几个人,问道。

满达海日后就封赫图阿拉,永陵倒是不用改,本身就不是皇陵,仪制都能如旧,但其他地方的陵寝就不合规矩了,辽阳曾经被努尔哈赤尊奉为东京,也曾把永陵迁移到那里,只不过后来又迁回去了,辽阳的还有几个贝勒的陵寝,但沈阳就不行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葬在这里,陵寝也是按照皇陵建造,而满达海的几个兄长,比如岳托也是葬在沈阳,而父亲代善则是葬于关内北京,难道日后满达海就封,还要到沈阳和北京祭祀吗?

当然,满达海也是有私心的,满清给传统汉地造成了这么多的伤害,合众国又喊出了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口号,满洲人死活他是管不了了,但将来中原光复,会不会关内关外的祖坟被人刨了?

“这事关系非小,我等也是难以决断,还是得请示元首。”几个人交换了一下意见,说道。

实际上,四个人都知道,这事儿他们根本决断不了,关键还在于满清地位未定,蒙古人侵入中原,执掌九州近百年,朱元璋驱逐大陆,修了元史,承认了蒙元为中华历史一朝,可满清呢,入主中原不到二十年,历经不过两帝,虽说未曾一统天下,但朱明各省,都是攻打过,算不算一个历史朝代呢,这个谁也吃不准,若是算,优待前朝皇陵倒也说的过去,若是不算,那算什么呢?

待满达海走后,李德灿说:“满洲虽然跳梁日久,惊扰华夏全境,到底不能算作一朝,我以为,元首也是这般定论的,不然也不会让满达海实封赫图阿拉,这满洲跳梁,估计会被定性为外藩反叛,与内贼勾结,祸乱天下。”

“话虽这么说,但还得元首和大本营发话,你我三人联名写个条陈,送上去吧。”袁凯文不想论道这件事,说到底,他父亲如今还是朱明公爵呢。

裴成义点点头,但是说到:“那就写明支持满达海,大本营是对满洲同仇敌忾,辽东刚废奴,新民对满洲也是恨意正兴,别的不说,我与军管会就派了两千多人看护鞑子的皇陵,满达海愿意挪坟,让他挪也就是了,不然哪天真有不开窍的,一把火烧了鞑子的陵寝,倒是咱们的罪过了。

满达海现在提出来,倒是好机会,他不提,将来大本营来做,少不得有人说刨人家祖坟了,现在自家祖坟自家刨,挺好的!”

“好,那便联名吧,表明态度。”李德灿点头说道。

三人联名写的条陈很快得到了李明勋的认可,在军管会的支持下,满达海开始迁移沈阳与辽阳的坟茔,当天,常阿岱找到了李德灿,给了他一沓子信件,恭敬说道:“多谢大人为家父进言,下官无以为报。”

这些信件都是满达海亲手写的,只要盖上巽亲王的印信便可以使用,主要写给两方面,一方面是辽东北面的科尔沁牧场,另一方面写给京城的八旗权贵。李德灿便可以顺着这两条线介入蒙古和北京,现在虽然不显,当满清山穷水尽的时候,少不得有人投降,那便是他李德灿的功劳。

“我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照实说了几句,未有明通之处,也是李某学识浅薄,并非有意,想将来有人问责,也不会问责到我头上。”李德灿收起那些信札,随口说道。

满达海感谢李德灿的,还是迁移陵寝之事,这件事看上去是满达海对新朝表示忠顺,实际上还有更大的私心在里面,要知道,《左传》有言‘国家大事,唯祀与戎’,满达海迁移辽东陵寝,便是合众国变相承认了其为爱新觉罗嫡系的地位,将来满清落败,还会不断有满清宗室投降,到时候,无论是谁,地位都盖不过他满达海去,其他满洲权贵就更是不如了,这意味着,未来的满洲无论有左右两旗,还是再加前中后三旗,或者八旗,都无法动摇满达海这一脉的地位,他便是满洲一族的族长。

裴成义久历军旅,而袁凯文年轻,都是没有看出这一层意思,李德灿看出来了,但是却没有捅破,也就是给了满达海一个顺水人情罢了,反正在他眼里,满洲谁嫡谁庶都无碍合众国对其的统治。

“这推举庄头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收好信件的李德灿问道。

“是的,辽东包衣都已为百姓,分赐田亩,去掉新入奴籍、调入我满洲左旗和调往永宁之外,尚有丁口不下五十万,除却沈阳、辽阳等城市所留商、匠、吏等人,再论辽东土地分布,便是要有大庄屯两百余,中小庄屯上前,而按照军管会的要求,入冬之前便是要把土地分配完,冬季还要修水利,事急从权,庄屯庄户推举,效率远胜军管会分配,也避免有人谋私。”常阿岱说道。

“不可!”李德灿不待他说完,直接反驳道。

常阿岱愣住了,他感觉这个法子非常适合合众国的政治体制,也提高效率,避免以权谋私,为何被驳,他问道:“长官,哪里不妥?”

李德灿微微一笑:“如果是别的下属问我,我不会回答,但是你是常阿岱,未来的满洲扎萨克,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也希望你将来执政一方的时候,也能考虑到这方面,另外,常阿岱,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过是一朝鲜贱民,却能官居一省吗,今日也教给你。”

章一七六 机会

常阿岱连忙跪下:“求大人教诲!”

说起来,常阿岱最迫切想要学习的就是作为一个‘异族’如何在新朝之中明哲保身,他很清楚,自己这一家是被新朝千金买去的马骨,所以只要自己不犯大错,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仅限于这几年罢了,未来的满洲和爱新觉罗家族想要在新朝之中拥有足够的地位,那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了。

而今天,要教授自己的是李德灿,一个同样以异族身份在新朝出仕的人,不仅做到了明哲保身,还可以更进一步,做到了一省行政之位,他的教诲将是无以衡量的财富。

李德灿说道:“其实原因很简单,第一,我李德灿是一个朝鲜人,穿汉衣说官话也是变不了的。第二,新解放包衣之中,将近七成也是朝鲜人,就是这么简单。”

常阿岱咂摸着这两个要点,渐渐明白了,正如李德灿所说,辽东的包衣多是朝鲜人,虽然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包衣生涯让其学会了汉语,但这改变不了他们的身份,如果按照自己的法子,新解放的包衣自行推举庄头,这些已经被分开的包衣自然会选择推举对自己有利的人,相对于其他族裔,他们首先会选择朝鲜人,然后再从朝鲜人中考虑德行、能力,七成的朝鲜人甚至会推举出九成的庄头,而在李德灿本身是一个朝鲜人的情况下,这无疑是自杀的行为。

“是下官考虑不周,下官该死!”常阿岱想到了这里,连忙说道。

“你不过年轻,考虑问题不全面罢了,记住,永远不要忘了,我们并非国族,却也永远不要永远抓住这一点不放,新朝的官场向天下所有人开放,但是我们要考虑的更多更全面,也要更聪明,才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李德灿劝说道。

常阿岱连连称是,他小心问道:“那委任庄头之事,当如何处置?”

李德灿说道:“山东战场,我合众国已经奠定胜局,若能解决青州大营,辽东之师必然要挥师入关,若是一时不得解决,也要北上蒙古,不管如何战争是不能休止的,辽东军管会最大的工作还是支援前线,只是辽东苦寒,夏粮收完无法再种秋粮,因此,秋季要开垦土地,修筑水利,冬季进行围猎,利用港口来的盐巴腌制肉食,所以,庄屯为主的基层机构必须建立起来,时不我待,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让关外八旗所委任的庄头继续任职,在缓缓更换。”

“可那些庄头多是戴罪之人啊。”常阿岱不解。

李德灿道:“戴罪之人,除却发配满洲左旗为奴者,其余都是在劳改营,所谓劳改便是用其劳动来进行改造、赎罪,耕作、畜牧、开垦、开矿为劳作,管理庄屯便不是劳作了吗,左不过是戴上枷锁镣铐是了。待秋冬支前结束,根据后半年百姓表现好坏,再评举新庄头也就是了。”

常阿岱心中更是钦佩,心道李德灿可真是一个怪才,他连忙说:“幸亏长官早有计较,若非如此,定然会为我所累。”

李德灿笑了笑,说道:“现在就教你第二个乖!你以为你那公推庄头的法子便是全无用处了吗?”

“若行此举,必然为祸,我们避之唯恐不及,还能有什么用呢?”常阿岱不解。

李德灿说道:“你到是实诚,若是全然按照我的法子,第二年便是选出合格的庄头,这便只是尽军管会之责罢了,何谈功劳呢,若是先行公推之法,察查此举之弊端,为全国行政之前车之鉴,不仅无过,反而是大功一件呀。”

常阿岱眼前一亮,这化腐朽为神奇的事情,他却是一点也没有想到,李德灿说道:“公推之法,罪官署理之法都要进行试点,在沈阳和辽阳各选五个庄屯进行试点,试验有果,你我再行查验定论,才是为官之良策,不然就算一步到位,在有些人眼里,也不过是撞了大运罢了。

选区试点,对比择优,便可得最善之法,此举敢为天下行政之先,余者再行跟进学习,试问天下谁敢质疑你我忠诚才干呢?”

一席话语,常阿岱心潮澎湃,他连忙说道:“大人教诲,常阿岱没齿不忘!”

李德灿拍怕常阿岱的肩膀,说道:“计策终究是细枝末节,关键还是要有实打实的功劳,好好去做吧。”

淮安。

“张将军!”罗托沉声叫道。

“奴才在!”湖广提督张勇走出行列,恭声回应。

“你率领骑兵为先锋,沿运河北上。”罗托指着地图交代自己的战略。

原来,早在今年年初,青州大营的清帝便是命令江南兵马支援,江宁和杭州大营都是倾力组织,方得三万精锐,这三万精锐中,三分之二是八旗兵,其余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绿营汉军中,便是以张勇为首,其为湖广提督,也是湖广洪承畴增援江南的最强兵力,张勇麾下有本部精锐六千,其余绿营则受罗托差遣。

罗托为岳乐在江南的副手,济尔哈朗的侄子,颇有功勋建树,一直为岳乐所倚重,此次北援青州大营,罗托便是援兵主帅。

看着罗托所指的路线,张勇稍作犹豫,低声说道:“贝子爷,奴才以为,行军路线,是否再请示一下安亲王?”

罗托脸色大变,满清入关之后,绿营将领在宗室面前那就是摇尾乞怜的狗奴才,何曾有过这般讨价还价的时候,想到出江宁时候,岳乐曾交代,绿营之中有人与本地士绅串联,欲行不轨之事,如今看来,倒也不是传闻了。

但此时出征在即,也不是收拾的时候,罗托压下怒火问道:“你对我的军略有异议?”

张勇跪在地上,说道:“奴才不敢,只是一些浅见,希望能。”

“有话便直说吧。”罗托不置可否。

张勇唱出一口气,说道:“贝子爷的军略是让我北援大军居于运河东岸行军,以护持运河之漕粮,不受东番骑兵袭扰,但运河北上,进入山东之中,两岸便是平坦之地,贝子爷和诸位将军都是看到了青州大营所发文书,东番骑兵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如今更是有精骑数万,数量已经过我北援之兵,若是其派遣大队骑兵半路截杀,我师被运河所阻隔,或难以进退,恐有变乱。”

罗托脸寒如兵,却也不得不承认张勇说的是正确的,无论是情报还是与东番交手的经验,罗托都知道东番骑兵不好惹,虽说其不着甲,但东番骑兵拥有高头大马、密集战阵和凶狠火器,特别是后者,在两浙之地,他不止一次与其作战,那些轻便的飞骑炮,完全可以随着炮兵一起机动,骑炮结合之下,正面对阵,八旗骑兵鲜是对手。

“那一位该如何?”罗托问道。

张勇见罗托并未斥责,反而相询,当即把计划和盘托出,说道:“奴才以为,当以精锐骑兵在右岸护持,大队则在左岸北上,以运河为屏障,若是东番只派遣小规模骑兵骚扰,我大清精锐骑兵定可围而歼之,若东番动用主力袭来,有运河为天险,料东番也无法渡河,我军主力便可安全抵达临清。”

“那漕粮呢?”罗托又问。

张勇道:“能保就保,不能则弃。”

“放屁!”罗托忽然暴怒,抽出鞭子便是打向了张勇,张勇哪里想到罗托会如此,当即就是被打了脸,一道血痕出现,张勇连忙下跪。

“想你当年南下闽粤、西进滇黔,也是响当当的汉子,如何堕落的这般模样,你若无胆为先锋,便在中军行事!”罗托骂道,又道:“固山额真伊尔德,你来做这个先锋!”

伊尔德当即领命,张勇却是不甘心,说道:“贝子爷,万万不可啊,大军行于西岸,才是万全之策啊。”

“滚出去!”罗托喝骂道。

罗托也是老行伍,哪里不知道在西岸行军的好处,但是这可不是他能决断的,原因很简单,运河里那百万石漕粮不容有失,其实这支大军四月便是要北上的,但整个春夏,青州都是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事,而青州的顺治也发觉,他麾下缺少最严重的根本不是精锐军队,而是粮食!

因此,北援大军的行期一缓再缓,为的就是江南早稻收了之后,可为漕粮,按照更改的计划,五月和六月收稻谷,运抵扬州和淮安,七月便可以北上,而河南、山东、直隶则把夏粮收的小麦囤积在临清,罗托七月率领精锐护送漕粮抵达临清,而顺治则派遣精锐西进临清与罗托汇合,护送江南漕粮和北方夏粮去青州,在寒冬腊月,再与多南人的东番决一死战。

但是青州缺粮这等大事如何能为外人得知,岳乐和罗托也只是说北援青州,消灭东番主力罢了,张勇等人也是信了这说辞,以为重要的是军队,而非漕粮,因此张勇才表达了那些‘浅见’。

七月末,罗托率领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兖州境内,罗托亲眼看着数以百计的漕船进入到丰水期的微山湖中,而作为前锋的伊尔德也派人来报信,附近几十里只发现了东番少量侦骑,罗托立刻放心下来。

要知道,京杭大运河只有十八到三十米宽,这样宽度的运河,别说东番那些大大小小的炮,就连掷弹兵都能把手榴弹和燃烧弹扔到运河中央的漕船之上,实在是太危险了,如今船舶开始进入宽阔的微山湖,附近又没有发现东番的大队人马,这意味着大军是安全的,这对于已经疾行五日,亟待休整的八旗大军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罗托不知道的是,合众国对江南军队北援青州的应对不是派遣大队攻杀,更不是小队人马袭扰,而是派遣北洋战区第一猛将武行,率领北洋战区的两个主力军,第一和第三军,以及海外领地来援的大量骑兵以及大量近卫骑兵,合计步兵六万五,骑兵两万五,另有一个加强陆战旅、舟桥旅、两个炮兵团、统帅部直属宪兵团、工兵旅、北洋战区唯一的辎重旅,合计兵马十二万,向兖州府扑来。

大军在得知罗托大军离开淮安之后便是西进,却未曾预料罗托会把主力骑兵摆在运河东岸,按照原定的计划,武行会率领主力追在罗托大军后面,待这支军队抵达临清州之后,再行疾驰包围,把清军筹措的所有粮草和精锐八旗围歼在临清城中。

按照堵截计划,武行率领的机动兵团是屯兵于莒州的,为的也是不要过分刺激罗托的大军,以免其缩回江南,待清军抵达济宁之后,再行出战,堵住清军逃回江南的道路,武行对于莒县并不陌生,当年他与李明勋相识,便是中原御虏的时候,阿巴泰率领的大军便是屯兵莒县,武行还曾率精锐侦骑往来侦查。

不曾想,一个运河纤夫打破了军队的作战计划,这个纤夫是济宁本地人,年前武行、曹禺等率领精骑追杀蒙古骑兵的时候,曾经到过济宁境内,征发当地壮丁运输军需,那纤夫便曾为陆军服务过,其在滕县发现清军主力后,便是赶来报信,遇到了曹禺骠骑兵旅的侦骑,被带了回来。

“你是说,满清骑兵主力在运河以东而不是运河以西?”武行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盯着那个纤夫,问道。

纤夫不敢抬头,也不懂什么叫主力,只能实话实说:“大人,小人不知道是不是清军主力,但有很多人和马,小人全家都被强行带去给满洲人做饭了,听说要做两万人的饭菜,而且小人看到了很多马,很多很多,去年小人曾见过新朝武大人率领的骑兵大队,但远不及满洲人这次的战马多,或许多几倍!”

武行去年追击蒙古兵时只有三千骑兵,却是一人双马,六千匹,若是多了好几倍,定然是清军大队了。

“曹禺,你的人得到的情报呢?”武行问道。

曹禺脸色一变,只能实话实说,机动兵团都没有预料到清军主力会在运河以东,曹禺更是没有放在心上,在遭遇伊尔德的骑兵拦截后便是撤退了,其麾下侦骑并未真的靠近运河过。

武行听了这个解释,脸色大坏,他再看向那个纤夫:“你为什么主动来报信?”

纤夫抬起头,说道:“小人要赏!小人去年给武大人的骑兵带过路,得了五个银币的赏,治好了老娘的病,小人还想多得一些赏赐,盖房子,娶媳妇!”

武行微微点头,这是很朴素的想法,他命令道:“曹禺,你部为先锋,直驱滕县,集结所有骑兵,本将亲自率领紧随其后,既然满清给了我们这样一个好机会,那就一定要抓住了!”

吩咐完,众人领命而去,武行对纤夫说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在济宁城给你一套最好的房子,济宁的官宦小姐,随你挑选,可你若是说的是假的。”

“小人绝对不敢说假话!”纤夫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谅你也不敢!”武行冷冷的说了一句。

章一七七 分崩

武行没有预料到清军会走运河东岸,而罗托也没有想到东番会倾主力西来,当这层因为高傲和短视的窗户纸被一个运河纤夫捅破的时候,倒霉的肯定是没有做出准备的一方。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陆军与清军的侦骑们在鲁南肥沃的平原上相互厮杀,用尽一切手段突破对方的封锁线,弄清楚对方实力后,就是雷霆一击,在这样的战斗中,决定胜利的不再是人,而是战马,因为双方要保护的是自己后方的主力军队,而不是擒杀多少对手,而相对来说,陆军拥有更为充足的马力。

两天之后,曹禺终于获得了有关清军的准确情报。

“不少于两万精骑,多是满洲蒙古,少量绿营,大队集结于滕县西北的徐家营。”武行取出地图,找到了徐家营,正是位于微山湖的中央位置,往北往南都有百二十里是湖区,而微山湖在此处至少三十里宽,清军绝难越湖去对岸,而清军所护送的粮船此刻也多是已经进入湖区,武行当即下令:“此地距离我骑兵主力不过一日之路,与曹禺所率先锋亦不过三五时辰,传令下去,骑兵立刻进食,丢掉一切不必要的器械,直驱徐家营,我倒是要看看,清军是逃命还是保粮!”

而徐家营的罗托也通过两日的侦查大体清楚对面的实力,虽然还在步行前进的步兵、舟桥和辎重依旧没有发现,但前沿的骠骑兵和正在疾驰而来的主力骑兵却是已经看到了,用斥候的话来说‘贼主力骑兵已入兖州,夜晚举火行军,队如长龙,不下十里,军势极威’,听到这话的罗托当即大惊失色,敌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留在徐家营肯定是死路一条,若是直接逃离,那微山湖中的粮船便不得照顾了。

考虑再三,罗托还是选择北上脱离战场,他很清楚,粮食再重要也没有麾下这两万八旗精锐重要,这可是八旗三分之一强的兵力啊。

“命令粮船向湖西靠拢,寻码头上岸,就地征发牲口、壮丁和大车,改为陆地运输,直往临清,大军集结,迎敌而行,若不挫敌先锋锐气,我军北上,只恐难行!”罗托对麾下将领们下达了命令。

听到罗托不与敌军拼杀,诸将都是松口气,集结了麾下骑兵,离开运河,向东迎敌而去,在滕县以东便是看到了曹禺所率领的骠骑兵旅,曹禺的骑兵旅是新组建的,只有一个重骑兵营,其余都是骠骑兵,此为前锋,还加强了一个团的龙骑兵,两军接触的时候,清军但见对面兵力虽然不过六七千,却是人如虎马如龙,旌旗遮蔽,尘土飞扬。

清军也不是废柴之辈,罗托麾下多是八旗精锐,骑兵更是超过两万,地平线下涌出了大队人马,各种颜色的马匹绘成一幅七彩画卷,战马密密麻麻,甲骑层层叠叠,士饱马腾,却也是天下强军。

“看来罗托是吃定我了!”曹禺一脸淡然,心中却是有些慌乱,他原本以为,要么清军不明军情,会坐以待毙,要么清军知晓武行大军疾驰,仓皇奔逃,自己也好在后虎撕,一口一口的吃,顺便迟滞敌军,却不曾想,清军竟然扑了上来。

“传令下去,龙骑兵下马,列阵中军,骠骑兵居两翼,胸甲骑兵跟随于我,炮兵看你们的了。”曹禺咬牙下达了命令。

因为是前锋,曹禺麾下增加了一个混编炮兵营,其中两个飞骑炮连,十二门四磅轻炮,两个榴弹炮连,因为重榴弹炮跟不上速度,只有八门轻型榴弹炮,可把二十四磅炮弹投射七百米。

炮兵在前沿摆开,罗托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他以为敌我双方多是骑兵,火器最多也就是枪械而已,却不曾想敌人摆出了二十门炮,不多时,那火炮竟然已经开火,直接瞄准的是准备左翼展开进攻阵型的伊尔德,二十四磅的榴霰弹在轻型榴弹炮的炮口射出,飞跃七百米,落在清军的阵列中,砸死砸伤多人,不待人马反应,便是爆炸开来,弹片和霰弹裹挟着火药爆炸产生的热浪横扫,便是大片骑兵倒下,紧接着,便是飞骑炮连的四磅炮,重型霰弹可以抛射四百米,五十米方圆之内,人马不存,可作为榴霰弹的火力衔接。

清军战马孱弱,冲锋距离多在二百米之内,二百米开外多是小步快跑,从七百米到二百米,伊尔德麾下八旗蒙古骑兵至少需要三分钟,而这意味着榴弹炮开火六次,四磅炮开火八次,还有龙骑兵团的团级齐射,一共三次,硝烟弥漫之间,五千人规模的进攻直接被化解,清军的骑兵根本没有跑到冲锋的位置,直接被打退,留下了上千人马的尸体和大量嚎叫的伤员。

重骑兵营五百多骑兵已经出阵,排列两层,由中军向着本方的右翼冲击,像极了一把锋锐的砍刀,把伊尔德的后队狠狠的切下一块,然后砸碎碾压,胸甲骑兵们满身是血,席卷而去。

罗托不曾想到,进攻还未展开,寄予厚望的左翼进攻就已经被化解,眼瞧着那些火炮依旧在开火,这一刻的他已经清楚,自己短时间内吃不下这支规模只有不到己方四分之一的军队,罗托知道,再不撤退,就全完了。

“张勇,带领尔部出右翼,绕开东番火力,卷击岛夷侧后。”罗托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张勇听得这个命令,脸色一惊,这个时候,还进攻什么,应当精锐殿后,全军北撤才是,但是他已经不敢再有异见领命而去,张勇率领麾下骑兵向南运动,摆出侧击的趋势,行得不久,麾下副将便是请战:“提督大人,末将愿率精骑前出!”

“闭嘴!”张勇喝道,他指了指已经开动的罗托中军说道:“你看那些八旗兵,这可不是进攻的态势。”

众将军狐疑,张勇提醒道:“你我兄弟莫不要成了断尾求生的蜥尾,用命为他人做了嫁衣。”

众人再看中军,大军已经收拢,左翼重整之后成了前锋,向北而去,中军也已经跟上,张勇冷哼一声:“看来贝子爷是打定主意要撤退了,派咱们这些没人疼的绿营丘八牵制,兄弟们,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兄弟又不是垃圾,可不能被主子们想丢就丢。”当即便是有人说道。

张勇击掌而赞:“说的好,咱们一起冲杀一阵,打出声势来,动静越大越好,闹的大了,才好交差,众兄弟相互看顾着,待本将下令,便一起向南,脱离战场。”

“提督大人,若是这般,回了江南也是死罪一条啊。”有人担心到。

张勇冷冷一笑:“不去江南,咱们进入沛县之后渡过运河,去湖广!

今年夏的时候,洪经略湖广来信,劝说我等明时势、懂权衡,咱们是经略老部下,麾下也都是湖广子弟,渡河之后,自然回湖广,有经略在,谁能妄动我们这颗脑袋!”

“有经略在,江宁那边倒是不怕,关键就怕朝廷有一天追问起来。”有一个将领小心问道。

张勇哈哈一笑:“朝廷?皇帝都被闷在青州大营里当缩头乌龟呢,什么狗屁朝廷,等满洲人过这一关再说吧。”

说到这里,张勇脸色微变,也颇为有些后悔,他之所以这个态度,是因为在江南之时,不少当地官宦和湖广来人都是说朝廷有分崩之相,让他好自为之,莫要为满洲殉葬,今日眼瞧着东番势大,一时有些无状,竟然说走了嘴,他连忙又说道:“诸位兄弟莫要慌张,权当是今日张某逼迫尔等行事,来日朝廷怪罪,罪名推张某身上便是。”

“提督这是哪里话,既然说定一块走,那就是同患难共富贵了,到时咱们一起承担。”

“是啊,生逢乱世,能指望的都是咱们这些丘八,咱们拧成一股绳,便是朝廷又能如何?”

众人定下主意,选派些精锐冲杀曹禺军阵侧后,在马上就是把火绳枪乱打一通,前面的对准东番兵,后面的索性朝天开枪,曹禺麾下也是命人还击,打了几个来回,张勇便是下令后撤。

张勇麾下只有几千兵马,而罗托却领着两万多兵逃窜,孰轻孰重,曹禺哪里分不清楚,当先领着骠骑兵追击罗托而去,同时令龙骑兵南下,警戒张勇所部。

早已派遣前锋南下,在微山湖末尾的韩庄码头拦下漕粮运输船队的后队,得漕船一百四十多艘,略微清点,便是有稻米近二十万石,张勇命人留下前往湖广需要的,其余就地发卖,船上还有运往御前用于恩赏的丝绸、棉布等,多达十余万匹,直接被张勇分赏各部将是,漕船之上隶属于漕运衙门兵丁和水手,愿意随张勇出征的,一律入伍,不愿意的,就地解散,滕县之战后不到七日,张勇便是焚烧漕船,沿着运河西岸北上,遇到陆军,稍作接触,便是进入河南,最终进入湖广境内。

罗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麾下还有部分步兵,一开始,他还亲率满洲骑兵殿后,掩护大队向北撤退,进入济宁州后,便是接到斥候传报,东番主力骑兵距离不到三十里,未免被困济宁,罗托留下步兵坚守济宁,收拢漕运兵丁和粮船,本队丢弃所有不必要的军械,逃奔临清而去。

从藤县到临清七百余里,罗托亡命奔逃,后有精骑追杀,如羊群北上,群狼环伺,一口一口的被吞咬,六日功夫,才得驻扎临清的绿营接应,才勉强算作拜托追杀,到了临清一点验,只有一万五千人马。

自此,鲁南鲁西局势全面为陆军控制,武行发觉罗托无法追歼之后,再派一混成旅加入前锋,会同曹禺,坠清军之后,因鲁西局势崩坏,未免临清粮仓受损,罗托一路北上,一路收拢各地驻军,尤其是东昌府,听闻江南援军失败,东番主力袭来,城内士绅四散奔逃,曹禺的前锋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是接收了这座府城。

而武行亲自率领主力围困济宁州,这里有至少五千八旗步兵没有来得及逃跑,还有收拢进入的漕兵、本地驻军和乡兵,约有万人,但武行并未立刻下令攻城,而是等待重炮部队,相反,武行派遣统帅部直属宪兵、肃清委员会官员和部分骑兵前往微山湖周边,滕县、鱼台、嘉祥乃至沛县,全面招抚运输江南漕粮的粮船,亦派遣使者进入微山湖行招抚之事,并督促麾下唯一一个擅长水上作战的陆战旅全速赶来,且在本地和买百姓渔船,强征乡绅船舶,以备进军之用。

罗托所部北上,督运的漕粮高达两百万石,还有棉布、食用油、铜、铅等大量其他军需物资,若得到这些,武行率领的机动兵团就不用让青岛方向大规模的转运物资了,也不会因为强征军需而造成鲁西、豫东、直隶南部的地主士绅激烈反抗。

也正因为如此,武行重招抚,而非攻杀,招抚令明白写着,但凡上缴漕船及所载物资着,上达漕运总督,下至随船运丁、水手,一概不杀,每人发银五两、布十匹、茶五斤,以为遣散之资,缴船发资之后,便可自行离去,若有反抗和蓄意破坏者,一律斩杀。

除了招抚令,令派俘虏之清军入湖通告罗托兵败之事,聚集在微山湖的两千多艘漕船,大部分选择献船投降,领财货归乡,少部分死硬分子,包括漕运总督、巡漕御史等人都自沉船舶,伪做平民脱逃,亦有粮道、管粮通判、领运官等率领麾下漕船投降,获特赦令与重赏,且有贪财者,私分漕船所运棉布、茶叶、铜等贵重物资,自行逃窜,被捉后多半问了死罪。

武行剿抚并用,很快就收纳了清军从江南运来的大部分漕船,缴获大量粮食、银两和军需物资,以及相当规模的棉布棉花,仅棉花一项就让青州大营的清军断绝了冬衣来源,便是撑了过今秋,也是过不了这个冬季了。

章一七八 夷兵凶猛

青州,张存仁寓所。

如今的张存仁被加封了兵部尚书,掌除八旗之外的所有绿营,虽说名不符实,很多营伍隶属八旗作战,但总归能公然议论全局兵事了,倒是不似以往那般谨小慎微。

“老爷,高将军到了。”张存仁在书房之中忙碌,仆人前来通报,张存仁微微点头,让高第进来。

“属下参见大人!”高第进门便是跪在地上。

张存仁笑了笑,命人搬来一个矮凳说道:“高将军,坐下说话吧。”

高第也知道张存仁一直拉拢自己,也就坐下了,张存仁却是一直在那里写信,未曾顾及高第,高第见他写罢一封,试探问道:“大人,属下听说听说江南援军受困临清了。”

张存仁道:“若非如此,怎会让尔等遣铁骑、精锐东进呢?”

高第微微点头,如今的青州风声鹤唳,便是他这样的高级官将也不能随意议论大事,因为‘中伤朝局、诽谤君上’‘滥言胜败、散播不轨’等名义发落的官将可是不少,所以高第一肚子疑惑,也就敢在张存仁这里问一问,如今青州掌兵的将领都是只做不说,对于御营告知的情况却也是一概不信。

“上个月,罗托贝子护持江南钱粮北上,在兖州遭遇东番阻截,说有骑兵三万,步兵倍之,是为东番之主力,不下十万,朝廷综合几方面的消息,都是这般说,后东番兵截断运河,肆虐鲁豫直隶,倒是不能不信了,此次皇上派遣你等进击,也是试探一下,东番李贼是否耍弄空城之计。”张存仁解释道。

“依属下看来,并非空城计呀,东番兵力之雄,怕是不亚于我青州大营,若论战力,更是远胜,属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高第说道。

张存仁端起新上的茶盏,示意仆人出去,说:“高将军与我同气连枝,有什么话是说不得的,就算说的不对,本官也只当乱风过耳罢了。”

高第心稍微宽了一些,说道:“如今情势大为不妙,东番定然是举全国之兵相攻,钱粮不缺,兵力充足,为长久计,属下以为,还是上谏皇上,让各地军队勤王为上啊。”

张存仁微笑看了高第一眼,心道这厮虽然被蒙着眼堵着耳,对局势的判断却是如此精确,到底不是寻常的粗鲁丘八,他叹息一声,说道:“高将军,此节已然有人上书,不过是石沉大海罢了,皇上许在考虑,尚未下定决心。”

勤王?谁来勤王,京城已经没有多少兵马了,如今辽东已为东番所有,蒙古人为北京看顾草原,北京那点兵力挡在山海关,中原绿营早已抽调完毕,能剩下的只剩下长江沿线的三大军团了,平西藩、洪承畴、岳乐,三者对面都有强敌,被牵扯的死死,勤王便是放弃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谁愿意,皇上又能调遣的动谁呢?

张存仁摆摆手,说道:“算了,先把你东进之情说一下吧,据本官所知,鲁西作乱之岛夷,皆为你我老对手,所谓第一、第三军,还有些舟楫之兵,执法兵种,略一点验,便是北洋军之主力,作乱辽东之第六军,为海西、东海女真之兵,也就是永宁一脉,是岛夷海外援军之主力,如此算来,胶东方向,当只有所谓忠贞军和李贼宿卫之军,加起来战兵不过六万,骑兵更是不多,如何能挡住此次将军东进之兵。

皇上可是派遣苏克沙哈率满洲八旗,科尔沁几个贝勒率蒙古精锐、高将军麾下绿营精锐不下一万,且有漠西、关外八旗助阵,少说也动用了四万骑兵,怎么就连潍水都不得过?”

不只是张存仁,青州御营里都是不解,当听闻罗托在兖州被截击,且对阵之军都是北洋军主力的时候,满清上下都是以为李明勋玩了空城之计,就算大军打不下青州对面大营好临朐粮草大营,也能借助优势骑兵数量东进,卷击胶东,若是能摧毁登州、胶州和青岛三处主要港口,也能断东番之后路,但不曾想,大军东进,在潍县、昌邑一带就是遭遇东番骑兵阻击,连至关重要的胶莱运河都没有摸到。

高第大着胆子说道:“大人,东番兵势之雄,非朝廷所知,确实,属下东进未曾遇北洋强军,想其横扫中原并非虚假,而忠贞军、近卫军余留骑兵虽精虽勇,却也不过万数,但其并非阻绝我东进之主力呀。

属下所率山东、河南之绿营精骑东进,无论是大队前出还是小队穿插,所遇阻隔之敌,多是海外夷种!朝廷从未通告有如此多海外骑兵,其数量怕不下三万,骑兵所占比例更是多。”

张存仁却是愣住了,东番兵来自海外,各类夷种掺杂,这是大家都知道,女真、蒙古、南蛮和朝鲜,张存仁都是见过的,但这些军队都是汉夷杂处,以汉为主,且都是说汉话,着军服,除了肤色、样貌几与汉人无异,北洋多鲜人、忠贞半南蛮,这也是公开的秘密,但听高第所言,那些海外军队是成群结队而来,且是独立军队。

思来想去,张存仁拿出一张白纸,说道:“高将军,细细道来,都是些什么夷种?”

高第当前说道:“属下率军东进过临朐,便是遭遇一支万人规模军队,打过才知道,是援临朐的,马步参半,炮兵却是不多,以济州旅为主,主帅李子敬十几年便是降了东番,济州旅算是东番经制之师,但其中还有一支军队,监军官名为朴成欢,这支军队却都是朝鲜兵卒,打过才知道,是朝鲜逆军明火军的精锐,此次派遣两千骑兵和四千步兵来助阵的。

援贼非我军对手,借助骑兵优势,我将其围困牛沐店,正想求步炮大队来围歼,却不曾想胶州方向开来另外一支万人规模军队来援,这支军队骑乘矮马、持大弓,铠甲层叠,又有部分着东番服饰,自生火铳和轻炮,为首名为河源田兵卫。”

“河源田兵卫,这倭奴名字好生熟悉。”张存仁记下这名字,却是咂摸起来。

高第赞了一声:“大人好记性,当年在青岛,与大人对阵的倭军之首便是这厮啊,这支却是倭军,河源田兵卫原为东番之兵,后随岛夷进军东瀛,成为东瀛贵族,此番率军渡海而来,这支军队虽只有万人,大半都是骑兵,俘虏几人才知道,这支军队是东瀛之西国、九州、四国三地倭人领主汇聚出兵,都是百战之武士,我军与之对阵,虽然火器占优,但倭奴强悍不畏死,又多骑兵,与济州旅内外夹击,我军才是败退了。最终,倭军进东番大营,明火军入临朐,才是脱离接触。”

张存仁脸色一沉,朝鲜加日本,便是平添两万马步,其中骑兵大半,战力不俗,他认真写下,又问:“高将军,此后你麾下绿营便没有进攻吗?”

高第说道:“属下未免倭军与鲜军骑兵断我军之后,便是把骑兵拆分与同样受到阻击的漠西蒙古人一起,袭扰东番潍县到临朐运输线,开始比较顺利,剿灭几支运输队,但很快,我部与蒙古各部就是遭遇了南洋夷兵袭击。”

“都是何等夷种,兵力几何?”张存仁问。

“南华、九龙、婆罗洲、巴拉望四地夷兵多为精壮黑瘦,身材高大的马来人,虽说使用的军械、战马和服饰与吕宋来的忠贞军大体类似,但肤色迥异,语言相互之间也是不通,绿营与漠西蒙古人俘虏了十几个人,除了汉语之外,本部语言竟然不下十种,其中还有少量黑矮人,为跳荡选锋之属,不过四尺高,极为凶狠毒辣,擅长用毒,那些夷兵也是惧怕,说这些人不仅杀人,而且还吃人。(十七十八世纪的时候,除了人种问题,文明种族的身高普遍不如野蛮种族,比如马来人因为热带地区食物丰富,普遍身高一米七,相反,江南的汉人身高就不如了,西方也是一样,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龙虾兵对阵的美国表弟比他们平均高了七公分)

这些人咱们见识过,至少听说过,还有些少见的,一支名为印度骑兵团的,身着铁甲,战马高大,却不着铁盔,以布缠头,像是顶着一个蘑菇。锡兰来的是佛兵,却没有一点慈悲的样子,杀伐果决,还有一些非洲来的骑兵,要么如藏人一般肤色黑红,要么就是肤如炭石,这些骑兵,只有军官和少量老兵是汉人,其余都是夷种,不过这些骑兵使用的战马极为神骏,但战术却与东番骑兵完全不同,少阵列多离合,倒是与蒙古骑兵类。

对了,这些夷兵之中还有不少孩儿兵,多不过十三四岁,随主帅行动,兼宿卫、传令之职、却是军官之属,甚是怪异,只是夷兵来去如风,很难估计数量,与倭兵、鲜军不同,南洋夷种多擅长火器,枪械犀利,火炮娴熟,寻常军队遇见,难以招架,对东番不熟悉的人,见那黑厮、红毛之属,还以为鬼魅罗刹,未战便是心中胆寒,夷种除了寻常马步炮和火器,还蓄养其他物种,多大象、虎豹和猛犬,正面对阵多不适用,小规模作战却经常出现,让人防不胜防。”高第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张存仁却是不再记录了,脸色阴沉如水,高第不免有些后怕,会不会自己被安上一个‘散播失败言论,为贼敌张目夸谈’的帽子呢?

见张存仁久久不言,高第告饶道:“大人,属下孟浪了,不该这般谈及东番。”

张存仁笑看高第,说道:“将军再孟浪,还有巽亲王孟浪?朝廷连皇族宗室都不能确保忠诚了,又何必苛责将军这等忠直之士?”

高第这才放下来心来,是啊,巽亲王可是正经的爱新觉罗,也是天潢贵胄了,他都投降了,凭什么让老子连实话都不能说。

“八旗和外藩蒙古战况如何?”张存仁又问。

实际上,所有战报张存仁都是看过的,如此一问也只是想知道实情,八旗那边,每每战报都是斩获几何、枭首若干,便是提及损伤,也必谈东番损失,倍之于我这等没营养的话,高第见张存仁问:“八旗与外藩蒙古与属下遇敌颇类,只是国族出战,击斩所获谁又敢说个不是呢,窃以为,斩首以往信不得,现在若是有所斩获倒是有几分真。”

张存仁听了这话,深以为然,以往可以杀良冒功,但现在,胶东军队,特别是出现在战阵之上的,多是夷兵,拿不出几个黑黢黢的脑袋,谁会信你,而鲜军、倭奴之属虽说脑袋类似,但所用武器、旗帜可完全不同,这可假冒不得。

“所谓国族,也不过徒有其表罢了。”张存仁喃喃说道。

这话高第听在耳朵里,却是接不得,他不知道的是,张存仁并非笑话八旗战力,而是说八旗已经不是刚入关的八旗了,不仅兵丁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下降,关键是满洲已经不那么满了,这些年,八旗接连出战,战损、兵亡很多,二十年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代人,即便如此,也不够损伤的,如今的八旗充斥着大量的抬旗的汉兵,只是编列在满洲八旗内,佯为国族罢了,入关时候,八旗包衣之中还有大量蒙古、女真人,这些人却早就已经抬旗后损折殆尽了,如今八旗军队,中高层将官多是满洲,下层军官充斥汉蒙,普通兵丁中,十之五六已经是顶着国族、叫着满洲名字的汉人。

虽说高第不敢谈论这个话题,但是他深切感觉到了张存仁对时局的不满,而且此次出征在外,和诸多绿营将官一道行动,聊天才知,张存仁私下都与这些人有过交集,却是不谈目的,高第却隐隐感觉张存仁或有异志,特别是如今山东战事不顺,东番军势庞大之际,可高第何曾没有异志了,谁也不想为他人陪葬,忠诚这种东西,要么属于正义,要么因为愚蠢,这个没有正义的时代,忠诚只属于愚蠢。

实际上,满达海投降,且得到恩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青州大营,许多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既然连爱新觉罗都有如此待遇,那么自己呢,谁造孽也没有爱新觉罗重吧!

思来想去,高第感觉还是试一试,他小心说道:“大人,属下此次出征,有一隐情,说出来怕朝廷怪罪,若是不说,更是不妥,心中难安。”

“出你嘴,入我耳,谁人又能知道呢?”张存仁安静了一会,淡淡说道。

章一七九 父亲的烦恼

高第听了张存仁的话,知道他态度暧昧,不欲直接表态,但他何尝不是如此呢?高第道:“大人,属下亲兵中有一千总,名为高程,此次随属下东进潍县,偶然遇到其一堂弟,二人已经勾连起来,东番许高程,率部去投可得良田三百亩,若有其他功勋,另有恩赏!高程已经被属下拿住,以免其动摇军心。”

张存仁脸上是赞赏,心中却多有不屑,什么千总,不就是你高第联络上东番那边,想改换门庭,搏个前程吗,此间不过是试探于我,看是否一道前去。

但张存仁却不会拆穿,因为他也有投东番的想法,或者说想从满清这条要沉的破船上下来,以免陪葬,张存仁站的比高第高,自然也看的长远,他很清楚,满清之所以入关之后横扫天下,靠的就是号称无敌的八旗劲旅,有这支八旗在手,便可以胁迫蒙古与绿营作战,也可迫使士绅向大清效忠,如今的八旗名不符实不说,且已露出败相,八旗主力在山东,却被分割在临清和青州两个地方,临清有粮,青州有兵,就是汇聚不到一块去,京城的剩余八旗也只能挡住辽东的敌军无法入关罢了,至于江南那点八旗,连弹压许都做不到了。

张存仁很清楚,大清如今就是一块沙琪玛满清祭祀用的糕点,入关之后便是传开了,一块块的被糖稀黏在一起,这糖稀就是八旗,那几万名不符实的八旗已经改变不了天下大势了,能做的只有威慑和平衡,如今八旗要坏,便是沙琪玛流了糖稀,大清便是要四分五裂。

但张存仁却并非没有退路,既然满达海已经投降东番,且获得恩封,那他也可以,而且江南士绅正在为满清分崩而未雨绸缪,那就是若满清不可抵挡,便重立朱明,如今张存仁犹豫的是,如果自己选择跳船,是投东番还是南下江南。

张存仁年轻时候跃马扬鞭,中年后蹉跎官场,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是汉人,但却是汉军旗,与江南士绅格格不入,入江南未必得好,但投东番呢,能得多少实利,又能否保住实权呢?

“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自古便是这般。”张存仁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似乎没有理会高第的试探,高第心里把这句话想了几遍,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大人,那高程该如何处置呢?”高第又问道。

张存仁深深的看了高第一眼,终于说到:“你把他交给本官吧,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高第微微点头,算是明白了,这是张存仁要拿高程牵线搭桥,他倒是不在乎,毕竟高程是自己的义子,张存仁能得到什么,他都有途径知道,而且,高第也有自己的门路,至少自己那个便宜岳父已经是胶州有名的开明士绅,上流人士,而自己的小儿子也在东番安全局的手里,时不时还会联络一两次。

“不管怎么说,山东、河南两省绿营精锐大队出击,颇有斩获,朝廷是不会亏待尔等的,本官会奏明天子,恩赏尔等,另外,周边省份来援的绿营将领,人生地不熟,你也要与他们多多亲近,尽一尽地主之谊,往后守望相助共同进退,总好过独来独往的。”张存仁提醒道。

高第低下头,连忙称是,内心却骂了一句老狐狸,他还记得,去年各地绿营来援的时候,张存仁也是这般说,那个时候,也不过是相互熟悉,也好协同作战,而这个当口这般说,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五日后,昌乐境内。

高程坐在火堆旁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上面插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火焰烤制之下,发出啪啪的声音,这是今天他用绳索套来的,因为连绵的战事,青州境内已经少有人烟,来往的不是军队就是辎重,本地的野兔倒是肥硕了不少,高程烤了个大概,拔出小刀,切着吃了两口。

入口的食物还算不错,水囊里的酒水不多了,一口喝光的高程脑袋里总是闪过张存仁的话:“你去胶州,借着你堂弟的路子联系东番那边,问一问山东提督高第反正,可授什么实职、得多少田产,另有何等赏赐,巡抚、总督、六部堂官和掌兵学士之类的,也都询问一遍,不要写,要记录在心里,东番那边问起,便说是高提督让你去的,回来之后,本官保举你为参将,便在本官的督标之中。”

督标营的参将,听起来是具备诱惑力,但高程却不是傻子,张存仁的督标营将军哪个不是他的同族子侄,凭什么让自己来,左不过自己是一颗能牺牲的棋子罢了。

“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进不由己,退保平安。”高程的脑袋里又出现了那日堂弟跟自己说的话,想来想去,高程还是不想再争斗了,反正自己孑然一身,进退都不用考虑太多,倒是张存仁那日新赏的那个侍女,着实俊俏的紧,许再无缘分相见了。

想着这几天与那俏婢之间的温柔,高程越发有些不舍,但却也明白,那是被用来拴住自己的,正想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惊醒了高程的思绪,那似乎是踩断枯枝的声音,他本能的一个翻滚,拔出了短刀,半身藏在大树后面,用刀挑起地上松软的土,熄灭了火堆,然后悄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一无所见。

这是个没有月光的晚上,高程的心紧张起来,多年行伍,他知道那里有人,但又死活看不到,片刻之后,那个方向传来一声疑惑的声音,继而又有细细的脚步声,很轻,但高程还是能听到,却依旧看不到任何一点东西,高程藏在树后,大声呵斥:“谁,谁在那里!”

忽然,半空之中多了两道白,一人多高,时隐时现,如同幽浮一般晃动,那两道瓷白到哪里,哪里就有轻微的脚步声,近了之后,高程猛然一惊,那竟然是两排牙齿,高程心中暗惊:“莫非是鬼魅,牙齿成精跑了出来?”

正想着,只感觉脑袋一沉,继而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高程才知道,自己被人打晕了,过了一会,高程感觉双臂酸胀,动弹不得,原来是被人用绳索绑住,他悄悄看去,自己的火堆再次被人点燃,两个人围着火堆,火光反射之下,只有牙齿和眼睛看得出来,其余都是一片漆黑,他恍然想起,前段时间随高第出征见到的那些黑人士兵,想来晚上就是这般模样吧。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其中一人说话,却是地道的官腔。

“我小的是大营里逃出来的包衣,想要回登州老家。”高程说出来早就想好的理由。

两个人黑人士兵相互看了看,笑了笑,用本族语言交流了两句,却也没有给高程松绑,天一亮,一根绳子把高程和一匹马拴在一起,一起带着走,当蒙布的眼睛被释放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满营的士兵,那个与他说话的黑人士兵说道:“不要耍花招了,包衣的手指可没有拉过弓,见了上官,实话实说,还能留一条命!”

何文希来到李明勋住的别院的时候,发现侍从官已经在等着了,别院门口停了几辆马车,装饰华丽,而且是贵妇所用,何文希知道,定然是本地行政和驻军以及开明绅士们的家眷来拜访元首夫人了。

秋天刚到,天气凉爽后,元首夫人一家便是从大本营乘船到了青岛,这大本营的人一个强烈的信号,战争进行的很顺利。

进得院落之中,还未曾到李明勋办公的书房,便是听到里面有大声说话的声音:“这几个人,你都安排妥当了,行政、司法还是什么其他方面,亦或者编撰,安排远一些,不好安排,就扔到辽东去,到李德灿那里听用便是。”

听李明勋的声音不悦,何文希退了两步,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说着,何文希指了指内宅方向,他显然是担心去年便到的李夫人和今年刚到的两位夫人有什么纠缠,惹得元首不快。侍从官低声说道:“不是夫人们的事情,是二公子,元首今早问功课,谈及劳军之事,惹恼了元首。”

所谓二公子自然是李明勋的二儿子,与正室也就是大明公主所生的嫡子李君华。

何文希小心问道:“二公子说了什么?”

侍从官说:“我也没有听真切,似乎是二公子对元首带李夫人和三公子去临朐劳军的事情不满,还说了前线大营将是斥骂鞑子的事情,惹得元首极为不快,却也没有发作公子,但是把二公子从大本营带来的讲师痛斥了一顿。”

何文希微微点头,他还真有些不明白,李君华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话来?想来想去,没有个头绪,却也不敢再耽搁,跟着进了书房,侍从室主任低着头,拿着一个名单,正不敢说话呢。

“下去吧,记着我的话,这些人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李明勋提醒了一句,让人出去了。

何文希站在那里,看着李明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李明勋坐回了椅子,捏着额头说道:“也不知道我是犯了哪门子的忌讳,老天爷派了我儿子来对付我,文希你说说,一个七岁大的屁孩子,毛都没有长呢,跟我论起德行、操守来了,满嘴的高学讲义,腐儒酸言,笑话,孔孟之道若是能管用,怎么皇位上的不是姓孔,姓孟的,旁人也就罢了,他可是我的嫡子啊,是要继续我一生事业的人呐,我能把我奋斗一生的事业交给这样一个小卫道士吗?”

何文希听着李明勋略带生气的吐槽,原本还想调笑一句,毕竟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有设么大不了的,但是最后听到李明勋言说传位之大事,他立刻选择了闭嘴,这种事情可不是轻易可以置喙的。

李明勋常年出征在外,哪里知道二儿子的成长历程,原本,他的生命轨迹应该和长兄李君度一样,在五岁的时候进入官办的小学,然后沿着设定好的学业学习下去,一直到成年,可是永历皇帝为吴三桂所掳,改变了这个孩子命运,中华一时无帝,虽说李明勋没有借机称帝,但在其示意下,元老院已经修订了宪法典,把一个既定的事实写进了法律条文,即元首之位世袭不绝,李氏与国同休。

这与称帝无异,只是少一个尊号罢了,也正因为如此,作为李明勋法定的继承人,李君华的教育直接与太子挂钩,而其母本身就是大明公主,对这再熟悉不过,因此,刚进小学的李君华就被以储君待,为其延请名师,不是八闽名士,便是两广大儒,最后便是弄成了这般模样。

“阁下,您把二公子的师傅们遣走了,二公子如何学习呢?”何文希终究感觉尴尬,笑着问道:“这青岛现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学校,便是您不嫌弃,可二公子在这里入学,大本营那边又要嚷嚷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所谓的嚷嚷便是迁都一事,合众国内部绝大部分是看好江南的,当然,具体位置未定,但此番大战,登陆山东,中原清军倾巢而出,大本营的权贵们担心李明勋攻入北京,顺势在那里建立都城,北京已经是三朝都城了,若是建都北京,那就难迁了,而建都北京明显就不能被海洋贸易为主体的合众国上流阶层接受,不光北京,许多人也担心战事不利,李明勋定都青岛了,李君华作为元首嫡子,入学青岛,也不是一件小事。

“算了,先放在身边吧,让他也和君威亲热亲热,小小年纪,整天捧着书本算什么样子,嘴上喊着兄友弟恭,和君威却是一点不亲近,笑话。”李明勋摆摆手,示意何文希坐下,问:“何事前来?”

何文希道:“张存仁受不住了,派了个替死鬼来问价!”

章一八零 伎俩

“给了满达海一条活路,倒是让这些汉奸生出别样的心思来了,笑话。”李明勋颇为不屑的说道。

实际上,李明勋很清楚,他实封了满达海,别说比满达海身份低的人有心思,就连顺治都有了心思,满达海献辽东而降的消息传到青州,顺治只是让人把满达海在关内的亲属家奴看押起来,甚至连京城的亲王府都没有抄家,紧接着向合众国方面再请和谈,这一次就不谈兄弟之国、划江而治了,直接请求全身而退,退居关外,永为合众国藩篱,这当然再次被李明勋拒绝了,他不认为元气大伤的满清还能在关外重新崛起,只是在胜利在望的情况下,希望任何给这个民族这片土地带来灾难的人付出代价!

“是啊,若是那些蒙古人来,或许能讨价还价一番。”何文希笑道。

合众国实封满达海,就是做给北方、西北那些散步在以千万平方公里计数的草原上游牧民族看的,可不是给满清、汉奸退路,虽说李明勋没有堵死招降的大门,但总归是不能有非分之想。

李明勋道:“那些蒙古人现在是无根浮萍,暂且不会上钩,对了,张存仁要什么价码?”

安全局与张存仁之间的接触实际也没有断过,陆军登陆青岛,展开大战的时候,就实打实的接触过张存仁,那个时候,张存仁对满清已经谈不上忠心了,但要价太高,简单来说就是比着西南三藩要的,实封一省、自掌钱粮、藩镇一方,这种条件自然李明勋自然不会同意。

后来便是青州对峙,满清在青州大营苦熬,张存仁的价码有所降低,但也提出至少要个元老位置,当然,现在满清败相大显,估摸着也就比着满达海要了。

“如今满清管控的严格,他也不敢派心腹来,派了个小人物,以高第的名义来的,只是问价,没提条件。”何文希简单说道。

李明勋微微点头,说:“你让人回复他,把顺治的人头给我弄来,满达海有什么,就给他什么。”

“这这价码也太低了吧,鞑子皇帝的脑袋呀。”何文希有些发愣。

李明勋哈哈一笑:“顺治的脑袋也就值得这个价格,如今战局由我方掌控,哼,这个冬天也就分出胜负了。”

李明勋说的可不是大话,顺治原本的计划就是等江南援军到了,护送江南和中原粮草到大营,再主动进攻,一决胜负,但罗托大军被重创,围在了临清,江南漕粮为陆军所得,虽说趁着机动兵团与罗托对垒的时候,满清收拢了一批山东境内的夏粮入大营,又把大营里的壮丁、包衣遣散了大批,但也支持不到明年了,要知道,青州大营里可不只那二十多万张吃饭的嘴,还有十二万匹以上的战马,这些也是粮食消耗大户,更别说,青州大营今年没有获得棉花和棉布,冬衣难以解决。

这个冬天,清军要么冻死饿死,要么就出营决战,根本没有其他活路。

何文希自然也知道这些,他说:“只恐那张存仁不从,与南面合作。”

“那就是自寻死路了。”李明勋冷冷一笑。

何文希就此知道了李明勋的态度,感觉李明勋眼里,张存仁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问道:“既然张存仁算不得什么,不如把这事捅出去,让其自相残杀。”

李明勋笑了笑:“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也得看看张存仁的回应,或许他真的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青州。

张存仁坐在衙门的书案前,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在旁人看来,这是他为大清战局呕心沥血所致,实际上,顺治几次已经下诏嘉奖,也不断封赏,但只有张存仁知道,他是心中有事,夜不能寐的结果。

东番会给出什么条件呢?实封何处,多少领民,多少封地,什么爵位?如果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是不是真的要联络南边呢,南面又会给什么待遇?

“大人,您有一封家书。”幕吏将一封书信送到张存仁的面前,不得已,他放下手中的塘报,一遍拆信一边问道:“谁送来的?”

“一个陌生的小厮,不似您府上的,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哦,对了,他说他叫高程。”幕吏老实说道。

已经拆了一半的张存仁听到高程这个名字,停了下来,张存仁脸色一变似乎有些激动,但转而又笑了:“是亲家的奴才,让他进来吧。”

幕吏感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说道:“那高程送了信便是回您住处等赏了。”

“哦?”张存仁更是感觉不对,问了问幕吏那高程的模样,却是与真正的高程大相径庭,他已然明白,要么是高程已经联络上了东番,东番使了人送信,要么便是高程被人发现了,这封信是个圈套。

张存仁说道:“那高程也有多年没见了,竟然变了模样,奇了怪了。”

说着,他拆看了信件,当着幕吏的面,信的内容很简单,便是让张存仁砍了顺治的人头换与满达海同等的待遇,唯一令人信服的是边角盖的那印鉴,倒是做不得假,张存仁相信,高程已经联络上了东番,这不是个套。

“哎呀,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张存仁拍了拍脑袋,收好信件,站起身来,对几个幕僚说道:“诸位先生,家中出了些事情,老夫辗转难为,记挂的很,先回去细问,告辞。”

扔下一句话,张存仁便是走了,他走在熟悉的走廊里,却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脸色也是逐渐泛红,出了衙门,坐上小轿,回了住所,果然没有什么高程来,他到了自己的书房,再也忍受不住,一脚踹翻了一旁的书案,破口大骂:“东番岛夷,如此轻慢于我,真是该死,该死!”

张存仁感受到的只有轻蔑,满达海那待遇虽然开创了合众国与满清战争的先河,但着实不高,且不说并不独立的旗权和军权,就连封赏都是不高,只有一千五百户,也就相当于五个牛录,一甲喇的人。就这等封赏,还要自己杀顺治的脑袋去换!

这还不算,这封信里根本没有谈及计划和配合的问题,甚至连保证都没有,就是让自己提了皇帝的脑袋去换,至于这个过程中能不能保住性命,东番是根本不管,好像顺治皇帝的脑袋是水果摊上的西瓜一样,伸手就能提起来。

“你们不给老夫活路,就别怪老夫了!”张存仁思索了许久,忽然咬牙喊道,他唤来自己的管家,说道:“去,给行宫里的递牌子,就说我求见皇上。”

只用了半个时辰,张存仁如愿见到了皇帝,为此,皇帝推迟了几个随征大学士的求见,这足可见皇帝对张存仁的器重,张存仁走进房间的时候,顺治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块湿巾捂着脑袋,却已经看着书案山的奏折,空气中的佛香很重,但张存仁知道,这是皇帝在掩盖药味。

“张卿来了,来人,给张卿赐座。”顺治抬起头,看到跪在地上的张存仁,微笑说道。

张存仁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最终还是坐在了小凳子上,他已经七八日未见皇帝了,虽然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依旧有些虚弱,但是精神头却是好了很多,战事越发危难,皇帝的斗志却越发高昂,全然没有了刚出京时为情所困的模样,年初遭逢‘加冕’那等国耻大辱,皇帝连出家的事情也不提了。

或许那句俗话说的对,人都是逼出来的,身处险境,又逢大清生死存亡,实在没有空间给皇帝矫情,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尚无十足把握力挽狂澜,更不要说颓废无为了。

对于张存仁,顺治是满意的,如今清军能在山东支持这么久,靠的是什么,不是那些八旗精兵,也不是绿营大军,而是这设计精妙,坚固异常的大营,是张存仁积攒多年的军粮,也是他经营许久,得本地士绅相助而获取的人力。而且相比其他束手束脚的八旗权贵和那些只会拼命的莽夫,张存仁也更有主意和才干。

就拿此次罗托率领的江南援军在鲁南被劫来说,是张存仁力主东进,试探东番虚实,牵扯其兵力,然后趁机大抢掠武定、济南、青州和东昌四府夏粮,才让青州大营暂渡难关,不然,城内存粮连十月都是到不了的。

顺治待张存仁坐下,面带忧色:“张卿,罗托三日之中五次来报,说东番主力围困临清,日夜攻打不休,临清只有八旗一万五,绿营一万,若不得青州支援,怕难支撑十日,对了,济宁已经城破,滞留那里的八旗,自杜兰贝勒以下八旗五千余,或战死,或坑杀,或被俘为奴了。”

张存仁心中早有计较,说道:“皇上,临清城防,莫不要说十日,便是一个两月也不会被攻破,奴才以为,东番日夜围攻,只是请君入瓮的计策,逼着我青州派遣援军,他们也好围点打援。”

顺治叹息一声:“朕何尝不知这是东番阴谋,可罗托麾下国族上万,断不可弃,而青州又缺临清之粮,若临清城破,那青州断难支撑过今冬。”

张存仁小心问道:“皇上,勤王之事情,可有回应?”

顺治脸色打坏,手中的笔狠狠砸在桌子上,骂道:“洪承畴在湖广百般推诿,吴三桂在西南不肯离藩,岳乐虽然有心,但若是勤王,则两浙必失,江南亦会崩局,且江宁、杭州两大营的绿营将领已有私下串联之举,若是岳乐强逼,怕会生出事端来。”

说着,顺治声音艰涩:“南方士绅已有异心,怕是坐山观虎斗,想得渔翁之利啊。”

张存仁早已知道会是这般回应,实际上,他比顺治知道的还要多一些,张存仁问:“那几位议政大臣和大学士是怎么说的?”

“有人主张离开大营,后撤临清,与罗托合股,也好就粮。也有人主张全力东进,与东番决一死战。”顺治淡淡说道:“争来争去,也没有个好主意。”

张存仁知道,所谓好主意就是有胜利把握的主意,后撤临清这个主意实际就是逃跑的主意,先退到临清,再退回直隶然后是北京,东进则是拼命的主意,也就是想趁着有把子力气,杀出一条活路来,但无论哪个主意,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顺治看着张存仁,发现他几番抬头,却是欲言又止,于是说道:“张卿可有其他救国秒法?”

张存仁一副下定必死决心的模样,直接跪在地上,叩首大呼:“奴才有一万全计,可保青州大军主力无虞,但却有损八旗国族利益,可若不说,实在是不忠不孝之举,奴才恳求皇上恩准奴才上奏,若若冒犯天威,恳请皇上看在奴才二十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绕过奴才家小,奴才。”

说着,张存仁竟然是哭了起来,一副冒死奏陈的忠心样子,顺治愣了一下,起身走到张存仁面前,扶起了他,握着张存仁的手说道:“张卿是忠诚,朕是知道的,你是为大清筹划,朕如何怪罪于你呢,说便是,朕绝不怪罪。”

张存仁擦了擦眼泪,又是感激涕零的谢恩,才是说道:“奴才以为,东进西撤都是死路,与其拿着祖宗基业和国族血脉去拼杀,不如南下搏一条生路!”

“南下?”顺治脸色一变,忽然大喜,仿佛世界又给他开了一扇窗户,他激动的拍着张存仁的手:“快快说来,快快说来。”

张存仁说道:“皇上,青州大营有兵马二十多万,但多数是山东乡勇和北方孱弱的绿营,真正能打的不过十万,无论东进还是西撤都不是东番之对手,离开大营便是死路一条,而如今大清有两大危局,一是亲征大军陷于山东不得动弹,二是江南士绅动荡,分薄我大清实力,若解这两大危局,唯有亲征大军跳出包围圈,南狩江南,如此这般,便直接得江南财力物力支持,无需担忧粮草,又能弹压江南不稳,又多江南绿营十余万精锐,只是只是若这般,京城怕是。”

章一八一 科举

“如果南下,那京城就是不保了,对吗?”顺治面无血色,淡淡说道。

张存仁再次跪在地上:“奴才奴才该死,不该出这有伤根本的法子!”

北京是满清之都城,都城这种东西有很重的政治意义,但顺治已经不考虑,别的不说,自努尔哈赤起兵,大清(金)已经经历了赫图阿拉、东京(辽阳)、盛京(沈阳)和北京四个都城了,别的不说,现如今,三个京城都丢失了,再丢一个又算得什么?顺治真正担忧的是北京的满洲八旗。

满清入关,关外的八旗权贵基本都在北京安家,产业遍布北方,可以说,满洲的根本利益就在京城,辽东已丢,八旗没了退守之地,北京再丢,八旗就成了无根浮萍了。

“张卿,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完了吧。”顺治沉吟片刻,道。

张存仁擦了擦泪水:“奴才这几日夜不能寐,每每睡下便是担忧大事,思来想去,奴才以为,京城无论如何是守不住了,既然大军与京城不可兼得,奴才以为还是保大军的好,若保京城,则人城两失,若保大军,皇上蒙上天庇佑,我大清国运昌隆,在大清顺治皇帝指引下,定然会有复土之日,雪耻之时。”

顺治听得这话,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京城是保不住了,别说现在整个北方都是空虚的,就算自己率领大军退居京城又如何,南有东番主力,辽东也已沦陷,京城如何得保,那情形不是与明帝崇祯面对的败亡景象一般吗,难道大清入关二十年,要重蹈朱明的覆辙吗?

可大军若是南下,京城及周边的国族怎么办,向北撤往蒙古,还是西撤山陕,再入湖广、江南,但不管怎么说,满洲人是长了两条腿的,也是有马的,总归是有一条生路。

许久之后,死寂的房间里响起了顺治的掌声,张存仁满头汗水,不知是何意,顺治高声说道:“张卿,很好,张存仁,很好!你是我大清第一忠臣,也是我大清第一能臣!”

张存仁连连叩首:“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顺治双手扶起张存仁,问道:“张卿,以你所见,我青州大军是否有十全把握撤往江南?”

张存仁道:“需得两个条件!”

顺治点头,示意张存仁继续说,张存仁说:“第一,不救临清,以免夜长梦多!第二,若想全身而退,须得再立一大营。”

“张卿细细说第二点。”顺治拉着他坐下,并让人展开地图,至于第一点,已经不用讨论了,罗托是死定了。

张存仁指了指淮河北岸,说道:“如今的东番步骑炮强横,却因为山东少有河流,而无内河作战之兵,我军全身而退,还是得到淮北一带,那里江河众多,又是我大清管控,有舟桥相助,东番便无计可施了,但从青州到淮北,八百余里,多平地丘陵,若一个不慎,为东番主力追击,只恐生出大变来。

如今东番主力在鲁西,青州正面之敌又多分散,倒是纠缠不住大军,只怕我军南下未到淮北,鲁西东番主力追逐而来,因此,最好先派遣部分兵马南下沂州,在这八百里之间立下一营,再对沂州坚壁清野,则我军南下有了依仗,而东番则入无粮之地,一进一退,定可全身而退。”

顺治听了这话,感觉颇有道理,思索问道:“只恐这支先行部队为东番侦知,坏我大事。”

张存仁拱手说道:“奴才也思虑过此事,窃以为还是保密为上,以援助临清为由进行筹备,出征之后再行通知将帅,督军之人更是要慎重选择。”

“如何保密,你我君臣可再行商议,这督军之人倒是不用再选了,非张卿莫数。”顺治呵呵一笑。

张存仁拇指抠着手,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请辞说道:“奴才何德何能,敢为大军前驱?还是择一满洲重臣为好。”

顺治连忙摇头:“山东本是你的辖地,张卿对沂州也是熟悉的,此番南下,不仅要有军略,还懂治政,亦需博鲁南士绅支持,纵观青州大营,谁人还能胜过你?你若是不安心,朕再择一满将助你也就是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张存仁这才谢恩,心中长出一口气:“终于上钩了啊。”

“那张卿以为,什么时候去做合适?”顺治又问。

张存仁道:“奴才以为,还是缓一缓,点验兵马、侦查敌情、联络鲁南士绅另外还得江南配合,都需要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奴才肩挑如此重担,若无把握,不敢成行。”

“好,那朕赐予你便宜之权,从今日起,便专心谋划此事吧。”顺治拍了拍张存仁的肩膀。

张存仁再谢皇恩,主奴二人讨论了许久,顺治还留了张存仁晚膳,等张存仁出了行宫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看着天上一群群南飞的鸟儿,张存仁笑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待出了这囚笼,谁还能制约老夫呢?”

一旁的小厮跑过来:“老爷可算出来了,钱记杂货铺子送来一份单子,说是江南那边的老友给您的中秋节礼。”

张存仁知道,那是钱谦益送来的信,接了过来,上了轿子,拆看一看,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多是阿谀奉承之言,但张存仁知道其中之重点只有那一句——九月桂花开,二七龙虎跃。

细细咂摸这一句,张存仁便是明白了,今年恩科,江南乡试,八月考试,九月放榜,因为九月桂花开,所以又叫桂花榜,而选择的日期则是寅、辰日支,辰龙寅虎,因此也有龙虎榜之称,但这句话却也是一语双关,告诉张存仁,江南举事就在九月二十七放榜那天。

江宁,魏家。

雷克生昨日才是到了江宁,今天岳父魏庸便是派了儿子来接女儿一家归省,雷克生把早已准备的大包小包的礼物装了四辆马车,才是跟着来到了魏府。

这雷克生便是安全局这些年在临清的暗桩,山东的总负责人,去年还曾与曹禺一起监视满清主力经过临清,那时便交卸了差事,要回江南,只是在山东、江北耽搁了许久,大半年后才是到了江宁。

雷克生算是魏家的上门女婿,但地位极为特殊,雷克生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其本是崇明人,早年就入了腾龙商社,因为功夫好,又聪明,做了李明勋卫队成员,那个时候,卫队里还有一个情报科,便是安全局的前身。

江南崩溃的时候,李明勋率军清算了南京的勋贵,却也导致南京大乱,魏家是南京有名的士绅,城内一乱便是逃命去,一时没有顾得女婿一家,女儿魏珠一家逃奔出城,被乱兵劫掠,女婿被杀,当时在负责南京一带收拢匠人的雷克生救了魏珠一家,那时他伪装成绿林好汉,被魏家视为救命恩人。

两年后,雷克生再回江南执行任务,南京已经成了江宁,伪装成码头力巴的雷克生偶然遇到了守寡在家的魏珠,央求其父魏庸相助,雷克生被请到了魏府,当时安全局刚成立,江南缺人,就索性让雷克生就地安插在魏家,却不曾想,雷克生与守寡的魏珠情投意合,这倒是合了魏庸的意。

原来魏珠是魏庸的嫡女,也是遗腹子,爱妻为生魏珠而丧命,魏庸视为掌上明珠,女婿死在乱军之中,当时魏珠已经怀孕,却被讹传是乱兵强暴所致,夫家因此对魏珠态度大坏,只是碍于魏家势力,不敢妄动罢了,魏庸知道后,爱女心切,让其与夫家和离,如今爱女与救命恩人相爱,而雷克生又没有什么家室,索性让其入赘,还能把爱女和外孙留在身边。

在魏庸眼里,雷克生对魏珠很好,对外孙魏长生也很好,这已经是够了,但不曾想,雷克生入赘之后,不仅善待妻儿,还在商业上颇有建树,没得两年便是搭上了江宁织造的路子,魏家靠为织造局提供丝织品及原料发家,人们常说,魏家真是好运气,入赘了一个财神爷,他们却是不知道,有安全局在背后支持,魏家想不发达都难。

只是赚了钱后,魏家的几个儿子争产,雷克生表现的很大度,把地产全给岳父家,带着妻儿和些许私财,做起了运河买卖,京城到江宁,这条线吃的死死的,举家迁往了临清,当然,实际是安全局让雷克生主持山东和运河的情报工作罢了。

进了魏家前门,便是有两个年轻人迎了上来,是魏家的五个儿子中最小的两个,小时候也是没少跟着雷克生耍,雷克生不拘小节,又极为大方,所以这两个儿子与他很是亲近。

“这半年多,劳烦四弟和五弟了,照顾我家长生,教他学习,这次秋闱,长生若中,我请两位弟弟吃最好的。”雷克生人高马大,对着两个弟弟抱拳,很是滑稽。

魏宏和魏泉是魏家的庶子,却都已经是举人身份了,而去年末,雷克生的养子便是回来了,要参加今年恩科,这两兄弟便是把自己考试和学习的能耐倾囊相授,一点也是不保留。

魏珠也是说道:“是啊,谢过两位弟弟了,马车上有给两位弟弟和弟媳的礼物,上等的皮子,待会见了父亲,都给你们分了。”

因为争家产的事情,魏珠不太喜欢三位同胞兄长,倒是对弟弟们很照顾。

众人说着进了内院正房,魏珠和雷克生给魏庸和他现在的两个妾室请安,而在府里居住了大半年的魏长生也是出来,给自己父母请安,雷克生许久没有见儿子,颇为激动,亲热了一阵,才是跟着魏庸进了书房。

魏庸是个老夫子,平日对礼数极为严格,但对雷克生却是另眼相待,知道他是个莽夫,进了书房直接让他坐了,对于这个女婿,他挑不出一点毛病,娶了自己寡居的女儿,在临清待了十年,没有纳妾,为了魏长生,都没有要自己的孩子。

“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说六月就能到么?”魏庸问道。

雷克生大口喝了茶水,说道:“您老新派遣的差事可不好干,不细致些可是会给咱们家造大祸的。”

“办的怎么样,也不来信,让为父记挂。”

雷克生道:“小婿的本是您还不清楚么,当然是齐活儿了,两万箱子香烟,十套印刷机械,都是齐全的,您放心,小婿是让沂州的地痞当的经手人,在淮安便是派遣妥当人交接了,出了事,只要您和让您办事的人不说,谁也查不到咱魏家头上,岳父,话说谁让您干这事?这可是杀头的买卖,咱可不赚这钱,那人稳当吗?”

魏庸摆摆手:“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人稳当的很,至于是谁,说了牧斋先生他们的名字,你也是不知道。”

雷克生听到牧斋先生四个字,眼睛一亮,但还是表现茫然:“什么牧斋先生,牧牛先生的,我是信不着,您信就行了。”

魏庸道:“既然办妥了,就好,这次你来,还是说一说秋闱的事情,长生十七了,学识很好,我看这次能中。”

“嗨,还不是全凭您老做主,您知道,小婿是个大老粗,不懂这些啊。”雷克生表现的有些不耐烦。

魏庸脸色一正:“科场上的事不用你操心,我的意思是,长生进场前,还是把名字改了吧,跟你姓。”

魏珠守寡之后,又遭人非议,魏庸爱女心切,不顾家族反对,强行让魏珠与亡夫家和离,还让长生改姓了魏,当孙子养,因为雷克生是入赘,所以没有跟着姓魏。

雷克生听了这话,愣住了,转而说道:“岳父,长生总归不能一辈子有三个姓吧。那个您老放心,我就这一个儿子,将来我的都是长生的,断然给不了别人。”

“不是家产的事,我是想实际上,我想让你与魏家择干净,最好长生连秋闱也别参加了,将来谁坐天下这说不准,若是东番,那长生和你可是要与魏家同进退的。”魏庸终究还是说出了真相。

章一八二 乡试

对于合众国清算士绅的标准,雷克生比魏庸清楚多了,也知道他所虑不假,要知道,在合众国清算士绅的罪过中,参加满清科举的罪名是和入仕满清是一样的,满清的进士那就等同于死罪,举人也是要流放澳洲、非洲的。

魏庸这一家算是脱离不了死罪了,魏庸本人曾经担任过满清的江西布政使,现在其长子和次子也在清廷为官,清算起来是跑不脱的,如果雷克生依旧入赘魏家,那也是要问罪的,若魏长生再是个举人老爷,这一家会为魏家陪葬。

如果雷克生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会答应,但他不是普通人,他的儿子魏长生也不是,实际上,魏长生早已被雷克生发展为安全局的情报员,他回江南参加乡试,也是安全局安排的任务,而且任务必须完成,也就是说雷克生得想尽办法让魏长生高中,而且成绩还不能太差。

考虑到江南的特殊性,北方战事一完,必然要南下江南,魏长生在江南的科考成绩可是关乎他未来工作的展开,雷克生恨不得他考了乡试头名出来。

“岳父,长生乡试准备好多年了,好不容易捞到下场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呢,您就是把我们一家三口扫地出门,他也会去考的。”雷克生笑嘻嘻的说道。

魏庸长叹一声:“你们两个不是父子,更胜父子,怎么都这么倔呢。”

雷克生哈哈一笑:“谁说我们不是父子,在山东,都说我们是亲爷俩,那些人说我们长得像呢。”

魏庸没有再提及,只是心中祈祷,东番可万万不要打来,雷克生与魏庸说了几句闲话,问道:“方才在正房,岳父和两位弟弟都夸赞长生的功课,当着魏珠的面,我也不敢问,岳父,您跟小婿说句实话,长生功课到底怎么样?”

魏庸说道:“长生学习刻苦,却非天才所属,以老夫看,也是中上之姿,但科途顺遂与否,看的不光是学识,还有运势,这却是谁人不能参透的,而且长生为其母声名所累,缺乏文名,想来中榜,成绩也不会太好,但他到底年轻,明年又有正科,今年不中明年再考也就是了。”

魏长生背着奸生子的负担,被人指摘,也因为这个,雷克生带他去了山东,虽说返回江南大半年了,秀才也是在江南考的,但到底为此所累,不能与江南士子交流学问,便是秋闱过了,明年春闱也是受此拖累的。

雷克生却不在乎这些,但仍旧有些担心,魏庸的意思,魏长生学习努力却不是作八股的材料,怕是成绩一般,但如今已经八月,如何能提高呢,难道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去考?

正想着,魏庸说道:“乡试的事情,你还多上心,如今老大、老二不在,老三那个样子,老四老五太年轻,你虽然没有功名,但和官面上的人熟悉,又是个办事干练的,就拜托你了。”

雷克生道:“您这话说的,这一科咱们魏家好像就长生考,我是他父亲,自然我管起来了。”

魏庸摆摆手:“不,不光长生,他叔祖也考,这才是我托付你的,我年纪大了,着实操持不了了。”

雷克生脸色大骇:“啊!二叔也要考,上一次不是没考么,我以为他绝了这个心思呢?”

“上次是身体不适,才是没有下场,如今身体好了,又赶上是恩科,他以为自己转运了,哎,已经执拗成性的人了,谁也劝不住,你就看顾一些吧。”魏庸道。

“是,岳父大人。”雷克生应承到。

雷克生口中的二叔便是魏庸的亲弟弟魏成,魏成乃是明朝万历年生人,自幼聪慧,九岁便是过了院试成了秀才,一时便有才子神童的称呼,但到了乡试的时候,却是有了无妄之灾,他的书童不小心把一本书放进了匣子里,被人查出,告为作弊,魏成被禁了三场,十年之后再次下场,却是不中,就此沉沦。

可是魏成不放弃,每次乡试都考,历经明朝的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和弘光五朝,都是不中,又参与满清顺治朝科举,也是不中,如今已经是七十有七,仍旧要下场考试,他倒是丝毫不在乎,魏长生十七,他七十七,还自诩‘祖孙齐下场、岁隔一甲子’,认为这是他的好运之年,必然高中。

雷克生回了自己的住处,已经入夜,看到夫人魏珠正端着宵夜进了魏长生的书房,雷克生也跟着走了进去,看到魏长生依旧在苦读,笑了笑,端起夫人端来的羹汤,喝了一口,说道:“太甜了,长生喝了可不要腻的发慌。”

魏珠嗔怪道:“就是腻甜,也不能让你喝了。”

雷克生嘿嘿一笑,说道:“咱们不是从临清带回来了不少核桃嘛,去给儿子取来吃,以形补形嘛。”

魏珠瞪了雷克生一眼,不悦道:“你又要和儿子说悄悄话,不带我。”

雷克生笑了:“今儿可不光不带你,待会夫人要把这个院子所有的女眷都带出去,我从城外寺庙给长生请了一个法师,能驱邪保福的,嘿嘿,让他来给长生摆弄一番,今科必中!”

魏珠脸色微变:“老爷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雷克生挠挠头:“平日里不信也就罢了,长生下场考试,可是马虎不得,行不行的,试试嘛,兴许成呢?”

魏珠知道雷克生疼爱儿子,便是退下了,魏长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换了一副模样,问道:“父亲,是否上峰有机宜示下?”

“不知道,待智然到了再说。”雷克生道。

不久之后,管家带着一个胖大和尚进了魏长生的书房,正式城外寺庙的一位大师,当然,也是安全局的暗桩,整个江宁,只有智然一人知道雷克生和魏长生的身份,一切联络都是他负责的。

智然潜伏多年了,永远是一副弥勒佛的样子,他见已经无旁人,便是从袈裟之中拿出一个烟盒,放在二人面前,这烟盒的式样与国内的类似,但上面印着的内容却不是烟草局所印发的,上面只有文字,讲述的是现任江南总督朗廷佐构陷士绅,谋夺家产的事,寥寥百余字,字字诛心,而反面则是安亲王岳乐强抢民女,藏污纳垢的事情。

雷克生问:“这便是我在淮安交接之后的产物?这也太快了吧。”

按照魏庸的要求,雷克生这半年从青岛走私了两万箱烟草来,其中一万箱子都是现成的,典型的《说清宫》系列,而另外一万箱子却是要求不印刷任何文字,如今看来已经自行印发了,但雷克生知道,这是钱谦益那批人搞事,就不得不防了。

“是的,长官,今日开始便出现在市面上,明天估摸就会有报纸了。”智然说道,他清楚,雷克生给钱谦益弄的十套印刷设备中一半是报纸印刷的。

“虽说上面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但总感觉有些不对,特别是乡试也在这个当口。”雷克生眯眼说道,却不得其法。

魏长生接口说道:“父亲,儿子也觉得今年乡试有些不对,从六月点主考官开始,就出了问题。”

一般来说,乡试每年的四月十五开始就点主考官,先点西南偏远的,五月点两广西北的,六月就点江南两浙的,六月十五,便是确定了主考官,按照满清规制,主考官必须是京官,但是六月点的主考副主考,南下的时候,在河南境内竟然直接失踪了。

消息传到江南,立刻就有谣言,说考官生死不明,这次不考了,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依旧有人信,一直到顺治皇帝亲点主考副主考,但与定例中,主考官的出身必须为进士、举人,主考官必须是翰林院、六科及部院属官不同,新定的主考是满保,翰林院的满洲编修,副主考则是一个拔贡出身的,是包衣出身,都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的,也没有一个是纯粹的汉人,这让人不由的遐想。

而今年考生人数也是众多,乡试有资格考试的除了秀才,还有监生,问题就出在这些监生上,因为这是可以纳捐得到的,而这两年,因为与合众国战事不断,国库空虚,纳捐银子成为重要的国库收入,因为监生数量大增,且乡试在秋天,监生虽然可以直接去北京考试,但因为运河已经被陆军阻隔,许多留在了江南。

“还有一点,今年似乎出了几个名士,而且被江南士绅集体称赞,这可有些不对。”智然补充道。

“是不是钱谦益那些人的徒弟?”雷克生问道。

智然摇摇头:“查过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与钱谦益有过接触,但这些人出身门第都是江南有名的士绅家庭,这很不正常。”

“他们文章如何,会不会是有人夸大宣传?”

智然摇头,他水平也就那样,分不出之乎者也的好坏来,雷克生看向自己儿子,魏长生说:“儿子拜读过那几位士子的文章,很出众,至少儿子是拍马不能及,况且,这种事,就算有人背后推动,没有真平实学,也是站不住的。”

“这可就奇怪了,东林余孽若是想要闹事,也应该联络江南这些绿营呀,我倒是得到消息,虽然有所联络,却无什么动静。”雷克生感觉脑袋有些懵。

智然说道:“长官,我与上峰取得了联络,上峰也是不解东林余孽想要做什么,但总归是要借着这次乡试生事的,上峰的意思是,让魏公子好好考试,争取得到好成绩,寻机打入东林余孽内部,无论事前还是事后,都是有极大作用的。”

魏长生叹息一声:“哪里那么容易呢,二叔祖考了六十多年,也是未中。”

说到这里,魏长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之所以加入安全局,就是想在天崩地裂的时候,保住外祖父一家的性命,用功勋换的亲人平安,如今却是倒在了科举之上,他如何能原谅自己呢?

智然也是知道魏长生的苦心,赞道:“小小年纪便是有如此孝心,真是难能可贵,雷长官,您真是有一个好儿子啊。”

雷克生苦笑一声,微微点头,却忽然眼睛放亮,拍案而起,说道:“是啊,我儿如此孝顺,旁人万不能及,便是文章差一些,也该高中才是啊。”

“父亲,您说什么啊,这是科举考试,抡才大典,又不是举孝廉。”魏长生苦闷说道。

雷克生哈哈一笑,似乎开了窍,说道:“你不用管了,安心学习,听我指令行事便是,有我在,你即便考不上,也要让你名扬天下,我就不信那些东林余孽不上钩!”

魏长生听了这话,也只当是父亲胡说罢了,江南乡试为天下乡试之首,每年参加考试的不下两三万,今年因为监生的缘故,更是超过四万人,但中试者却只有寥寥一百多人,他如何能考中呢?

智然问道:“您不是想买通同考官吧,就算能,也是撞运气。”

江南乡试有正副主考,这两个是顺治亲点的,雷克生肯定买通不了,只能买通同考官,虽说同考官是本省甲科出身的官员,熟门熟路,但也难以操作,因为江南乡试有十八位同考官,而这十八人要四十个人抓阄出来,买通四十人那是不可能的,买通一两个,那也是撞大运,这一两个不一定抓阄抓到,就算抓到了,也是分房号卷,魏长生的卷子也不一定到那人手里。

雷克生笑道:“同考官你买不同,那我问你,场外执事官总能买通吧,就算执事官买通不得,饭夫、洒扫、乡皂、厨役这些杂事人员你总能买通吧。”

智然点点头:“那是自然,可这。”

雷克生道:“你什么都不用管,让你的人把负责饭菜供给的供给官,或者杂役买通,就可以了。”

智然诧异,却也只能遵从,雷克生哈哈大笑:“不管满清与东林谁胜谁败,等我儿名满天下的时候,你们都得用,那个时候,潜伏进去还不是探囊取物吗?”

章一八三 复明计划

东亚大陆的大部分地区已经打成了热窑,长江以南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因为江南乡试,江宁成为了歌舞升平所在,只是过往应试士子齐聚秦淮两岸、贡院周边不同,今年的文泉汇集却是在江宁西南角落一座名为博伦楼的地方。

博伦楼原本是某个致仕官员的别院,整备的非常雅致,平日藏书之用,后被一商家盘下,作为酒楼,以新鲜江鱼著称,却是典雅所在,也只有少数权贵能附庸风雅,得以享用,今年初,一位名叫徐炜的松江士子来到这里,改变了博伦楼的命运。

这士子在苏松就有文名,却是个孤高的性子,在江宁待考,便是与人切磋文章、讨论时事,常人根本不能及,他却笑江宁铜臭太多,考生也大半庸俗,便躲到这博伦楼风雅所在,徐炜这话却是犯了众怒,来赶考的士子哪个不是博学多才,便是上门讨教,对对子、作诗、作画、切磋文章、讨论国事兵事,徐炜都应接得当,让众人叹服,也有人能与徐炜切磋,甚至尤有胜之,徐炜也是不恼,直接在博伦楼把人安置下。

一时间,挑战博伦楼入住士子便是成了风潮,而博伦楼只有九座客房,住进这九座客房便是成了赶考士子最感兴趣的事情。

“徐兄、陈兄无愧江左名家,小弟佩服佩服。”

“是啊,小弟真是井底之蛙,今日多有得罪,希望马兄和许兄可不要介怀。”

十几个士子从博伦楼中走出,相互抱拳,徐炜几个都是口称承让,将这些人送出博伦楼之外,徐炜道“诸位明日可再来切磋,愚兄已让酒家备下鲤鱼宴,诸位明日再来,定然可饱口福。”

那几个挑战失败的士子呵呵一笑“好好好,能与江南九子共品鲤鱼宴,乃是我的荣幸,自当从命。”

“对啊,明日讨个鲤鱼跃龙门的彩头,说不定能与九位兄台那般高中。”

众人谦让一番,才是退去,徐炜九人进入博伦楼,一人说道“徐兄,再有几日便是开考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批了吧。”

“嗯,应当不会有人再来了。”徐炜微笑说道。

那人又问“那那件事。”

徐炜微微摇头看了一眼周边收拾纸笔的书童,那人便是闭嘴,徐炜笑道“昨日有一老友带来几瓶绍兴黄酒,诸位今晚一道来我房中吃酒吧,乡试在即,咱们也一起暖暖场。”

几人都是清楚,这是有事情要公布,点头应是。

从年初有人挑战徐炜开始,到如今过去了大半年,能如愿进入博伦楼的,也就只有徐炜在内的这九人罢了,这九人也是声名鹊起,名满江南,其文章风采也是得到大家认可的,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九人之中的三人是与徐炜早就相识,也是钱谦益秘收的徒弟,另外五人也是徐炜四人在这大半年里发展的抗清志士。

所谓的博伦楼比才,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徐炜与其他三人佯装不认识,答对比试又都是早就串通好的,四个人又都具备真才实学,很快就脱颖而出,而有这四个人在,再选五个就简单了,四个江南俊杰共同认可的人,谁又能说个不字呢

到了晚上,众人齐聚徐炜的房间,因为连日下雨,秋寒已显,徐炜让酒家上了一个什锦锅子,配了一些菜,待菜品上齐,徐炜欢快说道“今日几位兄台再展风采,让徽州俊杰都甘拜下风,来,共举杯,同庆贺。”

众人纷纷举杯,却见徐炜从匣子里取出纸笔,在一张小纸写到酒家已为清虏收买,在楼下窃听,以笔交谈,言语掩护,诸兄谨慎。

这纸被大家传看,纷纷脸色变了,脚下地板不过是松木所制,还有缝隙,下面有人,定然听得清楚,不过徐炜想到这笔谈的法子,众人纷纷佩服,点头表示理解。

纸条重新传回徐炜的手中,徐炜将之扔到火锅炉子里烧了,众人开始聊天,纷纷称赞今日表现殊异的三人,桌上却是笔谈不断。

“考期将近,不知牧斋先生有何示下”

“先生请诸位与愚兄一道,共抗清虏之江南乡试,闹的越大越好,要惹得清虏与江南士绅对立,才好配合先生举事。”

“先生可有十足把握,若为清虏侦知,恐你我兄弟家小不保。”

九人嘴上哼哼哈哈相互吹捧,不时还唱歌作诗,但手上却是不停,徐炜看到的是全是担忧,他微微一笑,只得祭出大招,徐炜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拆开传阅起来,左手第一人看到,吓的大叫,恍惚之后,才是连忙掩饰以免被楼下之人听出错处来。

众人不解,等看到之后,也是大骇,这哪里是一封密信,这是一封密旨是大明永历皇帝给房中九人的密旨,勉励九人为大明尽忠,一切听徐炜行事,并保证,事成之后,都入朝为官,恩赏全族。

“此确为真我九人所为,竟是为复兴大明”

“当是真的,诸位再看家师密信。”

徐炜又拿出一封信来,确实钱谦益写给徐炜个人的,但里面的内容让人震惊,因为不仅提到五省经略洪承畴和平西王吴三桂都已经表态支持钱谦益的复明计划,更重要的是,提到大明皇帝永历旬月之前就已经从四川秘密启程,前来江南,只要江宁光复,便再复南京之名,登基称帝。

“诸位都是士绅之后,如今清虏败局已定,若我们不抓住机会举事,那东番在山东取胜之后,定会南下江南,届时我江南士绅必然遭屠戮清算,洪公、吴王等亦不得幸免,唯有三方合作,才能博得生机,而你我九人,便是复明之先驱,光宗耀祖,便在今日了。”

“好,我同意。”

“为复兴汉室,再造大明,我愿赴死。”

“同意”

众人都是表态,徐炜重重点头,取来纸条烧掉,又亲自战起,给众人满杯,高声说道“诸位,此次乡试便是我等名扬天下光宗耀祖的机会,诸位满饮此杯,共同奋进吧。”

众人纷纷饮酒,坐定之后,有一人写了一张纸条,展示给徐炜看“徐兄,我等如何做,请示下。”

徐炜取来纸条,在反面写下一行字,展示给众人书败笔之作,答无稽之谈,足矣

众人饮宴到半夜,一个书童进来,低声在徐炜身边说了几句,徐炜拉着众人到了窗户,却见酒家出了后门,坐上一顶小轿,去了江南总督衙门方向,徐炜说道“这厮定然是去报信了,想来今日瞒过。”

一个士子恨恨说道“来日光复,先杀此奸贼。”

“好,你我同刀,必报此仇。”徐炜说道。

散去之后,徐炜对书童说道“今日所说菲小,你去告诉老师,多派人手监视博伦楼,这些人我会让他们出不去,但出去的书童、小厮可不能放过。”

“公子,这些人不都是经过考验,家人也被咱们控制了吗”书童问道。

徐炜说“这个时候,马虎不得,速去”

江南总督府。

安亲王岳乐和总督朗廷佐坐在椅子上,听着博伦楼掌柜汇报,递上来的条子里,写着昨晚江南九子所作的诗文、对的对子,岳乐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是让人退下了。

“郎总督,以你所说,博伦楼的人没有问题了”岳乐脸色让人捉摸不透。

朗廷佐老实说道“奴才已经查明,博伦楼的人与最近市面上出现的烟草盒和反清报纸并无关系,这几个人,除了吹吹捧捧,博取文名之外,似乎没有其他问题,只是奴才还没有查明,上个月江南乡试取消的谣言是谁放的。”

岳乐摆摆手“那个不用查了,那是本王让人传出去的。”

朗廷佐吓了一大跳“王爷,您。”

“京城来的两位考官失踪,定然是有人蓄意借恩科闹事,本王最怕的就是有人杀了两位考官,然后塞自己人上台,那就控制不住了。本王派人传播谣言,朝廷再派人辟谣,也不甚坏,更重要的是,一开始学子以为不考了,如今蒙天子大恩,继续考试,已经感恩戴德了,至于谁是主考副主考,就不会有人在乎,若没有这个谣言,换满人做主考,兴许还要闹。”岳乐说道。

朗廷佐大赞“王爷,您这招以退为进,真是高啊,耍的江南这些读书人乱转。”

岳乐摆摆手,对朗廷佐的马匹并不在乎,朗廷佐讪笑两声,提醒道“王爷,如今考期将近,满保和袁培文两位考官也该放回来了吧。”

满保与袁培文都是在青州的顺治皇帝新点的考官,原本点一个满人和满人奴才做考官,目的就是保证江南乡试不为旁人所趁,可岳乐很快就发现,这两个考官不对劲,按照规矩,考官限期南下,不携家,不辞客,不随从太多不骚扰驿站,不闲游不交接,到了江南也应该直接入公馆,不与当地官宦接见。

可这二人却全然不是这个做派,进了淮北便是一路吃请闲游,到了江宁也是不收敛,显然就不是公正严明的人,岳乐本就担心有人借乡试闹事,显然,乡试最怕的就是科场舞弊,这二人能保证公正吗于是岳乐派人去查,果然发现有人向其行贿,岳乐当即就秘密把这两人提调出来,大刑伺候。

“这两个狗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个当口还敢收受贿赂,一路行来才不过一个月,便是收了四十多万,若不是怕起波澜,本王非得千刀万剐了他们”岳乐愤恨说道,递给朗廷佐一个名单。

朗廷佐在江南任总督七八年,对本地极为熟悉,一看那名单就知道,二十多人中,多是八旗权贵的门人和一些纳捐的监生,这种人若都高中,定然会给人口实,朗廷佐问“王爷,这么多赃款,又涉及那么多人,不如上奏,请皇上严加惩处。”

岳乐叹息一声“哪里还来得及,别说公开之后惹人非议,就算仅仅更换考官,就会有大乱子的

罢了,考官还是这两条狗,但阅卷、排名之事别让他们插手了,你是本次乡试的监临,你负责起来,这二十多人,不许中榜,但考试还是要进行,以免为人诟病。”

乡试的监临是考场职位最高的人,总摄场务,一般是巡按御史担当,但江南的巡按御史随罗托出征,不知死活了,那么便应该由江宁巡抚担任,而这个位置是朗廷佐兼任的,所以他来做,最为合适,不然岳乐作为领兵宗王插手乡试,更是坏事。

朗廷佐道“王爷,二十多人行贿,四十多万贿银,可不是他们能拿出来的,兴许有人在后资助,想来这就是江南那些不稳定分子的手笔,哼,故意推动乡试舞弊。但幸亏王爷得天庇佑,勘破贼人计策,奴才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岳乐微微一笑,他确实查出有士绅参与其中,但却不认为乡试之事已经安然过关,于是提醒道“郎总督,还是要小心谨慎,今年乡试,万万不可出事啊。”

朗廷佐连忙称是,问道“王爷,奴才若是入闱,江南兵事如何处置,湖广的洪承畴和四川的吴三桂都已经答应派兵勤王,这粮草供给,船舶调运,都是大事啊。”

岳乐说道“你不用管了,这些事本王来做,哼,洪、吴,执掌数省,才派两万兵,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朗廷佐连忙说道“既然有王爷出马,那就万无一失了,奴才这就准备入闱,绝对不能让秋闱出一点问题。”

看着朗廷佐离开,岳乐无奈的摇摇头,他深感如今的江南是暗潮汹涌,却是死活寻不到蛛丝马迹,好像人人都三心二意,但好似人人又忠心耿耿,绿营将领在串联,但上阵听命是不含糊的,士绅在抓团练谋乡试,但征集钱粮也是认真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岳乐再次陷入了沉思。

章一八四 名满江南

八月十八日,江南贡院。

乡试要在卯时初,也就是早上五点入场,所以雷克生早早起床了,魏珠已经准备好了两份考试的用具,儿子一份,叔叔魏成一份,早餐也是有一份琥珀核桃,也是最后补补脑子,魏长生吃了早饭,便是主动去接叔祖魏成,看着儿子穿着单衣,魏珠担忧说道:“这一入场好些时日,又是秋天了,怎也也得穿件带棉的。”

雷克生拦住要找衣服的夫人:“得得得,你个老娘们可拉倒吧,考场有规矩的,你给他穿件带棉花的,到了门口可是得拆看检查的,到时候谁给他再缝补起来?放心吧我让他穿了两件单衣,人家考场也给炉子,冷不着。”

“真是遭罪,遭罪。”魏珠喃喃自语。

到了丑时两刻,魏成也是颤巍巍的来了,原本时间就晚了一些,雷克生也没有让这老夫子下马车,一道出了二门,这个时候,雷克生为儿子请的辅导先生也是起床,到了门口送一送,嘱咐了避字之类的小问题,魏成竟然是比魏长生还要听得仔细,雷克生没有再惊动其他人,两辆马车加七八个常随也就去了。

到了贡院才是寅时,距离开考还有一个时辰,但两条街上已经是灯火通明,人头涌动,想来都是送考的学子家属之类,因为目的相同,原本不熟悉的人之间,也互相道一声榜上有名,送士子的家属也只能到辕门之外,雷克生亲自为魏成和魏长生再检查一遍篮子,才是让二人进了辕门。

魏长生亲自搀扶着叔祖,进了辕门,沿途经过送考家属和士子,都是惹得啧啧称奇,有人认出了魏成这个同场应试的‘老战友’,纷纷上前打招呼,到了辕门,雷克生盯着儿子:“昨天交代你的话,可都记着?”

魏长生重重点头,其实也没有什么,乡试考三场,一场考三天,三天磨一片八股,人人都是斟字酌句,慎之又慎,而雷克生却是告知魏长生,前两场依规矩而来,最后一场,一定要在第一天中午之间,把文章写好,写的差一些也无妨,但一定要写出来。

魏成问道:“侄女婿可有交代于我的?”

雷克生嘿嘿一笑:“老叔可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我一个大老粗,哪里交代您呢,这次考试,咱们魏家可是全仰仗您的。”

这话却是说的真情实意,实际上,雷克生的计划里,自己儿子能不能榜上有名,还真看这位叔祖,只不过却不是看他的文章。

几个检查的差使挨个检查排队的士子,夹带、私藏的,一律抓起来,凶神恶煞的模样,让人不敢言语,魏家祖孙也是这般待遇,竹篮里的一切逐一翻检过,全部搜身,鞋子脱了,衣服和袜子一寸寸检查,以免有夹层,但这二人都是没有其他心思,也就检查过了。

进场的时候,除了检查,魏长生还领了两个蜡烛,按照自己的号数,寻找考棚,只有便是有差役将门锁了,祖孙二人的的考棚在一排,却是隔着几个房间,魏长生先是扶着叔祖入场,进了考棚,把给魏成准备的马桶之类的东西放下,又把笔墨纸砚铺好,才是去了自己的考棚。

号舍都在明远楼的东西两侧,考试期间,吃喝拉撒都要在里面,这不过是个宽三尺,深四尺的狭小房间,左右两壁用砖砌筑,离地两尺,便是有两道上下砖托,已经放上了两层木板,上面写字,下面当椅子,天色还是应城的,号舍内的环境潮湿昏暗,魏长生放好一切,安定坐下等开考钟声。

魏长生却是不知道,他做的一切都已经被明远楼上的场官们看在眼里,江南乡试的监临、提调和监试都在这里,还有考官们,人们早已发现鬓发灰白,走路不稳的魏成,有些熟悉江南的人都知道这人已经考了六十多年,今年却见一年轻人扶着入场,问过才知道是叔祖关系,不由的大赞魏长生孝顺,见其先安置叔祖,又安稳自待,更是称赞他细心稳当。

随着明远楼的钟声响起,一队兵丁巡视过后,监试便开始按照排房发放试题,试题照旧是论语中的一句话,魏长生取出水袋,倒入砚台,开始磨墨,反正前两场是不用慌张的。

监视官在场内不断巡逻,他手里有一份名单,上面三十多个号数,其中有九个是江南九子,其余二十多个便是贿赂了主副考官的二十多个家伙,监视官已经得到朗廷佐的密令,悄悄看住这三是多人,省的他们闹事,尤其是所谓江南九子。

对于江南九子之首的徐炜,更是重视,每当监考经过他的号舍,见他或闭目沉思,或轻松拂面,吃饭、出恭都是再普通不过,完全没有闹事的模样,但是监考却不能总盯着他几个人看,每当号舍前无人的时候,徐炜等人便开始奋笔疾书,但用的却是左手,八股一共五百五十字,九人思多书少,很快便是答写完毕了。

连续考了两场都是很正常,到了第三场,魏长生早已磨好了墨,等着,题目一来,看过之后便开始努力思索,筹措文字,小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开始书写了,边写边思,到了中午之前,总算写完,魏长生放下纸笔,开始等待‘出事’。

到了中午,照例给各个号舍添水,添到第九十二号号舍的时候,厨役的小指却是不经意的chā jin水里,隐藏在指甲盖里的白色粉末快速融化,与水混杂。

过了不久,忽然传来一声惊喝:“哎呀,九十二号舍的考生昏了,快去明远楼禀告。”

一群考生都是从号舍之中探出脑袋来看,魏长生不动如山,只是听到外面混乱,他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父亲说的乱子呢?

明远楼上,朗廷佐等人虽说听不到那一排号舍的声音,却是已经看到有一群人围了上去,朗廷佐暗骂不好,难道最后一场了,要闹出事端来,很快,就有人禀告,只是一个考生晕倒了,但朗廷佐不敢放对,一面亲自去看,一面命场官和兵丁警戒,以免发生大事。

朗廷佐下了明远楼,问道:“是几号考生,叫什么?”

“九十二号,名为魏成。”监试回禀到。

朗廷佐走到号舍前,看到了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魏成躺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还有抽搐的症状,朗廷佐问:“这是死了吗?”

提调也是跟在了身边,说道:“年纪大了熬不住也是有的,江南乡试名满天下,哪年不出几个享不了富贵命的,总督大人不要担心。”

“是啊,这是寻常事。”几个考官也是说道。

原本坐在号舍里的魏长生却是清楚听到了号数和名字,一时大惊,也顾不得父亲的安排了,探出身子,高喊到:“我叔祖怎么了?诸位大人,我叔祖怎么了?”

“噤声,考场再喧哗,把你叉出去!”有人警告道。

魏长生本就是个孝顺的孩子,这段时日与魏成一起学习八股,对于这个执拗的叔祖也是亲近,此时哪里还能安稳,大声告饶:“诸位大人,放我过去吧,我来照顾叔祖。”

此时朗廷佐也听到了魏长生的话,问过之后才知是那日入场时的叔祖二人,原本放魏长生出来是不可能的,别说魏长生,就算是病晕了的魏成,在考试结束前也不能出去的,但朗廷佐生怕这是东林余孽的诡计,心想,若是有考生家人在身边,就算考生死了,也能做个见证,有心人作祟,也能坦然应对,想到这里,走到了魏长生的九十七号号舍前。

“你是魏成的侄孙吗?”朗廷佐问。

魏长生施礼后答道:“正是,大人,请放我照顾叔祖吧,这科不考了,学生还年轻,日后还有机会,可叔祖可就一个啊。”

几个考官听了这肺腑之言,连连称善,朗廷佐还未说话,只见提调已经拿起了魏长生的卷子,赞道:“真是一手好字!大人这考生第三场已经答对完了,不如先把他卷子封了,再让其照顾叔祖,一举两得。”

监视也是说道:“是啊,大人,这考生明孝悌,若是因叔祖发病没有了成绩,实在让人惋惜,好在其早已完卷,也不算坏规矩,我大清皇帝以孝道治天下,这也是彰显皇上仁德呀。”

朗廷佐点点头,心道,若是有心人拿这做文章,也好堵嘴,他命人封卷,并且把魏长生放出去,这个时候,考场的大夫已经到了,只是看了一眼,就说:“这学子年纪太大了,病也是不轻,还是拉出来照顾的好。”

朗廷佐看了一眼魏成的卷子,却是空空如也,提调说道:“尚未答卷,若照顾醒了,便是与魏长生交谈过,这魏成应当取消资格!”

“对,应当如此。”几个考官异口同声。

朗廷佐点点头:“既然如此,便把魏成拉到排房去,让魏长生照顾。”

魏成已经发作了一阵,早已大小便失禁,几个兵丁都不愿意插手,魏长生却是不顾脏臭,抱起魏成去了排房,细心照顾,朗廷佐使人问过几遍,只是听人来报,魏长生侍奉在侧,亲喂汤药,衣不解带,但魏成总是醒来又昏,没个好转,场内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只得挨着。

朗廷佐终究不放心,来到排房,魏长生满脸疲惫,跪下谢恩,此时的他早已明白,这是雷克生的安排,魏成时醒时晕,便是有人把药递给魏长生,让他下药的,虽说魏长生有些不愿意,但事已至此,也是不得不办,朗廷佐问道:“你叔祖可有好转?”

“性命无大碍,只是晕眩严重。”魏长生沙哑着声音回报。

朗廷佐轻咳一声:“大夫说,是中暑所致,也可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以为呢?”

魏长生知道,这是朗廷佐怀疑有人下毒,他知道下毒的是父亲雷克生,如今他也下过两次了,如何敢往这上面引,立刻说道:“学生的叔祖七十有七,身体本弱,在家中便时常发病,想来在号舍住不惯,才引起病症,与贡院饮食无关。”

“不是下毒?”朗廷佐索性挑明。

魏长生一脸诧异:“谁会下毒害我家叔祖呢?”

朗廷佐讪笑两声,感觉自己失言了,是啊,谁会拿一个七十多岁老头做文章,他考不上,也不会出人预料,就算死在贡院又如何,哪年不是死几个呢?

“好,你安心在此照顾叔祖便是,你的卷子已经封好,不会耽搁此次成绩的,你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大清需要的就是你这等人才,放心便是。”朗廷佐交代几句,便是离开了。

又过了一天多,此次乡试终于是结束,徐炜气定神闲的出了贡院,却见这里车水马龙,江南九子已经全在这里,相互询问之间,都道胜券在握,徐炜微微一笑,知道这是暗语,大家已经依计行事,很快,他们身边围了一大堆人。

“徐兄如此风采,定然是妙笔生花,此次乡试,榜上有名啊。”

“是啊,徐兄早已成竹在胸,江南九子,就不知道谁可多解元了。”

一人笑着说道:“解元是谁,我不清楚,但今年恩科,有一人风头必然是盖过徐兄的。”

“莫非兄台说的是那位孝悌学子魏长生?”有人问。

徐炜的号舍距离出事的地点很远,所以不知道,于是连忙询问,那些人也不藏私,把知道说了出来,徐炜道:“提前出了号舍,也有成绩吗?”

知道的人听到的版本都是魏长生衣不解带的照顾犯病叔祖的故事,有没有成绩大家都是不清楚,但这个时候,听了如此孝悌故事,学子们都想看看那位魏家子时什么模样,聚在贡院门前不去,听到消息的朗廷佐以为他们留下是为了给魏长生助威,连忙派人通告了情况下,这些,贡院几万学子都是知道了魏长生的孝悌故事,更是不愿意离开,想瞻仰其风采。

魏长生背着魏成走出贡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以万计数的人齐刷刷的看着他,安静了一会,便是齐声喝彩,魏长生低下头,默默到了自家马车旁,心道,自己这次真如父亲所说,名满江南了。

章一八五 永历现身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大抵就是魏长生如今的心态,他有心回家避开如今的舆论,而母亲魏珠也想让他好好休息,养一养身子,但魏家出了个孝悌郎,为侍奉叔祖甘愿耽搁前程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江宁,继而是江南,他想在家里休养,但许多等待公布成绩的学子却想借着这个机会结交,纷纷投书到了魏家。

魏长生一开始还以侍奉叔祖为由不肯见,但魏成回了魏家,就不被人下药了,不出五日便是能下地走动,江南学政也派人来慰问了,出门便说已经大好,魏长生再无理由,待江南九子一起上门来求见,魏长生再难搪塞,只得出门应对。

因为少年时代的变故,又遭人非议,魏长生开蒙就比较晚,幼年时候,雷克生为了他不心中抑郁,也是带在身边走南闯本的,练就了一副好口才,虽然讨论古文典籍,他不及江南九子,但讨论时事、民生疾苦,亲身见过看过的的魏长生倒是说的比他们生动有趣。

接下来的时间里,魏长生周旋于诸多士子之中,这也是雷克生给他的任务,多趁着这个机会培养人脉关系,顺便摸摸江南九子的底,为此还给他准备了不少资金,也让魏长生多了豪爽的名声。

按照江南乡试的规矩,八月考完,九月是必然要出榜单的,但今年考生增多,阅卷的同考官却没有增多,以往每人阅二百五到三百卷,如今却是要增多到三百五到四百了,而主考和副主考都被禁了足,朗廷佐一人担起了重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士子之中、百姓之间开始出现了本次科场出现舞弊的情况,先是口耳相传的谣言,继而是私下传抄的邸报,继而便是大规模上市的新印报纸,说的是有鼻子有眼的,江宁府内开始大规模抓地下印刷厂,却是怎么也抓不到。

但主考与副主考收受贿赂是事实,在江北、江宁接受饮宴和客请也是事实,这些事情被人捅了出来,满保和徐培文还在考场被禁足,自然不能出来辟谣,但涉及的士绅、豪族却是不少,总能找出一点蛛丝马迹,然后被人放大,而在本次舞弊风波之中,以徐炜为首的江南九子竟然变成了‘理性派’,他们劝告学子切勿闹事,声言,科场舞弊与否,且看桂花榜单就好,若传言贿赂的人都上榜,才是舞弊。

驻扎在江宁的岳乐听到下面人回奏的舆情,心中才是稍安,更是有些自傲,幸亏早从满保二人那里逼出了名单,杜绝了这些人上榜的可能,不然真要惹出大乱子了。

淮安府。

如今的淮安府惹恼非凡,无论刚收来的秋粮还是北上勤王的军队,都是在这里汇聚,虽说顺治已经定下南下江南的计策,但为了保密,还是未曾公开,因此勤王还是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来自湖广、四川、贵州和江西的军队零零散散的也都到了,汇聚了四万多兵马,等待江南安亲王领主力一起北上。

平西藩与李本深率领的洪承畴麾下部曲都是驻扎在城外,平西藩的帅帐之中,却是有一道人在黯然神伤,细看这道人才是会发现,他正是大明皇帝永历,永历被掳两年了,一直被平西王吴三桂厚待,三个月前却被被秘密押解出蜀,他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要被送清廷处死,但一路上却并不对外示人,作为主帅的吴应雄也是保证绝对不加害,永历依旧是忐忑不安。

“想活着,怎么就那么难呢?”永历叹息一声。

“陛下,您看谁来了?”吴应雄从帐外走进来,带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还有一个苍老的老道士。

永历知道,无论谁来,见与不见都不是自己能决断的,他调整了一下思绪,却见那老道士直接跪在地上:“罪臣钱谦益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历不敢相信,询问到:“可可是牧斋先生?”

对于钱谦益,永历虽未见过,却不陌生,更是颇有渊源,永历曾经最为倚重的大臣首辅瞿式耜便是钱谦益的徒弟,而且自从永历登基之后,钱谦益一直也在联络他,在江南几番谋求反清,其最大的手笔就是牵线让李定国为首的西军与东南抗清的郑成功联合,东西并进,夺下长江以南半壁江山。

钱谦益也知道永历心存狐疑,他走上前,拿起案上纸笔,写下一段文字,正是几年前给皇帝的密信,永历拿来见过,内容与笔迹完全相同。

“竟真的是牧斋先生!”永历潸然泪下。

钱谦益也是痛哭,二人哭了一阵,永历问道:“先生如何到这里来?”

说着,永历悄悄看了吴应雄一眼,显然是因为钱谦益是被他捉拿来的,钱谦益道:“是吴世子与李将军请微臣来的,是来相助天子前往南京,复国大明,君临天下的?”

“去南京,登基?”原以为必死的永历听到是这个结果,震惊的难以自制。

“是啊,大江南北,华夏绅民看都日夜期盼吾皇能振臂一呼,解救他们出水火境遇。”钱谦益说道。

永历冷静下来,听钱谦益解释才知道,这个计划从自己在云南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那个时候,钱谦益拉拢的是晋王和蜀王以及琼藩三巨头,吴三桂突然劫走永历,让这个计划有了曙光,按照计划,待东番与满清决战,钱谦益负责搞乱江南,让江南士绅与清廷离心离德,再让永历登基,然后江南、两浙、江西、湖广、四川、贵州六省同时改旗易帜,剪辫易服,拥立大明正统,然后趁着满清纠缠住合众**队主力的时候,在寻机得到北方省份的支持。

听完了这个计划,永历极为激动,但是冷静下来的他又问:“牧斋先生,东番那边如何区处,如今东番兵势强大,与其为敌,恐不长远。”

钱谦益说道:“吾皇英明,所言极是,微臣与洪大人、平西王都商议过了,纵然反正成功,也不应与东番为敌,我大明与东番同气连枝,同文同种,二十多年来共抗满清,卫护华夏,昔日吾皇在西南时,吾皇为中华之帝王,总揽全局,李氏为盟军之统帅,掌控虎贲,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且我朱明皇室与东番李氏本为姻亲,吾皇之妹便是李氏之妻,待反正之后,更是要戮力同心,共讨满清,待山河安定,四海承平,吾皇与李氏共分天下,约为兄弟之国,岂不美哉?”

永历心道,这可不是单方面能决定的,总得对方同意才是,但想到不与合众国为敌,便是放下心来,问道:“此等大计,可与李氏商议?”

钱谦益脸一沉,说道:“并未与之联络,但待大事成功,吾皇掌大半中国,又有数十万虎贲,到时再联络,倒不怕李氏不答应。”

这根本不能联络,这个计划的根本就是合众国在前面打生打死,这群汉奸走狗在后面捞取胜利果实,傻子才会同意,钱谦益等人的意思很明确,先斩后奏,有了力量,也不怕合众国不同意了。

永历听了钱谦益的话,细细一想,方才的澎湃心思也就去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无论在哪里,肇庆、贵州、昆明、成都还是南京,无论身边是谁,自己都是一个玩偶,任人操控罢了,永历道:“一切都仰仗诸位了。”

吴应雄呵呵一笑:“皇上这般说,就是信赖我们了,实在是太好了,皇上接下来就坐等登基吧,牧斋先生、李将军,咱们坐下来吧,先商议怎么先把江南拿下。”

李本深坐下,笑着说道:“本将与世子的军队已经准备好,待先生控制江宁,我们便率军南下,保护皇上去登基了。”

钱谦益脸色有些难堪了,说道:“江宁之事,还需要二位鼎力相助,提前出兵!”

“这是什么话,您和父王、洪大人商量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吴应雄方才的高兴都是没有了。

按照计划,钱谦益要夺下江宁,让士绅与清廷失和,那个时候,平西王和洪承畴再表态,实际上,也是担心钱谦益失败罢了,可如今江宁如旧,却需要这二人出兵,那就是提前表态了,若是失败了该如何?

钱谦益解释道:“原本已经说服江宁总兵反正,控制江宁周边,可早些时日却是出了问题。”

这事大家都是不陌生,江宁总兵辖制的官兵数量多达一万五千人,说服他,控制江宁易如反掌,当然,现在大部分军队都在杭州大营效力,但江宁总兵仍然是江南最具兵力的将领,可那厮是酒色之徒,在征收夏粮的时候贪墨抢掠,被岳乐捉了,为保计划不失,钱谦益只得命人灭口,如今的江宁总兵已经换了个人。

其实这也是钱谦益筹谋这件事的难处,满清如今的实权人物,眼瞧着皇帝陷于山东,久久不胜,大清有败亡之相,谁都想找退路,但每个人又不愿意当出头鸟。

李本深说道:“如今我二人都是勤王军队,受命驻扎淮安,可不是能南下的。”

钱谦益摆摆手:“不求二位南下夺取江宁,而是希望二位配合,先捉满清伪王岳乐。”

“如何捉拿?”吴应雄与李本深相视一眼,都知道此番是骑虎难下,而如今江南局势,满清全赖岳乐这一擎天之柱,若能擒获,胜算很大。

钱谦益走到二人面前,低声交谈几句,说过之后,三人相视一笑。

江宁。

几个大夫或坐或站在岳乐身边,岳乐躺在床上,脑袋上盖着一块湿布,脸色苍白,大夫交流着,岳乐却已经是不耐烦:“你们给本王一句实话,是否是天花?”

要说满洲人最怕什么,自然便是天花了,从昨日开始,岳乐便开始全身发热,今早起床一看,手臂上竟然有了红点,瘙痒难耐,一想到可能是天花,岳乐怕了,立刻请大夫前来。

几个大夫商议了一下,其中一个年长的说道:“王爷,小人几个都看过了,不是天花,倒是秋天冷热交替,寻常发热。”

“可本王为何身上有了红点?”岳乐问道。

“这个这红点似乎也只是寻常的红疹,好像只是过敏。”那大夫说道。

“好像?本王要的是确定的话。”岳乐非常担心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出问题,骂道。

那大夫吓的跪在地上,一个年轻的咬牙问道:“王爷,这几日是否不常沐浴?”

几个大夫低着不敢说话,心里却说,这还用问,浑身馊味,几个人接连号脉,汗水与其皮肤接触,已经搓出污垢来了。

岳乐点点头,这段时日,他从杭州奔波回来,为秋收、乡试和勤王调兵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半个大清国的责任在他肩膀上,他已经七八日没有洗澡了,来往奔波又出了许多汗。

“这就是了,秋天冷热交替,王爷贪凉,身体不洁净,又有些桂敏,这才高热起了疹子,不是天花。”那年轻大夫认真说道。

“那就好!”岳乐长出一口气,让人送大夫出去。

想到乡试过几日才会出榜,而秋收也已经大半,湖广和四川兵到了淮安了,岳乐心想,自己也能好好休息几日,正要睡一觉,却看到固山额真阿尔金进来,阿尔金脸色极为难看,跪在地上,说道:“王爷,淮安出事了,平西藩和湖广兵打了起来。”

岳乐听了这话,连忙坐起来:“怎么会这样?”

洪承畴与吴三桂这两年尤为不和,先是因为军饷的事,后来又因为勤王兵额分配,此次两人派兵勤王,平西藩的军队过境湖广,劫掠乡里,还被洪承畴扣住,杀了几个犯事兵丁才是放行,当然,岳乐是不知道,这都是两个人演的戏,扣住军队也是洪承畴为见一面永历。

可是到了淮安之后,两支军队是很安分的,怎么会打起来?

“一开始是湖广兵先闹起来的,说是吃了发霉的大米,后来也不知谁造谣,说平西藩补了一年军饷,湖广兵只补了半年,双方开始对峙了。”阿尔金老实说道。

岳乐听了这话,骂道:“有人暗中作祟!”

阿尔金道:“奴才也这般想,今早凤阳巡抚送来了,截获的一封钱谦益写给吴应雄的信,奴才见王爷身体不适,并未提交。”

岳乐接过信来一看,上面是钱谦益怒骂吴应雄父子要做铁杆奴才的信件,岳乐细细一想,心中有了个大概,肯定是钱谦益从中作祟,让两支兵马起了嫌隙,甚至湖广兵已经变节了。

“在江宁防范了大半年,原来苗头在淮安,哼,钱谦益,可让本王逮住你了。”岳乐忽然神色大悦,高声说道。

“阿尔金,点验江宁驻防八旗和江宁总兵麾下兵马三千人,随本王去淮安弹压,哼,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有谁敢zào fǎn!”

2

章一八六 真相

九月二十五,江南贡院。

朗廷佐起来后,随口问道:“昨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管家说道:“没有什么大事,哦,昨晚在明远楼,那群阅卷的考官为了这次桂花榜排名的事儿争吵了一个晚上,都是一晚没睡呢?”

朗廷佐道:“那有结果了吗?”

管家说道:“今早争了个名单出来,都在正堂等着呢,说是请您定夺。”

朗廷佐点点头,有结果就好,他虽然作为乡试登临,却无权决定排名,那是考官们的事情。收拾妥当的朗廷佐来到正堂,发现满保、袁培文和几个声望较高的同考官都到了,满保二人低着头,这个榜单他们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上。

“大人,这是我们拟定的榜单。”满保把榜单放在了朗廷佐面前。

朗廷佐接过来,让人摊开在桌面上,自己取出岳乐那日给的贿赂名单,挨个对照,发现没有一个上榜,这才放心下来,正要夸赞几句,朗廷佐却是发现,第一名的解元,第二名的亚元,乃至第三、四、五名经魁都是名不见经传之人,他细细看名单,发现在此次江南乡试中文名鼎盛的江南九子竟然没有一个在榜单上。

“这就是你们拟定的榜单?可有徇私的地方?”朗廷佐问。

众人都是摇头,朗廷佐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可是安亲王交代过你们什么吗?”

众人相互看看,都是低头,这里的每个人都被岳乐交代过,但却不是朗廷佐认为的那种交代,朗廷佐招来提调,说道:“速去回禀安亲王,就说江南九子无一人中榜,问王爷,此举是否合适。”

提调连忙去了,朗廷佐越想越觉得不像是安亲王的手笔,如今舆论都认为江南九子是上榜热门,已经有赌场开盘口,谁能荣登榜首解元之位,如今却无一人上榜,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这榜单有猫腻嘛。

过了小半个时辰,提调回来了,说道:“总督大人,昨天一早,王爷便是点验了江宁驻军数千,去了淮安了。”

朗廷佐脸色微变,这可如何是好,他思想来去,也顾不得颜面了,直接公开问道:“诸位考官,安亲王可有让诸位禁止博伦楼那些人上榜?”

考官们相互看看,都是说没有,朗廷佐又问:“其他同考官呢?”

满保说道:“大人,九个人的卷子分属各房,一两个人受提点,也做不到九人都不上榜啊。”

朗廷佐心道也是,但还是不放心,说道:“把他们的卷子都调出来。”

不多时,同考官们带来九份卷子,但都是场官誊写过的,并非原卷,这也是考场的规矩,目的是防止舞弊。

朗廷佐摊开卷子,挨个去看,朗廷佐并非饱学之士,但也看出许多不对来,这些文章粗糙的很,有些文不答题,有些韵文有失,有些甚至连不避天子名讳这等错误都有,看过之后,没有一篇佳文,朗廷佐问:“这都是江南九子的文章,莫不是拿错了?”

“号数在此,请大人比对。”一同考官说道。

朗廷佐挨个比对了,确定没错,说道:“难道这九人都是沽名钓誉之徒?”

“定然是的,若非如此,怎能做出如此破烂文章,简直是文人耻辱。”满保怒气冲冲说道,他虽说德行有亏,但到底是翰林出身,文采是不用多说的。

朗廷佐摇摇头:“不对,不对,许是个阴谋。”

一两个人沽名钓誉他还信,九个人都这般,他却是不信的,袁培文说道:“大人,今日是张榜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好,填写正榜!”朗廷佐只得答应,要知道,若不是这一科人数众多,按照规矩,九月十五日之前就要放榜了。

满保等人在提调和监视的监督下填写正榜,按照规矩,是从第六名开始填写,写到最后一个,确认无误之后,再写前五名,最后再盖总督关防大印。

同时,朗廷佐招来亲兵,吩咐道:“调遣一千兵马入城,把总督衙门周边管控起来,本官倒是要看看,谁敢闹事!”

按照规制,放榜一般在布政使衙门或者巡抚衙门,朗廷佐兼任江宁巡抚,自然要在江宁巡抚衙门前放榜。

到了中午,皇榜终于帖在了布政使衙门的门前,这里早已人头攒动,以万计数的士子纷纷向前涌,希望可以先看到榜单,督标的士兵奋力管控,才基本维持了秩序。

乡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看到自己上榜,高兴的欢呼,而有人则因为落榜而痛哭流涕,大体知道谁上榜之后,士子们道喜之间却是发现,他们最为看好的江南九子都没有上榜。

此时的江南九子还都在秦淮河畔一艘游舫之中,很快便是有人来报信,是徐炜的书童,说九人都是未曾入榜单,徐炜便是知道第一步已经成了,他知道,身边这八个人都是可靠的,不一会,上来一人,衣着华丽,颇为富态,此人名为马维新,若是朗廷佐在这里,一定想起,贿赂满保的人中就有此人。

“师弟,师傅大谋,第一步已经成了,接下来看师弟的了。”徐炜对马维新作揖之后,沉声说道。

马维新道:“师兄如此客套,我才学不济,却也有一颗忠孝之心,些许名声之事,为了大明,马某在所不辞!”

徐炜重重点头,才是与江南九子一起去了总督衙门,马维新转了几条街,跟在这些人身后,眼瞧着江南九子出现,士子开始不稳定起来,当先有人说:“我曾与徐兄在博伦楼答对,我的学识远不如徐兄,我都能上榜,为何徐兄九人却是不能?”

这话一出,惹得群情激愤,有人骂道:“显然,风传乡试舞弊并非空穴来风,诸君且看,这榜单之上,监生贡生何其多,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却不如人家花钱纳捐的。”

“是啊,江南九子,文采斐然,我们都是见证过的,竟然无一人上榜,黑暗啊,黑暗啊,必然是有人舞弊!”

“徐兄,你说,是不是有人舞弊?”有人直接问徐炜。

徐炜叹息一声:“时也命也,许是在下却无这份福报吧。”

“我看徐兄九人是被人针对了!”有人抱打不平。

徐炜道:“前些日风传有人贿赂考官满保满大人,袁培文袁大人,名单都列出来了,却是不见榜单上有,可见是讹传了,我等九人未上榜,也不能说是舞弊,毕竟人有好恶,文有多看,不能混为一谈的。”

朗廷佐被士兵保护着,见徐炜非但不闹事,还劝解周边人,心道自己真的是错怪他们了,如此便不用把九个人那些破烂文章公之于众了。

众人扼腕叹息,正要散去,忽然一人发疯似的大喊:“不可能,我怎么会落榜?不可能,我是必定上榜的,满大人答应我至少是亚元之位啊。”

这一声大喊,却是让人再度回首,徐炜当先喝道:“马维新,你有什么才学,四六不通,如何能上榜,若你上榜,才是江南士子之耻辱。”

马维新却是不理会,浑失心疯了,大叫着:“我花了四万两啊,倾家荡产啊,祖产都是变卖了,才买了个亚元,怎么会不在榜上呢?”

马维新边骂边跑,众人听着似乎有贿赂的意思,跟了上去,却见这厮跑上了一酒楼,站在五层楼高的地方,大声骂江南乡试主考官满保收钱不办事,督标的士兵已经把这酒楼封了,让马维新下来,马维新只是失心疯似的大骂,朗廷佐知道这厮是贿赂了满保,但此时还能说什么,派人去劝,怎么也劝不下来,而围观士子多是没有上榜的,听了马维新的话,更觉得自己并非才学浅薄,而是科场舞弊才不得一展宏图,群情激愤起来,把朗廷佐等人围住,朗廷佐大骂:“你们这群混账,敢围大清总督,是要zào fǎn不成?”

“我们不要zào fǎn,我们要公道,马维新说满保收了贿赂,却也不是他一个,我们要公道。”

“对,我们要公道,满保受贿,江南九子落榜,这科定然是舞弊的,要朝廷给一个公道。”

“愣着干什么,保护总督大人,把这些人驱散。”朗廷佐的亲兵千总大吼道,士兵上前,作势要打,徐炜却是挡住了挨打的士子,说道:“郎大人,我们不是蓄意闹事,想要求公道,这样好吗,学生上楼劝下马维新,您把满大人请来,当场对质!”

“好,这样好!”朗廷佐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学子们已经答应了。

朗廷佐如何能答应,毕竟满保受贿是事实,这个时候,亲兵千总说道:“大人,闹起来,奴才这些人未必护得住大人,不如一边请满大人,一边调兵,奴才看那马维新疯疯癫癫,对质起来,又能说什么呢?”

“好,这只能这么办了。”朗廷佐说道。

局面稍稍安顿了下来,朗廷佐拦住了徐炜,拖延了一下时间才是让去进了酒楼,五楼之上,江南九子齐聚,朗廷佐的千总也在,马维新就跨坐在窗子旁,有些惊恐,虽然这是原本的计划,但如今看来不好收场,那些士子连总督的亲兵都敢围,若是义愤起来,打杀了自己,可不是要倒霉。

“千总大人,容学生靠前劝说一二。”徐炜拱手说道。

得到许可,徐炜上前,马维新低声问:“师兄,这如何是好,如何收场呢?”

“师父如何告知你的呢?”徐炜低声问。

马维新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一切听师兄您的。”

徐炜点点头:“那愚兄就明白了!”

忽然,徐炜向前一推,把马维新推下了楼,一声惨叫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朗廷佐的千总都看呆了,徐炜却是拉着江南九子其他人跑下楼,边跑边喊:“总督亲兵杀人灭口了,总督亲兵杀人灭口了。”

其余几个人也是反应过来,跟着大喊起来,众人先是看到马维新掉落摔死,又看到徐炜等人跑下来,再也忍不住,抄起砖头木棍,打向朗廷佐一行,朗廷佐身边亲卫左冲右突,才是协助总督冲出重围。

徐炜等人找来门板,把马维新尸体放上面,扛在肩膀,张臂大呼:“走,去总督衙门,讨个公道!”

“对,讨个公道!”上万士子汇聚成洪流,再次去了总督衙门。

朗廷佐狼狈逃回,亲兵被冲散了许多,眼瞧着无数士子围困了衙门,朗廷佐知道,若是和满保等人对质那是死路一条,眼瞧着一开始颇为理性的江南九子成为了闹事的带头人,朗廷佐心生一计,目标直指江南九子。

“徐炜,你休要在这里胡闹,说是为江南士子讨一个公道,实际就是因为自己没有上榜而挟私报复,你那点才学,能上榜才怪!”朗廷佐大马横刀,在衙门口高声斥责。

士子们听了这话,感觉这总督不仅不给做主,还污蔑徐炜,纷纷叫嚷起来:“此次乡试,江南文名最显者,便是徐兄,他若是没有才学,榜单上的人有什么才学。”

“就是,大人不给我们做主,还污蔑中伤我们!江南九子的才学,我们都是见证过的。”

朗廷佐哈哈一笑:“笑话,他们九个的文章本官今早看了,简直就是狗屁不通,不信,你们也看!”

早已准备好的卷子被提了出来,散给一众学子,一众人看了哑口无言,朗廷佐暗自庆幸之时,徐炜接过了自己的卷子,大喊:“这不是我写的文章,不是,诸位,我怎么可能连避讳天子都不知道呢?”

“胡说,红号都是对过的,如何不是,这是不是你乡试的号数?”朗廷佐以为其在狡辩。

徐炜回答道:“号数是对,但文章不对。”

其余几个人也是看到了自己的文章,纷纷说道:“这不是我写的内容啊,我怎么写出这等狗屁不通的东西!”

“还敢狡辩!”朗廷佐更是大怒。

徐炜把马维新的尸体暂且放下,说道:“郎大人,原本学生是不信有舞弊案的,即便马维新告发,学生以为也是少数,但如今我的文章不翼而飞,被烂文顶替,却是不得不信。”

士子们也是不信自己所崇拜的江南九子会有如此烂文出现,又见徐炜九人义正言辞,便是有人站出来:“如此,调出原卷一看,便是一清二楚了。”

“这可不和科场规矩!”朗廷佐喝道。

人群中有人大喊:“莫不是你们做贼心虚!”

朗廷佐冷冷一笑:“好,调出原卷,到时候看你们这群人如何放对!”

不消多时,徐炜九人的原卷到了,交给士子看,众人对了号数,徐炜拿到卷子,展开一看,声嘶力竭的喊道:“诸位,这不是我的文章,不是我写的!”

“号数都对过了,你还敢狡辩!”朗廷佐大吼道。

一个士子瞧了一眼,也是说道:“这不是徐兄的字,徐兄的字我等见过,他为博伦楼题的匾额还挂着呢。”

一群人围过来,看过,也纷纷摇头说不是,其余八个人的卷子也是展开看了,都不是他们的笔迹,这哪里能是呢,九个人考试的时候,都是用左手写的。

“这是集体舞弊,抓住他们!”

“对,冲进去,抓住他们,查明真相!”

章一八七 南京 南京

局面从朗廷佐命令士兵开qiāng的那一刻就彻底失去了控制,打死了上百名士子,但却惹出了更多的怒火,手持棍棒的士子冲进了总督衙门,而朗廷佐只能带上亲兵护送着自己的家人逃出城外,进入城外的军营。

朗廷佐手中有兵,还能逃跑,可在贡院还没有散去的江南乡试考官们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听闻总督衙门出现大乱子,督标的士兵还开qiāng杀了人,贡院里的人立刻四散而逃,但原本就有一批士子去贡院堵截主考官的,满保和袁培文二人没能逃走。

一开始二人还没有被打,只是胁迫着去了总督衙门,但是到了地方,面对指责,两人为了保命互相咬了起来,收受贿赂的事情就此曝光,至于这件事被岳乐控制住的真相这个时候就不会有人信了,不仅如此,二人还把发榜之前,朗廷佐就调阅江南九子的卷子,还有询问考官是否受岳乐指派的事情全部招了。

这下可是麻烦了,愤怒的士子根本不明真相,在徐炜等人有意的引导下,不再以为是考生贿赂引起的科场舞弊,而是安亲王岳乐和总督朗廷佐故意针对江南学子,由此,江宁大乱起来。

当晚,江宁街道上出现了揭帖、报纸、抄报等,但内容就已经不是光指本次科考舞弊了,而是大范围的指责满清苛待江南士绅,诸如江南捐税过重倍之于其他地方,又有白粮负担,科考对江南学子不公,数万考生只录取百余人,录取率全国最低,且八旗还能通过当差、考笔帖士的方式出身,江南出身唯有科考一途,且这些年,清廷在江南大兴wén zi yu和通海案,动辄以此抄家灭族。

而除了这些原本江南士绅敢怒不敢言的事实,还有许多其他内容,诸如满清皇室污秽不堪,朝廷之中,权贵垄断朝政,奸贼执掌中枢,排斥读书人和南方人,内容几乎是照搬照抄这些年合众国对满清的舆论战,而流传最广的一份报纸,上面列出了各种数据,对比的则是满清统治与朱明统治的优劣,在报纸中,满清统治赋税重,没有尊严,科举不易,进身更难,总之,结果就是满清远不如朱明。

而逃出江宁城的朗廷佐立刻遭遇了江宁周边团练的围攻,只得跑到苏州去调兵,但由此也彻底解除了对江宁的威胁,城内串联、论政、集结之事再无后怕,纷纷出现。

且说岳乐从江宁出发之后,原本要去镇江坐船去淮安的,但是问过才知道,因为秋收之事,官府和民间船只都往湖广、江西和苏松运粮去了,一时间难以筹措运输三千大军需要的船只。

实际上,整个江南只有岳乐才知道,勤王计划已经没有了,大清皇帝会在未来一段时间南下江南,他很清楚,青州大营有军队二十多万,战马十余万,而如果皇帝南下,不光山东,整个北方士绅群体都会南下避难,需要的粮食便是要以千万计数,因此,征集粮食成为了岳乐在江南最重要的任务,由此也是不敢马虎。

想到麾下骑兵也多,乘船不便,便领着军队在南京渡口过江,陆地前往淮安,但岳乐出江宁的时候就高热发烧,先是坐船,又是骑马,一路颠簸,还遭遇了入秋以来的冰凉雨水,到了扬州境内就是病情加重了。

眼瞧着连马都骑不了,阿尔金有心让岳乐留在扬州,但岳乐却是不肯,平西王和洪承畴,都是满清的柱国之臣,且不说有东林余孽从中作梗,就算只是双方误会,他也该亲自去调停的。

岳乐在手下建议下,只能下马坐船,好在北上的官道就在运河边,岳乐坐船军队陆行,倒也不耽误指挥,但他却不知道,这场重病却是救了他自己一命。

九月二十六日夜,岳乐还在船上沉睡,忽然被一阵乱qiāng惊醒,跑出船舱,便是看到左岸已经一片火海,qiāng声和厮杀声不断传来,这里才是进入高邮境内,距离发生兵变的淮安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可能是乱兵之间厮杀。

“主子,不好了,阿尔金大人的军队在高邮遭遇了敌军伏击,好多的敌人啊,四面围攻。”一个负伤的章京报告了他的遭遇。

“放屁,这里是高邮,哪里来的敌人,你可看清是什么敌人了吗?”岳乐浑身无力,骂道。

那章京浑身是血,翻滚在地,兀自说道:“天黑看不清,但听声音应当是蜀兵。”

“莫非是遭遇了平西藩,起了误会?”岳乐不解,这里距离淮安还是太远了,但他不想是这样,从那封截获的信件中,他看到了钱谦益对吴三桂父子的怒斥,所有这次兵变,他还是有些心向平西藩的。

章京已经出气多吸气少,说道:“不他们喊着杀鞑子,杀清虏。”

岳乐想再问,已经是来不及,那章京死在了船上,岳乐不敢在耽搁,让人把船停在了隐蔽地方,带了两个人去侦查,果然如同章京所说,那些人操着蜀地口音,口中喊着杀鞑子,而且还有人悬赏自己的人头,不管相信不相信,平西藩zào fǎn已经是事实了。

“走,去江宁,调配人马,绝对不能让乱军过河!”岳乐回到船上,命令道。

既然平西藩zào fǎn就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淮安兵变就是一个阴谋了,那么湖广兵也是反了,以两淮空虚之地,断难平定,他只能选择后撤,一路到了扬州,已经是白天了,岳乐竟然听说了江宁大乱的消息,只言片语之间,他就了解了科场舞弊导致的士子请愿、作乱,而在传言中,朗廷佐、满保等一干官员都已经死了,而且还有几支民团zào fǎn的消息。

岳乐这个时候更是清楚,淮安兵变与江宁大乱是一个阴谋,很快,平西藩和湖广兵会南下南京,而想要平定这样规模的叛乱,唯有杭州大营及两浙的十余万精锐才行,他知道,无论如何要先赶到杭州,不然,zào fǎn的人可能会说动那些绿营将领。

“不去江宁了,也不去苏州,去杭州,去买一点干粮,换一条小船,把衣服都换了,咱们去杭州。”岳乐打定了主意,悄悄消失在了纷乱的江北。

永历不敢相信自己还能再次穿上龙袍,可这合身的龙袍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量,那么的让人感觉到熟悉,这似乎就是自己在昆明时候穿的那一件。

吴应雄让人找了一条最大的漕船,用红布黄绸装点一新,随着反清复明和皇明大旗的竖起,这支船队就在两岸军队的护送下一路南下,从淮安到扬州,运河两岸聚集了很多的百姓、商贾和士绅,人们不敢相信,会在这里,会在这一刻看到大明的皇帝。

到了扬州,就已经得到江宁大乱的消息,钱谦益从永历那里领了一个钦差的名头,前往江宁,应该是前往南京宣慰,大明皇帝亲征江南,平西藩主吴三桂和五省经略洪承畴皆已反正的消息传达到了南京,整个南京城欢腾起来。

很快南京士绅、赶考士子组织了一个千人规模团,前往扬州求见,迎奉大明正统永历皇帝前往南京,九月二十七日,南京光复,江北江南十余州府传檄而定,诏书发往全国各地,接到消息的吴三桂和洪承畴宣布改旗易帜,效忠大明正统。

十天前,青州。

青州城外,官道上密密麻麻的跪满了人,城墙之前,黄旗之下,大清顺治皇帝把一柄尚方宝剑交到了张存仁的手中,张存仁跪谢皇恩,手持宝剑,跃马而上,向南而去,官道两侧跪着的全是随征的文武官员,但张存仁看也未曾看,甩开马鞭,疾驰而过,留下一条烟龙,把所有人笼罩其中,咳嗽声不断。

“这个狗奴才,好大的架子,早晚收拾了他!”一个满洲将领不屑的骂道,狠狠的把夹杂了沙子的浓痰吐在地上。

“是啊,这些汉臣原来越放肆了,张存仁再受皇上重视,也是咱们满人的狗奴才!”另一人骂道。

一个将领说道:“以前这厮还挺恭顺的,见了满洲官,点头哈腰的,怎么如今成了这个模样。”

“人家可是被抬了满洲旗了,和咱们一样,以后都是主子了。”

“呸,满洲旗怎么了,咱们也都是皇上的奴才呢。”

张存仁过了许多年谨小慎微的日子,今日的放肆是因为他一去将会不复返。张存仁从青州西门而出,早在他之前,苏克沙哈等一群满蒙将领率领青州所有的精锐兵马,满蒙八旗、关外八旗、外藩蒙古还有部分绿营已经向东进攻,同时,大军出青州大营,进攻东番的临朐大营,战斗已经全面爆发。

而张存仁这支先锋之军,一共不过四万人,多是绿营兵,其中以山东提督高第的营伍为主,马步一万五千人,其余则是河南、直隶和山西客军,唯有一支军队,固山额真卓布泰率领的满蒙八旗三千人,与这支军队格格不入。

除了军队,张存仁军中还有上百名笔帖式和书办,不少士绅乡贤,其中部分文官已经被顺治委任了沂州知府、赣榆知县这等鲁南和苏北官衔,而这些人都是张存仁举荐的,目的就是让他们配合张存仁,把沂州大营尽快建立起来。

四万大军马步参半,从青州出发,行进一天,几乎进入济南府境内,当晚,张存仁召集游击以上武官军议,张存仁见人到了,说道:“诸位可知道此番我大军出发,去往何处?”

将军们都是没有精神,高第说道:“卑职自然听从大人调遣,奋力击贼,救援临清八旗军队。”

如今这个光景,谁都知道临清已经是死地,谁去救谁送死,可偏偏轮到自己头上,张存仁自然知道大家的心思,呵呵一笑,说道:“高第将军所言谬矣,我军开拔,并非为西征援临清,而是南下沂州。”

“啊?”一时间,将领们喧嚣起来,几乎把帐篷掀翻了。

张存仁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所言非虚,众人竟然是欢呼起来,只听卓布泰一声冷哼,骂道:“真是一群贪生怕死的汉狗啊,一听能南下,不用和东番打仗,就能成这个样子,哈哈,若是皇上知道把大任托付给你们这群懦夫,不定会多气。”

虽说卓布泰在骂,但众人却没有恼怒的,说起来,帐中众人中,也只有卓布泰有资格知道真相了,毕竟他是副帅,也是监军,张存仁说道:“卓布泰将军勿要恼怒,他们也知道自己错了。”

说着,张存仁命人展开地图,指着沂州,说出了另外一个托词:“诸位,皇上密令我军以西进为由欺骗东番,然后南下沂州,与当地士绅一起,修筑沂州大营,打通从沂州前往淮安的陆地运输线,这样,从江南到青州的补给线就打通了,如此江南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会源源不断到青州,我大清将以举国之力,灭东番一隅之地,大清必当胜利。”

“谨遵总督大人吩咐!”众将军都是跪下。

全军上下听说不是去临清送死,而是南下,士气顿时高昂起来,第二天一早,清军吃过早饭,便是南下,以卓布泰的满清骑兵为前锋,高第领后军,张存仁亲率中军,次第前进,此举是为了迷惑陆军,即便遇到卓布泰的骑兵,也还以为是东进的兵马,四万大军连绵十余里,在九月二十二日当晚便是抵达了沂州城下。

张存仁命令大军驻守城外,同时派遣骑兵南下侦查,两日后收到了淮北一切正常的消息,平西藩和湖广兵已经抵达淮安,情报传来,全军振奋,而张存仁不知这是钱谦益引来的援兵,以为自己计策失败,索性按照计划驻扎沂州,遍访士绅、委任官员,当真的打造起沂州大营来,其实张存仁这个计策两面都能用,钱谦益真的胜利,他就南下反正复明,若是失败,那就打造沂州大营,接应顺治皇帝南下,怎么都是大功一件。8

章一八八 选择

九月三十日夜。

张存仁躺在大帐内的床上,辗转反侧,纵然身下垫了两层垫子,也是硌的难受。沂州城不大,城内根本驻扎不开四万大军,绿营与八旗为谁能在这个秋雨绵绵的季节进城起了争端,最终张存仁让八旗全部驻扎城内,而自己则率领督标与绿营同驻城外,以示同甘共苦。

睡不着可不只是床板太硬,还因为心中有事,几天前,张存仁接到钱谦益传来的消息,说淮安将有兵变发生,那是他复明计策的一部分,请张存仁莫要误判南下,以免造成误会,张存仁虽然信了,却是派遣亲信南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爷,要不要再垫一层?”小厮在帐篷外面问道。

张存仁思绪被打乱,不悦说道:“不用了,闭嘴!”

正想着,小厮又喊道:“老爷。”

“让你闭嘴,没听见吗?”张存仁起身骂道。

小厮说道:“老爷,是江纺回来了。”

江纺正式张存仁派去淮安的亲信,他督标里的参将,从辽东便是坐他的亲兵,如今江纺的家人都在他手中,张存仁信得过的也只有他一人。

“奴才江纺参见主子。”江纺商贾打扮,跪在地上。

张存仁顾不得穿鞋,只披了衣服,直接问道:“怎么样,淮安真的兵变了。”

钱谦益传来消息后第二天,就有人传信说淮安兵变,因为苏北几个州县都在他的控制下,消息没有让沂州大营其他人得知,但接下来几天,消息不断传来,先是说蜀兵与楚兵火并,又说只是摩擦,前天最后一条消息是,已经消停了。

江纺说道:“主子,何止是兵变啊,江南变天了啊。”

“变天了,怎么就变天了呢?”张存仁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句话。

“主子,蜀兵和楚兵火并是假,吸引安亲王来调停是真,蜀兵在高邮截杀了安亲王的军队,杀了上千八旗兵,平西王世子吴应雄和湖广的李本深拥出了大明天子,坐着御船去南京了,听说南京因为乡试的事情也大乱了,江南总督被杀了,士子们也被杀了很多,钱先生说,江南大定就在近期,请您早下决断。”江纺如实说道。

张存仁诧异问:“大明皇帝,永历不是在四川吗,你可瞧真切的,是皇帝吗?”

江纺道:“奴才哪里见过大明皇帝啊,只看着穿着的龙袍比顺治爷的还要好看,正经的明黄服饰,主子,吴应雄和钱谦益都说是永历皇帝,奴才也不知道真假。”

“是啊,他们都说了,那假的也会被当做真的。”张存仁喃喃自语。

“既然他们截杀了岳乐,安亲王死了吗?”张存仁又问。

江纺老实说道:“他们说跳运河死了,奴才没看到尸体,但阿尔金的尸体奴才看到了,他可是和安亲王一起北上的。”

张存仁点点头,心道就算不死也无济于事,至少江南满清是保不住了,张存仁又问:“你瞧着吴应雄、李本深与钱谦益关系如何?”

“那位钱先生没有官职也没有兵,但吴世子和李将军都挺尊重他的,奴才瞧着,所有主意都是钱先生出的,两部之间也没有真火并。”江纺回答道。

张存仁点点头,说道:“那他们有什么东西让你带回来吗?”

江纺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打开之后,里面十几封信件,江纺说道:“钱先生说这是给您和沂州的绿营将领的。”

张存仁拆开,挨个看了,重重点头,说道:“是该下决心了,是真的变天了。”

第二日一早,沂州大营的将领们都接到了张存仁的命令,前往大帐军议,定的时间还挺早,卓布泰打着哈欠,骑着马从沂州城赶来,进了帐篷,见绿营将领分列两边,督标却只有一个参将在,他不屑的看了一眼江纺,骂道:“怎么就你这么个狗奴才呢,张存仁呢,他虽说如今也是满洲旗了,但爵位不及老子,让他来给主子请安。”

确实,卓布泰的好运就在于,他有一个高爵位的兄长鳌拜,恰巧又死在了青州,为了安抚功臣,鳌拜的爵位便是到了他的身上,江纺打了个千,走到卓布泰跟前,说道:“总督大人有一件东西让奴才给您看。”

卓布泰揉搓了一下满是眼屎的眼睛,问道:“什么狗屁玩意。”

江纺从怀里忽然拔出一把匕首,刺入卓布泰的胸口,卓布泰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刺中了心窝,他虎吼一声,竟然不管不顾的双手掐住江纺的脖子,骂道:“狗奴才,汉狗,竟然敢杀我。”

但卓布泰已经被刺中心脏,越发没了力气,片刻便是倒地,江纺摸了摸差点被掐断的脖颈,不住的咳嗽,张存仁却是从帐篷外走进来,说道:“好强悍的鞑子,这都能反咬一口,差点伤了我的功臣。”

他说着话,跟在身后的亲兵把十几个人头扔下,都是卓布泰的满洲亲兵,一群绿营将军看傻了眼,都是大气不敢出。

“总督大人,卓布泰大人他这额。”高第已经说话不连贯了。

张存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坐下,都坐下吧。”

十几个将军坐下,张存仁命人把尸体收拾了,才是问道:“诸位,告诉你们一个消息,江南已经反正了,竖起了复明大旗,平西藩世子吴应雄和洪经略手下的左标提督李本深以及诸多江南士绅,护着我大明的皇上永历已经坐进了南京的皇宫,不日就会讨伐满清,荡平天下。”

“南京,大明皇帝?”众人听着这话,都是不敢相信。

高第却是信了,若不是真的,张存仁怎么敢杀卓布泰,又怎么敢公开说这话呢?

“这是真的吗?”有人问到。

“真的假的,看过信就知道了。”说着张存仁把钱谦益写给众人的信散了出去。

大家拆看了,又相互看看,竟都是以大明皇帝身份招降的信,内容大体一样,既往不咎,反正之中,加官进爵。

“前几日,本官派了江纺南下,全程参与了,江纺,你来说。”张存仁说道。

江纺现身说法,把自己看到的、知道的、猜到的以及张存仁让他说的,一股脑说了出来,众将军也有询问了几处细节,听到四川、湖广都支持了,江南士绅也欢迎明帝,他们不得不信了。

待众人安静,一个大胆的总兵问道:“总督大人这是要咱们一起反正,去投大明吗?”

张存仁摇摇头,说道:“不瞒诸位,本官早有反正之心,与钱先生合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但江南非咱们的根基,众人的家小多半也在北方,或许有不愿意的,也有要保家小的,本官都不勉强,想去东番的就去青岛,想继续效忠清廷的去青州,私人的财物可以带走,亲兵也随扈,但兵马不行,本官也会出银做路费,总兵两千两,副总兵一千五,参将一千。”

众人相互看看,都不敢说摇头,张存仁又说:“走之前,先看看这封信,以免错投了。”

那封正式安全局给张存仁的回信,高第接过来看过,大骂道:“东番忒也猖狂了,竟然如此慢待总督大人。”

其余几人也是看过,发现以张存仁阁臣、总督之尊,还要取顺治脑袋才能得一旗封赏,自己别说带不走多少人马,就算全带上,又能得到什么呢?

至于去青州,那里已经是无底洞了,就算还效忠满清,也不会有人去的。

“高第愿意追随张大人。”高第第一个选择表态。

其他人也是表态支持,只有两个参将不想参与,却也不去投东番或者满清,只想着解甲归田,张存仁如约给了他们遣散费,把军队并入他的督标,也就放行了。

很快,各部点验了兵马,四面围了沂州城,将卓布泰麾下三千八旗或擒或杀,一个也没有逃脱,未免这支兵马有人反复,张存仁命人把八旗兵种的真鞑子挑选了几百个出来,让麾下所有千总以上的将军人人杀了一个,才是放过。

接下来,张存仁用自己的总督大印赚开沂州、兖州许多城市的城门,派兵洗劫一空,剪掉辫子,去了淮安。

张存仁没有在淮安呆多久,就收到了大明永历皇帝让他去南京陛见的圣旨,同时圣旨要求张存仁麾下大军前往扬州就粮驻守,淮安府交给李本深,这也正合了张存仁的意思,若是麾下这些将领过于靠北,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原本,张存仁以为永历匆匆入主南京,说不定还风雨飘摇,但是从扬州渡江之后,江南却是歌舞升平的景象,到处都是割了辫子光头的男人,士绅们编列的民团维持着秩序,州府县衙也都有人坐堂,就连百姓都有歌功颂德举措。

问过之后才知道,皇帝虽然坐了皇位不到半月,但德政却是不少,当然这些德政都是空头支票,比如江南不用再往北方运送漕粮了,也不用提供专供皇室宗亲的白粮,一年以上的欠税全部取消,并且把江南八旗权贵拥有的财产一律充公。

百姓得到的实际利益不多,但总归要比清廷统治时候要轻松许多,张存仁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有什么正统天道,不然为什么明帝能这么快安定地方?

“罪臣张存仁叩见陛下。”张存仁在永历面前跪下,尽可能把脸贴着地面,表现的很是恭顺。

“先生请起。”永历说道,这个称呼却是让张存仁心中一紧,先生?那么说皇帝把自己列为文官之列了,既然是文官,那就不会有爵位和领地了。

张存仁不禁有些后悔,如果不能藩镇一方,那么自己苦心积虑,最终会是什么结果呢,张存仁却是不起,说道:“罪臣罪孽深重,不敢起身。”

永历看了一眼殿内的钱谦益,钱谦益微微点头,永历说道:“先生罪过再大,难道有吴王、李公过错之大,朕都知道,你们是受清虏胁迫,自然既往不咎。”

吴王自然是指的引入满清饿狼的吴三桂,而李公则是指的已经战死的李成栋,李成栋参与扬州十日、造成嘉定三屠,还杀隆武、邵武二帝,永历都是重用了,他张存仁不过当了几十年奴才,算得什么呢?

“臣叩谢吾皇天恩。”张存仁又是叩首,才是起身。

永历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张存仁,见他已近耳顺之年,身材高大魁梧,于是问道:“张先生身体可算康健?”

张存仁说道:“臣为大明中兴愿意肝脑涂地,不辞辛劳。”

永历点点头,看向钱谦益,问道:“钱先生认为,该授予张先生何等职务?”

此时永历已经入主南京半月,排排坐分果果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几个功臣早已得封,钱谦益任首辅之职,在朝中辅政,吴三桂继续当平西王,只是封地多了陕甘,当然,能不能得到看他自己的本是,洪承畴担任次辅,兼任左都御史和兵部尚书,总督湖广、江西和河南,李本深封了国公,而吴应雄麾下军队成了禁军,吴应雄掌握京畿防御。

张存仁呼吸粗重,忍不住看向钱谦益,钱谦益却早已有腹稿,说道:“张先生娴于兵事,又曾经略两浙,又知晓北方情弊,担任江浙总督再合适不过。”

“好,就担任江浙总督吧。”永历说道。

“陛下大恩,臣万死难报!”纵管心中有些不满意,但张存仁还是谢恩。

江浙总督是假的,总督浙江却是真的,张存仁很清楚,这是朝廷让自己去浙江,劝降岳乐的杭州大营和十几万绿营兵,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岳乐没死,去了杭州,抓住了杭州大营和与八闽东番对峙的前线精锐,虽说江南改天换地,但绿营还没有下决心,让张存仁去,一个是告知他投降的消息,另外一个就是告诉浙江的绿营,清廷北面的情况,好让这些人做出正确的选择。

章一八九 岳乐的选择

杭州。

“你确定咳咳,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张存仁,而不是其他什么同名的人?”岳乐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位被放回来的宁波参将,再一次问道。

“是的,张存仁担任闽浙总督时,奴才便是把总了,见过他两次,虽说现在年纪大了,但仍旧能看的清楚。”宁波参将说道。

“这么说,苏州失守了?”岳乐道。

宁波参将说道:“肯定失守了,奴才已经看到苏州城挂上了明旗。”

岳乐从扬州逃回了杭州,迅速掌控了杭州大营,而朗廷佐则在苏州立下营寨,却是被明帝派遣的军队包围,岳乐知道苏州守不住,派遣杭州将军噶礼督宁波参将和绍兴参将等四支绿营兵前去解困,岳乐派遣的都是浙江本地绿营,认定这些人为了家人安全也不敢造反,但结果却是在苏州附近遭遇伏击,噶礼等八旗兵全部被杀,倒是绿营被放回来一群人,来劝降浙江的其他绿营将领的,眼前这个宁波参将是他岳乐亲手简拔的,便是前来报信。

“张存仁怎么会降?”岳乐让宁波参将取出,不敢相信的自语,继而又是大怒:“张存仁怎么能降呢!”

实际上,当知道永历入主南京之后,岳乐最想联络上的不是青州的皇帝顺治,而是他认为在沂州修大营的张存仁,原因很简单,即便蜀兵和楚兵相助,永历麾下也只有两万多精锐和一群乌合之众,军力是不够的,而他麾下足有十几万人,只是这些人因为永历出现在南京,且江南大坏,而不敢确定大清还能胜利,因为不愿意相助于岳乐。

岳乐的计划是联络让张存仁,让他南下,这样张存仁麾下四万人,自己再出少量兵马配合就能扫荡南京这个新生的政权,张存仁南下不仅可以带来兵,还能带来大势,岳乐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绿营将领:“看到没有,大清国势昌隆,天子在青州对付东番,还有余力派兵南下平叛。”

而现在,张存仁叛变了,一反一正便是八万兵马,即便绿营个个都听岳乐的,他也能平定江南之乱,那合众国的东南战区也可以就此横扫两浙甚至跟着打进江南。

更可怕的是,张存仁在联络前线的绿营将领,公开大清在山东战场的失败,八旗主力被困临清,青州大营支撑不过今冬,皇帝病体日衰,时日无多,这些情况,东番都是派人传播过,现在从青州出来的张存仁说了,那就变成了事实。

“去把平郡王叫来。”岳乐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岳乐的房间,正是平郡王罗可铎,平郡王的祖父岳托是礼亲王代善的长子,是皇太极器重的重臣,论起来,其要喊岳乐一声爷爷,当然,这个爷爷不如满达海这个七爷爷亲近了。

因为满达海投降的事情,罗可铎受了牵连,被削了兵权,在杭州待罪,此时被岳乐叫来,他神色颇为恐惧,跪在地上:“安亲王,孙儿可什么都没有干啊,什么都没有干。”

岳乐脸上生出了厌恶,罗可铎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是英雄气概,怎么生了这么个蠢货,这个罗可铎才应该被叫做岳托才是。(岳托翻译过来就是傻蛋)。

“照实了说,满达海可有联络你?”岳乐问道,吓得罗可铎一个激灵。

罗可铎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岳乐只能用诈术,说:“你若是不说实话,我也没有办法保你。”

“是写过两封信,但我可是从未回过啊。”罗可铎只得老实说。

“把信交出来。”

罗可铎只得取来,岳乐拆看之后,发现满达海写的是情真意切,简单说了自己投降后的生活,让罗可铎小心行事,关键时候倒戈一击,也可落得一个好下场。

“看来满达海确实得到了传闻中的封赏。”岳乐叹息一声说道。

罗可铎听了这话,小心抬起头,见岳乐一副沉思的模样,问:“安亲王,你不是要存了投降东番的心思吧。”

岳乐笑了一声,冷冷问道:“平郡王,你觉得投降东番好,还是投降明廷好?”

罗可铎虽然被解了兵权,但一直也参赞军务,对于江南的形式是知道的,他说道:“还是东番好些,我听说阿尔金、噶礼他们都被杀了,在江南的满洲人和蒙古人也是被追杀,我们投降明廷,未必会有活路,倒是东番,投降就不杀。”

“你觉得明廷为什么对我们赶尽杀绝,是因为恨吗?”岳乐问道。

罗可铎摇摇头:“肯定不是,安亲王如今明廷麾下官将都是些什么人,蜀兵、楚兵和张存仁麾下,都曾经大清军,与咱们有什么恨,当官的也都当过大清的官,顶多觉得八旗当官容易,当兵多饷,嫉妒是有的,但他们何尝不是吃皇粮,记恨什么呢?

我觉得他们是杀给东番人看的,只要杀了八旗兵,就能挂着反清的旗,逼着东番当他们盟友,承认他们占领江南。”

“这样更不能投降明廷了。”岳乐淡淡说道,东番不用说,从摄政王到贝子,杀的宗室多了,西南藩镇也曾有两厥名王的功绩,这南京朝廷刚反正的臣子,可是没杀过爱新觉罗的,估摸着自己投降就会被祭旗。

“罗可铎,我想让你秘密去一趟泗礁山,面见东番水师主帅,商讨投降的事情。”岳乐说道。

罗可铎:“啊?现在吗?安亲王,您还掌握着两浙十几万精锐呢,而且,尚善贝勒他们还在前线。”

“来不及了,张存仁已经到了,我们用谎言编制的幻象随时可能破裂,那个时候,十几万绿营精锐会拿我们当垫脚石,至于尚善贝勒他们,他们一退回来,那我们也走不了。”岳乐当机立断。

泗礁山,司令部。

“将军,有江南的消息了!”江南分舰队的情报联络官忽然闯进了办公室,兴奋的向正在军议的赵三刀和军官们禀告道。

赵三刀大笑:“很好,终于有消息了,让人进来吧,是我们的人还是安全局的人?”

乡试大乱后的那天,雷克生便是命人给距离最近的江南分舰队传递了消息,告诉他,江南恐生大变,而这个时候,赵三刀也接到了淮安有兵变的消息,他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但却开始准备起来,一面向大本营和自己隶属的东南战区司令部汇报,请求支援,一面集结舰队,武装士兵,准备应对。

情报联络官看了看那群军官,没有公开说,而是跑到赵三刀身边,贴耳说道:“长官,来人是满清郡王,说是受安亲王岳乐之命来请降的。”

饶是赵三刀见过世面,也是不敢相信,安亲王岳乐可是满清在江南的最高军政官,怎么自己十几天没接到消息,就已经天翻地覆,掌握十几万大军的安亲王就变成了丧家之犬了?

赵三刀感觉没有这么简单,对麾下军官说:“好,暂且就这样,你们先出去,记住,所有官兵取消休假,水手也要进行突击训练,另外招募桨手、征集船舶,所有经过此地的民船,都要暂扣下来,去吧!”

众人散开,赵三刀便是请使者进来,正是满清的平郡王罗可铎,罗可铎弯腰施礼,然后递上岳乐的亲笔书信,看到岳乐言辞恳切,真有投降的意思,赵三刀收好了书信,问道:“江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说说,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罗可铎不知道赵三刀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对方知道的只是不详尽罢了,毕竟这里在外海,沿海都已经禁海,往来着实不便。

也没有任何隐瞒,罗可铎便是把淮安假兵变诱杀岳乐,江南乡试士子闹事,钱、洪、吴三家拥立明帝入主南京,江南已经改旗易帜,以及张存仁反叛南下,成为江浙总督,图谋两浙和十几万精锐绿营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赵三刀就立刻信了岳乐投降确有其事,江南没了,岳乐便是没有了钱粮之地,张存仁带来的是满清失败的消息,还有南京朱明那杆依旧有效的大旗,足够闽浙前线那十几万军队做出选择了。

“岳乐想怎么做,我们怎么配合?”赵三刀问道。

罗可铎说道:“安亲王想要效仿小人七叔祖满达海,反正易帜加入合众国阵营,如今明廷执掌江南,与我等大战数场,但凡遇到满洲与蒙古人,一律诛杀,不给活路,安亲王与小人不想见几千同族和近万蒙古人遭屠戮,特请反正。”

“那你们想要什么待遇?”赵三刀问道。

实际上,这种事情赵三刀根本决断不了,但他却可以判断元首有没有可能答应,罗可铎却是双股战栗,原来他一路奔波有些脱水,赵三刀把自己的茶杯递给他,罗可铎喝了,说道:“安亲王没说什么要求哎呀,这个时候还能有什么要求呢,能活着就好了,落明人手里,肯定是死啊,小人听说满达海献辽东而受赏,我们反正,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吧。”

“确实,除了汉奸名录和战犯名录上那些不可赦免之人,清军无论满洲、蒙古、汉军还是绿营,无论职衔与爵位高低,只要投降一律不杀,士绅官宦也是如此,可你与岳乐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可是战犯名录上的人,只有以功赎罪,才能保一条活路。”赵三刀问道。

“我们愿意率六千八旗和一万外藩蒙古反正,总归是大功一件,可保性命吗?”罗可铎问道。

赵三刀点点头:“勉强可保你二人性命,但你们不想像满达海那样,受恩封之赏,得田亩奴仆?另外还有你们麾下那些兵丁,他们不想还归自由,与家人团聚,难道只想着保命,流放万里之外,永世为奴吗?”

“大人,我们不是反正吗,既然反正了,你我就是一军,如何还要流放呢?”罗可铎不解。

赵三刀呵呵一笑,抱胸后仰:“是,你们可以反正,可是我也可以不接受啊,如果我只接受投降不接受反正,你怎么办?”

罗可铎无话可说,在明廷那里是死路一条,而投降却是可以保命的!

“谢大人指点,那我们如何才能像满达海那样呢?”罗可铎问。

赵三刀指着桌上的地图,拔出刀子插在了浙江那一块上:“简单,帮我夺下浙江一省,我与东南战区司令部向元首保举。”

罗可铎点点头,心道富贵险中求,此时也没有法子了,于是立刻说道:“好,我回去立刻禀告安亲王。”

“不,你派一个人先回去,告知此事,一天后,你随我一起前往杭州。”赵三刀知道,时间非常紧迫,已经是耽误不能了。

罗可铎被带下去休息了,而赵三刀则带着情报联络官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了一个保险箱子,拿出两页公文,联络官一看,这两页公文正是军令,一份东南战区开具的,一份是统帅部的大印,只需要在空白处填上命令就可以发作了,只是军令是面向延平藩的,这是无法更改的。

而这两页公文就是大本营交给赵三刀来辖制舟山延平藩的,就是担心有紧急情况发生时,大本营来不及反应,赵三刀亲手填写上命令,两份内容不同,但意思一样,赵三刀左手写一份,右手写一份,字迹也不同。大意就是让延平藩严守防区,不得出战,违者军法从事。

“你去舟山次数多,由你代替我去传令,记住,先把东南战区司令部的交给郑成功,他若是不从,或者军队仍有异动,第二天,再把统帅部的交给他,就是是新到的。”赵三刀吩咐道。

联络官问道:“就凭这两张纸就能控制住郑成功,他可是有三万兵,还有数百艘船!如今江南已经易帜,就算郑成功和钱谦益已经断了师徒情分,可皇帝却是真的。”

赵三刀笑了:“仅凭两张纸是不可能的,但却能让其束手束脚,迟疑拖延,而我们需要的就是时间,即便他反应过来,听南京命令出兵,也该掂量掂量,他带兵走了,合众国会不会派军队端了他老窝。”

“这不会吧,双方还没有撕破脸。不过,以郑成功多疑的性子,即便明知可能性不大,也不会倾巢而出的。”联络官淡淡说道。

<sript>();</sript>

章一九零 控制两浙

或许郑成功不会倾巢而出,但有一个人会,那就是赵三刀,他敏锐的抓住了岳乐请降这只鹿角,准备给还在岳乐手中的两浙上一个套,把它控制在合众国的手中,只是可惜的是,由于江浙沿海不是什么主战区,赵三刀麾下的军队数量并不多。

一个加强团三千步兵加上武装起来的四千水手,这就是赵三刀麾下全部的人马,幸运的是,他有船,更幸运的是铁了心要反正的岳乐愿意为他提供上岸的海港。

但赵三刀的幸运不只是如此,在他即将出发的时候,大本营的第一波援军就已经到了,却是一支以战列舰和重巡为主的舰队,舰队的司令官便是李明勋的长子李君度,去年他与西蒙斯一起荡平了西方殖民者在海上的挑战,将各国俘虏送到了大本营,谈判结束之后,李君度率领舰队再赴南洋,却是要宣威各方,这一年多,他去了暹罗、真腊、广南,并且接到了安南和缅甸送到的国书,让当初荷兰人建立的海上联盟彻底瓦解。

原本他要去山东的,但是为了说服倔强的母亲前往夫君的身边而耽误了,现在他出现在了浙江,带来了十艘主力战舰,可以震慑延平藩,还有一个旅的陆战队以及可以武装起来的水手,最终,李君度与赵三刀的兵马合股,一万五千人,出现在了海宁港。

这里是满清东南水师的母港,已经岳乐率军控制,船上的火炮武器全部被卸载,水兵缴械看管起来,只有水手在船上等待调遣。

“爱新觉罗岳乐,参见大殿下!”如果是面对赵三刀,或许岳乐不会下跪,但眼前这个人是李明勋的长子,已经是亲王级别的人了。

李君度这一年多在南洋见过很多的国君、苏丹和亲王,但还是第一次见满清的亲王,只有十六岁的他已经历练的气度不凡,抬手示意岳乐起身,岳乐起身看了一眼李君度,说道:“得见殿下尊颜,何其幸哉。”

“岳乐殿下请起吧,你是深明大义之人,反正有功,我会向父亲如实禀告的。”李君度说道。

如果说赵三刀答应岳乐还有几分不信,但李君度的答应就会充满力量了,岳乐当即谢恩:“多谢殿下恩赏,在下已经在海宁城中备下酒宴。”

李君度摆摆手:“不必了,待陆战旅上岸之后,我就要率军进击,岳乐殿下也准备一下吧,此次行动还需殿下相助。”

岳乐连忙道:“在下听从殿下调遣,这便派人去杭州,准备迎接殿下。”

李君度直接说道:“不去杭州,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嘉兴,现在那里是谁的地盘?”

岳乐知道李君度这是在向自己询问现在的形势,当即说道:“明军在苏州血战一场,还在休整,相信这两日也会南下的,嘉兴未有建制兵力驻守,但还是大还是满清掌握之中。”

“好,现在你做两件事。”李君度认真说道。

岳乐连忙称是,李君度直接吩咐道:“第一,派遣你麾下八旗五百人,开具一份关防文书,由赵三刀率领,作为先锋,先把嘉兴城占下来。

把杭州大营的指挥权交给罗可铎,我会派遣两千人马随他一起去杭州,管控八旗兵丁和杭州大营物资粮饷。”

“殿下,您这是要与明廷开战吗,在下愿意率军为前驱,为新朝效力。”岳乐当先问道。

“不不不,你弄错了,除非接到我的父亲宣布南京朝廷非法的命令,那么江南的明军就是与我们同属一个联盟,也就是中华联盟的盟友,盟友之间是不会作战的,我率军来此,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为了掌握两浙更多的地盘,你明白了吗?”李君度问道。

岳乐当然不明白,江南何等重要,而明廷之所以掌握南京,最主要的前提是,清军南方主力被东南战区牵扯,北方主力被困在青州,这显然是明廷占东番的便宜,东番岂能不反抗呢。

“是,殿下,在下一定全力配合。”岳乐只能听从命令。

李君度点点头,从书记官那里接过一份文书,说道:“很好,你把这份投降书签了吧。”

岳乐大惊失色:“殿下,我们是诚心反正啊。”

李君度说道:“当然,我知道你们是反正,但在江浙之乱未曾平定之前,对外宣传必须是你们投降,我会以反正的标准给你们待遇,所有的反正清军的私人财产都可以得到保护,还可以从杭州府库拿出五十万两恩赏,如果有家属妻小在浙江,也可以先用船送到泗礁山去,我会放归所有人自由,但对明廷方面,必须说你们是投降。

岳乐,你应该清楚,南京朝廷那些汉奸走狗除了想要占据地盘,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合众国的承认,成为合众国的盟友,所以他们在江南尽可能的杀满洲与蒙古人,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反清。但是因为地盘,我们可能会发生冲突,如果我们与你并肩作战,便会被南京朝廷扣上‘伙同清虏,攻击盟国’的帽子,你们如果做我们的俘虏,就算发生冲突,那也是合众清算汉奸走狗,你明白了吗?”

岳乐重重点头,心中更是凝重,想这李君度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却已经督兵纵横海陆了,而且未战而及战后之事,既通兵略,又懂政治,实在可怕,而更可怕的是调教出这等少年英雄的那个男人,想到这里,岳乐叹息:“哎,我大清败的不冤啊。”

且说张存仁在苏州城下确实受了小挫,朗廷佐孤守,已知投降也不得免死,索性坚守到底,拖延了几日时间,张存仁原本想先得到浙南那些绿营主力的支持,再进浙江讨伐岳乐,却不曾想,斥候回报,有兵马占据嘉兴,他只能率领大军南下。

因一时筹措不到足够的船只,张存仁命大军沿运河不行,船只则载负辎重在后行进,南行一天一夜,就已经到达苏州与嘉兴交界之处,张存仁指着不断从南方蜂拥而至的小船,说道:“本官原以为是嘉兴兵乱是假,但见这许多绅民逃亡,却也必然是真的了。”

高第抱拳说道:“大人,卑职方才押了几艘船问过了,控制嘉兴的,并非清虏而是东番兵。”

“东番兵?”张存仁听了这话,笑了:“笑话,东番兵或在山东或在福建,这江浙交界之处,哪里有东番兵?”

“许是泗礁山来的?”高第问。

张存仁摇摇头:“咱们掌握江南不久,消息未必抵达,就算抵达,泗礁山不过是水师聚集之地,哪有胆略袭击浙江,进入嘉兴,再者,清廷与东番仇深似海,岳乐哪肯让东番上岸呢?”

“可那些人确实说是东番兵。”高第说道。

张存仁身边一个文官说道:“总督大人,许是舟山延平藩兵,往年,延平藩兵上岸抢掠,多是冒东番之名的。”

一听这话,张存仁心中一紧,郑成功与钱谦益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而郑成功又是王爵,若是其率军上岸,这两浙未必能拿到自己手里,想到这里,张存仁连忙吩咐:“高将军,你先率前锋在前,本官督领中军,随后就到,决不能让延平藩染指两浙。”

说罢,张存仁也顾不得辛苦,到各营亲自催促去了,大军行进速度为之一快,到了下午时分,已经进入嘉兴境内,眼瞧着天黑之前到不了嘉兴,张存仁踟蹰要不要大军扎营的时候,忽然一阵铳炮之声从南面传来,特别是炮声非常沉重,山崩地裂一般,定然是大口径的重炮,张存仁细细一听,确定是嘉兴方向,连忙吩咐江纺:“快去,告诉高第,前往不要和延平藩起冲突。”

片刻时间,爆炸声没有了,过了一会,高第和江纺一起回来了,高第禀告道:“大人,不是延平藩,是真的东番兵,穿的呢绒军衣,用的燧发长枪还是刺刀,虽说衣服不似咱们在山东见到的,但是东番无异,他们以横队排列,向我们警告射击,是东番常用的连级齐射战法。”

“你可看清了?”张存仁仍然不愿意相信。

高第说道:“何止是看清了,他们还派来使者联络,卑职原本想去见他么主帅,但是那厮说,他们主帅是李明勋长子,东南战区副司令,爵同亲王,位比督抚,不是卑职能见的,让我军主帅去。”

“李贼长子?”张存仁闻言一愣,道:“难道他们早已得到消息?”

高第说道:“不仅有东番兵,那东番使者还说,岳乐已经向他们投降了!”

张存仁听了这话,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连夜便是赶赴了嘉兴,到了嘉兴城下,果然发现城上已经挂了合众国的金龙旗,张存仁派遣使者进入了嘉兴,得到了李君度的许可,双方在城外见面。

嘉兴城位于长江三角洲平原之上,城外平坦一览无余,倒也不怕有人作祟,李君度一身将官服饰出现在张存仁面前的时候,张存仁还微微一愣,他想了想,还是先行了礼,却是没有跪下:“大明江浙总督张存仁参见殿下。”

“张存仁?我上一次听说你的名字时,还是在父亲写给我的信中,说你很有能力,如果不是你或许山东战场,我们早就赢了,怎么拯救完了大清朝,又来拯救大明朝了吗?”李君度话一点也不客气。

“殿下说的是,下官二十多年浑浑噩噩,到老才知忠义,明正统,故而率军反正,为弥补前半生过错,才领军出战,希图戴罪立功。”张存仁尽量表现的不卑不亢。

李君度甩了甩马鞭,笑问:“那你此次南下是做什么?”

张存仁向前一步,正声道:“自然为我大明光复两浙,荡平胡虏。”

李君度侧过身子,岳乐向前一步,李君度说:“不用麻烦张大人了,满清安亲王岳乐已经率领浙江六百五十万绅民和十四万清军向我国投降了,两浙不再是沦陷之地,而是我合众国领土了。”

张存仁不敢相信的看向岳乐,岳乐一身平民打扮,身边跟着两个持枪士兵,如同囚犯一般,并且出示了已经签署的投降书,张存仁看过之后,说道:“两浙本是我大明故土,如何能为你们东番占据?”

李君度笑了笑,抬头扫了一眼张存仁的头皮,冷笑一声:“看你这青皮脑袋,便知道你反正不久,还不知我国与明国签订过的盟约,因为满清跳梁,汉奸作祟,神州大陆多半沦陷,为中明双方合力御虏,盟约规定,满清所占之土为中华之土,汉家故地,谁得光复则为谁所有,两浙向我国请降,自然为我国之土了。”

张存仁对那个盟约自然不熟悉,却也知道,当初李明勋为执掌明军兵权,尊奉了明帝为中华民族之族长,最高领袖,他连忙问道:“那下官只有去南京请旨,请皇上下令让贵军出境了。”

“皇上,南京那个皇上吗?我只知道,大明的皇帝,我的舅舅被汉奸逆贼吴三桂掳至四川了,如何出现在江南呢,他是不是大明皇帝,还得我国元首认可才是,同样,吴三桂、洪承畴、钱谦益还有你张存仁,尔等四人算不算明臣汉将,也得我国元首认可才是。”李君度不卑不亢的说道。

张存仁知道,眼前局面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了,他转身欲走,求助南京,他说道:“两浙谁属,尚未可知,但江南有十万虎贲,绅民与两浙同气连枝,未必不能重归一体。”

李君度呵呵一笑,说道:“你便率军来打吧,挑起冲突,爆发战争,导致同盟破裂,你张存仁便是罪魁祸首!”

张存仁听了这话,强忍着离开了,回到军营,高第说道:“大人,卑职已经查问过了,嘉兴只有东番兵不到三千,而我军三万余,只要您下令,便可荡平嘉兴。”

“唉!”张存仁长叹一声,对高第说道:“朝廷便尽失两浙,也断不容你我挑起与东番的战争啊。”

章一九一 终究错过

福州。

“哎呀,到底是老主子的种儿,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小小年纪,十五六岁,提着几千咸鱼兵就敢谋浙江一省,这魄力,我那几个小子加一起也不是人家半个。”乌穆看着李君度来的信,大声的称赞说道。

那信何文瑞已经看过了,从书案上抬起头,问道:“大公子让我们派遣主力北上,进占两浙,寻机招降浙南绿营主力,这可不是个轻便的差事。”

乌穆与何文瑞合作多年了,知道他的脾气,说道:“进占两浙是真,招抚绿营就两说了,你我有什么啊,能跟人家南京朝廷比,别说你我,就算元首他老人家来了,论招抚,那些绿营丘八也不跟咱走。”

何文瑞脸色一沉,虽说这话难听,但却是事实,以往王朝更替,行招抚之事,多是原官任职,再升一到三级,似浙南这些掌握实权的绿营将领,爵位、封地和银钱那都是会少的,可这些,合众国一个也给不了,什么原官任职,那些清廷的官在合众国这边还是战犯呢,得清算问罪,至于丘八们,想要兵权,做梦去吧,能给个海外几千亩地,全身而退,就得烧高香了,合众国与南京朝廷的条件一对比,那些丘八,除了早有退意的,只要还想权势富贵,都得跟着南京朝廷走。

“那你说,怎么办?”何文瑞问。

乌穆爽快说道:“还能怎么办,我先带主力北上,帮着大公子把浙江给拿下来,娘的,钱谦益那群狗汉奸,借着我们在前面奋战,他们在后面捞地盘,还瞒着咱们,真是该死,早晚收拾他们。”

“我是问,浙南那些绿营怎么办?”何文瑞问,想了想,何文瑞说道:“咱们得到的信晚,想来这群绿营早就收到南京朝廷的劝降信了。”

“还能怎么办,要么交地盘滚蛋,要么被东南战区剿灭!”乌穆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就是何文瑞最担心的,他连忙拉住乌穆,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个莽夫可别犯浑,他们若是成了明军,你动手进攻,岂不是挑起中明联盟内战!我告诉你,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做这件事,那就是元首。”

乌穆脸色严正,针锋相对:“老何,你可别犯傻,那可是十几万精兵!我告诉你,南京朝廷没这十几万人,就凭他手下那仨瓜两枣,能是我东南十万精锐的对手?元首能灭了青州满清主力,攻入北京城,我就能辅佐着大公子打进南京城。

可是南京朝廷有了这十几万人,他们不仅可以控制江南,还能阻止一支精干的军队向北,进入山东,影响山东的战局!

明白告诉你,这十几万人决定的是天下的局势,我宁可这颗脑袋不要,冒着挑起同盟内战的罪名,也得把他们扫干净了。”

“你可想好了,这是死罪。”何文瑞冷声说道。

方才还严肃的乌穆咧嘴一笑:“嘿嘿,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真要是做好了,元首才不会怪罪我呢,再说了,也得看情况,至少有七成把握灭他们,才动手,没把握,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没灭了这群丘八,把我大好前程丢了,那不是蠢么。”

“算你脑袋清楚。”何文瑞长出一口气。

乌穆根本没有在福州耽搁,连夜前往了前线,因为事前没有接到消息,军队没来及调配,他只能带福宁州境内的军队北上,这里有两个陆军师一个混成旅和两个陆战旅,五万多人,仅次于部署在仙霞关的军队。

原本以为会在分水关遭遇拦截,但是到了分水关才是知道,这里的清军早已后撤去了金华,平阳、瑞安以及温州府城都是乱糟糟的模样,问过才知道,如今的浙江已经混乱的不成样子,驻守在浙江各地的清军都收到了各种命令,南京朝廷发来了爵位、委任状,杭州大营要求各部全部归营,点验人马和军械,准备向合众国方面投降。

结果就是,大家谁的命令都不听,各路人马全部汇聚到金华去,那里是前线大营,有粮草和部分军饷,绿营将领们要商议之后,再决定怎么做,而军队撤退便是沿路抢劫,局势大乱,不仅是军队,浙江官员和士绅见军队跑了,听闻杭州已经被东番占领,想到福建的东番兵不久会来,索性收拾金银细软也是逃跑,这造成了秩序的大混乱。

大军进入温州,才是接到第一波军队来投,竟然是蒙古骑兵,这群家伙遭遇了绿营的截杀,合伙起来,抢了乐清县,自守保命,但合计也不过三千多人,从蒙古人嘴里,才得知了浙江的情况,乌穆改变策略,命令两个陆战旅继续向北,去占领台州、宁波和绍兴,只占府城,其余先不管,而乌穆则率领主力,进入处州。

在处州城下,大军终于遭遇了阻拦,来者一身清军绿营将衣,无有旗帜,想来刚反正,连大明旗帜都找不到,来到阵前,大声喊道:“本公吴兴阁乃是大明皇帝所封兴国公,钦命丽水总兵,镇守处州全府,尔等东番军队止步,不可进入我大明境内。”

“南京朝廷腿脚倒是快,这么快就封赏下来,一个总兵就封了国公,呵呵。”乌穆笑着对身边军官调侃,也打马来到阵前,说道:“我是华盟东南战区最高军事长官乌穆,你是清军还是明军?”

“当然是大明王师了!”吴兴阁高声说道。

乌穆指了指他的脑袋:“老子倒是没有见过金钱鼠尾的大明国公,莫不是诓骗于我?”

吴兴阁这才发现,自己辫子忘了剪了,提刀刮断,却是穿了铠甲,行动不便,怎么也抓不住,极为滑稽,乌穆笑道:“算了,回去再斩断吧,既然你是大明王师,那按照中明盟约,本官既为东南战区司令,闽浙所有军队,只要是中明两队,都要听本官指挥!”

“胡说,我们受江浙总督张存仁张大人指挥!”吴兴阁认真回复道。

乌穆呵呵一笑,问:“张存仁是几品官?”

吴兴阁抱拳说道:“张大人乃是我大明右都御史,江浙总督,正二品官职。”

“你既然知道,还在这里犯蠢,他一个正二品的官儿,怎么指挥你这个超品的国公?别说国公,连个伯爵都指挥不得。”乌穆哈哈大笑,继而脸色一寒:“莫不是诓骗于本官,你们就是清军!”

乌穆这般一说,身边的人都是提起了燧发枪,吴兴阁大惊失色,连忙说:“不敢不敢,但圣旨上确实这般说的。”

“圣旨呢,拿来我看!”乌穆伸出手,他不相信,南京那些文人能蠢到这个地步。

吴兴阁大呼:“这就是拿,还在城里。”

说着,吴兴阁打马而回,乌穆看他走的狼狈,说道:“不管他拿回来什么,既然自称明军,那今日铁定把他就地整编了!”

一群将校都是附和,却不曾想,吴兴阁根本不傻,南门回城北门逃跑,带上一群亲兵直奔金华而去,而手下大队不足稀稀拉拉跟了十余里,也是无人归拢,乌穆气的跳脚,但知道的时候已经追不上,就地把扔下的步兵整编了,收缴的兵器,让其到辎重营做壮丁,然后一路跟着吴兴阁去了金华。

金华城。

张存仁回到了进了房门,站在门后的他听到了院子里窃窃私语的声音,那是他的亲兵在讨论,在这里出发前,他的亲兵们跃跃欲试,以为可以占据大半个浙江,迫使东番放弃已经占据的杭州、嘉兴等地,然后执掌两浙,然而,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妄想,张存仁在处州亲眼见证了合众国的大军,却没有勇气出城,只派了个吴兴阁出城应付,结果大败。

从处州逃回,两天一夜,张存仁不眠不休,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但是他不能不强撑着,因为金华还有超过十万大军在等待他的指挥,如果他表现的手足无措的话,那些绿营或许会转投东番。

食物、清水还有干净的衣服,张存仁再一次站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已经是焕发了力量,在金华府衙,他见到了已经接受了大明爵位的将领们,他们刚剃了头,如今全都光头形象,张存仁说道:“东番岛夷强横凶蛮,根本不听本官劝告,执意要抢夺诸位的利益。”

张存仁还未说完,一个将军便是站起来,说道:“总督大人,在您南下处州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接到了消息,东番人强占了衢州府,正翻阅金竹岭,向淳安进发,人数至少两万人。”

“怎么会,衢州守将没有阻挡他们吗?”张存仁脸色变了。

“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来及。”那个将领似乎不耐烦解释。

其实原因很简单,衢州守将只得了一个侯爵的封赏,想和明廷讨价还价,却不曾想,张存仁南下了,而李山率领主力出仙霞关,直扑衢州,与乌穆一样,问衢州守将是清军还是明军,明军就接受指挥,清军就立刻攻打,衢州守将自称清军,但委任状和爵位都被他退了回去,拿不出证明来,直接遭遇李山主力的攻击,军队当场就崩溃了。

“大人,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那将军问道。

张存仁一时语塞,在处州试探失败后,他原本打算通过抹黑合众国,把这些家伙聚拢一起,既不听命,也不开战,等朝廷派人来调停,却不曾想,衢州失守,东番派兵去了淳安,如果东番兵马占据了淳安的话,那么这十几万绿营就要被困在这金衢盆地中,成了瓮中之鳖。

“现在必须要有人去淳安,把东番兵挡住,保住我们与江南之间的最后一条路。”张存仁坚定的说道,眼睛扫过众人,但每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是低下头,似乎生怕自己被挑中,张存仁站起来,沉声说:“诸位勋贵,这个人当然是我!”

这时众人才是抬起头来,张存仁说:“仙霞关所出东番兵虽众,但领军者不过是一偏将,土蛮而已,本官出马,定能让其退避三舍。”

说罢,张存仁起身离开,留下一地将领。

“你说,张大人会成功吗?”有人小声问道。

“肯定不成,那李山确是一土蛮,确是个杀伐果断的,你我等人谁从他手上讨到过好处?”当下便是有人说道。

有人笑道:“我猜张大人不仅不会成功,或许那蛮子一耍横,杀了他也未可知。”

“那你说怎么办?”有人问。

人群中有人说道:“怎么办?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反正咱们官位有了,爵位有了,还要什么,抓住手里的兵,丢了浙江又如何,南京的皇帝还敢把咱们杀光不成?”

“是啊,留在这里打什么,人家东番说要浙江,又没说要江南,咱们何必为了他张存仁用命去争呢。”

随着号角声响起,跟随张存仁从处州回来的亲兵还未休息,就要再次出发去严州,士兵们连夜赶路,行军四个时辰才能休息两个时辰,骑兵更是跟着张存仁星夜兼程去淳安,一直看到淳安县城竖着大明的旗帜,张存仁的脸上才是露出久违的笑容。

深夜入城,天快亮的时候,沉睡的张存仁被江纺叫醒了,张存仁根本没有脱衣服,翻身而起,揉搓了一下脸,说道:“是东番人来了吗?也罢,能不能在两浙有一席之地,就看今日了。”

张存仁走出房间,发现院子里站了上百人,有自己的亲兵亲将,还有七八个绿营将领,而这些人应该在金华才对,江纺低声说道:“大人,您从金华走后第二天,就有人强占了金华的府库,这伙人被打退后,几个国公爷说,府库不稳,东番将近,为保粮饷无虞,便把金华的粮饷全分了,向严州逃来了。”

这是张存仁最不想听到的话,但却是真真切切的钻进了他的耳朵,张存仁的脸便的刷白,身体一个踉跄,直接倒地,脑袋砸在了门槛上,流出血来,吓的亲兵们哇哇大叫,抱着张存仁去请大夫去了。

等张存仁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江南徽州的境内,而不是浙江了,江纺告诉他,新反正的军队已经大半撤了回来,收拢之后,至少有十一万,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张存仁强行起身要上书弹劾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却被江纺告知,只有两万人留在张存仁麾下调遣,主力已经开拔,前往南京和镇江,是朝廷下的命令。

章一九二 条约的力量

张存仁非常气愤南京朝廷不仅不支援他,反而分薄他的实力,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在为南京朝廷谋夺浙江的时候,南京朝廷却面临着一件非常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朝廷向青岛方向发出的捷报,告知大明已经还都南京的喜讯,却遭到了敌对,以李明勋为首的中华合众国和华盟组织根本不承认南京朝廷。

“汉奸吴贼,窃夺滇京,掳走明帝,类土木之变,瓦剌之祸,逾年而未知音讯,我华盟上下无不忧愤,因恐吴贼虐待明帝,因之纵有另立新帝,遥尊太上之言,也未曾施行,只按两国订立之约,请元首代行领袖之事,尔等倒行逆施,包藏祸心,联络大逆、酋奸洪承畴、吴三桂、张存仁之流,窃行中枢朝廷之事,所谓还都南京,实则窃据神州,今若归还我族领袖明帝,尚有生机,若再行不法,唯有死路尔。”

一封回书让钱谦益失去了这段时日还都南京的意气风发,而急忙赶赴南京的洪承畴看完之后,诧异问:“怎么会这样,东番竟如此决绝。”

实际上,参与还都南京计划的一众汉奸都是一位,只要皇帝在手,以大明的名义控制长江沿线,特别是江南地区,就可以再得正统之名,得到东番认可,然后双方再瓜分势力范围和地盘,没有人想过,即便他们成功了,也没有得到李明勋的认可,在合众国的眼里,南京朝廷就是一群汉奸挟持大明皇帝立下的伪朝,与当年瓦剌俘虏明英宗,奇货可居是一样的。

“以我看来,东番此举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我等所得江南、湖广尽是富饶之地,又可以趁东番与满清尚未分出胜负之际,北上光复河南、山西、陕西,东番眼见诸省落大明之手,才有这狗急跳墙的言论,目的还是分得地盘罢了。”吴应雄沉声说道。

“倒也不尽然。”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让三个人吓了一跳,坐着的他们直接站起来,因为那是皇帝永历在说话。

这倒是让人感觉摸不着头脑,自从还都南京,皇帝只参与了礼仪之事,一概军政全都推给了以钱谦益为首的内阁,为了顾全皇帝颜面,内阁议事都是不避讳皇帝的,而皇帝却从不发言,只是抱着一摞书刊,或看或抄,忘我而为,一开始大家还不适应,但问过才知道,自从瞿式耜死后,皇帝就是完全的傀儡,无论在谁那里,都是这般的,怎么今日竟然说话了?

永历放下笔,却被面前的书挡住了视线,他站起来说道:“诸位爱卿,按照当年在滇京我大明与东番所签订的《华盟条约》,我南京朝廷确为伪朝。”

众人相互看看,钱谦益问道:“皇上,据微臣所知,华盟条约认定您才是这个联盟的最高领袖,不是吗,您在南京,就是正统。”

永历微微摇头:“显然,诸位爱卿都没有细致研究过那条约,朕却知道,朕虽为至高领袖,却不是唯一,按照条约,朕若不在,便是李明勋担任领袖,若李明勋不在,则是太子,继而是晋王、蜀王。朕去年春北狩蜀地,不得践行领袖之责,这领袖之位,顺序为李明勋了。”

“哪里有这等恶约,我大明天子尚在,如何让李贼得此大位。”吴应雄怒道。

永历想了想,摇摇头,他对华盟条约也不是非常了解,于是说道:“诸位爱卿,大明与东番关系,不可与历史各国关系类,两**、政、外交之事,条约之中都有规定,若不然,也不会惶惶十数万字,实则,有此条约,何人为领袖不甚重要,华盟对内对外之举措,需得遵从条约,否则为非法之举,此等指导性纲领,诸位爱卿未曾细读吗?”

吴应雄看向钱、洪二人,钱谦益与洪承畴相互看看,都是摇头,他们不是没有看过,而是没有研究过,也就只是看看纲领罢了,吴应雄问:“陛下,您为天子,圣旨一下,修改盟约便是。”

永历道:“朕的圣旨也是不行,盟约根本性条款的修订需得东番之元老院和大明之内阁、藩王共同承认才是。”

这一条本身就是防范有人挟持天子,但那个时候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只是想着,皇帝在云南,万一有哪个藩王将军挟持天子败坏盟约。

“看来我们需要一个懂得华盟条约的人,为我等军国大事参赞,不然处处被动。”洪承畴说道。

“现挂已经是来不及了,那条约十几万字,谁能短时间内看懂?”吴应雄嘟囔道。

几个人也是难以相信,闹了半天,自己抓住的大明皇帝也就能偏偏老百姓,对东番根本不管用,而如今的南京朝廷上下,最大的愿望就是这个朝廷和朝廷中人的利益能得到东番的认可,不然东番打完了清廷,肯能要攻打自己的,现如今人人都是明白,无论明清都是远远落后于东番,导致军队完全不能对阵,而仅仅是弥补技术和军械上的差距,就需要十年以上的差距,如果不能得到东番认可,那结局和清廷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群人也不想一想,就算能从法理上逼着李明勋承认南京朝廷,合众国那些军事贵族和资本家能坐视这群汉奸占据东方大陆最繁华富饶的长江两岸吗?

见一群人不知所以,永历说道:“朕那日看此次江南乡试举子们的文章,发现南京一名为魏长生的举子,点了本次乡试的第六名的亚魁之位,其文章之中多论华盟条约,许精熟此道。”

“是那个孝悌郎?”钱谦益问道。

永历微微点头,在永历还都南京之后,借着士子们都在南京,又举办了一次乡试,重新选举人才,诸如徐炜在内的江南九子多是榜上有名,而魏长生文章本不是上乘,但孝悌郎的名字却是有极大的影响,所以钱谦益吩咐点了一个第六名,却不曾想今日再听这人的名字。

不谈皇帝和大义,只谈条约和法律。这就是华盟条约签订之后,合众国与明国之间的关系,只不过钱谦益这些人对华盟条约接触不多,又被旧有的思维所限制,根本不知道《华盟条约》对于两国之间的政治意义,但魏长生却是知道的。

明帝还都南京后,很快重新进行了乡试,魏长生获得了第六名,但是他却很清楚,南京朝廷已经再次把用人任官的原则改回了甲申国难之前的标准,以往无论是监国政权还是永历政权,不仅大肆的分封爵位,对文官也是降低标准,大量的举人充斥中枢,但是现在,大明还都南京,江南这个人才鼎盛的地方,再用举人当阁臣就是斯文扫地了,也正因为如此,成为举人的魏长生并未选择入仕,作为举人的他,纵然颇有背景,却也顶多外放个知县,这对于他想要打入中枢,获得情报来说,没有多少帮助,筹备科举,考取明年的进士便是他下一步的主要任务。

魏府。

“哎呀,你可别跟着瞎起哄了,长生如今可是举人公了,时间都得用来结交士子、切磋文章上,明年春才好考进士,你现在筹划着给他娶媳妇,万一让他纸醉金迷了,前程可不就毁了,你可得稳住,千万别往岳父那边漏风,不然,老爷子比你还积极。”雷克生压低声音,提醒着魏珠。

魏珠颇为着恼:“儿子十七了,早就到了娶媳妇的时日,以前在山东你不乐意,如今成了举人了,还是不乐意,非得等明年进士了,明年就十八了,还不一定考的上,考上了就要到外面当官,更是来不及。”

“我儿前程好着呢,你放心吧。”雷克生安抚妻子不甘心的情绪。

“好什么,如今儿子还有些声名,不然趁着大明还都,找个差事,不然明年中不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名声也用不上了。”魏珠依旧有些不乐意。

“鼠目寸光!”雷克生见她怎么都不听劝,有些恼了,忽然见管家进来,管家说:“老爷,夫人,钱府的管家来了,说是请咱们少爷去府上一叙。”

“钱府,哪个钱府?”魏珠愣住了。

管家笑眯眯的说:“哎哟,还哪个钱府,当然是当朝首辅钱大人家咯。”

雷克生哈哈大笑:“看到没,说前程,我儿的前程就是到了。”

魏珠欢天喜地,问过之后,才是知道,儿子此刻还在书房温书,连忙去了,帮着魏长生好生拾掇了衣着,才是让他去了。

魏长生早就知道朝廷会召见他,他心里很清楚,大明只要和合众国打交道,无论是和是战,都绕不过那《华盟条约》去,他早有准备,研究得当,不仅在乡试中提及,这段时日与徐炜等人讨论时事,也多次论述,就是为了让那群不解其意的阁臣大佬们找上自己,一个孝悌郎换了个举人公,自己若是在这方面有所建树,明年还不是得弄个进士啊。

显然,钱谦益召见魏长生很急迫,直接让管家引到了书房,见到钱谦益,魏长生大礼参拜,钱谦益却是没有架子,说道:“不用多礼了,起来说话。”

管家奉上茶水,关门出去了,钱谦益拍了拍桌上厚厚的一本条约,问道:“长生,听徐炜他们说,你对东番了解很深,且熟读《华盟条约》,可是真的?”

“学生确实研究过,但也不敢说有所见解。”魏长生谦虚说道。

钱谦益问:“你什么时候研究的,又怎么得到这文本呢?”

魏长生道:“天子还都南京,学生深感我大明如今处于危难之中,特别是与东番关系,为大明立国之首要,因此乡试前,便是请了父亲买来这条约文本,潜心研究,其实学生原本也不是冲这条约来的,只是所见所听,都是东番兵力强横,兵法多变,且军械优良,制度先进,学生想,东番立国不过十四年,便有如此局面,定然有所长处的,而我大明正处于危难之中,若是能师夷长技以制夷,便是大善。”

“好一句师夷长技以制夷,真是让本官茅塞顿开。”钱谦益抚掌大赞。

魏长生连称不敢,钱谦益道:“长生不愧是我大明士子之典范,既通儒家典籍,又晓实务夷学,日后入仕为官,必然是大明栋梁之才。”

魏长生更是不敢应承了,钱谦益见他谦逊,更是喜欢,说道:“你这般上佳士子,本官本想收你为徒,但又担心明年春闱影响了你前程,便先这般吧,这几日可否劳烦你帮朝廷解析这华盟条约,寻得妙法,解我大明困局。”

“这是学生的福分,学生能受大人指点,此生无憾。”魏长生说道。

接着,魏长生小心问道:“大人方才说困局,是否是东番李贼不承认我大明朝廷?”

“哦,你怎么知道这件事?”钱谦益问道,这可是真正的机密,传出去是会引起恐慌的,如今江南民情高涨,所喜之事,一则不用受满清压榨,二则不怕东番将来清算了,可若是传出去,怕后面一条就又要担心了。

魏长生一半是猜出来的,一半是雷克生从安全局得到的指令,他说道:“如果按照《华盟条约》,东番又垂涎江南丰饶,必不可同意的。”

“果然,长生是深谙夷学,本官没有找错人啊。”钱谦益说道。

两个人讨论了一阵其中细节,深觉这盟约之复杂,钱谦益只能放魏长生回去,说明日再邀俊才一起来解析。

深夜魏长生才是回到家,魏珠看到儿子疲惫,似无精神,问道:“可是那钱大人为难你了。”

“没有,只是忙了一条,有些累了,明日还要再去,首辅大人说,让儿子以后白天就去他府里,还说若不是明年要参加春闱就收儿子为徒呢。”成功近身到了钱谦益的身边,魏长生感觉自己的潜伏已经成功大半,心中也是高兴。

“哎呀,若是日日让你去,那你如何还有时间学习,明年怎么考进士呢?”魏珠担忧道。

雷克生看不下去了:“哎呀,你别犯蠢了,我儿已经入了首辅的法眼,一身本事已经开始施展了,有钱大人这棵大树,明年春闱,还不是手到擒来,比自己闷头学习要好的多,长生,去休息吧,明日早些去,别让钱府那边人等着。”l0ns3v3

章一九三 阴谋

很快,钱谦益就以魏长生为首自己的学生为辅,打造了一个政策研究小组,对于这个小组,钱谦益是很有信心的,他认识到一个事实就是,大明朝廷无需李明勋承认,只要自己在还都南京这个过程中的行为符合他华盟条约,那么李明勋也得承认南京朝廷的合法性。

在这一点上,钱谦益认为自己毕生,毕竟这是士大夫的强项,那便是辩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再从条约中找到些漏洞,就足以做到这一点,只不过把内容从士大夫们最擅长的儒家经典变成华盟条约罢了。

可随着研究的深入,钱谦益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华盟条约是一部具有法律意义的文本,不是那种一句话能解析出八个意思的礼学讲义和宗教经典,这个条约的拟定者是合众国的法学家,整个条约拥有近乎完美的逻辑关系和法律基础,漏洞不可避免,但科不是钱谦益随便找几个人就能研究出来的。

研究之后,才发现,所有参与还都南京的人都是汉奸佞臣,皇帝是失德免权之君,无论是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还是行动本身,都在华盟条约中找不到任何依据,唯一的成果就是打嘴炮的时候,能适应对手的论点,做到有来有回。

“时间过的真快,已经入冬了。”从皇宫出来,钱谦益抱着一个暖炉,望着点点落下的冰雨叹气说道。

“真是好快啊,钱兄,局势吃紧啊。”洪承畴在一旁说道。

钱谦益知道洪承畴催促什么,说道:“洪大人,左右无事,不如去我府上?”

洪承畴点点头,二人一起去了钱府,经过前院的时候,洪承畴听到有人在激烈的争辩,走过去,借着窗户缝看了一眼,里面有七八个士子打扮的人,正在讨论什么,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写满字的纸和大量的文献法条,钱谦益示意不要打搅,二人去了书房。

“真是朝气澎湃啊,大明的官员若都这般废寝忘食,也不会有这般光景。”洪承畴感慨说道。

钱谦益再次叹息:“唉,努力又如何,忙活了半个月,一无所得,想来还不如吴世子那句话,动嘴皮子不如动刀把子。”

洪承畴见他态度软化,连忙说道:“首辅大人也是尽心了,可东番李贼那等枭雄,岂是寻常计策可慑服的。既然道义不成,只能动用力量了。”

“力量?你还是力主进兵?”钱谦益问道。

洪承畴道:“这些年,老夫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拥有地位和财富和其拥有的力量是匹配的,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李贼是不可能作势我们占据江南,甚至他不愿意看到大明中兴,这厮早有一统天下,称帝建统的野心,既然道义上逼不得他认输,那只能用力量,进兵!”

“进军山东吗?”钱谦益问道。

洪承畴道:“自然,东番与清廷在青州鏖战一年有余,清廷有地利优势,东番奈何不得,可清廷却已经缺粮,若我们不采取行动,这个冬季便会看到清廷覆灭,那个时候,再无制约东番之人了。

我们可以进讨满清为由进兵山东,要求与东番协同作战,共灭满清,其若是同意,便是承认我大明朝廷。”

“若是不同意呢,我们还能联合清廷攻杀东番吗?”钱谦益问。

洪承畴当即道:“自然如此,若不然,便是坐看东番攻灭清廷后,南下再攻大明了。”

“兵力呢,靠现在江南这十几万人马吗?”钱谦益问。

洪承畴似乎早有准备,他说道:“自然不可能,三五万兵马北上根本不足以决定胜败,考虑到战斗力的差距,我们需要更多的兵马,紧靠江南这些人自然不行,您要知道,东番在闽浙还有十万以上的军队,抽调江南兵力过甚,一旦双方决裂,那江南就会不保。因此,在出兵之前,我们要保证闽浙这十几万人不能趁虚而入。”

钱谦益摇摇头,失望说道:“老夫若有那撒豆成兵的能力,也就不用这么惆怅了。”

洪承畴当然知道,如今江南的兵力也就比东南战区稍占上风罢了,但他有自己的法子,洪承畴说道:“其实在我们和东番之间,还有西南三藩拥有改变平衡的能力,西南三藩也是我们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钱谦益道:“老夫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早在十数年前,老夫便于西营各部有所联络,这么些年下来,西营两藩越发心向东番,琼藩更是不用多提。”

“倒也不尽然,西南三藩说到底还是咱们大明的臣子。”洪承畴微笑说道。

钱谦益摆摆手,但看洪承畴笑的意味深长,细细一想,便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西南三藩还属于大明,如今南京朝廷拥护的是大明正统,即便李定国、刘文秀和琼藩三公依旧支持东番或者保持中立,但东番会相信吗,闽浙那些精锐,想来也不只是震慑江南的吧。

“对,洪公说的对,我们要联络西南三藩,还要大张旗鼓的联络他们,西南虽是藩王地界,士绅力量薄弱,但西南三藩何尝不想维持现在的局面,大权在握,自镇一方,总比投效东番要好的多,即便李定国、刘文秀等人愿意投效东番,麾下那些实权领主可未必愿意。”钱谦益已经逐渐明白了过来,李明勋所在的合众国,抗清御虏只是个幌子,或者说只是表面,其是想击败所有拥有法律和税收特权的阶层,试想,就只有士绅是特权阶层吗,当然不是,藩镇也是。

但凡享受过特权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士绅是这般,藩王也是这般,这个道理李明勋不会不明白,所以他必然会担心西南三藩支持南京朝廷。

二人略微一商议,很快定下了章程,准备组建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前往西南,宣慰各藩,以酬其庸,而这个使团的组建不仅大张旗鼓,钱谦益还会命令礼部询问闽浙,可否由东南过境前往两广、云南,目的就是告诉合众国,南京朝廷要拉拢你们的传统盟友西南三藩了。

南京朝廷的使团抵达西南,西南三藩肯定不会拒绝,原因很简单,合众国还没有对南京朝廷表示敌对,那么西南三藩不能做这个出头鸟,而只要使团进入西南,就会造成三藩内部不稳,为了威慑、戒备,合众国就要动用东南战区的力量,届时江南和洪承畴所在的湖广地区就会解放出兵力来,北上参与山东的战事。

“洪公不愧是国之柱石,一计而困精兵三十万,便是诸葛在世,也不会有洪公之能啊。”钱谦益不住的赞叹。

洪承畴呵呵一笑,提醒道:“目前仅有一条需要确定,我等率军北上,或暗结清廷或威慑东番,假设能迫使李贼屈服,是否为长久之计,不然李贼对我们虚与委蛇,借势灭掉清廷,我们岂不是落得一个唇亡齿寒的结局?”

钱谦益细细一想,这也是个问题,李明勋屈服了,能代表东番屈服吗?或者说会不会只是暂时屈服?

二人如此犯难,便是正中了当年李明勋力主签署华盟条约的计策,华盟条约的作用不仅让朱明对内对外的政策都无法绕过合众国,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设立了一个程序正义的框架,所有的政策,都必须从这个框架里挑选,洪承畴的计策再好,也需要华盟条约来确保取得效果。

“这就要请教对夷学夷制了解的人了,钱福,去把魏长生叫来。”钱谦益说道。

洪承畴皱眉问道:“这位孝悌郎可靠吗?”

“放心便是,其祖魏庸是南京有名的士绅,如今是我大明的礼部侍郎,其父辈也多在朝中为官,还都南京的时候,魏庸等人也是出力不少。”钱谦益说道。

洪承畴稍显放心,至少魏庸家是典型的士绅家庭,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支持东番的。

不消多时,魏长生到了书房,向二人行礼之后,钱谦益问:“长生,今内阁有秒策可使东番李氏降服,承认我大明南京朝廷,老夫与洪大人想知道,若是李氏降服,其国内可有机巧使得政策反复?”

洪承畴道:“本官听说,东番朝制与大明不同,有所谓元老院、议院之属,可驳李氏之命,你可要想全面些。”

魏长生脸上是苦思,心中却是无比震撼,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能耐能让李明勋屈服,但是又不能直接问,思来想去,他只能以退为进,毕竟听这二人的意思,是希望李明勋一言九鼎,无法悔改的。

“两位大人,学生所知,东番李氏所做重大决断,尤其是关乎国运前程的,须得元老院多数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才有效力,李氏与他人不同在于,其可以否决任何一项决议,但不能保证其命令必然得到实施。”魏长生说道。

钱、洪二人脸色微变,难道好不容易讨论出的策略,完全无效,魏长生则是说道:“学生以为,还需看何种事情,便如首辅大人方才说,使得李明勋承认我大明朝廷为合法政权和盟友,那这肯定不能是李明勋一人可决断的,可若是换一种思路,缓缓而行,渐次而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你快些说说。”钱谦益说道。

魏长生道:“两位大人,如今东番只是不认可我南京朝廷,却不是不认大明朝廷,也非不认我大明皇帝,学生以为,我朝首先要做的是让李明勋与天子会面,知天子之真伪,只要天子是真,且执掌大权,那按照华盟条约,李明勋就应当归还华盟领袖之位于天子,待天子还位领袖,虽然不可完全驳李氏之乱命,却也可让其不可施行。”

“如何不可施行?”洪承畴非常感兴趣。

魏长生侃侃而谈,说道:“按照盟约,凡涉及宣战、媾和、特赦、诛杀、分封等大事,须得大明内阁四阁臣、西南三藩和东番七元老当时中,绝对多数,即十人以上同意才可,比如两位大人,可否以两位举例?”

钱谦益微微点头,魏长生道:“比如两位大人,盟约中已经将两位大人列为不赦之人,若天子为领袖,便和李明勋一道获得提请表决权,虽说天子提请赦免两位大人,得不到绝对多数支持,但李明勋提请杀二位大人,也得十人以上同意才是,然而,大明原有四阁臣多死于战乱,而两国投票之人,都是自行决断,届时两位大人便可得内阁和天子共五票,东番便不可得绝对多数票,若有机会把平西王、延平王安排进去,东番就更不可能得票了。”

魏长生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说的多了,似乎真的为二人出了主意,他连忙说道:“东番李氏何等样人,想让他还位天子,着实难办,学生还是想,另从盟约中找到一些漏洞吧。”

“哼,待本官提二十万虎狼之师北上,看他敢不同意。”钱谦益愤愤说道。

魏长生表现出崇拜的模样,却是把这件事记下,洪承畴连忙遮掩:“提兵不提兵的,以后再说,长生,老夫且问你,那盟约中可有漏洞让西南三藩先承认我朝正统?”

西南三藩?魏长生心中暗记下这件事,嘴上却是说道:“大人,自古以来,藩镇之流都是窃公肥私、投机取巧的蠹虫,他们只会顺从强者,正统谁属他们并不关心啊。”

“是了,是了,倒是老夫不知足了。”洪承畴淡淡说道。

待洪承畴走后,钱谦益又问魏长生,愿意不愿意去西南一趟,用其夷学知识,帮着对付东番,魏长生当即回问去做什么,钱谦益把派使团去西南的事情说了出来,魏长生才是说要准备明年的春闱,怕赶不回来,钱谦益才是作罢。

而不到三天的时间,南京朝廷要派使团去西南宣慰,且有提兵北上之意的情报便是出现在了李明勋的案头,李明勋也第一次知道安全局还有一个已经成功潜伏到明廷首辅身边的魏长生。

章一九四 无为

“我儿身体可还康健?”李明勋面对着东南来使者,笑意盈盈。

使者是李君度的侍从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恭敬的说道:“是的,大公子身体康健,每日都要到军营里骑马、打枪,他还向满洲请教射箭技巧,有时微服出城寻访,还进行了几次大规模的巡猎。”

“嗯,不错,至少没有忘记锻炼身体,微服寻访不错,可以了解民情,大规模的巡猎可以宣扬军威,我这里还有一些药,都是我在福建时候大夫开的,防蚊虫的,你回去的时候带上吧,告诉君度,作为父亲,我为他自豪,作为元首,我也为他骄傲。”李明勋满意说道。

侍从长非常激动的点头,而李明勋的侍从官也把药品和几份公文递给了他,侍从长偷瞄了一眼,那公文正是对李君度为有功将是请赏的答复,还有一份最厚的,是给岳乐等满蒙反正人员请封请赦的。

待侍从长出了书房,一旁的何文希说道:“大公子哪里都好,在两浙也是刚柔并济,可就是有一点,太大方了,岳乐那家伙,在东南和咱打了多久,一句话就答应了和满达海一样的赏赐,还有那杭州大营里的几千满洲兵和上万外藩蒙古,一句话就给了自由。”

“他们这一代人和我们不一样,文希,虽然你少在大陆工作,但提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你的脑海里立刻就会浮现出满目疮痍和尸山血海,但君度他们这一代呢?那只是几个大字和一串数字罢了,他们是听着我们胜利的消息长大的,无论怎么灌输,在他们的脑袋里,满清是必然失败的弱者,而君度亲眼见到的时候,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一条丧家犬,带来一个占领两浙富庶省份的消息,没有人会拒绝的。”李明勋微笑说道,对于李君度的能力,他是一百个满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是不会苛责的。

“好吧,您说的对。”何文希说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多半也是这样的。

李明勋道:“好了,讨论一下南京朝廷吧,安全局做的很好,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关键人物安插到钱谦益身边。”

“其实意义并不大,南京若是往西南派使团,组建使团的时候我们就能得到消息,若是提兵北上,多半筹措军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知道了。”何文希谦虚说道。

“这可不对,情报带来的哪怕一天的提前对我们的意义都很大,而如今看来,至少让我们提前半个月做出应对,这是弥足珍贵的。”李明勋仍旧抱有极大的赞许。

何文希坐在了椅子上,说道:“无论是派使团南下还是提兵北上,目的还都是逼着我们承认南京朝廷,退一步,至少也要您把领袖大位先归还永历,在我们未来得及解决山东清军的情况下,该怎么做?”

明廷还都南京的消息一传来,李明勋立刻下令机动军团歼灭临清之敌,这也遭遇了临清守军的抵抗,所以战事没有进行的很顺利,却也会在十一月到来前解决,但在青州,依旧是对峙状态。

李明勋说道:“怎么做,我思来想去,既然南京朝廷有意率军北上施压,那么最好的应对就是什么都不做。”

“您不准备还位给永历吗?”何文希诧异问道,至少在他看来,这一步是必可避免的,毕竟盟约之中可是明文规定的。

“当然不,还位永历就是屈服,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受我们控制了,最终我们会承认,至少默认大明朝廷的存在,至少在盟约的体系内,我们没法去把江南、湖广抢过来。”李明勋淡淡说道,他问了一句:“文希,你认为我真的有胆量承认南京朝廷?”

“胆量?”何文希不敢相信李明勋会选择用这么一个词。

李明勋站起来,说道:“是啊,胆量!你应该知道,为了光复整个大陆,我们合众国准备了一亿银元的战争经费,其中大部分是借贷所得,而这些钱正在有条不紊的投入到国内,眼下,大本营、永宁、福建、两广、吕松和南华,合众国的每个角落都因为这笔钱的投入而欣欣向荣,工厂和手工作坊在全力生产,矿山矿洞在努力扩大,种植园、农田出产的粮食和经济作物价格在提升,还有我们的军队,各地都在训练和组建新军,我们的军校和政校在扩招,可以说,整个合众国都指望着这笔钱吃饭、发展,可如果我承认了南京朝廷,南京会立刻与我们一起消灭满清,然后快速的瓜分这块土地,为了生存,他们几乎可以承认任何条件,然后战争就会结束。

战争的结束就是灾难的开始,军队要解散,士兵们没有了军饷,军校出来的军官要失业,南洋种植园出产的作物会价格暴跌,工坊主刚扩建了工厂,培训了工人,分包了零件,为此大笔借贷,而订单一丢失,就是破产、倒闭,你要知道,不仅国家在投入,我们投入了一个亿,合众国的资本家投入的可能是十个亿,一句战争结束,多少人会失业,多少人会破产?”

“可战争总会结束的呀?”何文希攥紧拳头:“难道为了他们,我们就永远打下去吗?”

“是的,战争总会结束,但不是以承认南京朝廷为结果结束,而是以占领整个九州神陆为结束,如果战争忽然结束,整个合众国都会笼罩在失业和破产之中,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告诉他们,是一个叫李明勋的家伙让大家穷困潦倒的,只要战争再起,大家还能过上好日子,那么种植园主和工坊主立刻会影响他们支持的议员,继而把压力推向大本营,架空我、取代我,总会有办法的,即便他们愿意降低影响,也可以支持我的一个儿子来做这件事,将战争进行到底,一统华夏故地。”

“所以,我们只能认为南京朝廷非法。”何文希当即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这是必然的,他实际上是否非法已经不重要了,但是却也不能立刻去做,如果我们现在宣布南京朝廷非法,结果就是逼着原本还在摇摆的各方势力表态,逼着南京朝廷已经联合的力量更强有力的合作,你想,我们宣布了南京朝廷非法,西南三藩会如何去做,支持我们?他们毕竟是明国之臣,而明国更能保护他们的特权,反对我们?他们见证了我们的力量,哪里会有这个胆量呢?最终会导致西南三藩内部分化,为南京朝廷所趁。

相反,我们什么都不做,既不承认也不反对,那么西南三藩就什么都不做,他们会一直等待我的表态,西南三藩不动,吴三桂就动不了,湖广也动不了,我们说是对付满清与朱明,实际只是对付青州大营和一个江南罢了。”

“可这样的话,东南主力也动不了。”何文希说道。

李明勋却是笑了:“那又如何,以我麾下强军,便是南京再领二十万军来,与清廷合力,也不是我军对手,相反,却是给我一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文希,你能想象吗,一战而覆灭两大皇朝,上天何曾这般眷顾于我呢?”

何文希无言以对,他也知道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却也没有敢这么尝试的魄力。

“或许上天真的眷顾您吧,可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尽快消灭满清在青州的主力,再南下迎战明廷。”何文希说道。

李明勋笑了:“何必呢,如果没有满清这支主力在青州,南京朝廷有什么胆量到山东来呢?若是逼着他们在江南当了缩头乌龟,江南水网密布,绅权极重,想要平定,才是困难呢。”

杭州。

已经入冬,杭州却只是下了一场不大的冷雨罢了,让巡抚衙门的地面变的有些潮湿,军管会的行政官员和东南战区将校在巡抚衙门进进出出,而在衙前的空地上,竖着一杆金龙纹章旗,那属于现在浙江的主宰,合众国元首之子,在华盟体系内位同亲王,以军管会主任、东南战区副司令身份执掌两浙军、政要务,而李君度,只有十七岁。

李君度此时正擦拭着一把样式简朴的军刀,是此次侍从长从山东带回来的礼物,李明勋曾经用过的佩刀,他细细擦拭着,忽然说道:“我以为,父亲会解了我的兵权,让我前往身边侍奉。”

“然而,并没有,元首将两浙军政要务都交由您,这是何等的重视啊,在下此次在青岛,每每与元首阁下谈及您,阁下的眼睛都放光。”侍从长站在李君度面前,说道。

确实,李君度在去年随西蒙斯南下,打败了西方殖民者,在海军中威望日升,而又代表合众国遍访群蛮,更是宣扬合众国之国威,他此次出战两浙,只不过是元老院一时找不到人手,又调配不了足够的兵马,希冀李君度元首之子的身份可以‘狐假虎威’,然而,李君度做的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好,但又把影响探进了陆军之中,要知道他是长子,却不是嫡子。

“我让你给大夫人和李姨娘送去的礼物,你可送到了?”李君度问道。

“是的,公子,我都亲手交给两位夫人了。”侍从长说道,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向前一小步,说道:“在下私下听人说,此次二公子在青岛,屡屡冲撞元首阁下,被阁下好一顿训斥,还曾言不能把他的基业交给二公子。”

李君度眼睛眯起来,忽然抽刀在手,锋锐的刀尖抵在了侍从长的喉结,冷声喝道:“就凭你,也敢离间骨肉亲情!”

“在下在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啊。”侍从长不自觉的昂着头,满脸大汗,看到李君度眉头跳动,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如同一只猛兽一般盯着自己。

“你最好没有。”李君度收刀在鞘,吩咐道:“蒙古人已经都转移到泗礁山去了,赵将军须得在杭州效力,你既有那么细致的心思,就去泗礁山,看管那些不安分的蒙古人吧。”

侍从长低头应是,走了出去,伸手一摸,脖颈已经湿了,他以为是汗,缩回来的手却见到了红色。

不多时,赵三刀进来,问道:“阁下,南京那边组了一个八百多人的使团,要去西南宣抚各藩,想要从我们这里过境。”

“八百多人,倒是大手笔,看来南京倒是真的想拉拢主西南各藩。”李君度笑道。

“说是过境,实际就是说给我们看的。”赵三刀愤愤不平。

李君度呵呵一笑:“看?我可不会光看,你派人告诉南京,既然只是过境,我就让他过,还会让军、政两方做好招待工作,福建那边我也会替他们打招呼。”

赵三刀问道:“何必厚待他们,而且,这可不是小事,元首那边还没有承认南京朝廷呀。”

李君度道:“就是因为没有承认,才要厚待使团,造成暧昧假象,同时要拖延住使团南下的速度,如今明廷还都,颇有些中兴之兆,西南想来有许多不死心的蠢货会蹦出来,我们在这里拖延的越久,搞的越暧昧模糊,蹦出来的人也就越多,将来清算起来也越干净,再说,八百多人,除却护送官兵和书吏,官员也得有上百吧,总能买通几个,早些拿到名单,也是好的。”

赵三刀一听,这也是个道理,连忙应了,转而又想:“如何拖住使团,不如说两浙未靖,盗匪横行?”

李君度笑了:“那不是自污么。”想来想去,想到自己在南洋各国宣抚时候的遭遇,他说道:“请这群人吃饭,喝酒,经过哪个城市都请,军、政、民、商都请,吃吃喝喝敲敲打打,看他们怎么快的起来。”

赵三刀哈哈一笑:“妙招,果然是妙招。”

“我派去联络郑成功的人回来吗?”李君度问道。

“回来了,不仅您派去的人回来,我们驻舟山的人都回来了,是郑成功之子亲自带人驱逐出境的。”赵三刀说道。

李君度笑了:“郑经,好狠的手段,便如他的愿吧。”

章一九五 各方

郑经的手段谈不上狠,只不过是被逼到死角前的反击罢了,他不能让东番人接触到他的父亲郑成功,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做了许多郑成功不能原谅的错事,通奸自己的乳母还算不上,关键是私下与清廷的合作,而这一切合作,岳乐都知道,如今岳乐投降了,已经没有什么秘密能保守的住。

哗啦!

桌上所有的瓷器都被横扫到了地上,吓的房间内外所有的仆人和亲兵都出去了,郑成功坐在太师椅子上,久久不语,只有手不住的颤抖。

“你又什么资格背着我,把东番的使者赶走!”

跪在地上的郑经不忿的大叫:“父王,您是大明延平王,地位至少不下晋、蜀二王,那东番李氏不亲来调解劝说也就罢了,偏生他的儿子来主导这件事,还只是派了几个校尉来,这是对我们郑家的侮辱,儿子怎能看您如此被他们羞辱!”

见郑成功不说话,郑经又说:“先前大陆有变,师祖来信让您入江南相助,偏生那赵三刀派人强命我军驻守汛地不得擅离,倒是他们出手,占了两浙,若是您当日下定决心,执掌一省的便是您了,哪容那李君度嚣张!”

“出兵?那是为父不想掺和江南之事罢了。”郑成功双目紧闭,仰天叹道。

当初郑成功用尽手段,不惜用小人行径,占据舟山群岛和金厦,本以为可以借着东南沿海的资源,发展成不逊色于东番的力量,再不济也足以和李定国之流并列,可几年先来,延平藩不仅没有发展,反而实力越发的弱了,其根源便是在于合众国对其的封锁。

李明勋那次饶过了郑成功,可是没有让他好过,命令对延平藩进行封锁,防止其发展太快尾大不掉,延平藩只能前往台北港进行贸易,而且所有的贸易都受到监督,而随着西南各藩与合众国统一港口管理和海关,延平藩连前往两广的贸易都无法进行,只能进行对日、对朝和对中南半岛各国的贸易,而包括台北港在内,合众国控制下的任何一个海港都不会为延平藩的船提供任何服务。

显然,延平藩对外贸易必须远涉重洋,至少也要横渡东海,这对于使用中式船的延平藩来说简直是噩梦,郑成功曾经寄希望于海贸振兴延平藩,但这已经不是郑芝龙那个一船货出去,半船银子回来的时代,大本营和南洋手工业的崛起,两广和福建的光复与稳定,让南洋、日本等主要市场上的中国货物的价格猛跌,利润空间在缩小,合众国和西南各藩的商人可以西南和合众国拿到大量和低廉的商品,渠道非常稳定,而延平藩只有从两浙和江南走私,价格和质量都无法控制。

而延平藩无法通过改造船只来降低货运成本,使得其海洋贸易一直处于不死不活的状态,而永历被掳之后,延平藩又遭遇重创,先是藩下名义上的藩地琉球被郑彩率领着投了合众国,成为了琉球绥靖区,紧接着,倒幕战争结束,日本的对外贸易也被合众国垄断,延平藩几乎失去了白银来源。

延平藩夺取舟山后,最强大的时候曾经有三十多万百姓,可这些年来,百姓不断逃亡福建、台湾,郑成功治下,也不过二十万人了。

明廷还都南京,郑成功未出兵,可不是因为他和钱谦益已经决裂,是因为郑成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根本经不起哪怕一次的失败,如果惹恼了东番,那就是延平藩的覆灭,郑成功希望在南京朝廷与东番的政治博弈之中落得一点好处,却不曾想,直接被郑经给推死了联络通道。

“郑经,你可知道,纵然南京的天子亦仰赖东番认可,我延平藩若想存续,也离不开东番认可,今日你驱逐东番使者,来日东番问罪于你我,该如何答复?”郑成功悲愤说道。

郑经脸色一冷,说道:“父王,如今大明中兴,已有半国之地,哪里还怕他东番跳梁,你我父子,雄踞东南多年,东番又何时来问罪过,若此次延平藩表态支持朝廷,派兵支援,必可在大明朝局中谋得一席之地啊。”

“愚蠢!”郑成功拔然而起,一巴掌扇在了郑经的脸上,怒斥道:“大明还都,东番未曾表态,西南三藩也未曾表态,我延平藩最是弱小,安敢轻易下注?若是你我与南京先行合作,将来华盟否定南京正统,到时你我怎能安处东南?”

郑经被打,却是没有丝毫的退缩,而是迎了上去,大声说道:“父王,不要再对东番抱有希望了,东番灭了满清,必亡我大明,您不是没有看到,东番内部多少支持李明勋称帝啊,难道您要屈身侍奉李明勋这个奸贼吗,他两次欲诛杀于您,给了我郑家多少羞辱!

父王,我延平藩与西南不同,那琼藩与东番是一脉相承,李定国则与李明勋是八拜之交,就是那蜀藩,也与东番是藕断丝连,您岂能不知,哪日西南并入东番,便是有三人获封元老,可延平藩呢,他李明勋何曾答应您一尺之地,半品尊位?父王,不要抱有幻想了,若是大明亡国,你我父子不做阶下囚便是的恩德。”

“你可是知道!”郑成功一把推开儿子,瞪眼说道:“你可是知道,如果一招不慎,那将来便是灭族之祸啊。”

郑经踉跄倒地,兀自不服:“父王,您的雄心壮志呢,您不是发誓,便是死也不向东番李贼卑躬屈膝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您真的忘了李贼对您的羞辱吗,他可是几欲杀您啊!”

郑成功看着儿子,神思一阵,问道:“你当真是因为不甘你我父子受辱才有了这等奋力一搏的心思!”

郑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郑成功,直接跪在地上:“儿子这些年来,为了我延平藩,做了许多事,其中很多是东番不能见容的,东番本就对父王苛待,如今又受儿子所累,怕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保全了,不如行险招。”

“是做了东番不能见容的还是为父不能容的?”郑成功抓住郑经的领子,问。

郑经低下头,没有说话。

自从延平藩立,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身为藩主的郑成功很想改善局面,又不想对东番示弱,便一直寄希望于海贸兴藩,但接连派出海外商贸的亲信带来的总是坏消息,有些甚至连人带船都是不见了。

郑成功是不信世道已经变了,亲押船队出海,从福建到两广,皆是不能入港,在安南沿海因为合众国与安南局势紧张的缘故,还受了骚扰,到了广南,才是做了第一笔买卖,但是南洋丝绸瓷器货价之低,让利润变的稀薄,郑成功不服,继续向南,却不曾想,真腊已经为九龙公司垄断,暹罗不向明商开放,而马来、苏门答腊、婆罗洲、吕宋等地那些有名的港口或已为东番之土,或被东番掌握,郑成功冒认合众国船只才是进了巨港交易,又差点被荷兰人欺负,只得北上,狼狈进入台北港,采买货物,却不曾想,很多手下的士兵和水手,下了船就是逃亡,眼瞧着台北的码头工人都是一日三餐,油水不缺,郑成功似乎明白了什么。

隔了年,郑成功又去了琉球和日本,所获不多,两年下来一点验,竟是亏损不少,又去朝鲜,那里正在打仗,对丝绸瓷器茶叶需求不大,要的是铁器和粮食,郑成功又是大败而归。

几年连着出海,延平藩的事务必交给了郑经处置,却不曾想,郑经背着自己做出了许多勾当,郑成功知晓一些,今日再问,见郑经那决绝模样,也是清楚,自己所知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父王,您杀了儿子吧。”郑经跪在地上,恳求道:“杀了儿子,提着儿子的人头去见李明勋,许还有一线生机。”

郑成功脸色苍白,声音惨然:“你是我的儿子,皇帝亲封的延平世子,若说你做的事情与我无关,满天之下,谁人会信?

想不到我郑成功一辈子竟是如此命运,先为父所累,又被亲子坑,一辈子也没有做成想做的事情。”

郑经狠狠的抽打自己的嘴巴,口中大呼:“儿子该死,儿子该死!”

“既无退路,那只能绝处逢生了。”

琼州,林府,林士章书房。

年迈的林士章此时百无聊赖的看着院子里的芭蕉叶,屋檐上落下的雨滴打的啪啪作响,他手里核桃也是盘的嘎嘣嘎嘣,却是新上手的一对儿。

“爷爷,爹爹请您去前院。”一个俊秀少年走来,小心的说到。

“不管什么贵客,便说爷爷不舒服,若是两藩来人,送去四方馆,一同见。”林士章不在乎的说。

“爷爷,是吕宋的四叔来了。”少年人说道。

“哎哟,你那个糊涂的爹哟,你四叔来了,直接请来就是了,还以客待,平白的疏远了。”林士章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板。

不多时,林谦出现在林士章的书房,却是寻常打扮,应当是秘密来的,林谦见了林士章,连忙行大礼:“侄儿拜见大伯。”

林士章一脸满意的点头,说道:“起来,起来,你也是位比王侯的元老了,怎好受你的礼。”

“大伯这话说的,侄儿这点东西还不是全仰仗您的恩赐。”林谦笑呵呵的说。

“别这么说,那是元首的恩赐,你自己的气运和能耐。”林士章笑呵呵的说着。

林谦是林士章的族侄,早年科名不展便打理族中商铺,后被林士章派遣开拓台湾的土地,因为移民问题得了重用,继而主政吕宋,又封了元老,林家这一支在合众国也是大家族了。

“怎么悄么声的到琼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林士章眯着眼问。

“呵呵,回大本营述职,这不,顺道来看看您。”林谦说的平常,却是看了一眼侍奉的丫鬟。

林士章摆摆手让闲杂人等出去,他也知道,林谦可不是来看看自己那么简单,回大本营述职,从吕宋北上就是了,何故穿越南海来琼州呢。

待只剩了二人,林士章问:“是不是元首或者执政那边有差遣?”

林谦摇摇头,说道:“不是,是侄儿真的去大本营述职,吕宋的差事已经交卸了,听说了江南的事儿,来巡大伯开解开解。”

“这么说,你是高升了。”林士章也是真的欢喜,他见林谦满不在乎,也猜到他此次来的目的,说道:“你放心吧,大伯还没老糊涂呢,知道轻重。”

“您知道轻重,晋王呢,蜀王呢,特别是蜀王,自从皇帝被从昆明掳走,那云南就被他揽在了怀里,整个云南都成那几家的了,他们未必真明白。”林谦提醒道。

林士章眉头微皱:“不会,他们没有这个胆量,你们的力量,他们心里清楚的很,不分出个胜负成败,他们才不会下注。”

“话虽如此,但是不得不防,元首那边虽说没承认南京,可是也没撕破脸,还让南京使团从东南过,这些信号落在蠢货的眼里,那可了不得,虽说琼藩与合众国亲厚,但终究还是与晋藩和蜀藩一体,只要有一个人犯蠢,结果会如何?还不是殃及三家。”林谦说话的声音逐渐大了,这些年,他虽然分家立宗,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若是林士章这边万劫不复,他也得跟着吃挂落。

“你的意思,给他们吹吹风。”林士章问。

林谦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别做,安心等消息,就算有人犯了蠢,也应该把自己摘出来,以免被祸事殃及。大伯,这对您来说也是一个机会,若是处置的好,咱们林家也能像执政家族那样,一家两元老呀。”

这话却是说的林士章心动,虽说大家都知道,合众国的元老院给三藩各留了一个位置,可琼藩却是三巨头,林士章这些年惜福养生,就是担心自己没了,家族之中无一人支撑起来,与声望同样够高的袁时中和黄蜚争夺元老位置。

章一九六 三思而行

广州。

李定国看着自家屋檐下晃动的灯笼出神,却不知,他的心此刻也如同这灯笼一般不定。

作为晋藩藩主,大西政权无可争议的继承人,李定国是有一个责任的,那就是消灭满清,为他的义父和西营那许许多多死在清军手里的弟兄报仇,而这也是一直支撑他抗争的最主要动力。

自从结识了李明勋,二人结为兄弟,这个梦想渐渐有了曙光,两广会战收复两广,立下藩地,经略西南,光复云南,迎回永历,执掌明廷,他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但盛极而衰,他离梦想却远了。

华盟的战略向他触及不到的东南和北方,合众国开始独当一面,李定国终于明白,他的责任是为华盟稳住西南,牵制清廷,而他的义兄不愿意看到他占领更多的地盘,拥有更多的力量。

几年的时间里,他接收了这样一个角色,并且做的很好,他的手下和治下百姓也是如此,人们尽情着享受着和平,看到勤劳的农民劳有所得,奔波的商人获得利润,孩子们有饭吃,有学上,他那颗曾经躁动不安的心安静下来,一直到明廷还都南京的消息传来。

李定国表现的依旧足够平静,但是藩下官将们却早已按耐不住,王府家臣热切的盼望李定国站出来抓住这个维护晋藩利益,永镇两广的机会,但是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继续每天两顿饭的旧习惯,骑马,射箭还有操练军队,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但是很快,热切的藩下官将又得到消息,琼藩不老翁林士章邀请三藩藩主前来晋王府议事,众人不禁猜测,难道是三藩要联合一起搞个大动作!

“王爷,世子已经把蜀王和三位国公迎来了,只您一到便是开席了。”侍从来报。

李定国微微点头,去了厅中,待进了房间,才是看到众人各怀心事,也就应了两句落座。闲聊之中,袁时中取来两瓶酒,说道:“诸位,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老四从杭州派人送来的,正宗的绍兴黄,今日便和它吧。”

“也罢,好些年没有尝过了。”林士章微笑道。

袁时中的四儿子是李君度的同学,自小的交情,此刻在李君度身边做事,这是大家都知道,也颇为艳羡,当然,各家都有这般情况。

从琼藩初立开始,就定下了规律,藩下官将,无论有子多少,只有一人可承袭爵位、官职,其余一律不得为官为将。这本就是为了藩下子嗣繁衍,占据太多位置,让体制僵化,当然,也是李明勋给定的规矩。

后来晋藩、蜀藩为得到李明勋的支持,也都有这规矩,但是李明勋也没有亏待三藩的藩下子弟,大开统战学堂大门,收纳没有官爵的次子们,并且把合众国绝大部分的岗位向其开放,十几年下来,各家都有子弟在合众国为官为将,关系早就如一团乱麻了。

“老夫这段时间耳根不清净,不知道晋王蜀王如何?”林士章喝了酒,微笑问道。

“晚辈也只当是乱风过耳,心却是还如以前那般稳当。”刘文秀微笑说到。

林士章看向李定国,问道:“晋王呢?”

“多不过是些好乱乐祸之徒狂犬吠日,何足道哉。”李定国斟满一杯,一饮而尽。

林士章满意点点头,正当他以为这事可以风轻云淡的过去时,李定国重重放下酒杯,冷声说道:“我等当初与义兄协力御虏,却不曾想,事未成,便是被如此猜忌防范,如今江南大变,山东战场又是到了非常之时,义兄却无一字示下,寒心呀。”

这话一出,整个房间里的人全都愣住,大家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有人悄悄看向刘文秀,想从他脸上看出是不是这个家伙在捣鬼,可刘文秀也是满脸不敢相信,竟然没拿稳酒杯,撒了一身。

要知道,在琼藩三巨头的印象了,晋藩对合众国的态度一向是比较恭顺的,晋藩藩地的海关等部门长期由合众国打理足可以证明,而蜀藩则因为受到的限制比较多,即便是皇帝被掳走,朝廷形同虚设,也是没有拿回藩内的财政权,所以对合众国是颇有微词。

今日这是怎么了,就算要作妖,也得是刘文秀作妖,李定国怎么开炮了,而且一炮就打向了李明勋,这也太直接了吧。

“二哥,你喝醉了吧?”刘文秀悄悄推了推李定国,半开玩笑的说到。

李定国摆脱刘文秀的手臂,又是自饮一杯,道:“醉?就算是醉,也不是喝醉的,而是被我那义兄迷醉的。”

刘文秀向着众人尬笑两声,还要为李定国遮掩,林士章却是拦住了,一摆手,只剩下他们这五个,林士章直接说:“晋王,有话就直说了吧,旁人总在咱们之间挑与东番的亲亲疏疏,实际咱们都得明白,但凡有什么事儿,咱们三家可找不到两条不同的退路来。”

李定国听了这话,斟满的酒杯直接砸在桌子上,环视一周,郑重说道:“既然挑明了,那我就直说,自从听到江南的消息,我就一直在想,我晋藩该在这大潮之中如何起伏,是逆势而动还是顺势而为,思来想去,我都以为,都不好,我晋藩应该推动这股大潮,最终与它化为一体!

所以所以我心中已有决断,率我晋藩精锐,北上!伐清!”

这决绝的话语就好像滴落在油锅里的一滴水,直接炸开了锅,一直未曾说话的黄蜚吼道:“北上,还率军!晋王你疯了吗,咱们三藩同气连枝,这个时候带兵掺和北面的事情,引起合众国那边的猜忌,可没咱们的好,这嫌隙一生,那可是要有大乱子的。”

“嫌隙?我晋藩乃是华盟经制之师,我李定国亦为华盟军队副帅,抗清御虏本是我华盟军队之责任,我率经制之师,践行固有责任,有什么嫌隙可生,左不过咱们要有附中之心,那边怕咱们势大将来要价太高,我们这边怕得罪了那边,将来不得所求罢了。”李定国冷声说道。

李定国把话说的这么开,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刘文秀见拦不住,索性说:“哼,皇帝被掳之前,合众国怕咱们地盘扩大,皇帝被掳之后,合众国担心我们支持明廷,阻止其一统华夏。”

“话不能这么说,蜀王,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如果没有元首支持,三藩能有如此地盘吗,别的不说,当年光复云南,元首出多少力,晋王出多少力,你蜀王又出多少力,两广呢,琼西呢?这里每个人能安稳坐在这里喝酒,哪个不是承了元首的人情,话说的太难听,就没有余地了。

蜀王,我再问你,这些年元首可没下令不让你进攻川黔,你扪心自问,地盘没有扩大是人家限制,还是自己本事不济?”袁时中抱胸坐在那里,直接问道。

“若非他东番不支援我粮草火药。”刘文秀感觉丢了面子,大声争辩。

袁时中哈哈一笑:“真是笑话,什么时候人家的援助成了理所应当的了,人家援助了你,你打下地盘也不会分人家吧。”

“你,你这话!”刘文秀站起来,却说不出个什么来。

说起来,李明勋从未下过限制西南三藩发展的相关命令,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合众国的出现本身就是对西南三藩最大的限制,特别是华盟的建立,其目的可不只是抗清御虏,借着这个框架同化西南三藩也是建立的初衷,更何况,从三藩与合众国结盟的时候,确定的包括关税同盟在内的互通有无的制度,就已经开始限制三藩了。

在四将军时代,孙可望、李定国等人之所以能快速的光复西南,进占湖广大半,靠的就是在云南时期创立的战时经济制度,在那个制度中,土地产出的四成都被军队使用,而农民占据五成,地主只有一成,随着藩地的建立,各藩在合众国支持下对西南士绅予取予夺,导致西南土地的地主从士绅变成了各藩的藩下子弟,再继续维持这类制度,就是对藩下子弟利益的损害,如果把高税率转嫁给佃农和自耕农,那会导致大量的人口转移。

要知道,西南百姓对合众国并不陌生,知道这个新生的国家在海外拥有大片尚未开发的领地,即便是一无所有的贫贱,也能获得土地的所有权,而工商业的发展也为百姓提供更多的谋生手段,西南百姓受到太大的剥削,便会选择前往海外,而合众国与各藩确定的互通有无的制度不允许各藩用暴力手段管控百姓。

实际上,随着各藩子弟也大量投身工商业,更是反对高税率,毕竟受到严重剥削的农民是没有消费能力的。

因此,各藩相继放弃了战时经济的高税率,而随着三藩进行军队改变,曾经以冷兵器为主的军队变成火器军,士兵的待遇提升不提升就会去参加合众国陆军,各藩又面临财政吃紧的情况,相继进行精简军队,各自维持了三万到五万不等精锐力量,来应对来自清军、缅甸和安南的威胁。

实际上,合众国与三藩关系早已是一团乱麻,割舍不开了,至于谁欠谁更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眼瞧着二人争吵个没完,林士章重重敲了敲桌子,说道:“好了,有这个精力,不如去想想如何对付那些不安分的。”

林士章所说的不安分的,指的就是各藩部分藩下子弟,这些藩下子弟不从事工商业和贸易,靠的是爵位和官职以及从士绅那里巧取豪夺来的土地,实际上,他们已经与士绅无异,这些人不想放弃在法律和税收上的特权,一直也撺掇各藩藩主支持南京朝廷。

然而,这些人却都是在座众人的亲信和各藩功臣,他们也不愿意动,黄蜚说道:“算了,再吵十天也吵不出结果来,还是言归正传,晋王,你为何执意出兵?”

李定国环视一周,说道:“你们都知道青州大营里是满清最后的一支重兵集团,而我们的盟友也把海陆主力和全国资源压在了山东战场,实际上,大家应该清楚,那是决定性的一战,也是最后的决战!

在这样一场决定国家与民族命运的大决战中,诸位愿意没有我们西南三藩的参与吗?”

袁时中呵呵一笑:“我也想去露个脸,可是却也不想因为一点功劳和多年的盟友生了嫌隙,两相一比,还是不去的好。”

这话一出,几个人皆是点头,李定国不置可否,说道:“我再说一遍,那是最后一战!”

大家相互看看,都是不太明白,看向李定国,李定国问:“你们真的以为,我那义兄至今不对南京朝廷明确表态,就是为了稳住我们?”

“他不动,我们也不会妄动,除了这点,还有什么说法吗?”刘文秀问。

众人也是狐疑,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有些没参透的东西在,李定国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诸位啊,山东那场大决战,消灭的不是满清,而是明清两大王朝啊!”

“这这如何说得?”林士章吓了一跳。

李定国道:“钱谦益和洪承畴虽说是汉奸,但也是人精了,他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德性,也不是不知道义兄对他们的恨,也肯定知道合众国的权贵们对江南之地志在必得,却还希图得到合众国的承认,其把握来自于哪里?那是来自于青州的那支清军啊。

想来南京朝廷会率领一支兵马北上山东,向合众国施压,告诉我那义兄,你承认我,我就帮你消灭满清,如果不承认,我就和满清消灭你,这是要合明清两国之力,迫使我那义兄就范呐。可惜,这是痴心妄想!”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元首都不会承认南京朝廷?”刘文秀问道。

众人也是不解,他们以为,李明勋最终是会承认南京朝廷的,毕竟皇帝是真的,但当然不是承认现在的局面,至少江南不会给朱明,还有钱、洪、吴等一些汉奸录上的大汉奸要惩处了。

“当然不会,我那义兄不表态,就是巴不得南京朝廷提兵北上,也巴不得朱明与满清同流合污呢。”李定国说到这里,抓起酒壶,直接倒了满嘴。

林士章恍然醒悟:“是啊,如今天子身边俱是汉奸国贼之流,若再与满清合作,便是背弃祖宗和中华,如此弃国弃家又甘愿与仇敌为伍的王朝,如何还能称之为正统呢,到了那个时候,朱明因自污而丧尽人心,岂不是。”

李定国接过林士章的话,沉声说道:“朱明没了人心,便是合众国一统九州华夏,若再出现一个皇帝的时候,那个人肯定姓李而不姓朱!届时,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从龙功臣,开国元勋,而没有参与的人,只能算是顺从招抚的前朝旧臣,谁与新帝亲近?谁是新朝元勋呢?”

章一九七 出兵

能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没有傻瓜,大家都知道从龙功臣和开国元勋意味着什么,那是代表着与国同休,只要归附之后上交兵权,不像朱明开国时蓝玉那样,那就是百世富贵啊。

“好,我支持出兵!”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林士章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其余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纷纷点头,赞同了这件事,原本这次会面是为了安抚各家的,却不曾想弄成了同心协力,出兵北上的军议。

黄蜚问道:“晋王,你准备以何名义出兵?”

“我本是盟军副帅,华盟和元首只是命我等主西南军务,又没说不让我们出战,我等出师北伐,合情合理。”李定国早有准备,当即说道。

袁时中脸色微变:“这么说,晋王不是要乘船北上,而是要从西南陆地出兵了?”

“可那样的话,必然要穿过南京朝廷执掌之地,晋王准备如何去做?这可不好拿捏,一个不慎,被合众国认为我等支持南京朝廷,若是南京朝廷不让,过早与其发生冲突也是不好。”

刘文秀提醒道。

李定国摆摆手:“没有那么多弯弯绕,我乃大明晋王,所率为大明王师,天下皆知,此次北伐,我准备从广东广西同时出兵,从我们掌握的灵渠、贺州古道等几处关卡出发,进入湖广境内,沿湘江北上,在岳州渡长江,北上进入襄阳,再入河南南阳境内,从河南再进入山东!我军不进入江南,也不走合众国防区,所经之处,只称北上伐清,不谈对南京朝廷承认与否,沿途州府,若自称朱明,我便可向其强索钱粮、征调丁壮牲口和船舶,若是不给,便是清廷,直接命军攻掠也就是了。”

“如今长江沿线,便是湖广洪承畴麾下人马最少,又调遣去了江南,余下顶在贵州和江西境内,钻这个空子北上,又都号称明军,倒不算难事,想来湖广的官府和军队也想不到我军会北伐,也不敢轻易开战的。”林士章微微点头,同意了李定国整体的思路。

“那晋王准备带多少兵马?”黄蜚又问。

李定国道:“兵马自然是多多益善,既然诸位也同意,便是三藩合力,我计划出兵五万,马步各半,此次出兵,以我为主,若是廉国公不弃,可为副帅,蜀藩兵马则由巩国公督领,诸位以为如何?”

琼藩三巨头,袁时中年纪最轻,是唯一能出动的人选,而蜀藩藩主刘文秀与李定国同出一脉,在李定国不在的时候,可代为执掌藩务,而巩国公白文选也是精强之辈,倒也不算差。

“好,我同意,我们琼藩出一万五千人。”林士章表态支持。

最终确定,琼藩和蜀藩各处一万五,晋藩出两万,李定国点点头,取来纸笔,写下几个名字,说道:“我准备成立一个预备军官团,北伐期间,若有占领、纳降,可由这些人掌军,这是晋藩名单,只点将而不点军,诸位也推荐一些吧。”

刘文秀等接过名单一看,都是晋藩中的实权将领,却是一些不稳定因素,多是反对归附合众国,也不愿意丢权的,大家看过,也就明白了。此次北伐,精强之兵都要北上,这些人若是带军在北伐军中,沿途与南京朝廷若有接触,说不定就会闹出兵变夺权之事,而若是不带他们,北伐军带走主力,这些人要是在西南作乱,也是无人可制,索性,直接把兵将分割开来,将无兵调,兵无将帅也就闹不出大事来,至于纳降、占领之事,也不过是虚言罢了。

蜀藩和琼藩一合计,也是拿出了许多名字来,李定国提醒道:“这些人暂且不通知,出兵时再通知也就是了。”

“那晋王准备何时出兵?”袁时中问。

李定国道:“如今江南这个局面,洪承畴肯定是要调遣湖广兵马的,那些人到了江南,我们也就该动了。”

“至于调遣兵马,只以局势紧张为由进行换防,记住,只调遣兵马,不差遣地方,大军北伐所需要的米粮、牲口和丁壮,进入湖广境内再行筹集,以防被别人提早侦知,坏了我三藩大计。”李定国敲了敲桌子,说道。

众人点点头,又把各藩的将领细细考量了一遍,商讨了些北伐的细节,才是作罢。

这可不只是北伐之事,既然定下这件事,那就意味着三藩彻底绝了对朱明的心思,一心一意的归附合众国,这个基调定下,一些事情也不得不重新考量了,林士章轻咳一声,说道:“晋王、蜀王,有一件事,老朽一直不得决心,希望问问两位的意见。”

“您老请说。”对于林士章,二人还是尊重的。

林士章道:“晋王弄了一个预备军官团,带走了一些不稳定的实权将领,确为善事,可藩下子弟中,对朱明仍有希望的,可不只是那些将领,一些实权文官、地方豪强也是如此,这些人,两位准备如何处置,晋王要出兵北伐了,到了山东,肯定要表态支持新朝的,走之前,西南大事还需要晋王定下个调子。”

对于林士章说的那些人,在座的每个人都是犯难,因为那些人只有很少部分是朱明朝廷残留的官宦士绅,绝大部分都是藩下子弟,其中不少更是嫡亲子弟,要知道,在三藩确定独子继承制度后,每个实权人物的子孙都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长子或者嫡子留在身边培养,在藩内实职历练,将来好继承爵位和官职,而次子们要么在家里当纨绔,要么投身工商业,执掌家中产业,当然,大部分还是被藩内官将送到官学学习,继而考到统战学堂,这些人数量是嫡子嫡孙的数倍,学成之后不能为官为将,只有少量成为商贾,大部分却是前往合众国执政府和军队体系内任职,其实已经拥有了双重国籍,他们是最支持三藩归附合众国的,而嫡子嫡孙们则不然,随着老一辈的退役去职,这群嫡子嫡孙成为了反对归附的主要力量。

这些藩主家的子弟还好说,大小事情也轮不到他们拿主意,但中低阶层有的是不稳定的人,这群人原本的诉求是希望归附后维持自己的利益和特权,比如世袭罔替的爵位和官职,纳税和法律上的特殊权利,而随着还都南京的消息传来,他们仿佛是抓住了一个希望,认为只要三藩支持南京朝廷,保持朱明的存在,自己的利益就会拥有传承下去。

这些人要么是门生故旧,要么是子侄姻亲,可不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么简单,若没有合众国,他们才是三藩的中坚力量。

“要我说,劝是肯定劝不住,文秀不才,顶多能管住自家的子侄,以前的老部下,想管只能动刀子,可现在可动不了刀子。”刘文秀说道。

“动刀子不成,现在还未归附,有什么理由对忠心之人动刀子呢,将来归附了,也轮不到我们动刀子。依着我,管不了索性就不管了,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别把我们拉下水就好了,至于将来什么结局,看他们自己作死到什么程度,也看新朝的气量了。”袁时中颇为有些不在乎。

林士章早知道这二人是这个意思,他主要看李定国的意思,说白了,这位晋王才是三藩的代表。李定国沉吟片刻,说道:“不管肯定是不行的,该劝还是得劝,说白了,他们与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闹将大了,我们也受牵连,但是管也要有个度,别让人以为我们也掺和其中。”

李定国这话说的有些模糊,若平时,林士章不会再追问,可这次李定国要领兵北上的,这次不问就不会有下次了,他只能问:“晋王的意思是?”

李定国微微一笑:“当然要管,而且要光明正大的管,但是要管给别人看,而不是对他们的行为负责,说白了,管是一种态度,管得了管不了,那就是能力的问题了。”

众人点点头,算是明白了李定国的意思,现在三藩最主要任务就是如何更好的融入合众国的体系内,这注定是一个艰难的过程,这个过程中,肯定会死人,而身为藩主的他们,也没有能力保住所有人。

青州。

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极为寒冷,行宫当值的侍卫穿着厚袍在这凌晨时分依旧难熬,护卫正在跺脚抄手,远看着内侍领着一个人来,连忙站好,两人从侍卫面前经过,护卫瞥了一眼,发觉跟在内侍身后那人,穿着打扮像是个商贾,却是一个光头,连辫子都没有,待其进了屋子,侍卫骂道:“现在的奴才忒也胆大了,连辫子都剪了,怕都是张存仁那样的狗东西。”

“嘘,小声点吧,许是从大营外来的,不这个打扮,能穿过岛夷封锁?”另一人劝了一句。

这个时间,顺治还未醒,内侍对那光头说:“索大人,皇上主子这几日服了新药,龙体康健了些,却精力却不好了,这个时间或许还在睡呢,待一会吧。”

这光头是从北京来的使者,正是索尼之子索额图,他脸上带着急切,却是不敢打搅,又冻得着实厉害,不由自主了跺了跺脚,房间内传来了皇帝声音:“谁在外面?”

内侍说道:“回主子的话,是京城来的使者,索尼大人差遣来的。”

“混账东西,京城来人也敢拖延,快些进来。”顺治怒斥道。

半刻功夫,索额图见到了皇帝,与传言中风烛残年的濒死模样不同,眼前的皇帝看起来还算康健,只是眼角耷拉着,似没有精神。

索额图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想要陈说,但难以抑制心中的冲动,竟然直接哭了起来,顺治见他满身风尘,手和脸冻伤不少,宽慰说道:“你也是受苦了,想来为了到青州,也是吃了不少苦。”

“奴才看到皇上康健,实在是。”索额图说了一句,又是哭起来。

过了一会,索额图才是冷静下来,先是呈上皇太后和太子玄烨的亲笔信,又是递上父亲索尼交代的公文,顺治全都看过,又问了几句京城的情况,方说道:“知道你要穿过封锁,太后和索尼都没有多说,如今京城情况究竟如何了?”

索额图擦了擦泪水:“青州大营久无消息,京城又接到江南、湖广作乱,临清战败的消息,人心惶惶,临清有逃兵回了京城,东番也大肆宣传,许多八旗子弟接到家人战死消息,更是人人戴孝。”

“如今的局面,太后可有章程?”方才所说,顺治能猜到七八分,直接问了正题。

“太后与家父一起,把哲理木盟、昭乌达盟的蒙古旗与辽西一带的察哈尔八旗向北调遣到了锡林郭勒草原,让其在那里过冬,免受辽东东番兵的骚扰,并委任了费扬古为呼伦贝尔都统,统帅那里的索伦、巴尔虎、达斡尔各部。”索额图把皇太后和索尼商定的事情说了一遍。

顺治微微点头,知道这是皇太后和索尼在为大清寻找后路了,在辽东已经完全失去的情况下,后路不仅变成了退回草原,而且是直接退到大兴安岭以西的呼伦贝尔,那里已经属于漠北了,选择如此偏僻之处,而不是宜农宜牧的河套地区,显然整个清廷已经对关内的战争绝望了。

听完了索额图的叙述,顺治沉思了起来,过了好久,听到咣当一声,原来是索额图一直跪在地上,原本疲惫不堪的他受不住已经摔倒了,顺治连忙让人搬来凳子,扶着索额图坐下,索额图连呼不敢,千恩万谢之后才是坐下,却发现,顺治差遣走了所有人,只剩下了自己。

“你能不顾性命之危,孤身穿越险地来此,足见忠心,朕有一机密之事,关乎大清生死存亡,却无信赖之人,你可否愿意替朕走一趟。”顺治忽然问道。

章一九八 潜流

索额图踉跄跪在地上,说道:“奴才此番前来,就是为主子效死的,便是刀山火海,哪怕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奴才都是去得,为了大清朝,为了主子的大业,奴才死不足惜!”

“好!好!”顺治抚掌大赞,说道:“以前朕为张存仁蒙蔽,怠慢了不少满洲旧臣,如今看来,还是咱满洲一族一体同心,很好!”

索额图见顺治招手,向前膝行几步,靠的近了些,顺治说道:“张贼叛离我大清,南下投了朱明朝廷,如今朱明在江南新立,却一直未得到东番承认,其独木难支下,必然北上寻求我大清的支持,这也正合朕的心意,试想,若朱明能再率精兵强将来助阵,必可覆灭东番主力,那时我大清才有中兴的机会!”

“皇上所言极是,从京城来的时候,太后老人家和家父也是这般说的,希望皇上可以捐弃前嫌,与朱明修好,共抗东番,只一样,太后担心,东番若与朱明妥协,那青州大营更是危险。”索额图小心说道。

顺治摇摇头:“没有什么危险不危险了,青州大营危在旦夕,只能险中求得生机了,若不得朱明相助,我大清将士,要么饿死在大营里,要么撞死在东番的工事群,朱明与我大清为敌也不过加速覆灭罢了。”

索额图不知道青州大营竟然危难到这个地步,但这也倒是让人不抱有任何幻想了,光脚不怕穿鞋的。

“皇上的意思是,让奴才前往南京求和?”索额图问道。

顺治重重点头:“正是,唯有得到朱明支持,我大清才有一线生机,所以你到了南京,大可答应南京所有的要求,逊位、称臣、纳贡、归还旧土、去国号,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哪怕要朕这颗人头,只要覆灭了山东的东番主力,朕都会献上。”

索额图听了这话,神色惨淡,哭着喊道:“主子啊,何以至此啊,何以至此啊!”

“为了八旗的延续,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了,去吧,索额图,去吧。”顺治坚定的说道。

青岛。

高锋快步走进了李明勋在城外的别院,他是少数几个可以自由出入的官将,然而在书房门口,却是被一脸含笑的侍从官给拦住了,侍从官笑了笑:“阁下,元首正在试衣,不便进去,稍候一下吧。”

“试衣?”高锋不解,但涉及私事,他也不便询问,站在廊下,静静一听,听到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并不陌生,似是元首最宠爱的香君夫人,不消多时,李香君从书房走出来,身后的女官低着头,捧着两套衣服,高锋瞥了一眼愣住了。

那两套衣服,一套以黑为主色调,杂以朱红之色,正是合众国高级军官的礼服色系,金色的绶带,精致的玉质纽扣,也是李明勋作为元首的礼服,只是衣服上的帽子样式着实不同。而另一套竟然是明黄服饰,绣着五爪金龙,袍服之上正是冠冕,这不是龙袍是何物呢?

高锋心中一惊,却是连李香君也没有打招呼,在侍从官提醒下,才是反应过来,问候过后,进入书房,李明勋正站在穿衣镜前换上了合身的常服,见高锋进来,示意他可以直接坐下。

“青州有事?”李明勋直接问道。

高锋愣了愣,心中却是刚才看到的龙袍,恍惚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见李明勋也不提这件事,自己自然不能多嘴,连忙说道:“是,李来亨来消息,清军停止了对临朐和临朐大营的进攻,退回了青州大营,忠贞军的骑兵在青州周边抓到了许多山东本地士绅,据这些人供述,青州大营已经开始杀马为食,而士绅及其家属也是被驱逐出来的。”

“看来青州已经到极限了,这个时候却停止进攻,不拼命了,只有一个解释。”李明勋道。

“看来清军也得到消息,南京要派兵北上,顺治在等南京朝廷和我们决裂。”高锋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相信很快,我们就会收到明军北上的消息,前几日,安全局那边传来消息,洪承畴大量从湖广和江西调兵,想来,南京若知道青州大营快要坚持不住,也会加快进军的。”

“那我们要提早准备了。”高锋的心紧张起来,他早就知道,李明勋要借助这个机会,把明清两朝的主力消灭的,这注定是一场旷世大战。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很有意思的是,西南也来了消息。”

“西南?难道南京派去的人搞出了事情?”高锋不解,他常年在北洋战区,对于西南并不熟悉,但总觉得西南三藩不会那么容易被说动。

李明勋摇摇头,从抽屉里取出了几封信件,示意高锋拆看,高锋接过信件,一共五封,其中四封有安全局的红戳,而另外一封则是蓝戳,却是通过大本营送来的。显然,后者属于公文,而前者则更像是密折了。

高锋先拆了那份盖着蓝戳的公文,署名是西南战区司令部李定国,拆看之后,大惊失色,是李定国向大本营和统帅部发出的,是三藩出兵北伐的事情,但这是一份通告,而非请战书,这意味着,统帅部不能阻止西南三藩出兵了。

这可是出乎了高锋的预料,他连忙拆看了另外四封信,信分别来自蜀藩藩主刘文秀和琼藩三巨头,内容也都是关于出兵之事情,就连语气和讲述这件事的态度都大同小异,四个人异口同声的说,是李定国力主出兵的,其他人也是支持,自己劝他们先问问元首的意思,他们执意不肯,只能把这件事秘密告知,让元首提早有个准备。

显然,这些人虽然没有拆后台,但也是各怀鬼胎的。

“这五个人虽然都自称北上只为了伐清,并不支持南京朝廷,更不会占领地盘,但我都觉得有些不对,五万精锐,都是新军,不得不防。”高锋想了想,终究还是警惕的样子。

高锋见李明勋没有说话,提醒道:“阁下,我们已经要面临明清两大强军了,西南三藩又参与其中,很有可能改变局势,对于这些藩镇将领,我们不能给予太多的信任,即便领兵之人是李定国,是您的义弟!”

李明勋抬起头,看着略显紧张的高锋,问道:“高锋,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

“机会,什么机会?”高锋被李明勋问住了。

李明勋问:“你知道吗,我一直犹豫,等打赢了这一仗,我们的主力是应该北上光复北京,横扫鞑虏,还是南下进占江南,剿灭奸贼巢穴,但西南三藩决意出兵,倒是给了我一个鱼和熊掌可兼而得之的机会。

南京派人去西南,就是故意造成他们与西南联络的假象,让西南三藩牵制东南战区十几万人马,可现在,西南三藩出兵了,而且是精锐尽出,东南战区的力量被释放,我们完全具备了同时光复南北两京的实力。”

高锋反问:“阁下,您不担心这些信就是一场作戏,他们真的选择了南京朝廷,与我们对抗吗?”

李明勋道:“如果是这样,我们更要占据江南,摧毁南京朝廷的财税重地,那样的话,即便我们在山东失败了,我们的对手也没有成功,不是吗?两败俱伤,总好过我们一方独败的好,即便是你,我还有山东战场上的所有人都死了,我们的事业也有人传承,继续践行我们的主义,拓展我们的道路。”

高锋愣住了,但转念一想,正是如此,趁虚而入光复江南的人是谁,是李明勋的长子,还有合众国仅次于他的实权将领乌穆,简直就是一个小号的统帅部,也是一个备份。但是高锋依旧难以置信,元首明明是对战局最为乐观的人,却已经想的那么长远。

高锋没有在李明勋的别院待多久,便是前往了统帅部,按照李明勋命令,统帅部领导下的军队,一律准备大决战,其中首要便是把活动在运河附近的机动军团调回来,在临朐先与胶东的主力合兵一处,而存贮在青岛港和登州港的军需物资,以及分别驻扎在胶东的军队,也一律向前调遣。

李明勋把调兵遣将的事情交给了高锋,他则亲自安排与东南战区的联络事宜,李明勋亲自给长子李君度写去密信,仅告知其一人作战计划,然后让安全局、统帅部和侍从处分别建立与东南战区的联络通道,计划很简单,只要确定南京朝廷与清廷结盟,东南战区立刻出兵北上,直捣南京!

永历十六年十二月十五日,南京永历皇帝檄文天下,宣布御驾亲征,北击胡虏。

十六日,永历前往孝陵拜祭太祖,声言要复甲申国仇,光复大明,召天下忠臣义士御前效力,明军主力为浙江反正之绿营,共计八万,洪承畴另外调遣湖广、贵州、江西兵马五万,平西藩兵两万,十五万军为其主力,另有江南、湖广士绅所带民团无算,挑选其中精锐五万加入王师之中,其余为辅兵、壮丁之流,明军实有二十万,号称五十万北上。

南京城外校场。

黑压压的士兵站在校场之中,冲天的冷冽之气却被灰暗的冬季天空所笼罩,乌云遮住了太阳,北风呼呼的吹着,这个冬天格外的冷,校场上站立的是平西藩兵组成的禁军,还有部分来自贵州的军队,其余主力早已前往淮安城。

皇帝骑乘白马,来到阵前,而陪同在他身边的则是钱谦益和洪承畴,此次虽说是御驾亲征,但大军却是由洪承畴执掌,这也是南京朝廷中最具有掌军能力的文臣了,寒风中的士兵甲械精良,岿然不动,目光坚毅,似猛兽一般,钱谦益看过,对洪承畴说道:“洪大人,将士气势如虹,目光如铁,让人胆寒,此次北上,无论鞑虏还是宵小,都必然覆灭!”

随着皇帝的出征的圣旨宣读完毕,禁军又拉出了数百名还都南京过程中抓到的清虏真夷,直接在校场砍了,以此祭旗,祭旗、点兵完毕,已经是午时,太阳依旧不愿意把光芒照耀在这群人身上,接到军令的大军开拔,向东而行,他们会在镇江坐船直接进入运河,抵达淮安。

洪承畴翻身上马,对身边的首辅钱谦益说道:“钱公,此次下官侍奉天子亲征,京城、地方就全仰仗于钱公了!”

钱谦益看洪承畴眼神坚毅,知道他对北征的前景并无把握,也不知能否得到东番承认,钱谦益坚持道:“洪公,让老夫再送你一程吧。”

洪承畴微笑点头:“劳烦了。”

钱谦益也是上马,二人并行向东,一直行了三十多里,眼瞧着已经老朽的钱谦益身心疲惫,坚持不住,洪承畴道:“便送到这里吧,离别之时,心中之话难以言说,只希望上天保佑我大明北伐成功,中兴盛世。”

钱谦益本想赋诗一首,为大军壮行,但此时此刻,却再难说出什么来,一阵阵的北风从江北吹来,在干枯的树枝上刮出尖锐的声音,声音时而浑厚,时而苍茫,钱谦益听到,更是感伤,未来得及道别,洪承畴便是拨马东去,消失在了行军队列之中,钱谦益长叹一声,自语道:“只愿天佑大明。”

“先生,披上吧,实在是太冷了。”一个声音传来,正是一直跟随在钱谦益身边的魏长生。

钱谦益看了一眼这张稚嫩的脸,问道:“长生,天子亲征会成功吗?”

魏长生可没有想到钱谦益会这么问自己,他说道:“亲征大军王者之师,当然所向披靡,无往不胜!而且,有先生有妙计在前,如何败得?”

“老夫那些谋划,一环扣一环,但凡有一处出错,便是有满盘皆输的可能。”钱谦益此刻也是心中不安起来。

魏长生道:“学生不知先生的谋划,但却听两浙来的商贾说,东南东番主力,有南下福建的迹象,想西南蠢蠢欲动,东番起了狐疑吧。”

“哦,竟有此事,却是无人告知老夫,快些回南京,老夫要问个明白。”钱谦益眼睛忽然亮了。

章一九九 前锋

很快,钱谦益就以魏长生为首自己的学生为辅,打造了一个政策研究小组,对于这个小组,钱谦益是很有信心的,他认识到一个事实就是,大明朝廷无需李明勋承认,只要自己在还都南京这个过程中的行为符合他华盟条约,那么李明勋也得承认南京朝廷的合法性。

在这一点上,钱谦益认为自己毕生,毕竟这是士大夫的强项,那便是辩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再从条约中找到些漏洞,就足以做到这一点,只不过把内容从士大夫们最擅长的儒家经典变成华盟条约罢了。

可随着研究的深入,钱谦益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华盟条约是一部具有法律意义的文本,不是那种一句话能解析出八个意思的礼学讲义和宗教经典,这个条约的拟定者是合众国的法学家,整个条约拥有近乎完美的逻辑关系和法律基础,漏洞不可避免,但科不是钱谦益随便找几个人就能研究出来的。

研究之后,才发现,所有参与还都南京的人都是汉奸佞臣,皇帝是失德免权之君,无论是参与这次行动的人还是行动本身,都在华盟条约中找不到任何依据,唯一的成果就是打嘴炮的时候,能适应对手的论点,做到有来有回。

“时间过的真快,已经入冬了。”从皇宫出来,钱谦益抱着一个暖炉,望着点点落下的冰雨叹气说道。

“真是好快啊,钱兄,局势吃紧啊。”洪承畴在一旁说道。

钱谦益知道洪承畴催促什么,说道:“洪大人,左右无事,不如去我府上?”

洪承畴点点头,二人一起去了钱府,经过前院的时候,洪承畴听到有人在激烈的争辩,走过去,借着窗户缝看了一眼,里面有七八个士子打扮的人,正在讨论什么,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写满字的纸和大量的文献法条,钱谦益示意不要打搅,二人去了书房。

“真是朝气澎湃啊,大明的官员若都这般废寝忘食,也不会有这般光景。”洪承畴感慨说道。

钱谦益再次叹息:“唉,努力又如何,忙活了半个月,一无所得,想来还不如吴世子那句话,动嘴皮子不如动刀把子。”

洪承畴见他态度软化,连忙说道:“首辅大人也是尽心了,可东番李贼那等枭雄,岂是寻常计策可慑服的。既然道义不成,只能动用力量了。”

“力量?你还是力主进兵?”钱谦益问道。

洪承畴道:“这些年,老夫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拥有地位和财富和其拥有的力量是匹配的,实际上,你我都知道,李贼是不可能作势我们占据江南,甚至他不愿意看到大明中兴,这厮早有一统天下,称帝建统的野心,既然道义上逼不得他认输,那只能用力量,进兵!”

“进军山东吗?”钱谦益问道。

洪承畴道:“自然,东番与清廷在青州鏖战一年有余,清廷有地利优势,东番奈何不得,可清廷却已经缺粮,若我们不采取行动,这个冬季便会看到清廷覆灭,那个时候,再无制约东番之人了。

我们可以进讨满清为由进兵山东,要求与东番协同作战,共灭满清,其若是同意,便是承认我大明朝廷。”

“若是不同意呢,我们还能联合清廷攻杀东番吗?”钱谦益问。

洪承畴当即道:“自然如此,若不然,便是坐看东番攻灭清廷后,南下再攻大明了。”

“兵力呢,靠现在江南这十几万人马吗?”钱谦益问。

洪承畴似乎早有准备,他说道:“自然不可能,三五万兵马北上根本不足以决定胜败,考虑到战斗力的差距,我们需要更多的兵马,紧靠江南这些人自然不行,您要知道,东番在闽浙还有十万以上的军队,抽调江南兵力过甚,一旦双方决裂,那江南就会不保。因此,在出兵之前,我们要保证闽浙这十几万人不能趁虚而入。”

钱谦益摇摇头,失望说道:“老夫若有那撒豆成兵的能力,也就不用这么惆怅了。”

洪承畴当然知道,如今江南的兵力也就比东南战区稍占上风罢了,但他有自己的法子,洪承畴说道:“其实在我们和东番之间,还有西南三藩拥有改变平衡的能力,西南三藩也是我们打破僵局的突破口。”

钱谦益道:“老夫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早在十数年前,老夫便于西营各部有所联络,这么些年下来,西营两藩越发心向东番,琼藩更是不用多提。”

“倒也不尽然,西南三藩说到底还是咱们大明的臣子。”洪承畴微笑说道。

钱谦益摆摆手,但看洪承畴笑的意味深长,细细一想,便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确实,西南三藩还属于大明,如今南京朝廷拥护的是大明正统,即便李定国、刘文秀和琼藩三公依旧支持东番或者保持中立,但东番会相信吗,闽浙那些精锐,想来也不只是震慑江南的吧。

“对,洪公说的对,我们要联络西南三藩,还要大张旗鼓的联络他们,西南虽是藩王地界,士绅力量薄弱,但西南三藩何尝不想维持现在的局面,大权在握,自镇一方,总比投效东番要好的多,即便李定国、刘文秀等人愿意投效东番,麾下那些实权领主可未必愿意。”钱谦益已经逐渐明白了过来,李明勋所在的合众国,抗清御虏只是个幌子,或者说只是表面,其是想击败所有拥有法律和税收特权的阶层,试想,就只有士绅是特权阶层吗,当然不是,藩镇也是。

但凡享受过特权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士绅是这般,藩王也是这般,这个道理李明勋不会不明白,所以他必然会担心西南三藩支持南京朝廷。

二人略微一商议,很快定下了章程,准备组建一支规模庞大的使团,前往西南,宣慰各藩,以酬其庸,而这个使团的组建不仅大张旗鼓,钱谦益还会命令礼部询问闽浙,可否由东南过境前往两广、云南,目的就是告诉合众国,南京朝廷要拉拢你们的传统盟友西南三藩了。

南京朝廷的使团抵达西南,西南三藩肯定不会拒绝,原因很简单,合众国还没有对南京朝廷表示敌对,那么西南三藩不能做这个出头鸟,而只要使团进入西南,就会造成三藩内部不稳,为了威慑、戒备,合众国就要动用东南战区的力量,届时江南和洪承畴所在的湖广地区就会解放出兵力来,北上参与山东的战事。

“洪公不愧是国之柱石,一计而困精兵三十万,便是诸葛在世,也不会有洪公之能啊。”钱谦益不住的赞叹。

洪承畴呵呵一笑,提醒道:“目前仅有一条需要确定,我等率军北上,或暗结清廷或威慑东番,假设能迫使李贼屈服,是否为长久之计,不然李贼对我们虚与委蛇,借势灭掉清廷,我们岂不是落得一个唇亡齿寒的结局?”

钱谦益细细一想,这也是个问题,李明勋屈服了,能代表东番屈服吗?或者说会不会只是暂时屈服?

二人如此犯难,便是正中了当年李明勋力主签署华盟条约的计策,华盟条约的作用不仅让朱明对内对外的政策都无法绕过合众国,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设立了一个程序正义的框架,所有的政策,都必须从这个框架里挑选,洪承畴的计策再好,也需要华盟条约来确保取得效果。

“这就要请教对夷学夷制了解的人了,钱福,去把魏长生叫来。”钱谦益说道。

洪承畴皱眉问道:“这位孝悌郎可靠吗?”

“放心便是,其祖魏庸是南京有名的士绅,如今是我大明的礼部侍郎,其父辈也多在朝中为官,还都南京的时候,魏庸等人也是出力不少。”钱谦益说道。

洪承畴稍显放心,至少魏庸家是典型的士绅家庭,这样的家庭是不可能支持东番的。

不消多时,魏长生到了书房,向二人行礼之后,钱谦益问:“长生,今内阁有秒策可使东番李氏降服,承认我大明南京朝廷,老夫与洪大人想知道,若是李氏降服,其国内可有机巧使得政策反复?”

洪承畴道:“本官听说,东番朝制与大明不同,有所谓元老院、议院之属,可驳李氏之命,你可要想全面些。”

魏长生脸上是苦思,心中却是无比震撼,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能耐能让李明勋屈服,但是又不能直接问,思来想去,他只能以退为进,毕竟听这二人的意思,是希望李明勋一言九鼎,无法悔改的。

“两位大人,学生所知,东番李氏所做重大决断,尤其是关乎国运前程的,须得元老院多数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才有效力,李氏与他人不同在于,其可以否决任何一项决议,但不能保证其命令必然得到实施。”魏长生说道。

钱、洪二人脸色微变,难道好不容易讨论出的策略,完全无效,魏长生则是说道:“学生以为,还需看何种事情,便如首辅大人方才说,使得李明勋承认我大明朝廷为合法政权和盟友,那这肯定不能是李明勋一人可决断的,可若是换一种思路,缓缓而行,渐次而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你快些说说。”钱谦益说道。

魏长生道:“两位大人,如今东番只是不认可我南京朝廷,却不是不认大明朝廷,也非不认我大明皇帝,学生以为,我朝首先要做的是让李明勋与天子会面,知天子之真伪,只要天子是真,且执掌大权,那按照华盟条约,李明勋就应当归还华盟领袖之位于天子,待天子还位领袖,虽然不可完全驳李氏之乱命,却也可让其不可施行。”

“如何不可施行?”洪承畴非常感兴趣。

魏长生侃侃而谈,说道:“按照盟约,凡涉及宣战、媾和、特赦、诛杀、分封等大事,须得大明内阁四阁臣、西南三藩和东番七元老当时中,绝对多数,即十人以上同意才可,比如两位大人,可否以两位举例?”

钱谦益微微点头,魏长生道:“比如两位大人,盟约中已经将两位大人列为不赦之人,若天子为领袖,便和李明勋一道获得提请表决权,虽说天子提请赦免两位大人,得不到绝对多数支持,但李明勋提请杀二位大人,也得十人以上同意才是,然而,大明原有四阁臣多死于战乱,而两国投票之人,都是自行决断,届时两位大人便可得内阁和天子共五票,东番便不可得绝对多数票,若有机会把平西王、延平王安排进去,东番就更不可能得票了。”

魏长生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说的多了,似乎真的为二人出了主意,他连忙说道:“东番李氏何等样人,想让他还位天子,着实难办,学生还是想,另从盟约中找到一些漏洞吧。”

“哼,待本官提二十万虎狼之师北上,看他敢不同意。”钱谦益愤愤说道。

魏长生表现出崇拜的模样,却是把这件事记下,洪承畴连忙遮掩:“提兵不提兵的,以后再说,长生,老夫且问你,那盟约中可有漏洞让西南三藩先承认我朝正统?”

西南三藩?魏长生心中暗记下这件事,嘴上却是说道:“大人,自古以来,藩镇之流都是窃公肥私、投机取巧的蠹虫,他们只会顺从强者,正统谁属他们并不关心啊。”

“是了,是了,倒是老夫不知足了。”洪承畴淡淡说道。

待洪承畴走后,钱谦益又问魏长生,愿意不愿意去西南一趟,用其夷学知识,帮着对付东番,魏长生当即回问去做什么,钱谦益把派使团去西南的事情说了出来,魏长生才是说要准备明年的春闱,怕赶不回来,钱谦益才是作罢。

而不到三天的时间,南京朝廷要派使团去西南宣慰,且有提兵北上之意的情报便是出现在了李明勋的案头,李明勋也第一次知道安全局还有一个已经成功潜伏到明廷首辅身边的魏长生。

章两百 意图

郑经被解了甲,收缴了武器,扔到了柴房之中,冻饿了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一早,郑经嗅到了炖肉的气味,他也被捆绑起来,拉到了一处稍大的房间里,昨晚捉住他的少尉拉扯着郑经进了房间,郑经抬头看了一眼,四五个人围着火炉坐着,为首是一个中校。

“团长,昨晚有两个模样怪异的鞑子摸了进来,被我捉了,都在这里了。”少尉说道。

郑经已经打定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昨晚还悄悄叮嘱了身边的护卫,今日见到正主,却不曾想被叫做鞑子,郑经认定眼前这人正是伏击自己的,如今说自己是鞑子,应当是混淆视听,逃脱责任,连忙甩掉脑袋上的帽子,喊道:“老子不是鞑子,老子是正经的明军王师!”

“妈的,还敢放肆!”少尉骂了一句,拿起皮鞭来就要打,却听到有个声音:“且慢,别打!”

一个年轻的少校军官走近了郑经,用刀挑起他的下巴,细细一看,笑问道:“郑经,你不认得我了?”

郑经诧异抬头看了一眼,见不识得,连忙低头说道:“什么郑经,大人认错人了。”

为首的那中校走过来,问道:“你认识他?”

少校笑道:“是啊,这是郑经,朱明延平王的长子,也是世子。”

“原来是你的族兄弟,难怪认得。”中校说道。

一听族兄弟,郑经抬起头细看那少校,怎么也想不起来,少校哈哈一笑,说道:“我是郑佐呀,要不是我小时候用铲子在你脑门上留这么个印记,我也是认不出你来。”

“郑佐,真是你!”郑经站了起来。

郑佐是郑彩的儿子,虽说郑彩与郑成功一辈,却是和郑芝龙一个时代的,也是当年十八芝中一个,早年便是掌握实权,郑佐小时候就养在郑府,是郑经幼年玩伴。

“来,起来,慢慢说。”郑佐看到这个童年时代的玩伴,亲自给他松绑,从那口大锅里盛了满满一碗炖肉,递给了郑经,郑经原本还想分辨的,但一个日夜没有吃喝了,端起碗就先吃了,那中校给了自己属下一个眼神,少尉也盛了一碗肉,拿了两个馒头,带着郑经的侍卫带下去盘问了。

吃完之后的郑经立刻问道:“我们郑藩明明是华盟一员,你们的盟友,为何无故伏击于我,杀我上百弟兄?”

中校和郑佐相互看看,如今的郑藩还算不算合众国盟友,他们可说了不算,但是上边的命令是,不要主动与进入山东的明军冲突,他们一直严格遵守这个命令。

“不可能,沂水境内的部队都归这位杜长官指挥,我们没有伏击你们。”郑佐说道。

杜仲却是问道:“你是在哪里遭遇的伏击,确定是我们的军队吗?”

郑经冷冷一笑:“还在这个作妖,分明就是你们,我可是看的清楚,军服和你们都一样。”

郑佐和杜仲相互看了一眼,坐下来,郑佐说:“应该就是那支特殊清军干的。”

“郑经,不是我们伏击的你们,是清军,清军有几支骑兵队,其中混编了一些伪装成我军的人,一般十几个,他们有我们的装备,以此来进行行动,我们也在寻找他们,你想想,你看到的军人都穿着我们的衣服吗,骑乘的是什么战马?”郑佐直接问道。

此时再回头一想,郑经想起,除了一开始见到的十几个人穿东番军服,其余似乎都不是,特别是伏击和追击的骑兵,而他们骑乘的战马也不是东番那等高头大马,但郑经摇摇头:“如果是清军,怎么会伏击我们?”

郑佐呵呵一笑:“郑经啊,你刚才说的你手下大部分骑兵不是郑藩兵,那些家伙原先都是绿营,想来反正后还没换装备吧。”

“正是这般,清军也不可能伏击我们!”郑经嘴硬说道。

郑佐笑了:“我们也经常伪装成清军绿营行事啊,想来是你把清军当我们,而清军也把你当我们了,你在哪里遭遇的伏击?”

郑经说道:“在穆陵关南面。”

杜仲叫来手下,吩咐前往穆陵关找寻,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为了追杀这些清军的。

郑经见杜仲煞有其事,问道:“穆陵关北就是临朐,你们的前线大营,穆陵关也应在你们掌握下才是!”

郑佐说道:“告诉也无妨,临朐城和临朐大营都已经放弃,你回去告诉延平王,让他和他身后的明军放心北上就行,我合众国大军已经退到昌乐、潍县一带了,至于南京朝廷怎么做,我们就管不着了。”

“你放我走?”郑经不敢相信,毕竟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放着,延平王世子,怎么也算个不小的筹码。

杜仲说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与你们冲突,也奉劝你们一句,不想与我们冲突,就不要进入莱州境内。”

郑经认真的记下这话,还重复了一遍,郑佐叫来自己的副官,把两件厚棉衣给了郑经主仆,又把肉干和馒头盛了一袋子,还准备给马的饲料,让其带上走了,郑经与护卫上马,郑佐走上前,说道:“郑经,你我同出一族,虽然已属两国,但是同族情分还是要讲的,我父如今率一万五千精锐在元首麾下效力,抗清御虏,若你父还是那个背父救国的郑成功,就不应当与满清同流合污,可若是真到了那一日,我父与我,也不怕与尔父子刀兵相见,你也好自为之!”

“你何必和他说那些,这厮与南京那些人一样,都是无药可救的。”杜仲见郑经离开,不屑说道。

郑佐道:“杜长官,家父曾告知我,说元首说过,南京朝廷那边,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郑成功变成汉奸。”

“我早已听过传言,说元首对郑成功极尽包容、妥协之事,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杜仲也是有些感叹。

沂州。

“你确定那个人是郑佐?”郑成功脸色不悦,问道。

郑经说道:“错不了,我脑袋这疤就是他弄的,这事儿别人也不知道。”

“那也不能证明他说的是真的。”郑成功依旧不敢相信,他对山东的战局是了解的,东番经营临朐大营一年半了,如何说放弃就放弃呢?

郑经说道:“不,郑佐说的是真的,儿子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带着侍卫先北上去了临朐一趟,虽说接近不了,但周边全是清军骑兵和营地,想来除非是清军反围了临朐,不然不是这个光景。”

反围临朐?郑成功很不以为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也证明,东番撤出临朐是事实。

郑成功心中满是疑惑,随即再次派遣斥候分散各处,重点向青州、胶东一带侦查,结果却是大同小异,在诸城一带,斥候被合众国骑兵俘获或者包围,确定身份之后礼送到了沂州,而进入青州境内的斥候,被清军发现之后,并未追杀,清军骑兵还与斥候联络,声言两相友好,互不攻杀,更是告知,接到的命令是不与郑藩军发生任何冲突。

这却是让郑成功更感觉诡异,好像一夜之间,郑藩成为了天下人都惹不起的强军,成了各方巴结的香饽饽,以前不都是李明勋和他的合众国这般待遇吗?

又过了两日,亲征数十万军卒和随军丁壮、辎重进入了沂州城,郑成功父子被招去军议,在府衙临时改造的行在里,郑成功没有见到皇帝,问过才知道,圣体微恙,军机大事全盘托付给了次辅洪承畴,郑成功知道,这是皇帝在与领兵大臣冷战。

皇帝是想在南京过年的,后逼着去了淮安,原定过完年再北上的,接到沂州空档、东番后撤的消息后,又被洪承畴强逼着北上,冰天雪地里住进了漏风了沂州府,皇帝托词有病,也算是唯一能做的反抗,当然,永历如此,并不改变什么。

没有了皇帝,众人军议反而更松快一些,洪承畴与随军的诸勋臣将领相对而坐,其中还是以洪承畴心腹李本深、延平王郑成功和平西王世子吴应雄为首。

“延平王,东番当真撤往了胶东,放弃了临朐大营?”李本深难以置信的问道。

郑经给父亲送上一物,郑成功在众人面前展开,似是一灰色石块,但方正平滑,几个人看过多是不认识,洪承畴只看了一眼,便说道:“这是水泥,是东番独有的建筑材料,想来也只有临朐大营那等要紧之地才用得上。”

这从侧面证明了东番与满清脱离接触的事实,吴应雄指着地图,划拉了中原好一大片地方,说道:“我的人北上打探到的消息,豫东、冀南和鲁西有十几个州府已经被东番所控制,派遣了地方官员,组建了民团,想来这是那所谓机动兵团的手笔,据当地人说,早在一个半月前,东番就开始调配兵马,山东境内除了依旧被清廷占据的济南、武定等三五个城池,其余地方的百姓,要么随着东番主力向东,要么全部进入东番实际控制的城市防守,而冀南和豫东也是如此,牲口与粮食必须进城,而机动兵团向东撤的时候,东番又派遣数量极多的新训军接替了中原的防区,并且带来了大量的火炮和弹药,与机动兵团换防。

也就是说,东番虽然把主力合兵一处,但依旧实地控制了青州大营的东西两个方向的地盘,山东这块地方,都已经被坚壁清野了。”

这却不是郑成功能知道的消息,他问:“李明勋如此做,针对的不当只是满清吧。”

“逼上梁山的把戏罢了。”洪承畴不屑说道。

“逼上梁山?”

洪承畴道:“我们此次北上,就是借助清廷的实力,迫使东番承认朝廷,既要保证朝廷对光复之地的实际控制,也要保证东番不再灭掉满清后攻伐我们,以便大明可以效仿东番,改革军制、民政,中兴自强。

而如今,清廷兵马虽多,却极度缺粮,东番在周围坚壁清野,就是让清廷难以因为其撤军而获得粮食,试想,这个节骨眼,来自中原北方的补给必然不敢穿越东番占领区往青州送粮食,而青州的清军也没有能力一个个的去攻占东番占领的城池,因此,清廷依旧缺粮。不想饿死的清军该怎么做呢?”

李本深冷冷一笑:“清军若想存续,粮草只能从我们这里着落,无论是抢夺还是购买,想来那李明勋都会以此大做文章。”

郑成功恍然明白,东番大军这么一撤,就是创造明清两国单独应对的机会,打起来,两败俱伤,不打,那就得给清廷送粮食,那便是背弃盟约与敌同流合污的罪过,更不可能得到东番的支持了。

“洪大人既已参透东番阴谋,想来也不会上当了,真是我大明之福呀。”郑成功笑着说道。

洪承畴没有接话,参透了又能怎么样,难道眼睁睁的看着清廷那二十多万大军饿死或者崩溃吗,没了这个砝码,又如何逼着东番就范呢?

“今日先议到这里,不管怎么说,大军北上,还要适应北方寒冷气候,一切等过完年再说,诸位回去对营伍管束操练,静待朝廷与东番交涉的消息吧。”虽然洪承畴对交涉已经没有多少把握了,但此时还不好表态与清廷合作之事,只得这么说了。

众人散去,只剩了洪、吴二人,吴应雄冷冷说道:“这郑成功还真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罢了,如今还要仰仗他与东番的特殊关系进行交涉呢。”洪承畴劝说一句,以免吴应雄与其冲突。

吴应雄说道:“现在看来,东番没有妥协的意思,甚至连使者都不派来,大人认为该如何做?”

“他不使人来,我却要使人去的,但总归要做最坏打算。”洪承畴叹息说道。

吴应雄问:“与那索额图交涉的如何了?”

洪承畴脸上来了兴致,说道:“索额图带来了顺治的善意,愿意与大明一起共灭东番,而且条件很诱人,与我大明结盟,去国号,为屏藩,逊位称臣也可以考虑,也承诺事成之后退出边墙之外,不取大明一寸土地。”

吴应雄呵呵一笑:“他也只是说说,手里二十多万人马,那许多精锐,赢了之后,还不知要如何变卦呢。”

洪承畴自然明白,说道:“世子,对清联络之事,还要仰仗于你,那索额图便由你秘密护送去青州,只一样,世子要弄清楚清军目前的境况如何,粮草还能支持多少时日,战斗力与士气如何。”

吴应雄点头:“我省得,只是联络东番谁去,郑成功与我们并非一条心,信不过!”

洪承畴道:“自然不能只让他做这件事,这件事早有预备,年前便会派遣使团去胶东,领团之人便是新入阁的阁臣,马吉翔!”

章二零一态度

马吉翔是带着礼物和圣旨前往青岛的,一行使团上百人,夹杂了洪承畴信任的礼官和吴应雄指派的护卫,进入莱州府境内,千里无人烟的境况为之一变,道路两侧的农田里已经出现了修建水利的壮丁队伍,来往驱驰的皆是合众国的军队,这里的人健康、愉悦,忙碌之中不乏欢声笑语。

这是曾经熟悉的场面,但两年不见,马吉翔已经有些陌生了。

“哎,回不去了。”马吉翔叹息一声,心情非常复杂,曾经的他是大明首辅,李明勋用来看管明廷的犬马,虽说他一直都是如此,但侍奉过的人里,就属李明勋对他最为优待。

使团原本以为,会有一场非常正式的会面,双方之间唇枪舌剑进行辩论,但一切超乎想象,使团顺利进入青岛,立刻就被困在了军营之中,不得联络交通,只有马吉翔被一个人带到了李明勋居住的别院。

进房间的时候,马吉翔看到李明勋正监督小儿子写大字,嫡子也在旁读书,正在享受弄璋之乐,看到马吉翔进来,李明勋露出一丝笑容“马侯爷来了,请坐吧,许久未见你了。”

如此亲热的对待,马吉翔更是惶恐,跪在地上,恭声叩拜“参见元首,参加两位殿下。”

李明勋知道他对自己一向恭敬,笑道“起来吧,来人,看座上茶,就上滇茶行的普洱吧。”

马吉翔再次谢恩,才是小心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杯,李明勋道“尝一尝这茶,是滇茶行的出品,你还是最大的股东呢,对了,你的长子如今执掌这个茶行,若不是这次国债发行他一下购买了三十万两,我都不知道茶行也这么赚钱。”

“是罪臣的过错,没有教育好他,竟发这种国难财。”马吉翔连忙告罪。

“哎,购买国债怎么是国难财呢,算了不解释了,你在蜀地待的久,对新事物了解不多,不怪你。”李明勋说的轻松写意,他仔细看了看马吉翔,发现他状况还好,比印象中胖了些,只是头发似乎剃过又留起,笑道“滇京之变,许多人被掳走,但我知道,有两个人不用担心安危,一个是奇货可居的皇帝,另外一个就是最识时务的马侯爷,如今看来,当初想的没错,到了谁手下,你都是混的风生水起。”

马吉翔诚惶诚恐的说道“罪臣侍奉多人,但若论恩德,只有元首对罪臣最厚。”

正如李明勋所说,马吉翔确实是个人物,先是谄媚挟驾的刘承胤,又是听从首辅瞿式耜,继而献金陈邦传,又为孙可望犬马,二李击破孙可望之后,他又为李明勋和李定国所用,后滇京之变,被掳巴蜀,还都南京后,又成了文人梦寐以求的阁臣,出将入相,屡屡改换门庭,靠的自然不是溜须拍马,而是无耻和无所不用其极。

马吉翔卑劣无耻,所以不被忠义所胁迫,随时可以改换门庭,而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不管名声和大局,主上有命,莫敢不从,马吉翔就是一条狗,蹲在主子家门口,让他咬谁他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你对朱明有罪,对我可没有罪,起来吧。”李明勋示意马吉翔起来,当年马吉翔为李明勋所用,做过许多他不能做而李定国又不愿意做的事情,光是清理西南的士绅,对合众国就算是大功了。

马吉翔小心起身,惹来李明勋两个儿子的注视,李明勋问“马侯爷,你这次还回去吗,若不回去,我便让人送你去西南,脱离苦海。”

马吉翔忍不住叹息一声,擦了擦眼泪,他不曾想,李明勋这边,还能有自己的一条生路,马吉翔想了想,说道“罪臣还是得回去复命,罪臣妻妾幼子都在吴三桂手中,若是一去不回,恐一家人性命不保。”

“也罢,那你准备回去如何复命”李明勋又问。

马吉翔低着头,说道“罪臣听您的,您怎么说,罪臣便怎么回。”

李明勋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回去便说,没有见到我,被几个年轻官员给打发了,嗯你就告诉洪承畴,你身份太低,若想交涉,得他这个次辅来,就这样吧。”

马吉翔微微点头,上前一步,说道“罪臣此番来,还受了皇上的秘密托付,皇上告诉罪臣,若有机会,见一见公主殿下。”

李明勋笑了“皇帝让你和夫人说什么”

马吉翔老实道“皇上没有明说,但但罪臣想,皇上此刻身不由己,又深感前途未卜,若有败亡之时,希望公主殿下能出面维护。”

李明勋道“这个皇帝啊,呵呵,我这个大舅哥,真是铁了心好死不如赖活着啊,也罢,你去见便是了,君华,你带他去见你母亲。”

李君华起身,见马吉翔退去,李明勋一拍脑袋,说道“我倒是忘了,你马吉翔也是一个好死不如赖活着的主儿。”

马吉翔听到这话,不知所以,而李明勋却说“马吉翔,从前你为我做了很多事,顾念以往的情分,我就教你个乖,你跪下。”

马吉翔连忙跪下,李明勋看着他,抬抬手“把手举起来,高一点,举过头顶。”

“这。”马吉翔听命做了,但还是不能让李明勋满意,李明勋索性拍拍小儿子的屁股,说“去,教教他怎么投降。”

李君威屁颠屁颠的去了,围着马吉翔转了一圈,提着他的手举的高高的,李明勋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马吉翔,等到了那一天,被我军追杀擒拿的时候,你便像今日这般举手投降,就能保住小命了,记清楚了吗”

“记住了,谢元首,谢小殿下。”马吉翔连连点头。

“去吧,去吧。”李明勋摆摆手。

马吉翔小心打量着元首夫人的居所,虽然并无大的华贵,但细节上也是下了功夫的,李君华进屋去禀报了,不多时,女官请马吉翔进去,走进去之后,元首夫人正爱怜的弯腰在儿子面前,替他拂去额头上的雪花,见到朱妤姝,马吉翔连忙跪下见礼。

“一晃多年了,想不到再见马侯爷的时候,侯爷依旧风采,想来皇兄也是过的不错。”朱妤姝微笑说道。

马吉翔不禁惶恐,但也听出了公主的意思,想不到公主与元首竟然是一般心思,认定自己与皇帝是一种人,信奉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蒙殿下惦念,皇上境况还算不错,朝廷上下也是多有恭顺。”马吉翔小心说道。

“那也好,本宫也只是记得,皇兄是最吃不得苦的。”朱妤姝微笑说道,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让他坐下,朱妤姝又问“皇兄遣你来,是为了什么”

马吉翔当即就把告诉李明勋的话又说了一遍,倒是没有错一个字,朱妤姝笑了“皇兄向奸臣贼子屈服的时候,可没有顾亲亲之谊,如今怕没了后路,又想起了血脉亲缘了,到底是怕死的人。”

听了这话,马吉翔没有说话,反倒是坐在一边的李君华皱眉起来,想要说话,却是又不敢。

“皇上也是顾念皇家体面,还有皇族血脉,才是选择屈服的,皇上最担心的,就是大明江山断在他的手中。”马吉翔辩解了几句。

朱妤姝脸色冰寒,道“他若真是为了大明江山,吴三桂和钱谦益逼他的时候,就应该三尺白绫吊死在成都。”

马吉翔叹息一声,知道眼前这位公主对皇帝是失望透顶了,他说道“皇上也曾想过,连鸩酒都准备了,但见太子年幼,若皇上故去,恐难承受臣下磋磨,这才屈服不死的。”

“太子慈煊才多大,他若是登基为帝,便是有所过错,大明臣民和合众国都不会追究一个孩子的责任,将来便是清算起来,朱明皇位可保,可坐大位的是皇兄,一个贪生怕死,甘愿与奸臣同流合污的庸人,无论如何是脱不得干系了。皇兄自轻自贱,便是与中华同族决裂了,我朱明皇室,也就走到了尽头。”朱妤姝说着,语气已经凄凉。

马吉翔抬起头,问“殿下,这是您的判断,还是元首殿下的意思”

“我夫妻一体同心,何来意见相左的时候,他不便与你说,我却不得让他为难”朱妤姝道。

马吉翔低声问道“那那这话,罪臣可以禀告天子吗”

朱妤姝冷冷一笑“既说与你听,便不怕你说给旁人。”

马吉翔知道这话的深浅,连忙发誓“罪臣不敢告知其他人,便是禀告天子,也要先确定天子不周知旁人的情况下。”

朱妤姝摆摆手,说道“马侯爷,你回去吧,告诉皇兄,若有机会,我会使人保住皇族血脉,至于皇兄,他的性命,他的皇位还有祖宗的天下,谁也保不住了。”

马吉翔直接被女官带走了,见没有外人了,李君华说道“母亲实在不该这么和外臣说话,议论舅父和朝政。”

“那我该怎么说”朱妤姝问道。

李君华握拳说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母亲既为舅父姊妹,就当全力以赴,保护舅父一家,母亲亦为舅父臣民,也该不顾一切,保护朱明社稷。”

“可我还是你的母亲,你父亲的妻子呢。”朱妤姝眉眼一挑,说道。

李君华说“那母亲也该劝导父亲,以防将来有变,两家出现人伦惨剧。”

朱妤姝摸了摸儿子的脸,后悔道“看来尔父说的没错,你确实读书读迂了,你幼时,我不该坚持为你请那么多酸儒。我是尔父的妻子,你的母亲,我心所向,唯有你二人罢了,至于你那自甘下贱,与汉奸佞臣为伍的舅父,如何能动摇我的本心呢。”

“那是儿子说错了”李君华抬头,执拗问道。

朱妤姝道“世上安得两全法,天下岂有日月辉你说的没错,只是格局不到罢了,这不是你从街上买来的糖葫芦,你吃两颗,让君威三颗,你还小,还没有见识过不能分享的东西,亦没有经历过无法两全的事情。”

李君华苦恼的闭上眼睛,想了许久,问“母亲,是父亲容不得舅父了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朱妤姝愣住了。

李君华小声说道“君威说,他看到父亲穿龙袍了。”

朱妤姝捧起儿子的脸,说道“那是你父亲应得的,天下再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应得了,至少你舅父没有资格”

李君华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这个筋来,而这个晚上,朱妤姝把儿子白天的反应告诉了李明勋,表达了对儿子未来的担忧,李明勋笑了“君华只是个孩子罢了,七岁的孩子,如果他十七岁,才值得担心。”

“你就不担心他十七岁了也这样吗”朱妤姝问。

李明勋说道“不会的,战争快要结束了,我将会有大把的时间去陪伴教育我们的儿子,他是我的嫡子,注定要继承我事业的人,我怎么会容许他那样迂腐呢。”

“如果他像君度那样就好了,至少能让人省心。”朱妤姝貌似随意的说道。

李明勋却知道妻子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他并未撒谎,而是说道“如果我有两个君度这样的孩子,才真是让人头疼啊君度早成,君华早慧,这本都是好事,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我现在更希望君度笨一点,不执拗于那些迂腐的大道理。”

“让一个孩子变的聪明很难,但变笨一些却很简单,玩物丧志总听说过吧,等我有空了,就给君华打造一个大大的游乐场,让他尽情的玩耍,释放自己的天性,而不是闷在书房里,读那些高深莫测的书。”李明勋安慰自己的妻子。

李明勋对嫡子一点也不担心,他的嫡子已经展现出了足够的聪明,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过早的懂得了一些无用的道理,但那又是必然,这个年纪的孩子具有天生的服从性,很容易崇拜自己的老师,李明勋想起自己小学生涯,一二年级的时候,谁还不是个听话的乖宝宝,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年纪稍微大了,到了十岁,就会有自己的判断,用批判的眼睛去观察一切,那个时候,对所谓的老师、长者,也只是尊重而非遵从。

悠阅书城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e 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章二零二 明清

“奴才按照皇上的吩咐,已经派人领着那吴应雄去大营各处查验了。”青州行宫,苏克沙哈跪在地上,向顺治禀告道。

顺治微微点头,一招手,内侍把一份批了的折子递交给了苏克沙哈,说道:“你派人去一趟沂州,让明帝那边派人携这份折子去北京,将洪承畴、张存仁等一干人的家属带走。”

“是,奴才这就去办,明臣定会感念主子恩德,与大清协力,剿灭东番岛夷。”苏克沙哈兴奋说道。

苏克沙哈退下之后,顺治道:“宣索额图来。”

不久,索额图进入房间,叩首之后,顺治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连日奔波,真是受苦了。”

“奴才这是尽本分,谈不上辛苦。”索额图谢恩说道。

顺治问:“你这次去江南,一直被控制拘押吗?”

索额图说道:“奴才南下,在淮安便是与南朝接触了,被人控制送到南京,但是在南京并未被拘押,只是钱谦益与洪承畴并未公开奴才的身份,奴才将主子的意思表明后,二人一无回应,只是让奴才扮做汉人,在南京周边行走,此番大军北上,奴才也是扮做禁军随行。”

顺治微微点头,心道这定然是南京朝廷故意让索额图去看,好向自己禀告,他说道:“索额图,朕记得,前两年你前往南洋宣谕各国,共谋**的时候,曾经去过江南,朕问你,与那时相比,江南有什么变化?”

索额图一时有些语塞,顺治道:“不要斟酌,直说便是,难道你要欺君吗?”

“不,奴才不敢!”索额图吓了一跳,连忙如实说道:“奴才上一次去江南时,正逢岳乐加征赋税南征福建,又调遣诸多绿营南下,兵卒经过,恰逢加征,江南人心惶惶,百姓多有苦楚,此番再南下,江南绅民多有安居乐业的景象,在南京、镇江、扬州等地,奴才亲眼看到士绅捐纳粮饷,支持明廷。”

“南朝竟如此得人心吗?”顺治问道。

索额图摇头:“不,奴才以为并非明廷得绅民之心,而是明廷利用了绅民的恐惧心理。主子知道,东番最恨者,一为我大清国族,二便是士绅之流,江南士绅同样知晓,他们恐惧东番统治江南,为免被清算劫掠,才是大力支持明廷北上,以力量威慑,图谋修好东番,这样他们才能保全家业。

正因为士绅出钱出粮,明廷无需再另行加征,而淮安又储存了两年的粮食,明廷压力更小,这才显得明廷在江南得人心呐。”

顺治解惑,对索额图更是满意,他又问道:“南朝此番号称五十万,实有多少人,甲械、士气如何?”

索额图道:“关于兵力,南朝并未向奴才隐瞒,实有战兵约二十万,其中半数是曾在岳乐麾下效力的绿营,其余要么是湖广兵,要么是平西和延平二藩藩兵,主子知道,岳乐麾下绿营,都是主子从大清各地精挑细选去的,最是能战,湖广为洪承畴多年经营,也是精锐,平西与延平二藩更不用多说。

此番南朝占领江南,各部将领都是获得封赏,多有爵位,明帝答应,光复之后还会实地封赏,而大军不缺衣食,又是明帝亲征,士气如虹,是可供驱使的。”

顺治听后,更是欢喜,他唯一的指望就是与明军合作了,就怕江南之变后,明军军心不稳,实力孱弱,提供不了帮助,如今看来,无论是民心还是军力都超乎了想象。

“好,索额图,你立下大功了,朕要好好封赏你。”顺治心情大好,高兴大呼。

索额图膝行两步,说道:“奴才不敢贪天之功,只有一言,请主子谏纳。”

“你说。”顺治问道。

索额图说道:“奴才此番南下,深知南朝对东番之恐惧,南朝本意是利用我大清,迫使东番承认其政权,而东番李贼迟迟不表态,南朝只有在彻底失望之后,才会真心与我大清合作。此时,双方还在交涉,可就算最终明清合作,就一定是协力对抗东番吗?”

“你什么意思?”顺治皱起眉头。

索额图说道:“奴才这段时日与钱、洪二人多有交流,深知这二人是不知忠义,寡廉鲜耻之人,为达目的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奴才就怕,洪承畴看中的不是我大清主力,而是青州大营里这二十万精锐啊。”

顺治有些糊涂了,大清的主力不就是青州大营里这二十万兵马吗?转念一想,是啊,这二十万兵马是南朝需要的,可南朝未必需要自己这个大清皇帝啊。

“主子,如今青州大营兵马有三部,一部为满蒙八旗,最为可靠,但却非主力。第二便是蒙古骑兵,漠北与漠西两部与我大清恩义未结,是为利而来,不可不防。漠南虽与大清亲厚,可主子,漠南蒙古如今遭受辽东之东番的威胁,军心早已动荡,至于作为主力的绿营和民团所属,更是不敢保证其忠义。

此间东番已经撤往登莱,若被洪承畴寻到机会,联络我大清所部的绿营、蒙古之流,再出一二奸贼,岂不是可直接掌握青州大营,到那个时候,大清岂不是作茧自缚吗?”索额图跪在地上,越说越是让顺治后怕。

他现在手里无粮无饷,靠的就是各部之间相互制约,再有八旗弹压,可如今明军主力到来,平衡直接被打破了,南朝既然能在江南拉拢十余万绿营精锐,为什么不能在山东控制青州绿营主力呢?

顺治想到了这里,不禁有些后怕,自己真的是得意忘形了,未曾料到,危险是与机会一起到来的,他想起方才此刻吴应雄正在青州大营四处查看,想来也会接触绿营将领的。

“索额图,你可有良策,防止明廷铤而走险?”顺治看向索额图。

索额图说道:“主子,奴才只有一个蠢办法。”

“办法只有合用不合用,没有蠢不蠢的。”顺治道。

索额图磕头说道:“奴才以为,南朝若是真有那等狂妄想法,最容易被拉拢的是绿营,其也是我大清军的主力,只要稳住这些人,又有八旗在,主子便可稳坐钓鱼台了。奴才以为,与其让南朝出手,我们被动应对,还不如提前下手,南朝能拉拢这些绿营将领的,左不过是爵位和财富,南朝能给爵位,我们同样能给,只要主子把公侯爵位恩赏下去,那南朝又能如何,总不能封这些人为王吧!

若说财富,对于丘八来说,再多的财富也没有一块封地诱人,奴才以为,可以把我大清还控制的山西、直隶一带的州府分封给他们,尚未开战,这是南朝绝对给不出的价码,由不得他们不动心。而且奴才还听说,在南京获封的那些新勋,南朝都是许了北方的封地,主子若是实封了营中将领,那就是一地两封的局面,届时,便是南朝以实封拉拢,那也会被南京那些新勋阻挠,必不可成功。”

顺治听了,略略点头,赞道:“不愧是索尼巴克什的儿子,真是我大清的诸葛亮啊。”

索额图却是不敢居功,说道:“主子,奴才这是个蠢办法,应对一时,却是为未来惹来很多麻烦。”

顺治呵呵一笑:“日后的千难万难,总归要过眼下这一关,过不了眼下,还谈什么日后呢?”

清军快速的封赏了全军的主要将领,爵位、领地和官职,毫不吝啬,而在清点查验清军仓库粮仓的吴应雄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功封恩赏是顺治为了抓住军队,而放权让吴应雄查看本该属于绝对机密的物资储备则是催促明廷快些行动起来,与其结盟。

青州大营里的绿营很多是来自西北的陕甘地区,而吴应雄的父亲吴三桂曾经平定当地的叛乱,与陕甘将领很熟悉,因此吴应雄得以获得许多确实的消息,带着这些消息返回了沂州。

“顺治大封各军,不仅把绿营主要将领变成了实权领主,还把绿营一些低级军官和老兵抬为了汉军旗,并且让实权领主的藩下兵享受同八旗一样的待遇,因为这些,清军士气高涨,凝聚力也增强,原本许多绿营将领已经意志动摇,向我们和东番联系,但现在,他们都没了那些心思。”吴应雄对洪承畴说道。

洪承畴问道:“那他们的粮草军需呢?”

“很差,营中缺粮严重,东番撤围之后,顺治派遣兵马四处抢掠,但青州周边已经是一片绝地,杳无人烟,而鲁西的百姓也都撤到了城中,只有济南等少数几个城市在清军手中,但也是被困半年,并无余粮,便是如此,清军也没有放过这几个州府,抢了城中百姓的棉被和厚衣做冬装,并且抓捕壮丁去荒野、山林伐木割草,完全不顾百姓死活,导致了很多逃亡和反抗。特别是割草队,往往去十个回不来三个。”

洪承畴诧异问:“割草做什么?”

吴应雄道:“割草饲马呀,这样就可以省下大量的饲料给人吃了,我在清军营中看到,只有将领还在吃细粮,军卒普遍吃粗粮,一些绿营、民团,甚至夹杂了牲口饲料,即便是这样,清军的粮食怕也支撑不了一个月了,顺治让我告诉大人,大人此肩担负的是明清两国之重担,若想存续,还要速下决断为好。”

“洪大人,东番那边却也没有把话说死啊。”李本深提醒道。

吴应雄来了兴致:“哦?马吉翔回来了,带来什么消息?”

李本深道:“他未曾见到东番元首,却也与其亲信交涉了,一说让洪大人前往青岛一晤,二说让我们提交还都南京期间,朝廷官将勋贵的功劳明细,以备查询。”

“让洪大人去,倒是不出乎我的预料,但让出具功劳明细,是何意?”吴应雄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本深道:“马吉翔说,东番有意重整汉奸与战犯名单,用那功过相抵的法子。”

“哦?这却是大好事,洪大人,只要咱们好好斟酌一下报功明细,将大人、家父和钱先生等一干重要人物从汉奸名单上去除,再寻几个替罪羔羊顶上,咱这朝廷就不是汉奸朝廷、卖国朝廷了呀。”吴应雄颇为有些激动。

洪承畴微微摇头,说道:“世子不觉得,这是缓兵之计吗?”

被洪承畴泼了冷水,吴应雄倒是有些冷静下来,略微一想:“这是拖延时日,东番也知道青州大营粮草不济,拖到其崩溃?”

“李明勋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这些年他不仅战无不胜,而且都是大胜,与其说他是无敌将军,不如说他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对于一个商人来说,真的愿意同时面对明清两大主力吗,随便拖延一两个月,拖到清军崩溃,或逃往北方,他李明勋岂不是可以直接对付我们了吗?”洪承畴冷冷一笑。

吴应雄摇摇头:“虽说不无可能,但你我又不是软柿子,清军崩溃,我们便收拢强军,清军撤退,我们也撤退便是。”

李本深提醒道:“不管您如何操持,到时候东番就只需要面对一个敌人,一个方向,既然要打了,就彻底撕破脸,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就不是山东这二十万人马了,还有两浙福建那十几万!”

“既然如此,只有和清廷结盟了!”吴应雄一拳砸在桌子上,笃定说道。

洪承畴与李本深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颇有些得逞的意味,相对于钱谦益和洪承畴,平西藩是更执着与得到合众国的承认,毕竟与经济核心的江南和大陆粮仓的湖广不同,此时的蜀地虽然已经开发,但却是明清战争中受摧残很严重的地区,不然也不会有著名的湖广填四川,可以说,此时的四川还是处于边角位置。

从当年主战场由西南转移到东南的时候,吴三桂就希望能反正,他的诉求很简单,成为和西南三藩一样的大明藩镇,而导致其一直没有成功的根本不是什么汉奸、叛变之事,而是李明勋的反对。

如果四川反正,那么清廷就再无法压制西南的明军,接着,西南明军便可以由四川北上,夺取陕甘之地,再出潼关进取江南,完成反清大业,可那并不符合合众国的利益,所以吴三桂一直被强行列为敌人,为满清也为合众国牵制住西南明军。l0ns3v3

章二零三 渐行

随着战争的持续和对合众国、李明勋的了解,洪承畴之流也渐渐明白,这个新生让人感觉有些怪异的国家,真正要消灭和清算的不是满清鞑虏,也不是要改朝换代,他们要消灭的是封建力量,文官、藩镇、士绅、满清奴隶主,都是要清算消灭的对象。

假设这是一场改朝换代的战争,合众国的屠刀不会指向士绅群体,而只要承认士绅的利益和在新朝的地位,在已经取得对清战争优势的情况下,士绅们肯定会支持合众国消灭满清贵族和他们的汉奸走狗,什么洪承畴、平西王,都是土崩瓦解的货色,便是要收拾钱谦益这群降清的家伙,士绅们也能帮新朝罗织出成百上千的罪名。

可合众国偏偏要清算士绅,还要借助这场战争清算,那士绅们只能拥护满清来对抗,当他们发现,清廷打不过合众国的时候,就寄希望于反正归明来借壳上市,朱明是合众国盟友,我们也变成朱明,不就可以摆脱被清算的命运了吗,于是他们以钱谦益为代表,找寻清廷体制内的实权汉人,吴三桂、洪承畴之流就成为了座上宾,可无论是汉奸还是士绅,都不是铁板一块的。

目前来说,为了得到合众国的承认,黄河以北的省份就没有不能相让的,甚至于中原也是如此,正如吴应雄听说合众国愿意功过相抵的时候,提到交出几个替罪羊,自然也就是张存仁那一伙,可洪承畴一开始就力主钱谦益在江南总揽朝政,他与吴应雄侍奉皇上亲征,那个时候,洪承畴便是有了心思,如果合众国愿意承认他们的利益,又必要江南的话,江南也不是不可牺牲的。

而对于吴应雄来说,如果平西藩能获得认可,什么湖广、江南,什么士绅官宦,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吗?

也正是这个道理,与清廷结盟这件事上,钱、洪、吴三个人必须取得一致,任何一个人与合众国的单方面媾和,都必然导致满盘皆输。

“若是与清廷结盟,咱们之中,还有一个隐患。”李本深淡淡说道。

吴应雄和洪承畴都知道,隐患就是郑成功,在如今的明军之中,郑成功是唯一的异类,说白了,无论是来自西南、湖广和江南的前绿营,还是各地士绅支援来的民团,大家都曾经是鞑官清将,如今头发都还没有长齐了,身上穿的也是清军常用的甲械,也只是换了几杆旗帜几方官印罢了,大家降过清,再与清廷合作,那也是轻车熟路,若不是在江南杀了太多满蒙官将给东番看,直接再归附清廷也不算什么。

唯有郑成功,自南澳起兵后,就没有与清廷真正合作过,也一直是打反清的路子,还都南京后,虽然支持了南京朝廷,但一直没有参与中枢决策,至少钱、洪等人都没有直接告知过与清廷合作的事情。

“如果他知道东番的阴谋,不会看不清吧,至少他与我们站在了一起,东番总不过承认他延平王了吧。”吴应雄皱眉说道。

洪承畴道:“钱大人说过,这厮守信重诺,又是个执拗的性子,和他那个蠢儿子可不同,这种人最是让人捉摸不透,他就算同意与清廷合作,本官也信不过他。”

“是啊,世子,这个时候,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啊,某以为,找个机会,擒住了他,扶郑经上位,也就是了。”李本深道。

吴应雄听了这话,思索一会,说道:“不,既然铁定信不过,索性废物利用,再用他一次。”

洪承畴问:“怎么用?”

吴应雄冷哼一声:“现在东番李贼要么等我们内斗,要么就是坐等我们联络清廷,好扣我们一个罪名,就算咱们最终与清廷结盟,也不能被他占了舆论上风。那郑成功留着无用,便派他去收复登莱失地去吧。”

洪承畴眼睛放光:“确实是个好法子,东番若打,那就是主动挑衅,若是不打,就让郑成功一直向前,试探试探东番底线到底在哪里。”

“末将可担心,这厮若是直接带兵投了东番呢?”李本深提醒道。

吴应雄道:“那就在他儿子身上下点功夫。”

洪承畴点点头:“这点功夫可还不够,两位,且看本官调配吧。”

当晚,皇帝便是在行在见了郑成功,言其忠义无双,且是先帝信重之臣,让其提调兵马一万为禁军,护卫行在,由其次子郑聪率领,并恩赏其子郑经,一如当年隆武优渥于郑成功。

而只过了两日,皇帝便是下令,让郑藩所部继续为前锋,秘密进击莱州,光复失地,而洪承畴则调遣几支兵马加入郑藩行列,虽仍以郑成功为首,但郑藩兵马不过五千之数,难以制约其他营伍。

大部兵马已经调离,郑成功已失兵权,敢有违拗,只得率军再为先锋,大军从沂州的丘陵地带钻出之后,进入胶莱平原,并未触碰合众国在诸城和潍县的防线,而是从中间穿插过去,占领了潍水支流上游的安丘,安丘原本就是合众国控制,只是遭逢大战,本地的官员还在积极转运物资和百姓前往胶州避祸,却不曾想被郑成功杀了突然。

郑藩军进入安丘之后,并未抢掠杀人,只是按照洪承畴所授机宜,声言此地为大明故土,改旗易帜,然后把合众国的官吏一律驱逐,也未曾为难本地百姓,愿意走的,也是不禁止。

安丘失守之后,陆军沿着潍水布置的防线直接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特别是面向沂州的明军,安丘处于胶莱平原,从这里到青岛,已经无任何天险,就是河流,如今凛冬季节,也是挡不住大军行进了。

“主子,主子,好消息,大好消息!”索额图兴奋叫着,闯入了行宫之中,却是被侍卫拦下,领侍卫大臣呵斥道:“索额图,君前无状,该当何罪!”

“住手!”顺治的声音响起,道:“索额图是朕之肱骨,朕许他自由出入宫廷,尔等无需阻拦了。”

索额图这才冷静下来,悻悻进了屋,顺治道:“你一向稳重,什么消息让你这般啊。”

索额图叫道:“主子,大好的消息啊,南朝出兵了,以延平王郑成功为先锋,直指安丘方向啊。”

“哦?”顺治听了这个消息,道:“这当是南朝对东番的一次试探,想那郑成功当还算东番的正经盟友,此番出兵,又是占东番城市,要看东番的态度了。”

索额图道:“奴才不知道洪承畴他们怎么想的,但却知道这是大好的消息,于我大清有利啊。”

“这与大清有什么关系?”顺治疑惑。

索额图道:“主子,如今南朝扭扭捏捏,就是不与我大清结盟,还不是对东番不死心,可拖延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啊,主子不是也担心,东番真的对南朝屈服或者行欺骗之策吗,如今是大好的机会。

主子请想,东番哪能容那郑成功占据安丘呢,双方必然冲突,刀兵大起的时候,若有一支大清军出现,助战南朝,攻伐东番,那会如何呢?”

顺治直接站了起来,道:“东番必然以为我们与南朝结盟,到时候就要与南朝决裂了,那时南朝不结盟也要结盟,好一招逼上梁山!”

“是啊,越早结盟,咱们的条件越好,这可是咱们大清的机会呐。”索额图说道。

顺治哈哈一笑:“索额图,你果然聪敏,朕立刻命令苏克沙哈率精锐骑兵驰援!”

索额图跪在地上,拦住了顺治,顺治以为索额图想要出征,解释道:“索额图,你到底年轻,声名不显,若你率军,代表不了大清,还是得苏克沙哈来,他是朕身边第一人,他出现在战场上,才能代表大清。”

“奴才绝无此意,奴才是想说,不仅要苏克沙哈出兵,还要出八旗兵,满洲兵!”索额图说道。

在城外查看地形的郑成功骑马返回了安丘城,与刚入城的时候相比,城内萧条了很多,街道上人很少,偶尔看到几个,也是人心惶惶,到了衙门门前的大路,郑成功才看到这条商业街道上挤满了人,人群之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人拽到一个木架子前,他脸上写满了疯狂,大声叫道:“很快,元首阁下的大军便会赶到,杀死你们这群强盗土匪,杀光你们!”

狂喊的男人被一根绳子吊在了木架上,郑成功挤进人群的时候,这男人已经舌头伸的老长,已经是死了,郑成功看到行刑的人是归他指挥的湖广兵,怒问道:“为什么吊死他?”

行刑的是个把总,而郑成功外出勘察的时候,做的是下级军官的打扮,因此把总不认识,随口敷衍道:“这狗东西非但拒绝王师征用其房屋,还大放厥词,诽谤圣明天子,为东番张目,实在是该死。”

“是谁让他们这么做的?”郑成功再问。

把总笑了笑:“除了延平王他老人家,谁还能下这种命令呢?”

郑成功冷冷一笑,算是明白了,定然是他的儿子郑经又背着自己下令了。

快步进了衙门,正想收拾郑经,却忽有一骑兵来报:“王爷,东番大军来袭。”

“多少人马,到了何处了?”郑成功不得已放下郑经的事,问道。

探骑说道:“卑职见东番大军绵延七八里,骑兵在前,步炮在后,距离安丘不过二十里了。”

“胡说,我往潍县和诸城派遣了几波斥候,怎么可能让东番主力到了近前才有回报!”郑经上前,一脚踹翻探骑。

探骑说道:“卑职不敢说谎,东番主力并非从南北而来,而是来自胶州方向,当是青岛援军。”

“他们还有援军?”郑成功不敢相信,但也不得不信,其一边下令全城戒严,一边命城中各营出城列阵。

刚过了午时,便是看到一列列骑兵渡过已经结冰的潍水干流,出现在了安丘左近,郑成功策马出城,站在城外土丘远望,东番军队几乎望不到尽头,好不容易看到烟尘盖住的队尾,但很远的地方又出现一条新的烟龙,各色不明的旗帜杂列其中,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军队,但总少不过四万,且骑兵众多。

“父王您看,中军那旗!”郑经呼喊道。

郑成功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上面书写一郑字,再瞧那军队,只有三分之一是陆军打扮,其余三分之二装束颇类日本,不少步卒身后还背着唐风十足的小旗指物,毫无疑问,这是琉球郑氏的军队,是当年被他郑成功逼走的郑彩所部。

“是郑彩的军队,郑佐没有骗我,郑彩真的带主力来相助东番了,这个蠢货,怎生如此蠢笨,竟然真信了东番会赢!”郑经不无讥讽的说道。

“却是不知,东番主力为何来的如此之快,我们驱逐了东番官吏,才不过四日功夫,难道我们的行踪早就被发现了?”郑成功心中暗想。

郑藩军的行踪当然没有被发现,不然也不会容他占据安丘,郑彩率主力来援也完全是个意外,安丘丢失的时候,他率领的这支军队已经到了高密,距离安丘不过百里路途。

其实这支军队是从青岛、胶州开拔,前往潍县大营的,听闻安丘失守,临时差遣了来,四万大军,正是本年度海外的最后一波援军,其中琉球藩兵一万五,其中五千是陆军标准的中械旅,而骑兵有新组建的吉林绥靖区的满洲右旗、蒙古左中右旗,也有今年才赶到的南非混成旅一部,除此之外,还有非洲开发公司组建的非洲步兵旅,真腊藩的真腊步兵旅,占城藩的占城步兵团,暹罗盟友的四千步兵,葡萄牙和英国盟友的两个营级单位。

这些军队多是六月前抵达了济州或者台北,因为避开七八月常见的台风天气,十月才是抵达了青岛,在青岛进行了训练和整编,适应中国北方的苦寒天气,几乎都是外藩兵,因此被编为了外藩军团,而执掌这支军团的便是军团中拥有兵力最多,同样也是最与合众国亲厚的琉球将军郑彩。

章二零四 渐远

“陈参军,延平王让您去点验府库中的军饷和粮食,这次就不用去军议了。”陈近南快要到安丘县衙的时候,被几个校尉拦住,传达了命令,陈近南本能的接令,拨转马头向库房方向去,恍然感觉有些不对,自语道:“方才那人好生熟悉,却是想不起来了。”

身边跟着的亲兵说道:“参军,那位是冯锡范的堂弟啊,是世子爷的亲兵把总。”

“哦。”陈近南微微点头,策马而行,但还是感觉不对,到了库房门口,忽然道:“世子爷的亲兵怎么传延平王的令?不对!”

陈近南的亲兵也是说道:“小的也感觉不对,延平王多仰仗您啊,此番东番主力来攻,这等大事,怎么可能不找您商议呢?”

陈近南又叫陈永华,是郑成功所依赖的军机赞画,也是郑藩中少有的智者,被郑成功赞赏为当世诸葛,很是倚重。

听了亲兵的话,陈近南更是感觉不对,说:“不行,我们去县衙。”

再回到县衙的时候,门口已经多了一队兵马,披甲执锐,正是延平王世子的亲兵,陈近南没有露面,而是派亲兵佯装入内,却是被挡了回来,那亲兵说道:“好大的口气,说没有世子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真不知咱们延平藩是世子当家了。”

陈近南脸色已经变了:“休要混说,县衙内定然是要有大变了,许是兵谏,咱们得提早准备。”

陈近南没有去库房,而是随意找个成衣铺子,换了身寻常衣服来,走着回住处,却是发现已经被士卒围困了,只是看了一眼,便是离开了,到了一客栈,陈近南问:“我记得长沙总兵徐勇提调钱粮的公文是今日送来的,还在身上吗?”

“在。”亲兵说道,从身上拿出了公文。

陈近南打开看了一眼,说道:“你去厨房,要两根萝卜来,不要胡萝卜,糠了心的也不成,再问掌柜要点印泥,去吧。”

亲兵得令去了,陈近南搓了搓手,道:“能不能活,就看老手艺是否扔下了。”

“延平王到!”中军的高声通报让县衙大堂里的将领们全都肃立起来,众人躬身行礼:“参见延平王。”

“罢了,诸位免礼。”郑成功坐定之后,对堂下将领说道:“天子命我们光复安丘,试探东番虚实,如今安丘在手,东番却急袭来犯,如何处置,诸位可有良策?”

说道这里,郑成功忽然看到陈近南的位置空着,问道:“郑经,陈参军呢?”

郑经道:“陈大人安排城内百姓事宜去了,东番来袭,本地愚民有妄动的,儿子担心兵卒弹压又生变乱,陈参军主张去安抚,儿子便是给了他二百兵卒。”

郑成功点点头,想起今日在县衙前街看到士兵逼死商贾之事,而郑经又是这个态度,或许自己误会了儿子。

“好,这样很好,罢了,参军不在,我们军议吧。”郑成功说道。

郑藩将领刘国轩站出来,叉手说道:“延平王,属下以为,东番来势汹汹,而东番与我大明敌我不明,还是持重为上,先防守安丘,向行在禀告,让天子派遣使者来交涉,是战是和,都不是我们能承担的,若有冲突,我们也负责不起。”

“属下以为刘将军所言极是,如今尚未冲突,一切还可商量,若是打起来,便势不由己了。”当下便是有人支持说。

但长沙总兵徐勇却站出来,说道:“万万不可啊,两军对垒,未战便退,如此示弱,大明威严何在,士气何在?”

这话一出,当先便是有七八员将领支持,郑成功看了一眼,便知道都是洪承畴安插在自己帐下的湖广将领,郑成功并未表态,看向郑经,问道:“你怎么看?”

郑经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去的,说道:“此间领兵,父王为帅,儿子静听父王吩咐!”

这话一出,方才要求强硬的徐勇等人都是安静下来,说白了,按不按洪大人的计划行事,还得看郑成功的态度。

郑成功脸色如常,心中却是满是疑惑,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向有主意的儿子竟然选择听自己的,为什么他一说话,徐勇等湖广将领就不说话了,又想起,今日湖广兵听延平王府军令杀戮百姓,难道郑经与湖广将领有什么。

思索着今日的诡异,郑成功越发感觉不对,他素来机警,此时也不敢马虎,他最担心自己一手挑起中明冲突,成为千古罪人,正想先含混过去,却见有一千总进来,禀告道:“延平王,外面有使者到了!”

“什么使者?”郑成功问道。

千总说道:“方才有一队骑兵到我军阵前喊话,说是统帅部传令官,说是有军令传达。”

“什么狗屁军令,我乃大明王师,只听天子之令,东番之令,不听也罢。”徐勇骂咧咧说道。

千总却说:“延平王,属下在前沿看的清楚,来者打扮与在舟山时见到的传令军官一样,那时,王爷和世子都是让属下们以礼相待的。”

郑成功点点头:“让使者进来吧,那队骑兵留在营外,不得靠近。”

“遵命!”

少顷,两个年轻的军官走进了堂内,军服笔挺,态度傲慢,他们昂着头,从文件包里取出一份军令来,说道:“舟山防区主帅,大明延平王郑成功接盟军统帅部大令。”

郑成功犹豫一下,端坐在主位上的他按规矩是要叉手行军礼的,但这也只是身为大明王爵的他,其余部曲,只要爵位不到王爵都是要下跪的。

郑成功不动,其余人自然不动,传令军官呵斥道:“郑成功,难道你已经不是大明延平王了,还是背弃中明盟约了,怎么敢坐接大令?”

“你算个什么。”徐勇大怒,就要斥责,却见郑成功走下来,叉手在前,郑经拉住徐勇,低声说道:“父王尚未表态,不好强行,我等先接令,父王表态,再行区处!”

说罢,郑经与刘国轩等郑藩将领跪在地上,徐勇冷哼一声,随即下跪,传令军官看了一眼徐勇,说道:“尔等并非延平藩将,也非盟军,为何跪接大令?”

郑成功连忙说道:“这些将领如今都归我延平藩指挥。”

传令官这才点头,念了李明勋的军令,命令先是申斥了郑藩所部不严守汛地,枉顾命令,私离防区,又称郑成功被小人蒙蔽,才有出兵山东的举动,让其速速前往郑彩大营,上缴兵权,盟军就既往不咎,若有不从,则郑彩便会率军攻打,剿灭叛军,只给延平藩一日时间考量。

宣读完毕,郑成功并未接令,而是站直了身子,说道:“本藩此次出兵山东,是受天子君命,如何能算私离防区呢?”

传令官摆摆手,根本不听郑成功说完,他也没有和郑成功辩论的意思,直接说道:“来时,元首让我告诉您,别忘了当年他在泗礁山怀安庙里对您说过的话。”

“我说,你做,不要反驳!”郑成功永远记得,在那座庙宇里,自己被李明勋痛打一顿,而且李明勋还以不可置疑的语气对自己宣告。

此时再提及这件事,那意思很简单了,根本不给郑成功辩解的机会。

“那元首可知道,若是郑彩攻打我军,便是挑起了对大明的战争?”郑成功问道。

传令官冷冷一笑:“这可真是个愚蠢的问题,你们出兵进占安丘,驱逐我国官员,是不是已经挑起了战争?”

“这是元首给你一个改过自新,脱离火坑的机会,郑成功,你可莫要自误!”另一人提醒道。

郑成功问:“那如果我接令行事,是不是合众国不会追究进占安丘之事?”

传令官笑了笑:“只是给你延平藩一个机会,至于其他非盟军所属,又残酷戮民的人,当然不能放过了。”

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从进占安丘那一刻起,战争已经开始了,之所以有这次传令,是给延平藩一个退出战争的机会,至于徐勇等人,是不可能放过了。

“你们算个什么,敢来作弄我们,该死!”跪在人前的徐勇忽然起身,拔刀便是冲向了为首的传令官,一刀劈下便是斩断了脖子,借着又是刺进了另一人的前胸,速度之快,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在场诸将哗然,不少人纷纷滚到一边,拔刀在手,警惕看向徐勇,就连与他一起来自湖广的将领都不例外,郑经跑过去,看了看两个传令官,都是没了气息,他怒道:“徐勇,你他妈的疯了!”

徐勇冷冷一笑,说道:“郑经,这个时候来,还婆婆妈妈,你也不想想,王爷若是同意了,入了东番营接受整编,我们这些人还能活吗?说不定咱们王爷为了赎罪,先把我们这些人擒杀了呢,郑经,你不顾及我们死活,你呢?你做的那些事,东番能容的下你?

反正东番人说来,战争已经开始,盟约自然不作数了,而洪大人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忘了吗?”

郑成功诧异的看向郑经,拔刀在手,喝道:“畜生,你背着我做了什么?”

郑经吓了一大跳:“我我没有。”

“没有?你可是答应大人,不会让延平王走错路,必要的时候,可是会行兵谏的,若不然,大人怎么会劝说天子把苏松二府恩封于你延平藩?别的不说,今日军议,衙门里这些兵丁,哪个不是你的人?”徐勇在一旁哈哈笑了起来。

郑成功环视一周,果然,鱼贯而入的兵丁都不是自己的亲兵,他顿时暴怒:“杀了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叮的一声,郑成功手中的刀被徐勇等人架住,郑经才是逃过一劫,他大叫道:“父王,我也是为咱们郑家筹谋啊,东番怎么都不会放过我们的,唯有死命一搏,才有机会呐。”

郑成功被人夺去刀,恨恨咬牙:“你啊你这是害了郑家啊,用你那猪脑子想想,为什么洪承畴只派湖广兵来,而不派江南兵来,他就是知道,一旦挑起对东番的战争,江南面对东南战区那十几万精锐,根本挡不住啊,江南尚且如此,我舟山呢?战争一起,南方第一个被灭的就是我舟山延平藩,到舟山覆灭的那一日,延平子弟还有什么战心啊!”

“这。”郑经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了。

“世子,城外大营派人来了。”冯锡范走了进来,对郑经说道。

郑经问:“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东番进攻了吗?”

冯锡范摇头:“不,不是,是又来了一帮子使者。”

“不能让他们进来,原本我们还有一日时间筹划,若是使者看到这番场面,怕是当场开战,拦住他们,必须拦住!”徐勇提醒道。

冯锡范说:“世子,不是东番的使者,是清廷的使者!”

“清廷使者,他们怎么来了?”

“难道行在那边已经和清廷结盟了?”

一群人都是摸不着头脑,唯有郑成功暴怒:“郑经,你个畜生,竟然敢勾结鞑子!”

郑经知道,自己再怎么辩解也是无用,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没有机会再回头了,他很清楚郑成功的脾气,便是有一日他成功了,郑成功也会杀了自己的,他说道:“延平王生病了,快些送去后院安歇。”

怒骂的郑成功被拉下去,郑经问刘国轩等人:“尔等想要如何?”

刘国轩跪在地上,恭声说道:“属下听世子吩咐!”

“好,好!”郑经也知道,还要用郑成功的名义统帅,不能随意杀戮,也就让刘国轩回营了,只是派遣了冯锡范跟着他。

不久,清廷使者到了,只是一个小小的牛录章京,带来的消息是,大清征东大将军苏克沙哈已经率领精锐八旗骑兵来援,明日即会赶到,至于清廷与明廷是否结盟,章京也表示不知,一整天,郑经都以郑成功的名义调遣军队,把心腹安插到郑藩各营之中,准备大战,到了第二天,郑彩派来一个本部军官询问延平藩态度和昨日来的使者,却是被徐勇当场砍杀。

章二零五 勾结

“郑将军,您说这郑成功考虑了一天,会选择交出兵权吗?”安丘城外,郑彩观察着城下的明军大营,身边一个中年将领问道。

这中年人名为李元泰,是李成栋的义子,当年李成栋兵败身亡,其所部余烬退出了明清战争,加入合众国的九龙公司,到九龙地区开拓,早在去年,九龙公司组建的步兵师就已经在北洋战区效力,而在合众国广邀盟友和藩国参战之后,合众国在南洋的第一盟友暹罗和真腊、占城两大藩属国都是派遣士兵参战,而这支军队则由李元泰率领。

郑彩放下望远镜,说道:“肯定的,郑成功是什么人,别看他自命不凡,屡屡对元首不忿,实际他是很怕元首的,就怕元首哪天不讲道义,灭了他延平藩,而且这个人很好面子,挑起中明战争,毁灭盟约,成为民族罪人,他肯定不愿意做,更何况,他的家人和领地都在合众国的绝对势力圈。”

郑彩自信的说着,忽然明军大营有变,数百骑兵疾驰而出,对着等在营外的合众国骑兵便是一阵箭雨,那部骑兵来自吉林绥靖区,主帅是在宁古塔之战中立下功劳的科尔沁部台吉安巴,也是骑射好手,抵挡了一阵,便是后撤了。

明军骑兵到了阵前,扔下三颗人头,高声喝道:“东番贼子,辱我大明,罪不容诛!”

“狗东西,敢杀我合众国使者!还是统帅部的使者,打,打死这群蠢货!”郑彩暴怒。

琉球藩的步兵旅,便在阵前,很快就是打出了一轮齐射,硝烟之后,明军留下三十多具尸体,狼狈逃窜了。

发生了战事,各营的将官都是跑了过来,围着郑彩,问道:“将军,我们打是不打?”

若是对清军,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可这是对明军,他们生怕担挑起冲突的罪责,郑彩也是犹豫,虽然李明勋下令,若郑成功不交军权,便可动兵,可他到底不是合众国的嫡系,更不是李明勋信重之臣,实在不愿口子从自己这里开,郑彩说道:“立刻派遣快马向青岛汇报这里的情况,打还是不打,打到什么地步,还是要元首的明确命令。”

这虽然显得有些孱弱,但所有人都是同意,正这个时候,一队斥候策马而来,汇报到:“郑将军,我等官庄附近发现了满清骑兵,至少有一万骑!”

“官庄?清军?”郑彩感觉难以置信,因为那是在安丘西南,如果真的有兵来援,也应该是明军才是,可若真是清军,那什么都好办了,郑彩一把抓住斥候队长的脖子,认真问道:“你可看清了,确实清军,你得知道,明军大部原本是清军绿营,甲胄服色与清军大多相同。”

斥候队长说道:“卑职看的清清楚楚,那是清军,而且是八旗兵,多是满洲兵,中军是正白旗,用的是大将军纛!”

郑彩略略点头,按这话当是苏克沙哈到了,那是顺治麾下第一将,而且这些斥候不可能分不清满洲兵与绿营兵,忽然他大笑起来:“哈哈哈,郑成功这狗贼竟然与满清同流合污,自绝于民族,背叛华盟,那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传令下去,全军展开,灭了安丘敌军!”

“是!”众人接令。

回到帐内,郑彩看了看身边这些肤色各异的将领,李元泰问道:“将军,那郑成功真的可能联络清廷了吗,这会不会有误会啊。”

“哎呀,老李啊,有误会又怎么着?反正清廷是来帮延平藩的,他们就全是汉奸,对吧!”领吉林绥靖区军的安巴台吉笑呵呵的说道。

郑彩点点头,事实是什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延平藩这个汉奸的名头是拜托不了,这是统帅部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占领安丘顶多算是挑衅,与清廷合作,那就是背叛了。

“弟兄们,咱们都是上国外藩,日后的爵位、封地都仰仗于上国恩赏,今日这战功咱们是自己吃,还是和他们分呢?”郑彩问道。

“将军这是何意?”安巴不解。

郑彩说道:“咱们有四万多人,对付安丘那两万明军不在话下,可如今满清满洲主力来袭,骑兵上万,咱们是等援军来呢,还是先下手呢?”

“当然是先下手,咱们未必不是鞑子和汉奸的对手!”当即有人大叫道。

“是啊,好不容易有这么个独当一面的机会,怎能不抓住呢,将军,您就下令吧。”安巴说道。

郑彩点点头,他也是这般想的,当初他脱离延平藩入主琉球,可是得了李明勋的认可,给郑家一个元老的位置,可元老不实封可是根本,郑彩如今选了实封琉球,算是弃了元老位置,可功劳可不能少。

“本将的意思,清军都是骑兵,战力也强,歼灭极难,还是要以灭安丘贼军为上,得有一人挡住清军才好,诸位将军,谁愿担此重担,本将先说好,只要挡住清军,便是此战头等功臣!”郑彩沉声说道。

“我来!”李元泰说道:“只是有一样,我麾下兵马不够,希望将军援我部分。”

李元泰手下号称有暹罗、真腊两个旅,占城一个步兵团,还有嫡系的两千兵,理论上有一万两千人,但实际不足一万,原因很简单,这些都是外藩兵,没有预备兵,暹罗是派遣了四千人组了一个旅,但万里航渡,又是北地苦寒,如今还能战的也不过三千之数。

“李将军需要多少兵马?”郑彩问。

李元泰道:“只是阻滞清军,属下兵力倒也充足,但缺乏骑兵,末将请将军调遣骑兵。”

可郑彩缺的就是骑兵,他麾下兵马不少,但只有本部两千骑兵,吉林绥靖区来的三千骑兵,另外还有非洲旅和南非混成旅的三千五百骑,他要灭安丘明军,也是需要骑兵冲阵,思来想去,郑彩道:“好,安巴,你为李元泰副将,率本部驰援。”

这倒是在李元泰意料之中,这支军队骑兵少,琉球骑兵是主帅本部,不好调遣,非洲来的骑兵用的全是纯血马,是攻坚主力,能给李元泰的也就安巴麾下那群人。

郑彩开始分配任务,他率领的本部为中军,而非洲兵团组成右翼,以西夷兵为后备,李元泰则率领南洋军团和吉林援军面南列阵,牵制清军。

其余将领领命而去,郑彩对李元泰和安巴说道:“二位,尔部骑兵多是蒙古、满洲之流,对合众国恩义未结,而对阵又是清军八旗,切切小心为上,勿要祸起萧墙。”

李元泰抱拳说道:“将军放心就是,安巴将军麾下作为后备,轻易不动的,只要将军可速胜贼兵,想来也无人胆敢妄动。”

胜利是忠心最大的保障,安巴麾下的满洲与蒙古骑兵多是辽东降军,就算未有忠心,也不敢妄动。

郑经和徐勇不敢龟缩城中,盖因安丘城实在是不堪用,安丘不是临朐,这等后方城市根本不被山东军管会重视,反倒是因为建设需要,安丘的城墙包砖、城楼用木都被拆掉运到了前线,而合众国治理期间,也不曾维护护城河和夯土城墙,连着两年,城墙多有坍塌,护城河也有淤塞,若是防守这样的城市,在合众国重炮之下,根本难以抵挡。

如果困守城池,马骡饲草、兵丁米粮和以及冬日取暖做饭用柴可如何取用呢?因此,延平藩只能阻塞其他城门,防止东番偷袭,在东城门外列下大营,以城墙为依托防守,安丘作为粮草大营,颇为稳妥。

而郑彩部已经侦知,延平藩翻山疾驰而来,营中火炮不足,最好的炮也不过是三磅野战炮,还有就是劈山炮、佛朗机之流,而外藩军团中有一营三十二门十八磅炮,原本是用做要地防守的,此时作为野战炮,倒是能占据上风。

郑彩把重炮布置在稍高的土坡上,以获取射程加成,因为敌军少有火炮,且多是轻炮,他直接把大队摆在了敌军大营前六百米处,压缩对方骑兵的施展空间,随着十八磅重炮接连开火,把一枚枚铁球发射到一千米外的明军营地里,明军那临时构筑的营地便是一片狼藉,栅栏、土车、胸墙,在十八磅炮面前像纸片一样脆弱,而冻硬的地面则是造就跳弹的最好舞台,致命的跳弹在明军阵列中翻滚,带走无数的大腿。

而被重点照顾的就是那些火炮,在发起进攻之前,多半已经被摧毁了,借着,古典的军乐声响起,外藩军团中唯一一支正统的陆军,琉球旅的步兵手持燧发枪,踩着鼓点向前坚定的进军,铅弹和炮弹夺走了许多人的生命,但后面的士兵补上前面的缺位,而在琉球旅侧后,则是精挑细选的披甲选锋,黑人、马来人、琉球人、红人,个个身披重甲,头戴铁盔,手中多是长矛、双手刀这种武器,他们后面则是长矛队,数量巨大,铺在大地之上。

与中军一开始打的火热不同,李元泰率领的南洋军团阵前却很是平静,他率领大军向南行进了十里,便是寻了一处高地列阵,这样可以把清军挡在主战场之外,又不至于脱离太远,阵型还未列开,就看到一条浓重的黑线从地平线上升起,把覆盖了白雪的大地踩踏的一片狼藉,清军速度很快,半个时辰便是到达阵前,李元泰看去,发现竟全然是满蒙八旗,其中不少重甲骑兵,胸前护心板反射着光芒,李元泰说道:“屡次战败还有这般军容,真是了不得,难怪几十年便就夺了我们汉人的天下。”

“将军,清军会进攻吗?”安巴问道,对于明清是否结盟,大家还不知道确切消息,也都听说过郑成功抗清决然,所以还有些不信。

李元泰道:“进攻不进攻,要看郑彩将军那边的战况,那边优势越大,清军进攻越猛越快。”

正说着便是见一队轻骑兵从清军后方疾驰而来,多是只有锁子甲和披甲,李元泰看了一眼,道:“呵呵,清军耐不住性子了,看来主力那边,我们优势很大,不然清军也不会连歇都不歇,直接进攻。”

安巴的骑兵被部署在侧后,前沿都是步兵,因为左翼是平地,适合骑兵冲杀,所以李元泰把自己的燧发枪团布置在了那里,所以宽大的正面多是暹罗兵、真腊兵。

这些士兵到了山东之后,经过了三个月以上的整训,因为其本身对火器比较陌生,所以只有一半人更换了火器,但也主要是火绳枪,而其余人则是发放了铠甲,成为了披甲长矛兵,因为率先抵达战场展开,所以前沿多了一道栅栏,可以掩护火绳枪手在前沿直接展开。

真腊人和暹罗人的火器能力不高,只能进行百人规模的齐射,而且射击两轮就会完全混乱,但清军第一波进攻也只是试探,轻骑兵斜切南洋军团宽大的正面,向半空射出一排排箭矢,这些轻箭升到最高点,然后越过栅栏,落在南洋军团密集的阵列之中,这种骑射掠阵,可以打垮意志不坚定的军队,但对于这些操练许久,军纪严格的南洋士兵来说则无用。

南洋军团无论是火枪手还是长矛兵都是披甲,在清军轻骑靠近的时候,就立刻用火绳枪还击,清军早已知道,进入百步之内,枪械的命中率会极大提高,因此一直抛射轻箭,这些箭难以射穿南洋士兵的甲胄,反而因为火绳枪齐射,不少清军落马摔死。

双方对射几轮,都有伤亡,而站在高地上观战的苏克沙哈只看到南洋士兵被硝烟覆盖,却无一点崩溃的迹象,便知道掠袭是无用的了,他命令道:“此乃东番海外藩兵,火器不多,派遣甲兵冲阵,定可一股破之!”

“大将军,敌军左翼军阵薄弱,又是平地,更好驱驰呀。”

“蠢货,那是东番陆军一般的自生火铳大阵,岂是那么好冲破的,破阵倒是次要,若是能引出敌右翼那些骑兵,一股歼灭,我军便可放过这大阵,直接袭击东番主力侧后了。”苏克沙哈骂道。

章二零六 誓死不当汉奸

清军已经试探出了南洋军团火力薄弱,不仅装配的是火绳枪这类射速较低的枪械,而且训练也是不足,未曾像陆军那样可进行营团级齐射、轮射、纵射,而且还缺乏野战炮,很快,随着号角声响起,清军一支骑兵冲到阵前。

这骑兵也是轻骑,到了百步之外,却是下马,从马上解下火绳枪,与暹罗兵对射起来,双方的火器水准都很低,砰砰叮叮的乱打一通,很快就没了章法,更谈不上齐射,而弥漫的烟雾也把前沿笼罩,炮兵和火绳枪手看不到目标,只能向着大体方向概略射击。

前沿指挥官正向着要不要下令停止射击,待硝烟散去,却听到哗啦啦的甲叶碰撞声传来,知道肯定是有步兵靠近,连忙高呼:“射击兵后撤,长矛手列阵。”

硝烟之中钻出数百重甲步兵,凶神恶煞,如同猛兽一般,到了阵前,抛起绳索,挂住栅栏就是拉到一边,然后合身扑到了混乱的阵列之中,此时前沿射击兵和长矛兵正在换位置,正是混乱的时候,这些重甲步兵冲进去,更是造成大乱子,重甲兵远者矛刺,近者刀砍,挡者皆死,压的暹罗军阵步步后撤,更是没了阵型。

“这是披甲奴兵,各族都有,要么是犯了罪的,最是不要命。”安巴见识过,对李元泰说道。

李元泰道:“想来也是送死的。”

披甲奴们冲杀进阵,但是未曾破开阵列,很快就有两翼的长矛兵夹击来,合力刺杀,这些人浑身是铁,也挡不住,眼瞧着要被包围,但地面忽然震动起来,铁蹄踏地和军械碰撞的声音连作一片,但见两千余甲骑人马皆披挂重甲,冲将进来,入阵之后,更是催马前进,挡者无论是披甲兵还是暹罗兵,不论敌我,都是冲撞,这些甲兵才是真招,铁蹄纵横之下,大阵更有崩溃之相,甲兵很快冲破阵列,惹得暹罗兵大逃散,混乱的人群还冲散了身后的阵列,而甲兵并未直接冲击李元泰所在的土坡,而是向左卷击而去。

“将军,形势危急,让我的骑兵上吧。”安巴请战说道。

李元泰不置可否,安巴说道:“这甲兵冲杀,若是挡不住,便是满盘皆输,唯有骑兵对冲,才能稍挡其势。”

李元泰指着远方集结的骑兵,足有三千余,说道:“清军主帅正等你出击呢,他的目标就是你。”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阵崩坏。”安巴说道。

李元泰道:“稍安勿躁,安巴将军,除了你,我还有一支骑兵呢,颂帕,吹号吧!”

厚重的号角声响起,李元泰所在的山坡后随即有呼应之声,安巴扭头看去,只见藏在旌旗之后的是一大群的长鼻子怪兽,正跪坐在地上吃草,听到号角声,上面小房子里的人一声喝叫,那些怪兽就站了起来,足有一丈高,大腿比自己腰都粗,上百怪兽踩的地面咚咚作响。

“这大象不是用来拖拽火炮的吗?”安巴不解,他在青岛的时候就见识过大象,知道南洋来的藩兵爱用这种大怪兽,此次跟随郑彩南来,见到的是大象拖拽十头大象顶的上三四匹马,却不知道,它们竟然还能披挂铠甲,当做骑兵。

“你别看大象笨笨的样子,冲击起来,速度不亚于战马,而且势大力沉,全身披甲,寻常步骑都是挡不住,这有战象上百,足够反冲击了!”李元泰说道。

他早就把大象布置在坡后,用旌旗遮挡,不让清军看到,虽说他在九龙地区领兵多用大象,但也知道,这种牲畜很怕火焰和火器,清军不乏火器,若是一开始就显露出来,被惊扰了,反而是冲乱了自己的阵列。

上百头战象在象奴的驾驭下借着下坡的优势,快速向着清军甲骑冲杀而去,速度极快,声势骇然,好像一百辆卡车一样,快要接触的时候,象奴一拽缰绳,钉在大象耳朵上钉子一刺,大象顿时发出怒吼,吓得清军的战马四处乱窜,大象的獠牙把落马的清军士兵刺穿,一脚踏碎人体,巨大的脑袋冲撞进密集的阵列,粗壮的鼻子一甩,便是战马也被扫到一边,清军也进行了还击,但箭矢和刀矛根本刺不穿大象的重甲和厚皮,反而是被顶的节节后退。

而战象背上的笼子里还有精专箭术的士兵,箭矢射出,都是瞄准的清军的眼睛喉部,要么直接射死战马,箭矢射完,便是提起短矛投掷,亦或者用长矛刺杀,战象周边的人都是挡不住,清军赖以为重的甲骑由此崩溃,战象追杀了几百米,停在了前沿,以免遭遇清军火枪手的袭击。

苏克沙哈脸色铁青,眼睁睁看着甲骑狼狈逃窜回来,人马损失超过三分之一,他原本想反击的,但又看到追击的大象停下,没有磨蹭太久,便是转身返回了高坡,消失在了一片片旗帜后面。

土丘之上,随着高举的屠刀落下,三十多人的脑袋落地,这些正是方才溃阵的暹罗兵,崩溃的七个横阵,除却死了和受伤的,其余人十一抽杀,一点没有姑息。

咣当一声,一个骑兵队长跪在地上,告饶道:“将军,我等对天朝绝无二心啊,我们虽是满洲人,但。”

“你这是作甚,本将处置溃退之兵,与你何干,你部并未出击啊?”李元泰知道自己的杀戮和刚才的大胜吓破了这些满洲将领的胆,却故作不知,微笑说道。

他这般说,反倒是有更多的满洲、蒙古将领跪下,大喊道:“我等虽此前侍虏,但新朝仁德,饶恕我们,我等自当奋力相报,便是上阵,也绝不顾私情,必当奋勇当先,斩杀满清敌军。”

“将军当知,我们家人都在吉林绥靖区,对新朝我们是死心塌地,绝无二心的。”

“好了,都起来吧,此前出战,并非信不过尔等,试想,元首已经信得过你们,让你们来山东面对清军,我又何必信不得呢?实在是我部骑兵不多,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呀。”李元泰上前,扶起这些满蒙将官。

这些人却是不起,说道:“请将军给我等一个报效新朝的机会,不然我等如何向底下弟兄交代。”

“好,既如此,尔等回去点兵一千,今晚随本将一起夜袭清军营地,如何?”李元泰说道。

“谢过将军。”一群人齐声高呼。

这些人欢快的离开了,安巴说道:“真要夜袭清军呀?”

李元泰道:“完全没有那个必要,我们的任务是阻止清军支援安丘罢了,安巴,你看看安丘方向,清军还会给我们夜袭的机会吗?”

安巴向安丘看去,朦朦胧胧间已经看到安丘城中升腾起几股浓烟,若是如此,想来主帅那边已经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一个时辰前。

陈近南与亲卫二人一起来到县衙,只是陈近南这次换了一身士卒衣服,跟着亲卫后面,顺利到了后衙,这里便是看管郑成功的地方,亲卫对身后陈近南说道:“参军,看管的士兵果然不是咱们延平藩的。”

陈近南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份军令,挑出徐勇笔迹那份,递给了亲卫,说道:“小心一些。”

到了看守面前,亲卫说道:“奉徐将军命令,有几句话问延平王。”

看守接过军令,看了一眼上面鲜红的大印,也就放行了,二人进入房间,看到郑成功冷脸坐在椅子上,旁边摆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陈近南走过去,低声说道:“王爷,是我呀。”

郑成功脸色微变,看清楚是陈近南,轻咳一声,佯装说道:“徐勇那贼子,让你们来做什么?”

“呵呵,徐将军让您认清现实,为我大明效力。”陈近南嘴上也是大声说话,一口地道的湖广口音。

二人佯装说着,陈近南蘸水在桌子上写道:守卫四人。

郑成功点头,做了个下劈的手势,陈近南解开外袍,露出了两把顺刀,郑成功竖起大拇指,表示足够了,接过一把顺刀,藏在袖子里,陈近南对亲卫使了个眼色。

亲卫抓住郑成功,大吼:“还敢嚣张,看我不打死你。”

外面守卫听到动静,跑进来,大吼:“干什么,徐将军命令,不许虐待延平王。”

郑成功奋力反抗,挣脱了亲卫,向外跑去,几个守卫连忙上前阻拦,陈近南与亲卫忽然爆发,一人拦住一个,当胸刺穿,郑成功抽刀在手,寒光闪过,便是割断了中间二人的喉咙。

陈近南是个文人,从未杀过人,此时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郑成功上前感谢:“陈兄,多谢了。”

“先先逃离虎口再说。”陈近南踉跄起身,三人出了房门,找了个角落,翻墙去了,换了衣服,躲进了陈近南早已侦查好的无人民宅。

“外面如何了?”郑成功听城外不断出来炮声和喊杀声,问道。

陈近南道:“东番主力正猛攻城外大营,我军几次打退进攻,但毫无办法,已经被黏住,而清军则被阻拦在城南,中午也是接了一阵,被杀退了。”

“郑经当真与清廷媾和?”郑成功握紧了刀柄。

陈近南道:“这个学生就不知道了,但是王爷,这还重要吗,清军前来助战,就算和世子没关系,还能和朝廷没关系吗,朝廷里的官将,有几个不是清廷那边过来的?如今世子带延平藩兵与东番战于城东,清军与东番战于城南,不管事实如何,都会被认定我延平藩勾结清军了。”

“郑经这个蠢货,害我郑家满门!”郑成功怒道。

陈近南说道:“如今这情势,东番肯定是大做文章,舟山那边是定然保不住的,出战山东藩下子弟要么被朝廷控制,要么在世子麾下效力,已经是死局了,王爷,你我还是想办法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

“离开,去哪里,舟山?”郑成功问。

陈近南道:“不,在世人眼里,是王爷带延平藩勾结清廷,背叛民族的,您到哪里都是死,您对学生有知遇之恩,学生不能不救您,可如今这形势,东番、明廷还是满清,都没了您的活路了,不如。”

郑成功怒道:“我没勾结满清,我不是汉奸!他东番说我什么都可以,但我!不!是!汉!奸!”

“王爷,这怎么能说得清楚呢?”陈近南说道。

郑成功喘气问道:“延平藩都从了郑经吗?”

陈近南道:“刘国轩等将领屈服了,您的亲将被调走,世子怕您的亲兵闹事,调遣到一处民宅,谎称您在里面休养,让冯锡范率他们保护。”

“冯锡范,你说王爷中毒了,正在休养,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看?”一群兵将围着冯锡范,大声问道。

冯锡范说道:“是世子吩咐,王爷要静养的。”

“静养什么,城外局势越来越危机,我们应该保护着王爷先行撤离!”那群亲兵说道。

正此时,冯锡范的手下进来,说道:“将军,抓到陈近南了,他伪装成百姓,带着两个手下想趁乱出城。”

冯锡范脸色一喜,说道:“诸位,世子爷亲眼看到,是陈近南这个狗贼给王爷下毒的,此番抓住了,也得先处置了他,再行向王爷汇报。”

“好,先审问陈近南,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亲兵千总说道。

不多时,陈近南三人被押送上来,冯锡范正要发难,忽然身后一人站出来,喝道:“冯锡范,你个狗贼,跪下!”

冯锡范吓了一跳,眼看方才还低头的那人已经抬头,竟然是郑成功,旁人也听到郑成功的声音,纷纷拥过来,郑成功骂道:“是冯锡范伙同郑经造反,软禁本王,还不拿下他!”

亲兵恍然大悟,冲上去就抓冯锡范,这厮想跑,被一亲兵用刀柄砸了脑袋,摔倒在地,拉起来的时候,已经软了,一看,竟然是砸死了。

“王爷,现在如何是好,我们保护着您先撤退吧。”千总说道。

郑成功道:“若是此间跑了,人人以为我是汉奸走狗,我郑成功便是死,也不能担此恶名,你们随本王一起,先放火烧了县衙和府库,再去堵住东门,断了叛军的后路!”

章二零七 郑成功的命运

“爹,你看,安丘着火了,肯定是敌人后方乱了。”郑佐跑到郑彩跟前,高声说道。

郑彩已经看到了安丘的烟柱,但是还不确定,他把双筒望远镜架在儿子的肩头,仔细观察着战场,每一个营伍,每一块坡地,每一片树丛他都细细观察,发现敌人中军有些混乱,原本竭力抵抗的前沿也在后撤,而左翼方向,有一小队人马自行脱离了战场,这些都是要崩溃的前兆。

或许在崩溃,或许已经崩溃,但如果自己不抓住机会,敌人主帅还有可能控制住局势,毕竟那是郑成功!郑彩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是时候,郑佐,传令英国人、葡萄牙人,让他们的军队上,你带线列步兵压阵,我亲率本阵为后继,告诉那些洋夷,后退者斩,这次进攻,必须冲破敌营!”郑彩说道。

郑佐立刻向传令兵传达了命令,调遣了兵马,回过来问道:“爹,要是用骑兵去冲,兴许更快一些。”

“不,骑兵必须留着,如果敌人崩了,我们可以用骑兵追杀擒拿,如果是一个阴谋,骑兵还可以作为后招,这一次必须赢,也必须捉住郑成功!”郑彩立下了誓言。

在郑佐的督领下,琉球旅和西洋雇佣军发动了果断的攻击,火枪手们逼近到了距离敌军不到五十米才进行了第一轮射击,三十米又齐射一轮,直接把明军打的崩溃,当上了刺刀的线列步兵发动冲锋的时候,战局就已经分出胜负了。

明军好像高温下的奶酪,融化崩解,线列步兵和小队骑兵则是一把把锋利的刀,开始了切割,无论是郑经还是徐勇,都无法控制军队了,各营人马四处乱跑,相互冲撞,抢走战马,亡命逃跑,城墙内外,到处都是逃命的人,像极了散开的羊群,而一支支的骑兵则分开追杀,用绳索把这群家伙再拿回来。

扮演支援者角色的没有下令救援,在得知安丘起火之后,他便命令撤退了,甚至连收拢溃兵也没有做,苏克沙哈不知道明军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大火和骚乱让他认为是东番主力援军到了,所以在夜幕降临之前,清军消失在了丘陵地带,任凭外藩军团抓老鼠一样抓逃窜的明军。

郑彩当晚进驻安丘,从延平藩兵嘴里,他得知了郑经与湖广兵勾结,兵谏夺权的事实,从城内百姓口中,他得知协助大军取胜的那场火确实是郑成功放的,这证明,郑成功没有与满清勾结,但郑彩依旧按捺不住想要杀他的心,毕竟当年是郑成功火并自己,抢走了金门厦门,也是他的缘故,弟弟郑联身死,然而,最终是郑佐让他压住了仇恨之火。

“在马上要品尝胜利果实的时候,您难道要用半生的基业去冒险吗?”

郑彩没有杀郑成功,但却以情况不明为由,解除了他的兵权,将他看押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押送上马车,随第一批撤退的百姓一起,前往青岛。

在马车上,郑成功看到了用绳索拴着的郑经,他在逃走的路上被捉,见到郑成功,直接跪在地上:“儿子不孝,忤逆亲父,儿子该死,儿子该死。”

马车上,郑成功冷冷看着,拍了拍车轱辘,说道:“你既知道该死,就撞死在这车轱辘上,免得再去东番受辱。”

郑经哪里是真想死,他若想死,也不会被俘了,郑经爬到郑成功面前:“父亲,您就真的愿意看儿子横死吗?”

郑成功冷冷一笑:“上有汉奸父,下有不孝子,我这一生啊。”

说罢,郑成功躺在车上,不再言语,郑经求饶道:“父亲,您见了东番人说,就说儿子是被那洪承畴蒙骗,被徐勇强逼的,儿子是身不由己,那儿子就不会死了,下半生,儿子一定好好孝顺父亲,再不敢忤逆了。”

“我已经没有你这个儿子了。”决绝的声音传到郑经的耳朵里,久久不散。

青岛。

“夫满清者,我中华建州之奴也,背叛华夏,不知忠义,借天下动乱,趁危入关,坏我纲常,毁我衣冠,害我同胞,损我文明,此为犬羊夷狄,禽兽之属。天下之民,万族百姓,无不深受其辱。

天下存亡之际,朱明子孙不思救民救国,反而同室操戈,甲申国难,福、潞争位,胡虏南下,弘光弃城逃亡,潞王监国两日而降,后唐鲁争位于东南,互相攻讦,尤有互杀来使之举,可谓亲者痛、仇者快,天下仁人志士,无不为之心痛。

永历即位,屡战屡败,窜于滇黔之地,重用孙、马等奸臣贼子,虽无大能,却仍旧聚集义士,后滇京变乱,被掳巴蜀,为苟活,极尽卑躬屈膝之事,听命于钱、吴等汉奸之流,窃据南京,伪称大明,实为非法邪恶之朝廷,永历怯懦,为人操控,名为天子,实为傀儡,其本无救国之举,如今失德,与汉奸为伍,与满清勾结,名为天子,实为伪帝。

伪帝自绝于民族,自绝于天下,与奸贼何异,与鞑虏一同,但凡华夏儿女,炎黄血裔人人得而诛之。

今我中国天兵,攻鞑虏于齐鲁,灭清廷于神州,所为即为恢复中华之举,伪帝无道,与鞑虏合谋,欲夺华夏亿兆黎民之基业,亡我华夏,灭我文明,天下仁人志士,无不愤怒,今我中国高举义旗,起兵驱逐鞑虏夷狄,剿灭汉奸国贼,天下存亡之际,华夏

儿女必当聚归我中国旗帜之下,众志成城,涤清九州!”

何文希清脆的嗓音朗读着这份告天下百姓书,李明勋听着,连连点头,他唯一不快的是,其中很多词语是他自撰的即位诏书中用的,不过此时也改不得了。

“好,就用这份吧,让印刷局全面印刷,传播海内外,特别是大本营和西南、东南,更是要加大宣传,另外,报纸上要详细写清楚明清之间是怎么媾和的,就这样,去吧。”李明勋命令道。

待何文希出去,李明勋对侍从室书记官说道:“军令!”

书记官立刻拿起笔,准备书写,李明勋道:“伪明已与满清同流,阴谋覆灭华夏,命令东南战区乌穆、李君度即刻出兵江南,光复南京。命西南战区李定国、袁时中部速援山东,令西南刘文秀、黄蜚,率军北上光复湖广!此令,即可发出,不容有误。”

“让军令处拟一个命令来,快去吧。”

郑成功见到李明勋的时候,已经是战败后的第四天了,青岛这个地方让他感觉到陌生,因为他从未来过,但是又有些熟悉,因为这里太繁荣了,像极了他曾经去过的台北、香港等新兴城市,郑成功现在唯一在乎的就是李明勋的安排,他会被将错就错的扣上汉奸的帽子,被永远的钉在耻辱柱上吗?郑成功拿捏不准李明勋的态度,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连个人可以互换位置,他一定会这么做!

“国姓,许久不见了。”

李明勋进门的时候,郑成功正在吃饭,听到李明勋来,他也不起身,只是细细打量这个男人,上一次二人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但郑成功惊奇的发现,李明勋依旧是那个模样,时间好像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点痕迹,而比李明勋小了九岁的自己却比他更显的苍老。

是啊,李明勋为什么会老呢,这八年,是他高奏凯歌的八年,是他意气风发的八年,而自己呢,八年里,挣扎、惆怅和不安。

“这汤不错,专门为你准备的。”李明勋对郑成功的冷淡并不放心上,微笑说道。

郑成功低着头,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说道:“是啊,美味的汤,让我想起了童年在日本的日子,我与弟弟一起偷偷跑到佛寺之中,伪装成信徒,第一次喝到了这种汤,大酱豆腐汤,我那个傻傻的弟弟,还发誓今后要做一个会做大酱豆腐汤的厨师。”

一碗汤让郑成功回味起了在日本的日子,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童年趣事,李明勋微笑听着,过了许久,他抬头问道:“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品味这种汤了吧,元首阁下。”

李明勋笑了:“你认为我会杀了你?”

“如果我是你,肯定会!”郑成功说道,他又说道:“如果我是你,潮州的时候就动手了。”

李明勋道:“如果我想杀你,潮州的时候就动手了,所以,你不会死的。”

“为什么?”郑成功坚持问道。

李明勋直接回应:“是你的儿子当了汉奸,又不是你,你郑成功这辈子,功过相抵了。”

细细品味了这话,郑成功说道:“看来你不会放过我了。”

李明勋表示承认:“确实,虽然我从未后悔当初两次饶恕你,但却后悔让你继续兴风作浪,不会有第三次了国姓,大明的延平王,抗清的民族英雄,因为反对与满清同流合污,已经战死在了山东的安丘,他是宁死不屈的。”

郑成功听了这话,躁动的心却是安静下来,至少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说吧,如何处置我。”

李明勋拍拍手,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门外走来,施礼之后,盘腿坐在地上,微笑看着郑成功,郑成功也看着这个中年人,感觉熟悉,却又想不起来,中年人笑道:“兄长,我实现愿望了,现在我也会做大酱豆腐汤了。”

“你是七左卫门!”郑成功激动的跳起来,握住了田川七左卫门的手。

“是啊,许久不见了。”七左卫门抱住了郑成功。

七左卫门比郑成功小两岁,幼年便是过继给了母亲的娘家田川氏,所以郑成功和田川氏相继回福建后,他一直留在日本,郑成功在福建沦陷后抗清,向日本求援,七左卫门成为了郑家的代表,只是那个时候二人只有书信往来,七左卫门也在长崎唐通事那里得到了重用,但随着郑成功在李明勋密令下经营琉球,与日本宣战,七左卫门立刻就遭了难,幸好被当时合众国驻日使者救了出来。

那个时候,田川家被幕府诘难,失去了领地,七左卫门和家人前往济州,本人也入学统战学堂,一直到阿海率军横扫半个时日,迫使幕府屈服,田川家才恢复了领地,七左卫门也再次得到了重用,他作为日本西南与合众国交好大名的联合代表,驻扎合众国,因李明勋常年在山东指挥战争,邀请各方使者来山东观战,田川七左卫门就出现在了这里。

“元首阁下的恩赐,您可以改名内藤和,前往长崎,在长崎福济寺修行几年,再行还俗。”七左卫门微笑对郑成功说道。

郑成功有些失落,显然,李明勋不会再给他执掌权柄的机会了,如今的长崎是一个被华人和中国商人、日本买办控制的城市,那就是软禁,在他的眼里,他再无法一展抱负,但李明勋其实只是不想让他再捣乱了。

“我的家人呢?”郑成功问道。

李明勋道:“与郑经有所合谋的会被问罪,但也会从你的子嗣中选取一人继承你的基业,我已经宣布了南京朝廷为非法,朱明会和满清一起覆灭在这场战争中,合众国未来会为你的后人准备一个爵位,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

“为什么我不能得到这个爵位,而是非要去日本?”郑成功咬牙问道,见李明勋不想回答,他怒道:“我已经失去了兵权,难道你以为我还会搞出什么来吗?”

李明勋叹息一声,说道:“国姓,你的一生作为根本不值得推敲,你活着,大家伙追寻你曾经的所作所为,挑剔你的过往,指摘你民族英雄的形象,只有你死了,人们才不会苛责于你,这是为你好。”

郑成功安静了一会,微微摇头,依旧有些不甘心,他转身离开了房间,李明勋却忽然叫住了他,说道:“国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相信。”

“当初我是诚心邀请你一起抗清的,其实我很想与你、定国一起结拜的。”见郑成功也不停留,李明勋坚持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章二零八 光复江南

东南战区的军事会议在浙江总督衙门的大堂里进行,一张张的桌子排列成了四方形,乌穆与李君度居中而坐,两侧则是陆军和陆战队的将领,而在他二人的对面则是新降的满洲和蒙古将领,当中的是岳乐,其余也都是郡王、贝勒之流。

所有人都知道,一次性把大家叫齐是发生了大事,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光复江南这样的大行动,还有什么值得大家一起出现呢?

李君度的眼睛从众人脸上扫过,看到的是跃跃欲试和干劲十足,他很满意这种气氛,这是士气,也是力量。

“将军们,今天我接到了元首阁下从山东传来的军令,南京朝廷与满清已经同流合污,向正义的合众国陆军发动了进攻,南京朝廷已经是非法政府,永历皇帝已经是伪帝了,没有什么再能阻挡我们进入江南的脚步,现在。”李君度站了起来。

再次扫过众将的脸,李君度正声说道:“一场决定天下的战争要开始了,诸位,封妻荫子的机会来了!”

“殿下,下令吧!”一众将领跃跃欲试。

盖在中央大沙盘上的布帘被吊起,精致的沙盘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伪明军队的布置情况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伪明在江南的主力军队调遣北上,正是空虚的时候,留下的堪战军队不过五万之数,还要防守宽大而平坦的正面。

少量的精锐前绿营被布置在徽州、宁国一线,防止合众国翻越江浙之间的山岭突袭,而主力则在所谓江浙总督张存仁麾下,其在富裕的苏州一带立下大营,挡住了浙江去江南最通畅的道路运河,而长江则由施琅防守,利用其麾下江南舰队,堵住长江入海口。

可以说,伪明最依仗的还是遍布江南各地的民团乡兵,江南士绅如林,对合众国极端仇视,在伪明还都之后,更是大力组建民团,这些人必然惹出更多的麻烦。

“首先是清理浙江沿海的延平藩,诸位,延平藩主郑成功不屈而死,其子已为汉奸,现为陆军所俘,已经送达杭州,赵三刀,给你一个陆战旅和四个新军营,带着郑经去劝降延平藩,罗可铎,点满洲、蒙古兵马五千,随赵将军差遣!”乌穆站出来发布了第一个命令。

罗可铎躬身领命,表情很是激动,他正想在战争立下功勋,获得吉林绥靖区的实封,如今吉林已经有满洲左右旗,而江南投降的,已经恢复自由的满洲兵至少还能再组三个旗,岳乐肯定有一个,若是自己立下功勋,说不定也有一个。

“伪明苏州大营挡住了我军的主要通道,大营兵马不少,且民团更多,难以快速突破,本将会亲率陆军第31师,陆战队三个旅从长江口逆流而上,直取江南核心之地,利用长江,阻绝南北,因此,大陆战事,全权委托君度殿下,诸位切要协力相助,不容有失!”乌穆又讲解道。

众人一听,脸色微变,这是主帅故意给李君度表现的机会啊。

李君度再次起身,拿起指挥棒,点在了太湖之上,那是伪明防备浙江的唯一漏洞,有三分之一的湖岸线是属于浙江湖州的,而且太湖则是苏南地区的核心所在,方圆百二十里,最北端距离长江也不过百里,且太湖是苏南各大水系的核心之地,水网四通八达。

而在地图上,则标注出了三个箭头,直指长江沿岸三个最重要的城市,南京、镇江、江阴。

南京,伪明的都城,政治中心,镇江,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地,漕运周转之必经,江阴要塞,伪明海防核心,江南舰队母港,而这三个地方,都可以从太湖乘船抵达。

“李山,你率第1师,11师、32师,出嘉兴,以运河为补给线,直取伪明苏州大营,广张旗帜造成大势,不要力取!”李君度率先对李山命令道,他虽然是个东番土著,却是执政官的把兄弟,这些年也一直担任乌穆的军事副手,统帅主力进攻,再合适不过。

李山素来沉默寡言,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直接接令,并无废话,其余将领倒是有些狐疑,主帅率军从长江进攻,主力又交给了李山,李君度做什么?

“钱玉新,给你两个混成旅,渡过太湖,从无锡上岸,先切断运河漕运,再沿着锡澄运河北上江阴要塞,协助海军舰队消灭伪明施琅部江南水师,为主力打开航道。”

钱玉新也是背景深厚,父亲是合众国的元老钱锦,本身也是战功卓著,当年两广会战,便是他第一个打过了深圳河。

“好,所有人都去准备吧,岳乐、多亚、韩玉生,你们三个留下。”李君度分配好任务,不容旁人质疑,便遣散了诸将。

岳乐愣了愣神,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还是身边的罗可铎踩了一下他的脚,他才反应过来,躬身行礼:“是,殿下。”

“想什么呢,岳乐?”待众人出去,李君度问道。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您会差遣过我。”岳乐说道。

岳乐反正之后,一直在李君度身边做事,没有被授予任何官职,唯一确定的是,等战争告一段落,他就可以前往吉林绥靖区执掌满洲中旗,那会是一个拥有十个牛录的标准外藩旗,而这一次大战,反正的满蒙精兵已经调遣给了罗可铎,用作舟山,其余都是老弱病残了。

李君度笑了笑:“你的能耐,我可是很清楚。”

二人聊着,李君度用一个个的小箭头从地图上标注出来了三条线,从太湖开始,一直延伸到了伪明政权的都城南京,一条路线从太湖进入荆溪,经过宜兴、溧阳。溧阳北上经过昆仑河、金坛运河和京杭大运河,便可以直接抵达镇江,而西进入胥河,经过梁城湖就可以进入固城湖,然后北上进入丹阳湖,那便是进入了秦淮河水系,北上沿着腌制河,进入到秦淮河干流,便是可以直抵达南京城下了。

而还有一条线,则是从溧阳翻过瓦屋山等一片山地,直接进入秦淮河水系,抵达南京。

“你们和我的任务,就是直取伪明心腹要地,南京!”李君度说道,虽然大家都猜到了,但是这么说出来,还是有些吃惊。

“计划是这样的,多亚率领山地旅和韩玉生率领你的混成旅,随我一起渡太湖,入荆溪,若是宜兴真的如情报所言,没有多少兵马,那便从西线坐船入秦淮河,直取南京,多亚率领山地旅翻山而去,若情报不准,我军受阻,便北上,去镇江,再从镇江乘船去南京!”李君度把这个计划简单说了一遍,三条线,互为备份,让人放心。

“阁下,您何必犯险,交给卑职与韩将军也就是了。”多亚劝解说道。

“诸位,我能不能亲自占领,对快速占领整个江南非常重要。”李君度说道。

多亚还要再劝,韩玉生拦住了他,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少年郎和他那位传奇的父亲一样,认准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那卑职呢?”岳乐小心问道。

李君度道:“岳乐与韩玉生一路,我与多亚一路,岳乐殿下作为韩将军的首席参赞,若你们先到,进城之后,一切便拜托你了。”

“首席参赞?”岳乐有些不解。

李君度笑道:“岳乐殿下执掌江南多年,对南京更是无比熟悉,如今的南京朝廷中又多是满清旧臣,他们什么秉性脾气,什么派系路数,岳乐殿下比我们知道的清楚,便是我这一路先到,拿住了南京城,也要等你来了,才好控制啊。”

岳乐这才明白了,躬身领命,不再乱问。

“城内有我军内应,所以,速度一定要快,到了南京,自然会有人给你们开门。”李君度道。

东南战区的军队分为了四支,李山和钱玉新的军队是正军,大张旗鼓的进军,而两位主帅,李君度和乌穆则为奇兵,乌穆所率领的军队早在年前就已经被调遣出海,一直隐藏在了伪明所接触不到泗礁山上,而李君度直取南京的这一支,则需要钱玉新的那支作为掩护。

两日后,东南战区集体行动,李山率领的主力越过了南京朝廷与合众国之间的停火线,进入到了苏州和松江境内,同时,钱玉新率领的两个混成旅在内河舰队的协助下清扫伪明在太湖里的水上力量,大张旗鼓的进入太湖,向北攻击,而李君度则率领山地旅和韩玉生的陆战旅随着钱玉新的主力进入太湖,泛水绕过了伪明的封锁线,顺利进入了荆溪。

侦查兵侦查了宜兴周围,发现这里人已经不多了,捉了几个当地百姓才是知道,伪明担心江南百姓南下浙江,便在与浙江之间弄了无人区,坚壁清野。

在溧阳县城下,李君度与岳乐分手,各自沿着计划的路线前进,多亚率领山地旅,护送着李君度和他的亲卫队向山岭地方前进,向导一开始是在杭州招募的徽商,后来便是捉住的本地山民,而进入山区之后,山地旅没有走经过句容的大路,而是选择了一条直接翻过山岭的石头晓静,这条小路大部分是天然形成,或是本地山民伐竹、挖笋才出来的,之所以选择这一条小路,原因就在于,肯定不会遭遇伪明军队的阻击。

“已经没有路了,阁下,我只能让士兵用短矛和绳索扎梯子,才能翻过这面悬崖。”多亚走到李君度的身边,低声说道。

李君度点点头,看了看高达十丈的悬崖,说道:“你可对我说,你麾下的云贵山民和高山番子能轻松应对这种地形。”

多亚拍拍胸脯说道:“当然,我的士兵对此非常熟悉,只是您,阁下,向导说,从这段路过去,会很危险,悬崖、山谷和湍急的河流,我建议您。”

李君度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跟韩玉生走一路吗?”

多亚摇摇头,李君度说道:“其实非常简单,多亚,那一路不仅绕远,还会经过好些城镇,必然遭遇阻截和伏击的,那一路更危险。”

多亚无奈退开,他心里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李君度身为元首长子,战区副帅,合众国委任的江南军政总管,为什么非要亲身犯险去南京呢,这可不像元首的做派。

经验丰富的士兵很快扎了一个简陋的梯子,然后攀爬上去,就地取材,编制了绳网,士兵们收拾好军械补给,挨个攀登,李君度也是如此,他攀登之迅捷,超乎了大家的想象,实际上,山地旅的士兵并不清楚,李君度在海军服役比较久,除了少数设施完善的港口,登上战列舰都是需要攀绳网的。

南京城。

魏长生刚刚睡下,就听到门外传来声响,他起身一看,窗前多了一个黑影,宽厚的肩膀,硕大的脑袋,正在咧嘴笑,魏长生一看便知道是雷克生,可他不是为了买卖去徽州了吗?

“父亲,您回来了。”魏长生拉开窗户,发现雷克生一身短打扮,似乎是翻墙进来的。

雷克生丢给魏长生一个小盒子,魏长生打开,里面有两件东西,一张军令,一枚钥匙,钥匙上还缠着一张纸条。

“长生啊,南京要出大事了,这是爹给你准备的东西。”雷克生说道。

魏长生说道:“儿子知道这一些,这几日,朝廷吵翻了天,人人都骂洪承畴居心叵测,祸害江南。”

山东的事情已经传回了江南,洪承畴命令延平藩挑衅合众国,不仅遭逢大败,还与清廷勾连,紧接着就是合众国宣布南京朝廷是汉奸政权、非法政权,天子为伪帝,并且直接宣战,如今江南兵力空虚,洪承畴却不顾江南士绅死活,执意与满清合作,也不肯派兵回援江南,自然要被士绅们口诛笔伐的。

雷克生点点头:“是的,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参与,如果新朝军队打上门来,你便把这纸军令给他们看,他们自不会侵犯魏家,若是没有人打上门,而是南京崩溃,政权西迁的话,那你就跟着钱谦益走,到了长沙,按照这纸条上的地址,我给你准备了安家用的地契房产和一些金银,足够你们娘俩富足了。”

章二零九 钱谦益,这次水不凉了,请!

“父亲,要出什么事,您会不会有危险?”魏长生收好雷克生给的东西,问道。

“干我们这行的,哪里会没有危险,你且安睡便是,不要参与,今日成了,你便与为父一起归附新朝,以你我父子之功劳,保魏家上下平安不难,若是不成,你就去湖广,继续潜伏,再谋大业。”雷克生交代了两句,便是离开了。

雷克生离开了魏家,趁夜前往了一处客栈,这里已经聚拢三十余汉子,为首的正是智然,雷克生待众人坐下,说道:“诸位,按照东南战区的计划,两日前,大军就已经展开军事行动,今晚会有一支兵马阴潜到南京城下,诸位兄弟还需与雷某一道,帮助援军夺下南京城。”

智然脸色微变,说道:“许是朝廷得到消息,南京已经戒严了,白天时,就已经看到有人那吴应麟率兵把守了各个城门,咱们这几十个人,怕是夺门不得。”

雷克生笑了笑:“自然不能只靠我们,上峰已经安排了一支军队入城,两百人,一半是统战学堂的军官。”

“这这怎么可能,自从大军渡江去山东后,南京朝廷可是加了几倍小心,来往出入之人,都是搜查检验,如何能让两百人进城?”当下便是有人不敢相信。

智然低头沉思,一听是两百人,忽然想到:“莫非就是一个月前,来南京求封的那支朝鲜使团?”

早在一个月前,便是有一支朝鲜使团从朝鲜汉城乘船而来,在苏州下船,送上朝鲜国王的国书,请封王位,这支使团连使官、护卫加上各类杂役,约么就是两百人,这对于亟需证明自己是正统的南京朝廷来说,是正中下怀。

唯一让南京朝廷束手的是,这支使团是朝鲜伪王派遣来的,而不是早年被永历朝廷承认的朝鲜王李淏,无奈之下,钱谦益只得把他们安置在南京,传信李淏,让其派使者前来,再行掰扯。

可南京朝廷不知道的是,这支使团实际是李君度的手笔,使团护卫长金正进是从辽东调遣来的,其中一半也是其麾下精卒,而使团中的官员、侍卫之流都是统战学堂中的朝鲜人伪装的,使团大部分是朝鲜人,但却与朝鲜的两个王完全无关。

当天晚上,李军对就已经和多亚的山地旅抵达了南京城下,在孝陵卫一带隐藏潜伏,到了凌晨的时候,就接到了韩玉生一路的消息,却是只有岳乐和几个使者到了,原来韩玉生走的水路不似情报说的那般好走,因为冬春水枯,许多地方水位下降,韩玉生等人使用的船只很多搁浅,不得已让兵卒上岸行军,沿途经过多是人烟繁多的城镇,很快被发现,当地的民团乡兵发现是合众**队,立刻进行的偷袭,韩玉生率队连破几条封锁线,打的民团丢盔弃甲,但时间上已经是来不及,只得派遣岳乐前来南京城下相助。

“不是子时末便动手么,如今丑时了,怎么还没有动静?”多亚看了看随身携带的手表,踱步不停。

李君度道:“多一些耐心,多亚,我们的同僚要夺取的是一座都城的大门。”

正说着,远处的仙鹤门上亮起了三盏灯笼,其中一个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多亚立刻惊醒,点燃了手里的火把,也是画了一个圈,双方信号确认,多亚立刻带队快步向城门跑去,快到城门了,发现已经大开,只有七八个人停在门前,多亚叫道:“本将乃合众国陆军少将多亚,这里什么情况?”

“雷克生,安全局中校。”雷克生走上前来行礼,指了指远处一处灯火通亮的阁楼,说道:“守仙鹤门的人还在里面吃酒,十二个人。”

“好,来一个连队,进去解决他们!”多亚刚下达了命令,就听到有轻微的枪响从远方传来。

“是辽东军管区的金正进将军在夺取朝阳门,从那里进入便是南京内城了,而且进去便是宫城。”雷克生解释道。

“跑步前进,夺取朝阳门!”多亚拔出佩刀,高声喊道。

抵达朝阳门的时候,这里已经杀作了一团,但是城门已经打开,眼瞧着内城已经得到了消息,多亚也不客气,命令燧发枪兵上刺刀直接冲杀,解除武器禁令,可以使用枪械,已经与平西藩兵杀作一团的金正进眼瞧着援军已经到了,命令收拢队形,明军围上来的时候,便是遭遇了山地旅士兵的第一轮齐射,直接就打了个崩溃。

“不要管溃兵,先把内城所有的城门拿下,外城不管,等韩玉生的陆战队来了再行控制,雷克生,岳乐,把你们的人交给山地旅,要把城内的重要官员和将领先行拿下!”李君度命令道。

钱府。

钱谦益应付了一天的官员和士绅,精疲力尽,刚刚睡下,却是被门外吵闹的仆役们惊醒,他本就心情大坏,听到喧闹,白日间积郁的怒火忍不住爆发出来:“管家,看看是什么没有规矩的东西在闹,抓起来,狠打他五十板子。”

管家不敢多嘴,跑了出去,不多时跑了回来,惊慌失措的喊道:“老爷,东番贼人打进城了。”

“胡说,昨日老夫才接到奏报,只杭州一带有所异动。”钱谦益怒道,虽说江南精兵不多,但有苏州大营张存仁那几万兵,加上各地的民团,断难不会让东番兵在这个光景打进南京来,但话未曾说完,就听到枪声和爆炸声,钱谦益不顾鞋子,披上袍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果然是有火光。

“许是发生兵变了,待老夫。”钱谦益嘟囔道,在管家侍奉下穿上鞋子,出了钱府,直接前往了皇宫,虽说太子和太后在四川尚未移驾,但皇后却是在皇宫之中,总得不能惊扰了皇室。

出了钱府,上了轿子,便是看到四处逃窜的人群,到了皇宫,也是如此,太监宫女四处乱窜,负责皇城守卫的士兵早已不见了踪影,地上满是各类财货,为了争抢,已经发生了殴打,到处都是这等天崩地裂的景象。

这个时候,钱谦益才是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东番兵打进了城,他连忙丢弃轿子,只与管家两人一起想要逃出城外,但是到了哪个城门都是被挡了回来,只得回了家中,逃奔了半个夜晚,钱谦益已经累的没了力气,更不要说他已经年逾八十了。

回了家的钱谦见家里也是乱作一团,仆役婢女夺路而逃,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大叫,枪声越来越近了,钱谦益心一横,拔出一把剑,喝道:“罢了,既无活路,老夫便与东番贼子同归于尽了!”

他立在院子里,只见大门被撞开,进来一队兵丁,多皮肤黝黑,为首一人见钱谦益身着官袍,问道:“你便是伪明首辅钱谦益?”

钱谦益仗剑而立,大骂:“本官便是大明忠臣钱谦益,尔等宵小之辈,来吧。”

那军官却不理睬,说道:“去向殿下报告,便说钱谦益找到了。”

说罢,走了一个士兵,其余却是离着钱谦益很远,抱着刀枪,远远的看着他,既不动手,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

天色亮了,钱谦益站在那里,已经体力不支,却听到有大队人马到来,士兵冲进府邸,为首是一个年轻的男子,钱谦益只是看了一眼,便是愣住,许是站立太久的缘故,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似乎站在面前的男子是李明勋。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李明勋冲进自己的家,好好折辱了自己一番,掠走钱府财货离开。二十年了,钱谦益从未忘记过,怎么今日又重现了呢?

钱谦益想起那日被李明勋嘲笑:殉国但恐水太凉,剃发只因头皮痒。想到那日,钱谦益怒不可遏,睁开眼晃了晃脑袋,想把那个画面驱赶出去,但是眼前这个男人还是那么像李明勋,而他却爽朗的笑了:“殉国但恐水太凉,剃发只因头皮痒。幼年时,家父曾与我讲述过这个故事,却不曾想,有一朝一日,竟然情景再现了,有意思。”

“你你是何人?”钱谦益问道。

李君度笑了:“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晚辈李君度,李明勋正是晚辈的父亲。”

“你。”钱谦益提剑前走,却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李君度笑了笑,让人把钱谦益搬到当年他未曾跳下的荷花池,李君度伸手摸了摸,说道:“还是太凉了,钱先生,这次再度亡国,你跳是不跳?”

“你杀了老夫吧。”钱谦益闭眼,落寞说道。

李君度摇摇头,非但没有杀他,还让人取来摇椅,把他放在里面,李君度在一个军官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军官笑了笑,便是去准备了,钱府再度热闹起来,李君度便是坐在亭下,不断有军官、传令官来回报道,先是说控制了皇宫,找到了皇后,又说拿住了伪明的几个阁臣、尚书,后又有人来报,说韩玉生的陆战旅已经赶到,控制了外城。

李君度娴熟的下达命令,丝毫不忌讳钱谦益在场,钱谦益闭目不言,只求被戮。

过了一个小时,后花园的角门被打开了,一队仆从打扮的人走了进来,都是钱府或者临近几个府的仆役们,他们或端盆、或提壶、或抬着水桶,所有容器里都是烧开的热水,进了荷花池,直接倒了进去,一个钱府的侍女在池边不断用水试探,她正是侍奉钱谦益洗澡的,待倒了几十桶水之后,侍女走到李君度面前,恭敬说道:“殿下,水温刚好。”

李君度刚签署了一道命令,抬起头对她说道:“跟我说作甚,我又不跳。”

侍女犹豫片刻,走到钱谦益面前,低声道:“老爷,水温刚刚好。”

钱谦益气的胡子跳跃,就是不睁眼,也不说话,李君度问:“钱先生,这下水不凉了,大明忠臣钱谦益该为大明朝自杀殉国了。”

“你尽管杀了老夫!”钱谦益冷声说道。

李君度笑了笑,问:“老先生平日沐浴,还需要什么?”

“熏香、玫瑰汁子、洋胰子还有就是。”侍女说道。

李君度道:“去准备吧,让人继续烧热水,保持水温,不能让老先生再说一句:水太凉!”

“孽畜,你你个妖孽,休要折辱老夫!”钱谦益忽然咆哮一声,一头扎进了荷花池,却不曾想,这钱府在满清统治期间根本无人居住,荷花池自然无人打理,这几个月,钱谦益也没顾得上,所以早就淤塞了,钱谦益一脑袋扎的是痛快,可惜是扎进了淤泥之中,两腿在水面上打着扑棱。

李君度一挥手,两个卫兵上去,把钱谦益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满脸淤泥,口鼻污渍的钱谦益被晾在那里,李君度对侍女说道:“愣着干什么,给你家老爷洗澡啊。”

这一次,钱谦益被拉到了荷花池里,解开了衣服,侍女给他擦洗着,李君度摸了摸水:“钱先生,凉不凉啊?”

钱谦益早就被逼的接近疯魔,却也无胆自杀,敲打着水面,大吼:“凉!水太凉,太凉,太凉!”

“加热水!”李君度命令道。

“清军南下前,家父曾在松江河东君的南楼中送您了一把篦子,却没有止您头皮痒,成为家父毕生之憾事,今日晚辈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先生嫌弃水太凉了,来人,加热水,多加热水!”李君度面带诚恳的说道。

一群仆从不敢不从,一面往池子里加热水,一面还把里面的水取出,一进一出,荷花池里的水越来越热,钱谦益瞪着眼,咬着牙,忍受着,那侍奉他洗澡的侍女手都烫红了,李君度在亭子里却乐得自在,一边处理着军务,一边问:“水凉吗?”

钱谦益满头大汗,兀自倔强:“凉,水就是太凉!”

“继续加热水啊!”李君度又说。

一个仆从提着滚烫的开水走到池边,倒了下去,却是脚下一滑,摔倒了水桶,溅到了钱谦益的身上,钱谦益大呼:“哎哟,烫死我了。”

说着,光着屁股就是翻身到了荷花池边,李君度哈哈一笑:“这下终于不凉了,来人,把钱谦益带走!”

</br>

</br>

章二一零 斯文扫地

紫禁城,奉先殿。

这里是大明皇室的家庙,供奉的是朱明皇室的列祖列宗,此时的牌位之下,或坐或站聚集了三四百人,把不大的奉先殿充塞的满满的,这里已经作为南京朝廷高官们的临时关押地点,李君度之所以选定在这里,就是要这群受大明国恩厚重,却不思报效做了汉奸的混蛋们好好在朱明列祖列宗面前好好现现眼。

这里的几百人是江南乃至是半个中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昔日养尊处优的他们如今沦为了阶下囚,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几百个人都是昨晚被围城之后抓来的,他们在半夜被惊醒,得知东番杀来,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腿脚快的被堵在了城门,腿脚慢或者贪图财物的被闷在家里,腿脚不快不慢见出不了城藏了起来,陆陆续续的被捉来,没有能跑的。

奉先殿里是百人百态,有人真的跪在蒲团上向朱家的牌位告罪,声音很大,不知道是死人耳朵不好使还是说给门外的官兵听的,有人瘫软在地,没了往日的嚣张与高贵,有人则抱怨,见无人管,更是大声鞭挞,外面的看守忍不住,冲进来,对着不知好歹的家伙,不管他是什么勋贵,几品大员,就是一顿大耳帖子,挨了打才知道,‘气节’这个逼,真不好装,当然哭哭唧唧的也不少。

从半夜一直折腾到下午,除了不断往里面塞人,连一点吃喝也是不给,这些人哪里受的了,索性把牌位前供奉的东西吃了,为此还抢夺起来,互殴许久,也是无人拉开。

到了下午,殿门被打开,两队兵丁走了进来,一队用上了刺刀的燧发枪指向囚犯们,一队忙碌自己的事情,有人往梁上挂绳索和白绫,有人往桌上摆毒酒和匕首、短剑,全都是杀人的玩意,而为首一人站在那里,并不说话。

刚才因为争抢贡品而被打哭的一文官,抹了抹泪,发现那不说话的人是那么的熟悉,细细一看,不是安亲王岳乐是谁?

“王爷,奴才有罪,奴才有罪,请您饶恕奴才吧。”那人冲上去,抱住岳乐的腿,大声哭求。

顿时惹来了十几个人,围着岳乐哭成一片,岳乐待他们哭声小了,说道:“诸位,在下已经不是满清的王爷了,在下岳乐,如今在东南战区司令部参赞军务,怎么能救你们呢?”

这个时候,大家才是醒悟过来,这又不是大清打回来了,岳乐也早已投降了东番。

“冥顽不化的狗汉奸!”负责看守的军官骂道。

正此时,李君度带人进了奉先殿,身后卫兵架着钱谦益,全身上下蒙了一层棉被,里面光溜溜的,头发也还未干呢。

“首辅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钱谦益亲信故旧不少,围上来询问。

李君度笑道:“这位钱大人原本是想跳水为大明朝殉国的,可惜,这次水太烫了!诸位,不是钱大人不想殉国,是水太烫了!”

众人哪里不知道钱谦益水太凉的典故,但眼下这个时节,怎么会水太烫呢,但见钱谦益被如此羞辱也是不怒,想来也是经过波折的。

“敢问您是?”一干文官见李君度年轻,不知他是什么人,李君度又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校官服色,旁人也看不出什么身份来。

“这位是合众国元首之子,总管江南军政事务的李君度,李殿下。”岳乐高声介绍道。

对于合众国的官制,这些人并不是很熟悉,熟悉的人也不知道什么叫总管江南军政事务,但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家伙是可以决断自己性命的。

当下便是有人跪下,告饶道:“罪臣参见殿下。”

有人开头,就有人模仿,数百人跪成了一片,李君度无奈摇摇头,在不再使用跪礼的合众国,他很久没有见到过这种场面了,记忆中还是幼年时见过很多人向自己的父亲下跪,而现在,这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而且都是一国之干城的情况下,李君度的心中是满足感。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吗?”李君度内心问自己。

一旁的钱谦益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哼,能被这些人叩拜的,除了我大明天子,也就是你了。”

这明晃晃的诛心言论,让李君度清醒过来,岳乐也是脸色极为难看,连骂自己该死,如果眼前是李明勋也就罢了,但不是,这是他的儿子,而且还不是嫡子,这可不只是礼数逾制了。

“都起来吧,罪不与不罪的,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李君度倒是有一颗大心脏,丝毫不在乎的说道。

一群人稀稀拉拉的起来,有些还不情愿,李明勋指了指上吊绳、鸩酒、匕首等东西,说道:“诸位都是朱明。”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方才抱着岳乐大腿哭的家伙:“哦,对了,还可能是满清的,诸位都是朱明或者满清的忠臣,如今南京城破,山河破碎,你们也算是国破家亡了,有没有愿意为大明或者满清殉国的,请自便吧,我绝不阻拦。”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甲申国难,北京城中叛明降贼者不少,但也有诸多文臣、勋贵为大明殉难,阖家而死的也不在少数,江南崩溃的时候,弘光朝廷却是一个个投降,表现的尤为不堪,此间又是崩亡之时,诸位若是愿意殉国的,便在奉先殿朱明皇室祖宗牌位前自己了断吧。

对于忠臣义士,我合众国是极为宽容的,尔等若是殉难,必保你家妻小平安。对于殉难的忠臣,我们合众国是支持的,上吊给结绳,喝药给递瓶,你若是选择跳楼、跳河,我们也可以让士兵列队,敲锣打鼓的给你们送行,来吧。”李君度煞有其事的劝说道。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孝节义,可到了跟前,却是没了这个勇气,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要是愿意为大明殉葬,十几年前,江南沦陷,剃发易服的时候,这些人就殉难了,大浪淘沙,士绅文人之中,真正用忠孝之心的,早在十几年前就死绝了,或者逃奔海外了。

大家连汉奸都当的理所当然,还在乎东番占领江南?

“没有人死吗?就没有一个吗?”李君度高声问道。

众人低着头,不敢说话,前排的人还看向钱谦益,钱谦益闭眼假寐,装作不知。

李君度呵道:“你们莫要看钱先生,钱先生是有这个心的,二十年前就有,只是那个时候水太凉了,这一次呢,水又太烫!诸位,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吗?我可是准备好了人,谁人愿意殉国的,我这边风光大葬,将来编列前朝史书,名字也能位列忠臣传里。”

岳乐在一旁看着,心中冷笑:“大清就是毁在这帮子无耻之徒手中的。”

对于这群没有礼义廉耻的家伙,岳乐是打心里痛恨,葬送了大明,又害了大清,真是该死!而且,岳乐很清楚李君度为何不顾体面的搞这么一出,从折辱钱谦益到羞辱这些官宦,他全都明白,合众国要一举灭到明清两大王朝,满清就不用说了,异族政权,算不得什么,可朱明可是三百年来之汉人正统呀。

虽说明清结盟给朱明扣上了汉奸政权的帽子,可这个帽子还戴的不实,眼前李君度搞这么一招,就是告诉世人百姓,所谓南京朝廷的本质是什么,这个朝廷的体制是有多腐朽,道德是有多败坏。

“真的就没有一个吗?”李君度最后问道。

依旧是哑口无言的一群人,低着头,躲避着李君度的眼神,李君度道:“朱明无道,天子失德,大抵如是呀,机会给你们了,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在一旁看了一阵笑话的岳乐却是凑声说道:“殿下,这绳子也绑了,鸩酒也温了,就连那匕首也是磨的光亮,一个没有,那岂不是白忙活了。”

李君度笑问:“那依你之见,如何?”

岳乐抱拳说道:“小人以为,不如选几个人出来,为大明朝廷殉葬,将来史书上也能好看一些,全了大明三百年正统江山的颜面。”

“岳乐殿下说的极是,既然如此,你们便推举十个人出来吧。”李君度说道。

一干官员都是不说话,李君度向前一步,看了看站在第一排的,问道:“几位这么靠前,那是有殉难之心了,不然何故站在首位?”

那几个人吓了一跳,忙钻到后面,而后排的听的真切,生怕自己成为第一排,也是往后跑,几百个人挤作一团,互相推搡。

“王大人,您去吧,还都南京后,一直致仕的您不是在朝廷上批判我等不忠不孝吗?”

“是啊,王大人,您是最忠孝的,您便当第一个。”

那王大人连忙解释:“我是从清廷致仕的,如何还能为大明殉葬呢,陈大人,您从陕甘大老远赶来,足见对大明忠心,还是您为榜样的好。”

那陈大人赶忙说道:“哪里,哪里,我不能做殉难之臣啊,我我到了南京,还没有任职了,穿的是清廷官服,用的是满清大印,我这辫子还是刚剪的,我是清官,不是明官,怎么也轮不到我呀。”

一群人争执着,扭打成一团,而大部分人不敢站在前排,都往后跑,一直贴到墙边,才是作罢,后面人跑不到墙边,索性往上爬,一时之间,奉先殿里男上加男,叠起了罗汉。

“岳乐殿下,您现在明白,我的父亲为何一定要清算这些人了吧,祖祖辈辈读的圣贤书,都扔哪里去了呢?”李君度微笑对岳乐说道。

岳乐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身边一个年轻军官说道:“如果这些人不这么无耻,满清如何这么快就占领大半中国?”

“快点推选,推选不出来,就全活埋在奉先殿下,算是殉葬了!”在李君度的授意下,负责看管的军官大声喊道,更是让叠罗汉上了一个。

“好一群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呀。”李君度笑呵呵的说着,端起桌上还算温的酒杯,递给岳乐:“喝吗?”

岳乐吓了一跳,不知该怎么说,直接跪在地上,李君度笑了:“没有幽默感的家伙。”

岳乐抬头见李君度把那酒喝掉,他伸手端起一杯,正要往嘴里送,李君度说道:“这一杯是有毒的。”

吓得岳乐连忙扔掉,李君度大笑着走了出去。

经过了一整天的时间,山地旅已经和陆战队一起控制了南京城的所有大门,占领了所有衙门和官仓,并且临时征用了所有粮店,告诉南京城市民,禁止出入十日,所需盐、米按人头去衙门领取。

李君度找了个地方大快朵颐,一天没吃饭的他此时心情极好,吃了一半,才见岳乐匆忙来了,李君度问:“你不饿吗,吃些东西吧。”

岳乐说道:“属下哪里有心思吃东西。”

李君度问:“奉先殿出事了,死人了么?”

“死人倒是没死。”岳乐接过李君度递来的胡饼,说道:“群臣激愤,把钱谦益拿了,抱怨他还都南京,陷大家于必死之地,若不是士兵及时出面,钱谦益怕是要被砸死了。”

“真是个幸运的老东西。”李君度摇摇头。

“殿下,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毕竟按照新朝法律。”岳乐提醒道。

李君度道:“法律也是战事告一段落后才发挥作用的,现在一切在我手中,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羞辱他们?”

“怕是想要向世人展示伪明的本性和吧。”岳乐说道。

李君度赞道:“你不愧是父亲都夸奖的人,很有政治头脑,不过你说的是宏观上的,短期内,我是想掌握江南最重要的一支军事力量——民团。”

“怎么掌握?”对于民团的重要性,岳乐很清楚,但他不知道李君度怎么做。

李君度笑了笑,指着奉先殿:“当然还要着落在那些杂碎身上啊。”

章二一一 收买

“江南的民团少数精锐随军去了山东,部分在苏州大营供张存仁差遣,大部分还是分布在各州府,负责守城、治安等事,去除到了山东的,至少还有二十万人,甚至能到二十五万,岳乐,等解决了苏州大营和江南水师,接下来就要大规模的清算士绅、汉奸了,如果这些民团继续由士绅掌管,或者解散回乡,那么等清算一开始,士绅们就会散财给粮,把他们召集起来,与我们作对,东南战区十几万人,还要负责占领江西等地,能用在江南不足一半,若是有了这二十多万对手,这支精锐的野战部队就难以动弹了,到时候,该用什么军队去收复湖广,征讨川陕呢?”李君度认真的向岳乐解释道。

岳乐吃惊的看着李君度,他跟了李君度半年多了,眼前这个年轻人总能给他惊喜,胸怀宽广,做事果决,英勇顽强,现在又展示出上佳的政治头脑和远见卓识,真是可怕。

“可是您准备怎么做呢,那群官宦又能为您做什么呢,他们难道会支持您控制他们唯一对抗您的民团?”岳乐不解,想了想,他说道:“如果我是一个士绅,我会让住在乡下的亲族散尽家财,煽风点火,竭力抵抗,给新朝军队造成巨大伤亡,以此来和新朝谈条件。”

“他们肯定是这么想的,只要地方永远不平静,我们就要留着他们的性命,甚至依靠他们来招抚解决。可是他们能提什么条件呢,让新朝不再清算他们,保留他们的官职、土地和资产?”李君度笑问道。

岳乐说道:“不可能,新朝有两件事不可能答应他们,第一是承认他们的官职等特权,第二是不可能让他们继续占有这么多的资产,特别是土地,土地所有权的转变是王朝更替的最大变化!

但是属下想来,他们至少会要求赦免他们及其家人的死罪,这是最基础的。”

李君度道:“我可以赦免他们死罪!”

岳乐直接站起来,想要说什么,又选择了闭嘴,他仔细斟酌了话语,低声说道:“殿下,这是只有您的父亲才能赐予的恩典,这么多新朝的敌人,中华的罪人,您一句话就给放了,那。”

李君度拍了拍岳乐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反问道:“岳乐,你真的以为我的父亲那么执着于杀汉奸、杀士绅、杀鞑虏?只要能夺取他们的财富、权力和地位,还有把握不让这些人捣乱,那是否杀他们还那么重要吗?”

“不管怎么说,这还是需要您的父亲下令。”岳乐提醒道,他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殿下,我很感激您能给我自由和爵位,但是属下已经听说,在您父亲那里,已经有人对您的慷慨大度而不满了。”

李君度摇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我的父亲比谁都明白,而且他很了解我,岳乐,我父亲委以我江南全权,我必要极尽所能回报于他,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犯了某种忌讳,甚至违反了法令和政治规矩,我愿意接受父亲和这个国家的处罚,但是我认为对的事情,我必须要做!”

“您真的不计较个人荣辱吗?”岳乐诧异询问。

李君度深深看了岳乐一眼,说道:“你说的是继承权吧,将来的那个位置!我当然很在乎,但是我现在要着眼的是眼前,是我父亲的事业,好了,岳乐,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相信你也不愿意介入其中。”

岳乐退后两步,作为一个新降之人,而且是一个异族外藩,他插手其中结局肯定不会好,他低下头,恭敬说道:“殿下,您吩咐,属下去做。”

李君度点点头:“方才我们已经击碎了士大夫们的脸皮,并且把他们推到水里,现在这个时候,伸过去一根稻草他们也会抓住,现在你带士兵过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给自家组建的民团、团练写信,让他们向所在的州县集中,等待接管,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家的团练听命行事,一家人性命得保,让他们在信中写明白,所有人都不会因为组建和参与民团而受到责罚,新朝会按照每人每月一两白银、五斗米的薪饷标准继续雇佣他们,去吧!”

李君度手下不缺银两,他去年下半年一直在配合清算士绅,虽然浙东几个州府都清算过了,但仅仅从浙西就清算得到超过两千万的白银,还有暂时无法统计的贵重物品,至于田亩、房产那就更多了,而江南又是这个国家最富裕的地方,如果能清算下来,只算贵金属金银的话,也不会低于八千万之数,至于米粮,更是不缺,如今杭州、大本营,到处都囤积着战备粮食。

而民团一个月才一两银子,即便算作二十五万人,一年也不过三百万两罢了,一年的时间,足够合众国清算主要的士绅,完成对江南的正式统治。

而民团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他们本身就与士绅息息相关,民团的统帅一般是士绅的亲族子弟,军官则是护院、家丁或者收拢的散兵游勇,而大部分的士兵则多是佃农、奴仆等,这些人对士绅知根知底,清算士绅最合适不过了。

南京,观音门。

观音门本就是南北交通之要道,几个码头连成一串,各类商铺房屋成排,是商贾云集之处,因为靠着长江,未免东番顺江袭击,所以早在满清统治期间,这里就修筑了一个水寨,布设了各类火炮,如今水寨之中聚拢了几千团练士兵,乱哄哄的。

观音门到佛宁门的城墙是依山而建的,山顶布设有炮台,居高临下,加上可以封锁长江的水寨,可以威慑城内城外几里的范围,年前主力北伐之后,这里的防御便是少量的王师加大量的民团,现如今,南京失守,诸将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此时,在水寨外百丈,陆战队正在开锅做饭,饭菜的香味被风吹到了水寨之中,士兵们嗅到,肚子更是咕噜噜的叫起来,要知道,水寨是屏护南京的,就近获得补给,哪里想到,水寨未失,南京先丢了。

“妈的,这是故意在门前做饭,馋弄咱们,将爷,发炮吧,打他们个鸡飞狗跳。”堡寨门口,几个团练军官对负责堡寨的团练总兵黄维说道。

黄维摆摆手:“休要胡说,昨晚乱了一夜,蜀兵不是人家对手,咱们能怎么着,打了炮,杀了人,那可不是死罪么。”

“将爷,有人来。”一个眼尖的喊道。

众人看去,那人一身仆从打扮,手里提着一个包裹,不似东番使者,倒像是以往在堡寨里吆五喝六的那些恶仆,近到跟前,黄维说道:“那不是黄昌吗?”

“是啊,那不是老爷跟前的黄昌么?”黄维身边的人说道。

“团练总兵黄维可在堡里,我是黄昌啊,黄维是我家七老爷啊。”黄昌在水门外大喊。

不消多时,黄昌被人带进去,喝了两口茶,黄维问道:“黄昌,大老爷怎么样了?”

黄昌说道:“哎呀,从前儿闹了半夜,昨又是一整天,整个南京城就没几个人能跑脱,大老爷、四老爷都被他们抓了,夫人公子他们被闷在家里,老爷被带进了皇宫,我们都以为死定了,今早,东番兵上门,把小的带去了,一行去的还有几个官员家的仆从,送去了衣服和食物,哎呀,那奉先殿关了好多的老爷啊,各部各衙门的都有,比朝会还齐整呢。”

“说,大老爷让你来做什么,是不是要我们投降!”

“准是东番兵逼的,那群家伙对待官宦人家从来凶狠,大老爷肯定吃苦了。”

黄昌摇摇头:“老爷没吃苦,只是让我给各家捎来了信。”

说着,包裹打开,七八封信散开,都是团练各级将领家的家主、族长写来的,内容都差不多,让其出寨子投降,可免阖家老小死罪,若是不投降,便是万炮齐发,鸡犬不留。

“他们真的说投降就能免死,还给团练的弟兄发饷银?”黄维问道。

“七老爷,大老爷是这么说的,大老爷让我告诉您,看在同宗同族兄弟的份上,可莫要冲动了。”黄昌跪在了地上。

黄维喝道:“我问你的是,大老爷如何信得过这话!”

黄昌擦了擦泪,说道:“大老爷说,这话信得,是东番元首家的长子说的,老爷还说,那人和咱们大明的太子、亲王是一样的,说话肯定管用。

对了对了,小的还在皇宫里看到了原来那个鞑子亲王岳乐,小的不认得,但是一众老爷们都说那是安亲王,大老爷说了,那位李大人连鞑子的亲王都能饶,说不杀团练就不杀。”

黄维点点头,当初浙江传来消息,说安亲王投降被赦免,此时出现在南京,倒是不得不信了。

另一团练参将问道:“黄昌,我问你,除了保命和发饷,东番还答应什么了么,我们投降,还清算不清算了,这官职保的住保不住?还有就是,家里的地和财产答应保护了吗。”

“没有,就说不杀一人,还有就是发粮发饷。”黄昌老实的说道。

“那投降什么!”参将把信拍在了桌子上,骂道:“老子出来当这劳什子参将,还不是要保一家平安富贵,他东番不答应,老子就不降!”

黄昌道:“王参将,东番可是说了,不投降的不仅全杀了,而且抓到家人也发配到澳洲和新西兰去,我家大老爷说,那是几万里外的大海岛,小一半的人得死在途中。”

参将问道:“黄总兵,你看怎么着。”

黄维思忖着,说道:“投降铁定是要投降的,但咱们好歹先打一打,只要打赢了,就能再向东番人要价。”

“对,东番人手里根本没有像样的火炮,未必是咱们对手。”那王参将也是这般说。

黄昌却是直接跪在了地上,求道:“七老爷,您可别犯糊涂啊,您这么一打,可是害了咱们黄家满门啊,方才来时,那李大人塞给了小的十两银子,说定然有人抗拒天兵,让小的把支持打仗的人记下来,出去便是砍了他们全家男丁的脑袋,若是小的没记住,便把所有将领家的男丁砍了!七老爷对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才不能不说出来啊。”

黄维大惊失色,心道幸亏当年救过这黄昌一命,若是今日换了旁人来,自己一家性命怕是保不住,要知道,将领们的家眷多在南京城内。

“你没有骗我?”黄维问道。

黄昌连忙摇头,他当然骗了黄维等人,只不过是漏了一句,那就是得不到名单,他也要死。

“老子就不信了,他李君度十几岁的孩子,事事料得先机,老子不降,不降!”说罢,便是离开了。

“七老爷,您呢?”黄昌问道,其余一干将领也是这般。

黄维叹息一声:“诸位兄弟,自谋前程吧,我黄维可不想见兄弟子侄死于非命!”

扔下一句话,黄维领着团练中的黄家人便是离开了水寨,一些将领愤愤不已,但思来想去,还是跟上了,也有人跟着那王参将,就是不降,要求免其所有罪,保其家眷资产,才能献寨投降。

黄维和其他将领带走了两千多人,确定没有人愿意投降后,一队陆战队士兵把四个男子推搡到堡寨门前,让其跪在地上,抬起头,水寨内众人一看,是王参将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兄弟,随着一阵枪响,这些人被枪毙,继而放了几个不投降将领的幼弟幼子进去,说是再给半个时辰,不投降,便再杀,这一次,一下拉到门前上百人,都是诸将的亲族。

“论起狠辣来,这大公子比咱们元首还要果决,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多亚看着水寨前发生的事情,笑着说道。

“这种事,也就大公子能干,咱们要是做了,呵呵,军事法庭那群家伙,非得扒咱们一层皮。”韩玉生也是饶有兴致:“不过,这事还是会被那群苍蝇瞄上的,大公子也得少不得麻烦,岳乐,你说呢?”

岳乐摇摇头,谨慎的没有说话,他心里却是感觉,这是李君度自污的法子,试想一个没有继承权的长子,不到二十年执掌兵权,光复地方,若是做的圆润无缺毫无瑕疵,才是真正的麻烦。

章二一二 收编

砍杀了第一波人后,观音门水寨安静了一会,继而乱将起来,枪炮声和刀光剑影出现,很快便是有卸了甲胄抛了刀矛的兵将跑了出来,问过之后才知道,想投降的兵将和王参将一行进行了火并,水寨之中近两千人马杀成了一团乱麻。

李君度听了这个消息,也只是笑了笑,对投降来的黄维说道:“黄将军,劳烦你去一趟,平定暴乱吧!”

黄维连忙抱拳领命,带人反围了水寨,水门早已乱了,直接冲进去,打了不消两个时辰,就是拿下了王参将的人,王参将本人自杀。

处置完反抗的观音门水寨,黄维带兵来到了东关,发现原本在自己麾下乱哄哄的团练士兵此时已经排列成十几条队伍,队伍的头摆着一张桌子,坐着几个军官,脚下摆着的箱子里的全是银锭,都是户部银库里拿出来的,队伍一边登记,一边发银子,拿了银子的人接着被打乱了,三十到五十个人一组,跟着五个新朝士兵走了。

黄维心道这是被拆散整编了,但又无能为力,他走到李君度面前,把王参将的人头扔在地上,禀告道:“殿下,水寨已经平定。”

李君度道:“辛苦黄总兵了。”

“罪将不敢贪功。”黄维赶忙告饶,抬起头,试探道:“不知殿下如何处置我等这些罪臣。”

李君度道:“团练的兵,一百人编制一个保安队,十队编一个保安团,五个团编一个保安旅,直接隶属东南战区,你们这些团练的将校,若愿意效忠新朝,便继续在保安旅里服役,立功赎罪,若是不愿意,直接编到战俘营里,等新朝审明罪责再行处置吧,总归不会要尔等性命的。”

李君度说着对身边的侍从官一招手,侍从官带人抬来两箱子白银,李君度说道:“方才平乱的兵将人人有赏,出阵的赏一两,杀贼一人的赏五两,把总以上各赏三十两,黄将军替本官把赏金分下去,再行分说。”

“叫什么,家是哪里的,和黄家什么关系。”书记官拿出一张表格,直接问道。

那士兵眼睛好不容易才从满箱银子里拔出来,说道:“小的马有才,就是南京人,小的是黄家的家生奴才,原先在黄记当铺里做学徒,被强送到营里做兵的。”

书记官细细写好,旁边的士兵已经剪碎了银子,称了一两,扔给那人,士兵嘟囔道:“还是咱合众国好,一两就是一个银元,伪明就是落后,用银子还得称,麻烦死了。”

书记官笑了笑:“放心吧,再过两日,主力到了南京,便带来银元了。”

二人说着,书记官已经写好了,把登记表与其他的夹在一起,又拿出一张桑皮纸做的契书,上面盖了东南战区司令部大印,很快就把马有才的名字、籍贯填好,撕下下面一部分,递给了将银子放在上面,推到了马有才面前。

马有才乐呵呵的收好银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那桑皮纸,问道:“长官,这是什么?”

“永佃契约,看到右下角那个圈了吗,按手印在上面。”书记官说道。

“这不会是地契吧。”

“哎,看着很像啊,不会给咱们弟兄分地吧。”

后面的人凑上来,叽叽喳喳的讨论,书记官拍了拍桌子:“这叫永佃契约,不是地契。”

“有什么用?”马有才问,他忽然向后退了一步,说:“不会是卖身契吧。”

“卖你娘的卖身契!”书记官老于行伍,本身就不是好脾气,骂咧咧的说道:“你们这些团练兵不会永远当兵,不当兵,你们干什么,还不是得回家种地,这永佃契约便是新朝租给你们的地,虽说不是送给你们,但却是永远佃租给你们的,想种多久种多久,你们参与保安旅,等退伍了,就能拿这永佃契约去衙门分地,一个人十亩。”

“我不要!”马有才把契书扔在了桌子上,他把手藏在身后,说道:“长官开恩,小的不愿意当军户。”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书记官骂道:“哪个让你当军户,咱们新朝就没有军户。”

“真的!还有这等好事?”

“是啊,你不要老子要,想种多久种多久,那不就是白给的地么。”

马有才见有人来抢,又把契书抱在怀里,书记官摇摇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马有才憨憨一笑,抓过印泥就要按手印,却被书记官拦下了,书记官甩了甩手里的副约,说道:“你们都听好了,这契约,你们一份,我手里一份,两份合一才能分地,一个个都老实点,若是当了逃兵、犯了军规,这好事就没了。”

一众团练乡勇纷纷称是,一个个上前领银子和契约书,至于五斗米,那得等服役一个月后,才行结算,等分派完了,便是去吃饭,大锅煮的白米,炖的鱼肉,还有就是不限量的杂粮饼子,吃饱喝足后又是被要求排队,只不过这次却不是发东西了。

书记官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二十多个酒坛子,上面贴着一个字帖,写着一个名字,士兵们大多都不认识字,少有几个识得几个的发现酒坛子上写的是团练将领们的名字,而在酒坛子前还摆了两大簸箕豆子,一簸箕红豆,一簸箕黑豆。

一群人围着锅吃着,马有才端着碗跑了过来,方才每一口锅派一个伶俐的去听吩咐,马有才被派去了,马有才见大家满脸求知,说道:“都打听清楚了,都清楚了。”

掌勺的给马有才盛了一大碗米饭,浇上一勺子鱼肉和一大块咸菜,马有才吃了两口,耐不住性子开始介绍起来了,说道:“那群长官说那叫红黑账,等吃完饭,便是一人发一个红豆一个黑豆,让咱们自己选,原先团练里,把总以上的爷,咱们想跟着谁,就把红豆扔那酒坛子里,咱们不想跟着谁,就把黑豆扔贴了名号的酒坛子里。长官们说了,红豆多,黑豆少的才能继续当咱们的将爷,那些黑豆多的,全都抓起来。”

“那还用说,咱们当然是跟着黄七老爷了,把黑豆扔成游击那里,七老爷虽说平日爱摆谱,但从不克扣咱们的钱粮,以前说发五百文,就发五百文,说给五斗米,就给五斗米,那成游击,就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说好的五百文,给三百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给的米也是糙米陈米。”

“我也给黄总兵投红豆,黑豆给他身边那个叫黄贵的千总,妈的,这就是个地痞头子,上次我就是抬东西慢了点,就结结实实吃了他三十鞭子,忒也狠辣了。”

“兄弟们,不是说让咱们跟着东番的长官吗?”有人问到。

马有才摆摆手:“一个保安队一百人,一共五个长官,三个新朝的长官,两个团练的爷,对了,还有一个宪兵长官,说是掌军法的,你们看那戴袖标的么,就是他们,大家伙可都小心点,别惹那些人,听说新朝的长官也不敢惹他们呢。”

忙活了两天,南京周边的伪明军队,无论是正规军还是绿营,哪怕是平西藩的蜀兵,只要投降的,一律被东南战区收编,所有主动投降的将领免死,而一轮红黑账的简单清算后,诸如黄维这等薄有仁名的将领直接被赦免,在剔除恶将、之流后,许多将领也被留在保安旅中任职,以戴罪立功,而所有的士兵,只要投降,便是免罪、发饷和分地,战区军队所过之处,便是百姓之中,有军事经验的人,哪怕是水贼、山匪之流,愿意入伍也一概收编。

李君度要的就是这种局面,地方乡绅想要抗拒新朝统治,抗拒清算,必然要动兵马,但地方上真正有作战经验的人也就那些,战区收编一个,乡绅那边便少一个。

李君度不仅在江南进行大规模的收编,还对负隅顽抗的军队进行无情的征讨和处罚,第一个被选定的就是江阴要塞中的江南水师施琅部。

且说钱玉新率领两个混成旅穿越太湖,在无锡登陆,立刻遭遇当地团练和苏州大营的攻击,结果耽误了时间,实际上,负责苏州大营的张存仁一度认为这支军队是侧击断绝苏州大营主力后退之路的,所以打的很是坚决。

而走海路的乌穆已经率军从长江逆流而上,江阴以下的长江航道与钱塘江口极为类似,江面极为宽阔,但航道之上却是多有泥沙淤塞,且又是春季水位低的时候,因此乌穆并未直接带大军西进,而是在崇明岛登陆,派遣桨帆舰队和部分战列舰深入长江航道,直取江阴,目的就是展示合众国海军的规模和实力,吓住伪明的江南水师,逼其逃窜,以免威胁运兵船,可驻守江阴的施琅却没有得到全面的消息,以为这是东番的一次入侵,和他当汉奸时遇到的那些是一样的。

施琅判断如此,应对自然如此,他直接把江南水师舰船调遣回了江阴港口,当起了缩头乌龟,按照他的经验,东番的舰船在长江水面上横行不了几天,只要封锁两岸,让其得不到补给,就能迫使其后撤,那个时候借助顺流追击,当有斩获。

而江阴要塞多炮台炮垒,重炮防御之下,面对东番的战列舰也是不怕的,可施琅一开始就错了,当钱玉新带着混成旅突破重围,杀到江阴的时候,江南水师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江阴要塞可没有建设用来对陆地方向的炮台,钱玉新命人列阵,把十二磅野战加农炮排列在阵前,把炮弹烧红了射进江南水师的港池之中,将一直阻碍合众国进入长江的这支水师烧了个干干净净,接下来就是攻打要塞了。

与观音门水寨的主将黄维选择投降保命不同,施琅知晓合众国对自己的仇恨,自从降清之后,十几年来就和合众国在东南江南争斗不休,他选择拒绝投降,要求合众国赦免江南水师全部的官兵,并且放其自由,保护其财产不受侵犯,但是被东南战区拒绝了,李君度做事向来刚柔并济,在南京大肆招抚是柔,也该展现一下无情的一面,震慑整个江南。

施琅的要求直接被拒绝,而且再度谈判的要求也被拒绝,除了无条件投降,江南水师只有死路一条,站在江阴要塞上的施琅亲眼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正在炮弹和火焰中毁灭,先被清理干净的是要塞周边的各个炮台,当所有的炮台告破之后,海军舰队派遣了六艘单桅船靠近了江阴要塞,那是装载了攻城臼炮的船只,随着臼炮船落锚,很快就开火炮击,十英寸的臼炮狠狠敲打着江阴要塞的主体棱堡,巨大的炮弹将要塞上为数不多的火炮横扫一空,两艘被划桨船拖拽到要塞北面的二级战列舰也开始用上百门火炮怒吼。

一个白天的火力展示之后,夜晚让战场趋于安静,一封信再度送到要塞之中,要求江南水师全体投降,投降者可免死,拒绝者,死路一条。

这封信让施琅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投降派和拒绝派杀作一团,当后半夜有人打开城门,引入混成旅一部进城之后,就已经宣告了江南水师的覆灭,施琅伪装成士兵混在阵列之中,一度让钱玉新以为这个有名的汉奸逃跑了,最终还是难逃战俘营的清查,施琅被抓。

而李君度的军令传来,曾经坚持不投降的将领被砍了脑袋,传首江南各地,而整编南京团练,镇压江南水师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到了苏州大营,在大营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原本听闻南京已经陷落的张存仁还寄希望于山东的军队可以回援,或者自己率军西撤,退入湖广,可李君度在江南各地大肆收编团练和明军,可谓釜底抽薪,听到消息的苏州各民团人心惶惶,军心大为不稳,整个苏州大营就此大乱。

章二一三 苏州乱

苏州大营。

“总督大人,您看这个!”江纺走进张存仁的房间,把一封劝降书递给了张存仁。

张存仁接过来一看,发现这劝降书写的极为简单,但是重点却在反面,上面盖满了大大小小的印鉴,南京的那些高官,有官印的盖部堂官印,不是掌印官员的,则是盖上自己的私印,细细一数,不下三百枚。

“看来南京是真的陷落了,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情景。”张存仁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总督大人,是西撤还是坚守,您拿个主意呀。”江纺满脸急迫。

“西撤?我们从陆地跑的再快,也快不过长江里的船只。至于坚守!这么多的团练都有了二心,如何还有坚守的可能,现在还未完全乱起来,真的要是对面的东番官员把老夫这颗脑袋标了赏金,不知会有多少人杀向我等。”张存仁也是没了主意。

江纺靠上去,低声说道:“总督大人,不如降了吧,”

张存仁握紧拳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思索了许久,说道:“江纺,你派遣个心腹,去对面大营里问问那个蛮子将领,就问他,老夫若是把大营里参将以上的军官都拿下了,能给什么待遇。”

江纺听了这话,说道:“怎么也得让咱们家小平安,财产得保,操作的好,或许还能在那什么吉林绥靖区给总督大人弄一个汉军旗之类的。”

这话正说到张存仁的心坎里,说道:“旗权也就罢了,能移居海外也是不错,对了,江纺,你安排妥当的人去南京一趟,直接面见那位大公子,这位大公子极为慷慨,直接找到正主,怕是更好谈判。”

江纺点点头,随即去安排了,不消多时,再进了张存仁的书房,说道:“总督大人,安排妥帖了,南京一路,对面大营一路,都是跟着您从辽东杀出来的老弟兄,绝对错不了。”

张存仁听了这话,大感有活路了,他说道:“不管怎么说,先得把人控制住,江纺,你传令各营,让参将以上军官前去城外大营帅帐军议,时间就定在今天晚饭之后吧。”

江纺冷冷一笑:“是,大人,卑职再精挑细选五百个精兵,决计不会放走一个人,大人,卑职想问,要不要通知高第将军。”

张存仁摇摇头,说道:“高第?他在东番那边可值六千两呢,江参将,你莫不是不喜欢这六千两。”

冷风透过帐篷的缝隙,让高第面前的烛火跳动着,高第看着那盖了东南战区司令部大印的书信,难掩心中的激动,他细细读了两遍,自语道:“免罪、收编,张存仁一万两,死活不论,呵呵,这价码可真够低的!”

亲将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将主爷,总督大人传来消息,让参将以上的军官去帅帐军议。”

高第抬起头,问:“你可听清楚,参将以上的都去?”

“是,将主爷。”亲将再次说道。

“这可是稀奇啊。”高第捻着下颌的胡须,咂摸着这个命令。

如今参将已经算不得什么高官了,在还都南京后,各营的将领都封官拜爵,底下的将领们也跟着升官发财,现在的参将,放在还都之前,也就是个千总之流的人,手下三五百个兵,实权还是那样。

亲将说道:“是啊,将爷,还说团练的参将以上也都去,那不得两百号人么,咱们总督那大帐能装的下么。”

高第道:“哼,看来咱们那位张总督要拿弟兄们当垫脚石了。”

亲将靠前一步,说道:“将爷,这不也是咱们的机会么,您想想,一下拿住几百个将军,那就是拿住了整个苏州大营啊,以您和东番之间深切的关系,用东番大营可不只换来赏钱吧,到时候谋个一官半职的,也不在话下。”

“正是这个道理,高永,挑上两百个人,分批过去,打起来之后,你再带上所有弟兄,冲杀过去,把帅帐在的大营包围起来,不放跑一个家伙。”高第说道。

“那您呢?”高永问道。

高第笑道:“我若是不露面,怕是咱们那位总督大人还有后招呢。”

说罢,高第多穿了一层甲,用袍服盖着,只带了十几个亲兵,便是去了帅帐,这座营都是没有变化,高第却发现周围几个帐篷都是安静的可怕,也无人出入,想来刀斧手都埋伏在里面,高第佯装不知道,钻进了帅帐,发现张存仁并未露面,是其亲将江纺在招待众将,高第故意到江纺面前打了个照面,与几个团练的总兵交谈起来,见江纺忙活招待其他人去了,佯装吃坏肚子,从侧门走出来,脱了袍服,露出把总的服饰,三步并作两步的潜逃出走了。

很快,高第和第一批潜伏过来的士兵接上了头,远远看着张存仁的总督大旗出现在了营地之中,高第也不含糊,直接动手,他麾下的亲兵钻过栅栏,手持长刀大斧,对着看着无人的营帐便是抡圆了从营帐的腰部席卷而过,里面传出一阵阵的惨叫,不大的营帐轰然垮塌,血液和内脏迅速的蔓延,几个长矛兵上去,对着还立在地上的,无论是人还是什么家具,就是一阵刺杀,没了声音才是去了下一个帐篷。

此时的张存仁还在帐篷里,假意安抚诸将,却发现高第不在,询问之后才知道高第外出解手了,张存仁问过江纺,江纺也说高第并无异样,于是便说等他回来,左等右等都是等不到,听到外面混乱起来,才是反应过来,张存仁以为是伏击计划被人识破了,索性立刻动手,发出信号之后,却只有百余人跑进来,而高第麾下的士兵已经在外大喊:“张存仁要坑杀将领,献于东番,大家快跑啊。”

帐篷里的人哪个不是有刀兵的,此时反抗起来,与张存仁的亲兵杀成一团,眼见事情败露,张存仁直接放弃计划,在江纺护卫下逃进了苏州城,而高第的亲将则率领大队人马赶到,包围了大营。

回城的时候,张存仁得到了督标营的接应,眼瞧着帅帐方向乱作一团,督标营已经来援,张存仁索性派遣督标营前去镇压,和要摘取果实的山东兵厮杀在了一起,打了一个晚上,谁也奈何不了谁,大量的将领勋贵死于战斗,逃走的人回到营中,点了自己的兵马,要么出逃合众国方向,要么加入战团,引发了更多的混乱。

李山在自家大营看到伪明军队自己杀了起来,也是不管,直接派遣步骑出击,两面夹击,同时竖起大旗,招抚收编大营里出来的明军,而乱起来的苏州大营早已没了秩序,很多人冲进苏州城想要抢一把,李山可不能坐看这江南数得着的繁华城市被乱兵抢掠,亲率主力师冲进了苏州城,管制了整个城市。

张存仁和高第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成了俘虏,一个灰头土脸,一个满面淤青,狗咬狗下来,谁也没有捞到好处,连个反正的机会都没有,便是被捉了去。

苏州大营溃散,意味着伪明在江南唯一的一个重兵集团丢失,原计划在江阴和镇江上岸的乌穆改变了计划,从扬州上岸,沿着运河向北进攻,直击两淮地区。

河南开封,朱仙镇。

朱仙镇是当今四大名镇之一,一条贾鲁河可同舟楫,车船运输使得这里成为河南境内的交通要冲,李定国听闻已经到了朱仙镇左近了,传令全军:“快速前进,到朱仙镇再行休整!”

李定国的大军年前从两广出发,在四个关口同时进入湖广,声势浩大,因为湖广的洪承畴去了南京,各地官将都是不阻拦,也未曾听说西南三藩又北上的迹象,这支军队一路北上,第一个汇聚点定在了长沙,沿途行军便是竖起朱明大旗,所经州县,但凡认这杆旗帜,便需要向大军输送米粮、薪饷和牲口,准备船舶和丁壮运输辎重,索要的数额按照当地的人口规模进行摊派。

若是不认朱明大旗,不行配合举措,便是散开骑兵,自行索取,大军浩浩荡荡一直到长沙这等湖广腹心之地,也是未曾遭遇阻拦,一直到前锋渡江,伪明的湖广总督才是来到军前,让大军暂驻湖广,与援军一起赶赴江南,却是被李定国一句,北上伐清,军情如火便是挡了回去。

湖广总督也不敢轻易开战,事实上,附近几百里也汇聚不出一支可与之对抗的军队来。

顺利渡江之后,继续北上,进入了河南境内,故技重施,要么强索军税要么劫掠四方,李定国也不让**害百姓,每次劫掠都是冲着士绅去的,对于这等手段,他是很熟悉的,当年跟着张献忠转战四方,便是用的这等手段。

朱仙镇名字叫镇,实际却是拥有几十万人的的贸易城市,也是有城墙的,只是码头商埠多是在城墙之外,李定国在夜晚来临前,强征了朱仙镇外的车马店,把大军安置下来,派遣使者入城,到了晚餐之后,使者回来了,带来了一支规模庞大的车马队,卸下大量的猪肉、精米和白面,显然朱仙镇的官员和士绅还是很明智的,在另外给了十五万两白银作为军税之后,李定国向他们保证约束士兵,绝不行劫掠之事。

眼瞧着朱仙镇的代表才是剃发不久,李定国让其坐下,直接询问附近的情况,才知道,南京朝廷已经派遣官员接管了河南,河南大部分已经反正,抛弃了满清,河南巡抚等一干高官来自南京朝廷的任命,而州府县等各级官员,只要是反正了的,则继续留任,速度之快,以至于当地已经向南京上缴了一次秋税。

“晋王殿下,待过了河,就不是咱们大明的天下了,黄河以北,咱们河南的卫辉、归德、怀庆三府,直隶的大名、广平和顺德府,山东的东昌府,济宁府的运河西以及济南府大部分,还有武定府,甚至于青州府的部分如今都是降顺了东番了,如今被一个叫做冀鲁豫军管委员会的衙门给管着,大衙门就在临清,到处都是东番的兵啊。”那使者介绍道。

“那军管会待绅民如何?”李定国问道。

使者回答道:“对士绅大夫那可是如狼似虎,这半年,多少黄河北运河东的士绅携家带口的跑咱们这边来,若是对普通百姓嘛,倒是没那么凶恶,连去年的税都免了,但是听说,运河以东的山东人不是被迁到了河南直隶,就是被强行拉进了城里,不让出来。”

李定国心道,这便是合众国的作风,倒也不稀奇,他从送来的钱箱里提出一口袋的银子,砸在桌子上,对那使者说道:“你是个商人,南来北往的,消息灵通,我问你,山东打成什么样了?你若说的好,这袋银子就是你的了。”

使者看了看那装了不下二百两的银袋子,一咬牙说道:“大约十天前,听山东来的人说,大明和大清已经联合一起,要打东番了,原本大家是不信的,心说,大明和大清打了几十年,死了多少人啊,大明又和东番一项不错,怎么反过来了呢,但昨天扬州客商说,东番从浙江打到江南了,把大明的老巢给抄了。”

“你说的这是真的?”袁时中一把抓起使者的脖颈,问道。

使者被捏的透不过气来,被李定国拨开,李定国对外面喊了一声,他的儿子李嗣兴走了进来,李定国说道:“你带几个人跟着这位先生去朱仙镇一趟,把那位扬州来的客商接来。”

李嗣兴提起使者便是走了,李定国说道:“这种消息是造假不得的,你们怎么看?”

白文选说道:“相信亲征大军和清廷也得到这个消息了,他们得到这个消息后,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各自逃命,一种则是不管不顾与合众国主力决战。”

“或许现在已经开打了。”袁时中不太乐观。

“晋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文选问道。

李定国说道:“想不到我们左赶右赶都赶不上变化的快,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分兵了。”

“怎么分?”两个人凑上来。

李定国展开地图,说道:“三方主力对决,那必然是速战速决的,未免赶不上这场大战,我和老袁带骑兵渡河,直接赶往战场,步兵和炮兵交给文选,文选,你把归德打下来,就地驻防,沿黄河布防,一旦明清军队失败,黄河以北有合众国的冀鲁豫军管委,河南就仰仗你了。”

章二一四 决战所在

白文选看着地图,心中盘算着李定国的军事部署,思来想去,完全是这位晋王殿下的良苦用心,他率领步兵主力占据归德,那就是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山东打成什么样子,对于西南三藩,对于合众国都是有利的。

如果山东战场,合众国打赢了,那么在归德沿着黄河部署的步兵就可以阻截山东战场撤下来的伪明溃兵,毕竟江南已经被东南战区光复,两淮地区并无精兵,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伪明若是败了,肯定是要退往湖广的,归德是必经之路。

如果合众国在山东战场失利,其主力可以退往青岛、登州等几个沿岸的据点要塞,而冀鲁豫军管会的兵马则可以向南与归德的三藩步兵汇合,一起退到两淮地区,与东南战区汇合。

“是,晋王,步兵就交由我了,不过,您进攻山东战场,是从北线走,还是南线走?”白文选问道。

李定国思忖片刻,便是决断:“当然是从北线走,从开封渡过黄河进入冀鲁豫军管区,和合众国取得联系,再行沿着济南、青州一线打过去,不然,贸然进入战场,容易引起误会。”

安丘之战后,合众国方面直接宣布南京朝廷为伪明,皇帝为伪帝,发兵攻讨,这完全超乎了南京朝廷的预料,洪承畴等在安丘的军事行动原本是试探和施压,却不曾想直接导致两国关系的崩溃,就此,明清联盟提上了议事日程。

很快,伪明朝廷檄令全国,宣布中华合众国为叛逆外藩,李明勋为窃国巨寇,而南京朝廷将践行弘光时代遗留的联虏平寇的国策,联合满清,以平东番寇贼。

而顺治也在青州遍发檄文,声言要为君父复仇,为友邦靖难。双方一拍即合,公开的进行接触,商讨结盟之事。

原本是非常顺利的,顺治按照当初交代索额图的条件,逊位、去号、归还旧土,一切谈的都很妥帖,但是随着江南生变的消息传到北方,形势为之一变,江南生变,很有可能会失守,明清之间角色为之翻转,江南生变之前,是满清急需结盟,处处妥协,而江南生变之后,耐不住性子的变成了朱明。

原因很简单,此次朱明北伐几乎是倾国而出,江南、两淮都是空虚,且不说南方沦陷将会失去粮饷支援,士兵也会因为家属被掳而军心动摇,就只是来自南方的背后一击就是受不了,若是在山东不立刻取胜,那么占领江南的东番军队会沿着运河北上。

因此,原定的明为主清为藩的战略是无法执行了,洪承畴亲赴青州与顺治会面,商讨此事,定下一个基调,那就是明清约为兄弟之国,平等友邦,共平东番,至于山东取胜后,如何分配领土和斩获,这些都没有进行谈判,原因很简单,时间上根本来不及,洪承畴在青州大营又接到一个让他重创的消息,早在去年末,西南三藩就已经出兵,深入湖广,渡江北上,领兵之人正是晋王李定国,打出旗号——北上伐清。

洪承畴不知道李定国与合众国是什么关系,但他已经无力派遣精锐阻拦了,明清两国已经被逼迫到悬崖边,拖延下去,只能是崩溃和失败,唯有奋起一搏,杀败山东东番之主力,才可有一线生机。

确定结盟之后,清军大军从青州大营出,向安丘进发,而明军主力也从沂州出发,向安丘进发,双方决定在安丘会师之后,直击东番在山东的老巢——青岛。

明清两国着急决战,李明勋却是一点也不着急,他接到的江南消息原本就比洪承畴和顺治接到的要全面,李君度攻占南京后的第五天他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而李君度还简单的向他报告了进军和招抚计划,李明勋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快速平定江南,断了明军的退路和明清两军的粮饷来源,毕竟淮安粮草大营与东南战区主力军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天险和军队了。

因此,在向伪明政权宣战之后,李明勋直接驳回了北洋战区那主动出击,各个击破的计划,命令全军全面后撤,放弃胶莱运河以西的所有城镇,坚壁清野,如果不是顾及登莱有三百多万百姓会受到敌军的威胁,李明勋甚至会把军队直接撤到青岛要塞区,利用那里的要塞把明清这几十万军队消磨干净,而不是去和两支军队公平对决。

当然,撤往青岛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李明勋是不会容许满清和伪明再度肆虐登莱,而且也不想失去这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而促成李明勋主动迎战的还是洪承畴秘往青州,勾连满清这件事。

安全局在满清方面知道了洪承畴到了青州,见了顺治,但是同样的情报却没有在沂州获得,包括马吉翔在内的伪明高官都不知道这件事,由此,安全局和统帅部产生了一个错误的判断,那就是敌军可能要逃跑。

江南光复,湖广空虚,三藩北伐,想与合众国决胜而不得,最稳妥的办法应该是把青州大营和沂州大营这两支精兵撤往北方,再徐徐图谋,纵然有冀鲁豫军管区的阻碍,纵然会有合众国主力追击,但总会可以把主力带走的,如果是在北方敌境纵深决战,李明勋宁可选择在胶东半岛一决胜负。

安全局甚至预计,伪明那些领兵的勋贵将领可能会直接诛杀明帝,再归满清,反正江南已经丢了,相对来说,还掌握华北的满清似乎更有前途。当然,这一切判断都是错误的,无论是顺治还是洪承畴,都想破釜沉舟,与合众国一决胜负。

李明勋最终做出的战略决策是收缩防御,预设战场与清虏、明贼决一死战,而李明勋选定的战场则是胶莱运河以西的百脉湖地区。

百脉湖位于高密城以北,是胶河与五龙河汇聚低洼之地形成的浅水湖泊,除了夏秋多雨季节,其更像是一片方圆七八十里的沼泽地,从明中叶开始,本地百姓便大规模开发百脉湖,挖沟放水,垫土淤田,百脉湖的面积不断缩小,而合众国两度主政山东,为了屯田种粮,也是进行过开发,特别是深挖胶河河道,把百脉湖水引入胶莱运河,让这片湖泊彻底消失,只是在多雨季节,再度沦为沼泽。

百脉湖东北方向便是运河,东南则是胶州旧城和胶州新城,从胶州港到百脉湖,陆地运输仅有百余里,而春季开化之后,舢板小船便可以沿着运河直达百脉湖地区。

李明勋将陆军主力从运河向西南,沿着百脉湖构筑工事,布置营寨,一直延伸到已经半废弃的高密城,将高密作为一个防守的重要节点,拉开了六十余里的防线,除了少数兵马沿着胶莱运河警戒,全部主力布置到了百脉湖的东南的大营里,包括第2、第4、忠贞军、近卫第一军、战区下辖的七个混成旅或者独立旅,另有朝鲜、日本外藩援军组成的东方军团四万人,郑彩率领的外藩军团四万五千人,此外还有九龙、婆罗洲、非洲、巴拉望等开拓公司组成的内藩军团三万八千人,合计兵马超过三十万,另有后勤、辎重、舟桥、守备等后备力量,及其指挥的壮丁、义军共计二十万,整个百脉湖大营,连绵几十里,五十多万人,二十多万马骡进驻其中。

李明勋在百脉湖预设了战场,明清联军别无选择,如果他们执意向东,越过运河进入胶东,还是向南从百脉湖东侧进攻,那么陆军就可以穿越冰封的百脉湖沼泽区,把明清联合从中切断,分割包围,明清联军只能从西北方向进攻,穿越这片冰封的沼泽区,去撞合众国强力的重兵集团。

初春的百脉湖,还是没有从凛冬的酷寒之中摆脱出来,冻硬的地面和各类杂草、灌木夹杂其中,部分地区还是厚薄不均的冰面,这里没有干净的水,没有可以信赖的道路,甚至连取暖用的柴草都少,构筑工事用的石块和木头要从几十里外运来,即便是挖土,也要刨开冻硬的地面,附近的村庄完全被陆军破坏烧毁,就连百脉湖里的一些草窝子和灌木丛也被点燃,在坚壁清野方面,合众国一旦做出决定,就会执行的非常彻底。

在安丘,明军与清军完成会师之后,洪承畴立刻向大半年没有得到有效补给的清军提供了四十万石军粮,顺治与永历甚至没有来得及会面,两军便是同时开拔,向百脉湖方向前进,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江南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北方,军心会不稳定,将领会有退意,唯一庆幸的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对面的合众国没有提出更为宽容的劝降条件,但合众国进驻百脉湖东南的消息已经传来,必须加快速度进军,尽快进入战场,立刻开战,若不然,对面那支专业的军队,肯定会筑造出不亚于临朐、青岛那样的防御工事,届时,明清联军的兵力优势将会完全丧失,一旦战争变成了消耗战,那注定是失败的。

冷冽的寒风中,索额图站在顺治的大帐之外,听得里面传来低声的讨论声,那是大清皇帝正与明朝督师在讨论军略,只有他们二人,并无旁人再侧,讨论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而索额图得到了一个非常紧急的消息,急需要见到皇帝。

终于,洪承畴从大帐之中走出,紧皱眉头,返回了明国的大营,而顺治也很快召见了索额图这个他宠爱的臣子。

“主子,奴才得到消息,江南大变,南京、苏州、扬州、镇江四地已失。”索额图焦急的说道。

顺治手里端着的茶杯晃动了几下,咣当放在了桌子上,他怒道:“难怪洪承畴这个老贼这般急着进攻,朕还以为其担忧东番工事形成,难以展开的缘故,原来是江南已失,哼,这个老东西!”

索额图连忙说道:“主子,江南没了,明**心不稳,这仗打不了了,咱们还是按照太后的法子,撤往北方,背靠草原、长城,南依直隶山西,再行谋划吧。”

顺治冷冷一笑:“闭嘴,索额图,你那是温水煮青蛙的法子,终将会葬送大清,此间若是撤了,任凭东番消灭朱明,占领中原和江南,那我大清最多也就苟延残喘几年罢了,不可!”

顺治站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走动,仔细忖度,说道:“是到了奋力一搏的时候了,这个时候,不能犹豫,这是唯一战胜东番的机会,日后日后也不会有了!”

“可是主子,如今后路被断,前途迷茫。”索额图出言说道,但见顺治已经暴怒,说了一半,也就闭嘴了。

顺治骂道:“索额图,不必说了,此战决断天下大势,胜则海阔天空,败则万劫不复,你若是心中无把握,不如到佛像前,为大清军好好祈祷一番啊。”

“奴才该死!”索额图深感自己无能。

顺治招招手,示意他到地图跟前,眼前的地图已经被画的有些杂乱,可以看出,皇帝和洪承畴把联军布置在东番阵列前约四里,占据了百脉湖之中的几个沙丘土台,联军没有混编,而是分为两个部分,左翼是清军,右翼是明军,但两位皇帝则都居于中央之地,以便指挥全军,实际上,明军也多是前清军,对于满清的指挥和调配并不陌生,只是担心顺治把自己当了炮灰,才是坚持不合营,不混编的。

而在地图上,索额图没有看到安置大军和包衣的大营,他已经明白,顺治已经孤注一掷,进入战场便是直接展开进攻,这就是破釜沉舟,要以命相搏杀了!

看到这里,索额图感觉到的是深深的无力,或许自己真的该找个佛像,好好祈祷一番,祈祷满天神佛可以庇护大清,庇佑天子,赢得这场战争胜利。

章二一五 旁观者清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青岛的办事处是青岛中央大道上一处哥特式风格的建筑,在这条街道上,这类西式的建筑并不罕见,英国东印度公司办事处、葡萄牙驻山东公使官邸、丹麦东印度公司办事处,而在一个幽静的角落,还有两处教堂,一处属于基督教,一处属于天主教,唯有外籍人员才可以入内。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驻华代表是李明勋的老熟人达扬,他原本应该在会客厅里与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执掌者,已经是男爵的诺顿爵士品尝来自菲律宾的咖啡,却是被法国东印度公司代表科隆所打扰。

对于科隆这位荷兰东印度公司曾经的前辈,坚定的对华强硬派,达扬并不感冒,只不过其代表法国东印度公司的东方总督这样一个身份让达扬无法慢待罢了,达扬与诺顿爵士约了晚餐,但科隆却在门外执意不走,两个人只能停下讨论一半的议题——让中国分享日本市场,将科隆请了进来。

科隆已经改信了天主教,彻底投靠了法国人,两个老熟人之间的关系实际更接近于敌人,无论法国东印度公司如何努力,无论科隆如此操作,法国丢掉在了好望角以东的全部据点是事实。

待双方见过了礼,科隆说道:“我得到了消息,鞑靼人皇帝和中国皇帝已经结盟,他们正率领至少五十万大军向青岛而来,这里很快就会被战火覆盖。”

诺顿男爵敲了敲眼前的桌子,提醒道:“科隆阁下,我必须提醒您,在如今公行的东方秩序中,中国这个有魔力的词语是用来描述中华合众国,而不是桃花石皇帝所在的明国,实际上,在很多愚昧而闭塞的地方,因为语言问题,中国皇帝就是那位伟大的元首殿下。

科隆阁下,如果在这一点上,我们无法取得一致的话,相信很难交流,您说呢,达扬先生?”

“当然,我的朋友,在我们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中国就是中华合众国。”达扬微笑说道。

科隆见二人一唱一和,本就不悦,见达扬说的如此轻巧,怒道:“伟大的尼德兰,已经向合众国屈服了吗?”

达扬笑道:“是合作,科隆阁下,虽然前任总督马特索尔科先生遭到了尼德兰三级议会和最高法院的通缉,但是我提醒您的是,他与合众国签订的条约都得到了尼德兰的承认,如果没有马特索尔科先生的高瞻远瞩,相信伟大的尼德兰在欧洲早已被英国欺辱了。”

说着这话,达扬看了一眼诺顿,诺顿脸上挂着阳光一般的笑容,好像说的英国与他没有关系一样,而科隆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科隆坐下,心知自己奉献了半生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和合众国达成了合作,而脱离东印度公司的他早已成为叛徒,而非维护公司利益的英雄,一切都成定局了,科隆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无奈清理出去,问道:“两位,我方才带来的那个秘密消息,你们准备如何应对,我认为,在这个决断大陆战局的关键时刻,所有的欧罗巴人,无论权力来自国王还是股东,无论信仰什么宗教,无论母国关系如何,我们都应该团结起来应对。”

“这不是什么秘密消息,或者说,对我们来说不是。”达扬站起来,走到书桌后面,取出一份邀请函,放在了科隆面前,说道:“今天一早,我们就收到了合众国的邀请函,请我们各自派出代表去百脉湖战场观战,而据我所知,这支观摩团并不仅限于英格兰和尼德兰,还有丹麦、瑞典、葡萄牙、西班牙,以及东方的印度莫卧儿王朝、缅甸、暹罗、广南、真腊、马打蓝苏丹国,尊贵的代表中,还有朝鲜国王、日本天皇和将军派出的代表,对了教会也应该得到了消息,今天教堂的希尔神父向我借一匹温顺的战马。”

科隆看了一眼邀请函,心中有些震惊,并不在于他没有收到类似的东西,毕竟法国与西班牙一样,在某些地区还与合众国处于战争状态,但西班牙人可以厚颜无耻的在另一方面与合众国合作,而科隆却做不到这一点,他来到青岛,就是奉命解除战争状态的。科隆真正吃惊的是合众国竟然邀请各国使节和代表前去观摩战争,难道他们认为自己必胜了吗?

“你们会去吗?”科隆诧异问道。

诺顿笑了:“当然,我很荣幸的接到邀请,而且会欣然赴约,代表伦敦的绅士们,也代表整个英国和伟大的国王见证东方最强国家的胜利和统一,这是一场百万人规模的战争,不是夸大,不是宣传,而是真真切切的百万人,在欧罗巴,有几个百万人以上的国家呢?相信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吧。”

“那位阁下伟大的事业将要达到顶峰,他需要见证者,也需要歌颂者,而我们恰巧适合担任这样的角色,相信在他取得胜利之后,也不会吝啬向他的朋友和见证人赐予一些回报,比如开放日本。”达扬也是兴致昂扬的说道。

科隆见两个人都是信心十足的模样,好像不是踏入危险的战场,而是去参加一个盛大的舞会,他高声问道:“难道中国就不会输,你们不担心鞑靼皇帝和桃花石皇帝在获得胜利之后,把你们投入监牢,让你们生不如死吗?”

“中国怎么会输?”诺顿男爵不禁哑然,他疑惑的看向科隆:“科隆阁下,失败者最了解胜利者的强大,相信在我们这些人中,您是败给中国最多的,您难道不是应该对中国对元首最有信心的吗。”

科隆用拳头砸着桌子:“那是在海上,在海上!中国的海军的确很强,在欧洲以外,绝无敌手,但这是陆地决战,他们只有对面一半的军队,如果他们的陆军像海军一样强大的话,那么早就赢下这场该死的战争了,而不是在这个所谓圣人之地与鞑靼人纠缠一年半!

中国人动用了全部的陆军力量,在这块土地上没有奈何鞑靼皇帝的军队,现在桃花石皇帝的军队也来了,带来了大炮和火枪,他们怎么可能会赢?”

达扬与诺顿相视一笑,在他们的眼里,科隆就像是一个愚昧的蠢货,显然,他对中国的力量还不太了解,当然,这并不能怪科隆,毕竟科隆是最近才来到青岛的,他来的时候,他们二人亲眼见识过的那些军队已经赶赴了战场,而科隆作为敌对势力来求和的代表,在这块土地上只有有限的自由,他的信息是闭塞的,见识也是浅薄的。

“只是因为中国没有在短时间内战胜大陆的鞑靼人,您就认为中国必败,对吗?”达扬笑问道。

“当然!就连李明勋都来到这片战场一年多,他们仍然没有战胜鞑靼人,现在又来了一个同样重量级的对手,中国肯定会失败,据我所知,在过去的一个半月到两个月时间里,他们的进攻态势已经转为了防守,而且撤退回了运河以东的地方,这就是最好的证明。”科隆挥舞着拳头,用更有力的语言介绍自己的观点。

诺顿笑了:“可是在我们看来,这一年半的纠缠只是一个意外罢了,有些意外来自于准备不足,有些意外则是计划的变更,而有些则是故意的纵容,归根究底,这场战争还是为政治服务的,决战的延迟是为了政治上的伟大胜利,达扬先生,您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吗?”

“当然,男爵阁下,我的顾问以及尼德兰的将军们也是这样跟我说的。”达扬微笑致意。

科隆难以置信的看向两个人,而达扬微笑着取来一幅地图,摊在了桌子上,用已经凉了的咖啡杯子压住了四角,达扬微笑说道:“诺顿男爵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将军,请他为您剖析一下这场战争吧,但是科隆阁下,作为您曾经的朋友,我希望在剖析完毕后,您能够停止您的计划,因为那会让欧罗巴各国在东方损失很多利益,也希望您在战争分出胜负前,不要向本土传递任何讯息,毕竟,坐在办公室里的绅士和贵族们是不了解东方局势的,如果提前产生的误判,对任何一个国家和公司都是灾难。”

“好吧,那就让我领教两位在战略学上的才情吧。”科隆依旧是不服气的样子。

“据我所知,早在三年前,也就是耶稣诞生的1660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与鞑靼人商定海陆夹击中国,这个计划得到了尼德兰、西班牙、丹麦、法国甚至于英国的支持,由此组建了欧洲联合舰队,而那个时候,整体的计划是让鞑靼人在陆地进攻中国在福建和广东的领地,牵制住中国的主要力量,你们再从海洋进攻,而鞑靼人却希望联合舰队先从海洋进攻,僵持之后,东印度公司在1660年的下半年,挑起了长崎事变,企图让东方另外一个大国日本牵制中国的力量,对吗?”诺顿的手点在了日本上,笑着问道。

科隆并不否认这些,因为那都是历史了,而他本人更是亲自挑起了长崎事变,他微微点头,示意继续说下去。

诺顿说道:“因为欧洲**联盟把舰队收缩到了南非地区,中国海军无法决战,也不知道要拖延到几时,所以中国陆军率先发动了日本战争,这本能让鞑靼人和欧洲人欣喜若狂,可日本的那位将军却败给了中国现任的执政官,李海阁下,原本应该让中国失血的日本战争,却因为迅速的胜利和智慧的政治操控,让中国的实力再一次跃升,但鞑靼人和联合舰队都不想率先动手,为他人做嫁衣,一直到桃花石皇帝被鞑靼和明国的叛徒掳走,造成中国同盟关系出现动荡,因此鞑靼与联合舰队不约而同发动了战争。”

“确实,那曾是最好的机会,可惜的德鲁伊特尔和拉斐尔葬送了这次绝好的机会,还有你,诺顿先生,你也要为欧洲在东方利益范围的整体丢失负责。”科隆几乎咬牙切齿的说道。

诺顿呵呵一笑,或许欧洲人在东方的整体利益下降,但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却是利益跃升的,他没有理会科隆的无礼,而是继续陈述:“中国的元首阁下把重心投入到了海洋方向,所以联合舰队的压力很大,那个时候,虽然中国人对海军实力有信心,但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取胜,所以在陆地的进攻很保守,按照那位元首阁下原本的计划,1661年下半年在山东的进攻应该以消灭鞑靼人在山东的精锐为目标,也为了牵制鞑靼人在福建的进攻强度,可惜的是,那位背叛者张存仁却及时收缩了兵力,利用早已修筑的青州大营工事和山东本地地主的支持,坚持了下来,使得当时的统帅只能等待重炮等技术兵器和更多军团抵达。

那个时候,中国人肯定是想先占领山东,再攻击中原和鞑靼人的首都,但鞑靼人却不想失去山东,于是鞑靼人皇帝率领精锐南下到了山东。而这给了李明勋阁下一劳永逸的机会,所以决战再次被拖延,当然,中国陆军海外援军甚至北洋军团中部分军队不适应山东的严酷天气,也是造成战事拖延的因素。

之后,元首得到消息,鞑靼皇帝要把南方最精锐的鞑靼军团调到山东,这让元首的野心更加膨胀,吃掉鞑靼一族全部的精锐,就是拆掉鞑靼帝国的骨头,这太有诱惑力了,因此,元首把最适应北方战事的一个军团调遣到了鞑靼人的起源地,并且在辽东那个地方取得了胜利,而北洋军团也在山东包围了鞑靼人的精锐军团,原本战争应该在去年结束,可桃花石皇帝得到了对鞑靼和中国都不满的地主和官员的支持,在最富庶的江南重建了他的帝国,这让元首阁下的野心再次膨胀!”

说到这里,诺顿有些激动,他站起来,说到:“与我们欧洲的文化不同,东方帝国的所属似乎更倾向于正统,而我对正统的理解则是这片土地的百姓更倾向于接受哪位皇帝的统治,显然相对于异族的鞑靼人和商人出身,没有贵族血统的元首阁下,那位桃花石皇帝更有正统,但是元首和中国的贵族和绅士们是不可能把自己用鲜血铸就的王座让给桃花石皇帝,而还都南京则给了元首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或许元首曾经计划在消灭鞑靼帝国后再出兵攻杀桃花石皇帝的明国,但这是对正统的挑战,也是对盟友的背叛,而机会出现了,桃花石皇帝是与帝国曾经的背叛者合作,在中国人看来,他投靠了叛徒,让其正统的地位不再那么被人接受,也是元首和他的中国取代桃花石皇帝和他的明国,成为中国唯一正统的最好机会。

而新建立的明帝国显然不是中国的对手,他们迫切的希望得到元首阁下的承认以继续存续下去,而那位聪明的元首则利用了这种心理,他对新生的明帝国的态度模棱两可,迫使其把精锐的军队调遣到山东,以增加自己的筹码,而我们那位元首乐得如此,原本在山东,他只能消灭一个帝国,现在是可以消灭两个了,而这两个帝国任何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联合,而联合则意味着,元首在政治上取得了全面的胜利。”

章二一六 三皇只战 大阵

诺顿重新回到科隆面前,说道:“现在您明白了吧,虽然中国没有想到在山东的战争会持续这么久,但目前的局势却是对中国最有利的,我可以负责的告诉你,元首的长子已经攻入了桃花石皇帝视为核心的江南,而除了西南某位吴姓背叛者,在富饶的长江中游和广袤的中原、长城南北,乃至一直是东方帝国威胁主要来源的西北,都不再拥有一支可战的军队了,这是一场国运之战,如果在去年胜利,中国只会多一到两个省,而在现在胜利,中国得到的将是整个东方大陆。

山东战场就是元首阁下亲自打造的一块吸铁石,把所有阻挠他的势力全都吸引过来,一网打尽,所以,以往未曾大胜只是意外,是蛰伏,当战争再度开启的时候,就是一个新帝国的诞生,鞑靼皇帝、桃花石皇帝,还有未来的中国皇帝,三皇之战,一战而得天下,这才是事实!”

科隆一时愣住了,在诺顿男爵的讲述中,他得到了许多自己不知道的讯息,如果说明清两大帝国的联合是李明勋的有意放纵和引导的话,那他只能是在拥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才敢拿这么些人和资源去赌,而且江南的丢失也是他所不知道的,那意味着两大帝国后路的断绝。

“科隆阁下,如果您没有收到邀请函,我希望您能以私人身份加入到我或者达扬阁下的队伍之中,当然,您如果没有信心的话,我可以为您提前准备两匹好马还有一艘纵帆船,一旦战况有失,您可以迅速脱离。”诺顿站起来,诚恳的邀请。

科隆有些诧异:“我?为什么邀请我?”

诺顿和达扬相视一笑,达扬说道:“科隆先生,我们三人虽然各自属于不同的国家,但真正的利益却是与所在的公司挂钩的,而本土的贵族、国王和主教们考虑对华关系的时候,却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据我所知,天主教会在联合欧洲主要强国,特别是在西印度拥有利益的国家,要联合行动,针对中国,将之排斥到美洲之外,我们担心,如果真的到那一步,中国也会把我们排斥在非洲和亚洲之外,或许那有利于欧洲本土,但绝对有损我们的利益。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希望所有在好望角以东地区拥有利益的人或者组织,在对欧洲本土的汇报中,能真实的反应东方国家的实力和决心,这一点,我已经和达扬先生、葡萄牙人和丹麦人取得了一致,也希望您能加入进来。”

“我明白了,但如何汇报,我需要看到结果之后再决定。”科隆坚持着最后的倔强。

诺顿不在乎的耸耸肩:“当然,我们需要只是报告事实即可。”

两日后,百脉湖。

李明勋穿着一身普通的近卫骑兵军官的军服,骑着一匹马出现在了大军前沿,虽然合众国是预设战场与敌军决战,但因为明清联军的高效率,大军仅仅提前四天进驻百脉湖,当明清联军的骑兵洪流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的时候,陆军也仅仅是全面展开罢了。

百脉湖地区并不是完全的平地,在沼泽区边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高台,有些是土丘,有些则是沙梁,还有就是百姓开垦形成的围子,随着明清联军的抵达,并且直接进入百脉湖,摆出进攻态势,李明勋也让大军收缩,占据了沼泽边缘区的几个高地,在高地上布设了重型火炮,而主要阵线则在高地之后,也就是沼泽区外,这样可以保证大军在坚硬的地面上作战,而前沿的高地则形成突出部,形成致命的交叉火力,而保卫这些突出部的则多是外藩和盟军。

虽然大军进行了收拢,可近三十万军队,其中还有十万左右的骑兵,依旧是人山人海,旌旗蔽野,大军沿着百脉湖沼泽边缘展开,东西超过二十五里,这已经超过了这个时代指挥的极限,在商讨之后,李明勋把大军分成左翼、中军和右翼。

李明勋没有选择平均分配兵力,虽然他的战略选择是防守,但也是防守反击,而不是一味的死板,他亲自坐镇中军,执掌近卫军和四个北洋混成旅以及外藩兵团,而主力则放置在更容易展开的左翼,原因很简单,左翼濒临高密城,百脉湖靠近高密的部分开发最为完善,少有冰面、沙梁、草窝等崎岖地形,更容易展开兵力,也更容易进攻。

执掌左翼兵团的是武行,嫡系的第二军、忠贞军两个主力军,外加三个骑兵旅和海外援军中战斗力最强,装备也最完善的内藩军团,合计十三万军队。

而陆军司令,也是陆军中威望最高的高锋执掌右翼军团,右翼面对的百脉湖是低洼地带,多有冰面,甚至湖区,但也需要防备穿过百脉湖和胶莱运河的敌军,高锋以第四军为主搭配朝日为主的外藩军团进行防守,另有几个新训的团营增强,拥有最有利的地形,却也是兵力最薄弱的地方。

而左翼与中军、右翼的兵力配置则完全不同,武行指挥左翼,直接把其最信赖的第二军和忠贞军摆在最前沿,而内藩军团则在侧后配置,三个骑兵旅则在最后,以备不测。而中军、右翼则是不同,李明勋和高锋不约而同的把外藩军团摆在了最前面,以精锐的近卫军和主力军作为预备部队,特别是高锋指挥的右翼,东方军团在正面阵列上一线铺开,第42师与几个新训营团作为右翼中间,而甲等师的第4师和同样强力的41师则被高锋配置在了右翼还要右后方的张鲁河的河堤密林之中,既作为预备队,同样也防备敌人绕过百脉湖与运河的中间地带偷袭。

显然,从兵力配置上来讲,李明勋用的斜击战术,集中优势兵力在一个方向,以形成强有力的进攻能力,而在右翼则利用地形地利的优势进行防守。

远处可以看到明清联军骑兵踏出的烟尘,偶尔有旗帜从白茫茫的旷野之中闪烁,枪声和爆炸声持续不断,在起伏不定的沼泽的地区,骑兵能发挥的作用有限,而精锐的猎兵们则可以利用地形掩护穿插伏击,李明勋在右翼主帅高锋和左翼主帅武行的陪同下视察整个战场,武行指着眼前遮盖住大片百脉湖沼泽的一片高地说道:“四号高地是一个隐患,兵法曰,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四号高地为这片这场最高之处,海拔超过七十米,东西近三里,面北崎岖,面南舒缓,我不占,敌必占,敌若占,便可为固守之地,亦掩其行踪,敌无论绕行高地之后,或绕远百脉湖东岸,都不得而知。”

李明勋不用看,就是知道四号高地在什么位置。如今大军基本是西北至东南展开,而这个四号高地就在中军偏靠右翼的位置,距离前沿足有四里,正是位于陆军绝对火力之外,也深入到沼泽区域。

“向前占领四号高地,我军便是要从东北至西南展开,再往东往北则是冰湖区,无论攻防都无法借持地利,以此形态对敌人,那就只能在左翼和中军进行硬碰硬,敌有兵力之优势,必当绕行左翼,迫使你左翼向西更大范围延伸,到时你如何聚拢兵力进攻?”李明勋反问道。

武行微微皱眉,高锋笑道:“可若是放弃四号高地,向沼泽边缘部署我右翼兵力,则敌军若攻我右翼,便是要想冰湖与右翼之间区域拉扯,造成敌军退无可退之境地,而我中军稳当,便是敌军突破右翼,我后有预备队抵挡,又有中军侧击,也可保证败而不溃,而若我中军反击,战时攻占四号高地,那便是一刀斩断敌军脊梁,亦是大胜之机。”

“元首阁下,敌军出现了,西北方向,似是李本深部!”近卫军将领忽然说道。

李明勋拉开望远镜,向西北方向看去,果然是明军李本深部,马步各半,正在进占三号高地,那高地位于左翼之正面,周围也有几道沙梁土丘,正适合做防御的核心,李明勋正观察着,发现一直被重视的四号高地上出现了敌骑行踪,接着便是有大量步卒出现,高锋讶然叫出声:“既有清军也有明军,看来敌军要把四号高地作为指挥所在了,这样一来,岂不是主力靠右,看来是要以清军为主进攻了,顺治小儿倒也舍得。”

“情报先是,明军多铳炮步卒,清军多骑兵甲士,想来也是骑兵适合进攻的。”李明勋淡淡回应。

“有重炮。”武行指着三号和四号高地喊道。

李明勋连忙看去,发现四号高地上,正有牛马往高地上拖拽火炮,李明勋看到这一幕,淡淡笑道:“难怪比我们预计的晚到了一天,原来是等火炮来,既然有火炮,展开就难了,看来今天是打不成了!

传令全军,各军交替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天亮便是展开进攻,争取一天之内结束战争!”

“是!”二人接令都是返回了自己军团。

李明勋则直接返回了中军所在的一号高地,站在一号高地最高处,李明勋架起双筒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的情形,在四号和三号高地之后,明清梁军正在汇聚,一支支军队井然有序,齐头并进,缓缓向南而来,气氛变得肃杀而寒冷,似是一张铁幕正在缓缓降落。

明清军队至少有五十五万,如同滚滚黑潮席卷而来,抢占高地的只是少数罢了,那些蠕动的黑影铺满了大半个视野,特别是前沿潮水一般的骑兵,让人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李明勋感受到了周围将官的心态变化,他大笑两声:“一群土鸡瓦狗而已,再来百万又能奈何于我!”

“父亲说的极是,我中**队,正义之师,王者之师,无敌于天下,自当无往不胜!”一个赞同的声音传来,正是在李明勋的嫡子李君华。

连一个孩子都是这般,其余人都是深感羞愧,又得李明勋激励,心情畅快了许多,中军的气氛炽热起来。

李明勋拉起李君华的手,郑重说道:“我的麒麟儿,随为父一起去看看为国杀敌的勇士。”

夜幕降临,对面敌人的阵地上烟火如龙,显然在趁夜布置兵力,修筑工事,远远可以听到喝骂声和鞭子的抽打声,而合众国一方的营地则非常有秩序,因为他们提早赶到战场并且展开,士兵们可以在帐篷里轮换休息,取暖用的柴火是现成的,后方大营会送上来热腾腾的饭菜,久历战阵的老兵们在欢快着交谈着,新兵则不免有些紧张,这个夜晚注定会有很多人失眠。

李明勋牵着儿子的手,率先来到右翼针线,明天,这里会遭遇敌人最猛烈的攻击,而在前沿的大营里,朝鲜兵和日本兵正在开饭。

后藤小五郎手持一根皮鞭,抽打着排队领饭的士兵,无论是普通的火绳枪手还是长矛手,亦或者那些出身高贵的武士们,在他的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士兵们领到晚餐——白米饭、猪肉炖粉条还有一条咸鱼、两个馒头,他们盘腿坐在地上,端着饭盘,静心等待着,一直到最后一个人得到饭菜,后藤小五郎才是高声喊道:“所有人在吃饭前,都必须感谢中国元首殿下的厚恩,只有在这中央国度,我等卑贱如草芥的人才能享受这等丰盛的饭,这是来自上国元首的赏赐,不是上帝,不是你们的老爷,即便是武士,也应该在这上国仙灵之地心生敬畏,踏上上国的领土,武士们的脚气自动好了,定然是上国灵气充沛,佛神庇佑的缘故,无论贱民还是武士,对这等天恩,明日当以姓名报答!”

一众人把饭菜恭敬的放在地上,跪地向着中军所在的位置叩首,叩首三次之后,才是再次盘腿坐在地上,恭顺的享受已经凉了的饭菜,而这一切,他们做的非常熟练,显然已经习惯了。

“父亲,为什么武士踏上我们的土地,就会治好病痛呢?”李君华在旁边听着,不由得感觉惊奇。

李明勋笑道:“或许是因为我们中华之地,受神佛庇佑吧。”

李君华小脸一紧:“肯定不是。”

李明勋呵呵一笑认真的向儿子解释:“日本的武士在日本的主食是精心碾过的大米,一种只有米麸中才拥有的物质无法吸收,而配菜又多是腌制的蔬菜,也摧毁了这种物质,他们来到我们中国,我们提供的饭菜中不缺蔬菜和水果,那种物质得到了补充,所以脚气病也就好了。”

李君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思来想去,自己所读的那些书中可没有这种知识,格物致知的王阳明看了竹子七天,如果没有父亲告诉自己这个知识,自己要去看日本人的脚丫子七天吗?

后藤小五郎却不知道方才的一切已经被李明勋收入眼底,此刻的他正像是格物致知的王阳明,盯着自己的饭盘在看,脑袋里却是想起自己悲苦的幼年时代,如果不是遇到上国的军队,他可能永远只能做一个贱民,而现在自己已经得到信任,执掌一旅之人,他憧憬自己立下大功,将来好像自己的义父那样,成为一国之主。

章二一七 三皇之战 正名

好不容易从悲痛的回思中走出,把浸满了肉沫的大米塞进嘴里,后藤小五郎身边却是多了一个传令官。“后藤殿下,有上命”传令官递给了后藤小五郎军令。

后藤小五郎接过来,郑重打开,认真看了,忽然把那临时写就的军令狠狠的抱在怀里,他霍然战起,在人群中人奔走,高亢的声音传遍四方“伟大的元首殿下下令,明日我军当直面犬羊夷狄,为中央上国的大军打出第一场战斗,此战我们坚守阵地,元首殿下便是可以横扫丑虏,成为天下唯一的天下人

元首殿下和中央上国为我们在虾夷地、对马、琉球准备了三十万石石高恩赏和无以计数的赏金,我低贱野蛮之辈树立武勋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明日了,明日的战功便是未来的封赏,诸位,竭尽忠勇吧,为天下人效力的机会到来了。”

后藤小五郎像是疯了一样,在营地里穿行,遇到谁便是抱着他大叫一遍,一直到力竭了,才是作罢。

而整个东方军团中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朝鲜人、日本人全都欢欣鼓舞,期待着明日的战争可以立下大功,改变命运。

当李明勋的出现在中军后营的时候,牵着李君华的他终于被人认出来,随即,这座专属于近卫军的大营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军官、士兵跟着李明勋欢呼,随即引来了越来越多周边军营的人,人们自发形成一条走廊,分列在李明勋两侧。

军服笔挺的军官、年轻有为的军校生、刚毅坚韧的老兵,还有穿着各异的外藩外族,乞列迷、高山族人、索伦兵、广西狼兵、蒙古人、满洲人、朝鲜人、日本人、琉球人,还有欧罗国的英国人、法国人、葡萄牙人,他们站在那里,用热切、崇拜的眼光看着李明勋,相互推搡,都想挤到前面瞻仰元首样貌,他们激动的难以抑制,有些人已经跪下祈祷,也有人热泪盈眶。

“尊敬的元首,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对吗”一个略显稚嫩的士兵被人挤到了李明勋面前,鼓足勇气,问出了深藏内心许久的问题,也是让昼夜难眠的问题。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摸了摸他的脸,微笑说道“当然,我的孩子,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的铁骑,没有任何能对抗我们的长枪,胜利注定属于我们,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年轻的士兵被李明勋近身鼓励,胸膛起起伏伏,他握紧了手里的燧发枪,李明勋再次伸手,挑起他的下巴,让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昂起头,挺起胸膛,李明勋问道“士兵,你愿意为我,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的民族去战胜伪明和满清吗”

“我愿意,这是我的荣幸,阁下”士兵眼含热泪,用毫不迟疑的口气说道,他的声音吼到最大,用标准的军礼向李明勋致敬,他再次吼道“明天,我将会用这把枪里的子弹打死野蛮的满洲皇帝,用这把刺刀,刺进背叛民族的伪帝胸膛,为您扫清一切敌人,尊贵的阁下”

李明勋一拳砸在他的胸膛上,抓起他的手,高举起来“这就是我大汉男人,这就是我炎黄子孙,万胜”

“万胜”无数的人欢呼起来,声浪滚滚不休。

欢呼持续了很久,李明勋放下士兵的手,微微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忽然,安静的背后响起那个年轻坚定的声音“可是。”

他依旧用最大的声音吼道“可是如果我明日诛杀二帝,这片土地就没有皇帝了,我们需要自己的皇帝,我们需要您,阁下”

“对,我们要有自己的皇帝那就是尊贵的元首阁下,无往不胜的元首阁下。”

年轻的士兵冲到李明勋的面前,像刚才李明勋举起他的手一样,抓起李明勋的手举起,用平生最大的声音,最坚定的语调高呼“万岁”

“万岁”

“元首万岁皇帝万岁”

“元首万岁皇帝万岁”

一句话,引爆了合众国大营这座巨大无匹的火山,欢呼声此起彼伏,随即在各个营地全都附和欢呼,数十万人的齐呼的万岁成为了这个世界,这片战场唯一的声音,压到了一切,声浪和庆祝的火光汇聚成了洪流,冲向敌营,冲向中原,冲向整个世界。

清军营地。

顺治从黑暗中惊醒,在帐篷里大喊大叫起来,侍奉在外面的索额图冲了进来,见自己的主子一身冷汗却没有发现袭击者,他稍稍安心下来。

“索额图,给朕弄些水来。”顺治低声说道。

索额图端了热水来,正要服侍顺治饮用,忽然外面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喊声,索额图怒道“临战之时,南朝也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顺治静心一听,听到的是山呼万岁之声,微笑说道“他们也只能靠这些无用的。”

忽然,顺治在齐整的呼喊中捕捉到了元首二字,这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顺治跳下床,顾不得穿鞋,跑到了帐篷之外,果然,所有人都在静心听着,风把声音吹来,是元首万岁,皇帝万岁

“是东番那边,皇上”苏克沙哈一身戎装,跑了过来。

顺治光脚站着,脸上已经没了神色,喃喃自语“李明勋已称万岁了,李明勋已称万岁了。”

“主子,您怎么了”索额图关切问道。

顺治忽然抓住他和苏克沙哈的手,握的死死的,坚定说道“没有退路了,只有拼死搏命”

索额图不敢反驳,只得把这句话复述了一遍“是的,主子,没有退路了,只有拼死搏命”

明帝大帐。

寒风的风不断吹动着闪烁的烛火,安静的大帐里只有毛笔与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但一切都被外面传来的万岁声给压制,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连绵不绝。

永历与洪承畴君臣二人对坐,都是低头忙着书写,永历面前的文稿更是把他大半张脸遮住了,从滇京时他就汇编那本书,到了成都是这样,南京也是这样,沂州仍旧这样,即便到了战场,这也是他唯一感兴趣的事情,他一直有条不紊,一直到那万岁之声钻进了营帐,永历的心不再安静了。

“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永历魔怔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词。

洪承畴听得清楚,但却佯装听不到,他知道,事已不可为,手写圣旨,亲盖印玺,进行了最后一次调配,夜深了,外面的欢呼声似乎停了,但这个声音却在君臣二人的脑海里不断重复,从未结束过。

“天晚了,陛下,您该休息了。”洪承畴做完了部署,走到了永历面前,提醒道。

“没有时间了,马上没有时间了。”永历依旧低声呢喃,似乎没有听到洪承畴的话。

洪承畴上前,端走永历面前的砚台,说道“陛下,休息吧,大明的将士们明日还要仰仗您的天威呢”

没了墨汁的永历收了笔,看向洪承畴,盯着看了许久许久,他问道“洪先生,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洪承畴不解。

“后悔没有死在辽东呀。”永历好像在说一件普通的事情。

洪承畴愣住,长叹一声,没有回应,永历说道“朕却后悔了,后悔没有死在滇京。”

“陛下,大明。”洪承畴想要开解。

永历却是根本没有耐心去听,而是把一份刚刚写就的文稿放在一个锦盒里,说道“洪先生,你能派人把这个盒子送到对面去吗,交给朕的妹妹,让她把朕未做完的事情做完,这样,朕便是明日死了,也心甘了。”

洪承畴知道那是什么,接过来,却说道“陛下,鹿死谁手仍未可知。”

“朕要休息了,洪先生,这件事拜托了。”永历根本不想听洪承畴说那些有的没的,转身离开了。

这个夜晚,对于明清联军中很多人来说,都是无眠之夜,特别是顺治,年轻的他坐在地图前,看了很久,一直到清晨的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射进来,闪了他的眼睛,顺治才是完全清醒,他走出营帐,看到的是等待他下达命令的将领,而在高地北侧,绵延无绝的军阵覆盖了这片大地。

清晨的阳光把百脉湖区的清冷和晨雾清散,天气变得晴朗起来,无风无雨,真是厮杀的好天气,顺治在高地上等待着永历的到来,两位皇帝将同时出现在四号高地,以示平等和团结,就在这个时候,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再次传来,顺治拿出望远镜,向南看去。

“万岁万岁”

欢呼声滚滚如潮涌,霸烈似山崩,顺治看到一面巨大金龙旗帜出现在了合众国陆军的右翼方向,那旗帜极高极大,一出现便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细看才发现,那旗杆竟然树立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之上,八匹黑色犍马拉动着,而在其前后左右,则是聚拢着数百骑乘白马的骑兵,为首一人骑乘神骏的白马,一身金色的铠甲,手持一把华丽的长剑,他经过的地方,是山呼万岁,是欢乐的海洋。

金龙旗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军队便是一阵欢呼,手中的旗帜也是摇动回应,所过之处,气势铺天盖地,李明勋在从右翼骑行到了左翼,然后返回了中军,当开战的鼓声隆隆作响之后,热烈的欢呼声消失,士兵们开始变得沉默,整片战场再次回归了暴风雨前的肃静之中。

李明勋登上中军所在的高地,四面望去,严正的军队、锋利的刺刀和各色的旗帜、军帽已经汇聚成了一片海洋,浩浩荡荡展开了一片壮丽的画卷。

回到中军大帐,统帅部作战参谋们已经把昨日和昨晚侦查到的情报汇总到沙盘之上,合众国针线已经标注清楚,陆军用旗帜、模型标注到营一级,外藩、内藩和盟军则标注到两千人规模的营团,从凌晨五点开始,各军便是吃饭备战,如今都已经进入到了进攻或者防御阵地,而对面敌军的大体情况也已经搞清楚了。

按照情报总长的分析,明清联军的数量在五十五万左右,而壮丁、包衣之流多半已经被扔到了后面,还未曾赶赴战场,与合众国大军分为左右中指挥不同,明清联军并未整编合营,而是泾渭分明的各自占据了战场一边,清军在东,明军在西,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明军分为了两大集团,而清军则分为了三大集团。

作战参谋们已经用旗帜把已经弄清楚的情报标注在了沙盘上,从东向西,分别是西北绿营集团、中原新军、中军八旗和明国禁军、湖广与团练兵团、北方勋镇集团。

西北绿营是满清之中最能打的绿营军队,出身陕甘的他们并不缺乏吃苦耐劳的素质,原先的九边士兵对骑射、步战也都熟悉,顺治在大规模向山东增兵的时候,第一个就召集的西北绿营,并且把山西几个军镇加入进去,使得西北绿营的数量达到七万人,只不过西北绿营仍然是旧式的古典军队,无论是战术还是武器,与明末清初的军队没有多大区别。

中原新军则混编了直隶、河南和山东部分的军队,底子是张存仁主政山东,兼任三省总督期间训练的,已经是以火器为主的新军了,特别是常年在山东与北洋战区对阵的部分军队,成建制的装配了燧发枪,而其余新军中的步兵也是以轻型火绳枪为主要武器,西班牙三磅炮这类轻炮也是不缺,重火力则以红夷炮为主,在青州大营,中原新军在阵地战中表现出了充足的战力,甚至连八旗都是不如,随着张存仁的背叛,顺治派遣满洲、蒙古将接管整编了中原新军,并且把山东本地士绅组建的团练武装混编其中,使得兵力超过六万。

两支重兵集团摆在了右翼的正面,而四号高地,也是明清两帝所在的核心阵地则是八旗兵和蜀兵为主的禁军,数量在超过了五万,部署在高地及其周边的位置,这些军队统一归顺治指挥,但是可以看出,清军利用四号高地北面的纵深隐藏了几支实力不弱的军队,而且多是骑兵。

关外八旗至少还有两万人,外藩蒙古不下三万,漠北与漠西的蒙古汗国加起来超过一万五,还有以关外八旗名下包衣和八旗包衣训练的包衣军,也能拉出三万,山东团练军团也是经过了整编,也能拉出四到五万人来,而这些都没有出现在锋线上,显然作为预备队或者隐藏手段,特别是那些关外八旗和蒙古人,骑兵为主。

章二一七 三皇之战 迫战

与清军的虚虚实实不同,明军所在的阵地几乎完全在沼泽区的冻土地带上,地面相对平坦,少数几个制高点也远低于合众国这方面,能隐藏兵力的村庄、灌木丛也都被烧毁,而明军也是以防守为重,因此只能列开大阵,在陆军面前展开。

湖广与团练兵团以洪承畴麾下兵马为主,十万有余,轻重火炮尤其多,而北方勋镇集团则主要是在浙江反正的原绿营兵,在南京得封爵位,封地却都是封在两淮、中原各省,因此被统帅部以北方勋镇集团代称,除了前绿营,这些所谓勋臣还在两淮、鲁南等地收拢了大量的当地驻军、团练之辈,不管精锐与否,全都拉上了战场,摆在了大阵之前。

整体来看,清军更为精锐能打,而且预备队全都隐藏起来,掌握明清两军进攻的主动权,而明军从一开始就拉开防守的架势,厚重的大阵一线铺开,控制广阔的战场,步兵方阵层层叠叠,发挥出了兵力优势,纵深较大,并且连夜布置了栅栏、胸墙、炮垒等简易工事,集中了骑兵在大阵侧后,典型的防守态势。

天已经完全放亮,李明勋稍微调整了部署,把前沿的外藩兵团向右翼方向调遣了一些,让一个混成旅补上了中军与左翼的空隙,把在后方的近卫军一个师调遣到右翼与中军的结合部,防备右翼被挤压后撤乃至崩溃,军令下达后不久,前沿观察和右翼指挥部分别汇报了战场欣喜。

前沿观察报告,清军调遣包衣军和山东团练,加强到了中原新军,而西北绿营则把阵线继续向东北方向延伸,扩张攻击面。

而右翼指挥部判断清军将展开进攻,通过拉伸阵线达到侧击右翼的目的,而高锋的反制措施不是把隐藏在侧后的两个陆军师向前调遣,而是想主动开战,打乱清军的进攻节奏,以节约预备队。

李明勋考虑不到一分钟,对右翼指挥部的联络参谋说道“右翼已经交给了高锋,他全权负责,但是你回去告诉他,我最多只能提供给他一个旅的预备队,他必须坚守右翼到会战结束。”

联络参谋应下,转身离去了。

没超过半个小时,右翼已经开始了行动,李明勋走出作战室,来到了视野宽阔的观察台,这里也是各国观摩团所在的地区,这里的都是各国派来的观察使或者代表,他们衣着华丽,正感叹于国运大战的巨大规模之中,他们也发现了右翼有所异动,不约而同的架起望远镜看去。

顶在右翼最前面的是合众国的东方军团,其中分为朝鲜和日本两部分,朝鲜部分以明火军为主,还有部分在济州招募的朝鲜营,日本军队则以三本枪、雇佣军和西南大名援军为主,东方军团以河源田兵卫为统帅,只是在去年的夏秋,这支军团再次进行了整编。

整编一改军团中以领主为核心的军队编制,而是统一整编为师团营编制,使用的则是陆军库存的火绳枪、长矛和甲胄,东方军团的基本单位是营,仿欧洲方阵,一营五百人,列阵五排,披甲长矛手与火绳枪手采用二比三的配置,两百长矛手在中央列出5x40的方阵,火枪手则分列两边,这样既可以充分发挥火力,也能灵活的调整阵列防止骑兵突击。

四个营编列一个团,四个团编列一个师,整个东方军团五个师,各团的营采取前二后二的配置,前后交错开来,形成两道防线,以为纵深。四个师在前,一个师为预备队,拉出了超过十四里的阵线,而在阵线的最远端则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和葡萄牙果阿总督区提供的援军,虽然都是营级单位,但人数都在两千人左右,这些军队来的晚,没有来得及整编训练,依旧使用自己的武器,按照作战习惯组成了古典的大方阵,正好可以护持在右翼末梢的位置。

而与东方军团对阵的中原新军和西北绿营则完全不同,西北绿营依旧是兵从将领草随风的习惯,各家总兵、副总兵和参将领着麾下兵马,经过调整,多半五千人左右一个大方阵,混编了火枪手、弓箭手、长矛手和普通的冷兵器士兵,但骑兵多半已经集中起来,大方阵本身就是纵深,分前中后三营。

中原新军则很有章法,其采用的是对抗陆军线列步兵时常用的方阵,与东方军团一样,混编披甲长矛手与火枪手,只不过其阵列更为厚重,是九排阵列,前三排是长矛手,后六排是火枪手,采用的是两排为单位的三段击战术,简单实用,只不过采用的是进攻态势,改为了长矛手在后,火枪手在前了。清军本就有兵力优势,所以采用两层方阵,仍然向东北突出好大一块,而清军依旧不满足,不断向东北拉伸战线,把装配的火器的团练和包衣兵向东北调遣。

正如高锋所说,一旦敌军完全展开,进攻之后,其左翼末梢便会以纵队前进,出现在陆军右翼的右面,转身之后,便是侧击的有利态势,只不过,清军阵列太厚,单位规模太大,士兵素质也不高,特别是转移阵位的包衣兵和团练兵,乱哄哄的,像羊群一样,等他们拉开架势,整备进攻,多半已经是到中午了。

“动手吧,我们得到命令了!”左右翼的指挥部里,武行和高锋几乎同时下达了命令,只不过在具体布置上,二人有所不同。

武行命令军中配属的十二磅野战加农炮,无论是配属给各师的还是独立炮兵单位的,一律靠前调遣,进行火力准备,瞄准的就是湖广与团练兵团和北方勋镇军团的几个重要支撑点,而在火力准备之后,前沿的四个旅的线列步兵发动第一波进攻,骑兵在侧翼策应,先攻占明军的前沿支撑点,摧毁炮垒、栅栏等设施,然后再行投入大兵团主力,一鼓作气,攻破明军大阵。

而高锋指挥的右翼原本是防守的,但却率先挑起了战事,其办法很简单,把独立的炮兵单位向前支援,穿插到东方军团的方阵间隙之中,然后往前沿部署火箭弹,支援的炮兵单位在命令尚未下达之间就已经部署到位,在得到了统帅部的许可之后,高锋命令火箭营、工兵团往前沿布设火箭弹,袭击清军大阵。

随着命令下达,三十多辆辎重运输车从后方前进,穿过了各方阵之间的间隙,进入前沿,布设地点都是选定好的,地面平坦,少有起伏,方便车马进入,而使用的火箭弹不是陆军的重型火箭弹,而是轻型火箭弹。

这种火箭弹不用依赖专业的发射车和发射槽,只需要一根三脚架,把火箭弹架设在上面,点燃就能发射,射程与重型火箭弹差不多,只是威力小一些,也没有那么多的弹种,非常方便,这种便携火箭弹也不是没有缺点,首先只以来三脚架,使得其精度非常低下,其次,这类火箭弹安全度很低,毕竟没有陆军那种标准的存储发射箱,所以不能大规模生产运用,只能临时装填火药,现场组装的火箭弹存在各类问题,威力不同,射程不同,甚至成功率也难以把握,因此多半用于袭扰战或者阵地战,这类火箭弹清军在青州大营见识的很多。

马车把发射手和火箭弹运送到指定的地点,发射手小心翼翼的打开盛放火箭弹的箱子,把重达五十斤的火箭弹从草团和棉絮之中抱出来,也不敢放在地上,等着另外的同伴展开发射架,再行放置。

李明勋对这个流程非常熟悉,但在望远镜里看到,一处瞄准中原新军的发射阵地上,士兵们大大咧咧的搬运火箭弹,甚至有的火箭弹摔在地上,而布设的三脚架也没有按照操典规定间隔超过五米,他便知道这有猫腻,李明勋笑道“高锋这个家伙,虚虚实实,一下布设上千枚,岂不是要吓死对面的清军。”

正如李明勋猜测的那样,这一千枚火箭弹里,只有两百枚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使用竹子木头随手造出来,用沥青涂抹成黑色的,目的就是逼着清军出兵,破坏这些火箭弹。

果然,随着右翼往前沿布置了大量火箭弹,清军立刻做出了反应,西北绿营军团中分别疾驰出四支骑兵,向着火箭的发射阵地冲击而去,而在他们身后,则是运动着四个步兵大阵,以为后继,而这正中高锋下怀。

实际上,高锋能耍弄这种以假火箭调遣敌军,打乱敌人进攻节奏的手段,主要还是在于明清联军布置有问题,从一开始进入战场,联军便是抢占了四号高地,东西展开了大队兵马,攻守态势一目了然,这本没有错,错就错在,双方前沿的距离太远,超过了两千米,一些地方,比如宽大的右翼甚至达到了两千五百米。

这种布置是超出常规的,如果明清战争中,双方战线间隔也就六百米到八百米,限制骑兵在中央机动,而到了中清战争中,因为合众国陆军的远程火力,特别是十二磅野战炮这种能随大军机动的野战炮加入,阵线便是超过了千米,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在布阵集结的时候就遭遇炮击,然而自从清军见识了合众国的火箭弹的超远射程和超强杀伤力,这次大决战敏锐的把阵线拉开到两千米以上。

实际上,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是极端错误的,火箭弹不是加农炮,无法在步兵阵列之中使用,即便是高锋向前布设火箭弹,也距离前沿超过百米,以保证步兵方阵的安全,在野战中,不可能把火箭弹放置在己方步兵阵线后发射,如果那样,被击溃的就不是敌军,而是友军了。

实际上,火箭弹就是攻城用的武器,根本不是野战武器,如果不是清军把距离拉的太开,高锋也不会让人使用这类武器,实际上,根据陆军的演习经验,即便是对方有火箭弹,前沿也只需要与敌人拉开八百米左右位置即可,在这样的空间里,敌人若在前沿布设火箭弹,前沿线列步兵的远程齐射和加农炮的射击就会打断敌军的火箭兵,即便是敌军在步兵后布置好火箭弹,再行撤退使用,那线列步兵也可以采用‘快步’冲锋步法,以每分钟八十米的速度冲锋,直接趁敌军撤退,将敌人的步兵方阵打崩溃。

最愚蠢的就是清军目前的应对方式,为了安全,大踏步的拉开距离,一旦对面使用火箭弹,蠢笨的步兵大阵根本来不及反应阻止,火炮也是够不着,只能让骑兵去阻止,而骑兵只能以密集的阵列去冲严阵以待且加强了火力的陆军方阵。

勿邀正正之旗帜,勿击堂堂之阵。此乃兵法之铁律,清军不是不懂,但他们更难以接受上千火箭弹覆盖前沿步兵大阵的结局,那可能会直接导致两个重兵集团的大崩溃。

至少有十二个炮兵连被塞进了东方军团各方阵的间隙之中,这十二个炮兵连并不属于第四军,而是临时调遣增强的,临时组建的炮兵团,十二个连里有三个重炮连,都是六门十二磅加农炮和两门510公斤,6倍径的重榴弹炮,四个轻炮连,装备的六门六磅炮和两门210公斤重,46倍径的轻型榴弹炮,其余都是飞骑炮连,以四磅炮和轻型榴弹炮为标配。

随着清军的骑兵浩浩荡荡的冲击而来,火箭弹发射阵地上已经乱作一团,因为清军的反应很快,所以有些真的假的火箭弹没有布置完毕,而有些则没有点火人就跑了,更有一些没有认真的瞄准,随意点了火人就脱离了发射阵地。

而炮兵连都已经备便,瞄准了滚滚而来的清军骑兵,率先开火的是十二磅加农炮和重型榴弹炮,十二磅加农炮平直弹道攻击大队骑兵非常有效,而榴弹炮那弯曲的弹道、缓慢的弹速以及无法捉摸的引信爆炸成功率,使得重型榴弹炮表现的有些不尽如人意。

章二一九 三皇之战 右翼

右翼。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从对面的清军阵列之中响起,整个清军大阵都是运动起来,一面面的旗帜、大纛在各方阵之中竖起,那是清军在应旗,应过之后,便是开始进攻了,高锋骑马来到前沿用高倍望远镜打量着清军的步兵大阵,随着清军进攻的命令下达,从西向东,几十个方阵开始了向前运动,远远看去,好似一层黑色的幕布,正铺满这片大地。

“鞑子早不是吴下阿蒙了。”高锋不禁有些感慨。

清军的进攻是全面的,中军和左翼全面压上,展开的战场超过二十里,特别是右翼面对的两大重兵集团,那是全营压上,中原新军的前后方阵拉开了不到二百米的距离,而西北绿营的步兵大阵前中后三营也是连绵不绝,清军行军的速度并不慢,那是在保持阵型和体力,而在清军阵列之中,炮兵也是随队进攻的,装备的多是三磅炮,还有少许的六磅炮,总体数量并不少。

敌军锋线进入东方军团八百米,加强到东方军团中的重炮连中的十二磅加农炮率先开火,实心炮弹在坚硬的地面上蹦蹦跳跳,很容易打出跳弹效果,但清军的阵列拉的很开,纵深也处于起伏不定的沼泽区,实心弹的效果并不佳,偶尔打中,却是串糖葫芦,带走几条人命,伤亡不大的情况下,清军阵列依旧完整,而在第一层步兵方阵之后,有部分甲械精良的骑兵和步兵,应该是各军主将的亲兵,此时作为督战队。

“怎么样?”高锋问身边的参谋。

那个参谋也用望远镜观察着清军的阵列,手中却是握着一枚硕大的怀表,嘴里念念有词,身边也有人相助,当参谋手中的手表收起,几个人交头接耳了一阵,参谋回应道:“每分钟不到五十米,将军。”

高锋点点头:“这个速度已经不低了,但还不够。”

高锋吃惊于清军可以在炮火下维持着阵型的稳定,但速度却不快,每分钟五十米,比陆军要求的常步步速还低了百分之十,而在远距离机动的时候,陆军会采用每分钟八十五米的快步行进速度,减少在敌军炮火下的暴露时间,显然,清军还没有这么高的素质,速度过快可能会导致方阵崩解。

进入五百米,清军阵列内发出嘹亮的声音,其阵型为之一变,九层方阵发生了变化,分为了四个单位,再次拉开距离,两层火绳枪手和三层披甲长矛手各为一个单位,原本队列之间的距离在一米半左右,随着进入火力密集区,单位与单位之间的距离拉开到了三米,这也是应对陆军加农炮霰弹,榴弹炮榴霰弹的笨办法,事实上,水准依旧比较低,如果是陆军,会拉的更开,清军可能是对军队的控制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

清军的第一波攻击发生在中原新军的最西端的两个阵列,这两个阵列是随骑兵一起出击的,所以走的最快,在距离东方军团锋线方阵三百五十米的距离上,打出了第一轮齐射,目标是搜检战场的武士和一直袭扰他们的猎兵,对付这样的零散目标,一般采用班排级齐射,或者直接动用装备线膛枪的猎兵,可清军没有线膛枪,军官素质,特别是底层军官素质也组织不起班排齐射。

在对付散兵线这类零散目标的时候,线膛枪拥有压制滑膛枪的能力,在一百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上,线膛枪的命中率达到滑膛枪的两倍,如果是二百四十米,则达到四倍,但对于横阵这类大型目标,一百二十米上,线膛枪的命中率只有滑膛枪的13倍,二百四十米上不到两倍。

这也是陆军为什么不大量列装线膛枪的主要原因,虽然线膛枪的精度更高,但打击效率却与滑膛枪几乎没有差别,要知道,在对付一百五十米目标的时候,线膛枪的单位时间击发率只有滑膛枪的五分之二,在二百五十米的时候,只有滑膛枪的五分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两支数量一样的军队,分别装配滑膛枪和线膛枪进行对射,伤亡率是差不多的,区别则是滑膛枪部队弹药消耗是对面的三倍以上,但考虑到线膛枪的高价格和训练成本,这点区别几乎不用考虑,要知道,理论上,线列步兵一年进行一次火枪实弹射击就足够了。

在驱散了前沿的猎兵和武士之后,清军大阵再次前进,进入二百五十米,也就是老式滑膛步枪的直射有效区域(老式枪的枪管与铅弹的游隙大,所以直射有效区小),清军步兵大阵开始停下,方阵之间,三磅炮被推了出来,与此同时,双方的步兵和炮兵都接到了相同的命令,攻击对方的炮兵。

二百五十米,实在是太近了,任凭大量的火炮进行霰弹和榴弹射击的话,谁也撑不住,清军要进攻,不允许前沿的方阵这么快崩溃,东方军团要的是稳定的局面,也不可能消耗宝贵的兵力和战列纵深。

几乎在同一时间,双方的炮口和枪口都瞄准了对面的炮兵,陆军方面,炮多枪少,而清军方面,枪多炮少,火炮装填的是霰弹,在齐射的命令下达之后,子弹和霰弹暴风骤雨一般覆盖了对面的炮兵阵地,正在作业的炮手骤然遭遇袭击,身体被打的稀碎,手脚被打断的很多,每一组炮兵都遭遇了上百子弹的攻击,而且连绵不绝,倒是步兵们都忙着攻击对面的炮兵,而能够轻松的装填,射击。

高锋看了一眼战场,看到无数的炮兵扑倒,而对面的火枪依旧在袭击,野战炮位根本没有任何防御设施,而炮兵若想作业只能挺直了身子,他无法接受陆军的宝贝疙瘩这么被打死,命令炮兵后撤,而且是快速后撤,这意味着一吨重的十二磅加农炮和半吨重的重型榴弹炮被搁置不管,只有轻炮可以随队撤退。

“让42师靠前,准备增援。”高锋命令道。

显然,高锋对于东方军团并没有信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己方兵力少,只能一线拉开,摊薄兵力,而对面兵力多,虽然在敌军前进过程中,己方的炮兵给对方造成巨大杀伤,但前沿的火力对比依旧占据劣势,对面的厚重方阵是六排火绳枪,而己方只有三排,如果是陆军,这并不是什么巨大的劣势,毕竟燧发枪有射击速度优势,但东方军团使用的是火绳枪。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战斗率先在右翼与中军结合部爆发,清军的战术提早暴露,虽然有三个炮兵连被打残,甚至丢掉了一半以上的火炮,但右翼指挥部立刻传令其他炮兵连,谨慎作战,寻机撤退,所以在清军前进的时候,炮兵以最快的射速攻击,优先攻击清军的炮兵,而当清军步兵大阵靠近到二百五十米,要停下的时候,己方的炮兵就直接撤退了,虽然这样重创了清军炮兵,保存了己方的炮兵,但却对清军步兵的杀伤很少,使得东方军团的步兵阵列的压力更大。

临近中午,双方的步兵终于开始交火,清军步兵采用的是交错前进的射击战术,前两排射击完,就地装填弹药,然后是中间两排,继而是后面两排,而披甲长矛兵一直跟随在后面,如同一个碾子,不断前进,开火不断。

而东方军团的射击战术则完全相反,第一排射击完,钻过后两排,到最后装填弹药,然后是第二排射击,后撤,第三排射击,后撤。清军是齐射一轮前进一次,东方军团则是射击一轮,后撤一次,尽可能的与清军保持距离。

显然,这不是线列步兵的射击战术,原因很简单,线列步兵之间肩并肩,肘碰肘,每个步兵只占据半米的空间,而火绳枪为了安全,两个步兵之间拉开至少一米,甚至一米五的距离,如果是燧发枪射击,只能是两排或者三排齐射,前排死了,后排补上,轮转前进和轮转后撤都不可能。

东方军团的各方阵都以轮转射击对付轮转射击,目的就是为了维持双方之间的距离,二百五十米的距离是火绳枪直瞄射击最远距离,区别是,清军火枪手只是大体瞄准就进行射击,而东方军团受到陆军的整训,知道应该瞄准对面的脚面进行射击(开枪的瞬间枪口为上扬)。

虽然东方军团的火力只有对方的一半,但却拥有射击效率,原因在于秩序,这类远距离射击,齐射才有命中率,但对于东方军团来说,当第一排射击完后撤的时候,已经装填好的第二排早已处于待发状态,所以可以立刻齐射,继而后撤,但清军不同,中间两排要从前两排中间穿过,穿过之后,队列已经不完整,要重新整队,才能实现齐射。

而且,双方的火绳枪也完全不同,东方军团装配的是陆军淘汰的火绳枪,虽然已经落后,但却是标准的制式军械,纸壳定装弹、金属推弹杆、统一规范的铅弹让他们的装填时间误差很小,而清军不同,只有少数装配的纸壳定装弹,大部分制式竹筒定装的火药,推弹杆也是木质的(不敢快速用力推,怕断里面),西北绿营甚至还有很多是散装弹药。

因此,清军理论上的火力倍之于东方军团,实际上并未完全发挥出来,双方进行着低效率的齐射,打的虽然有模有样,但是伤亡率并不高,但是双方对伤亡的承受能力也不高,敌我双方都有崩溃的迹象,齐射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甚至于有时候已经打不出齐射了,而进行了几轮射击后,战场上密布硝烟,又是无风的天气,视野受阻的敌我双方火枪手的命中率越来越低。

不出预料的是,第一批崩溃的是甲字九号方阵,接着是乙字一号、二号,乙字五号、七号,原因很简单,这些方阵面对的中原新军中的山东、河南部分精锐新军,这些张存仁时代留下来的新军成建制的装配了燧发枪,这些清军的战术与其他方阵不同,直接把六排燧发枪手分为两批,前面的三排进行射击,后面的三排只负责装填,每次齐射,那都是东方军团三倍的火力,杀伤很大,而对阵的东方军团从第二轮齐射就被打懵,而且越打越乱,以至于他们打伤的清军,还不如清军自己弄伤的多。(射击的第三排的枪口距离第一排的脸太近了,如果第一排蹲下,那将失去前进的能力,所以产生了枪口灼伤,为避免这个问题,枪械应该足够长,第一排也应该是最高的士兵,当然,陆军为解决这个问题,直接改为两排)

阵线大段开始崩解,幸好的是崩溃的方阵后面还有一层方阵,而在布置前后顺序的时候,河源田兵卫把战斗素质更好的方阵摆在了后面,以防止后阵被溃兵冲散冲溃,后阵的军官也是精挑细选的优秀军官,但实际上,真正解救右翼阵线的却是清军那耐不住性子的骑兵队。

当几个方阵出现崩溃的时候,两支千人规模的骑兵跟上,想要趁机冲垮切断整个右翼阵线,而反应过来的后阵长矛兵则从中央向前运动,然后向两翼散开,把火枪手保护在了后面,外围的火枪手也是把刺刀拔出来,塞进枪口了,以拒骑兵冲击,这些骑兵根本啃不动这种满身是刺的刺猬,还挡住了清军燧发枪手的射界,让整条阵列缓了一口气,使得隶属于陆军42师的步兵营可以机动到位置。

但安全也只是暂时的,清军燧发枪阵能打破前阵,也能打破后阵,一直与陆军的步兵面对面才可能完全被阻止,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这已经是无伤大雅的问题了。

右翼面临的真正威胁不在于纠缠的前沿,而在于清军不断派遣的包抄方阵,为了避免被包抄被侧击的命运,清军每向右翼末梢增兵一个步兵方阵,高锋也不得不增加一个方阵,无论对手是孱弱的民团还是乱哄哄的包衣营,都必然牵制住右翼的一部分,先是东方军团中作为预备队的第五师的两个团,继而是四个新军营,然后是42师的两个步兵团,最后是右翼战略预备队,4师和41师的两个龙骑兵团、一个步兵旅和一个骠骑兵团,整个右翼像极了一株越冬之后的竹子,节节攀高,不断的向着东延伸而去,消耗着右翼那本就不多的预备队,也让整条阵线越来越脆弱,越来越难以支援。

章二二零 三皇之战 态势

就有这个意图,只要右翼缓步后撤,那么清军方阵就会跟着前进,清军方阵的侧翼就会暴露在中军面前遭遇测射,可超乎高锋的预料,清军的中军也在进攻,主力是吴应雄麾下的蜀兵,吴应雄的进攻一点不坚决,纯粹就是前来牵制的,身后跟着一大批的骑兵,如果中军派遣步兵侧击右翼面对的清军,就会遭遇平西藩骑兵的背后袭击,而右翼尚可支持,左翼未曾打开局面的情况下,李明勋也不想过早动用主力,局面依旧是僵持不下。

当战事推移到中午一点的时候,李明勋也是有些看不下去去了,右翼的防守虽然坚强,但态势越发危急,他已经支援了高锋一个混成旅,而左翼迟迟没有打开局面,李明勋来到作战室,召集参谋军官和两翼联络军官开会。

“左翼怎么样了?”李明勋一把拽来左翼联络军官,问道。

联络军官标准的科班出身,立刻拿起各类标志物在沙盘上作业,讲解左翼局势:“阁下,左翼我军已经攻占敌前沿所有的炮垒,歼敌上万,我军损失不大,武行将军增强前沿兵力,将四个旅增加到了六个旅,攻击伪明军队之正面,但伪明设下防线四道,迟滞我军。”

“防线?什么防线?”李明勋不解,他看到的明军步兵大阵是一线拉开的,铺的满满的,若说防线,也只有阵列最后似乎有车营存在。

联络官折断了几根筷子,在明军阵前、中、后各斜插下一些筷子,说道:“伪明军把木杆一头先削尖了,用木锤砸进了地面,再把露出外面的头削尖,作为拦马桩,有些还有绳索和破布栓起来,这些的防线他们做了三道,最后又有一车营,形成了四道防线。”

“不可能!”李明勋当即大怒,说道:“敌自昨日早晨才进入战场,穿行了大半百脉湖区,为了运输火炮,连辎重都是落在了后面,哪里有余力伐木做桩?更何况,周围十里之内,能用的材料早就被摧毁了。”

在明军用原木立起炮垒的时候,李明勋就有些吃惊,这些原木定然是从百脉湖以北就伐好带来的,就算如此,也只修了几个炮垒,还掘了大量的土做工事,三道拦马桩,每道铺开十里,这还不得需要几万根木桩呀。

联络官连忙解释道:“我们抓了炮垒的俘虏,问过才是知道,昨晚他们先集中力量修的炮垒和前沿工事,今天一早才是做的三道防线,先是把小型的车辆和桌椅板凳给拆了,天亮后,又把两军的帐篷立柱拆了,到了最后,连铁锹把、锄头把也是拆下来,甚至一些备用的长矛也是插在了地上,您不知道,他们进入战场前,连准备的柴火都是一米半长的木桩,没烧的也都插在地上。”

“连帐篷都拆了,看来他们真的是要拼命了。”李明勋颇为有些震惊,这可是初春,白天的温度都在零下,夜晚没有帐篷,也没有柴火,那是可以冻死人的,但转念一想右翼遭遇的猛攻,李明勋就是明白了,明清两军根本没有想今晚的事情,打赢了,陆军的一切都是他们的,打输了就一无所有,还在乎有没有帐篷和柴火吗?

联络官继续说道:“卑职来的时候,我军已经攻破了敌人第一道防线,伤亡并不是很大,伪明军队溃散的很快,但是因为有拦马桩的存在,无法排遣骑兵扩大战果,而步兵追击控制不住就会遭遇对面第二道防线火枪手和预设野战炮的齐射,只能慢慢去啃,不仅有拦马桩防线,伪明还在防线上泼了明油和火药,步兵追过防线,火油被点燃,最大的伤亡就来于此。”

“他们哪来那么多的火油和火药!”参谋军官惊呼出声。

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只有一道防线泼的是真火油和火药,其余都是装模作样,泼的是水和黑豆面,当然,这些一直到战争结束之后才为陆军所知道。

李明勋观察着左翼的地形,如果按照联络官所说,明军就不是能快速大败的了,他也明白了敌军的意图,明清两军是要拼命一搏了,清军的进攻不顾伤亡,明军的防守也是用性命去拖延时间,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右翼能守住到天黑,或者顶住了清军的进攻,那么这场战役也就拿下了。

“右翼呢,右翼那边怎么样了?”李明勋又问道。

右翼联络军官拿起几个模型,又外面摆了摆,已经摆到了沙盘的极限,显然,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清军又往东面拉伸阵线了。

“清军的阵线拉伸的太长,已经接近了百脉湖的边缘,未免遭遇侧击,高将军只能继续向东增兵,现在,左翼指挥部步兵方阵只有您刚派遣过去的那个混成旅作为总预备队,而河堤密林处的隐藏兵马已经完全暴露,高将军先后调遣了七个旅、团级单位支援前沿,如今那个方向仅剩下了两个步兵旅,一个混编骑兵旅,一个胸甲骑兵团和一个混编炮兵团,如果再按照这个节奏打下去,那么在两个小时内,这支军队也要被抽调完毕,右翼将会失去所有的预备队,除了收缩,别无他法!”联络官简明扼要的解说了态势。

事实上,右翼的预备队没有这么少,关键是预备队是无法集中的,因为仅右翼的阵线就拉了超过二十里,前沿的营级方阵超过了七十个,这些方阵的预备队不可能攥在高锋的手里,不然阻止崩溃都来不及,只能远远的散开,实际上已经把前后方阵变成了前中后方阵,极大的摊薄了军力。

更重要的是,清军的三支可战骑兵,漠北漠西骑兵、外藩蒙古骑兵和关外八旗骑兵都还没有出现,高锋不得把部分兵力安置在右翼的右后,以防止清军骑兵从百脉湖和运河之间的缝隙穿插过来,毕竟那里可是坚硬而平坦的地面。

“运河与湖区的缝隙可有动静?”李明勋看到沙盘上的那片空白,问道。

联络官捡起三个小旗,插在了那块区域说道:“将军先后派遣了六次斥候和骠骑兵进行侦查和试探,捉了几个俘虏,只弄清楚,外藩蒙古的三支骑兵在那个区域活动,每支在三千骑左右,他们派遣了最精锐的骑兵和猎手伏击我们的斥候,我们无法查清那片战场,而抓到的人只知道本队的情况,有没有其他队,多少人,一概不知道。”

“那就麻烦了,或许只是障眼法,根本没有骑兵,或许所有骑兵都在那个方向,就等着右翼出现战机呢。”作战参谋低声说道。

中军的情况无需别人汇报,李明勋很清楚,中军打的很平淡,只是郑彩指挥的外藩军团敌人对阵,伤亡不大,敌军甚至连前沿的几个高地支撑点都没有打下来,合众国的近卫军,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都没有动用,还有两个混成旅,六个飞骑炮连还都没有出战,但中军也不好打开局面,中军的左侧对面是冰湖区,虽然不深,但冰面并不坚固,很难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右侧接近右翼的地方对面就是四号高地,面高而攻,也难一鼓作气,攻破山顶,毕竟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那些蒙古兵和关外八旗是在四号高地后做预备队,还是转移到了百脉湖与运河之间。

右翼联络官说道:“元首阁下,高将军让我告诉您,如果您不再派遣预备队到右翼,他拼死只能坚持三个小时然后只能向中军收缩后撤。”

李明勋看了一眼联络官,看到似有未尽之言,想起高锋一向的为人,说道:“我了解我的陆军司令,他可不是一个挨打不还手的人。”

联络官神色一松,说道:“是的,将军说,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打对攻战,主动出击!”

李明勋问道:“怎么对攻?”

联络官接过指挥棒,说道:“实际上,我们是中了清军的田忌赛马之计了。元首您看,从中军到右翼最远端,我们的兵力分布是,东方军团朝鲜兵、东方军团日本兵、西洋援军、新训营、龙骑兵、第四军的步兵旅,可为从近到远是由弱变强。”

李明勋点点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右翼兵力最少,最大的预备队在中军,越靠近中军约容易获得预备队,而对右翼来说,预备队的投入可以止住溃败,所以强力军队可以离的中军远一些,但左翼进攻方恰好相反,靠近中军的是北洋战区最能打的第2军,往外是忠贞军,最后是内藩兵团,这意味着,越靠近中军的强军打开局面,越容易获得预备队支持,扩大战果。

联络官继续说道:“而对面的清军却是恰恰相反的,他们用最强的,也是装备最好的中原新军步兵对付最弱的朝鲜兵和日本兵,而向东拉开的是越来越弱的西北绿营、包衣和团练,可以说,越往外越弱,实际上,战斗的烈度越往外也越弱,朝鲜兵打的最狠,而那些拉过去的团练和包衣,往往在三百米甚至三百五十米开外与我军对射,再远的,甚至只是零零散散的站在五六百米外,只是牵制。”

说到这里,联络官的语气变得有些哀怨:“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把精锐的线列步兵摆在他们面前看热闹,如果不摆在那里,这些家伙就会侧击我们的软肋。”

高锋也是很无奈,防守,特别是面对强敌时的防守,一定要把最强的军队作为预备队,但是如今成了以上马对敌人的下马了,而且还不能主动进攻,以免撕扯阵线。

李明勋终于明白了,如果只是被动防御,那就是让敌人用下马牵制了自己的上马,可若是主动进攻,那就是用上马去横扫对面的下马,防御是己方被田忌赛马,而进攻则是己方的田忌赛马。

“说一下,高锋想要怎么办?”李明勋问道。

联络官说道:“如果反攻,就绝对不能迟疑,必须立刻进行,趁着手中还有充足的兵力,趁着阵线还算完整,首先,把策应兵团的所有机动力量集中起来,主动向百脉湖与运河的中间地带进攻,清军在那里没有力量也就罢了,有也可以用对攻的方式牵制住。其次,派遣策应兵团的401和411两个步兵旅向北运动,到百脉湖边再向西机动,直接侧击清军左翼,配合右翼夹击清军最软肋的左翼末梢,这是我们第四军最能打的两个旅,一定可以完成任务,只要夹击的局面出现,至少可再破敌人的进攻节奏,若是一切顺利,击溃清军的步兵大阵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明勋认真听着,心中已经躁动起来,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诱人,哪怕只是破坏清军的进攻节奏,也是难能可贵的,毕竟如此大规模的会战,一旦进攻阵列被打破,再组织同样规模的进攻需要海量的时间,只要把战斗拖到天黑,就赢了。

如果右翼的反攻取得胜利,那就更好了,不仅可以直接拿下整场会战的胜利,那可能全歼这支举两国之兵的军团,可是这样也有风险,如果清军真的把所有的预备队骑兵都摆在了运河与湖区之间,仅凭右翼那点骑兵是纠缠不住的,一旦被快速打崩,那几万骑兵就可能席卷整个右翼,那就是合众国失败了。

“不如稳妥一些。”李明勋心中出现了一个声音,这一项是他的作风,毕竟只要收缩右翼到中军来,就能拖延到天黑,那就是必胜的,唯一的缺憾是,清军的骑兵可能会在入夜后直接抛弃步兵逃离,几万骑兵逃往北方,会造成很大的麻烦。

李明勋陷入了沉思,无人胆敢打搅,作战室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李明勋忽然看向一边翘着脚看沙盘的李君华,问道:“君华,你会怎么选?”

“什么,父亲?”李君华还是七岁的孩子,他旁听了一切,但只能是一知半解。

李明勋抱起李君华,拿着指挥棒指点说道:“我可以收缩右翼获得百分之百的胜利,但可能会让伪帝和鞑酋以及几万骑兵逃走,我也可以冒险让右翼反攻,但可能会遭遇几万骑兵的侧后打击,但如果成功,定会全歼敌军,荡平天下,你选进攻还是防御?”

“进攻。”李君华没有迟疑。

李明勋笑问:“为什么?”

“父亲是有德之人,民心所向,我军是王者之师,正义之师,上天保佑您和我军的。我们一定会胜利,也一定会全歼敌军。”李君华的回答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李明勋笑了,他儿子的见解果然与众不同,李明勋环视一周,轻松问道:“上天真的会保佑我吗?诸位,你们信有老天吗?”

一干参谋将校不知道如何回答,能站在这里的军官都是陆军大学毕业的佼佼者,陆军大学可不是统战学堂、归化学堂那种招募外藩、盟国和被征服区域子弟的学校,想要成为陆军军官,是不允许拥有宗教信仰的,或者说,只允许中华传统的祖先崇拜,当然老天爷这种宽泛而浅层次的信仰是不禁止的,可似乎这些都不是能说出口的答案。

一众军官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情报参谋跑了进来,他并不是作战室紧张的气氛,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对李明勋敬礼之后,说道:“元首,冀鲁豫军管会送来的情报。”

李明勋接过情报,哈哈大笑:“看来老天爷还真的眷顾于我。”

章二二一 三皇之战 决战

说着,李明勋从模型盒子里拿了两个黑色的骑兵模型,这是最大的骑兵模型,颜色纯黑,放在沙盘上,代表着骑兵师单位,而白色的同类模型放在对面,就意味着万人规模的骑兵队,实际上,在己方这边,只有近卫骑兵师这样一个师级骑兵单位。

李明勋把两个骑兵模型放在了沙盘的最西北角一个叫做武兰庄的地方,说道:“诸位,我们的盟友,西南三藩的两万精骑兵,由李定国和袁时中率领,已经抵达了这个位置,距离战场只剩下不到了七十里,太及时了,我们可以狠狠的在清军背后来一下!”

“阁下,这些明军靠得住吗?”一个参谋问道。

“当然。”李明勋的回答毫不迟疑,这样的坚定除了他对李定国的信任之外,还有其他重要的因素,在军管会发来的情报上,李定国和袁时中率军经过临清时,把预备军官团和一些非战斗人员留在了临清安置,这其中就包括了李定国的两个儿子,李明勋知道,李定国这样安排,就是为了博得自己的信任,如果他再不全心信任李定国的话,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李明勋说道:“联络官,你回去告诉高锋,我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调整调遣,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两点半发起总攻,我会再调遣给他一个加强步兵团作为预备队,两个骑兵团和四个独立飞骑炮连作为机动力量,加强给策应兵团,时间一到,按照他的计划,发动进攻。”

“是,阁下!”联络官应过,打马而去。

李明勋又对左翼联络官说道:“你立刻前往左翼,把计划告诉武行,告诉他,作为进攻集团的指挥官,他的畏缩让我很失望,如果他和他麾下的三支军队不想在这场战争中碌碌无为的话,那就不顾一切的摧毁伪明的防线,去吧!”

左翼联络官脸色铁青,连忙离开了,李明勋拉过参谋军官,亲手书写了一份命令:“你立刻亲自前往武兰庄方向,把命令交由李定国,让他依令行事。”

参谋军官敬礼之后离开了,李明勋神色为之一松,在他的命令里,要求李定国分兵两支,一支沿着运河前进,与策应兵团夹击可能存在的清军骑兵,而另外一支则穿过百脉湖,直取清军背后,攻击目标就定在四号高地。

“传令近卫军,全军进食,准备决战!”李明勋最后下达了命令,作战室外,杀声震天,炮声隆隆,李明勋坐在椅子上,手握着刀柄,看着眼前的沙盘,心中想到:“色子投了,就看能赚几个点了。”

很快,高锋得到了进攻的命令,他当即决定自己亲自率领精锐的401和411两个步兵旅发动攻击,并且加强两个飞骑炮连,但他给步兵旅的命令是以基础战斗阵型进行战场,既没有要求速度快,容易展开的纵队,也没有要求隐藏阵型,其目的就两个。

其一是引诱清军骑兵出手,两个步兵旅加附属、加强的炮兵部队,加起来将近一万人的规模,清军不可能观察不到,而这样一支规模的军队投入到侧面战场,肯定会影响战局,以清军左翼兵马的战斗力,肯定阻挡不住,这样,只能动用未曾出现的骑兵大队,只要清军的后手暴露,这样,清军骑兵就可能遭遇两个步兵旅和策应军团的夹击,那也是必胜的局面。

其二自然是稳重,高锋留到最后的是麾下最精锐能打的两个步兵旅,经验丰富,战斗意志高昂,能适应艰苦血腥的战场,但即便如此,高锋也要选择持重,他很清楚,清军想要胜利,必须抓住己方的失误,而在这个关键时候,只要不失误,肯定是可以胜利的,所以,纵队再快,高锋也不用。

接到命令后,401和411两个步兵旅离开河坝边的密林,以战斗队形出现在了战场之上,他们的速度不疾不徐,但斗志昂扬,整齐的战列线,如同奔涌的潮水,一出现,便是成为了战场上的焦点,而与两个步兵旅的大张旗鼓不同,策应军团从一开始就小心谨慎,经过李明勋的加强,策应兵团目前拥有一个混编骑兵旅、一个胸甲骑兵团和两个骠骑兵团,加强了部分炮兵,这支军队从河坝的内侧隐藏行迹,进入到了运河旁的密林之中,借助运河的密林和河坝前进。

“主子,左翼有异动!”

四号高地上,索额图忽然对顺治喊道,顺治拉开望远镜看去,片片硝烟之间,确实看到一列步卒正在从东南方向出现,但战场上实在是太混乱了,烟尘缭绕之间,根本看不真切,顺治知道,左翼对阵的东番兵还有预备队在侧后,所以他不断派遣方阵拉扯,已经牵扯出来了不少兵力,但具体还有多少,他不清楚,但顺治很有把握,在己方左翼,还有十几个方阵没有完全展开,他有信心把对面所有的预备队勾引出来。

“立刻派人去打探。”虽然顺治很清楚,执掌左翼进攻兵团的苏克沙哈每一刻钟就会派人到中军来汇报一次军情,但顺治向来谨慎,都会派人自行查看,以免苏克沙哈顾及不到。

很快,苏克沙哈派来的使者到来,使者跪在地上,当即说道:“皇上,东番岛夷以万余精兵侧击我方左翼,苏克沙哈将军请调主力增援。”

“一万人,这怎么可能!”顺治完全无法相信。

在刚才的左翼牵扯中,他亲眼看到敌军侧后已经调遣了骑兵支援(实际是龙骑兵疾驰到场,下马步战),又看到中军李明勋至少三次派兵支援,怎么还有一万人。

“是一万人,是两个整编旅,八个营级横阵,奴才看的真切!”那使者说道。

八个营,确实是两个旅的战斗力,加上步炮,叫做一万人没有任何问题,顺治的手在背后攥紧,问道:“你可看到有骑兵?”

使者一愣,仔细回忆,说道:“没有,只有少量传骑和炮用驽马,没有大队骑兵。”

索额图当即道:“这是个阴谋,是故意的!”

别说两个旅这种师级进攻,就算是四五千人的旅级进攻,陆军都会搭配一两个的骑兵团游动配合,以应对对手的骑兵骚扰,这是基本常识。

“什么阴谋,索额图,你是想到了什么吗?”顺治问道。

索额图却是摇头,他看了看高地的侧后,说道:“主子,是不是东番人识破了我们的计划。”

在中军高地所在的背后还有数万精兵未动用,实际上,顺治只是往运河与百脉湖之间的区域派遣了两万漠南蒙古骑兵,漠西漠北和关外八旗以及部分漠南骑兵和八旗劲旅都是没有动用,这些精锐马步加起来有七万人。

顺治把这支主力军团掩藏起来,自然没有那么简单,他寄希望于左翼进行拉伸战线,侧击东番,确定胜局后,再派遣主力骑兵绕行扩大战果,更希望通过拉伸战线,增强战斗烈度,调遣合众国中军更多兵力,然后忽然派出主力,借助四号高地的高度优势,直接突袭李明勋所在中军,取得大胜。

而现在,合众国以攻代守,让他的两个互为备用的计划都无法按照既定的节奏的实施了,特别是合众国只调遣了早已陷入劣势的右翼偏师,而东番中军至少有四万人的预备队还未动用,直接使得自己失去了主动性。

顺治站在那里,认真思索,没有人胆敢打搅他,每个人都知道,不论怎么做,都必须尽快做出决断,过了不足一刻,顺治挥舞了一下拳头,下定了决心:“传令满珠习礼,立刻侧击东番之右翼,索额图,朕把两白两红四旗八旗劲旅、关外八旗全部和漠北、漠西蒙古军队全部给你,支援左翼的苏克沙哈,一定要与满珠习礼形成夹击,一举击溃东番之右翼。”

显然,这是孤注一掷了,索额图躬身领命,但还有有些犹豫:“主子,精锐调给了奴才,中军这便怎么办?”

经过顺治的一番调遣,如今守在四号高地上的,只剩下外藩蒙古一万,两蓝旗六千兵,再有就是吴应雄麾下的蜀兵了,蜀兵还在前沿,四号高地只剩下一万多兵,已经完全空虚。

顺治道:“面面俱到则面面不到,中军有高度优势,广张旗帜,还能欺骗东番,索额图,你若是想护朕周全,只有从速击溃东番右翼,才是正理!”

索额图打了个千,不再犹豫,下高地点兵去了。

高锋亲率两个步兵旅终于在两点半之前抵达了清军左翼末梢,因为这支军队的抵达,清军无法再从容的拉伸阵线,只能形成方阵抵挡,高锋到前沿亲自观察战局,眼瞧着前沿的方阵都是包衣、团练之流,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阵型还是杂乱不堪,方阵之间间距不一,队列也是歪七扭八,将官的亲兵们在阵前跑来跑去,指定位置,或在后弹压督战,随着一队满洲甲兵出现在方阵之后,弹压之中多了很多杀戮,满洲人可不讲情面,对于乱跑的、找不到位置的,一刀便是杀了,还未进攻,清军阵列便是多了百十条冤魂。

清军的阵列非常厚重,简直就是铺开的一张五色帘布,实际上,原本这些方阵是要继续向东机动,拉伸阵列的,此时全都被堵在这里,在正面,清军是前后两层或者三营大阵,而在这里,密密麻麻,积攒了七八层,高锋很肯定,就算自己这两个步兵旅把子弹全打光了,也杀不完这几万人,但他也很清楚,只要打的够坚决,给敌人造成的伤亡够大,完全可以打崩对面。

随着怀表的指针指向了下午两点半,高锋随即命令总攻,两个步兵旅,八个营,不留预备队,全部进攻,但每个进攻阵列缩一半,正面实际是分营进攻,这样虽然降低火力,但有一点,营单位的空心方阵集合速度会大为增加,如此,即便策应军团失败了,他的两个旅也不会出现大溃退,不犯错是此时高锋的唯一信条。

虽然是强化的分营进攻,但八个方阵展开,也是极为宽大的正面,两个步兵旅以快速步法行军,但是在射击上,高锋命令指挥方阵的营级少校主官,第一轮射击,要以师级号炮为令,之后才是营级齐射,显然,高锋要亲自指挥第一轮齐射,两个旅的齐射,注定要惊天动地。

线列步兵行军的速度很快,进入到四百米的距离,就遭遇了清军的火炮射击,炮声各异,有些声如闷雷,有些则似霹雳,显然,线列步兵面对的是清军中军械最差的军队,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炮,实际上,那些劈山炮、佛朗机得在二百米之内才有效。

清军炮手不懂什么斜向射击,当然,他们的火炮也不支持他们进行这种操作,而机动到位置的陆军十二磅加农炮、六磅野战炮和四磅飞骑炮在两翼放列,对着清军那厚重的方阵交叉射击,炮弹划破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一颗颗实心炮弹、榴弹拉出淡白色的尾迹飞进了清军的阵列。

加农炮和野战炮的弹道平直,命中清军厚重的大阵是很简单的,特别是威力巨大的十二磅加农炮,作为野战炮兵的火力核心,往往一发就能打穿两三个方阵,清军的炮射击距离远,炮手素质也低,只能打步兵,而陆军的炮兵也不想浪费炮弹在前沿零零散散的火炮上,直接瞄准了步兵大阵猛轰,现在就看谁能承受的了。

当然,各营也不会任凭对面轰击自己的阵列,随着距离进入二百米,装配了线膛枪的猎兵突出了阵列,形成了散兵线,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射击对方的炮手,而清军只能开火对付猎兵,而且是齐射,猎兵的战斗技巧很自由,可以趴在地上装填射击,伤亡并不是很大,而在一百五十米的距离上,技艺娴熟的猎兵可以很轻松的击中对面的炮兵。

章二二二 三皇之战 优势

进入三百米范围的时候,步兵们本能的减缓了速度,因为这是合众国陆军操典进入线列齐射的范围,有些步兵甚至默念:瞄对面的脚,瞄对面的脚。

但是没有任何射击的命令下达,随着一声嘹亮的进军号,各营各连的大旗全都向前倾斜,继续前进,欢快的陆军进行曲依旧,各营的少校营长官全都站在了方阵的左手位置,与第一排站在一起,士兵们的脚步再次坚定果决起来,整齐的踏步声音远远的传过去。

二百五十米,绝对的直瞄地点,敌军火绳枪的绝对火力范围外,依旧没有停下。

二百米,连续速射可以打崩落后军队的地方,没有停下。

一百五十米,炮兵可以继续支援的极限,继续前进。

清军开始了乱糟糟的射击,线列步兵们昂起头,挺起胸,眼神变的坚毅,双手握紧了手中的燧发枪,越来越多的前沿士兵倒下,后面的士兵越过战友的尸体,按照训练带来的本能,很快弥补了残缺的阵线。

清军又开始杀人了,因为他们使用的是轮转射击法,很多人不顾齐射的命令,装填好就射击,想要尽快躲在后面,有些人则根本不往前排去,督战队和满洲兵大肆砍杀。

进入一百米,射击的命令依旧没有传来,线列步兵们开始有些诧异,各营的长官也伸长了脖子,看向主帅所在的方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明明是陆军操典所规定的最近的射击位置,再往前走,就违反操典了啊。

但没有命令,线列步兵们依旧要坚定的前进,而清军的前沿早已是混乱一片,被弹压砍杀的火枪手抱头乱窜,炮兵拉着火炮往后跑,有人甚至对督战队和满洲兵挥舞起了武器,乱射了许久,喊声、杀声和枪炮声混杂,硝烟弥漫,清军的前沿指挥已经接近瘫痪,一团团的白烟偶尔展现,这已经只能算是零星射击了,从线列步兵之后倒地的尸体来看,伤亡率竟然比一百米开外的时候还要低。

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原本前三排后三排的营阵列,此刻多半成了前三排后两排,但线列步兵们脸上却少有害怕,他们的此时用最大的力气抓紧燧发枪,用更为坚定更为沉重的脚步,去宣布自己的愤怒。

三十米!

高锋把被流弹打伤的左手藏在身后,对身边的军官说道:“下令射击吧!”

砰!

号炮声音响起,随即就是各旅各团的停止号声,各营的少年鼓手快速的连敲四下,营长官大吼:“全营。”

各连的士兵高声重复:“全营。”

“止步!”

咚!

所有人把身后的右脚收回,没有再迈出,而是狠狠的踏在了地上,立定!

几乎在一瞬间,各营都已经立定,宽大的横阵因为长距离的行军有些扭曲,距离清军前沿最远的有四十米,最近的连二十米都不到了,士兵们无一例外可以看到对面那一张张惊恐的脸,这些脸长在营养不良的身体上,满是害怕的眼睛,喘息粗重的鼻子以及满口黄牙都是那么的清晰。

前沿的清军此刻已经算是崩溃了,没有人愿意上前射击,士兵扔掉火枪要往后,后面的也不愿意上前,清军火枪手推推搡搡,乱做一团。

举行师级齐射是根本不可能的,当射击令下达,依旧是各营进行战术命令,随着营旗被举起,各营发出预备的命令。

前三排的线列步兵随即开始行动,将手中枪身举高,击锤扳开,一阵的咔哒咔哒之后,先烈步兵们做好了射击的准备,一排排散发着寒光的刺刀指向了清军方阵,更恐怖的是那黑洞洞的枪口,谁都知道,那里会射出夺取人性命的子弹,站在它前面的人,无论穿几层甲,无论多么强壮英武,在铅弹面前,都是徒劳无功的。

不知道谁大叫了一声,清军的阵列出现了大规模的崩溃,火枪手扔掉了一切,抱着脑袋向后跑去,推开一切,甚至不顾督战队的屠刀,他们很清楚,逃跑可能会死,但不逃跑,肯定会死,屁股后面那些不是人,是没有生命的机械木偶,是上天来惩罚自己的天兵天将,跑,快些跑,跑的越来越好。

“射击!”

等候已久的士兵终于迎来了射击的命令,这一刻,这片战场在枪林弹雨中凝固,世界仿佛也安静了。

同样是两点半,李明勋接到了左右翼同时发动了进攻的消息,他当即指挥中军压上,利用总攻发起之前的一个小时,李明勋对中军的战场进行了调配,首先让郑彩指挥的外藩兵团展开斜形攻击,目标则是四号高地与明军之间的区域,郑彩麾下的琉球兵,特别是精锐的琉球旅承担了最重的攻击任务。

这样做的好处有两点,一是让外藩兵团让开中军的宽大正面,给最后预备队,也是陆军最强的近卫军施展的空间,直接攻击四号高地。

第二则是试探清军,如此大规模的前沿调动,让外藩兵团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特别是以纵队开赴战场的军阵,更容易被火力和骑兵打崩溃,这个时候,虽然已经发现了四号高地向东面调动主力,但军情无法完全明朗的情况下,李明勋还是希望在动用近卫军之前,弄清楚清军的兵力分配,甚至把其预备队全都调遣起来。

作战室里,近卫军的主要将领全都围在沙盘之前,作战参谋们正用一个个的模型往沙盘上标注,满洲八旗的两白旗、两红旗骑兵,关外八旗的步兵方阵和骑兵阵列,然后是漠西蒙古的马队。

“元首!”一个军令官跑了进来,激动汇报:“我军策应兵团在前锋在张马屯发现清军漠南马队主力,数量在三万到四万之间!”

李明勋立刻拿起模型,放在了军令官所说的地方,喃喃说道:“两红两白四旗,关外八旗,漠西马队,漠南蒙古主力,清军主力都出来了!”

“是,四号高地前后上下,只有不到四万人了。”作战参谋说道。

实际情况比陆军将领们看到的要好很多,因为还有一支漠北的骑兵,也在集结,要支援清军的左翼。

李明勋点点头:“看来顺治孤注一掷了,要全面进攻我们的右翼,高锋这个老狐狸,他一动弹,顺治坐不住了,哈哈,果然是好计策!”

“那我们也进攻吧。”近卫军官们齐声请战。

“这么多清军去了高锋那边,晋王的骑兵迟迟未到,近卫军若在右翼崩溃前攻占四号高地,那是大胜,若无法做到,还不如静观其变,固守遏势,这是稳妥之道。”作战参谋低声提醒道。

李明勋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次,敌我双方都投入了预备队,全面进攻,就看谁的手快了,清军占据四号高地之地利,但兵力较少,而陆军右翼空间很大,清军调配兵马,抵达战场就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双方各有优势,也都有劣势。

思来想去,李明勋抓起一个模型放在了中军与右翼之间的位置,命令道:“还是进攻!必须进攻,让重火箭团机动到这个位置,待近卫军展开,就直接炮击四号高地,掩护近卫军!”

重火箭团的火箭弹射程很远,足够覆盖大半个四号高地,只是火箭弹依旧是火箭弹,在敌火力面前,无法展开在前沿,在后展开,却容易伤及己方前沿兵力,造成混乱和伤亡,而李明勋给重型火箭弹选择的发射阵地则位于中军与右翼之间,显然是进行了取舍。

说白了,火箭弹的发射阵地在东方军团的朝鲜方阵后面,斜向四号高地发射的情况下,火箭弹发生故障,中途掉落,砸死炸死的是朝鲜兵或敌对的蜀兵,不会影响进攻中的近卫军。若是火箭弹炸死蜀兵,那是为进攻中的近卫军扫除障碍,若是炸死朝鲜兵,靠近中军的几个方阵已经几乎失去了战斗力,而李明勋手中还有一个缺编混成旅(骑兵调给了策应军团),也可以补上这个缺口。

作战室的参谋们哪里不明白李明勋的意图呢,但是没有人放在心上,因为李明勋,合众国正处于一个民族主义高涨的时期,李明勋喊出的中华民族的口号虽然响亮,但人们真正接受的还是大汉民族主义,什么东方军团,什么朝鲜兵,在合众国人的眼里,也是蛮夷之辈,能为合众国而死,也是他们的福分了。

“阁下,我只需要三个步兵旅就能攻占四号高地,把鞑子皇帝和伪明皇帝给您提来,末将愿意在此立下军令状!”近卫军将领请战说道,众人齐声应是。

李明勋很清楚这些将领的意图,近卫军拥有两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兵力是充足的,但近卫军的将校们不敢冒险,如果全军压上,那中军就空虚了,近卫军们担心右翼崩溃,不要命的清军骑兵卷击合众国中军,威胁合众国元首的安全。

“不,不用了,全军压上,全面进攻吧,告诉近卫军的将士们,我会带近卫骑兵师跟在他们的身后,与他们一起登上四号高地!”李明勋微笑对诸将校说道。

众人听了这话,欣喜万分,元首既然身处近卫军阵中,那安全就不会有问题了。

同一时间,四号高地之后,索额图正加快速度集合着兵力,顺治许了他马步精锐五万多,其中骑兵就超过了三万人,这本就是一支规模巨大的军队,如果算上骑兵的战马、备马,还有更为庞大,而且这些士兵属于不同的军队、不同的部落,使用的语言、传令方式也完全不同,步兵、骑兵和包衣混杂在一起,短时间内难以理清。

而清军左翼军阵之后就是危险的冰湖区,供这些精锐机动的空间并不大,无法做到边集结边机动,在收到合众国陆军主力侧击的战情通报之后,索额图更是焦急,决定先派遣满洲四旗的精锐先行赶赴战场,指挥左翼的主帅是苏克沙哈,他指挥这些满洲兵如同臂使,而索额图则手持皇帝的军令,继续调配集结兵马。

在清军一个白天的拉扯之下,原本只有十三四里的左翼阵线已经拉长到了二十里还要多,索额图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不过是添油战术,满洲四旗的精锐已经出现在了崩溃的包衣军之后,止住了颓势,漠西蒙古的马队才在路上,而漠北蒙古的骑兵则是刚刚集结完毕。

索额图焦急的在各营穿梭传令,抽打着纪律性太差的蒙古骑兵,眼睛不时的向西面的一片连绵不断的土丘看去,他接到命令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落,而如今已经垂在了土丘之顶,而左翼前线却是军情如火,东番的线列步兵击溃了左翼连续三个方阵,把部分方阵逼向了冰湖区,如果完全占据左翼,那么反攻也难展开,而整条阵线上,东番都发动了反击,而皇帝已经连发了三道金牌来催促,让索额图迅速反击。

眼瞧着最后一波步兵前往了左翼,索额图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把兵马调配到位置了,现在是绝佳的好时机,太阳西落,处于东面的步兵被太阳光线直射,更容易产生误判,索额图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天黑前结束战争,他忍不住扭头向四号高地看了一眼,大纛之下,年轻的皇帝正注视着自己,微微点头。

索额图攥紧拳头,眼前是皇帝的注视,那是天子代表全族全国的期许,身后沐浴着落日的余晖,那是漫天神佛的庇佑,有这些,大清怎么还会输呢,自己的策略如何不成功,索额图下定决心,举手三呼万岁,向大清的皇帝致意,命令全军进发。

蒙古骑兵满满推进,如滔滔潮水向左翼涌动,视野之中全是骑兵的身影,即便没有疾驰,战马的蹄声依旧隆隆如惊雷,地面仿佛一面被敲打的战鼓,大地颤抖,蒙骑似潮,蹄声如雷,震耳欲聋。

章二二三 三皇之战 胜利

“大清存亡,尽在这一战了。”索额图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刻,索额图的心中已经有了决意,便是死,也要完成皇帝交给的任务,冲破东番大阵之右翼,横扫东番中军,擒杀李贼明勋,上报国仇君恩,下慰八旗亡灵,想到这里,索额图再次看向高地上的皇帝,再看看自己效忠的男人,但扭过头的他惊呆了,皇帝所在的四号高地上,已经是一片火海。

一道道橘红色的火光从东方的高空亮起,然后快速的下落,若天火流星,如陨石降落,它带着滚滚浓烟和长长的尾焰,惊天动地的尖啸着,如此的耀眼夺目,索额图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画面,但对于他来说,那无异是地狱降临,因为那些火箭弹全面覆盖了两位皇帝所在的高地,接着是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卷起的尘土和热浪席卷而来。

整个四号高地一片火海,上千枚重型火箭弹覆盖了这里,发生震撼天地的爆炸之声,爆炸产生的剧烈气浪裹着杀伤破片和弹丸,把帐篷和土木工事横扫,将脆弱的人马摧残,甚至于有人和物被炸上了天,血肉和垃圾一起在漫天飞舞,而在烟尘之中,满身是血或残肢断体的士兵在哀嚎,在逃窜,索额图甚至看到了满洲兵,那些勇士被吓破了胆,完全忘记了作为奴才要舍命保护主子的职。

“主子。”索额图拨转马头,就要率军冲上高地,但又想起出发前皇帝的叮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进攻东番右翼,大清的顺治皇帝死了还有北京的太子,如果能与李明勋同归于尽,亦是大清之福!

指甲扎破了手掌心,疼痛让索额图冷静下来,他默默为自己打气,哀兵必胜!趁着左翼主力尚未知晓皇帝出事,还能发动最猛烈的攻击!索额图举起手,刚要下达进军的命令,忽然感觉眼前的景象变了。

洒满地面的金色阳光不见了,最后一支军队笼罩在了阴影之中,那些阴影蠕动着,似是吃人恶魔,但是细看那阴影,似乎不是一只蠕动的恶魔躯体,而是躁动的战马,他回头一看,看向连绵不断的西面土丘,发现那里平白抬高了一层,横铺在土丘的脊线上,绵延几里,而且不断有黑影突兀出现,充塞脊线,正是那一层黑影挡住了沐浴在自己身上的阳光,黑影不断耸动,索额图满含热泪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是一排排高大的战马,耸动不安的正是那些战马的脑袋。

忽然,黑影之中出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线条,似乎恶魔要睁开眼睛,短暂片刻,那里真的打开了一条缝隙,脊线多了一个缺口,灿烂的落日光芒投射下来,如同一道光柱,照的索额图睁不开眼睛。

“是恶魔注视我了吗?”索额图心中有些胆怯。

但那光柱消失了,一道骑影挡住了大半,光晕描绘出了他宽厚健硕的轮廓,还有他左右的两杆大旗,左为明,右为李!

明军!李将!

答案呼之欲出了,是被被誉为中华双壁,二李之一的晋王李定国!

中军受袭,皇帝死活不知,如今身后出现李定国和大队骑兵,索额图反而坚定了决心,他拨转马头,拔出佩刀,高声喊道:“进军,攻击东番右翼,誓死也要破阵!”

脊线上,李定国横刀立马,看到了混乱和宏大的战场,他戎马一生,却从未看到过如此规模的大决战,与之相比,自己在西南所指挥的战争简直不值一提,眼前的阵线从东北向西南绵延了几十里,到处都是厮杀和血腥。

遥远的东北方向,清军的骑兵浪潮在攻击合众国薄弱的方阵,仿佛在这里就能感受到那些士兵的苦苦支持,而高耸的四号高地则遮掩了合众国的中军,但四号高地浓烟滚滚,爆炸不断,显然是遭遇了全面的火力覆盖,而在自己的侧后,也就是西南区域,合众国的线列步兵们义无反顾的冲击明军厚重的军阵,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血污,传荡的是爆炸和吼叫,整条战线已经缠战在了一起,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清军和伪明好多的兵马呀。”一个骑将在李定国身边,忍不住感叹道。

李定国呵呵一笑说道:“该是由我们奠定胜局的时候了。”

李定国万里驰援,远道而来,只与统帅部接触了一次,他接到的命令是分兵攻击百脉湖与运河之间的外藩蒙古骑兵,还有直取满清中军所在的四号高地,从河南分兵后,李定国只带来了西南三藩骑兵两万,袁时中带走了一万人,沿着运河已经南下了,而剩余的一万人都在李定国的麾下。

回过头,李定国看到了铺在大地上的骑兵大阵,好似滚滚乌云席卷向清军,他坚定了信念,只不过在执行李明勋命令上,李定国做了改变,按照李明勋的命令,移动到侧后的三藩精骑要直接攻击四号高地,直取敌中枢,这本没有错,毕竟四号高地一到手,明清联军就被切成两半,而且还能打乱清军对右翼的进攻。

但实际情况下,无论是火箭弹对四号高地轰击还是李定国的出现,都没有让清军慌乱,反而更坚定了索额图攻破右翼,与合众国中军同归于尽的决心,李定国也看出了这一点,他也敏锐的发现,四号高地向西北这一侧坡度比较大,虽然人马可上,但冲击是绝对不可能的。

“靳统武,率你本队攻击敌中军。”李定国对自己信赖的将领吩咐道,一下就分出了四千骑兵,而剩下的骑兵,全都是李定国麾下的铁甲重骑了。

与合众国全面放弃重甲骑兵,转而以胸甲骑兵、骠骑兵和轻骑兵为搭配不同,西南三藩在骑兵发展上还是强调重骑,特别是披甲重骑,李定国利用合众国提供的高头大马恢复了流贼时代的三堵墙战术,六千骑兵,皆是混血军马,极为神俊壮硕,身披重型马甲,刀枪不入,而所配骑兵,人人悍勇,更是以重甲为主,铁盔之下是锁帷子,从头护到肩部,内衬锁子甲,外套棉甲,前排骑兵甚至还有轻便的胸甲作为加强,各类甲胄延伸到膝盖,远远看去,人与马都被甲胄覆盖,只露出口鼻,简直就是半人半马的怪物,让人胆寒。

脊线上,人人无言,这片地域安静的可怕,每一名骑兵等待他们将主,晋王李定国的命令,李定国看着一双双刚毅不惧的眼睛,一张张苍老的脸,他高声说道:“将士们,兄弟们,你们跟着我从陕西打到中原、从中原打到湖广、四川,与地主士绅打,与朝廷打,与鞑子打,与土司打,现在,终于到了为民族为子孙打的时候了。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也是梦寐以求的一战,更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一战,打起精神来,弟兄们,用长枪刺穿鞑子的胸膛,用马刀劈下虏酋的脑袋,杀!”

“杀!”

“杀!”

骑兵们被李定国的话语所感染,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喊,震撼着这片天地下的所有生灵。

山呼之后,李定国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接过那杆书写着晋字的旗枪,血红的大旗此刻成为了六千铁骑眼睛唯一的焦点,李定国来到了骑兵阵列的中央,他拍了拍自己胯下的白色骏马,鼓励着自己信赖的老伙计,左手拉下纯金护面,与士兵一样,只露出眼睛和鼻子,他身边的老兵感受到了李定国的决然,走到其面前,跪在地上:“晋王,您不必如此,请站在这里,看我晋藩儿郎杀敌的英姿即可。”

李定国用旗枪在老兵的肩膀轻轻一点:“老兄弟,没有什么与兄弟们同生共死更让我开怀了,对于我来说,在死在最后一场大决战中,是幸运,不是吗?”

老兵起身上马,用马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我会为您挡第一枪,这是我的荣耀,殿下!”

李定国微微点头,驱动战马徐徐而动,此刻,晋藩铁骑无人吼叫,只有蹄声如雷。

晋藩骑兵和炮火覆盖四号高地几乎在同一时间进行,而大决战在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战线像极了一条扭曲的血色长蛇,在广袤的战场上蜿蜒动荡,两军对垒的锋线上,鲜血泼洒,人头如潮,方阵横阵或进或退,或收或溃,上百万人在这片战场厮杀声,血气冲天,杀声破云霄,规模之宏大,似不是人力所能掌握着,百万生灵此刻已经成为了领袖们手中的筹码,一个千人的营级单位在战场上连一个浪花都掀不起来,个人的生死连水滴都不算,人们怒吼着,厮杀着,按照上官的命令进退移动,在这里,人已经成了魔鬼,成了杀戮的机械,已经没有什么清醒的人了,想要胜利只能更疯更狂更不要命。

下午五点许,局势就渐渐明朗了。

在距离中军最远的百脉湖边缘地带,策应军团和袁时中顺利的夹击了科尔沁亲王率领的三万骑兵,前后夹击,蒙古骑兵在狭窄的区域里进退失据,前后皆有强敌,北面是陡峭的运河河堤,南面则是危险的冰区,数万骑兵像羊群一样被驱赶到了夹缝里,无法突破,然后是劝降无果,飞骑炮兵们牵引轻型火炮登上了陡峭的堤坝,用炮弹炮击躲藏在树林和灌木丛里的蒙古兵,树木与人马被打的支离破碎,一直到科尔沁亲王被炮弹砸死,成群结队的蒙古骑兵出来投降。

而在陆军右翼的最末梢,打破了清军左翼包衣、民团方阵的高锋很快遭遇了索额图率领的马步精锐的突袭,八个营的线列步兵被迫形成空心方阵,抵御着如潮如涌的清军骑兵和步兵,右翼的末梢被割裂,当苏克沙哈调遣来的三磅炮赶到,很快就有两个空心方阵被轰开,而其他的方阵也变成了滔天巨浪中的小船,风雨飘摇,不知何时沦陷。

然而,索额图与苏克沙哈没有全歼的意图,他们没有时间了,原本应该到位置的蒙古外藩也没有抵达位置,索额图只得率军从缝隙中突破,匆忙聚拢了几万骑兵,突破了右翼,一路向中军去,沿途不断派遣骑兵队袭击右翼的阵线,有些方阵结成大方阵或者空心方阵,在两面夹击下承受攻击,苦苦支撑,有些则直接崩溃,被清军骑兵肆意杀戮,索额图一直攥着最精锐的关外八旗和四旗劲旅八旗,直扑中军,结果遭遇了近卫骑兵师的阻拦。

而在右翼靠近纵深的位置,李定国亲率重甲铁骑排列成最熟悉的锋矢阵型,向着清军左翼的后方猛烈冲击,在接触前的一刻,数千甲骑催动战马疾驰,放平了长达一丈有余的骑枪,清军尚未反应过来,甲骑便是已经入阵,枪矛刺穿胸膛,马刀劈开甲胄,清军的战线瞬间开始扭曲,很快便是溃散,李定国用晋王大旗指引骑兵冲锋,自己永为前锋,身中数刀依旧是大声喊杀,连破了四阵,才是被索额图与近卫骑兵师的大战所吸引,甲骑集结,驱散了已经崩溃的日本兵两个方阵,化作一支箭矢,直接刺入了索额图那支骑兵的腰侧位置,掀起了一阵阵的血雨腥风,双方纠缠不定,就此混战一起。

但清军的亡命一波就此被遏制,近卫军全体压上四号高地,并且开始斜击清军已经断裂的左翼,线列步兵再度出击,取代了朝鲜兵和日本兵的位置,将已经失了军心斗志的清军压向了冰湖区域,然后是重炮炮击,实心炮弹击碎了本就不那么稳固的冰面,大量没有来得及投降的清军掉在水里淹死,寒冷也夺取了许多人的生命。

面对被火箭弹打懵的清军和蜀兵,近卫军挺起刺刀一路追杀,一直到四号高地之顶,在高地的壕沟与胸墙组成的工事群里,双方爆发了惨烈的战斗,掷弹兵和战斗工兵成为了突击力量,不惜损耗的攻占这片至关重要的高地。

而在陆军左翼,武行的两个主力军的突击也是坚定的,连破明军三道防线,一直游荡在周边的明军骑兵终究没有胆敢逆袭和增援,在洪承畴被困营寨之后,李本深引这支四万骑规模的骑兵想要撤出战场,遭遇了陆军骑兵的围追堵截,在隆隆的炮声中,明军阵线最后的营寨轰然倒塌,残存的骑兵逃离战场,夕阳洒下余晖,用炽红掩盖这片罪恶的战场,这场决断天下的战争终于以合众国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章二二四 百人百态

战场上,百人百相,在残缺的方阵里活下来的高锋不顾指挥麾下进攻,也不顾身上多处受创,高呼要酒。

希望破灭的索额图率领三千余满洲精骑趁着双方厮杀不觉,悄悄逃离了战场,他知道失败了,但他要战斗到底,去东方,去青岛,即便是死,也要毁灭东番的巢穴和物资,或许这能为大清再续几个月的生命。

苏克沙哈且战且退,竭力维持着阵线的完整,他不知道皇帝所在的高地已经沦陷,也不知道索额图的决绝,他寄希望索额图可以成功,寄希望科尔沁人来解救,寄希望于得到顺治的圣旨,然后随着冰裂落入水中,冰凉的水让人清醒,艰难上岸的苏克沙哈躺在地上,面对刺刀,没有再反抗。

高地上,顺治满身是血,想要重整旗鼓,但到处都是仓皇的人群,逃命的人中,他看到了吴应雄,看到了各类将领,他们向北逃命,又折了回来,为了一匹战马,人们打作一团,当如林的刺刀出现在不远处,顺治被拖进了一片黑暗之中,再睁开眼,竟然看到了刻苦读书的一个青年,他也是一个皇帝,却是朱明的皇帝。

在明军最后的营寨,洪承畴坐在地上闭眼求死,一枚榴弹炸碎了他身后的旗帜,散碎的布条粉末落在他的脖子里,让他百爪挠心,奇痒难耐,睁开眼睛,看到是一排从血与火中走出的士兵,高呼投降免死,洪承畴告诉自己这一次,一定要为大明殉葬,免再受世人辱骂,但当明晃晃的刺刀顶在鼻尖,他本能的举起手。

“真是乱死了。”火箭弹的大爆炸结束后,永历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抱着脑袋的手松开,去拍打桌子上的书籍。

他身处的地方是洪承畴让人为其搭建的半地下的工事,粗壮的原木和厚厚的泥土可以挡住合众国所有的榴弹和火箭弹,只有重炮的直射才能摧毁,可这座工事位于反斜面,不是重炮能攻击到的。

方才的一场大爆炸吓得永历钻了桌子底,他没有理会四处乱窜的太监和侍卫,专心的从狼藉中收拾自己的书籍,书籍倒是没问题,只是沾染了尘土,拍打记下也就是了,桌上的文稿散乱在了地上,被慌张的人群踩坏不少,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砚台里的全是泥巴,已经不能再用,永历忽然想起,马吉翔献过一套羽毛笔,他从匣子里找出来,木塞里的墨汁依旧散发清香,羽笔也用金丝缠绕,虽说用不惯,但好歹还能用。

“陛下,外面的人死伤惨重,东番贼子就要杀上来的,还有晋藩骑兵出现在我军侧后,不知为何,偏帮了东番,此刻正夹击我军啊,情势十分危急,请陛下随微臣暂避兵灾,快快移驾。”倒不是所有人都跑了,一个文臣跑进来说道。

永历抬起头,从书籍之间的缝隙里看清了那人的样子,问道:“清帝呢,他逃了吗?”

那文臣说道:“外面太乱了,有人说清帝死了,也有人说他跑了,陛下,这已经是非之地。”

永历笑了笑,心道,这里从来都是是非之地,从来都是危险所在,自己根本不应该在这里,他说道:“张侍郎,你若不似他人仓皇,就先去找找清帝,看他是死了,还是跑了,他若是没死没跑,朕自然也得待在这里,不是吗?”

那侍郎重重叹息一声,把袍子下摆塞进腰带,便是出去了,也不知是逃命还是真的按永历吩咐去做了,而永历抬头听了听外面,似乎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他却没有丝毫慌张,依旧掸着书上的尘土。

过了不消一刻钟,这半地下的工事倒是热闹起来,先是那些随驾的,一听到爆炸就四散而逃的文官太监们跑了进来,喊的不是移驾逃命之事,而是让皇帝想法子向东番求饶,永历就知道,已经没了逃命的机会,只有马吉翔相对震惊一下,站在了永历身边,安抚群臣,维持秩序,而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再涌进来的多是满清官将,多半负伤,被扔在地上,外面拼斗的声音不断,最后一波七八人退进来,竟然是清帝顺治和一群侍卫。

此时的顺治披头散发,身上缠着白布,胸口和右臂隐隐有鲜血渗出,脸色苍白,脸上的色彩只有鲜红的血和肮脏的污垢,他看到永历安静的坐在御案之后,颇为惊诧,难道这个懦弱的朱明皇帝此刻不应该是仓皇逃命或者跪地求饶吗?怎么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看他的样子,好像埋头苦读的书生学子一般。

“马大人,请给清帝一张椅子吧。”一阵尴尬矛盾的安静之后,还是永历打破了宁静,对马吉翔说道。

马吉翔亲自搬了一张椅子到顺治面前,顺治身边的侍卫拉过来,让顺治坐下,永历摇摇头,指了指椅子上方一根当梁柱的原木说道:“清帝,朕送你椅子,是为了让你死的体面点,不是让你坐下的,这个时候,您不应该像我朝烈皇帝一样,吊死而免屈辱吗?”

顺治脸色微变,拉住暴怒的侍卫,问:“你为什么不求死?”

永历摇摇头:“朕从未为自己活过,一直为人摆布,只因为朕是皇帝,而昨晚,朕听对面山呼皇帝万岁,就知道,终于有人愿意取代朕了,如果这次能活下来,朕也可以为自己好好活一番。”

顺治听了这话,也不知他是觉得有理,还是无奈,只是点点头,看向了那横着的原木,似乎那根原木也不直,像极了那棵吊死崇祯的歪脖子树。

工事外面传来劝降的声音:“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出来投降,否则杀无赦!”

人群一阵紧张,左顾右盼,左顾者看顺治,右盼者看永历,都是不知所措,永历道:“清帝,时间不多了。”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另外一个威严的声音:“不要开火,不要进攻,里面是满清和朱明的高官,鞑子皇帝和伪明皇帝都在里面,我们要请示元首阁下,都不要开火,围起来,不许任何一个人逃走。”

这个声音让原本已经准备自杀的顺治熄灭心中的求死火苗,工事里挤满的上百人也是停止了骚乱,黯然等待来自李明勋的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昏暗的工事里寂静的可怕,而工事之外传来的任何一点声音都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下一步就是被屠杀,忽然一道明亮的光亮起,众人看去,原来是马吉翔为永历点燃了一根鲸油蜡烛,而那位对眼前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永历皇帝像往常一样,俯首案前,用羽毛笔书写着什么,他对纤细的羽毛笔用不惯,马吉翔从怀中拿出一把在合众国也是少见的钢笔,交到了永历手中,永历用过,称赞精巧,似乎这里不是战场,而是温暖的皇宫书房。

又过了许久,外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工事四周用来作为围子的横木都是发出如此响动,随着一声令下,四周的围子被战马拉开,露出半人多高的空档来,拉扯造成的灰尘让人咳嗽不止,好在一阵寒风吹进来,吹散了这些,大部分人都本能的缩了缩脖子,只有永历,按住手中刚写就的文稿。

“元首大令,命尔等投降,投降免死!”外面有兵士高声喊道。

“投降免死!”

每个人对这个声音都不陌生,但凡与合众**队接触和战斗的军队都不陌生,但知道真假的人早已降了合众国,再者,人人担心,这对眼前这些人有用吗,这里是明清的皇帝、官将贵族,再不济也是贴身的侍卫和太监,古今中外,历朝历代,这些人不都是被屠戮了吗?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从工事之外钻进来上百名近卫军掷弹兵,他们手中的燧发枪早已上了刺刀,满脸杀气,比寒风还让人感觉到冷,这些人把一名中年人护在身后,这人便是何文希。

“再重申一遍,投降免死!”何文希竖起一根手指,严厉说道。

“罪臣投降,罪臣投降!”当下有人吃不住这种压力,跪在地上求饶,有人磕头咚咚响,有人膝行到何文希面前,想要抱腿求饶,却是被刺刀逼回,莽撞的还挨了几枪托。

一直站在永历身边的马吉翔挤到人前,高呼:“我投降!”

说罢,双膝跪在地上,双手举起,五指张开,再呼:“我投降,身无武器,投降!”

何文希看了一眼马吉翔,笑道:“你倒是乖觉的很,却不知为何这般熟练,莫非降过又逃?”

马吉翔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罪臣名叫马吉翔,特来求降的,这般熟练是前些时日在青岛之时,元首殿下提点,小殿下亲授,才学会的,请大人明察。”

对于元首父子教授马吉翔投降,何文希倒是不信,但听闻此人是马吉翔,再看其作为便是不感觉惊讶了,何文希一挥手,两个掷弹兵上前,搜了马吉翔的身,没有发现武器,他被拉到一边。

马吉翔站起身,对身后同僚大呼:“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如我这般,跪地,举手,投降!”

一干人涌来像马吉翔一样跪地请降,明清双方都有,文官武将兼备,一时间,呜呜泱泱的跪了一地,近卫军们上前,挨个搜检,武器被扔到一旁,甲胄解开,然后拉到工事之外,很快,工事里只剩下了不到十人,朱明只剩了永历,而顺治身边还围着几个死硬的侍卫和将领,持刀仗矛,与掷弹兵对峙。

马吉翔见永历不为所动,再看何文希,似有鼓励自己的意思,上前两步,劝说道:“陛下,投降吧,投降免死啊。”

永历收好钢笔,叠好文稿,把墨水瓶的盖子盖好,他脸色如常,问何文希:“朕也可以投降吗?”

“当然,元首派我来,就是为了你们几个。”何文希说道。

“那朕可以保留这些书籍吗?”永历似乎对其他一概不在乎。

何文希看了看书桌周遭那些书,点点头,永历却指了指一角叠在一起的十几口大箱子,说道:“还有那些,我从巴蜀、江南带来的所有。”

“可以。”何文希感觉永历是不是疯了,怎么只记挂这些书,没有问其他呢?

永历长出一口气,从御案后走出,举起双手,就要跪在地上,却被何文希一把托住,他说道:“慢着,就算是要跪地投降,也应该让顺治先。”

说罢,扭头看向顺治一伙:“尔等可降?”

“老子死也不降你这狗尼堪!”一个络腮胡子的正黄旗将领怒吼道。

何文希拔出怀中手枪,一枪打在他的脑袋上,顿时脑浆横飞,人直接倒地,一声枪响,当下便是有人冲过来,护卫在何文希身边的近卫军先是开枪,但那些人中弹也是不要命的劈砍,打完了子弹的近卫军,面对者格挡,两侧便是有人用明晃晃的刺刀刺入敌人的胸腹,然后搅动刺刀,不损一人,杀了四个。

“顺治,你降是不降?”何文希又问。

顺治拄着刀,站起来,冷笑道:“朕不信,尔等会留我等性命?”

何文希笑道:“为何不试试呢,元首可是当着国内国外数百人说的,所有人,投降免死,可没说任何一个人除外。”

“当真?”这下倒是轮到其他俘虏关切了。

“你们这些狗汉奸骚鞑子就好好谢恩吧,元首当着泰西、南亚、南洋许多使者代表说的,自然是做不得假。”近卫军的少校怒气冲冲的说道,显然,按他的想法,这些人统统该死,当然,他认为,这些人也不会落得好下场,最终也要被审判。

这话说的难听,却是让人放心下来,如果李明勋玩什么花样,不能在万国来朝的时候耍,不然威严何在。

何文希见顺治略显犹豫,他似乎想到什么,从身边的军官手中取来一物,似是一卷画轴,说道:“这是本官从你帐篷里找到的,幸好,没有被烧,你若投降,这东西,你便随身携带,不会有人抢你的。”

说着,画轴被打开,露出了董鄂妃生前小像,何文希说道:“或许你应该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安静时间来思念她。”顺治看到这小像,热泪盈眶,竟然是痛哭起来,跑过去,夺过画轴,跪在了地上:“降!朕降了!”

何文希再看向永历,永历也是跪在地上,何文希一个健步,跳开二帝所跪的方向,身边众人也是会意,纷纷让开,就连搜身的士兵都是从后方过去,简单搜检,便是拉起二帝。

章二二五 各方

看好他们。”何文希吩咐了一句,双手捧起从顺治和永历那里搜来的玉玺,转身离开了工事。

夕阳已经滑落在了西方的天际,半边天空如火殷红,但更血腥的是广袤的战场,此刻李明勋已经持刀登上了四号高地,在这里可以俯瞰整片战场,而此时,朱明和满清的旗帜都已经不见,只有象征合众国的黑底金龙旗还在烈焰与寒风中飘扬着。

与李明勋一起登上四号高地的是各国各藩各合作伙伴的代表和使者,众人在惨烈的战场上面面相觑,李明勋环视战场,对诸多代表沉声说道:“诸位,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请让我们一起永远记住这一幕,我们在两大皇权联盟的强敌面前并肩而战,我们一起流血,共同牺牲,才有今日的胜利!

我由衷希望,从今尔后,我们是真正的盟友,永远的盟友,不会因暂时的利益而背弃,也不会因一时贪婪去叛变,更不要畏惧强敌而出卖。顺我中华者昌,逆我中华者亡,此话,与诸君共勉!”

众人相互看看,尽是凛然,他们知道,这是警告亦是期许,但若也是众人的机会,作为一个雄霸东方,已经窥视全世界的强盛大国来说,赢得一场史诗般的胜利必然会给这个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影响,而这个过程中,有人有国会灭亡,某人某国亦会富强。

夜幕降临,战场越发的趋于平静,一条条火龙指引着骑兵四处铺开,追杀擒拿那些逃亡的军队,即便逃离了战场,这些幸运儿依旧处于天罗地网之中,然而,牺牲依旧是巨大的,火光之中,李明勋看到的是交叠在一起的尸体,有清军有明军亦有中国儿郎,李明勋闭上眼睛,不想去数究竟多少人死在这片战场,但冰冷的尸体和惨烈的画面依旧让他有些眩晕。

入夜,陆军将校们陆续来到四号高地,李明勋再度环视的时候,身边左右已经全都是合众国的官将,何文希笑着点头,意思明确,二帝已经拿下,而在陆军将官中,不少人身上挂彩,但李明勋看到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幸好,没有熟悉的人死在这里。

将星云集的人群中忽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拄着一杆燧发枪踉跄走来,他华丽的将服已经被血污浸染,一路而行,将领们自发让开道路,而他身上的血块不住的掉落,一看便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的家伙,走到李明勋面前,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露出洁白的牙齿,正是陆军司令,右翼总指挥高锋。

李明勋看着这位老友、自己曾经的护卫队长、陆军缔造者,建立了不世功勋的男人,伸出手,去握他的手,却是被高锋后撤半步退开,高锋推开扶着自己的副官,咬着牙,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在了地上,沉声说道:“吾皇,高锋完成了您的命令,恭候您的吩咐。”

一人如此,而且是陆军的司令,其他人纷纷效仿,一众将领官员纷纷跪下,聚拢在李明勋身边的人群矮了整整一截,此刻,还站着只有寥寥几个人,其中之一就是李定国。

李定国脸色如常,也是跪了下去,他身边的晋藩将领原本是挺立的,见李定国下跪,惊讶之余,也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

面对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将领官员,李明勋为之一愣,他也不曾想会是这种局面,此刻的他不知道说什么。此刻的他热血上涌,没有享受权力和慑服他人的快感,有的只有热血和勃发,李明勋拔出佩剑,高呼:“进军!去中原,去燕云,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高锋起身,对周边人喊道:“皇帝有令,进军京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皇帝有令,进军京城,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一名名传令官跃马而上,前往四周传递李明勋的命令。

“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的声音再次响在了这片战场,人们终于明白,中华的不败军神李明勋,在这场决断天下的战争中,彻底击溃了他的敌人和对手,而也是从今天开始,这个声名早已传遍全世界的男人,不再只是一个英雄人物,他已经是这个东方古老民族的至尊——皇帝。

此时此刻,人们的心里翻来覆去的是李明勋曾经的辉煌,在战场上的无敌姿态,在政坛上的大刀阔斧,在外交上的纵横捭阖,在民政上的仁慈宽容,或许,只有皇帝的尊位才能筹赏他二十多年的奋斗与拼搏吧。

胜利的消息从来不缺乏传播的途径,无论是支持者还是反对者,不管是旁观者还是当事人,都希望第一时间得到决战的结果,近在南京、北京,远到江户、台北,甚至于是遥远的伦敦、罗马、里斯本,虽然那是一场陆地决战,但谁都知道,当一个世界级且拥有海洋属性的大国解决了陆地上的威胁之后,借助通达天下的海洋,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处于其影响之中。

京城。

黑暗中,布木布泰睁开眼睛,一摸脑袋满脸虚汗,身边却是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借着烛光,正是大清的监国太子玄烨,此刻他正沉沉睡着,与昨晚吵闹不睡完全是两个模样。

皇帝亲征,太子监国,玄烨一直像个小大人一样,做的很好,只是昨晚怎么也睡不着,谁也哄不住,最终还是宿在了太后宫中。

“主子,怎么了?”苏茉儿温柔的声音传来,掀开了帷子。

布木布泰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她睡不着,是因为知道山东正在进行关乎生死的大决战,但苏茉儿却没有退下,说:“主子,您没事吧,您的手在抖。”

布木布泰低下头,果然看到颤抖的手,她吓了一跳,脸色苍白,恍然间似乎没了生机,然后又咬牙哭了起来,苏茉儿大骇抱住了布木布泰,布木布泰说道:“当年先帝出事,我也是这般啊。”

“不会的,咱们皇上得神佛庇佑,一定会旗开得胜的,而且,前些日子不是来人说,南边的明廷也与咱们结盟了吗,两个打一个,是不会输的,不会输的。”苏茉儿劝说道。

布木布泰却是没有应,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继而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甲叶和武器的碰撞声了,布木布泰抱住了玄烨,摸出了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难道是京城的官员或者汉将要造反了吗,皇帝与大清主力陷于山东两年,奴才们不再畏惧强盛的大清了。

“太后,是奴才!”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无力的声音中伴随着哭音,但声音的主人令布木布泰安心,因为那是索尼,是爱新觉罗们唯一信任的人了。

索尼进得门来,只看到了布木布泰,玄烨还在沉睡,索尼形容枯槁,跪在地上,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太后大清败了。”

布木布泰听了这个消息,她自己都吃惊于自己的平静,她说道:“索尼,我们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而且已经在准备了吗?”

确实,很早以前二人就开始筹划退入草原的计划,控制漠南蒙古,派遣兵马去漠北,掌管车臣部,慑服扎萨克图和土谢图部,先退长城外燕山北,不行再撤往汉人千年来都不能及的漠北草原,从长计议。可之后,随着明清结盟,京城的人再次看到了希望,认为此战必胜,进可如金宋隔江而治,退也能似辽宋对垒,却不曾想,倾两国之力,依旧败北。

索尼擦了擦老泪,布木布泰说道:“既然早有计划,那就按照计划去办,离开北京,去草原,去我们的故乡,去汉人尼堪到达不了的远方。”

“太后,当下除了要让太子继任新君之位,还要弹压京中暗流。”索尼提醒道。

布木布泰知道,自从东番招抚了辽东的满达海和江南的岳乐,京城的八旗权贵便没有以往的同仇敌忾了,人人都想成为第二个满达海,或许草原能继续给他们带来自由和权柄,但伴随的是肮脏与混乱。

权力固然重要,但已经化身四九城爷们儿的八旗权贵还能忍受一年洗不了一次澡,甚至茹毛饮血的生活吗?肯定有人愿意和东番交易,投名状里不会缺乏自己和还在沉睡的新帝。

“都有谁?”布木布泰问道。

索尼说:“这个消息是两个时辰前传到京城的,奴才立刻召集议政大臣和宗亲商议,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到了,其余人去了简亲王济度和豫亲王多尼的府上,奴才以您的名义召集二王军议,二王都是不从,还联络不是参领、佐领,奴才不敢擅专,又恐祸起萧墙。”

说完,索尼把忠诚的人带了进来,布木布泰挨个看过,虽然人不多,但多是执掌兵权之人,有他们在,就不会出大乱子。

“我们已经败了对吗?索尼,我们连稳定撤退的机会都没了,对吗?”布木布泰低声说道。

索尼低头不语,如今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了,如今东番主力在北上,辽东也在发兵,便是出兵平定叛乱,也是要被纠缠,一旦辽东的东番骑兵深入草原,那就是被截断退路了,实际上,主动权在东番手里,只要他们愿意给多尼、济度二人满达海那样的待遇,就有机会把京城里的所有八旗权贵一网打尽。

索尼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说道:“太后,拖延不得啊,要快下决断。”

布木布泰叹息一声:“势不在我,天不庇佑大清,我一个妇人又能做什么呢,你派人告诉济度和多尼,玄烨明天一早会继承帝位,然后北狩草原,让他二人负责中原与京城之事,他们要什么爵位就给什么爵位,要什么官职就给什么官职吧。八旗那边都知会到,愿意随驾的一起走,不愿意的,便留下吧。”

“也只有如此了。”索尼低声说道。

说罢,索尼出去了,布木布泰叹息一声,却发现,玄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问道:“祖母,我们北狩什么时候回来?”

布木布泰笑了笑:“等我们的玄烨长大了,就能率三十万精骑杀回来了。”

“哦。”玄烨点点头。

布木布泰吹灭了蜡烛,房间里再次陷入黑暗,布木布泰唱起满洲的歌谣,哄小皇帝睡觉:“睡吧,睡吧,快长大,长大把弓拉。”

台北,执政总院。

“战斗持续了五个多时辰,从早晨打到傍晚,我军大获全胜,满清与伪明的皇帝被捉,清军多半被杀被俘,少数逃亡也在冀鲁豫军管会境内被追剿,明军的大队骑兵逃离战场,李本深想要带队去湖广,两万余众在渡黄河时被白文选的步兵逆袭,李本深被下属擒住献俘,这场战役,明清两军逃走的连两万人都没有。”

统帅部的联络参谋在地图上简单向元老们和执政总院的长官们介绍了三皇之战的结果,众人忍不住大呼,马东来高声说道:“很好,大陆之上,无人再能挡我合众国之刺刀了!”

众人庆祝之后,阿海示意安静,问道:“元首的命令呢?”

参谋说道:“元首命令,元老院诸元老,执政总院部级以上长官、议院所有资深议员以及驻台北的各国使者,在接到命令三日内启程,四十五天内赶赴北京。”

“北京!”有人不解问道。

参谋道:“是,北京,战役结束后,元首与晋王统帅近卫军和第二军直扑燕京,等诸位元老和长官赶到的时候,那里肯定解放了。”

阿海作为执政官,接下了命令,说道:“我立刻命令执政总院下属的各单位进行准备,西南季风一起立刻去北京,争取在六月台风多发季到来前,完成执政总院的迁移工作。”

参谋拦住阿海,说道:“不不,执政官阁下,元首让卑职告诉您,他合众国的首都不是北京,元首只是让各位长官去北京,执政总院下辖的各部门僚属前往南京,而南京则取代台北,成为合众国新的临时首都。”

北京不是首都,南京也只是临时首都,那首都定在哪里,众人一时犯难。

参谋却没有理会这些,他拿出一份密令,亲手交给元首中的许长兴,说道:“许元老,这是元首给您个人的密令,让您得令之后立刻执行,不容有误。”

说罢,参谋退下了。

阿海不知所以,也不想去问,示意众人去准备了,他说:“诸位,既然元首有令,大家去做就是了,我先去舅父那里禀告一声。”

众人都知道,林诚已经病了多日,因为前线紧张,一直瞒着统帅部那边,元老院的事情也暂时交给了西蒙斯,而李明勋的命令中也提到了林诚。

阿海进了林诚的房间,老远便是嗅到了一股子药味,听说阿海来了,林诚坐起来,说道:“是不是山东有消息来?伪帝与清帝跑了几个?”

显然,林诚认定了李明勋一定会赢,阿海笑道:“一个没跑脱,不光他们,就连兵卒也没跑多少,大陆已经定鼎了,而且,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在战场上,陆军的弟兄拥立了师父为皇帝,而师父也接受这一点,率领主力北上北京了。”

“真的?”林诚瞪大了眼睛,他一把掀掉盖在腿上的薄被,不顾一切的起身:“快,衣服,我要穿衣服,去北京,去北京。”

久病的他哪里有力气,本身又少了一根腿,挪动不得,林诚的妻妾都是不敢违逆也不忍他乱动,阿海握住了林诚的手,说道:“舅父,舅父,师父说了,让您好好休息。”

说罢,他拿出一封信,递给林诚,解释道:“您病了一年,师父哪能不知道,他说让您就在这里休息,再过一年半载,那边安定下来,他再来亲自接您。”

林诚拆看了后,摇摇头:“不,不,我要去北京,我的兄弟当皇帝了,我要去北京。”

阿海见他挣扎欲起,怎么也拦不住,说道:“舅父,您病还没好,哪里能受得了舟车劳顿,而且,我怎么敢违逆元首的吩咐呢。”

林诚怎么也无法起身,暴怒:“不,我要去北京!死也要去,就算死在船上,我也去!”

阿海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林诚忽然叹息,说道:“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阿海,让我去吧,临死之前看明勋一眼,看他穿龙袍坐龙椅,君临天下。”

“好,我陪您。”

章一 进军

直隶,河间府。

一支规模不大的骑兵部队沿着官道向北前进着,速度并不快,惹人瞩目的是军中的一驾装饰华丽的马车,剽悍的近卫骑兵们翼护在它的周围。

数千骑兵在周围纵横驰骋,一路向北,直击京城,气氛略显紧张和忙乱,而马车之中则是另外一副景象,车中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李明勋的侍从官,盘坐在门口,另外三人各自占据一角,正是三皇之战的主角们,皇帝和曾经的皇帝。

三人状态各异,永历面前的桌案永远是摆满了书籍,埋头其中,旁若无人的写写画画,根本不在乎周围发生了什么,顺治也是如此,只是他面前的桌案上只有几页纸和钢笔、墨汁,他却不似永历那般奋笔疾书,而是时而写就时而回思,每次停顿下来,神态各异,时而悲伤,时而微笑,有时甚至笑出声来。

而李明勋手里拿着的是从顺治桌上拿来的稿纸,他在读上面的内容,看的非常随意,看完了,用钢笔在正下方写下阿拉伯数字,标注好次序,然后放回顺治身边的小匣子里,他处理完,脸上是意犹未尽的模样,再看顺治,面前只有两张写完的稿子,也就不去再碰了。

顺治被俘后,想过死,想过逃,他以为自己会受到折磨,会被坑杀,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无人来审问这位知晓大清一切秘密的男人,他的生活起居变的简单,食物并不美味,但是充足,衣服鞋袜稀松平常,但也一样不缺,一直到近卫军把他带上这辆马车,面对李明勋,而李明勋问他这段时间干了什么,顺治才想起,这几日他除了忐忑和胡思乱想,什么也没有做,李明勋建议他写点东西,顺治拒绝,但他误会了李明勋的意思,李明勋想让他写的是关于他与董鄂妃的爱情故事。

“你知道吗,在海外,我们国内,很多人传言你的董鄂妃是某位江南名妓,而且她是被你的皇后毒死的。”李明勋这么对顺治说。

而顺治想起自己在青州听过看过那些半真半假的《说清宫》系列故事,先辈们事他已经无法改变,顺治不想自己最爱的女人被人污名,于是写了起来,然而,写起来却是没个停止,经历了这么多,他越发回忆和那个女人的点点滴滴。

放下稿子,见顺治扭动脖颈松快身体,李明勋笑着说道:“你们爱新觉罗皇室,与女人之间总是会发生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

“爱新觉罗都是多情种,我幼时便是听人这么说,先父如此,我没想我也逃不脱。”顺治低声说道。

李明勋轻笑,没有评价什么,顺治问道:“你为什么支持我写这些?”

李明勋微微一愣,心想,自己总不能说因为改变了历史,有些不甘心让后世没了那些清宫戏。且不说顺治是否明白,穿越送炮这种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光彩的。

“写东西自然是给人看的。”李明勋道。

顺治敲了敲桌子,说道:“你认为这些会传诸后世吗?”

李明勋道:“当然,或许这一二十年不会,但将来总会有人对混乱的满清后宫感兴趣的,至少你们的后宫生活比明朝皇帝要丰富多彩的多,明朝皇帝选后妃,可都是小家碧玉,没什么故事,你们嘛,联姻、收继婚、选秀,好多令人遐想的元素。”

顺治皱眉听完,依旧有些不明就里,他想了想,从匣子内拿出一封信,递给李明勋,李明勋拆开看了,那是顺治亲手所写,写给京城里的宗亲和八旗权贵,大意是让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便可得到平安,这话说服力倒也不低,连顺治都可投降免死,其余人自然不在话下。

“这是什么意思?”李明勋收起信,问道。

顺治道:“打不过,就加入他,这是先父曾经教导我的道理。”

李明勋顿时来了兴致,顺治说道:“我曾经阅读过你们东番的很多报纸,在那上面,将我们定义为犬羊夷狄者居多,但也有人将我们定义为游牧民族,或者游牧、渔猎和农耕兼备的民族,分析大清崛起的缘由,虽然我们满洲起于白山黑水之间,但本质上依旧是游牧民族,从长白山到西域的数万里广袤草原上,打不过就加入是恒定的法则。

在这片土地上,匈人强大时,我们都是匈人,突厥强大我们都是突厥,蒙古强大我们都加入蒙古,依附强者,顺从强者,这是活下去的法则,无数的草原民族,无论他们当年如何辉煌,都曾卑躬屈膝过,蒙古人之后,轮到我们满洲、女真了。”

“可笑,竟然把数典忘祖说的这般义正言辞!”李明勋的侍从官忍不住讥讽道。

顺治冷冷一笑:“三千年来,草原上跪不下的民族都灭亡了。”

“你认为我会接受你们吗?”李明勋问道。

顺治很肯定的说道:“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们汉人的王朝政权,生来就面临着来自草原的威胁,从秦汉到前明,都是如此,你们强盛时,也不过把匈奴、突厥之流驱逐到漠北,去西域,何曾真正用武力毁灭过一个草原民族,那些消失在历史的蛮夷,没有被你们杀光的,只有被你们同化的,这是历史不是吗,也是现实!”

“可是你为什么会帮我呢?”李明勋问道。

顺治笑道:“或许是因为仁慈吧,正如你们的报纸所言,你们拥有文明、法治,这些是你们的优点,也是束缚自己的道德绳索,相对于那些纵横草原的民族,你们更加仁慈,要知道如果是蒙古人,他们会杀掉所有的比车轮高的男人,将孩子变成奴隶,把女人变成婢妾,而你们呢,肯定不会比这更残酷的,文明人怎么会做野蛮人的事情呢,元首阁下。”

李明勋摇摇头,他对于顺治用道德来绑架自己不置可否,但顺治对于政策的判断却是极为真切的,他没有种族的屠杀、灭绝计划,哪怕是此刻是那么的正义,那么容易得到支持,倒不是因为道德和仁慈,而是做不到罢了。

永历则从书堆中探出脑袋,看了看探讨的两个人,说道:“或许你应该给京城的那些人写一封信,让他们不要焚烧和破坏京城,这对于双方都有好处。”

李明勋和顺治不知这个建议中的‘你’指的是谁,但李明勋早已做过了,在赢得三皇之战的胜利之后,他立刻就给北京的清廷去了信件,将对京城的破坏与灭族挂钩,目前为止,清廷的皇党已经退到长城以北,没有破坏皇宫,而依旧在京城准备讨价还价的宗室和八旗权贵还把京城和京城中的人当成筹码。

“或许你说的对,我应该再修改一下那封信,毕竟您已经要称帝了,一个安稳和平的京城对您意义非凡。”顺治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不必了,京城的基调已经定下,仿照沈阳例,济度和多尼我只会接受一个,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顺治脸色瞬间难堪起来,这可不是狗咬狗的问题,沈阳,也就是盛京的反正虽然被人看座是合众国接纳满洲投降的开端,一个沈阳就换来了一个实权旗主满达海,但实际上,丢掉的更多,济度和多尼不光只有一个能存留,还有那些八旗权贵,也是要变成投名状的。

乌兰布通。

干枯的树木顶端覆盖着白雪,但因为地气转暖,沙沙落下的雪落地就化作冰凉的雨,阿克墩披头散发的靠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将一块破毡布顶在脑袋上,以免打湿他的衣服,阿克墩三十多岁,此时的双眼有些伤情,他粗糙的手抚摸着针脚细密的袍袖口,脑袋里闪过一个羞涩腼腆的女人,那是一张温和的脸,唯一可惜的是,额头上有一块烙印,破坏了这张脸的完美。

阿桂走了过来,看到阿克墩的模样,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大哥又在想你的女人了?放心吧,那样善良的人,长生天一定会保佑她的。”

对于那个叫做九娘的女人,阿克墩和他的手下都是很尊敬的,谁都知道,那是一个汉人,似乎是南方人,十年前被南征回京的满洲人掳至北京,被当成奴隶赏给了科尔沁左翼中旗的管旗台吉,而阿克墩正是那位台吉的手下,因为军功,九娘赏给了阿克墩,成为了他的继室,但是如今二人已经分开了,因为科尔沁被满清撤退到边墙以北的时候,在宁古塔投靠东番的巴音台吉劝说了科尔沁左翼中旗的七个佐领脱离科尔沁,南下到了辽东。

阿克墩摇摇头:“或许我这辈子也见不到她和孩子了。”

阿克墩并非贵族,武艺骑射在科尔沁也不出挑,但科尔沁部作为后族,支援满清中抽调人马太多,所以阿克墩也成了斥候队首,知道阿桂这种青瓜蛋子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的职责是掩饰一群京城来的大人物们的踪迹,使得其可以安然抵达锡林郭勒,然后从那里沿着大兴安岭北上漠北。

无论怎样,他都会前往漠北,怎么能再见到自己的女人呢,或许她已经死了,至少也沦为了奴隶,她还有自己的四个孩子。阿克墩想到家人,低声说道:“希望她们都能活下来。”

阿桂也不知道如何劝慰,正此时,低沉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二人警惕起来,翻身而起,抽刀在手,阿桂爬上一棵林边桦树,低声说道:“阿克墩大哥,一个骑兵,三匹马,是永宁马,是东番岛夷,正向这边来。”

阿克墩对阿桂说道:“把火熄了,把马牵到林子里去,这里交给我。”

阿桂听命做了,阿克墩小心爬上松树,远远就听到有人用蒙古语抱怨着:“糟了,脱离马队,一定会被打鞭子的,希望长官没有生气,不会的,他一天不喝这苦药就不成,而且我还带走了他的烟。”

阿克墩站在树上看清楚了那个人,衣着打扮和随身军械都是东番打扮,除了一口流利的蒙古语,已经看不出是蒙古人了,而且他的口音与自己类似,而这个骑兵的年纪不大,比阿桂还要小很多,或许只有十六七岁。

“乌力吉啊,乌力吉,你真是一个又蠢又笨的傻狍子,骑在马上都能睡着。”那人碎碎念着,埋怨的人却是自己,但是他走到松树下,看到刚熄灭的篝火,闭上了嘴,压低声音喊道:“长官,库勒大哥,你们已经到了吗?”

乌力吉正在喊,忽然感觉脑袋上有声音,抬头便是一个黑影落下,脑后一疼晕了过去。

“一个投降东番,背叛长生天的叛徒,杀了他吧,阿克墩大哥。”阿桂牵着逃走的马匹走来,看到昏了的乌力吉,怒气冲冲的说道。

刚说完,他看到乌力吉的靴子,上去一把扯下来,套在自己脚上,里面竟然还是干的,穿着很舒服,再看乌力吉脚上还有袜子,裤子也是趁了棉花的,厚实的外袍下面还有一件合身的夹袄,手上也有手套,棉帽子也是精巧,阿桂再看自己身上的东西,简直像一个牧奴,他更是气不过,愤怒的踢了乌力吉一脚。

乌力吉睁开眼睛,看到阿克墩和阿桂,吓得连连大喊:“饶命,饶命,两位主子饶命。”

看他年轻不大,口音也是熟悉,阿桂对阿克墩说:“主子,是咱科尔沁人。”

阿克墩没有说话,而是用一团草塞进乌力吉的嘴里,拔出了刀:“把马牵过来,杀了他便走,这狗东西是来找人,这里待不得了。”

阿桂见乌力吉满脸求饶,对阿克墩说道:“主子,要不先问一问,兴许他知道咱们家人的情况呢。”

阿克墩犹豫了,他把刀架在了乌力吉的脖颈处,警告道:“问你什么,说什么,一句假话,割你耳朵。”

乌力吉死命的点头,阿克墩拔出他嘴里的草团,问道:“你科尔沁哪个旗的?”

乌力吉连忙说道:“奴才乌力吉,是科尔沁左翼中旗,佐领主子是巴音。”

章二 小人物们

巴音佐领正是巴音台吉拐走的几个佐领之一,而巴音也是巴音的妹夫,但阿克墩弄清楚乌力吉的来历更是不想杀他了,虽然二人不再一个佐领,或许乌力吉真的知道自家人的下落。

“你来这里等谁,他们有多少人?”阿克墩恶狠狠的问道。

乌力吉老实回答:“奴才要等的是侦查中队的罗长官,还有就是我们队伍中蒙古兵的头儿库勒大哥,两天前,奴才跟着大队行进,不慎睡着了,按照约定,三天后,大家要在这里集合的。”

二人相互看看,都感觉乌力吉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不像能说谎的人,方才偷听他说话,也是丢三落四的样子,顿时放心下来,阿桂骂道:“汉狗把科尔沁的男人都杀光了吗,让你这个孩子来当奴才!”

乌力吉说:“我已经十五了,不能当正兵,只能领辅兵的饷,是库勒大哥看我家人口多,而且我又会说些汉语,才让我跟来,伺候罗长官的。”

阿克墩知道北撤的大队后面跟着几支东番人的骑兵队,他还亲自看到过两支,规模不同,都是从辽东来,他知道辽东已经被攻陷,这段时日又看到太多从京城逃亡漠北的满洲贵人,心想那些东番兵定然是沿着辽河进入草原,堵截满洲人出逃的。

“乌力吉,既然没了汉人看着你,你为什么还要到这约定的地方来,你有三匹马,向北逃肯定能逃掉。”阿克墩问道。

乌力吉:“逃去哪里?”

“当然是去漠北,去找我们科尔沁的台吉们,向他们报告东番的情况,肯定会被重赏的。”阿桂答到。

乌力吉摇摇头:“我不去,找到了,还是当奴才,还不如在沈阳,至少吃的饱穿的暖,等我十六了,就可以当兵,当了兵就是哈日出特了,立了功就能当什长、领催,我不想在去台吉麾下当奴才了。”

“你们在汉人那里就不是奴才吗,狗东西!”阿桂愤怒问道:“看来巴音台吉不仅把你们从科尔沁骗走,还把你们的心卖给了该死的汉人。”

乌力吉说道:“不是,当然不是,我原先是奴隶,但现在已经被解放了。我们不是被骗走的,我们佐领在辽河一带放牧,去年九月,是巴音台吉带领新朝军队赶走了欺压我们的台吉和扎萨克,解救了我们。”

阿克墩和阿桂听了大惊失色,当然不只是因为乌力吉这种被洗脑的言辞,而是因为七个佐领是被抢走的,而不是被骗走的,他们从台吉们那里得到的消息是,巴音台吉蛊惑走了那些佐领,只有建立功勋才能在将来不会怪罪前往东番之地的家人们,二人也是明白了,如果台吉们告诉自己这些人,家人是被掳走的,那么士兵们肯定会要求救援的,哪里肯会跟着大队北上漠北呢?

明白了这些,阿克墩和阿桂都不知道该恨谁了。

“你现在是套斯各吗,巴音的套斯各?”二人冷静下来,坐在了乌力吉面前,问道。套斯各也是自由民,但是隶属于王公贵族的自由民,与可以当差升官的哈日出特不同,要低一级。

乌力吉连忙摇头:“巴音台吉已经被划归了绥靖区,只带走了他的家人和哈日出特,我们套斯各没有跟着他。”

“那你属于巴音台吉了?”阿桂似乎想通了。

“不,巴音台吉成为了参领去了山东,包括我们都划归新朝的直辖佐领,我们不再属于任何一个主子,只属于新朝,库勒大哥是我们领催,在直辖佐领里已经没有奴隶了,像我这样的,都成了自由民,原先的自由民财产都得到了保护,而原先主子们的财产则分给了我们这种新解放的人。”乌力吉说着,不难看出,他的脸上有庆幸也有得意。

阿克墩听到这里,忽然抓住乌力吉,激动问道:“那我们佐领呢,我们的佐领是哈奇主子。”

乌力吉早就听出这二人是科尔沁人,却不曾想竟然是一个旗的,他说道:“哈奇的佐领也是直辖佐领了,与我们一起安置在沈阳周围,在我们北面的大石桥一带,我们骑队里就有你们佐领的人咳咳,你快松开,要被你掐死了。”

阿克墩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确定自己的家人还活着,阿桂则问道:“乌力吉,我和阿克墩大哥都是哈日出特,汉人有没有惩罚我们?”

哈日出特是有权力当官的阶层,不然阿克墩也当不了队头,乌力吉说道:“所有台吉贵族都被籍为了奴隶,但是哈日出特没有,只是没有分给他们牲口和帐篷,而且,哈日出特们都被管制起来,说是搞清楚家中壮丁去向才会有完全的自由。”

阿克墩听了这话,兴奋的大叫,抱住了阿桂:“太好了,阿桂,我的九娘还活着,他们还活着,也没有成为奴隶,没有配给其他的主子。”

乌力吉敏锐的捕捉到九娘这个名字,他的脑袋里闪过一个辛勤的背影,问道:“敢问阿克墩大人,您说的九娘是不是一个二十多的汉人女子,她的额头有达尔罕家的烙印,对了,她有好几个孩子,一个比我小一点的女孩叫萨仁,是他吗?”

阿克墩彻底控制不住自己,握住乌力吉的手:“你见过她们?你肯定见过,不然不知道这么多!”

乌力吉点点头:“我见过很多次,在沈阳甜水胡同的洗衣房,萨仁和九娘洗衣服,九娘的针线活很好,很多人都找她缝补衣服。”

“洗衣房,她做了奴隶吗,你不是说哈日出特不会当奴隶吗?”阿克墩怒了。

乌力吉摇摇头,连忙解释:“不是奴隶,是雇佣工,我们被从科尔沁带到辽东,主子和贵族的牛羊帐篷分给了我们,和哈日出特一起安置在汉人村庄附近,军管会的长官们让我们上山砍柴,把柴火的一部分给汉人烧,而汉人则把堆在房子周围的玉米秸秆交换给我们当草料,强壮的男人为朝廷挖沟渠、修路、喂马,就能换取粮食和棉衣,因为新朝的恩典,我们才渡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也保留了大部分的牛羊。

但是你们家的牛羊在迁移的时候丢失了大半,而你们家没有男人,不仅没有男人,只有九娘一个成年女人,其余都是孩子,喂养不了牛羊,也砍不了柴火干不了力气活儿,这样的牧户有很多,长官只能把她们聚集到沈阳去,洗衣和做饭、烧水这些杂活,由朝廷给衣食,但你的女人九娘很聪明,她缝补的手艺很好,萨仁也会,所以单独出来开了一个门店,给陆军的天兵浆洗缝补衣服,按照件数给钱,我给骑兵队里的长官们送衣服到她那里浆洗缝补,是萨仁告诉我的这些。

我还在洗衣房看到你的大儿子搬运炭石,而你两个小儿子则烧水提壶,我见过很多次。”

“你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阿克墩已经热泪盈眶。

乌力吉点点头:“我可以对长生天发誓,有一句假话,就让我死后下地狱,不过我也听说了其他的事情。”

见阿克墩感兴趣,乌力吉说道:“你的女人是汉人,会缝补衣服,还会写字,却自己带四个孩子,很多人劝她改嫁,特别是那些归附新朝的蒙古贵人,都想迎娶九娘,据说连巴音台吉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没人愿意养你的四个孩子,听人说,只要九娘把三个孩子送给别人,只带她自己亲生的那个,巴音台吉就会娶她,但是被九娘拒绝了,她不想抛弃你的孩子。”

这话不由的阿克墩不相信,蒙古人不是汉人,汉人对女人的贞操看的很重,蒙古人不重视这个,相反,蒙古人喜欢娶生过孩子的女人,毕竟草原环境恶劣,生过孩子的女人不仅证明了生育能力,还代表了健壮的体魄,而对于归附的蒙古人来说,能迎娶一个会说汉语,又会写汉字,对他们融入新朝是很重要的,虽然蒙古人对收继别人的孩子并不抵制,但四个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我的九娘是不会抛弃我的。”阿克墩咬牙说道,但更像是给自己打气。

乌力吉说道:“谁知道呢,即便是心灵手巧,带着四个孩子也只能混个肚圆,而且,沈阳的军队到了夏秋还不得到北面来打仗,没有了军队,她给谁洗衣服赚钱呢?活不下去的时候,女人也得找一条活路吧,那个时候,长生天也说不准她会怎么选。”

阿克墩满脸矛盾,因为满洲权贵突然从京城北撤,辽东的东番兵才派遣骑兵出塞追击,相信步卒也很快跟上,那个时候,九娘他们还有生计吗?或许到不了那一天,这场战争中自己可能会死,就算不死,自己当队头的事情也可能会被东番知道,那个时候,他们还会善待自己的妻儿吗?

乌力吉却仔细打量着阿克墩的表情变化,他从未庆幸自己有这样一张嘴巴,事实上,从小到大,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都说他是个乌鸦嘴,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言多必失的道理,可今天,乌力吉感觉自己的嘴巴还是很有用的,他继续说道:“阿克墩大哥,你想,你不回去,九娘没了生计会改嫁,你死了她也会改嫁,最惨的是你被俘,你的家人会跟着一起吃苦,至少也被贬为奴隶,你要真的为家人好,不如随我一起归附新朝,凭你一身好武艺,至少也能继续当兵,保一家平安生活,你若是立下功劳,便是升官发财,也不是不可能。”

阿桂与阿克墩交流了一下眼神,当乌力吉以为他们动心的时候,阿桂忽然拔刀,顶在了乌力吉的心口,怒道:“你个骗子,可是要骗我们兄弟的脑袋去领赏?”

乌力吉吓了一大跳,说道:“谁若是这般邪恶,便是不得好死,我乌力吉绝无这般心思。”一边发誓,他脑袋一边飞快的转动,说道:“阿桂大哥,你想,你们两个的脑袋能值多少钱,你二人是殿后的斥候,肯定对满洲人的行踪有些知晓的,这才是更值钱的。”

阿桂也不过是吓一下乌力吉罢了,正如乌力吉所说,二人家小都在辽东,此刻家人受到善待,其中很重要是东番不知道自己在满清这边做什么,一旦知道了,不可能再这般仁慈了,横竖不过是个死,不如归附了东番,至少也能为家人保住性命,不至于沦为奴隶。

阿克墩摘下阿桂手里的刀,拍了拍乌力吉的肩膀,温言道:“乌力吉兄弟,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在新朝军队里升官发财吗?”

乌力吉说道:“咱们的佐领如今是直辖佐领了,没有以前那些规矩,主子们被清算光了,佐领里的男人,只要有功勋在,别说什长、领催,便是佐领、参领、扎萨克这等官职也能得到的,咱们直辖佐领的弟兄,一切都看军功,不看是不是黄金血统。”

阿克墩抱拳说道:“乌力吉兄弟,方才得罪了,多谢提点,也烦请你帮忙引见长官,我二人愿意立功赎罪。”

阿桂也笑呵呵说:“是啊,我二人知晓满洲、科尔沁、察哈尔等七个部落的渡河点,你帮忙引见,咱们一起受赏!”

乌力吉这才彻底放心下来,他一边庆幸自己有三寸不烂之舌,一边庆幸自己的运气,长生天保佑,遇到了两个家人已经到辽东的,若非如此,还不知道是何结果呢。

“好说,好说。”乌力吉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说道:“两位哥哥,只有一样,见了罗长官,你们别说俘虏了我。”

阿克墩与阿桂相视一笑,被俘在任何军队里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特别是身为异族在汉人麾下效力的情况下,阿克墩保证道:“放心,我只说中了你的陷阱,我兄弟阿桂为了救我,与你对峙,一番交谈,听了你的劝说,才决意投诚的。”

乌力吉点点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说辞,阿桂道:“我二人帮你遮掩想来对你是有好处的,但我们也有一个请求,若是长生天不庇佑,我二人被汉人所杀,想汉人也会记你一功,你若真借了我二人的脑袋飞黄腾达,烦请照料一下我二人的家人,方才听你说九娘嫂子和萨仁的事情,眼睛放光,若真的有那个时候,你便娶了萨仁吧。”

乌力吉不免脸一红,他经常去洗衣房送衣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去看萨仁的。

“我答应你们,不过想来也用不上,你们不知道,新朝的战马、军械厉害,尤其是火器,可适应不了咱们草原的生活,他们的马匹也不行,想要征服草原,还是得仰仗咱们蒙古人。”乌力吉笑呵呵的说道,三人坐下来,笑着谈起来,与其去找大队,还不如在此地等,反正三天后肯定有人向这里集结。

章三 草原

当然,三人在这里也没有闲着,乌力吉索性慷他人之慨,他本只有十五岁,算不上正兵,因为会说一些汉语,算作带队上尉的副官,当然,在陆军里,只有将校才是有副官的,乌力吉负责的几匹马都是为那位罗上尉服务的,上面全是好东西,轻便暖和的帐篷,醇香解乏的烟草,就连烤肉炖菜用的盐巴、胡椒、辣椒这种调味品都是带了不少,唯一欠缺的是酒,军事行动过程中不准饮酒,这是谁也不敢触碰的铁律。

三人吃吃喝喝等了三天,果然等到了罗上尉率领的斥候中队,一共七十多骑,大半是蒙古兵,由那个叫库勒的家伙率领,而在搞清楚了阿克墩二人身份和掌握的情报后,罗上尉不仅没有怪罪三人吃用了本来自己享用的东西,反而把三匹马直接送给了三人。

赤峰。

风掠过泥泞的草原,带起的全是冰冷的湿气,让所有人都缩着脖子,裴成义骑在马上,身体随着战马而晃动着,身后则是一匹矮小的蒙古马,他的武器、军粮、帐篷都在那匹马上,分量不亚于自己,但胯下这匹纯种的永宁大马已经疲惫不堪,而那匹蒙古马却依旧很有力量,这便是裴成义这位一方主帅非要亲率前锋深入草原的原因。

他已经得到消息,山东主战场大胜,元首亲率主力北上京城,京城里的满洲小皇帝仓皇北撤,他的目标是率领骑兵主力突入草原,拦截准备逃亡漠北的满洲人,但麾下的骑兵军官们无一不是诉苦。

裴成义的第六军是以永宁兵为主组建的,骑兵也都骑乘永宁军马,正因如此,当初派遣他们光复辽东,士兵和战马都能忍耐初春的寒冷,但却耐不住长途行军,耐粗饲蒙古马千里疾袭之后依旧活蹦乱跳,而用精细饲料喂养的永宁马却已经损失了很多,正统军校出身的裴成义想起自己在军校的时候史学老师讲述的卫青霍去病的故事,千里出塞,塞外大胜,马匹十去七八,原来并非虚言。

大队骑兵是从辽东沈阳出发的,沿着辽河一路向西,如今前锋只有五千,由裴成义指挥,大队的骑兵则在巴特手中,而五千前锋之中,只有一千名陆军轻骑兵,其余都是去年冬季开始组建的蒙古骠骑兵两个营两千骑,还有骑马机动的朝鲜火枪手,算作龙骑兵。

初春的草原天气多变,时而下雨,时而下雪,天上永远弥漫着一大片的乌云,时不时会有阳光投射下来,泥泞的草原上忽明忽暗,许多蒙古兵吓得跳下马,口诵佛号,祈求神佛庇佑。

一路西进,草原上一片狼藉,这片肥美的草原应该有许多漠南蒙古部落,科尔沁、巴林、奈曼等一系列的部落都应该在这里,但现在,一个也没有了,草原上到处是被牛羊尸体污染的水源,烧过的山林,满洲人在撤离蒙古部落的时候,也在坚壁清野,而从散乱的蒙古牧民嘴里,得到全是令人失望的消息,疾驰千里追击,也不过收拢了不到一千户蒙古牧民,其余什么也没有得到。

“将军,我的人捉到了一个逃亡的喀喇沁人,他说喀喇沁左翼旗十二个佐领和科尔沁左翼前旗的九个佐领此刻就在前面不到二十里。”巴音台吉骑马到了裴成义的面前,报告道。

裴成义问:“那个喀喇沁人为什么逃亡?”

巴音说道:“他说,科尔沁的一位贵人宰杀了他家的母羊,还夺走了他唯一的女儿,喀喇沁人想要报仇,并且解救他的女儿。”

裴成义知道,现在,也就是早春是草原部落最孱弱的时候,刚刚越冬的牲畜非常瘦弱,战马无膘,而且也是到了牲畜要交配的时候,这个时候迁移部落,肯定会造成大量牲口的死亡,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为了迁移,各部各旗都抛弃了老弱牲口,如果连母羊都杀了,那就意味着彻底破产,这可不亚于杀父之仇。

裴成义看了看天,乌云越来越厚,他说道:“巴音台吉,马上要下雨了。”

巴音咧嘴一笑:“这不是好事吗,下了雨,敌人会放松警惕,而现在出发,到目的地时,正好是晚上,偷袭再好不过了。”

显然,巴音台吉战意十足,裴成义道:“很好,巴音,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巴音说道:“除了我指挥的一营骑兵,我还需要五百名火枪兵,对了,还有收拢的喀喇沁牧户,我需要一些银子犒赏他们,让他们协助我的人可以潜入敌营捣乱。”

裴成义说道:“很好,这些我都答应你,去做吧,如果我能收到胜利的好消息,我敢保证,会有五个佐领赐予你,抓住这次机会吧,旗主已经距离你不远了。”

巴音的呼吸不由的粗重起来,曾经的他不过是一个台吉,虽然成吉思汗的血脉足够高贵,但那位伟大的人留下的子孙比河里的沙砾还要多,不然他也不会被发配到宁古塔那个鬼地方,而现在,他已经是拥有两个佐领的实权领主,如果此战胜利,就有七个,七个佐领,半个扎萨克了,要知道,那位曾经让自己不敢直视的满达海王爷才有十五个,自己马上就拥有他的一半了。

“早餐前,我会给您带来胜利的消息,长生天作证。”巴音台吉说道。

裴成义笑了笑:“伙夫那里还有姜,我会让人熬制姜汤给勇士们驱寒的。”

巴音带着一千五百兵绕圈赶往了喀喇沁人选择的宿营地,喀喇沁与科尔沁,合计二十一个佐领,按照满清的规矩,一个佐领一百五十兵,应该有三千多兵马,其中一千是甲兵,可大部分精壮被抽调入关参战了,如今这二十一个佐领能抽出三千个能握矛拉弓的汉子就不错了。

喀喇沁人选择了一个马蹄形山谷作为宿营地,照例把大车摆在了谷口,巴音对这些规矩门清,他知道,精壮肯定在大车附近,而台吉们则在山谷身处,最精锐的兵也在他们帐篷周围,巴音重赏之下,找到了几个喀喇沁人带着他的亲兵潜入营地,而他把朝鲜火枪手埋伏在山谷外的林子里,更远处放了三百精骑,其余人由他亲自率领,趁夜翻上了山谷两侧,只要等潜入者点火,就可以攻进去了。

一切如巴音所料,亡命半个月的人没有警惕心本就不高,入夜便开始下的冻雨让很多人缩进了帐篷,亲兵顺利潜入,但雨势让他们放火的条件便的不存在,不过到处是大牲口的营地有的是作乱的手段,亲兵点燃了马尾巴,斩断绳索,放任这些家伙在营地冲撞,引发的混乱比放火还要大,紧接着巴音便率主力冲击到了后营,把台吉们的亲兵杀溃,见抵挡不住,有人收拾了马队要逃走,先是遭遇了朝鲜火枪手的袭击,继而又是被蒙古骑兵包围,逃走的人寥寥无几。

而在后方,裴成义喝着热茶,吃着炖菜就得到了几十个衣着华丽的蒙古贵族和上百颗脑袋,他唯一做的就是催促伙夫把热姜汤送到阵前。

俘虏中有几个满洲人,是被清廷派来监督这两个旗北迁的,为了达到目的,科尔沁人甚至还等了等喀喇沁人,两部相互监视,共同北上。

遗憾的人,无论是蒙古贵族还是满洲使者,都不知道满清小皇帝的下落,由此可以判断,满清皇室没有从古北口出边墙,那肯定走的是独石口。

第二天一早,裴成义率前锋抵达宿营地,看到满地的牛羊马匹尸体,裴成义感觉自己能吃一顿鲜肉了,正当他想命令前锋驻留此地,等待巴特率领主力赶来的时候,斥候却带来了一个让他震惊的好消息。

“将军,有两个科尔沁斥候向我们投诚,提供了科尔沁部和察哈尔部主力的踪迹,在西拉木伦河一带,我们派遣的侦查骑兵来报,大队满蒙部众正在向巴林桥进发。”

裴成义取出地图一看,巴林桥在自己所处之地的正北位置,但自己从未认为撤退的满蒙大队会在那个位置,原因很简单,由此向北想要再到漠北,还要翻越大兴安岭,而更便捷的道路是出独石口后向西北,再折返锡林郭勒,便可以直通漠北了。

会不会是一个诱饵?

裴成义在帐里踱步,他从辽东出发,一路接触到的蒙古人所得到的命令都是向西撤退,被攻破的喀喇沁和科尔沁这些佐领也是,但为何会在巴林桥一带呢?

忽然,裴成义看到了帐篷外的马车,他明白了过来,原因就在于车队之上,去锡林郭勒那条路虽然便捷,但要穿越一段沙漠,马车是走不了的,而那些满洲贵族在关内享受了二十年,且带了许多财货物资,如何能离开马车,如果用车与马计算,去锡林郭勒,除了边墙便要弃车骑马,而现在走的这条路,一直到翻山的时候才需要这么做。

很快,裴成义召集诸将军议,待众人坐定之后,裴成义说道:“我知道,连追了半个月,昨晚又恶战一场,诸位很疲累的,但是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满蒙亲贵大臣此刻正在向巴林桥一带进发,距离我们不到三百里,咱们如果现在出发,两天就能追上,捉住满清皇帝,抓住满蒙亲贵的机会就在眼前,诸位以为如何?”

帐篷里的每个人都是一愣,继而是欢呼起来,巴音的手臂还在渗血,但是依旧挥舞的虎虎生风,他的大嗓门压倒了一切:“当然是追,这是建立不世功勋的绝好机会,咱们辛苦疲惫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是啊,满洲小皇帝所在的马队,肯定有很多财富和丁口,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兴奋了。”

众人纷纷请战,裴成义则站起身,说道:“很好,很好,不愧是敢打敢拼的汉子,现在把营里所有的赏金都发下去,这里所有的战马丁口都归你们调配,两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必须在满清渡过巴林桥前赶到。”

众人应下,轰然散去,裴成义拉过传令兵说道:“你立刻去给巴特传令,让他扔下一切辎重,迅速北上,要以最快的速度与我汇合,告诉他,不要管战马死活,战马死了换备马,备马死了跑着也要到巴林,去吧。”

巴特所率的主力此刻还在老哈河下游一带,刚刚从辽河河套出来,但因为此前大军一直向西追击,实际上主力比前锋还要更靠近巴林桥,得到裴成义的命令,立刻召集各军出发,巴特把所有的辎重粮草留下,只让常阿岱率辎重兵留守,其余军队,包括三个骑兵团,两个蒙古骠骑营连夜出发,当天渡过老哈河,只用了两天时间,便是与裴成义率领的前锋在拉苏特克一带汇合,而对北撤清廷极为熟悉的阿克墩等人也是赶到了军前。

拉苏特克距离巴林桥不过三十多里,斥候们也抓到了许多脱逃的牧民和奴隶,但这些人对清军营中的事情了解不多,提供的也多是‘牛羊很多’‘兵马很多’‘贵人很多’这种毫无用处的情报,一直到阿克墩等人的赶来,才是让裴成义对巴林桥的清军有了了解。

阿克墩、阿桂跪在地上,脸紧贴着地面,裴成义坐在将位上,说道:“你二人能识时务,明顺逆,特来归附,本将甚为欣慰,特赏你二人各五十两银子。且你二人提供满清北逃路线,更是大功一件,本将已让人为你二人记功,阿克墩为直辖佐领的章京,阿桂仍在其麾下,做一个骁骑校,待你二人再立新功,定然还有更多赏赐。”

“多谢将军大恩,我二人定然奋勇效力,报效新朝。”阿克墩二人连忙叩首。

待二人起来,裴成义一摆手,副官上前,把两封信递给阿克墩和阿桂,二人大眼瞪小眼,都是看不懂上面的文字,阿克墩也只认得九娘两个字,不由得有些害怕,阿克墩说道:“将军,小的二人都是不识字。”

副官说道:“你们家里的情况,那个乌力吉已经说了,虽说是为国家效力,但也不能不顾家人,这是给你们两家写的信,原本想让你们照抄一份的,现在看来也不行了,直接寄回吧,上面简明写了对你们的恩赏,你们两个各自取一个家人认得清的信物,随信一起寄回去,特别是你阿克墩章京,可要快些,不然你的老婆改嫁了,就追悔莫及。”

虽说这话说的有些傲慢,但阿克墩仍然热泪盈眶,想不到新朝竟然想的这般妥帖,他连忙取下九娘给他做的一个荷包,而阿桂也拿出一个狼牙吊坠给自己弟弟,副官收好了,说道:“好,就这两样了,你们二人原本是哈日出特,想来家人在辽东也过得不甚舒坦,这样吧,我给军管会写信,先从给你二人的赏赐中支取一半给家人用着,再让人送些布匹粮食之类的。”

“多谢长官。”阿桂直接跪在了地上,阿克墩家没有男人过得凄苦,自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家兄弟多,吃饭肯定是问题。

章四 破袭

赏赐完之后,二人被带到情报官那里,由情报参谋亲自询问关于清军大营的消息。

阿克墩在科尔沁中地位不高,但至少是一个军官,他认得满清皇室宗室的标志,也知晓营中有哪些部落,这些部落有几个旗,各有多少佐领,简单估算,满清只是集结了哲理木盟、昭乌达盟以及三分之一的察哈尔部,与京城来的满清军队一起渡河前往漠北。

这可比裴成义要预料的少很多,他以为,清军至少会聚集辽河左近、直隶和山西边墙之外的蒙古部落一起北撤,如果是那样的话,要有六十万人以上,抽调出七八万能握刀持矛的汉子不算什么,但现在,这支北撤蒙古部落只有预计的三分之一。

“细想的话,其实也很简单,清廷可能没有预料到山东主战场会这么快失败,甚至没想到会失败,逃亡漠北也只是临时组织的,而满清两个宗王拒绝离开京城也分薄了他们的力量,冬末初春可不是部落迁移的好时候。”巴特笑着分析道。

巴音也说道:“确实,如果强行迁徙,人还能到漠北,牲口却要损失大半,漠北更为苦寒,根本安置不了,阿克墩说,有部分科尔沁旗和察哈尔人向西去了归化城,看来不光是诱使我部西进的,还有收拢沿途左翼部落,在夏秋草盛马肥的时候,沿着翁金河去漠北。”

“现在就是不知道,满清皇帝在不在这营兵马之中。”随军出征的文在成叹了声气。

阿克墩毕竟是个小人物,没有觐见皇帝的权力,他只知道营中有一个能统御各部的人,他们旗的管旗王爷需要向那人磕头,因为他看到王爷的膝盖处是烂泥,但无法确定还是皇帝还是什么其他人,毕竟现在弄清楚满清没有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撤往归化城的蒙古部落我们是追不上了,不管清帝在不在,都要进攻,敌人一直在渡河,斥候来报,因为天气转暖,冰面还是融化,而敌人中车辆牲口太多,现在只能通过巴林桥渡河,但斥候也看到他们驱赶牧民用牛皮、毡布和树枝铺盖冰面,想来是要加快渡河速度,既然主力到了,那就不要再等了,立刻进攻。”裴成义已经下定了决心。

大军在拉苏特克杀了俘获的牛羊,饱餐一顿,立刻出击巴林桥,各营士兵披甲上马,各类军械相互碰撞,组成的纵队宛若长龙,直扑巴林桥,大军都骑乘战马,而巴林桥一带丘陵起伏,树林广布,未免遭遇伏击,裴成义亲率胸甲骑兵团、龙骑兵团和朝鲜火枪手居中行进,巴特带轻骑兵团和本部骑兵为左翼,而光复辽东后组建的骠骑兵和吉林绥靖区所部全部交由巴音指挥,三列纵队间隔三五里,齐头并进,直奔巴林桥。

巴林桥原本就有,后因为顺治嫁淑慧公主给蒙古贵酋,途经此地又修筑了石桥,是长三十多米的两孔石桥,很是坚固,巴林桥选定的是水流平缓之地,道路南北相通,两岸都是平地,但迁移的蒙古部落数百万人和牲口踩踏,早已泥泞不堪,清军已经发现陆军追击到了,但此刻只能依赖巴林桥渡河,所以只得背河列阵,用车营把桥头保护起来,弓箭手和火枪手在车营之后,而骑兵则布置在两翼。

但裴成义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迁移的巨大群落,这意味着,在那条简单而薄弱的防线之后,不仅有以十万计数的蒙古牧民,还有以百万甚至千万计数的牲口,清军看起来绵延了二十多里,实际上,大部分都是散步在河边的羊群和牛马,这些牲口此刻也成为了清军的防御工事,它们被一群一群的驱赶到骑兵的两翼,有它们在,裴成义麾下的骑兵就不能随意进攻其两翼,但裴成义也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这些牛羊马群同样也是这些蒙古人重要的生存物资,清廷如果只带走了人,而没有这些牛羊,最终也不过是让那些蒙古人饿死在漠北或者前往漠北的路上。

所以,当进攻展开的时候,裴成义让龙骑兵、朝鲜火枪手全都下马,在清军中军形成几个坚固的方阵,以其为中军,掩护跟随上大队的三个飞骑炮连和一个野战炮连,但并不展开进攻,然后让阵列严整,战马雄壮的胸甲骑兵团出现在了战场上,在两军之间,胸甲骑兵来回驱驰,证明了清军像情报中说的一般,只有火绳枪这类轻便火器,没有火炮。

两千五百名胸甲骑兵阵列严整,装备精良,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至少清军中,无论满洲还是蒙古,任何一支骑兵都无法与其对抗,这一点想来他们自己也明白,于是裴成义让巴特和巴音从左右两翼出发,派遣小规模马队运动到两侧,去牵引驱赶蒙古人的牛羊牲口,如果蒙古人用小规模的骑兵反抗,他们自己就能对付的了,如果用大队骑兵,便会遭遇胸甲骑兵的侧击,当然,清军也可能被动应对,那么陆军只需要费一些功夫,就能牵走大量的牲口。

清军试图强行渡河,当大量的牲口走上冰面的时候,没有经过加固的冰面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压力,导致冰面破裂,大量牲口溺死。

双方僵持之中,裴成义敏锐的发现,清廷对于蒙古部落的控制力还是很强的,在陆军大规模驱赶牛羊的时候,视之为生命的蒙古部落军队竟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骚乱,足可以说明这一点。

“将军你看,满清皇室开始渡河了。”一个参谋指着巴林桥上出现的明黄旗帜,说道。

裴成义拉开望远镜,细细一看,那些正是满清皇室,所用的马车也都是汉家模样,不是蒙古人常用的那种,眼瞧着左翼巴特那边已经把靠近敌骑兵的几群牛羊驱赶走,战场没了障碍,而且那里距离巴林桥比右翼也近一些,若是能击溃,便可以用火炮炮击巴林桥,切断敌人的退路,全歼河南之敌,于是吩咐道:“把六磅炮留下,飞骑炮和榴弹炮全部调遣到左翼,让巴特进攻,告诉他,我们炮弹不多,必须一击击溃敌之右翼。”

飞骑炮都是轻便火炮,先进的炮架让它们调动起来非常方便,在主战场上,飞骑炮连算不上什么重火力,但在这片战场,没有什么武器能比它有更强的火力和更远的射程了,而巴特接到命令,兴奋异常,他早就看出,自己面对的骑兵虽然上万,但来自漠南蒙古七八个部落,都是没有见识的土包子,刚过了冬天,马匹羸弱,又被抽过丁口,兵卒素养也不高,多见苍首老兵,甲胄更是谈不上。

而他麾下的骑兵则在六千左右,一半是吉林绥靖区征调的兵马,素质也不是很高,但另外的本部三千骑却是精锐,更不要提还有炮兵支援。

接到进攻命令后,巴特全军压上,先掩护飞骑炮兵抵达炮兵阵地,因为对面没有什么像样的火炮,所以炮兵们一直前进到距离敌锋线两百五十米才是停下,放列之后,立刻开火,而对面的蒙古骑兵显然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炮兵,甚至有人捡起因为下雨而未爆的榴弹,二百五十米,霰弹的绝对杀伤区,火炮用霰弹在蒙古骑兵群中点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

清军右翼被火炮打的是鬼哭狼嚎,而巴特却仔细观察着战场,他向来自信,却一点不自大,他敏锐的观察到清军中军有一支马队在运动,看服色旗帜似乎是满洲兵,而且应该是护卫君主的葛布什贤哈超营,这意味着,满清皇帝确实在面前的敌营之中,而他也清楚,这支没有出现在主战场的满洲强军纵然只有千余,仍然是能改变战场格局的力量。

“让藩兵进攻。”巴特挥手示意,这超乎了将领们的预料,毕竟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而巴特却坚持如此,他不会在满洲兵登场前,就派遣精锐上阵、

所谓的藩兵就是吉林绥靖区的军队,约有三千骑,满洲、蒙古、女真混杂其中,是辽东光复后被辽东军管会和吉林绥靖区用盟旗制度编列的,他们只有出征的时候才会获得军饷,而且需要马匹军械自备,当然因为实在是穷困,这些人装备多是来自光复辽东时的缴获,而各队的长官也是各旗的扎萨克或协理章京,事实上是外藩,所以被叫做藩兵。

藩兵多是轻骑,也没有经过整编训练,所以作战模式也多遵循以往,率先出动的是上千擅长骑射的藩兵,多是去年秋季以来归附的蒙古人,他们斜切掠过敌阵,向半空中射出一排排的箭矢,这些轻箭到达最高之后,便是落在敌军阵列之中,给原本被炮轰的七零八碎的蒙古兵造成更多的混乱。

其实对付这类骑射掠阵,火器的密集齐射最为有效,当然,步弓也可以,毕竟骑兵用的角弓拉力少则六七斗,多也不过一石余,再硬就在战马上难以施展了,而角弓的上限则是步弓的下限,双方对射,骑兵如何能敌,但问题就在于,穷困且习惯了小规模游斗的蒙古人中少有步弓,只能以骑弓还击,而藩兵多有甲胄,至少也能混一件半旧棉甲,而对面的蒙古兵连皮甲都是不全。

轻骑来回掠袭了两次,清军右翼便是大乱,正见其要整备阵列的时候,其余藩兵已经跟上,两千余骑不管不顾的冲入了阵列之中,与清军厮杀起来,双方混战在一起,蒙古人的弯刀十分适合这种战斗,左右手可以顺畅交换,格挡劈砍都是方便,相反,陆军用的马刀便没有那般顺手了,可清军根本没有优势,原因很简单,藩兵虽然都骑马随军出征,但很多根本算不上骑兵,特别是那些刚接受合众国恩封,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女真各部,一入阵便是跳下马,解下长矛、大刀,自顾自的拼杀起来。

这些家伙都是披甲,使用的也是双手武器,远的矛刺,近的劈砍,遇人杀人,遇马刺马,又是刚加入的生力军,出击前上峰许了杀一人赏二十两的赏格,个个都是红着眼,不惜命,一人拼命,十人难挡,千人拼命,更是无人可挡,蒙古兵被杀的节节败退,逃进了车营的还自罢了,那些跑到河边的,无一不是被枭首。

不出巴特所料,藩兵的进攻占据上风后,清军主帅立刻派遣了精锐逆袭,只见千余葛布什贤哈超的士兵冲杀而出,反击藩兵,这些都是护卫清帝的精锐,从满洲八旗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兵,个个悍勇,且都身披重甲,一入阵,便是席卷出一片血浪来,特别是锋线两翼的骑兵,手持强弓,左右驰射,很快就稳住了局面、

“将军,让藩兵撤下来吧。”参谋见藩兵难支,提醒巴特。

巴特道:“此刻撤退,满洲精骑定然缩回本阵,我军前番进攻便是毫无意义了,不管怎么着,也得把这群满洲精锐引出来,聚而歼之,这些都是满洲之骨血,这次不杀,让其退到漠北,便是我国我军隐患,你我还是隐忍一些,杀得这些满洲兵,才能解后辈之忧!”

藩兵与清军厮杀了一个小时,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不少人开始逃跑,而轻骑兵还想掩护,被清军精骑和重整的蒙古骑兵杀的四散,巴特眼瞧着对面骑兵追出阵列,心道机会来了,他戴上铁盔,盖好护面,拔出马刀高声喊道:“兄弟们,清军已经中计了,此刻正是我们建功立业的好机会,随我一同杀啊。”

巴特麾下的骑兵早已准备多时,接到命令立刻冲杀,其麾下胸甲骑兵和披甲重骑直冲清军精锐,而轻骑兵则饶后断其归路,而指挥葛布什贤哈超营的正是如今的满清第一大将遏必隆,他见数千骑兵如墙而来,又有敌骑绕后,心知逃走已是不及,索性喝令士兵与巴特对冲,一时间草原上蹄声如雷,甲兵相击,在双方骑兵对撞的一刹那,至少有上百人死去,双方谁也无法冲破对方,只能是混战在了一起。

刀剑拼杀,长矛乱刺,刺穿血肉砍断骨头的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尸体散落,鲜血然后了刚刚冒出芽的草地,此刻,双方的士兵都咬牙拼杀,不惜与对方一刀换一刀,一命换一命。

章五 私心

遏必隆从未想过会有一支军队能与八旗最精悍的士兵肉搏不分上下,此刻指挥已经毫无意义,就看谁能先杀破对方的军胆,遏必隆身披重甲,手持一杆长矛,身边都是最勇敢的士兵,他手中那把长矛接连刺穿了七八人的胸腹,兀自凶狠,也不知是谁伤了他的坐骑,遏必隆翻滚下马,却是丝毫不乱,长矛不知所踪,又捡起一把双手刀,远刺近砍,口中呼喝不止,犹如疯魔一般。

这些满洲精锐个个不惜性命,奋力搏杀,主帅更是勇猛,士气大增,竟然杀透了巴特所部的重围,又调转回去,再行冲杀,遏必隆厮杀之间,聚拢了百余人在身边,骑兵驰射远攻,步卒随他冲杀,眼瞧着左翼支撑不住,裴成义率领的援军赶到,稳住了军。

“满洲数十年积攒之精锐,果然剽悍耐战!”裴成义站在战团之外,冷冷看着杀的难解难分的敌我双方,忍不住感慨说道。

虽然感慨,但裴成义依旧派遣胸甲骑兵冲入了敌阵,把大队清军蒙骑冲散,又吓退了清军出营援助的骑兵,而巴特稳住了局势后,利用己方数量优势,将分开的清军各个击破,巴特眼瞧着二百余骑聚集一起,下马形成方阵,把一浑身是血的将领护在中间,心道那定然是清军主帅了,立刻招呼骑兵围困。

随着中军杀来,左翼的战事已经被完全掌握,而深入的遏必隆却再难逃走,此刻被巴特所部包围,方才被冲散的藩兵此刻重新集结,眼瞧着赶不上痛打落水狗,只得向遏必隆冲来,但二百余兵都是精锐,藩兵各部冲杀了三次都是未曾破阵,反倒是折损了上百了。

“巴特将军,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定然擒得那满洲贵人。”几个旗的扎萨克抱拳请战。

巴特不知道里面是遏必隆,以为杀一个偏将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趁势冲杀清军本阵,于是拒绝了各部各将的请战,组织兵力继续冲击清军,他招来炮兵,让其用炮弹轰碎清军小方阵,就此解决了遏必隆这个猛将。

很快,重整阵列的左翼各部开始继续进攻,清军右翼各部早已崩溃,一直冲杀到桥头,才是遭遇清军有力的阻击,但是到了这个地步,阻击已经完全没用了,裴成义已经命令中军压上,六磅炮调遣到了刚夺取的阵地,瞄准了石桥,直接用实心弹炮击,打的石屑横飞,堵在上面的车辆也是被打坏,彻底堵住了北撤的道路。

巴林桥被炮击,成为了清军大营解体的讯号,无数的蒙古老弱看到己方已经土崩瓦解,兄弟子侄如同黄羊被追杀,哭喊成一片,有人四散逃跑,有人跪地求饶,巴特眼瞧着胜局已定,派遣蒙古人上前招降。

“满洲人不是新朝的对手,满清败局已定,此刻投降尚可保命,若擒得满洲权贵大官,还有重赏!”

“跪地投降,便可免死!”

劝降的声音让很多人选择了投降,也有人驱赶牲口向北逃命,但冰面实在坚持不住,垮塌之下,死了许多人畜,而已经过河的人也是丢弃货车牲畜,骑马逃离,逃亡的人马之中,一干明黄旗帜极为显眼。

“满洲皇帝和贵人已经抛弃了你们,再抵抗已无意义,投降吧。”裴成义又一次派遣人劝降,他迫切需要蒙古人投降,让出巴林桥,好让骑兵渡河,追杀清军。

但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牛羊马骡乱窜,还有人趁机抢掠,毫无秩序,清理巴林桥附近的车马也是费了好多功夫,天黑的时候,巴音和巴特才是各率一支骑兵越过这条已经血红的河流,向北追击清军去了。

入夜,已经击溃了所有有组织反抗的裴成义召集各部将领,吩咐道:“现在三十万蒙古人和数百万牲口分布在河流两岸,天气犹寒,夜有冻雨,尔等速派骑兵四面招抚,告诉蒙古人,哈日出特及以下牧民、匠户、奴隶,但凡主动归附者,一概免罪,原职留用,保护财产。

擒杀满蒙贵族者,一概旌奖,擒杀台吉、塔布囊者赏领催之位,贝子国公赐骁骑校,郡王贝勒赏章京,擒得亲王来归者,赏参领,谁若能把满洲皇帝捉来,本将禀告元首,赐其一旗之主!”

听了这般厚赏,众人摩拳擦掌,不再感觉疲惫,纷纷要大干一场,当晚便是沿河追击数十里,招抚搜检,两日功夫便是获部众二十万余,战马十万,牛羊杂畜更是数不胜数,还擒了满洲两个郡王,科尔沁亲王吴克善及以下贵人上千人。

通州。

在裴成义率领大军在巴林桥大破满蒙各部的时候,李明勋率领两个军主力才沿着运河抵达通州,虽然运河已经开始化冻,一个月内就可以通航,但考虑到直隶的士绅可能会组织反抗,所以李明勋抵达京城附近,除了招降京城,就是命人组织人手,大修天津港。

“奴才满达海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李明勋的行在,满达海带着两个孩子走进来,跪在地上,极尽卑微之礼。

虽然在三皇之战中,李明勋被拥为了皇帝,但此刻还未称帝,旁人也只是把元首阁下,换成了元首殿下,李明勋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以陛下称呼自己。

“起来吧,满达海。”李明勋笑了笑,让其起身,说道:“辽东光复,你是有功之臣,我听李德灿、裴成义常称你忠顺,今日一见倒是不假,起来说话吧。”

满达海连连谢恩,心中却是着实落下了石头,自己在辽东卑微经营,逆来顺受,看来没有白费心思。

李明勋打量了一下跟着满达海的两个孩子,一个不过十岁,一个也就五六岁,都是已经蓄了头发,此刻那个年纪大的惶恐不安,年纪小的倒是好奇的打量自己,李明勋问道:“这是你的儿子吗,我倒是只见过你的长子常阿岱。”

满达海小心回答:“是,这是奴才的两个儿子,快些过来,向皇上磕头。”

两个孩子又是磕了几个头,李明勋笑道:“此番招你来,是借你的关系招降京城的,倒也没说让你全家来。”

满达海说道:“奴才只带来了两个儿子,奴才听说新朝极为重视教育,多有新学实学教授,奴才才是带两个孩子来,日后留在京城入新学,以免像奴才一样,走了错路。”

李明勋明白,这是送人质到自己跟前来,他笑了笑,说道:“也罢,我的嫡子和幼子与你这两个孩子年龄相仿,日后入学,也少不得有几个同学,就留下吧。”

满达海其实对合众国的教育制度并不熟悉,他原本只是送人质来的,听李明勋的安排,以为儿子要给李明勋的嫡子和幼子当伴读,顿时激动难以自制,连忙又是磕头谢恩。

李明勋让人带孩子下去,给了满达海一个凳子,他也只是挨了半边屁股,李明勋说道:“如今京城及周边是济度和多尼管着,这二人没出塞逃亡,想来也有归附之心,不知我这般以为是对是错,或是这二人要顽抗到底?”

满达海连忙说道:“陛下,济度这人老实,多尼更是怯懦,如何有顽抗到底的血性。”

“那为何我派了两拨人如招抚,都是不献城投降,亦然不给我答复?非得让我派兵重炮环列京城下,才是能下决心么?”李明勋颇为有些不满。

满达海脸一红,当初他投诚,也是重炮环列京城下才下决心的,满达海说道:“陛下,奴才以为这二人互不信任,又担心对方以自己为筹码,又有待价而沽的想法,才是迟迟不投诚的,奴才想进京城一趟,劝说二人归附,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派个人送封信也就是了,何必亲自去?”李明勋道。

满达海连忙说道:“奴才就怕这二人愚昧不堪,又有小人作祟,触怒了天威。还是奴才去一趟,劝说一二,才是妥当。”

李明勋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去吧,这封信予你带着。”

满达海一看那信,竟然是顺治写的,李明勋又说:“福临尚在军中,你若觉得他的话还有用,便去见他一见。”

满达海连忙说道:“奴才如今是新朝之臣,如何能见叛逆之君,奴才惶恐。”

李明勋不置可否,示意满达海退下。

满达海没有随李明勋派遣的使者进入京城,而是悄悄潜入,陆军抵达通州之后,京城周边也是乱了一阵,特别是太皇太后布木布泰带着小皇帝康熙逃亡塞外之后更是大乱了许久,但李明勋抵达之后,一没有围困京城,二没有进占周边,只是维持了通州到天津的运输线,京城左近的满清官将和士绅才是想起了京城里还有简亲王济度和豫亲王多尼这两个辅政王爷,一时间找到了主心骨。

京城戒严,出入都要经过搜检,轻易潜入不得,但合众国已经与二王联络了两次,二王有意了解合众国对新降、投诚之人的态度,特别是对满洲一族的态度,而李明勋早有准备遣俘虏去劝降,从随军的吉林绥靖区藩兵、江南投诚的岳乐部和山东战场俘虏的满蒙士兵中抽调了部分,进城劝降,现身说法,二王原本以为也就百十人,却不曾想,上千人就此进了京城,满达海也混入其中。

俘虏进城,数量太多,原本准备的隔离审查没有发挥作用,二王也只是挑选了一些到跟前询问,二王也多是挑选本旗相熟的人,满达海冒称镶蓝旗的马甲兵,进了简亲王府。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王爷正忙,待见了别人,再召见你们。”一甲兵对满达海众人说道,说罢,便是进门禀告去了。

“哎,等的人好心焦,什么时候才应付了这差事。”站在树下的俘虏们有人耐不住说道。

“是啊,我还想回家看看呢,老天爷千万保佑我那一家,别傻不愣登的跟着他们去了塞外,苦不苦另说,活着都是事儿。”

“放心,我看内城还算热闹,大半没走,咱们旗主还在,不会走的。”

满达海却靠在树干上,不声不吭,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周边来往的人,进出正堂的多是官宦权贵,不仅有满人,还有不少汉官,满达海顿时脸色变了,低声骂道:“不知死的济度,蠢货。”

一直到了下午,里间的官权之辈才是散去,济度身着亲王服色,礼送众人出门,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待送人回来,济度才是到跟前,打量了一下这些俘虏,见他们个个红光满面,不似死囚那般佝偻消瘦,颇有些愣神,正要挑选几人问话,满达海一步踏前,站在了济度面前,济度看了满达海一眼,便是认出了他,满达海竖起手指在嘴边,济度微微点头,轻咳一声,指着满达海:“你先进来吧。”

待进了正堂关好门,济度欢快起来:“哎呀,七哥,咱们得有好些年没见了吧。”

满达海属于礼亲王一脉,济度是济尔哈朗的儿子,二人本就私交不错,满达海常年在辽东,京城的家人利益都是济度在照顾,而济度胆小怯懦,未免去江南打仗,除了装病,为堵别人嘴,也去辽东刷过履历,二人可以说是顺治时代的政治盟友。

“客套话就别说了,我来也不是听你说那些没用的。”满达海在外面站了半天,早就又渴又饿了,抓起桌上凉了的茶杯喝了两口,又拿起糕点吃了两块,却不让济度使人备饭,吃了一会,满达海问:“今日我在外间看你这里人来人往,八旗的不仅满蒙汉都有,还不光你镶蓝旗的,就连不少汉官都进了你们的门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攒些筹码和东番那边谈判啊。”济度表现的有些得意,他说道:“不瞒七哥,我既然不跟着小皇帝去漠北,就是不想亡命天涯,过那苦日子,那是铁了心和东番谈判的,手里没有筹码,怎么交换利益?但我可不是多尼那个傻瓜,以为动员些兵卒,拉一群壮丁,弄几门破炮就能吓住东番。”

济度说着,满达海却是劈头盖脸骂起来:“多尼是个傻瓜,你也是个十足的蠢货,你以为聚拢些腐儒权贵,拉拢一批八旗权贵就能交换来利益了吗?蠢,十足的蠢货!”

济度恍惚明白,满达海此刻能进京城,还反对自己所作所为,定然不是逃出的辽东,那肯定是从合众国那边来的,他走过去,关切问道:“七哥是从通州来的吧,是不是见了李明勋,知道些什么,哎呀,七哥,你快些说啊。”

章六 缘由

“我是从通州来,也见了那一位,可那边什么态度,我可不知道。”满达海倒是没有骗济度。

济度说道:“不会,七哥是第一批归附的,如今已经实封,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休要瞒着我,我手下人琢磨,东番是要撺掇我和多尼内斗,拼个你死我活的,七哥,我虽然不如多尼与你那般血缘亲近,可这些年,咱们守望相助,你可不能帮衬多尼来害我呀。”

满达海见他越说越离谱,一巴掌扇在了济度脸上:“说你蠢,还不承认,我要是来害你,还这个狗不狗人不人的来见你?”

济度心想也是,要害自己,也该是去找多尼商议,也不顾脸上火辣的疼,抱住满达海,说道:“七哥,阿玛死前让你照顾我的,你可得为我筹划一二啊。”

满达海拉起济度,说道:“原本我在辽东可以安享晚年的,就是怕你胡作非为,不仅害了自己,还连累全族,才不顾惜性命到这里,你听哥哥一句劝,别和那些文官将领来往,也别想着什么筹码,献城投降,先保住一家老小先。”

济度颇为不舍,说道:“就不谈一谈了,七哥啊,我在京城的几百间铺子,周边几千顷好地,还有这王府,哎呀,若是只像哥哥一般,去了那吉林绥靖区,可是都带不走的啊,现在那么多人支持我,咱们就不能和东番讨价还价一番,至少也得保住两代人在京城的基业啊。”

“济度啊,你可别犯蠢,那些人支持你是假,保住自家的利益才是真,他们也是知道,散开了,什么也保不住,才是撺掇你去和新朝谈判的,可你也不想想,别说京城,就算直隶周边,那些好田亩,十成得有七成属于那些人,新朝怎么可能承认那些的利益,那这新朝到底是他们的,还依旧是咱们的?

退一万步,元首答应了土地和家宅的条件,他们还会撺掇你要官要权,保住在大清时候的一切利益,你能做到吗?用你的脑袋好好想想,战场上都得不到的东西,凭你这张笨嘴能要来么?”满达海可谓句句扎心。

济度虽然舍不得,但也感觉有理,问道:“七哥,你说怎么做,对了,你在盛京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满达海说:“第一,先投降,什么条件都别提,当初我就什么都没提,那一位也没亏待了我,人家给,那是宽容大度,你去要,那就是不知斤两,漫天要价了。

你若信得过手里的兵丁,把这些日子撺掇你谈判的那些人,不论满蒙各族,还是官员士绅,一律抓起来,拿他们当投名状,这样避免他们逃出京城,将来在周边惹事,这也算一件功劳了。”

济度挨个记下,忽然问道:“那多尼呢?”

满达海拉着济度坐下,说道:“多尼才是我非得进城来劝的缘由,咱们得想个法子,阻止他和新朝谈判,把他捉起来,将他打到福临、苏克沙哈那群战犯堆里去,而不是任由他归附新朝,与你我并列!”

“啊?”济度还担心满达海帮多尼,怎么听了这话,这厮却是来害多尼的,多尼虽然在聚兵,但那也是拉大旗扯虎皮,目的还是谈判。

满达海语重心长问道:“济度,我问你,你阿玛是怎么死的?”

济度不知道为何这般问,直接说:“阿玛当年身体就不好,征西南眼见取胜,多尔衮却是死了,被顺治调回京,生病外加郁闷,便是去了。”

满达海说:“那多尼他阿玛怎么死的?”

这自然不用说,多尼是多铎之子,多铎当年率军解江南之困,在长江两岸大败而归,中了声东击西之计,被困扬州城,守城之中,被扬州兵民所杀,扬州兵民恨其制造扬州十日,生吃其肉,喝其血,在满洲诸王之中,没有比他死的再惨的了。

“你我父兄亲族非死于新朝之手,多尼本人却与新朝有血海深仇!我知道,你想说,岳乐父兄也是被新朝所杀,但济度,多尼能与岳乐比吗?岳乐之能,你我都不能及,其本就是隐忍之辈,还能在新朝生存,多尼呢,自幼猖獗,又是好面子的,归附新朝,将来必有不恭不敬之举,若他不知收敛,惹来大祸,那时新账旧账一起算,怕就要牵连满洲全族了。

就算多尼也能隐忍不发,但新朝又怎么信任他呢,明日之满洲,便是昨日之察哈尔啊,你细细思量,是否如此?”满达海解释道。

济度这才想起,是啊,就算满洲将来在新朝续存,也当如大清对待察哈尔部那般,要知道,当年皇太极能取得对蒙古的支配权,就是因为打败了成吉思汗和达延汗的直系子孙林丹汗,虽说当时皇太极兄弟们娶了林丹汗的老婆们,封了他的儿子当亲王,还嫁女于察哈尔王,但察哈尔对满清仍然是最特殊的,对察哈尔的政策也更严苛,不仅将其安置在辽东义州一带,便于见识,还把察哈尔部各扎萨克分开放牧,把新编的佐领安插在察哈尔各旗之中,当然,二人不知道的是,清廷在将来会因为不恭敬就把察哈尔王囚禁,造反之后,直接让林丹汗绝嗣,把察哈尔改编成察哈尔八旗,由满清直接派人管辖,而清廷掌管漠北、西疆之后,屡屡抽调察哈尔部落不远万里去驻守。

“七哥说的是,多尼蠢笨,没有什么城府,极端仇视汉人,如何能适应将来,不能留这个祸患。”济度点点头,想通了这一点,又问:“七哥,那你说,怎么办?”

“你先放下身段,主动拉拢多尼,以他为首与新朝谈判,我再以使者身份现身,咱们二人先取得他信任,拿到他辅政王的大印,以你二人联合的名义,定能帮新朝平定京畿之地,那个时候,再发难,一举捉了他,到时,你我都说是咱们胁迫他归附的,他能落得好处?”满达海低声说道。

济度点头:“好,就这么办!”

“另外有一点要注意,一定要派遣值得信任的人把守紫禁城、天坛等地,纵有骚乱,他处可毁,此地不能损。”满达海着重提醒道。

“可我手下兵马本就不够。”济度有些为难。

满达海说道:“你可莫要犯蠢,方才你说筹码筹码,这紫禁城和京城的安稳才是你最大的筹码,你可能早已听闻,在山东那一位已经被尊为帝王,就算其不建都于京,也会称帝于此,你若给他一个破破烂烂,甚至被烧损毁的城池,岂不是驳了那一位的颜面么?他已位极,富有天下,物质之上早已无欲无求,现在能讨其欢心的,也就只有面子了!”

济度重重点头,满达海道:“你若真嫌人手不够,就多联络一些放归的满蒙士兵,特别是江南和辽东来的两批,他们早已是自由之身,心许新朝,你只要不做违逆之事,他们定然愿意帮你的。”

“多谢七哥提点!”济度抱拳感谢。

满达海说道:“国破族亡,你我也不过是苦命兄弟,若你不相互扶持提点,如何能活下去呢,你且记住一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选择低头,就低头到底吧。”

通州。

李明勋躺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也不知水土不服还是辛劳太甚,这几日他总是发低烧,虽说军医会诊说无大碍,但总归是没有力气,何文希站在一旁,为他念一些重要的公文和军情。

“奴才近日观多尼所为,常有挟兵自重之意,言语多有对新朝对陛下不敬之处,窃以为当日满达海所言极是,多尼狼子野心,必不真心归附,奴才请旨,擒杀此獠,免为后患。”何文希读着,竟然是济度出卖满达海的密报,在这几日的密报中,济度不仅告知了京城各方的动态,连为他出谋划策的满达海也是出卖了。

当然,济度也是不傻,他并未和盘托出,而是说,自己前番联络官宦权贵,是为了将其一网打尽,没说是听了满达海的缘故。

李明勋摆摆手:“行了,别念了,这群满洲亲王,相互出卖,弄的我脑袋生疼,你就告诉济度,让其先保京城无虞,免受战火损毁,再要弄清清廷出逃官吏,四品以上者藏身之处,就算北方士绅造反,我也让其推举不出一个德高望重的来,至于其他的,让他自己把握吧。”

何文希记下,李明勋道:“拣选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消息,这几天,不是那个士绅造反,就是这个起兵的。”

何文希笑了笑,知道李明勋心情不好,连忙搜检了一下,笑了:“殿下,这是裴成义将军的捷报,说是在巴林桥大破北撤之满蒙部族,擒得亲王以下二十余万,杀敌四千余,俘敌一万七,缴获牛羊马匹无算,满清皇室仓皇出逃,已经派精骑追赶了。”

李明勋一瞬间站了起来,皱眉道:“巴林桥!”

他来到地图上,边墙之外的地图还没有详细的资料,何文希也不知道这个巴林桥在哪里,招来侍从处熟知蒙古事务的侍从官,才是在地图上标注出来,李明勋不解:“竟然是直接向北逃亡。”

“不对,你刚才说,俘虏了二十万蒙古牧民,都有什么部落的?”李明勋更是惊诧这个数量。

何文希读出了几个部落的名字,连俘虏是哪个旗的都说的清楚,处于前线的裴成义感觉不该有这么少的人跟随满清撤退,但李明勋却是感觉太多了。

“文希,你说为什么这么多蒙古部落愿意跟着失败者去苦寒的漠北之地?要知道,那些蒙古贵族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取得大胜了,而且我在关外设立了吉林、黑龙江、齐齐哈尔三个绥靖区也是秘密了,实封投诚之人,赦免其罪,恩赏土地山林,完全敞开了向咱们投诚的大门,怎么他们还死心塌地的跟着满清去漠北吃苦呢?我想不光是满清用软硬手段控制,也不是因为我们不如满清慷慨亲厚吧。”李明勋说道。

何文希道:“蒙元统治百年,鞑靼瓦剌跳梁前明,近有满蒙一家,许各部贵酋对合众国心存疑惑,更有恨意。”

李明勋微微点头,这倒是不假,汉人与蒙古人的仇恨可是有几百年了,岂是满洲能比,只是没有那么感同身受,所以才不那么显眼。但他不认为这是主要的,思索之际,看到欲言又止的侍从官,笑道:“你若是有话便直说,让你来也是赞画军机的。”

侍从官说道:“卑职以为蒙古各部如今不归附有三大原因,其一是心存侥幸,自盛唐之后,我汉家儿郎驰骋大漠南北便已是历史,莫要说,漠北之地,便是漠南,千年以来,除却前明成祖五伐,也是伤心之地,仿若长城之外,便是汉家绝地,蒙古各部以此,自然不愿轻易投降。

其二是宗教因素,我合众国素来严管宗教,行政总院之下便是设立宗教局,主张本土宗教合法化,外来宗教本土化,以宗教为我所有,为国服务,而不是愚民害国,而蒙古人多信仰喇嘛教中的黄教,此前我国从未有明确政策,蒙古人心中忐忑,又深受黄教影响,非生死存亡,哪里会轻弃。

其三便是招抚恩赏的次序因素了,如今前线指挥都是陆军将帅,并无行政之文官,有将兵之权,而无招抚之权,只得先让其投诚,再论功绩恩赏,对满达海、岳乐这等穷途末路之人尚可,毕竟其不投诚,便是死路,但蒙古人尚有退路,如何愿意先将性命交由他人,担惊受怕呢?”

李明勋听完,颇有茅塞顿开感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从官道:“卑职许汉风。”

李明勋恍然大悟,想起一事:“原来是长兴兄的儿子,我还记得,长兴有七子,唯有你一人不爱经商从政,偏生要沙场拓疆,想不到你竟然在我这侍从室内藏龙卧虎。”

章七 专业

“卑职不敢。”许汉风谦虚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你既然知道原因,总结如此精炼,想来也多有思考,你以为当如何处置这些蒙古部落。”

许汉风连忙说道:“卑职原以为,山东决战大胜,我国当先安定中原、西北和湖广之地,但裴将军在巴林桥大破蒙古各部,却是给了我国一个控制漠南的好机会,只要漠南到手,那便是满清顺利逃亡漠北乃至西域,也不过是边陲之患,不伤根本!

卑职以为,还是以招抚为主,巴林桥大胜,足证明我国在草原作战的实力,也打击了蒙古各部对满清的信心,如此,先改第三步,殿下可先发大令于塞外各部,免其助纣为虐之罪,招抚藩封,承认其现有利益,以让漠南与满清决裂,到那个时候,各部归附,再行拿捏分化,也不会失却利益。

其二便是对黄教的宗教政策,卑职军校毕业后一直研究蒙古,对黄教多有了解,卑职发觉,黄教与我本土的佛教、道教颇为类似,愿意顺从世俗政权,面对权力和利益,多有权变之策,卑职研究黄教与满清之间的政策,发觉其不仅没有阻碍满清统治蒙古,反而协助满清统治蒙古各部,倒是对黄教可有宽免政策,以其为我国所用。”

何文希道:“那是不是对蒙古太过于纵容,无法实现长久而实际的控制?”

许汉风连忙说道:“何长官,实际统治那是长远之计,哪里是一蹴而就的,如果此番处置妥当,就可以先把漠南吃下,满满消化,如果抓不住这个机会,只能先安定边墙之内,待国内大定后,在征漠南,平白多五年、八年之功,而满清也会借机骚扰边墙,靡费资源之巨,难以承受。”

“只怕国内舆论不许。”何文希倒是对许汉风的反驳不感觉丢面子,笑道。

许汉风连忙说:“舆情不许,早在吉林绥靖区成立,招抚满达海的时候就不许了,何必是现在呢?”

李明勋笑了:“舆论倒不是问题。”

当初招抚满达海也是对国内舆论的一次试探,说白了,合众国胜利大进军的这个当口,国内的商人阶层想要吞下利益,官员们想着到传统汉地升官,本应该最痛恨满蒙的是中原百姓,久经战乱的他们也想着尽快安稳,休养生息,仇恨这种东西,除了与仇人面对面的时候会爆发,就是吃饱喝足之后的找后账了,这也是李明勋认为舆论不是问题的原因,等到国内百姓想仇恨问题的时候,怎么也得等完成鲸吞满清之后,那得好几年了。

许汉风得到李明勋支持非常高兴,李明勋问道:“像你这样,侍从室对蒙古和满清对蒙、黄教政策熟知的人有几个?”

“除了卑职,还有两个。”

“统帅部、陆军参谋部或者其他部门有与你志趣相投的吗?”李明勋又问。

许汉风连忙说道:“因为大陆战场要涉及蒙古,执政官阁下曾经调遣了十名熟悉蒙古的行政官到统帅部,但随即被拆分了。”

李明勋道:“好,这样人就够了,以你为主,在侍从室下成立一个对蒙政策研究小组,找二十个人来做这件事。”

许汉风欣喜万分:“好,卑职这就去做,明天就提交名单。”

李明勋摇头,拿起衣架上的外衣,说道:“不用提交名单,你去统帅部,先把人招来,给你四个小时的时间,午饭之后,我们立刻出发,前往巴林桥。”

何文希大惊:“殿下,您要出塞北伐吗?”

李明勋点点头:“看来我这低烧是闲出来的,一有大事,立刻清醒了,把晋王招来,招抚京城的事你们二人商议着办,让曹禺集结近卫骑兵师,凑一万骑,下午便出发。”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殿下,京城马上光复,您有更重要的事啊。”何文希拦住了李明勋。

李明勋笑道:“你说是登基称帝吗?怎么也得等元老议员赶到后再说吧,再者,京城不也得收拾干净吗,我可不想继续在这里等,方才你说北伐,不是北伐,只能算是狩猎,好了,去做吧,有你和晋王在,还有什么我不放心吗?”

何文希眼见李明勋不肯松口,只得应下,李明勋道:“对了,京城里肯定有黄教喇嘛,你寻几个来,寻不到,就让济度满达海送几个来,我有大用。”

半个月后,巴林桥边。

李明勋裹紧斗篷,从马上下来,对着要施礼的将校摆摆手,踩着烂泥进了大帐之中,总算是被让夹着雪的雨水流进脖子里,李明勋嘟囔道:“三月了,怎么还有雨夹雪,怪异的天气。”

进了大帐,李明勋脱下斗篷,让人到火边去烤,说道:“去,弄碗茶来,不要奶茶,太腻了。”

喝着粗茶,李明勋坐在椅子上,听着裴成义的汇报:“俘虏倒是一直安定,没有出什么乱子,但巴特、巴音等报回了消息,他们追剿清军残部,斩获不少,不仅俘了不少满蒙贵族,还招抚了沿途几个旗的蒙古部落,独独没有发现清帝的踪迹,几个越过兴安岭的道路都是派去了人马,都没有寻到踪迹,末将该死,没有捉到满清皇帝。”

李明勋摆摆手,知道裴成义在自责,他第一份捷报里,可是保证不日会擒得清帝,献于京城的,李明勋问:“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捉到清帝吗?”

裴成义摇摇头,李明勋说道:“你以为巴林桥一战,清军大败,就连精锐的葛布什贤哈超都被你灭了,清帝肯定会仓皇向漠北撤退,实际你小看布木布泰那个老女人和索尼,这两个人很清楚,没有漠南部落,就不能平衡漠北部落,如果不能平衡漠北,满清皇室就无立锥之地,所以,他们肯定不会北逃,而是向西去了归化城,在那里收拢各部,再北去漠北。”

“向西?”裴成义脸色变了。

李明勋不在乎的说道:“行了,这都是小事,清帝生死根本不重要,反正有没有满清都要远征漠北的,有清帝在,还能让其归拢漠北部落,给我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呢。不提这个,你麾下兵马士气如何?”

裴成义老实说道:“士气并不高,幸亏巴林桥一战赢了,不然末将只能退回辽东了,兵卒死伤并不严重,但军马死的太多了,至少有五成军马倒毙,而且此地距离辽东太远,军需跟不上,这大半个月,士兵吃的三餐里,粮食、干菜在减少,肉和奶制品增加,藩兵还好说,其余的都不适应,再加上冻雨,生病的人很多,士兵有了情绪,担心继续向北进攻,或者向西推进。”

李明勋摆摆手:“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倒是不会了,我已经命令统帅部往这里送军需,至少茶叶是不能少的。”

“对,士兵们最想要的是茶!这很能解腻。”裴成义笑道。

“被俘的蒙古人怎么安置的?”李明勋问。

“贵酋、士兵都集中到了俘虏营里,普通的牧民则按照一百五十户一个佐领先行编列了,一共编列了二百四十个自由民佐领和六十五个奴隶佐领,除却要赏给有功藩将的,还有二百二十个自由民佐领划归直辖,牛羊太多没有统计,只得先分给这些佐领牧养,以免冻死太多,末将的意思是,先向辽西、辽东安置,不然牛羊肯定死很多。”裴成义说道。

李明勋对裴成义的处置还是满意的,他叫来许汉风,说道:“你带侍从室的人去各佐领统计一下,优先统计各佐的壮丁情况,再看看,各部之中有多少汉人,无论是买卖来的,清廷赐婚带来的,抢掠来的,他们和他们的家人都统计出来。”

“听说有几个蒙古贵酋向我们投诚,有多少人?”李明勋问道。

裴成义让开一步,让出了袁凯文,他一直在辽东军管区负责安抚之事,随征草原后,就负责这类事情,袁凯文说道:“殿下,巴林桥之战后,清帝不知所踪,原本以北的蒙古各部是要跟着清军去漠北的,但现在无人组织,许多人派遣使者想要投诚,卑职只能应下,一切待遇已经请示了统帅部那边,只是他们多半以旗为单位请降的,使者也多在营中,卑职与裴成义将军商议后,原本想让这些部落先去辽东方向,以免清廷反应过来,再行勾结,可他们拒不迁移,执意要求先归附,再行听命,前些日子听说您要来,更是要求先见过您。”

“果然还是心存侥幸!”李明勋心道,他想了想说:“你好好招待那些使者,告诉他们,先安心等两日,两日后,我给他们一个答复。”

马厩。

乌力吉带着七八个蒙古兵走了进来,马厩里或躺或坐围了一百多人,他们全都蓬头垢面,面容枯瘦,神情木然,所有人都赤脚,没有一个人衣着完备,大部分人只有一件破布袍子,这些都是俘虏,不给他们穿鞋,少衣服是为了让他们无法逃跑,他们只有相互挨着,抱着枯草才能在马粪之中度过寒冷的雨夜。

“主子。”一个蒙古兵查验了一下,走到乌力吉面前。

乌力吉抄起鞭子抽了这个蒙古兵的屁股,怒斥道:“叫长官!你已经不是贵人的奴才了,现在你是一名新朝士兵,再敢胡言乱语,我缝了你的嘴巴!”

那蒙古兵连连告饶,说道:“长官,点验清楚了,这里都是科尔沁的,一百三十个人,其中有四个快不行了。”

在俘虏们各色眼神之中,乌力吉走到人堆里,看到那四个躺在地上的人,四个人都是受伤过的,伤口多半流脓,看眼睛也是迷离了,显然快要死了,乌力吉拔出匕首,挨个刺穿了他们的心脏,解除了这些人的痛苦,他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神佛庇佑,乌力吉不过是怜其痛楚,给予慈悲,神佛明鉴。”

做完了这些,乌力吉站起来,发现俘虏明显分了两堆,一堆三十五人,残留的甲叶还能看出他们曾是精锐的兵卒或是队头之类,显然都是哈日出特一类的,但一想到只有一百三十人,明显感觉不对,问道:“这里应该有二百人才对,其余人逃走了吗?”

大堆人群里走出一个家伙,小心说道:“刚才来了一个叫阿克墩的主子,挑走了几十个,说是以后就是他的领民了。”

“娘的,阿克墩这个货,这么早就开始搜刮人了。”乌力吉愤愤不平。

“好了,都起来,跟老子去干活!”乌力吉抱怨了几句,把地上的人抽打起来,一群人踉踉跄跄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哈日出特怒道:“汉人的走狗,早晚不得好死。”

一群人来到军需这里,乌力吉上前与军需官说了几句,那军需官指了指一辆大车,乌力吉招呼人上前,把车厢打开,里面全是衣服靴子,看式样还都是贵人们享用的,乌力吉道:“一群好运的家伙,都换一身行头吧,你们看了这些东西一辈子,终于能享用一次了。”

俘虏冻了好些时日,见有暖和的衣服靴子,一拥而上,各自换上,穿好了衣服,俘虏们精神好了很多,方才还咒骂乌力吉的家伙嘟囔道:“娘的,这是要拉我去杀头么,若是杀头前给一顿饱饭,那就好了。”

“穿戴好就站起来,跟老子去吃饭,看你们那群狗样子,没力气,怎么干好上官们交给的活计?”乌力吉抽打着鞭子,咆哮道。

“阿林,你可真神了,竟然真的给饭吃。”一人说道。

阿林便是那哈日出特,他未曾说话,另外一人说道:“可别真神,我可不想死。”

百十人被拉到伙房处,此时已经过了中午,这里清净的很,只见几十个女人孩子在帮着刷碗刷锅,担水劈柴,依旧是忙碌的景象,乌力吉显然认识伙夫长,逃出一盒烟,递给了他,说道:“老哥,上官差遣我弄些俘虏干活,可这群人两天才吃一顿饭,干不了活的,赏他们一口饭吃吧。”

伙长接下烟,点了一支,脑袋探进帐篷看了一眼:“吃饭的时间过了,只有剩菜剩饭了。”

乌力吉笑了笑:“不嫌弃,有吃的就行。”

“那你让人去搬吧,他们要是打碎了锅碗,老子可是不饶的。”伙夫长提醒了一句。

章八 浮屠

乌力吉挑了十几个伶俐的跟着进去,阿林没在其中,他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楚吃什么,嘟囔道:“娘的,都杀头了,还要吃剩饭,也不给老子来点热乎的肉吃。”

阿林以为顶多能吃点窝窝头馊糜子之类的,却是不想进去的人抬出来十口比磨盘还要大的铁锅,里面的东西还冒着热气,铁锅直接被架在了外面的火塘里,肉香从里面传来,还有就是一桶白色的汤放在一边,阿林跑过去,看着锅里飘着一层白油,心想至少能喝些肉汤,但拿起勺子的他一搅动,下面全是羊肉,肥瘦相间,那人抓起来就往嘴里送,烫的哇哇大叫。

乌力吉的手下过来,鞭子抽打之下,才是稳住了局面,乌力吉大喊:“都来拿筷子和碗,都小心些,谁把碗摔坏了,老子扒了他的狗皮。”

领了碗筷的人坐在了锅前,加了柴的火塘让里面肉和汤翻滚起来,更是让人垂涎,也顾不得用勺子分,众人直接用筷子夹肉往嘴里塞,烫的直哈哈,阿林吃了一阵,说道:“哈哈,想不到我阿林临死前还能吃一顿这等饭菜,便是下了地狱也是不亏了。”

“阿林大哥常年跟在台吉身边,哪里短过肉食?”一个俘虏说道。

阿林摇摇头,搅动了一下锅里的肉和汤,说道:“肉自然没少吃,骨头也没少啃,但你们可看仔细了,里面辣椒、花椒、大料都是齐全的,香料更是放了十足的分量,这些玩意就是台吉也吃不了这般全乎。”

“阿林大哥,你说为什么东番人吃这些好东西?”那人又问。

“我怎么觉得,这是旁人吃剩下的?方才我到帐篷里去取的时候,是三五个锅折进一个锅里才抬出来的。”有人说道。

阿林说:“放屁,吃剩下的怎么还会剩下这些肉?”

乌力吉不知何时走来,他吸着一根香烟,说道:“这就是军中弟兄吃剩下的锅子!”

“那怎么还剩下这么些羊肉?”有人问出来。

乌力吉道:“新朝的天兵吃不惯咱们蒙古人的饭菜,他们喜欢吃猪肉、鸡肉和牛肉,羊肉偶尔吃还行,多了便嫌腥膻,这锅子本是炖羊排羊肉加的辽东送来的干菜,羊排被人吃了,干菜被挑走,剩下的就只剩下这些肉了。”

说着,乌力吉踢了踢旁边的水桶:“这里面是面汤,面被挑走了,只剩下了汤。可这是最后一顿切刀面了,接下来要换奶糜子,他们就更嫌腻了。”

“真是奇怪了,还有人嫌肉多的?”

“是啊,真是一群少爷兵。”

一群人边吃边讨论,却见洗碗刷锅的蒙古妇孺中传来一阵欢呼,那个一直没多大兴致的伙夫长跑出来,乐颠颠的跑了过去,好像那群蒙古孩子给他带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

“那群孩子到林子里搜寻蘑菇菌类,用绳索套野鸡,得到的野鸡和蘑菇都是给军中的长官食用的,一只鸡、一斤蘑菇就能换一只羊。”乌力吉淡淡说道。

一众俘虏神色完全变了,阿林说道:“我本以为咱们打不过东番是因为其火器凶狠,战马剽悍,现在看来,人家能让普通兵卒吃腻了羊肉,足见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了。”

见阿林轻声叹息,众人也是感慨:“是了,同样都是战场杀伐的汉子,怎生我们遇不到那等慷慨仁慈的主子,跟着咱们那些主子吃糠咽菜打了半辈子,到了还是吃着人家东番的肉去死,到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自家了。”

乌力吉抽响了鞭子,说道:“越说越不着调了,吃饱喝足了就站起来跟我来,领工具准备干活了,莫不是真以为让尔等吃饱喝足去杀头吧。”

“真不杀头?”阿林站起来,还是不敢信。

乌力吉道:“要杀你早杀了,何必再费这些事儿?”

说罢,一行人连忙吃喝了一阵,跟着乌力吉再到了后勤仓库,领了锄头、铁锹来,俘虏手里有了家伙事,乌力吉便不那么靠近,骑马持弓在旁,驱赶众人到了巴林桥左近一处山坡,这里原本就是战场,也是在这里,陆军胸甲骑兵击破满洲精锐的,此时的战场更是泥泞不堪,但样貌已经大变,远处的树林少了一层,而延伸到树林的是一个个椭圆土丘,众人了然,这定然是一个个的坟包。

“这里埋了一千多尸体,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尸体挖出来,干活吧。”乌力吉说道。

一群人不解,但也是听命做了,地上的坟包不高,用锄头扒拉了上面的土就露出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了,有些甚至抓住腿就能直接从里面拉出来。

“娘的,东番人够狠的,死也不让人好死,我听台吉说过,把叛徒和敌人的尸体扔在草原上,让狼吃了,便是永世不得超生的,也不知道这些死人生前杀了多少东番汉兵,这般恨他们。”一人拉来大车,见已经扒拉出了七八具尸体,尸体上多是刀砍的伤口,嘟囔道。

阿林此时已经用一块布捂住了口鼻,他说道:“让狼啃这些尸体倒是不可能,你用脑袋想想,如果让狼啃,应该让咱们拉到山里去,怎么还往平地拉,那里人马如云,什么狼敢去那里吃人?”

“那你说他们要干啥?”方才说话那人与阿林一起把死尸扔到车上,问道。

阿林说道:“你看看这些坟包,都是人随意用木棒石铲掘了浅坑,把人扔进去,随意盖了点浮土的,这可不行,等天暖了,尸体腐烂,雨水冲刷肯定冲出来,弄脏西拉木伦河,你们可能不知道,这条河汇入老哈河,直通辽东的,八成是汉人怕死人引发瘟疫,才是让咱们拉到河边火葬吧。”

“阿林说的有道理,前段时日,咱们在马厩整日闻到烧火的味道,就是汉人发动老弱把尸体烧了,我听说,还给尸体发了一个罐子盛放骨灰的,咱们挖的要么是满洲兵的尸体,要么是无人认领的尸体,估摸没有人管。”

俘虏们把尸体聚了几个堆,就是有人拉来柴火堆在上面,一股脑烧了起来,而那些拉柴火来的人也是俘虏,卸下柴火后,四处翻检了一些石块放在车上,又是拉走了,如此循环不断。

忙活了一个下午,尸体多半烧完了,而拉柴火的人最后拉来了陶罐,装了一阵子骨灰,又是拉走了,阿林等则要求在地上挖一个大坑,把剩余的骨灰扔进去,才是作罢。天色快要黑头了,阿林等才是收工回营。

在乌力吉的要求下,众人把工具放在车上,列队回去,朦胧之间,就看到桥头边多了一个巨大的帐篷,但细看又不是帐篷,一群人正把石块往上面丢砌,而石块下面分明就是那些盛满骨灰的陶罐,阿林正猜测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但见看守他们的乌力吉忽然下马,冲着一队人马下跪,周围蒙古人无论兵丁俘虏还是寻常牧民也是如此,阿林看见那一队人都是没有骑马,衣袍也是格外宽大,寒风吹来,风中夹杂着熟悉的经文声,阿林终于明白,那是一群喇嘛。

阿林也是笃信黄教的,此刻也是虔诚下跪,口诵佛号,而聚拢来的人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桥头,怕不是有上万人,而围着石碓转圈诵经的喇嘛们声音越来越大,所诵佛号经文也是许多人熟悉的,周围蒙古人开始跟随诵读,声音齐整,传遍四野。

到了夜间,仪式也是未曾休止,阿林等人跪在地上,眼瞧着一群一群的人前往那石碓前,哪里的黄袍喇嘛们用坚定悠扬的声音说着什么,那些人听完,有人哭泣有人忏悔,然后再次被带离,一开始陆军中的蒙古兵,后来是各部藩兵,接着是蒙古牧民,最后就连俘虏也是成群结队的出现,到了天亮的时候,乌力吉站在了众人面前。

“都起来,听我说,新朝从佛法昌盛之地为我等请来了得道高僧,为活人祈福,为死人祭奠,我等卑微低贱之人也有幸聆听佛法,你们随我一起去浮屠塔前,参拜佛爷,勿要小心谨慎,不可有不恭不敬之语,都跟我来吧。”乌力吉说完,带队上前。

浮屠塔下有数十喇嘛,黄色僧帽红色僧袍,身有宝光,面带庄严,俱是得道高僧的做派,见乌力吉等人跪定,其中一人声音洪亮的念诵佛号和经文,讲解了一番道理之后,才是双手合十说道:“尔等不尊上苍,南犯汉地,再造仇怨,菩萨才是降下新朝天兵,假借天兵惩罚尔等,西拉木伦河边才有血流四野之灾祸,尔等本有极大罪过,本应身死刀矛之下,堕入地狱之中,为毒虫蟒蛇所吞噬,该九孔流血,七窍化脓。”

那喇嘛说的是藏传佛教教义中,地狱对罪人的惩罚,他声音洪亮,面带斥责,所说之话都是大家熟悉的传说,说的是亦真亦幻,讲的是栩栩如生,这些人早已有畏惧之心,听喇嘛如此说,个个抽泣不止,跪地认罪。

“尔等罪恶,人人该死,然上苍有好生之德,菩萨亦不忍过多杀戮,亲闻天朝新君慈悲,宽恕尔等罪恶,死者已替尔等受罪,生者不该再有邪行,新君慈悲,念尔等有悔过之心,亦不忍死者遭罪,便让我等建浮屠于战场,置于舍利于骨盅,超度亡魂,让其可转世为人,脱离地狱万般苦楚,死者超脱,尔等幸存之人当如何,可知?”喇嘛高声问道。

一俘虏膝行几步,恳求道:“求佛爷明示。”

喇嘛说道:“菩萨宽恕尔等,皆因天朝新君之德,尔等日后万要重新做人,报效新君,不可有悖逆忘恩之举,永生永世为新朝顺民,才可在今生享新朝德政,得安乐余生,将来是死,也是到西天极乐,而非地狱身处,下辈子转世,亦会有福报。”

“谨遵法旨。”一众俘虏呼天抢地,齐声高呼。

最后一批宣讲完毕,喇嘛们团坐于浮屠之前,齐齐念诵金刚经,周围俘虏牧民,也是跟随念诵,乃至藩兵归义也是如此,数十万人口诵佛号,如一而行,实在震撼。

不远处一土丘之上,巴特和巴音等诸多蒙古将领诵经完毕,巴特走到李明勋面前,说道:“殿下仁德,天下唯一,我等唯忠心相予,才可报答万一。”

“此乃血腥战场,亦是止戈之地,此番浮屠于此,当建立寺院,恩养佛士,才可超度亡灵,然,死难有功将士,也必得福报,待佛寺建立,我当安置将士骨灰于此,立下英灵之碑,旌我将士,彰我军功!”李明勋宝相庄严,正声说道。

众人谢过,李明勋随后便是颁发恩赏,莫要说巴林桥一战有功将士人人得赏金牛羊,就算是普通牧民,也得衣食之赏。

众人感恩,万岁之声很快压倒了佛号,久久不息。

忙了一个晚上,李明勋回到大帐,许汉风在他身边,跟随侍奉,悄悄打量,在帐篷外还是宝相庄严,信佛笃定的元首殿下,进了帐篷便是踢掉靴子,扭动脖颈,抱怨起来:“忒也冗长了,累死我了。”

这前后反差让许汉风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人,李明勋问:“汉风,我在那土丘上演的好吧。”

“演。”许汉风不敢说那句话。

李明勋道:“上位者都是最好的演员,你呀,可学着呢。”

许汉风认真点头,李明勋又问:“那各部使者都亲眼见证了今日之事吧。”

许汉风想了想:“不光见了,他们也去拜佛了,看反馈,应该是影响不小。”

李明勋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安排他们回去吧,让他们回去告诉自己的主子,就说只要他们带所部诚心来投,新朝便承认他们对各部的领主权,以往与满清媾和之事不再问罪,他们的世职也可得保留。”

“这太宽纵了吧,这几日您训示我们所定索丁、索奴、比丁等政策,还未曾达成一致呢。”许汉风说道。

李明勋道:“先抓住牛鼻子,牵到了手,还不是愿意怎么割肉,就怎么割肉么?”

章九 各部

“卑职仍然觉得您对蒙古人过于优渥了,虽然实封满达海之后,国内没有多大的舆情动荡,但已经有人说,您优待胡虏苛待汉家了。”许汉风提醒道。

李明勋站起身,舒缓了一下紧绷的肌肉:“其实很简单,第一,汉奸永远比外贼更为可恨。第二嘛,这种态度其实很复杂,但有第一条就够了,足够驳倒那些人了。”

见许汉风有些失望,李明勋说道:“你与同僚制定的那些政策肯定能用上,但不是现在,有一件事,你立刻去办,那就是从俘虏里挑选一些人给他们战马干粮,让他们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然后宣告四方我对于蒙古各部的态度,时间很紧迫,我们与满洲争夺蒙古部众,越快越好。”

许汉风施礼之后,便是去办了,这个时候,裴成义也是进来,他问道:“殿下,听闻您在准备西征的事情?”

李明勋点点头:“当然,清帝逃往了归化城,大量的蒙古部落在那个地方,我们不能坐视他们收拢这些部落去漠北,虽然通过承认蒙古贵酋利益和尊崇黄教,我们在争夺蒙古部落上与满清处于同一起跑线,但必要的军事压力还是要给的,其实什么政策都没有你在巴林桥的这场大胜重要,所以必须西征,到草原腹地耀武扬威一番。”

“那让末将随军吧。”裴成义连忙请缨。

李明勋摇摇头,走到地图前说道:“不,击败了满蒙各部的你此刻在这片草原拥有绝对的威信,我需要你镇守此处。你看地图,漠北南下漠南,还是走兴安岭这条道路最为便捷,沿途水草丰美,便于大军行动,我需要你亲自镇守经营此地,现在防止漠北满蒙敌军南下,未来由此北上征伐。”

李明勋的手在周围划拉了一圈,说道:“现在我们手中有超过四百个直辖佐领了,外加上新旧归附的蒙古部族,佐领数量会超过八百五十个,这几日我也看到了,没有经过准备和适应,陆军的士兵不太适合在草原长时间的作战,更不胜任长途奔袭,所以此次西征,除了近卫骑兵师随征之外,还包括巴特所部,辽东和吉林的藩兵,再有就是要归附的各部蒙古,我会让他们一个佐领抽三十名精骑兵随征,杂七杂八算下来,有两万五千骑,满清仓促之间绝对拿出能对抗的力量。

等蒙古部落招抚完毕后,外藩各部会迁徙到科尔沁草原,新编的直辖佐领一半暂时安置到辽东,其余的佐领全盘交由你指挥,修筑城堡、运输物资、存储军需,此外还要侦查漠北,招抚各方,这个夏秋季,你需要的就是稳住这片区域。”

李明勋示意裴成义坐下,让人给了他一杯茶,解释道:“裴成义,你和其他的陆军将领不一样,你并不是纯粹的将军,你在永宁做过阿海的副手,经略辽东的时候也展示出了治政的才华,领军与治政两样你是兼备,在我麾下,这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把草原暂时交给你,我才会放心。

你要知道,辽东地广人稀,北方尚未平定,合众国能给你的支持实在有限,西征河套是很简单的事情,但经略草原却很难,西征之后是平定传统汉地,至少两三年里,千里草原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领袖,除了你,我还能信任谁呢?”

正当李明勋筹划西征的时候,一支部众正沿着泥泞不堪的草地西迁,天空上飘荡着雪花,地上却是泥泞冰凉的雨水,穿过草原、戈壁和沼泽,进入了肥美宽广的乌兰察布大草原,举目望去,天上是一片雪白,地上却是暗黑一片,黑白交错之间,则是越看越远的地平线。

这似乎是一个小部落,人和牲口排列城了纵队,一路向西,风越来越大,把冻雨往人的脖子里灌,隐藏在泥土中的岩石和水洼是马匹的敌人,所以前进的速度不快,未免掉队,骑兵们把马拴在一起,用皮帽子和皮革蒙住口鼻,一个骑兵赶到一辆大车前,对着里面大声喊道:“主子,主子,前锋接触到了索尼大人率领的骑兵,正在赶来。”

车里塞满了皮子,布木布泰原本抱着惊慌失措的皇帝在休息,却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小皇帝睁开眼睛,立刻钻进了布木布泰的怀中,喊道:“是汉人打来吗,是汉人打来了吗?我们都离开他们的城市里,怎么还要追杀我们?”

说话间,玄烨的声音中夹杂了哭音,布木布泰紧紧抱住玄烨,安抚了两句,对车外喊道:“让车队停下休整一下吧,索尼到了,直接让他进来就是。”

小半个时辰,这支科尔沁的余部在背风的干燥山坡扎下了简易营盘,支起了帐篷,被寒风摧残的牧民选择和牲口挤在一起,以减少三发热气,索尼钻进帐篷的时候,嗅到的是没晒干的牛粪发出的臭味,还有奶香和肉香,此刻令人作呕,再看太皇太后,依旧斗志昂扬,但年幼的皇帝此刻脸色极为难看。

“奴才护驾来迟,请主子恕罪。”索尼跪在了地上。

在当初逃离京城的时候,布木布泰就与索尼兵分两路,她与遏必隆一起去科尔沁,归拢周围的部落,沿着兴安岭去呼伦贝尔,而索尼则带领部分满洲兵、大部察哈尔和部分科尔沁人到归化城一带,收拢这里的部落,沿着翁金河去漠北。

“别讲那些俗套礼了,这里的情况怎么样,我们在巴林桥失败的消息你应该知道了吧。”布木布泰扔给索尼一张羊皮垫子,问道。

一路西逃,未免遭遇不测,布木布泰让绕开大路,不接触沿途部落,毕竟这是穷途末路的时候,能相信的只有索尼,其余一概不值得信,但这也让布木布泰不了解巴林桥战后的情势。

“情况很不好,巴林桥之战后不久,东番李贼率领精骑出现在了那里。”索尼盘腿坐下,第一句话就让布木布泰差点跳起来。

“什么,李贼出塞了!”布木布泰惊呼,在安静下来之后,她说道:“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索尼非常同意:“是啊,山东大胜,江南平定,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横扫天下,劝降京城,去登基称帝吗,不去享受皇帝之位,却出塞远征,实在是可怕。”

布木布泰微微点头,神色黯然:“看来,他不准备给我们收拢漠南部落的时间了,我想他会派兵西进,我们必须抓紧了。”

索尼提醒道:“太皇太后,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差,李贼不仅出现在巴林桥,还在巴林桥战场修造浮屠和寺庙,礼待喇嘛,并且宣慰各部,声言承认各部的领主权,但要向其效忠,出兵助战,而且,李贼还大规模放归俘虏,不光是东面的部落,据我所知,归化城周边的各部也有俘虏放归,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消息,奴才不知道真假。”

“什么消息?”布木布泰问道。

索尼道:“有俘虏说在东番军中见到了被俘的先帝,还有朱明的永历皇帝!”

布木布泰立刻难以自制了:“我儿未死?”

“奴才也不知道真假,但捉的人信誓旦旦说那就是先帝。”索尼道。

布木布泰站起来,在帐篷里走了两圈,说道:“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时间,蒙古人素来畏威惧强,如今李贼承认其利益,他们定会降服,归化城周边也会如此,我们没有强军弹压他们,如果没有各部出兵,我们挡不住李贼的兵马,他肯定会西征的!”

索尼也早已意识到这个情况,说道:“原本奴才已经联络上了大部分的蒙古旗,超过六成的蒙古人愿意跟我们去漠北,但消息传来后,很多人不与我们联络了,包括察哈尔的阿布奈亲王,就连归化城银佛寺的僧人也拒绝了迁移的命令,现在情势非常危急,如今各部只是消极对待,奴才想,他们是要坐山观虎斗的,等李贼率军来攻,随时准备背叛我们,太皇太后,时间实在紧迫啊。”

布木布泰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没有巴林桥之败,索尼至少有一个夏天,甚至有一年时间,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李明勋率军赶到,别说带走蒙古部落,自己能不能逃走都是问题。

“索尼,不要管其他的了,你先把愿意去漠北的部落向北调遣,再用兵威胁其他,能带走一个旗就一个旗,别去碰察哈尔和归化城的部落,与他们交锋只会耽误时间。”布木布泰说道。

索尼说道:“主子,如今能弹压住察哈尔和归化城各部,完全靠我手中这支兵马啊,调遣走了,拿因为压制他们,压制不住,迁移部落又从何处谈起呢?”

布木布泰说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和皇帝去归化城,有我们在,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奴才怎敢让主子们只身犯险?”索尼老泪纵横,跪在了地上。

布木布泰叹息一声:“都什么时候,还在乎这些呢。皇帝是必然跟着我的,你带上福全,我已经让皇帝封了他皇太弟,一旦出事,他就是继任之君。”

索尼含泪答应,只能去了。

索尼麾下兵马倒是不少,除了两黄旗的四千兵,还有土默特两翼旗五千兵,与其他蒙古部落不同,土默特当年相助林丹汗,在被皇太极平定之后,直接分了两翼旗,由满清直接设都统管辖,没有蒙古贵族,是直辖满洲的蒙古部,满清对土默特的控制力可是比对察哈尔之流强大的多。

在与索尼商定之后,不顾随军的满洲权贵叫苦叫累,布木布泰率领这支小军队一路向西,星夜兼程的赶赴了归化城,沿途所见,许多原本在直隶、山西边墙外的蒙古部落也是向那个方向聚拢,旁敲侧击之下,布木布泰至少清楚,虽然各部都有了心思,但眼下还没有一个主心骨,更没有敢做这个出头鸟。

到了归化城,布木布泰没有让行营进城,而是在城外驻扎下来,让各部首领来朝见新帝,而且是必须当晚前来,满洲皇帝是突然出现的,又强要众人前去朝见,显然是不给各部串联的机会,当晚,各部的贵酋数十个跪在了小皇帝康熙面前。

布木布泰扫视众人,知晓这是个各个击破的好时机,如果抓不住,那就无法整合这一盘散沙了,她眼睛盯在一个年轻男人的脸上,忽然呵斥:“多罗郡王固鲁,康亲王和议政大臣索尼早在一个月前就命你鄂尔多斯六旗前来归化城,为何只有三旗王爷在,你可知罪?”

骤然被问责,一众人等噤若寒蝉,固鲁也是满脸冤屈,他虽然是鄂尔多斯的族长,也是六旗中职位最高的,但平日管不住其他五旗,怎么能为这种事负责呢,但现在又不能以此辩解,毕竟那是满清制定的规矩,此刻的他唯有懊悔,当初还不如像其他三旗一样,拒不受命,就缩在黄河内围,等东番和满清分个胜负呢。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说的时候,察哈尔亲王阿布奈站出来,辩解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鄂尔多斯三旗没有来,是因为他们早已有了叛逆之心,与东番媾和了,固鲁郡王几番想要与康亲王和索尼大人商议,都是寻不见他二人,其本想亲赴套内征讨,但却是被另外一件大事牵扯住了。”

布木布泰冷冷看了一眼察哈尔亲王,随口问道:“什么大事?”

阿布奈说道:“是长城内汉人之事,太皇太后知道,当年大清得天下,山西的八大皇商出力颇多,先皇还在张家口恩赏这些人,如今东番跳梁中原,公然宣布皇商为奸贼,八大皇商反抗无力,欲出塞继续为大清效力,却因关山阻隔,路有强徒,寻不见索尼大人之后,小王只得与固鲁郡王派兵接应,才是耽搁了征讨套内叛逆之事,请太皇太后明鉴。”

固鲁跪在地上,眼睛咕噜噜的转,他对什么皇商可是一点不知情,更不清楚察哈尔亲王为何帮助自己,思来想去,察哈尔部一直在辽西,自己在套内,没有交情啊,若论先辈,阿布奈的父亲还曾经夺自家祖宗济农之位,双方还有血仇呢。

“固鲁,阿布奈说的是真是假?”布木布泰问道。

固鲁连忙说:“是,察哈尔王所言非虚,奴才确实一直忙着接应皇商。”

“既然如此,今日便饶过你,你立刻传信各旗,让他们半个月内抵达归化城,不容有误。”布木布泰说道。

处置完固鲁,布木布泰还要再发作,阿布奈说道:“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小王还有下情回禀。”

“说。”布木布泰感觉阿布奈今日积极的很,只能见招拆招。

阿布奈看了一眼康熙,说道:“启禀太皇太后,小王眼前天子消瘦,神情不稳,实在痛心,想来是北狩期间,心情郁结,水土不服的缘故,天子年幼,不如让各部各旗的王爷贝勒们,派遣子孙到天子身边轮流侍奉,以宽其心呀。”

一众贵酋此刻戛然无声,布木布泰深深的看了阿布奈一眼:“也罢,就准你所奏!”

章十 对抗

接下来,布木布泰展现了多变的政治手腕,对各部的首领各有奖惩,敲打了一番,才是送众人离开,出了满洲军营,各部首领面面相觑,各个神色惶恐,固鲁感念阿布奈救命之恩,问道:“王爷,在下可否去您那里讨一杯奶茶喝?”

阿布奈哈哈大笑,环视一周,说道:“我那里的奶茶有的是,来多少人都能够喝。”

说罢,二人骑马离开,阿布奈的大帐在归化城以南,只不过与这个察哈尔亲王的头衔相比,其营中牧户实在是寒酸,想来也是被大量抽调,长期迁移的缘故,而二人没有直接回去,而是转了一圈,等到王帐的时候,方才朝见皇帝的贵酋多半在这里了,有人不请自来,有人则是被阿布奈秘密请来的,众人一看,多半熟悉,有些私下联络过,只是没有聚在一起。

固鲁一屁股坐在羊皮垫子上,抹了抹胸口,说道:“今儿吓死我了,若不是阿布奈王爷出言相救,我这脑袋怕是要挂旗杆了。”

“是啊,这太皇太后好生厉害,摆明了杀鸡儆猴,敲打咱们。各位,咱们聚在一起不会有事吧,若是被那位知道,那不是。”一个贵酋说道。

阿布奈冷冷一笑:“怕什么,索尼把兵调遣走了,满洲人外强中干,只要咱们不内讧,他们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众人这才些许安心,其中一人忽然说道:“阿布奈王爷,你说你在君前献什么媚,讨什么好,把咱们的儿孙送满洲人那里,岂不是当了人质。”

“就是,就是,这下咱们孩子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

一群人不满的抱怨,固鲁却是大吼一声:“胡咧咧什么呢,阿布奈王爷这是救你们,你们没有看到,那个科尔沁的女人上来就要干我,就是要吓住你们,等吓住你们,就不是拿你们儿子当人质了,就直接把各位全都扣营里了,那个时候,才是被人摆弄呀。”

这话好似雷霆一击,大家都是明白了,固鲁又说:“用脑袋想想,你们谁只有一个儿子?给小皇帝当玩伴,也不过送去一个不成年的罢了,不用送自己最看中的那个,再摸摸自己的裤裆,卵蛋只要还在,就算儿子死了,再生就是了,这可是生死存亡的时候,全家全族的性命和一个儿子的性命哪个重哪个轻,心里没数么?”

“是是是,这个时候就别斤斤计较了。”苏尼特的贵酋出来打圆场。

固鲁摆摆手:“好了,大家伙商议一下,咋办吧,反正像今日这般提心吊胆的,我可不敢再过这种日子了。”

阿布奈见众人要发言,连忙阻止:“且慢!咱们还是把掌握东番消息分享一下,知道的全面才能做决定。”

苏尼特部的贵酋说道:“大清在巴林桥大败,遏必隆死了,皇帝的亲军全灭,听说被俘虏了三十万人,那场战后,没有一个整旗从东面迁徙,显然没有逃走的部落多半归附了东番。”

“不用多半,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已经归附了新朝,我与巴林部的郡王有姻亲,他们都选择了归附,要出兵给新君,迁移到科尔沁草原,哦对了,新君还让听消息,三个月内到归化城会盟,不过有一点,所有归附的蒙古贵族都没有得到爵位。”有人说道。

阿布奈说道:“谁也得不到,你们想,那位可还没真正成皇帝呢,怎么分封咱们爵位?人家成了皇帝,也得先封本国的有功臣子。”

固鲁喝了一口茶,说道:“爵位什么的有个鸟用,你和你一家过的好不好,还得看手里多少部众,阿布奈王爷是个亲王,说实话,这里的贝勒都比他过的好些,人家承认咱们的领主权,就足够了,日后爵位高点低一点,无所谓。”

“老早就听说东番人不信神佛,好像什么神仙都不信,那巴林桥礼佛的事情是真的假的?”有人问到。

阿布奈说道:“八成是真的,诸位没发现银佛寺的喇嘛少了好些个吗,我估摸,不是去藏地找上师请命,就是去了京城直接接触了,咱们蒙古人可离不开黄教,东番人不傻,除非想逼着咱们和满清同命,否则肯定要让咱们继续礼佛的。”

苏尼特的贵酋又说道:“东番人应该会西征的。”

“不会吧,汉人受不了草原上长途奔袭,估摸不成。”有人反驳。

“是啊,就算打这边,从山西陕西出发近便,他们可还没有占领山西呢。”

固鲁说道:“我倒是觉得应该会西征,你们想,他们俘虏了那么多蒙古人,又招抚了好些个部落,这些人就能给他们凑两万骑,别说两万,就算是一万骑,只要那位到这里晃荡一圈,就能让满洲无法压制所有部落,他们总不能看着咱们几十万人去漠北,将来给他们捣乱吧。”

“是这个道理。”阿布奈微微一笑。

固鲁道:“好了,情况知道的差不多了,咱们讨论一下咋办吧,先说好,现在索尼把大队兵马带走了,以满洲人现在掌握的力量,可奈何不了咱们,就怕咱们先打起来,让满洲人占了便宜。”

苏尼特贵酋说道:“还说什么,依着我,咱们今天就写下血书,联合起来,干了满洲人。”

阿布奈连忙说:“不可,索尼才走了一天半,尚不清楚他干什么去了,别中了科尔沁女人的圈套。”

“阿布奈王爷,你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正统的黄金血脉,我感觉就你聪明,你说咋办?”有人问到。

阿布奈说道:“还是先拖延着,拖延到新朝西征大军到了,咱们再反戈一击,才是上全之策,他们让咱们迁移,咱们就说收拢牛羊牧户,寻找路线水源,理由多找几个,如果派兵来强行让咱们走,咱们走就是了,满洲兵多咱们就听话,他们兵少了,咱们就干他娘的,杀了满洲人,往西跑,反正他们要去漠北的,总不会在这个当口还咬着咱们不放。”

“说的是,办法是有的,消极对待罢了。”固鲁说道。

“对,这话说的在理,那咱们就去办吧。”有人起身。

阿布奈拦住那人,说道:“为了活命,咱们少不得接下来听满洲人的,但是诸位,新朝眼里咱们就是助纣为虐了,为了日后不被追责,咱们一起写个血书,都签名,送达新君那里,让他知晓咱们的归附之心,这样无论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将来都不会被怪罪了。”

固鲁等人皆是迟疑,固鲁说道:“阿布奈兄弟,这太早了,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或者满洲人得到血书,咱们就死定了。”

阿布奈说道:“不会,到时候,你们就全怪罪于我就是了,就说是我逼着你们写的,诸位啊,咱们都是蒙古人,而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当年我的父亲没有为你们遮风挡雨,今天就是我阿布奈死了,也权当还诸位这一遭了。”

“哎呀,你这话说的,谁要是敢向满洲人报信,我第一个杀了他。”固鲁怒道,说罢亲手写了血书,按上拇指印,众人也是这般,阿布奈见众人写好,仔细收起来,又提醒众人了几句,才是让贵酋们走了,送走固鲁的时候,他不动声色的拿了固鲁身上的一个铜扣,固鲁发觉了,权当不知道,随着众人离开。

到了后半夜,固鲁又悄悄到了阿布奈帐内,说道:“阿布奈兄弟是让我回来商议吧。”

阿布奈赞了固鲁聪明,说道:“固鲁大哥,你知道为什么我反对今日举事,攻伐满洲吗?”

固鲁道:“不是说了,怕索尼没走远,成功不了。”

阿布奈笑了:“那是搪塞其他人的,你想,满洲就那点兵马,咱们又在近前,一个人出一百人就拿下了,索尼就算设伏,也挡不住咱们的。”

固鲁心道也是,问道:“那是为何呢?”

阿布奈道:“老哥啊,这擒杀满洲皇室的大功劳,一两个人享是大功,一群人来分就是微不足道了啊。而且,你不觉得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吗,许多与满洲皇室有姻亲的也来了,特别是苏尼特部的塔哈贝勒,爱新觉罗嫁给他家的宗女格格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他所在的旗还在西迁的路上,连兵都没到归化城,怎么就这么积极的要和满洲人喊打喊杀!”

固鲁眼睛瞪大:“你说他是满洲人派来的!”

“肯定是,就是那个科尔沁的女人想知道咱们的态度。”阿布奈说道。

固鲁道:“哎呀,咱们快些跑吧,她知道,肯定派兵围剿的。”

阿布奈示意固鲁坐下,笑道:“放心吧,我已经知道索尼的去处了,他率精锐东去了,估摸是强迫正在西迁的各部北上,想来新朝西征是真的,他们必须抓紧时间了,没有索尼这支兵马,他们能奈何你我?所以,他们知道了这件事也会权当不知道,哦,你我可要崩住了,无论怎么哄骗,都是不去皇帝行营,最好就装病。”

“那是那是,我回去就把人调遣过来,咱们合营一处,就什么都不怕了,静心等待新朝天兵来就是了。”固鲁已经明白,若不是今日布木布泰要杀自己,他也得不到阿布奈的信任。

阿布奈说道:“索尼既然不在行营,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固鲁大哥,擒杀满洲皇帝这等大功,你便不想要么?”

固鲁眼睛一转,说道:“兄弟,你就说咋办吧,哥哥都听你的。”

“老哥,那个女人不是让你命其他三旗来么,你做就是了,过两日便说他们不听命,你就派兵去讨伐,绕大青山一个圈回来,与我一起直接灭了行营,不就是了,经过了今日的事,想来那个女人也不会警惕咱们的。”阿布奈道。

固鲁咬咬牙,说道:“干了,干了!”

集宁海子。

西征大军是三月底出发的,却是没有直扑归化城,而是先前往了锡林郭勒草原,将那里的蒙古部落招抚完毕,又招揽了近万兵马,才是西进归化城,抵达集宁海子这块当年察哈尔的冬营所在地的时候,这里已经春草泛青,眼见归化城已经在前,李明勋命各部在这里放马休整,同时编练刚刚加入的两部藩兵。

待了几日,便是有察哈尔的使者到了,李明勋接见了那使者,却是看到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孩子,他不禁愕然,阿布奈怎么会派遣一个孩子来,既然孩子是使者,那他肯定身份不一般。

“罪臣是察哈尔亲王的嫡子布尔尼。”布尔尼简单的自我介绍。

李明勋对这个名字不陌生,穿越前看康熙王朝,那个趁着三藩作乱起兵的察哈尔人就叫布尔尼,康熙派图海集结包衣,一路抢掠才是平定叛乱,但这个布尔尼应该死了才是,早在山东战场取胜,满清仓皇逃离京城的时候,安全局的情报官就送上了布尔尼死亡的消息。

“你有一个有远见的父亲啊。”李明勋感慨说道。

布尔尼死当然是假的,想来是阿布奈眼见满清大势已去,自己却不得不跟着其迁移,只能让嫡子假死,以便投奔合众国。

布尔尼拿出一个包裹:“罪臣是送来父亲和蒙古各部的请降书的。”

李明勋打开那封血书只是看了一眼,放在一边,又看了阿布奈的亲笔信,上面把归化城周边的形势讲述了一番,就连和固鲁的计划也是没有隐瞒。

“我会派人送你回去,你告诉你父亲,就说他立下大功了,我会好好封赏他的。”李明勋微微点头。

阿布奈确实立下大功了,因为他告诉了李明勋很重要的军情消息,李明勋一路西来,他原本以为布木布泰和索尼会选择集合蒙古各部,与自己决战,或者坚守归化城,游击对抗,毕竟自己的补给线也不稳定,不曾想这二人铁了心撤退,如果自己还是按照原来节奏进军,怕是要被索尼收拢很多的蒙古部落的。

“集合全军,立刻开拔。”李明勋下达了命令。

不久各军集合完毕,将士们披甲上马,向东纵队前进,此时西征大军已经有三万多,细算起来,大部分都是蒙古人,与陆军不同,军中多了许多随军喇嘛,这些喇嘛高声诵经唱佛,为蒙古士兵祈福,而蒙古兵经过他们的时候,也会高呼阿弥陀佛,祈祷平安顺遂,李明勋看在眼里,笑对曹禺说道:“曹禺,也不知是对是错,将来会不会我军中不仅有唱佛的喇嘛,还有长者、牧师之流呢?”

曹禺道:“末将倒是觉得没什么,驱异族兵伐万里敌,为我中华拓疆,这是没本的买卖呀。”

李明勋笑了:“你倒是看的开!”

章十一 夜袭

三位天使辛苦了,请进,热茶已经备好,先喝杯茶。”阿布奈的王帐之中,阿布奈亲自把打扮成贫苦牧民的许汉风、阿克墩和阿桂三人让了进来,热情的招呼。

许汉风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口干舌燥,正想喝茶,倒是阿克墩与阿桂二人局促的很,相互看了一眼都是明白了对方的窘迫与自己一样。

这个招待自己的人是谁啊,那是察哈尔的亲王,成吉思汗的嫡子子孙,伟大的黄金血脉,蒙古人中最尊贵的人啊,这种人,若是以前见到,自己连跪下亲吻其皮靴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却被他客套招待,这种反差,实在让人一时很难接受。

许汉风喝了两口热茶,驱了身上的寒气,问道:“阿布奈殿下,清廷行营那边怎么样了?”

阿布奈脸有异色,说道:“原本还好,固鲁郡王的八百精骑已经埋伏到了大青山,随时可以动手,可今日不知为何,出了岔子,行营成了两个了。”

许汉风听了这话,说:“茶就不喝了,先办正事,趁着这身行头还在,去看看。”

阿布奈也连忙换上一身破烂,一起伪装成迁移的牧民,到了行营之外,只见原本的归化城东也多了一个满洲行营,与原来的行营一对比,完全一样,出入的都是两黄旗精兵,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几个人看旗帜、辨服色,也是没有看出个所以然了,而皇帝居所在中间,用望远镜看去,也是被旗帜帐篷挡住了视线,显然这障眼法很有效。

回到王帐,许汉风说道:“大军已经从集宁海子出发,相信满洲得到消息也是今天,不能再等了,阿布奈殿下,你和固鲁的兵马合起来,料理不了两个行营吗?”

阿布奈老实说道:“实在是兵马太少,天使不知,前些日子有一部科尔沁不落迁移来了,为行营提供了上千精锐,而这几日满洲人分化瓦解,那日参加密议的都靠不住,更何况,这两日,两个行营之间人马调遣不断,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兵马,贸然分兵怕是都吃不下。”

阿克墩忽然问道:“殿下,不是说,您的次子尚在满洲营中为人质么?”

“确实如此,但罗布藏根本出不来,无法传递消息呀。”阿布奈也是有些焦急。

阿克墩道:“您可以派人去探望呀,打探一下虚实。”

阿布奈恍然大悟,说道:“好,我立刻派人去给罗布藏送春日的衣服。”

许汉风微微摇头:“怕是进不去,满洲人拿了衣服也就是了。”

左右没有其他法子,阿布奈立刻派了两拨人去,很快,前往城东行营的人回来了,回报说,罗布藏没在那个行营了,让送去城西。

而又过了半个时辰,城西行营的人也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

“你看到罗布藏了吗,确定是他吗?”阿布奈问那人。

“小的认得小主子,确定是他,而且还在帐里看到了多罗郡王和几个贝勒的孩子,小的偷偷问了小主子,小主子说他们近日一直和皇帝陛下一起玩耍,还说那位皇帝身体不太好。”

“罗布藏有没有见到太皇太后?”阿布奈又问。

“小主子说,太皇太后一直在帐篷里礼佛,满洲的贵族经常出入其中,还见到一次他们向那个女人磕头,为首的是一位中年亲王。”

“那定然是康亲王杰书了,除了索尼,行营就他在管事。”阿布奈认真说道。

许汉风摇摇头:“依旧不能确认那是皇室所在。”

阿布奈沉默下来,许汉风说道:“老妖婆在玩障眼法,兴许真真假假,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兴许全都是假的,皇帝根本不在两个行营,藏在其他地方。”

“要是这样,岂不是抓不到他们!”阿布奈有些后悔。

许汉风道:“这就要看命数了,阿布奈殿下,这不是犹豫的时候,就城西行营了,你告诉固鲁殿下,今晚就动手,记住,如果城西没有,再扑城东,但是一定不要忘了,无论城西行营有没有,只要破营就纵火,一定要宣扬清帝已死,这样就算抓不到清帝,也能致使其大乱,曹禺、巴特两位将军已经率骑兵在路上,明日肯定能到,敌军乱了,才好控制局势。”

“是,我这就是去安排!”阿布奈也是知道势成骑虎,犹豫不得了。

许汉风点点头:“阿克墩也带来了三十人,都是能打能杀的好手,今日随你们一起行动。”

“好!”阿布奈点点头,却也不知道三十人能做什么。

阿布奈正要去准备,许汉风拦住了他,让人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几口大箱子,阿布奈一看,那竟然是一套套棉甲,却是满洲精兵常用的,有正黄、镶黄和正红三种,要知道,两黄旗是如今的皇帝亲军,而正红旗则由康亲王杰书率领,也是掌权之人,阿布奈略微一看,道:“天使,这只有二十套衣甲,怕是混进行营也难发挥大作用,若是被发现,那就前功尽弃了。”

许汉风道:“自不是给你潜入敌营的,你找二十个会说满洲话的妥帖属下,待今夜行动一开始,便让他们换上这套行头,去周边各营传令,便说大清行营遭袭,太皇太后和皇帝已经安然撤往归化城,让各扎萨克和蒙古亲贵去归化城护驾。”

“啊!”阿布奈吓得向后跳了一步。

这意思是要试探各部是否忠诚了,但为何要让自己派人去?将来那些人可不是要怪自己陷害他们么?

许汉风却知道李明勋为何如此安排,那封血书上,七成以上的部落选择归附新朝,如果这么发展下去,怕是整个河套的部落都是归附的,那样,合众国如何获得直辖佐领呢,大好的蒙古草原河套沃土就这么分封给藩属,那实在是可笑了。

“殿下,这可是来自元首的命令,元首殿下让我告诉您,未来的蒙古各部不会有太多的亲王,您如果做到这一点,便可继续自己察哈尔亲王的荣耀。”许汉风威逼利诱,微笑说道。

阿布奈一咬牙,说道:“我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归化城北,一处破旧的帐篷里。

布木布泰抱着康熙,拿着一本书教他学习蒙古语,看起来她有些疲惫,而康熙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布木布泰拍拍孙儿的屁股,说道:“今天就学到这里,去睡觉吧。”、

“是,孙儿这就去睡,明日再去骗那些蒙古小孩,祖母,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傻,还以为朕生病了,就睡在大帐呢,他们哪里知道,里面只有皇额娘,还有皇叔他们。”康熙献宝一样说着。

布木布泰笑了笑,说道:“明日不用早起了,中午咱们就向北迁移,尼堪和叛逆的军队就要到了,索尼是个能干的奴才,他已经收拢至少二十万蒙古部落,明日只要带上土默特两翼就可以走了。”

“好,那明日再去向皇额娘请安。”康熙说道。

康熙刚刚睡着,布木布泰也要安置,却是听到外面传来微弱的号角声,还有沉闷的蹄声,布木布泰拉过苏茉儿,说:“快些去侍奉皇帝起身,我先出去看看。”

布木布泰钻出了营帐,外面已经聚拢了百余精兵,布木布泰问道:“尕布啦,发生了什么?”

尕布啦是索尼的长子,也是少有几个值得信任的人了,他说道:“主子,是一队兵马从北向南前进,似乎去了西行营。”

布木布泰在尕布啦帮扶下登上大车,远远看到一道火光迅速前进,布木布泰说道:“察哈尔等部果然狼子野心,今天刚收到东番兵至的消息,今晚便是造反,看贼军来向,怕是早已埋伏到了大青山,难怪这几日一直没有发现异样。”

“现在怎么办,主子?”尕布啦问道。

布木布泰说道:“让营里的人都起来,向西套迁移,向你父亲那里靠近,没有人会想到大清的皇帝会住在这个猪圈都不如的地方,身边只有百十人,千余牧户,我们可以轻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康熙不知道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央求道:“祖母,敌人去了西行营,咱们快些去救吧,皇额娘还在那里,皇叔也在,还有东行营里,也有不少叔祖、额娘呢。”

布木布泰玩弄障眼法,布置了两个假行营,自然不能全假,里面兵马是有的,而且也安排了高层,不然根本骗不了这些时日。

“祖母早已安排了人,你且放心,先随着祖母去西套,过不了几日,你皇叔他们就会歼灭叛逆,带你额娘他们追上来的。”布木布泰撒谎劝说道,她手下的兵卒只有摆弄障眼法的,哪里有人去救援两个行营呢。

一干人等随后撤退,固鲁却是完全不知道,率领鄂尔多斯八百精骑如约赶到西营之外,快要到的时候,连火把都是熄灭了,为的就是掩藏行踪,却不曾想赶到却发现察哈尔人早已动手,却是持有火把在营外驰骋,释放火箭,典型的打草惊蛇。

“阿布奈,你在做什么,这不是惊扰了对方么?”固鲁骂道。

阿布奈笑了笑,说道:“固鲁大哥,咱们干这一票是为了活着享富贵的,可不是为了拼命,我这不是担心满洲人在营中安置伏兵么。

你且看敌营动静,看火把也不过四五百人,其中一团聚拢,想来是满洲皇室所在,咱们只需冲杀那团火焰,便可擒杀满洲了。”

固鲁心道也是,这擒杀满洲皇帝是大功一件,但那是用来换富贵的,而不是换命,何必拼命呢,固鲁点点头:“好,殿下在这里坐镇,我便立刻冲锋。”

阿布奈拉过固鲁,低声说道:“原本是要擒杀满洲皇室献给新朝,却不曾想老妖婆玩了分营的把戏,咱们军中多了三十名新朝天兵,待会破了西营再破东营,只要没有捉住满洲皇帝,咱们得一口咬定满洲皇帝根本就不在这两营之中,这样才不会被怪罪。”

固鲁点点头:“你想的真是周全,我这就去办。”

行营都是用栅栏和大车围住的,固鲁派遣骑兵牵引战马在外驰骋,吸引对方注意力,亲自带精兵跟在战马后面,忽然扑到栅栏之后,扔上抓索,拉倒栅栏,系着白布的鄂尔多斯精兵便是杀了进去。

“铳手,弓弩,放!”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响起,最亮的战团里,上百人阻击,固鲁手下兵卒倒下了几十个,固鲁一看那指挥者,是一个衣服华丽的女人,高呼到:“满洲人的太皇太后就在那里,上,杀了这个科尔沁女人,本王赏他一百匹最好的战马!”

众人听到如此厚赏,纷纷拼命冲锋起来,顶着箭矢和铅弹冲到了阵前,与敌人厮杀到了一起,一团厮杀不到一刻钟,便是将那战团杀的溃散,至此,行营之中再无阻碍,阿布奈和阿克墩也是带援军赶到,四处追杀,听说发现了太皇太后布木布泰,阿布奈直接去围攻了,固鲁则是聚拢了几百兵,再去冲击东行营。

阿克墩带兵冲进了帐篷,杀死了两个老兵,却见里面几十个孩子瑟瑟发抖,抱成一团,阿克墩知道,这些都是各部贵酋的孩子,他高声问道:“阿布奈王爷和固鲁王爷的子嗣可在这里?”

十岁左右的罗布藏拉着一个更小的男孩走了出来,说道:“我的父亲是阿布奈,这是固鲁王爷的幼子。”

阿克墩微微点头,一手牵着一个,走出了帐篷,对外面等待的阿桂咧嘴一笑:“里面的人杀光!”

阿桂笑了笑,一挥手,七八人冲了进去,对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砍杀起来,一个也是没有放过,阿克墩眼瞧着阿桂浑身是血的出来,说道:“这下不用担心那些贵人不恨满洲人了,嘿嘿。”

阿桂道:“话虽这么说,但那位许长官倒是比看起来狠辣的多。”

“许长官是天子近臣,自然不是你我这等粗汉能看透的,你就老实干活吧,这一趟下来,咱们兄弟都能有两三个佐领到手,阿桂,从今天起,咱们也是贵人了,说不定也会封个台吉、国公之类的。”阿克墩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科尔沁的老妖婆呢,小皇帝呢!”阿布奈冲进大帐,这里跪着躺着几十个女人,都是华丽的装扮,但多过于年轻了,更是没有一个和康熙一般年龄的孩子。

一个中年亲王站起来,说道:“我们已经好些天没有见到太皇太后了,皇帝也只是白天出现一段,很快就会离开去东行营的,应该是在东行营安置。”

阿布奈确实不会相信,小皇帝只是出现离开,那在东行营也会是这般,显然,这就是障眼法,说着,阿布奈看向那中年亲王,一把抓起他的胸口,喝问:“你他妈不是杰书,你是谁,为什么着亲王服色,是你在伪装杰书骗我们吗?”

“这是先帝的亲子襄亲王啊,也是察哈尔亲王您的兄弟啊,请不要这般。”一个奴仆站出来说道。

所谓襄亲王就是皇太极与娜木钟所生的儿子,而娜木钟原本是林丹汗的大福晋,林丹汗战败之后,被皇太极迎娶,同时,娜木钟也是阿布奈的生母。

“你他妈也配叫我的兄弟,我是成吉思汗的嫡亲子孙,正统的黄金血脉,你个满洲人的野种算什么,狗东西!”没有擒获满洲皇帝的阿布奈本就大怒,对着博果尔和他的奴仆就是一阵砍杀,把这二人砍成几段才是作罢。

帐中女人哭喊成一片,阿布奈甩了甩刀上的血,喝问道:“这些女人是什么人?”

“主子,她们多是顺治的妃子和女儿。”一手下说道。

阿布奈想起当年皇太极击败其父亲,害其在青海得天花而死,而林丹汗的福晋妻子都被满洲皇室宗王瓜分一空,想起这些屈辱,阿布奈咬牙说道:“今日先放过你们,来日再好好炮制你们这些臭女人!”

章十二 满清亡命

血红色的残阳照耀在河面上,看上去宽广的黄河里流淌的是血,谁的血,当然是失败者的血,是满洲人的,是忠诚于大清的蒙古人的,布木布泰怔怔的看着黄河,任凭身体在战马的颠簸中摇摇晃晃,像极了一口破麻袋。

为什么已经五十岁的我,一个科尔沁的女人要为大清为满洲而拼命,去受苦,我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呀,我只是一个女人啊。

怀中的康熙伸出手,拂去了布木布泰的泪水,布木布泰忽然醒悟,是啊,这是我的孙儿,而失去的是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和无数的勇士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基业,自己已经无力回天,难道不应该保护英雄们的后裔吗?

“祖母累了,休息一下吧,孙儿给祖母捶腿。”康熙低声说道。

布木布泰想到一行人已经行军了一个昼夜,立刻下令休整,小皇帝贴心的为她揉腿,却是自己也受不住疲惫,趴在布木布泰的腿上睡着了。

“尕布啦,我们还有多少兵马,多少牧民?”布木布泰问道。

尕布啦心中有数,说道:“还护卫在主子们身边的还有七十多骑,另外就是四百多老弱,几千只牛马了。”

这比布木布泰想象的要少,蒙古人不是蠢货,科尔沁人也不是,不愿意追随失败者的人已经趁夜离开了。

不光是这些身边人,昨晚她根本没有命人救援两大行营,而是派人统治土默特两翼骑向西迁移,去西套,但那些都统却说自己要去归化城护驾,有些甚至杀了自己派去的使者,要知道,都统都是满洲人,难道他们也背叛了吗?

几番纠缠,只有不到五十个佐领跟在了身后,但现在还有多少,布木布泰不敢去想,甚至不愿意派人去查。

太阳终于落下的地平线,泛青的草甸子上似乎总是有黑影闪过,但多是背影,是身边人在逃走吗?黄河水还能反射出一点月光,波光粼粼的河水由西向东,犹如一条玉带,这条河从南流来,也会向南流去,巨大的几字形只有在天空才能看到,可是它不属于大清了,甚至不再属于蒙古人,未来它们会属于汉人吧,这可是草原民族与汉人争夺了两千多年的地方啊,再次要丢失了。

寒风打着唿哨,远处似乎有骑兵在机动,营地被迫熄灭了所有篝火,败兵想起了草原上蒙古人口口相传的传说,想起了那些夜幕下收割人性命的亡灵,但似乎他们还不如汉人的骑兵更可怕,人们胆战心惊起来,贵人们手持佛珠祷告,贱民则是跪地祈祷,人们嘴里不再是满洲皇帝,而是满天神佛了。

“现在他们求神佛保佑,未来也会祈求汉人饶恕,但再也不会说出忠心皇帝的话了。”布木布泰如此想。

她揉搓了一下脸颊,把袍角盖住了康熙的小腿,抱着孙儿退下了,到了半夜,就听到斥候大喊有敌人靠近,众人这才惊醒,却是发现,山坡之下只有寥寥十余骑,布木布泰知道时不时纠缠的时候,如果敌人大队来了,一切就全完了,她低声说道:“尕布啦,不要暴露身份,蒙混过去,记住我们只是西迁的科尔沁右翼中旗。”

“山坡上的人听着,卑劣的满洲鞑子,制造灾难挑起战争的满清皇帝已经死了,现在草原重归了安宁,新朝天子接纳了蒙古人的忠诚,赐予我们怜悯和土地,是到了向新朝天子献上忠诚的时候,去吧,去归化城,去朝见伟大的天子,伟大的天可汗!”

“请问您是什么人?”尕布啦用蒙古语问道。

那人说道:“阿弥陀佛,本座是归化城银佛寺的乌仁吉。”

“原来是乌仁吉上师,草原上知名的游医,掌握了神通法术的存在,很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小的想知道,我们回到归化城,天朝新君会如何处置我们?”尕布啦依旧拖延着时间,这个时候,一个士兵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道:“都统大人,小的和几个弟兄在周边巡查过了,没有大队人马的迹象,他们似乎是来劝降的。”

“那就捉住他们,不能再让这群喇嘛蛊惑人心了,大清丢掉了太多的部众,不能再有折损了。”布木布泰在一旁提醒道。

乌仁吉已经开始劝降:“不用担心,天朝新君非常仁慈,会饶恕你们的罪过,承认你们对自己部落的管辖,还会为你们分配牧场。”

“那太好了,我们这就投降。”尕布啦说道,他佯装发怒:“你们这群蠢货,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上师和天使牵马,快些,准备茶汤,宽待上师。”

说着,尕布啦带着七八人出了营地,来到乌仁吉面前,先是恭顺牵马,悄悄把缰绳拴在一起,继而发难,把马上的骑兵拉下马来,当场斩杀,之后控制了三个喇嘛,而营中也有骑兵飞驰而过,那些扈从喇嘛的骑兵见状要逃跑,却是缰绳栓住了,斩断缰绳之后,满洲骑兵杀到,把他们从马上射落,一共两三个呼吸的功夫,没有一个人逃走。

尕布啦押解喇嘛到君前,一脚踹在其腿弯,让喇嘛们跪在布木布泰面前,尕布啦的刀顶在乌仁吉的后心,说道:“我家主子问什么,你便老实说,有一句不尽不实的,便取了你的心脏出来,反正有三个人,其余两个人会为你补充的。”

乌仁吉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方才的血腥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布木布泰问道:“昨日夜间,行营遭袭,是东番贼兵做的吗?”

“不是,是察哈尔王和多罗郡王的手笔,天朝新君还未赶到,但今天中午,他的两支骑兵已经到了归化城,向西追来,那位曹禺将军似是新君近臣亲将,让我等喇嘛为前锋,招抚昨夜后撤的土默特等部落。”

“东番骑兵距离这里还有多远?”布木布泰又问。

“天黑时便是已经宿营,距离此地约有四十里。”乌仁吉不敢说谎。

布木布泰点点头,对尕布啦微笑说道:“上师受惊了,我这便让尕布啦送你们回去,带话给那位汉人将领,就说我们不会投降的。”

说话间,布木布泰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尕布啦了然,他知道喇嘛在蒙古人中的地位,若是当场杀了,更让人心涣散的,尕布啦礼送喇嘛向东,布木布泰高声喊道:“皇帝的臣民们,赫舍里索尼已经率一万精锐抗击东番贼兵去了,作为士兵的皇帝,不能在这里安然享乐,我们也会调转回击,你们先行去西套吧,皇帝会率军保护你们的。”

一群牧民感恩戴德的走了,不多时,尕布啦回到了营地,发现只剩下不到百人,一人双马,布木布泰说道:“敌人如果发现乌仁吉不见了,肯定会追杀,和牛羊一起走不快,我们与这支牧团脱离,立刻西迁西套,这里待不得了。”

尕布啦早有此意,扶着康熙上马,绕过一片丘陵,不再沿着黄河进发,直接前往西套,这支骑兵精悍快速,根本不是大队人马能追上的,也因此脱逃成功。

李明勋赶到归化城的时候,局面已经大定,已经可以证明,清廷残部已经从西套出发沿着翁金河进入漠北,残留在河套地区的,只有少量的骑兵,他们的目的在于牵制和破坏,曹禺在归化城周围搜罗到土默特、苏尼特等部落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众,这些蒙古人将会成为合众国的直辖佐领,而加上归附和将要归附的各部,蒙古人数量会超过五十万,可以说,李明勋已经把科尔沁到西套的蒙古部落一网打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收服了至少一百万蒙古、满洲和汉人,占领了整个漠南,直接解除了这个新生国家的北部边患,此后,漠北无论是骚扰还是袭击,都必须穿越大漠,合众国的北疆有了一道可靠的天险。

当然,除了四处骚扰袭击的清军骑兵,还有固守归化城,等着和李明勋谈条件讲筹码的一群满蒙贵族,而察哈尔王阿布奈则率领已经归附的蒙古贵族东来迎接李明勋,并且给他带来一群不大不小的麻烦。

李明勋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华服女人,她已到中年,草原上的寒风摧残了她本不俊俏的容颜,看的出来,她是一位满洲贵妇,李明勋却是不知道这是谁,索性直接看向阿布奈。

“陛下,这是满洲鞑酋皇太极的次女,奴才特地擒来,献给您的。”阿布奈用汉语说道。

那个胆怯的女人忽然抬起头,对阿布奈怒目而视,不甘的喊道:“爱根。”

李明勋对满语略知一二,还是北上京城的时候,顺治教给他的,他知道,那是丈夫的意思,显然,这个女人是阿布奈的夫人,李明勋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当年皇太极平定漠南,捉到了林丹汗的遗孀,阿布奈还是遗腹子,为了安抚蒙古,皇太极把自己的次女嫁给了当时的察哈尔王额哲,当然那位阿布奈的长兄很早就死了,那位公主按照蒙古习俗,又嫁给了阿布奈,而那日见到的布尔尼,就是阿布奈和她的儿子。

“你这是逼着我杀了她,好斩断你和满洲的关系吗,如果是这样,把布尔尼和罗布藏也带来吧,他们身上也有一半爱新觉罗的血液,一并料理了才好。”李明勋冷冷说道,显然对阿布奈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坏鸟并不满意。

马喀塔是听得懂汉语的,听了这话,不再愤怒,而是求饶:“尊贵的汉人皇帝,请您饶恕我的儿子们,他们没有任何罪过呀。”

阿布奈却是一言不发,似乎他连李明勋的气话也能同意。

李明勋却明白,阿布奈隐隐成为了各部之首,他们各家各户都有这般情况,多娶过满洲女人,不是宗亲就是格格,不如马喀塔尊贵,却也与爱新觉罗剪不断理还乱。

“阿布奈,你说话啊,快些跪下恳求恩典啊,你为新朝立下大功,陛下一定会饶恕你儿子们的,你已经抛弃了我,难道连儿子都不要了吗?

狗娘养的阿布奈,我马喀塔就是死,也诅咒你的血脉,让你永远无法再生出儿子了,猪狗不如的东西,就是母羊也会爱护羊羔,就连饿狼也不会吃自己的幼崽,而你却为了自己的富贵,抛弃了一切,你不得好死!”阿布奈的沉默换来的是最邪恶的咒骂和批判,阿布奈扭头过去,不敢搭话。

李明勋心中却是乐开花,让你阿布奈给老子出难题,现在丢了自己脸吧,李明勋轻咳一声,说道:“或许阿布奈不再需要爱新觉罗的女人侍奉,但我见过了布尔尼那个伶俐的孩子,不想他因为失去母亲而变得沉默寡言,既然阿布奈王爷如此决绝,那就是让我做个裁决吧。”

马喀塔已经听出李明勋没有屠杀的意思,连忙跪下,李明勋说道:“阿布奈王爷立下大功,原本我就准备赏他一个整旗,十五个佐领的,现在,我把这些赏赐给罗布藏,让罗布藏用来奉养母亲,从此,你马喀塔不再是阿布奈的王妃,而只是布尔尼和罗布藏的母亲,你懂了吗?”

“罪妇谢天子恩赏。”马喀塔连连叩首,站起来,瞪了阿布奈一眼,才是出去了。

“你们若想和爱新觉罗划清界限,我也可以为你们主持,把你们的部分佐领分一部分来奉养爱新觉罗的女人,以免烦躁你们的忠心。”李明勋微笑对一干酋长说道。

“奴才不敢让陛下劳心,也不做忘恩负义之徒。”一众人跪地告饶,只有阿布奈神色极为难看。

“宣乌拉那拉氏、董鄂氏、叶赫那拉氏等觐见。”赞礼官高声呼喝。

不久,四十多人踉跄而入,塞满了大帐,多是妇孺之辈,女的衣饰华丽,孩童夹杂其中,有些人还抱着不会走的婴童,所有人神情惶恐,女人们捂住孩子的嘴,不让他们哭出声,以免惊扰了帐内之人,平白多了许多灾祸。

“陛下,这些是突袭行营捕捉的爱新觉罗妃子,也有王公贵族的宗室。”阿布奈老实说道。

李明勋不解问道:“拉到这里来做什么,先关进俘虏营,审问清楚了,再打为奴隶,如往常那般处置一般就是了。”

阿布奈打着胆子说道:“奴才请旨,将这些罪妇赏赐于奴才。”

“哦?这是为何?”虽然明知道这些贵酋来要赏赐的,但李明勋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明目张胆的贵酋。

阿布奈说道:“奴才一家饱受爱新觉罗三代欺凌,我父因其而死,皇太极逼我母等人改嫁满洲,天道好轮回,他们强索了博尔基吉特的女人,现在也轮到他们了。”

李明勋一开始无法理解阿布奈为什么要这些谈不上漂亮的女人,现在看来,他是别有居心了,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尔父林丹汗死,尔母才是改嫁的,可现在顺治未死,还好好的在我的俘虏营中,如何能让这些女人改嫁呢?”

“咱们草原上成王败寇,继承敌王女人的也该是新王,莫非你阿布奈有了二心,以为满洲没了,你就是新的草原之王么?”早已看不下去的巴特冷冷问道。

阿布奈这才意识到自己报仇心切,忘了这等规矩,就算吃大清的尸体,也该是李明勋这位新君先挑,哪里轮到他指手画脚呢。

章十四 高徒

这些直辖的佐领又被称之为内属蒙古,他们从一开始就与原有的满蒙贵族脱离的人身依附关系,从法律地位上成为了国民,而不是外藩,但本质上,内属蒙古就是一种特殊的军户。

内属蒙古不得随意迁移,拥有军户籍,一开始这些直辖佐领只有蒙古人等外族,但是随着边墙之内大规模的清算,大量的官宦和士绅家庭被贬到了漠南,因为已经开始了扎萨克制度,所以在各种名称上,即便是完全是汉人组成的军政单位,也延续了绥靖公署——旗——佐领这种蒙古味道的名称,至于官职名称之类的也一概沿用。

直辖旗佐不是归附的异族就是有罪的汉人,而绥靖公署的官员兼备军政,所以直属于统帅部,而非执政总院,这些不具备完整公民权的国民成为了合众国扩张的最好棋子。

直辖旗佐首先要的就是出兵,各佐领首先要做到五十名常备兵的训练有素和军械完整,以便随时出征参战,而最重要的就是按照国家战略的开拓行动。

此次经略漠南,李明勋已经深刻认识到,初来乍到的汉人是无法适应这里的环境,无论是打仗还是生存,漠南如此,遥远的漠北、西域和藏地也是如此,为了完成移民实边的目的,首要的就是拓荒,而直辖旗佐就担负最重要的任务。

未来的几十年来,随着漠北、西域和藏地归于中国,拓荒模式不断完备,首先是直辖旗佐中的蒙古人出现在拓荒之地,他们对合众国有了忠诚,大体相当的生存环境可以让他们迅速安家,而他们所需要的一切都可以由牛羊产出,而不用大规模的开垦和屯田。

内属蒙古人抵达,清扫周边之后,便移民那些适应了草原生活的直辖旗佐,他们抵达之后,由内属蒙古接济衣食,开拓田亩,屯垦边疆,待实现了有序生产之后,就是大规模移民的时候,只需要十年的时间,生存模式就可以从游牧采集,到半游牧半种植,然后以种植为主,当屯田完毕,城池建好,以十万百万计数的汉人出现在那里,一切就尘埃落定。

除了当兵和拓荒之外,内属蒙古也是合众国同化异族宣扬文明的最好载体,要知道,无论是现在的漠南,还是日后开拓的广袤塞外,每个地区因为合众国的介入重新洗牌的时候,藩民杂居就是划分牧地、屯垦的永恒准则,直辖旗佐永远会和外藩旗佐杂居在一起,外藩中饱受欺压的牧奴、哈日出特会看到、听到乃至体会到直辖旗佐中蒙古人的生活,他们会看到原本的奴隶和平民坐上本旗佐只有台吉才能坐的官位,他们也会看到同族人的财产和尊严受到合众国法律的保护,他们会看到内属蒙古增加的财富、知识,上学的机会、医疗的机会,潜移默化间,外藩的藩民会讨厌乃至憎恨自己的领主,而当领主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违反合众国的法令,那个时候,会有冲突乃至战争,外藩便内藩,内藩变国民,藩属之地成为本国之土,也不过是两三代人的事情。

李明勋在归化城制定征服亚欧大陆计划的时候,遥远的京城终于迎来了和平解放,正如满达海和济度计划的那样,他们利用了多尼的影响力,将城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无论满蒙汉,全都一网打尽,迎接了李定国率领的主力进入京城。

在解放的前五天,京城进行了戒严,按照合众国制定的规矩,除了几次起义的有功之人,即辽东起义的满达海所部、杭州起义的岳乐所部和京城起义的济度所部,除了三部人马可以带走能带走的财产,保持自由身份,迁移到吉林绥靖区之外,其余的八旗,无论是满洲八旗还是蒙古和汉军八旗,不论是包衣佐领还是八旗佐领,所有人一概打入奴隶佐领之中,当然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在北方捉到的各种官员和士绅家属。

即便只追责直系亲属,但因为满洲几乎全族的追责,让奴隶佐领一下有了一百万人,这一百万会被挑挑拣拣,发配到各地,当然主要是边墙之外,特别是漠南和辽东,当然,发配不是一蹴而就的,奴隶也是合众国的重要财产,如果一百万人直接撒出去,这群做惯了人上人的家伙们一年内就会死一大半,因此,劳改营是他们适应生活和学习生存技能的好地方。

京城的光复没有迎来李明勋的回归,因为那一位还要再归化城进行一次大规模的会盟,邀请了东到永宁西到天山,北达贝加尔湖南到藏地的所有游牧部落,当然,归附的可以来,谈判的可以来,就连好奇的也能派人来观礼,而李定国一直没有进入京城,本来想等到李明勋回来的他,先等到的是合众国的现任执政官,从大本营来的阿海。

阿海可不管那么多的规矩,坐了一个多月船的他显得很疲惫,人到中年,阿海越发的有威严了,身为李明勋之下第一人,阿海的权威不容置疑,迎接他的人中,除了李定国之外,无人胆敢违拗他。

阿海大踏步走进了保存完好的紫禁城,皇城中的宫女和太监都被集中起来,修缮这里,统帅部也设立在乾清宫,阿海走在前面,身边有统帅部、侍从室和安全局的人,以何文希为首,阿海一直到上岸才是听说李明勋出塞的消息,一路龙行虎步,却是愤慨十足,他斥责的声音在整个紫禁城传荡:“你们都是猪脑子吗,元首要去塞外,你们就不会拦着吗,什么样的战事,非得他出马,裴成义是干什么吃的,近卫军是干什么吃的,塞外什么样,你们不知道吗,元首半生都在温热之地,出塞前又生着病,万一有什么事,你们也能担待的了?”

何文希连忙说道:“劝了,我们哪里能拦住元首。”

阿海回过头,瞪了何文希一眼:“你把刀架在脖子上,他还能眼瞧着你死不成,一味的服从顺从,当然劝不住,你也是老人了,元首多大年纪了,他还是那个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的硬汉吗。”

一直骂到乾清宫,阿海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看到元首夫人和李君华,才是稳住身形,微微颔首,竟不知道他们也到了,于是问道:“夫人何时到的?”

“也是今日到的,原本晋王是不欲进城的,却希望我们进城安置,听说你来了,才是引我们进紫禁城,问过你,才好安置。”朱妤姝淡淡笑道。

阿海脸色惶恐,对侍从室一般干员怒道:“糊涂的东西,这种事哪里还用问我,当然听夫人和公子的意思,还不快去让人先把中宫收拾出来,一个个,不知道规矩!”

侍从室的人噤若寒蝉,连忙跑着去了,送走了李明勋一家,阿海又回到了乾清宫,见参谋们打开地图,问道:“元首大军打到哪里了?”

他发了好大一顿怒火,参谋们不敢说话,何文希接过指挥棒,说道:“元首三月出塞,先抚定左翼蒙古,召集藩兵西征河套,现在得到的消息是,归化一带击溃满清大营,降归化城,清廷残部沿着翁金河北上,不过二十余万人,原右翼蒙古多半归附,元首发来军令,要在六月中旬,集结所有草原外藩在归化城会盟,安全局那边的消息,蒙古各部也准备推举元首为天可汗。”

“岂不是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了?”阿海警醒了。

“确实!”

阿海点点头,略微思索一番,说道:“立刻组建礼团赴归化城,军乐队、记者派去,行政总院的人来不及,你立刻查探俘虏之中,挑选汉、满、蒙三族中知晓礼仪的送到归化城效力,所需仪仗、马匹一概供应,另外,外藩带来的珍禽异兽尚在青岛,也带去一些,让那些蒙古人见识一番,绫罗绸缎、奇货古玩也都送去一些,便元首恩赏各部,还有,对,杂耍戏班子,京城搜罗些,也是送去,既是会盟,就要搞得热热闹闹,规模宏大,不能失了天朝气派,更不能丢了中国元首,未来皇帝的颜面。”

何文希一一记下,各项都派了人去做了,阿海已经询问统帅部作战参谋们关于中原战场的情况了。

“按照元首所定方略,晋王殿下率本部并督一个军攻伐直隶和山西,北方敌军主力已经完全被消灭了,地方留守多半孱弱,但有士绅组织抵抗,并不是非常顺利,高锋将军所率主力也是这般,但高将军在开封一带驻军缓进,麻痹敌军,而武行将军率精锐伪为明军,奇袭占领潼关打开了进入陕甘的道路,李来亨将军攻占南阳,日后进军湖广则是无碍,但各地士绅反抗激烈,元首命令,先占关口和主要道路、城池,缓缓图之,清算为主,围剿为辅。”

阿海闻言微微颔首:“各部进军倒也顺利,如今天下只剩下平西藩吴三桂一处劲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眼见一切顺利,阿海的气也消了大半,他把何文希等招来,说道:“如今咱们的头等大事就是准备元首的登基仪式,首要的就是安全,京城的安全尤为重要,满洲人居此二十年,恩威并施,未必没有死忠之人。

其次是设施,虽说满洲人逃走的时候没敢烧皇城,但我见紫禁城里东西少了很多,特别是器皿之物,这可不行,元首称帝,不光是塞外藩族,就连海外各国也会有人观礼,当初三皇之战,多少代表使臣你们已经看到了,这样,这几日抄家京城,定然得了不少好物件,跟清算委员会那边打个招呼,只要礼制合适,便先摆在紫禁城中,日后再归还便是,有一点一定要记着,一切礼制以前明为主,满清那些蛮礼异俗就不要拿来现眼了,你们若是拿不定,便去南京找大公子要些前明礼部的人来,至于称帝所用的服饰用具,可直接询问夫人,也别忘了李夫人,她是最知元首喜好的。

还有献俘、京观这种仪式要不要有,到什么规模,我会先行请示元首,但时间上很紧迫,你们要准备两套方案,有的话怎么做,没有话又怎么做,特别是军事法庭那边,如果真的筑京观,人头是要现砍的,还有可能把二伪帝的脑袋砍下来,在法律上和程序上一定要做完美,你们知道,元首是很在乎这些的。”

说到这里,阿海忽然想到一点,问道:“吴三桂那边有没有派人来联络?”

何文希说道:“有,使者前天到的,吴三桂想要投诚,不再要求实封和爵位了,也不再要求位同晋王,他的要求是。”

阿海摆摆手:“他什么要求我管不着,你告诉他我们的要求,有两点,第一,平西藩占领陕西期间,一定要注意保护黄帝陵,不得有损,第二,他若在这个当口敢在蜀地再立一个明朝小皇帝,他全族就死定了。只有做到这两点,才有继续谈判的价值,先抻着他,吊着胃口,一切以称帝为重心,还有,夔东那群抵抗的流贼和前明余孽也要打招呼,莫要在此时弄个监国什么的出来恶心人,也是抻着,要爵位、封地还是官职,都好商量,最终给什么,还是元首说了算。”

“好,我明白了。”何文希说道。

阿海又问:“顺治和永历在你手里吧。”

“对,安全局看押着他们。”何文希说道。

阿海点点头:“这次我从大本营来,带来了几个不错的大夫,你带他们去给二人看一看,在元首称帝之前,这两个人可万万不能死了,看守的人也要选些伶俐变通的,别没有生病,被几个蠢货骂两句,讥讽两句就上吊了。”

“您放心,看守是几个又聋又哑的海外番子,对这二人没什么爱恨情仇,出不得这种事。”何文希似乎遭遇准备。

“那就好,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阿海长出一口气,把来京城是想到的,和今日看到真实情况后临时总结的全部交代了出来,才是随意找了个房间休息。

待阿海离开,侍从室的人擦了擦汗,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只有元首这般,想不到咱们的执政官脑袋也是如同天人。”

“是啊,名师出高徒,这话不虚啊。”

中午更的被屏蔽了,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改好,先再发一章

章十五 天可汗

归化城。

“天可汗!”

“天可汗!”

以十万计数的欢呼声响彻了草原的上空,高台之上的李明勋闭眼感受着,似乎有一双巨大无匹的手掌将自己往苍蓝的天空托举,这种感觉实在让人着迷,几十万人的支撑便是如此,等到自己回到京城,登上皇位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万国来朝,天下匍匐,真是有幸,人生可享这一遭。

高台之上,李明勋在皇帐之下面南而坐,身后除了迎风飘扬的金龙旗帜和鲜衣怒马的近卫军军官们,便是一排或锁或关的猛兽,一头全身雪白的白象,一只因为毛色怪异被讹传为麒麟的非洲长颈鹿,威风凛凛的雄狮,能吞下牛羊的森林巨蟒,这些蒙古人听说而未曾见过的猛兽平白给李明勋增加了一些神性色彩。

红色的帐篷排列在两边,一边是已经归附的蒙古、满洲、女真各部酋长,一边则是前来观礼的各国使节。他们面前摆着精致的金银器和瓷器,色彩斑斓的丝绸像彩带一样飘荡,人们推杯换盏,享受着这一刻的富足和安心。

随着鼓乐响起,仪式随即开始,第一项是上表,使节上贺喜之表,而酋长则上请罪之书。随即李明勋宣布赦免各部之罪,无论袭扰边塞、进犯内地,还是助纣为虐屈身侍清的罪责,一概赦免。

随即便是编旗和分封,将还拥有领主权的各部分为了三十六个旗,并且为各部的台吉以上的酋长和有功之臣,封赏了包括绥靖区副将、政务副官、扎萨克、协办扎萨克、管旗章京、副章京等大大小小的职务,因为李明勋尚未继任皇帝位,暂且未曾分封爵位,这有些超乎蒙古人的预料,因为天可汗就是蒙古人的大汗,可以此分封爵位的,但李明勋却没有这么做,保持了皇帝唯一的权柄。

在分封的同时,李明勋还去了封号,所有大汗、济农、额驸以及满清赐予或承认的封号、爵位全部去除,代之以合众国的官方职位,未来他们的爵位也会和国内贵族一视同仁,以表明其内藩的身份。

在分封之后,便是进行大阅,李明勋一身戎装,手持天子剑,骑马检阅陆军,隆隆的鼓声传荡四野之地,如同雷鸣一般,随着李明勋下令,三千近卫骑兵疾驰而至,马蹄声掩盖了会盟所在地所有的声音,蹄声若惊雷一般,近卫骑兵所使用的纯血战马也惹得蒙古人艳羡惊呼,胸甲骑兵的胸甲反射了耀眼的光芒,轻骑兵头盔上的红缨分外惹眼,骑兵涌动,分列而出,若天崩地裂,马蹄纷飞过后,大地微微颤抖,分列之后,便是骑兵手中马枪、手枪齐射,枪声久久不息,好似佛经中所说的大黑天神降下驱邪之火。

分列之后,骑兵季节,如墙而过,草原好似被狂风横扫,只留下草叶翻飞,继而是三十六们临时作为礼炮的十二磅野战炮怒吼,炮声压倒了一切,三十六门火炮,正对三十六个内藩盟旗,礼炮九声怒吼,最后是骑兵齐呼万岁之声退场,只留下一地惊呆了的贵酋使者。

大阅结束之后,各部酋长随李明勋前往归化城中的银佛寺,在那三米多高,重达三千斤的释迦牟尼佛祖银像面前,签署血书,向漫天神佛赌咒发誓,永生永世,世世代代忠于天可汗。

当神秘悠远的仪式结束,才是赐宴,而且是大宴三日,到了这个时候,归化城及其周边才是成为了欢乐的海洋,刚刚从战争的苦海中脱离出来的人们载歌载舞,享受着美食美酒,欣赏着大漠南北,西域海外的各色节目,会盟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当然,除了宴会,李明勋还向众贵酋恩赏,除了金银器皿之外,还有各色东西,那头象征着纯洁神圣的白象赐予了切伦喇嘛,在战场上立下大功的蒙古新贵巴音则得到了象征力量的雄狮,固鲁则获得祥瑞之兽‘麒麟’,而那条阴险贪婪的森林蟒则赐给了阿布奈,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纯血神俊的战马。

会盟仪式结束后,贵酋们开始返回牧场,或者带着自己的部众前往划归的牧地,半年之内,他们将会得到爵位的封赏,但隶属于云中绥靖区的藩将们却再次被集中到了绥靖公署之中。

巴音、阿克墩和阿桂,如今都成了扎萨克或协理扎萨克了,也都得到了一旗半旗的封赏,此刻他们全部前往绥靖公署接受任务,而阿克墩却意外在公署里看到了正在忙碌的乌力吉,他在整理马匹和辎重。

“嘿,乌力吉兄弟,你这是要返回沈阳吗?”阿克墩问道,他知道乌力吉也因为功勋成为一个佐领,已经不是普通的大头兵了,只不过他那个佐领是直辖佐领,官职可不会世袭将来也不会有爵位。

但阿克墩仍然愿意和他套套近乎,因为他现在已经是云中绥靖区的扎萨克了,很快妻儿也会搬家过来,以后就见不到了。

乌力吉见到阿克墩也是笑了笑:“不是去沈阳,是去京城,是天可汗居住的地方。”

“京城?你不是已经是佐领章京了吗?”阿桂不解。

乌力吉握了握拳头,说道:“阿桂大人,您觉得我是能在马上拉开一石弓的勇士,还是能带领五十名精骑的首领?”说着,乌力吉看了一眼巴音,习惯性的低了低头,说道:“我原本只是巴音主子帐下的一个黑腿牧奴罢了,给长官当副官,打理杂务可以,但是领兵打仗和治理领民我可做不到。”

“就因为这一点,你就失去了恩赏?”巴音诧异,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愿意拉这个年轻人一把,到自己的旗里。

乌力吉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我不会指挥,也不会治政,但我有其他的特长呀。”

“是,乌力吉兄弟会讲汉语,脑袋也活泛。”阿克墩想起三人的旧事,笑着说道。

乌力吉点点头:“正是因为这样,我成为了候补章京,绥靖公署会给我留着位置,而我则需要前往京城,到一个叫做归化学堂的地方学习一年到两年,如果我学的好,还可以成为参领章京。”

阿桂不无艳羡:“那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要知道,陆军的那些军官都是上过学堂的,学的越多,官才能当大的,你要是成了最聪明的那一个,或许让你当扎萨克也说不定呢。”

“那就借你们吉言了。”乌力吉笑着。

“巴音、阿克墩、阿桂,你们在做什么,快些进来!”公署正门的军官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三人连忙告别乌力吉,进了公署正堂,他们原本以为云中绥靖区最高长官,也就是云中将军许汉风叫自己来军议的,却不曾进门便是看到李明勋,三人连忙下跪见礼。

李明勋笑着看着巴音肩膀上打着的绷带,问道:“你这伤可有无大碍?”

“奴才该死,冲撞了陛下。”巴音有些无地自容,因为这不是因为作战受伤,而是那日李明勋赐了他雄狮,巴音技痒,想要搏一个徒手搏狮的勇名,却不曾想下场没过一分钟就被狮子扑在身下,他还不敢让手下杀狮救命,毕竟那是御赐的,也因此吃了好大的亏。

李明勋笑道:“真正的勇士不是搏杀猛兽,而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你可莫要再犯蠢了。”

巴音听出李明勋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心中的忐忑也就放下了,但是抬起头,却是看到顶头上司许汉风眼神中的怒意,低头不敢再看,退到一边,这几日,他们对许汉风也是有了了解,不仅是天子近臣,顶头上司,还是新朝亲贵,其父便是新朝元老之辈,什么是元老,再过几个月,那就是要封王的人,许汉风作风也是老练,纵然年轻,却也让人不敢轻视。

“你们三个都是立下功勋的人,可满意对你们的封赏?”李明勋示意三人坐下,直接问道。

阿克墩连忙抱拳:“奴才兄弟二人本是卑微如草的贱民,薄有微功,却得一旗之恩赐,实在惶恐。便是粉身碎骨,也是难报万一的。”

阿克墩与阿桂这两把兄弟本身虽说是哈日出特,但也是贫贱之辈,若没有合众国,这辈子也就当个骁骑校之流,哪里能执掌一旗,位列贵族,所说的倒也值得相信,但是巴音心中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说白了,巴音原本就是贵族之列,虽然血脉地位都不高,但眼界也是要搞,虽说原本不过是个佐领,如今有了一个整旗,十五个佐领,但性质变了,如今他的旗被叫做云中左翼中旗,而不是叫科尔沁某旗,盖因为他十五个佐领里只有三个科尔沁佐领,其余多是苏尼特、土默特等佐领,这凝聚力就差了很多了,而且,更让巴音,同样也让其他贵酋不悦的是,扎萨克蒙古中多了许多阿克墩这等旗主,而且是要封爵的旗主,这些黑腿牧奴怎么能与成吉思汗的子孙并列,即便是满清时期,各部首领由成吉思汗后裔担任也是铁律(漠南蒙古中鄂尔多斯除外,但享济农称号),只有成吉思汗的子孙才能称之为台吉,成吉思汗后裔们的女婿称之为塔布囊。

原本,阿布奈曾经代表各部提议,让阿克墩之流都迎娶一位贵酋之女,哪怕是那些已经被打入奴隶佐领的博尔基吉特也行,以维持旧有的规矩和颜面,但被李明勋直接拒绝了,他可不会给各部随意联姻的机会,事实上,扎萨克蒙古的贵族们婚配,也是要新朝做主的。

但是巴音也很清楚,无论自己怎么想,从今日和阿克墩二人一起来见驾,就足以证明,在新朝眼中,他巴音是和阿克墩一样的蒙古新贵,而不是阿布奈、固鲁那样的旧贵族。

“单独让你们来,是因为你们的地位和权柄源于刀枪,而不是血脉。”李明勋一句话,正好也点名了三人与阿布奈等人的区别。而接着,李明勋的手点在了地图上西北角的位置,那里是肥沃的乌拉特草原,也是云中绥靖区最西北的草原,草原位于阴山之北,直面大漠,大军从河套出发前往漠北,那里是必经之路,同样也是漠北势力南下河套的必经之路。

李明勋说道:“云中绥靖区的形势你们也清楚,在这个草业初创的时候,如果总是遭遇满清的袭扰,云中绥靖区的工作就不好开展,草原也永无宁日,与燕北绥靖区一样,我准备在乌拉特建立一个小城,防备清军南下,我希望你们三个驻守那里,而不是早早的返回被窝,享受太平和富足。”

“这是我们的荣幸,陛下。”阿桂第一个站出来,虽然是去打仗,但阿桂知道,只有打仗才有战功,才有更多的佐领和财富,他是三人中唯一一个不是旗主的,更是迫切需要更多的战功。

巴音问道:“陛下准备给我们多少兵丁,又如何驻守呢?”

“你们两个旗,抽调一千五百人,我再从内属蒙古中抽调一千人给你们,两千五百人,足够了。”许汉风说道。

阿桂也听出了不对劲:“长官,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孤军驻守?”

许汉风点点头,而这不是蒙古人习惯的作战方式,要知道蒙古骑兵之所以能在几百年前纵横亚欧大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其游牧民族特性,军队后面或者周围总是围绕着部落,这些部落牧民为其提供吃喝拉撒一切所需,而听许汉风的意思,只派兵,而不屯民。

许汉风指着地图介绍到:“我准备把乌拉特、西套所有的蒙古人都迁移到归化城周边来,把黄河以北的区域打造成无人区,而驻军所需要的一切军需都由归化城调配。”

阿克墩微微点头,说道:“如果这是一片无人区,劫掠无着的清军就无法动用大队人马,而小队人马又不敢深入,倒是一个好办法。”

许汉风欣慰的点点头,阿克墩可以说是一句话点中了要害,许汉风说道:“满清也是刚刚迁移到漠北,漠北三汗也未曾完全降服,所以也抽调不了大军攻伐你们,这一点也可以放心。”

三个人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是领命,李明勋笑道:“绥靖区刚刚建立,公署也只不过理了一个头绪,满清在漠北休整整合,我们同样是如此,汉风年轻,更需要你们三人相助,今明两年,抵抗满清的担子就压在你们肩膀上了,你们还有什么难处,一并说出来,现在就可以解决。”

阿克墩和阿桂都是摇头,巴音说道:“奴才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乌力吉要去归化学堂上学,奴才也有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儿子,不知是否也能得此恩赏呢?”

李明勋哈哈一笑:“有好学之心,这是好事,这事当然可以,实际上,绥靖区也有计划,这样吧,你们家中若有十四到十八岁的子侄弟兄,就送到我这边来,一并带去归化学堂,归化城这边也会办初级和中级学堂,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可以入学,至于你们成年了的子侄弟兄,就莫要再送来了,尔三人是要到前线驻守的,你们的旗佐还需要人打理呀。”

“谢陛下厚恩。”三人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ps:昨天的一章被屏蔽,已经改了,但可能两周才会再出现。

章十六 陕西

李明勋之所以亲自过问这场并不大的军事行动,并非是为了揽权,实际是为了威望不够的许汉风弹压绥靖区,毕竟许汉风现在面临的事情着实简单。

绥靖区草创,别说框架,就连头绪也刚刚理清,虽说漠北的满清也需要时间整合和休息,但是绝对会派遣兵马南下骚扰,而己方呢,平定边墙之内才是重中之重,相对于燕北绥靖区,云中区的境况更要艰难,随着京城光复和京畿平定,由天津港到京城再到燕北的交通线是打通的,沈阳到燕北也是畅通无阻,有事也可随时支援,平日也可以接济粮草物资,而云中距离京城上千里,关山阻隔,边墙南北都未安靖,与内地交流处于半阻绝状态,这也是李明勋要厚待蒙古贵酋,以免其作乱的缘由。

待三人走后,二人继续商讨绥靖区的事情,李明勋让侍从官拿来一份工作报告,竟然厚达两纸,却是完全由人书写,一看落款竟然是辽东军管会李德灿,李明勋说道:“李德灿这家伙手脚倒是快,几日便是到了,再过三五日,他派来的三十名官吏也是要到了,要说安抚群蛮,遍寻整个合众国,也无人有他那般有经验,这工作报告你要仔细研读,辽东来的人也要重要,一定要先稳定住局面。”

许汉风连连称是,李明勋一招手,袁凯文走了进来,李明勋说道:“袁凯文在辽东待了近一年,对李德灿的治政比较熟悉,他为你解说一二。”

“将军手下并不缺兵,弹压地方震慑蒙酋倒也便宜,但拿擒贼捕盗的事情,万万不要去做,吃力也是不讨好,实际上,只要牧民安顿得体,生产秩序恢复,贼盗之事也就少了很多,如今云中是百废待兴,将军首先要做的就是选官!”袁凯文倒也不客套,直接了当的说道,实际上他与许汉风很熟悉,二人都是侍从室出身的。

许汉风点点头:“虽说内属蒙古的旗、参、佐三级职位都可以奖赏平定漠南的有功将士,但军卒领兵尚可,治政则完全无经验,前段时日我到下面看过,官将初临治所,要么手足无措,不知工作如何展开,要么就是封建奴隶习气不改,待治下之民如奴仆,任意凌辱,平白多生事端,实在不堪使用。”

袁凯文笑了笑:“我们在辽东之时也是这般,官将治民,非得经过培训传授之后尚可,直接接管地方,多害而少益,甚至不如无官无治的好,正因如此,首要在于选官,我在辽东与李长官总结有二,其一,兵民分治。直辖佐领中,有两大要职,佐领章京和骁骑校,前者总揽一切,后者将兵训战,有功之将士,担任章京多有弊端,做一骁骑校,却是正相合适的,因此,旌奖将士官职,以骁骑校、管兵章京这等武职为主,如今云中初定,与我同心者执掌各地兵权,方不会有叛逃之事情,至于牧民之官,长远要培养旗佐之中仰慕中华的青年少年,中期要对备选之官进行培训进修,但短期却是要有临机之法,这便是其二,事急从权。

基层官员选调,无需长远打算,日后还是要用经过我们培养改造的人,但短期内可用罪官、行推举、供喇嘛,原属满蒙的罪官虽然有罪,但对旗佐百姓熟悉,上手便可建立秩序,不怕迁延时日,但用罪官的旗佐,都是轮牧轮休的旗佐,佐中有兵,在骁骑校之手,罪官纵有二心,也不敢妄为,在禁锢其亲族为质,倒也可临时取用。

行推举,便是让各佐领牧民推举德高望重者、薄有仁名义举者担当什长、领催这等最基层的官员,以亲治亲,用长御幼,上可遏罪官盘剥,下能行连坐之法,倒也妥帖。其三便是供喇嘛了,实在是官员不够用,便先让喇嘛顶替,喇嘛平日便居于上位,又为蒙古人信服,暂管旗佐,至少可安定民心,若有筑城、征伐等事,营中有喇嘛,倒也相得益彰。短期内,巡检、调停之事,也可搭配一二喇嘛。”

许汉风听着,分外感觉有理,他很清楚,漠南平定,这些原本属于贵酋的牧民如今成了内属蒙古,旗佐之中的贵酋及其亲族被一网打尽,实际上要是打破了旧秩序,毁坏了军政架构,军政体系中,上层还好说,关键是中下层,如果无法快速形成统治,那秩序何在,听了袁凯文的建议,他此时倒是感觉此事倒也不多困难了。

一边听着,许汉风偷偷观察李明勋的反应,见他并无多少表情变化,显然对这些任用官员的政策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便与袁凯文系统性的讨论了一下绥靖公署的架构问题,绥靖公署本质上是一个永久性或者长期的军管区,这与辽东不同,辽东和中原各地的军事管制很快会被行省制度取代,实际上海外的行政长官区也会被省取代,他这个云中将军也是军政结合的职位,底下的官员也是如此。

许汉风也明白,绥靖公署的设立最重要的是完成对漠南的有效统治、恢复生产和积蓄力量,最终作为北伐漠北的基地,所以在绥靖公署架构完成之后,练兵、屯田、养马就成为了主要的任务,但实际上,一切都还要着眼于屯田。

藩属蒙古各部先不谈,内属蒙古中,有的是能骑马持矛的汉子,本身就是很好的骑兵兵源,但真正能打的军队必然是脱产的常备军,而未来要发生的战争中,也必然会消耗大量的粮食,而养马同样是需要粮食的,特别是在战争中,缺乏豆料这种高热量高营养食物情况下,战马的体力和耐力都有巨大的损耗,但关键在于,草原上没有多少人会垦荒种田,虽然边墙之内的战争胜利后,会进行大规模的清算和问罪,以此产生以百万计数的可迁移人口,可那些也多是习惯了享受的官宦人家,也不是种田垦荒的好手。

“陕甘人口本就损折严重,且也是屯垦备边之地,倒是不宜移民,但河南、山西等地这些年倒是有所恢复,倒是可以迁移一些,再不济,打一打朝鲜的主意也就是了,辽东的朝鲜人表现也是不差。”李明勋知晓许汉风的难处,微笑说道。

袁凯文也是说道:“迁移关内百姓一时半会不好解决,但垦荒之事却是不能耽搁的,特别是俘虏的那些贵酋和兵卒,杀了一文不值,养着还废粮食,要编入劳改营,就算他们不会种粮食,挖沟平地也是不用教的,再者,新垦荒地和熟地可完全不同,早些开垦出来,来日安置移民也更便宜,归化城一带土地肥沃,又有黄河灌溉,本就是农耕之地,周边又多是牧民,以牲畜粪便肥田倒也合适,再者,新垦之地,就算产量不丰,种植玉米、高粱,便是无法成熟,秸秆与半熟之粮混杂也是上好的饲料,再不济种植苜蓿,也比普通牧草易于养肥牲口。

如今百废待兴,需要的倒不是人,而是铁质农具和种子,需得从速运来。”

李明勋哈哈一笑:“凯文到底是在地方历练良久的,渐知实物,汉风呀,你可还得多学着点,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米,别一味地好高骛远,云中能长出一斤粮食,总胜过中原转运的五斤,有总比没有强吧。”

陕西,延安府。

即便是生机勃勃的夏季,这片土地仍然显得荒凉,四野望去,黄橙橙的沙漠和灰褐色的戈壁滩就占了大部分,饱经北风侵蚀的沟壑之底和贫瘠无比的干枯河床中央才能看到少许的绿色,但那也多是战马不食的刺草,水洼里也是人畜不得饮用的苦咸水。

李明勋穿着一身浅色罩袍,用亚麻布裹着脑袋,宛若一个西域商人的打扮,眼瞧着满目荒凉,少有绿色,风吹沙地之下还隐隐有白骨露出,他便知道已经到了陕西境内,悠悠然说道:“可怜无定河边骨,这就是无定河吧。”

曹禺道:“是,前面就是无定河,咱们现在已经进入边墙了,陛下,这里虽然荒凉,但也是英才辈出的好地方,沿着无定河往南走,就是米脂和绥德了,这几十年,大江南北声名鹊起的汉子,多少都是这个地方的啊,李自成、张献忠还有晋王李定国,哈哈,可都是出自这个地方。”

“这也是灾难开始的地方。”李明勋倒是没有那个情怀,明末清初的战乱最开始的地方就是陕北,正是这里走出的流贼们窜战了前明的各处,消耗了朱明帝国的力量,最终被满清鞑虏占了便宜。

曹禺看了看将要落下的日头,对李明勋说道:“陛下,咱们还是加快速度,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到米脂,进了那里在歇息吧。”

“哦,米脂已经打下来了吗?”李明勋来了兴致。

曹禺笑了:“什么打不打的,如今陕北早就乱套了,米脂的官员这才刚割了辫子多久,吴三桂给的官印也没焐热呢,听闻是合众国大军,立刻就投降了。”

归化城会盟结束后不久,李明勋便离开了归化城,只是没有立刻回京城,而是渡过黄河进入套内,游览了一番成吉思汗的陵寝之后,便是沿着黄河南下,进入了陕西境内,当初从京城出发时,左不过一万兵马,平定燕北后,收揽各部,西征便是三万多人,平定云中后,兵力不下五万,但多半还是驻军两处,此次南下,李明勋只带了六千兵,其余都是从边墙进入山西、直隶,横扫内长城去了。

陕西的政权可没有料到李明勋会率军从北面突入长城,实际料到也没有什么办法,陕甘的军队本就在山东战场被消灭了,临时组建的也被吴三桂送到了关中,毕竟潼关已经丢了,整个边墙都是没有多少人马。

从去年吴三桂支持永历还都南京之后,趁着伪明、满清和中国玩三国志合纵连横,自己则东出湖广,北上陕甘的吃现成,一开始拿着永历给的正统地位,配合着刀把子在陕甘大肆占领,即便是明清联盟之后也是没有停止,不管你是认朱明还是认满清,都得给吴三桂缴纳赋税。听闻山东战场明清联军惨败,吴三桂更是加快的手脚,一度把手伸进了河南和山西,除了能捞一笔就捞一笔的心理,吴三桂还是想扩大纵深,通过扩大地盘增加自己和合众国谈判的筹码。

永历还都南京之后,吴三桂的势力如同吹气球一样立刻膨胀起来,原本只拥有四川一省的他很快掌握了陕甘之地,继而又把势力发展到了中原和湖广,其实原因很简单,在明清联军失败之前,这些地区无人可以阻挡吴三桂的军队,而明清联军失败之后,合众国依旧是对士绅、官宦持有强硬态度,这样士绅们不得不反抗自保,而吴三桂是目前和合众国对抗的势力中最强的一个。

李明勋抵达米脂的时候,这里已经大体安定下来,因为大军是骑兵奇袭,没有多少人逃跑,此刻所有人被闷在城里,宪兵在本地‘进步士绅’的带领下,按照《缙绅录》清算抄家,只要捉到一家,就是相互攀咬,米脂县‘上流社会’那点陈芝麻烂谷子都被翻出来,有时候,‘进步士绅’还在当带路党,后面自家就被抄了。

李明勋可没有管这些,近卫军对这些业务不太熟练,也是该练练手的时候,而城里的基本秩序是有的,只是不得随意出城,夜晚也要宵禁,县衙的官吏此刻都戴着镣铐,为入驻军队安排住宿,特别是军中战马,连月征战,又是多是塞外,此刻都掉了膘,正寻精饲料好好养赡一番,李明勋则是来到了城中的一处澡堂,自从归化城出发,他就许久没有好好收拾干净了。

章十七 杀鸡儆猴

纵然已经是天可汗,纵然马上要成为老天爷的儿子,但也只有人类懂得对这些自己发明的职位名词感到畏惧,而在跳蚤的眼里,李明勋的血肉也不见得比一个马夫的要香甜,一看到澡堂子里的蒸腾水汽,李明勋更是感觉浑身发痒。

澡堂的房间很大,里面摆着几十个大木桶,如今空空荡荡的,除了两个检查四处的侍从官,就只剩下一位干瘦佝偻的男人,他赤着上身,腰间围了一块布,手臂上搭了一块毛巾,小心的打量李明勋。

李明勋褪去衣服,爬到了热气腾腾的大木桶里,舒展了身体,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搓澡师傅摇摇头,看了一眼衣服架子上的军服,说道:“军爷定然是新朝大军中的将爷。”

李明勋笑了笑:“那你便给将爷好好搓一搓,按一按我这脖子,做的好,有赏。”

“是大人。”

搓澡师傅应了一声,来到水桶前,先是拿起丝瓜瓤子为李明勋清理身上的污垢,擦洗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进来把另外一个大水桶装满,搓澡师傅请李明勋进了另外一个水桶,又是擦洗起来,如此循环往复几次,才是收拾干净,接着趴在了长凳之上,按摩着李明勋紧绷酸胀的肌肉,李明勋倍感舒适。

“将爷,要剃须修鬓么?”师傅问道。

李明勋点点头,坐在有风的门前,侍从官已经搬来了冰镇过的西瓜,一人抱刀在搓澡师傅身后,看着他给李明勋刮胡子修鬓角,那师傅也知道这侍从官的意思,更是不敢大意,最后拿来铜镜,让李明勋看过满意,才是又取出另外一套刀具,蹲在李明勋前修起了脚指甲。

李明勋拿着铜镜,抚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忽然问道:“师傅久在陕西,怎么会我新朝发式容妆?”

那师傅说道:“两日前便是有新朝军爷到了,光临了小的这澡堂,让小的按他们的要求收拾,学了几次,也就懂了规矩。”

李明勋一想也是,陆军也是极重军容的,想来先期进城的军官们也早已享受了这等服务,一想到这师傅与陆军接触不少,于是问道:“你觉得,我那些兵怎么样?”

师傅笑道:“新朝的兵看着精气神就和以前的兵不一样,别的不说,身子就精壮,虽说说话做事凶巴巴的,让人不敢亲近,但搓澡修脚之类的,也未曾短了小的银两,而且个个神气,小的可从未见过这类强军。”

李明勋舒适的靠在门板上,笑问:“这几日在城内清算抄家,那公布的抄家名单,你可有耳闻,以为如何?”

“您要小的说,小的便实话实说,虽说清算了本地的士绅老爷,但也不是尽善尽美的,有些恶贯满盈的非但没抄家,却成了新贵,有些善名广播的,却是被抄家清算,实在是冤。”师傅低声说道。

“哦,你倒是说说,谁最冤?”李明勋来了兴致,对于这话,他倒是不怀疑,清算抄家的依据很简单,有没有给满清当官科举过,并不在乎名声如何。

师傅慢慢修着,说道:“徐老爷家就挺冤枉的,不过是儿子在江西当过一年多县令,还死在了任上,就是被抄了全家,徐老爷平日为人还是不错的,饥荒年也曾施粥,被他周济过的贫苦有很多,城里城外都有不少为他不平的,虽说徐老爷家确实给满洲人当官收税,可是崇祯年的时候,徐家也出了几个武官,打过流贼土匪的,其中有两个,还在当年卢都师麾下效力,死在了鞑子手里。”

一旁侍奉的侍从官冷冷一笑:“先人死在了鞑子手里,后人却侍奉仇敌,如此人家,被抄家倒也不算什么坏事了。”

搓澡师傅听了这话,也是不敢辩驳,终究是闭嘴了,李明勋笑呵呵的说道:“功是功过是过么,方才师傅说的那徐老爷,虽说被抄家了,但终究没有被灭族不是。你方才说,城内城外百姓为其鸣不平,我且问你,那徐老爷平日开粥棚,施银两,可曾降低农民的佃租,让其过灾荒年景,或延免其欠债,让其不至于卖儿卖女?”

“这倒是没有,不过听说,灾荒年,徐老爷也曾出手买过些丫鬟仆妇,让人不至于饿死。”搓澡师傅老实说道。

李明勋呵呵一笑,心道灾荒年买入人口,说是行善,还不是因为人不值钱么,这徐老爷是个有善心的,但也仅限于此,一切还是要在缙绅体系规则下活动,本地的佃租比例那是士绅们商定或者约定俗成的,至于延后或者免欠债更是会动了士绅们高利贷的利益,因此,徐老爷是一个善心人,却也不能改其剥削者的本质。

“小的总感觉,若是徐老爷这样的人都清算了,怕是很多百姓会对新朝有怨,这些年来,但凡百姓怨怼朝廷时,必然有大乱呀。”搓澡师傅叹气说道,他倒不是担心时局,而是怕起了大乱,自己生活没了着落。

李明勋笑道:“不会的,别说徐老爷的善心徒有其表,就算他是个九世善心人,再过几天,也不会真有人为他造新朝的反?”

“这是为何?”

李明勋道:“因为过不了十日,新朝就会把徐老爷家在城外的良田分租给佃农,并且免除丁银,算上税负和租子,负担也只有徐老爷的一半多一些,那个时候,当年承徐老爷恩德的人顶多也就为他上柱香罢了,难道会有人为了当年一点好处,愿意承担旧有的高税率和租粮么?钱粮就这么多,要么给徐老爷,要么攥自己手里,你认为老百姓会怎么选呢?”

“爹亲娘亲,也没有银锭子亲。”搓澡师傅擦了擦脸上的汗,嘟囔道。

“那就是了,人心思定,如今有好日子可以过,谁愿意在这个时候为他人出头呢。”李明勋笑呵呵的起身,出了澡堂,便是一路去了县衙。

县衙里,戴着脚镣的县令坐在堂上,看向一边监督的宪兵,得到许可之后,才是喊了一句升堂,不消多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绿袍男子被带了进来,正是本地有名的士绅马有才,宪兵在一旁问道:“马有才,你儿与你儿媳供认,你家有良田三千余亩,怎么清算下来,不到一千亩了。”

马有才却是不回答,而是问道:“罪民想知道,李自知此刻是何境地?”

宪兵少尉有些不解,他刚来米脂,对本地的人并不熟悉,于是看向县令,县令点头哈腰,说道:“长官,那李自知就是这两日带您抄没马、徐两家的那个马脸男子呀,您不是还赞过他一句是进步士绅么?”

宪兵少尉微微点头,想了起来,所谓进步士绅就是陆军一登门就来报效的本地读书人,他们多半没有功名,自然也不曾出仕满清,虽说是耕读传家,但科名不显,其中多半是庶民地主或富农,或者就是家道中落的前明士绅,思来想去,那李自知似乎就是后者。

“李先生此刻尚在城中点验清算所得的商铺产业,我军入城以来,其奋力报效,忠心勤谨的很。”宪兵少尉朗声说道。

马有才看向少尉,皱眉问道:“这厮竟没为我马家说一句好话么?”

少尉笑了笑:“你马家的罪孽可是他一句话能消弭的,你最好老实招供。”

马有才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大笑起来,骂道:“李自知这个混账,竟然耍弄老夫,也罢,也罢,老夫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不是想知道我马家大半良田去了何处么,今日就告诉你,上个月,我便以三两银子一亩的价格,卖给了李自知!”马有才脸色惨然,冷冷说道。

县令当即大怒:“放肆!安敢在此愚弄上官!”

接着,县令抱拳对宪兵少尉说道:“长官那李自知虽然祖上做过前明的按察使,但几代下来早已家道中落,哪里能拿出六七千两买马家的良田,再者再者,米脂虽然不如往年人丁繁盛,但马家的田亩却都是水浇的好地段,那样的良田,便是七八两银子也难买到,这马有才定然以为长官不熟悉本地情况,又听闻李先生协助上官,这才来攀诬的。”

“老夫卖地给李自知的时候,他可是保证,将来新朝清算,可为我马家疏通,若不然,怎如此低价售地呢?”马有才道。

县令暴怒:“那你更是胡说了,方才说上月出售的,那时你怎么知道会清算,再者,他李自知不过是一乡间地主,有什么能耐为你疏通?”

马有才冷冷一笑,道:“他可姓李,你们可别忘了,晋王也姓李!”

县令又要怒斥,宪兵少尉却是觉察到不对劲,看着堂前观看的诸多百姓,轻咳一声:“今日便先到这里吧,明日再审。”

到了夜间,曹禺便是把此事汇报到了李明勋那里,李明勋皱眉问道:“我那义弟尚在京城,又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惹到陕西的破事?”

曹禺细细解释起来,原来退堂之后,少尉秘密审问了马有才和李自知两个人,才是清楚,早在一个多月前,晋王原属的兵马在光复京城之后便是沿着内长城进入山西,而蜀藩之中有一李姓千总便是偷偷联络了米脂老家,这千总本就是当年跟着张献忠的老兵,侥幸活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千总,早已没了上进的心思,便是打起了清算的主意,那千总与李自知家是远亲,便是出钱给李自知,让他盘买米脂的良田,以备其告老还乡后用,米脂哪里有些良田,一来二去,主意打到马有才身上。

马有才本人曾出仕满清,肯定是要被清算的,到了眼下这个光景,除了对抗,就只有收拾金银细软去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可田宅是带不走的,李自知找上门来,低价购田,马有才心想,那些良田至少还能换些现钱,就答应了,两个人交易之后,原本要被清算,收为国有的罪臣之田,就成了‘进步士绅’家的合法财产,将来再转给告老还乡的千总。

几个人主意打的都好,等陆军兵临,李自知用那千总的关系替马家求情,求得也就罢了,求不得,便收拾细软送其逃命,这样就是鬼神不知了,却不曾想,李明勋忽然带兵南下,情况为之一变,几个人的算盘也就落空了。

“以协助罪官汉奸隐匿家产为罪名,把那李自知抓起来,抄家!”李明勋怒不可遏,当即下了命令。

“那晋王那边呢?”曹禺低声问道。

李明勋稍稍平复了心思,说道:“这种事,想来也是不少,我想不光是陕北,东南更是良多,别说军中官兵,想来国内的商贾资本家也是这么干,早早进入沦陷区,低价购买良田美宅,挖光复的墙角!”

“想来也是有的。”曹禺不敢接话,低声说道。

李明勋一拳砸在桌子上:“严办!派人去山西,把那狗屁千总抓起来,交给军事法庭,此事传令三军,传令给肃奸清算委员会,让其严查这类情形,想来那些发国难财,挖光复墙角的人,多使用李自知这类代理人,那么这种情况一概不承认,田亩宅院等一切归属关系,以去年为准,若是亲自在沦陷区作妖的,一律以资敌和叛国为名法办。清算之中,也要注意不再清算之列的所谓‘进步士绅’等人有无财产暴增的情况,想来也有人躲不过清算,要把财产赠送给能躲过清算的亲朋好友,但凡接纳这种不法财产的,一概视为同犯!”

“陛下,这事是不是也应该和晋王那边通个气?”曹禺问道。

李明勋道:“先把人抓起来再通知,曹禺啊,如今合众国可是欠着银行和公民上亿的贷款和公债呢,光复之后还要有降税、免税等政策来恢复生产安定地方,未来几年的战争和财政支出可完全指望着肃奸清算委员会呢,谁敢动这块蛋糕,就是全国的敌人,是我李明勋的敌人,他们若是问,你便直接告知我的态度!”

“是,末将明白了。”曹禺听出了李明勋的决心,抱拳说道。

章十八 求活

西安城,签押房。

吴三桂正站在一张详细的地图前皱眉思索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了他的嘴中,但最终还是落在了潼关之上,关中盆地自古便是割据所在,但潼关的丢失让肥沃的八百里秦川无依无靠,而他的首席谋士方光琛也是看着地图,怒道:“若不是吴国贵贪婪,只顾着四处掠财,潼关怎么会丢失!”

武行突袭潼关实在是迅速,打了镇守关中的吴国贵一个措手不及,虽说潼关丢失后,吴三桂利用合众**不得士绅之心,几番派人联络士绅,发起反抗,同时派兵搅扰,但潼关终究没有拿下,武行依着在山东时的做法,在晋南、豫西等地大规模的清算士绅,夺其钱粮,远处则直接派兵上门,强索军税、赎城银,几个月间已经是站稳了脚跟,就等着后方清净,便开始进攻了。

吴三桂却是不以为然,与盯着潼关和黄河防线的方光琛不同,他的眼睛则是在地图的西北边墙,吴三桂看了又看,虽然地图上,延绥镇、陕西镇、宁夏镇、固原镇等一大票军镇都是明末清初的响当当的地方,英雄辈出之地,但这些年抽调下来,也都是师老兵疲,而更坏的消息是,李明勋已经抵达边墙之外,不仅打跑了满清在漠南的势力,还收复了草原各部,吴三桂不知道残破的陕甘防线是否能在未来蒙古兵南下的那一天发挥作用,如果西北守不住,再打下潼关又有什么意义呢?

外面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很快,夏国相走了进来,他是吴三桂的女婿,也是吴三桂最信重的人,潼关丢了后,陕甘之地便是交由了夏国相经营了。

见夏国相脸色难堪,吴三桂想到这几日他的处境,笑问道:“怎么了国相,那些士绅就给你闭门羹吃了?”

夏国相道:“王爷,出大事了,李明勋进入陕西了,从延绥入的边墙,如今已经占领了米脂,四处袭扰陕北,收取军税、征集牲口,怕是不日就要南下了。”

“什么,怎么可能!”吴三桂脸色大惊,一把拽过夏国相手里的塘报,随着阅读的越多,他的脸色越发的难堪,额头冒汗,双颊惨白,双眸之中全是惊恐。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吴三桂却是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样。

方光琛怒道:“前些日子,那李海派人接洽,说让我们一不得拥立新帝,二不能惊扰黄帝陵,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李贼明目张胆的入陕,怕就是祭祀黄帝陵的,真是该死,该死!”

吴三桂没了心绪,方光琛也失了分寸,夏国相却是安定下来,他低声说道:“王爷,这个时候,咱们还是想法子向新朝求抚投诚呀。”

“哎呀,怎么求抚投诚,当初满清与东番并立,本王就想投诚,奈何东番贼咬定本王为汉奸族贼,就连巴蜀一地都不肯实封,如今是本王协助钱、洪二人再立朱明,与东番对抗,却是得了一个明清俱灭的下场,反而搭上了我平西藩近两万精锐,东番没了牵制,如何还肯轻易饶过?”吴三桂又是懊悔又是痛恨。

夏国相道:“王爷,这个时候,可不能条件太高,像是那‘爵同晋王、位比元老’的想法万万不可再有,此刻投诚倒也不算晚,而新朝虽说灭了明清,但二帝都未杀,更何况您呢?末将看,咱们手中全有川陕,半掌黔湘,这就是谈判的筹码,另外,朱明皇室半在王爷之手,李明勋称帝之心,昭然若揭,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呢?

依着末将看,新朝倒也不是不能接纳咱们平西藩,关键是看咱们要什么条件。”

吴三桂听了这话,略微安静下来,在签押房里走来走去,转了几圈,问道:“国相,你说,咱们手中这些筹码,能要什么条件?”

“封藩封爵自然是不敢想,但让咱们平西藩弟兄,全身而退,解甲巴蜀总归没有问题吧。”夏国相说道。

吴三桂犹有不甘,说道:“那满达海、岳乐、济度,不是都得实封了么?封我们几个州府,哪怕是镇守几个土司,也当是可以吧。”

“这这倒也算过分,方先生,您说呢?”夏国相把难题踢给了方光琛。

方光琛正色问道:“王爷想得清王之实封,不知可有清王之决绝?”

“这。”吴三桂不解。

方光琛道:“岳乐在东南,先献浙江一省,又为新朝筹划江南,军功彰显,如今朱明满清俱灭,王爷这军功是着落在藏地还是缅甸呢?怕都是有心无力吧!那便看满达海与济度,这二人倒是颇为相仿,都是出卖本族利益,换来的富贵,满达海在辽东卖了关外八旗,不过才得一县之赏,济度在京城为新朝把大半满洲一网打尽,也不过实封关外一隅,可见,二人是献全族而保一家,二王富贵,而全族为奴,若着落在王爷身上,卖了川陕的士绅地主,倒也不心疼,可巴蜀那些藩下子弟呢,几十万藩下子弟,不知王爷舍得舍不得呢?”

“这,方先生,满清三王投诚,都是山穷水尽之时,现在平西藩实力尚在,何曾到了那个地步?”吴三桂诧异了。

方光琛微微一笑:“新朝也是明白,所以便强攻陕西,以新朝陆军之武力军心,王爷无关隘之险,如何能战?那就只能退,今日丢陕北,明日退关中,后日便是河西之地,再便是汉中,早晚巴蜀无险可守,那不就是山穷水尽了?

因此,除非王爷能堂堂正正的胜他东番两阵,否则早晚会逼到山穷水尽的。”

二人讨论着,夏国相却是心有所思,方才方光琛问吴三桂是否舍得藩下子弟,吴三桂的回答让他痛心,原来在平西王的眼里,只要到了某种地步,藩下子弟也是舍得的,可若是山穷水尽后再进一步,是不是自己这等姻亲故旧也是舍得的?夏国相已经不敢再深入去想了。

吴三桂被方光琛说的无话可说,回思过往,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明清联军失败的那一刻就失去了方向,曾经的他也是畅想明清联军胜利后的好日子,那个时候,朱明、满清和东番都会拉拢他,而借着这个机会占领陕甘的他有诸多筹码,完全可以作壁上观。可是,那支集结了几乎全部精锐的大军失败了,得知这个消息的吴三桂彻底失去了方向,是血战到底,还是谈判求饶,他一直就没有主意,只是一味的要求占领更多的地盘,以揽下更多的筹码,可在这个地盘没有转化为实力的当口,敌人就已经打上门了。

“方先生,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吴三桂问道。

方光琛道:“王爷,这是需要您拿主意的,至少您要定下,在关中要不要与对方打一仗,打是一种方式,不打也是一种变化。”

吴三桂与夏国相看了一眼,两个人在对方眼里都是没有看到信心,虽说自古就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的说法,但那多是北方王朝在汉中、长江防线上的无力,可蜀地现在处于三面包围之中,特别是云南在对方手中,那里进攻四川可是居高而临下,正因如此,平西藩主力仍旧在四川,而陕甘刚刚占领,就算那些士绅都组建了民团相助,但对面有李明勋,又是精锐陆军,失了潼关之险,又岂是好相与的。

“打不得,打不得呀。”正如方光琛所言,吴三桂终究是选择退缩,而且是直接放弃陕北和关中了。

方光琛深吸一口气,说道:“好,既然打不得,那就要撤退了,但关中八百里秦川也莫要这么完整的交由东番,首要就是迁移关中丁壮到巴蜀,另外便是尽可能的获得资源。”

“资源。”吴三桂听到了一个关键的词语。

方光琛说道:“关中之财多半在士绅手中,王爷不拿,东番自来取之,与其为东番取用,不如由王爷取用。”

吴三桂微微点头,这是要让自己设局夺取士绅财富了,一想到那些士绅如今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相让自己抵抗东番,他感觉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法子么?”吴三桂又问。

方光琛道:“自然还是谈,李明勋既然到了陕西,就是平西藩与其直接谈判的机会,正如您所言,李明勋既然接纳了满清三王,自然心中给您留了一条退路,我这段时日研究三王投诚之事,发现那些实封等优渥条件都是李明勋主动给的,而非三王自己要的,因此,我们也要探一探李明勋的底牌,学生不才,想要亲自去米脂一趟。”

“你认为李明勋会露底牌么?”吴三桂有些不放心。

方光琛道:“李明勋其实给投诚者的条件并不算优渥,若不然,满清三王怎么也能保住关内的田宅资产,想来他给王爷的条件对其也不算什么,因此倒也不必隐瞒,说白了,想要他变心退让,还是要击败他。”

吴三桂微微点头,同意这个看法,他对夏国相说道:“国相,你与方先生一起去,既是谈判,不可只见智慧口才,也要让李明勋知道咱们平西藩将的风采,以免其店大欺客!”

夏国相躬身领命,他倒也真想去,以免吴三桂与李明勋谈判,卖了自家子弟。

方光琛倒是有些吃惊于吴三桂的安排,但也只是心中有了起伏,脸上却是毫无表现,第二日,夏国相与方光琛轻装简从,自西安出发,向北而行,二人作商贾打扮,进入延安府便是遭遇了合众国的骑兵,在鄜州境内交了一次路卡军税,拿了凭证,一路进入延安府治所在,此时延安府城已经投降,方光琛与夏国相商议,与其北上米脂,不如在府城等待李明勋来,也好顺带侦测敌情,夏国相欣然同意,但二人住下后,分开打探,本是约定夜晚在客店汇合的,但夏国相回来的时候,眼瞧着客店滚滚浓烟,烧成了火场。

自此,夏国相就再也没有见过方光琛,后听闻客店中烧死了四个人,夏国相就此以为方光琛烧死了,原本还想请示吴三桂后再行动,却不曾想,当天李明勋到了延安府城,夏国相硬着头皮求见,但是得到的条件确实他着实没想到的。

李明勋亲口告诉夏国相,只要投降,平西藩全藩免死,迁居漠南和辽东,保有其能带走的财产,但唯有吴三桂一人不可饶恕,至于封官拜爵封地什么的,更是连提也是没提,夏国相铩羽而归。

而方光琛自然没有死,那把火就是他放的,从在西安讨论战略的时候,方光琛就已经感觉到,既不敢死战,又不想屈膝的吴三桂已经彻底没救了,他选择了提前跳出火坑,以免给平西藩殉葬。

李明勋打发了夏国相后,便是在延安府驻扎了下来,在威逼利诱了中部县的士绅官员投降之后,李明勋便是在延安府城斋戒敬香,准备祭祀黄帝陵,待洛水一带安全平定,已经是七月末了,李明勋专门讨教了前朱明礼部官员,甚至暗中吩咐人问了黄道吉日,才是南下祭陵。

黄帝陵位于中部县城以北两里的桥山之巅,沮水环绕,群山抱中,正是盛夏时节,郁郁葱葱,颇显幽静,黄帝被炎黄子孙奉为始祖,因此历朝历代都有圣旨要求保护,因此黄帝陵历经数千年,依旧完好。

李明勋祭祀黄帝陵,未带百官,也未有战犯血祭,而只是让两千近卫军护送,黑衣玄甲,旗帜猎猎,更彰武功之德,李明勋在陵前下马石前下马,整理衣冠,步行前往祭坛,祭品已经准备妥当,黄帝神主与上帝圣主分列左右两侧,继而军乐奏起,近卫军官兵随行李明勋两侧,神态庄严,无一喧哗。

当礼官声音响起,李明勋登上祭坛,给黄帝神主和上帝神主上香,奠锦绣、牛羊,继而夏贵叩首,两千近卫军和围观百姓纷纷下跪,叩拜大礼毕,李明勋恭敬手持祭文,跪地高诵。

章十九 甘肃

赫赫始祖,吾华肇造;胄衍祀绵,岳峨河浩。

聪明睿智,光被遐荒;建此伟业,雄立东方。

世变沧桑,中更蹉跌;越数千年,夷狄蔑德。

(祭黄帝文,自古便有,历朝历代,皇帝、宗王和仁人志士都文字流传,作者君查了许多,还是本朝太祖最合心意,但也只是借用了一部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百度一下。)

李明勋诵读之声,响彻黄帝陵,慷慨之声在山间回荡,山间鸟虫静谧不声,松柏依依应和,洛水涛涛而过,山天苍茫雄浑,身处其中之人,心绪都有悲怆。

想炎黄千年雄烈,才有后辈中华儿女安居所在,思先祖百代德行,才有中华文明源远流长,身为后世之人,却不曾想失地陷土,文明沦丧,不肖子孙在满清面前,山河破碎,满地腥膻,泱泱中华,剃发易服,衣冠竟毁,如今到先祖黄帝面前,中华儿女,无不泪洒当场。

祭文宣读完毕,李明勋跪在祭坛之上,高声说道:“朱明不肖,才有胡尘遮天,衣冠尽毁,鞑虏篡位,我为奴仆。明勋不才,效力中华,二十余年,经武整军,才得光复,山河重塑,文明永存,特告始祖,安慰英灵!

今在先祖英灵,明勋立誓,谨以至诚,终吾一生,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团结天下,卫国安民,再创华夏辉煌!”

说着,李明勋拔出佩剑,划破掌心,泼洒酒杯之中,继而向二尊位敬酒,随即奏乐再起,众人行献礼,这时,李明勋才是走到祭坛前,把里面用于祭祀的肉分开,交由近卫军军官们吃下,此乃饮受福胙。

而司礼官则送神后,进行望燎仪式,李明勋移至祭坛西南,观看纸钱焚烧过程。

至此,祭祀完毕,李明勋得归中部,但也只是少停片刻,便是率军南下关中了,大军浩浩荡荡离开中华起源之地,进入华夏兴盛之始地。

李明勋从塞外南下,祭祀黄帝陵自然不是心血来潮,从政治角度讲,这是为不远的将来登临帝位做准备,李明勋今日代表炎黄子孙领祭黄帝,那就是表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地位,这对称帝非常有必要,同时也通过这个仪式昭告天下,朱明是让家国沦丧,衣冠尽毁的不肖子孙,而自己则恰巧相反,是光复者,也应该是先祖的继承者。

当然,也是为了涤清一些由满清和朱明共同制造和传播的谎言,毕竟在合众国与其对抗的过程中,这二者都是污蔑李明勋是南洋土人而非华夏苗裔。对付这种谎言,与其去解释,不如用祭祀黄帝陵的方式,来不容置疑的向天下人宣告,我李明勋是正统的华夏后裔,纯正的炎黄子孙。

而从更为宏观角度上来讲,这也是李明勋向天下人表明炎黄子孙和未来的中华帝国最为正统的信仰,那就是先祖崇拜。一般来说,历朝历代皇帝在太庙祭祀自家先祖就说明了这一切,可关键是李明勋是穿越来的,在这个时空根本没有家人,即便是后来称帝向上追封先祖,也多半是生搬硬造了几个不存在的人。

毕竟这是一个愚昧而迷信的时代,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上帝的狼犬正在横扫四方,而在亚欧大陆中央,安拉的后裔也扩张到了中华的始祖之地,绵延几千年的先祖崇拜,虽然给了佛教、道教乃至儒教生根发芽的土壤,但在简单粗暴的一神教面前仍然不够强硬。

李明勋没有办法制造,或者改造一种宗教用于和两大宗教对抗,但是必须给进入中华文明圈的所有宗教上一个枷锁,那就是所有不允许拜祭先祖的宗教,都不允许存在。祭祀黄帝陵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会层层加码。

李明勋知道,过度的先祖崇拜同样属于迷信,但那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到了更伪明的时代,这会慢慢转变为民族文化,通过增强民族凝聚力的方式促进民族的发展,而不是像宗教一样,阻碍发展和进步,在这个时代,宣扬科学总是没有宣传先祖崇拜简单实用。

李明勋一路南下,直趋西安,沿途除了少量团练武装骚扰,倒也顺利进城,只是西安城已经遭到了焚毁,平西藩兵临走之前,把这里抢掠一空,西安几近空城了,李明勋抵达本地后,各类牛鬼蛇神便是找了上来,想要效忠的庶民地主,打听收编的土贼顽寇,甚至有一些被平西藩肆意屠杀抢掠,想要报仇雪恨的本地士绅也靠了上来,然而,李明勋也只是接待了一个。

“奴才佟延年叩见陛下!”四十多岁的佟延年跪在了李明勋面前,恭恭敬敬的磕头。

佟延年出身满清汉军正蓝旗,却是汉奸中的老资历,其祖上在努尔哈赤尚未起兵便是与其眉来眼去,努尔哈赤起兵之后,佟家在抚顺举全家相投,而所谓满洲之中早有佟佳氏这样的汉人故旧,让佟家在满清一朝极为优荣,康熙时代,甚至有佟半朝的说法。

原本佟延年也是佟家文武双全之辈,满清覆灭的时候,已经是甘肃巡抚,而他此刻前来,代表的不只是甘肃一省,还有部分残存八旗。

西安作为陕甘核心,老早就有驻防八旗,当然,顺治朝只有左翼四旗,但因为合众国的挑战,西安驻防八旗的地位比原本历史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满清倾全国之力,在山东与合众国决战的时候,西安驻防八旗因为担负着监视平西藩,稳定西北的作用,因此没有抽调。

伪明还都南京后,明清对立过一段时间,那时按照伪明三巨头的政治分赃,陕甘为平西藩藩地,因此吴三桂待还都南京一开始,就突入汉中、关中,西安驻防八旗只不过三千余兵,如能能敌,就向甘肃靠拢,与掌握甘肃兵权的佟延年合兵一处,而吴三桂不想与其硬碰硬,以招抚为主,待明清结盟,西安驻防将军赵步泰便和甘肃巡抚佟延年与吴三桂解除了对立状态,但明清结盟很仓促,根本没有划定详细的地盘,而赵步泰与佟延年又不是吴三桂的对手,便是妥协了,甘肃仍为满清所有,但所收粮税除却养甘肃、八旗之兵,一概交由平西藩,二人在甘肃不可扩军。

“甘肃那边如今到底属于满清还是朱明啊?”李明勋看了他刚剪掉猪尾巴的脑袋,随口问道。

佟延年说道:“名义上,奴才与赵步泰成了吴三桂藩将,实际上,我二人这般做也是受了布木布泰的授意。”

“那个老妖婆把手都伸西北来了?”李明勋感觉不可置信,从京城到归化,她可是被追了几千里。

佟延年老实说道:“早在山东战场,陛下得胜开始,布木布泰就开始布局西北,当时其命令奴才二人向吴三桂假意服从,协助其与新朝对抗,暗地则是经营河西之地,秘密结好藏地和硕特人和西域叶尔羌汗国,若知新朝与藏地、西域各方有联络,就施以破坏举措,为她在边墙之外争取时间。

布木布泰说,山东之败不过是一时受挫,只要康熙在草原扎下根,联络卫拉特、俄罗斯、叶尔羌和藏人,便可再现当年大汉与匈奴,李唐与突厥那般对峙格局,边墙之外在手,大有可为。”

“老妖婆,想的倒是挺美。”李明勋笑了笑,问道:“那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执意投诚,不效忠你家满洲主子了?”

佟延年听了这话,再次跪在地上,求饶道:“陛下容禀,奴才虽然愚钝,但好歹还是识时务的,布木布泰舌灿莲花,纵然说破大天,奴才也不信她能实现那等野心啊。奴才知道佟家走错了路,但奴才不想一条道走到黑,请陛下给奴才一条活路,奴才当牛做马,也不敢对新朝再生二心!”

“赵步泰呢,他怎么想?”李明勋问道。

佟延年低声说道:“赵步泰虽说是满洲真夷,但与奴才一样,看破了时局,认定新朝也是要坐定天下的,只是他听闻满洲三王因投诚得重赏实封,所以心中也有些计量,但投诚是肯定要投的。”

李明勋颇为有些无奈,这些家伙,来投诚的一个个低三下四无欲无求,有要求都是自己盟友提的,都想卖了盟友下属换富贵,当真是穷途末路了。

“甘肃的兵马,你二人说了算么?我这边若是收纳你们,不会是,你与赵步泰一个心思,底下人还有其他心思吧。”李明勋淡淡问道。

佟延年连忙解释:“陛下可能不知道驻防八旗虽然能带家属,但布木布泰安排的时候,佐领以上的军官家属都是安置在了京城之中,我等派人打听了,说是济度投诚之后,八旗军官的家属多半被籍为奴隶,如今人心惶惶,都怕甘肃出点什么事儿,新朝把将领们的家人诛灭了,因此人人都想归附新朝呀。

奴才来之前,也与诸将商议这件事,有几个死硬分子捣乱不从,被赵步泰打杀了,如今甘肃驻军上下,都翘首等待新朝使者,等待归附。”

李明勋心想,甘肃本就是军镇繁多之地,绅权很弱,当地多是前明卫所和满清绿营演变来的豪强,若是把这些人都迁移走,甘肃倒是比内地绅权重的地方容易接管,甘肃归治,也好早日屯田练兵,毕竟布木布泰这老妖婆有了联络西域各方的打算,不得不防。

“你也知道,合众国招抚满清,从来是关外安置,甘肃虽是边疆,但也非满洲故地,你们是否肯迁徙吉林绥靖区,哦也就是原先的赫图阿拉左近?”李明勋思索一会,直接问道,见佟延年犹豫,李明勋又说:“当然,尔等若是愿意,也是有封赏的,你与赵步泰至少也可落得一旗之主的位置,与满达海等满洲三王并列。”

“愿意,愿意,奴才与赵步泰都是愿意的。”这下佟延年比谁答复的都快,显然方才犹豫也只是怕得不到实封。

李明勋问:“你二人在甘肃有多少兵马?前些时日,吴三桂派遣夏国相来我这里耀武扬威,说在河西尚有兵马五万。”

佟延年连忙说道:“那不过是吴三桂狂犬吠日之言,实际上,甘肃的绿营这些年一直被抽调,剩下的多是老弱病残,除却西安驻防八旗三千余兵,万余家属之外,奴才为了对付吴三桂,搜罗了甘肃、延绥、固原等绿营军镇,也不过得到一万余兵,这些人中,良莠不齐,也就奴才所掌的巡抚标营那两千人能打一些,实际可战之兵不过五千之数罢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坐在了桌案之后,略微一想,说道:“八旗兵马和家属都要迁移的,但想你佟延年也是有功,这些人在甘肃为巡抚,定然有不少人追随,也许你一千五百户名额,愿意随你的,这次一起办了吧,来,地图拿来。”

侍从官连忙展开地图,李明勋眼睛盯在关外浏览起来,那里除了辽东和永宁两省,且还建立了吉林和黑龙江两个一级绥靖区,齐齐哈尔和宁古塔两个二级绥靖区,宁古塔绥靖区附属于吉林,齐齐哈尔附属于黑龙江。

广袤的白山黑水之间标注了各类名字,都是已经归附的各旗,黑龙江和附属的齐齐哈哈绥靖区主要是早些年便归附的那些外藩和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迁徙来的野人部落,经过了二十多年坚持不懈的移民和流放,永宁已经拥有两百多万人口,即便是缺人,奖励生育和迁徙人口也比到野林子里抓土著强的多,所以诸多外藩和附属部落加入了绥靖区。

而在吉林绥靖区主要是满洲旗和部分蒙古旗,宁古塔附近则多了几个朝鲜旗,都是因为朝鲜内乱而迁移来的。

佟延年小心看着,发现吉林绥靖区涵盖了边墙之外的满洲人发源地,但那里的标注的名字最多,至少比自己预料的多,如今的吉林绥靖区已经编列了满洲左翼前中后三旗,右翼前中后三旗,旗丁除了沈阳和京城投诚的满达海、济度手下,就是岳乐麾下满洲兵的亲属,但是因为有几个蒙古旗存在,本就不大的绥靖区已经塞满了。

“从甘肃迁过去的,就驻在宁古塔吧,编列满洲左中右三旗吧,你就做满洲右翼旗的扎萨克吧。”李明勋给佟延年画了一小片区域。

佟延年道:“奴才是汉人,怎么编入了满洲旗?”

“满洲人中也有不少佟佳氏吧,蒙古人更是不少,如今的满洲各旗也是。”侍从官随口解释道,顺便瞪了佟延年一眼。

章二十 君度的风流

自此,佟家也被归为了满洲一族,实际上,如今的满洲早已不是努尔哈赤时代的满洲了,这些年,八旗因为战争和疾病损折严重,把大量的女真、蒙古、汉人甚至朝鲜人抬入旗中,所以如果以血脉来论,真正的满洲或许只占关外九旗中的三分之一。

李明勋的侍从官去书写分封状去了,李明勋示意佟延年坐下,问道:“你久在陕甘,对西域和藏地有所了解,这些年,其与本地可有冲突?”

佟延年说道:“冲突极为少见,就算是有,也仅限于边民之间,陛下应该知道,藏地的和硕特汗国,西域的叶尔羌汗国以及卫拉特都曾经是满清的藩属国,各方贸易往来不断,少见纷扰。”

“那陕甘本地呢,似崇祯年那等流贼之事还多么?”李明勋又问。

佟延年说道:“除却当年因为姜襄作乱山西时,引发的米拉印等人的起兵,一直未曾有大规模的战乱,主要是人少了,陛下可知道,万历年初的时候,陕西一地不算黑户,便是超过五百万人,但天启末,西北遭灾,陕甘为首乱之地,到现在,也不过两百万之数,这还是近十年安靖,人丁恢复的缘故。”

李明勋叹息一声,知道几十年的战乱不仅摧残了这个国家的文明,还让各地人口骤减,乡像是陕西这般,余留三四成,着实可怕,山西、河南和直隶三省当是人口最盛之地,但与巅峰时相比,也不过刚过半数,至于沿海苏鲁闽浙,那可都是合众国大举移民之地,人口肯定是不如北方的。

中原腹地和东南的人口缺失李明勋倒是不担心,毕竟只要和平几十年,加上推广玉米等作物,肯定会翻倍增长的,但关键还是边疆地区,陕甘一地位于西北,无论将来用兵藏地还是西域,米粮补给都需要这边支持,人口太少,出产不丰,定然会影响之后的战略。

南京,旧院。

刚刚平定完徽州一带士绅作乱的李君度骑着马,满脸疲惫的行走在清晨的街道上,而他刚平定的叛乱几乎是江浙地区最后一起大规模的兵乱,至此,从李君度率军突袭南京成功,到光复江南已经超过七个月,江南的主要士绅和官宦人家都已经清算完毕,大部分的士绅被捉或者逃亡湖广、蜀地,少数藏匿起来,但失去了财产、奴仆,与宗族断绝关系的他们,已经无法给这个新生的政权带来大麻烦了。

“行政总院的副执政官马东来长官已经来到了南京,开始逐步解除军管状态,已经接手了南京、苏州、杭州等主要城市,听闻大公子凯旋,马长官想要办酒席为您解风。

乌穆将军在江西已经打开了局面,占领了主要城市,打通了前往闽粤的道路,土寇和民团多半向湘赣边境的山区撤离,主要威胁已经解除,可以宣布江西光复了。

许长兴长官奉了元首殿下密令抵达了松江府,调走了东南战区一个步兵旅和两个新军旅差遣,但没有说明情况。”

李君度的副官向李君度简要说着江南的新闻和重要情况,李君度却是疲惫的很,这段时日在徽南剿贼,清算士绅,他见到了太多士大夫家族拒绝投降,举家赴死的场面,妇孺在火中哭喊的景象在他脑海之中不断闪过。

见李君度如此模样,副官没有再说那些军政要务,而是问道:“大公子要回寓所休息么?”

“这是到了哪里?”此刻李君度才是抬起头。

副官笑道:“这是旧院,白姑娘的香兰轩据此不远了,大公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不觉便是走到这里了。”

说着,副官对跟在李君度身后一群军官招招手,那群人过来,副官细细打量了一会,选了一个和李君度身量差不多的,让其他人散去了。

“白姑娘还在香兰轩么?”李君度问道。

去年末的时候,对于南京的清算到了收尾阶段,清算的对象也不再是士绅官宦,而是当地的地痞流氓蛇头等一干底层人员,虽然本身卑微,却是让百姓牙根痒痒的,也是那一次,李君度在街道上见到了被押解的‘白姑娘’,柔柔弱弱,甚是可怜,也就出言释放了。

鬼使神差的私会了几次,十七岁的李君度成为男人,他的私隐之中也就多了一个能让他百忙之中安心惬意的女人,仅此而已。此次在徽州一带清算平叛,疲累之时那个温柔的身影也曾在脑海之中闪现,只是一个多月不联系,李君度也不确定欢场女子去向何处。

副官笑了笑:“在,当然在,白姑娘定然是日夜期盼大公子回来呢。”

李君度回头看了副官一眼,知道他这般说不是因为知道什么,而是早已有了安排,李君度看着那身宪兵少校军官服,想到到了江浙后,自己巡视地方的时候,经常以此装扮,那些时日见白墨的时候也是这般,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旧院的前门是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门楼之后就是干净的长街,沿街的都是水粉店铺,做的都是女儿家的买卖,这里就是烟花所在了,在店铺旁边的巷子里,都是一个个的精致院落,那都是本地名角们居住的地方,富商大贾和官宦人家自然不会去肮脏的青楼寻花问柳,这等雅致所在,才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地方。

李君度往日是夜晚下值后来,今个则是清晨来,街道两侧的铺子多半没有开门,倒是巷子口不时出来一顶顶轿子,副官砸开了几家店铺的门,买了些贵重礼品,跟在了李君度的身后,进了巷子口,果然看到那香草轩门口是独没有停轿的人,但原本跟在李君度身后的副官却是一步抄到前面。

“大公子,我安排的人不见了,应该是巷子口一个,门前一个的。”副官有些狐疑的说道,巷子口那个不见,他以为是偷懒,但门口这个定然不能这般。

李君度给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把礼品堆在墙角,二人都是左手持枪,佩剑在右手,靠到门边,院门半开着,隐隐可以看到里面青石铺就的小路,堂屋之中,似有二人拉扯,李君度脸色微变,与副官潜入其中,藏身于假山石后,听得争吵的是两个女声,轻柔胆怯的自是白墨,还有一个语气刻薄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声音多半是从那张尖利的嗓子喊出的。

细细听了两句,竟是中年女人在哭劝白墨,李君度示意副官不要动,他想听个来龙去脉,于是侧身靠到了窗边,却不曾想一个怪异的声音突兀响起:恩客到!恩客到!

抬头一看,竟然是一直毛色鲜亮的鹦鹉,极为硕大,李君度无奈收起刀枪,想了想,在大本营时似乎见过类似的品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里面的人听到鹦鹉说话,也是出门而来,门帘掀开,是一个有些哭花妆的矮小女人,有些发福,年龄却超过了三十多,在这个行当里,这个年纪可不是人老珠黄了,而是职业生涯终结,若想再干,那就是老鸨子了。

“你是什么哦,这位军爷怎么称呼?”老鸨子本想喝骂,但看到李君度一身宪兵服饰,立刻没有了气性,要知道,在南京光复之后,宪兵扮演了清算、定罪等重要角色,谁也招惹不起,更不要说眼前这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少校了,这可不是地位的问题,还意味着在新朝中的背景。

“你又是什么人?”李君度问道,他与白墨交好的那段时日,可未曾见过这个老鸨子,实际除了一个婢女,根本没有见过其他人。

老鸨子却是没有回答笑哈哈的说:“哟,莫不是国舅爷派来的,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啦。”

说着,老鸨子已经进屋,二人说话的功夫,白墨已经进了里屋补妆,老鸨子兴奋的大喊:“女儿,女儿,快些出来,你不听妈妈的,如今国舅爷派人来了,还能不见么。”

李君度此刻明白了,这女人非但是老鸨子,还是白墨的‘娘’,可他还记得,当初白墨说过,她们被清算就是因为老鸨娘拉皮条贩卖人口,特别是贩卖幼女,白墨可从未为她求情过,这等老鸨子,不该是进了劳改营么,怎么又出现了,再者,国舅爷又是什么东西?

进了房门,副官也取来礼物,熟悉的婢女春香出现,掀开了帘子,白墨走了出来,她原本低着头,似是不情愿的样子,但看到李君度,惊讶一声,扑到了李君度怀里,哭了起来,可怜兮兮的说:“李公子,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君度揽过白墨,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那老鸨子也是发觉不对劲,想到自家女儿一直不肯屈服,是为了一个李公子,如今看来就是眼前这男人了,她明白过来,严厉喝道:“老娘不知道这位军爷是什么背景,可老娘告诉你,白墨如今是国舅爷看上的女人,你可小心些,国舅爷发了狠,这江南地儿,谁也帮不了你。”

“是吗?”李君度笑了笑,扶着白墨坐下,笑问道:“那你说说,国舅爷是谁,哪里来的腌臜货色,竟敢在这块地头强抢民女。”

副官原本是抱刀在一旁看好戏的,听李君度这么说,连忙走过去,神色紧张,似乎想说什么,却是被李君度赶走了:“你且去问问你的人,不在门前守着,是不是那国舅爷的缘故,去吧,此间的事,我一并处置了。”

副官无奈退下,老鸨子笑的前仰后翻,脸上的粉底渣子都扑簌簌的往下掉,掐腰说道:“哎哟喂,李公子好大的口气哟,连国舅爷都能处置了,莫不是你以为元首陛下的家的那个李公子呀!

告诉你,别说你一个小小的校官,就算是执掌东南的李君度公子,见了国舅爷也得给几分面子。”

李君度这才有些明白了,他一直听国舅爷国舅爷,还以为是前明的国舅爷,不过听眼下这意思,似是新朝的国舅爷,可父亲一共三位夫人,若说正夫人娘家是朱明皇室,伪明皇帝倒是算得上国舅爷,那已经被俘去了京城了,莫非是朱明的哪个宗室除了招摇撞骗。

“看你这意思,是那位国舅把你捞出来的?”李君度问。

老鸨子晃悠了一下身子,得意笑道:“那是自然,得亏我有白墨这等好女儿,那日国舅爷在这巷子口看中了她,几番磨合都是不从,国舅爷英雄气概,不忍强逼,打听到了我,才把我从劳改营那臭水沟里救出来的,这不过是国舅爷一句话的事儿。”

李君度略略点头,那就不可能是朱明皇室招摇撞骗了,毕竟他们骗骗老百姓还行,把老鸨子捞出来,可也得有些权柄关系才是,可除却正夫人外,就是李夫人了,那一位已经和娘家一刀两断了,李君度神色一紧,不会是自家舅舅吧。

正想着,副官从外面进来,带来了两个人,每个都是鼻青脸肿的,老鸨子看了,骂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愣种,国舅爷想进门也敢动粗,这才被打了这样,当初不是叫嚣让国舅爷付出代价么,怎么哈巴狗似的出现在这里?莫不是皮又痒痒了,想要讨打么?”

李君度本想问问自己在香草轩金屋藏娇的事儿是否泄漏了,也一眼便是认出两个人都是自己警卫连的人,但老鸨子连珠炮一样的斥骂倒是让他明白,这些警卫挨了打也是没把李公子就是李君度的事泄漏出去。

“好了,莫要说了,我已经知道了,回去吧,此事莫要与旁人说,国舅的事情,我亲自解决。”李君度淡淡说道。

副官要带着二人退下,老鸨子倒是来了兴致,得意叫嚣:“现在知道怕了吧,早干嘛去了,你现在最好亲自把白墨送到国舅爷那里去,不然,有你。”

副官却是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把老鸨子没说完的话扇了回去,李君度也是失去了耐心:“这老鸨子交给你们了,收拾完了送宪兵队,把那签释放令的家伙一并揪出来撤职,至于这老鸨子,发配南非吧,记着,别弄死了。”

“遵命!”两个警卫早就是不忿了,若不是顾及李君度的名声,早已发作,如今有了机会,哪里会放过,架起老鸨子,走了出去。

“公子这,这怎么好,得罪了那国舅爷,有什么好,公子,你带墨儿逃吧,逃远一些,也就没事了。”白墨捏着李君度的衣角,恳求说。

李君度呵呵一笑,安慰道:“莫担心,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你且跟我说说,那位国舅爷,长什么模样?”

章二十一 君度的杀鸡儆猴

听了白墨亲口所述,李君度可以确定,那位和自己抢女人的国舅爷就是自己的亲舅舅曾怀玉,对于自己舅家,李君度是极为感佩的,早年,姥爷一家就在老家遭流贼毒手,儿女也就是李君度的母亲和舅舅们就是送到太姥爷曾樱身边抚养,在登州结识了父亲李明勋。

后因为前明问罪曾樱,曾樱便把全家托付给了李明勋,带到了大本营,在弘光覆灭隆武初兴的时候,曾樱又在隆武朝做了大学士,接走了曾怀玉兄弟等人,再就是隆武与合众国联姻,有了李君度,但隆武覆灭之后,曾樱没有投奔永历朝,而是在大本营做了永历朝的驻合众国使臣,一直到去世,曾怀玉等也就入了合众国国籍,与前明断了联系,但曾怀玉这个国舅倒是实实在在的。

李君度自然不只有一个国舅,其余的都是有所成就的,或从军为将,或从政为官,或开拓四方,总不会辱没了曾家的颜面,偏生这个大舅,只对金银感兴趣,也一直在大本营打理本家买卖,想来也是随着行政总院的大队进了南京,与国内商贾一样,开始鲸吞光复区的产业。

第二日,李君度安抚了白墨之后才是离开,到了主干道,便是看到商业街道上到处都在排队,细细打量多是米店和布铺,李君度不解,自己前去徽州剿贼的时候,可不见这等光景,怎么如今到了这种田地。

停在一处米店旁,李君度随口问一买米的妇人:“大娘,今天米什么价钱?我看旁的米店队伍似乎短一些,您怎么非得在这里排队?”

“哎,一石一两七钱了,这个月已经涨了四次价钱了,光复之后,从未有过。其他店铺米都是不多,排队也是无用,但这家东主姓曾,人家可是新朝国舅,总是最后一个卖光的。”妇人不太高兴的说道。

江南光复之前,米价二两多一石,光复之后,随着海外大量粮船赶到,价格稳定在一两二钱左右,但那是过年时的价格,如今夏粮刚刚上市不久,当是本地粮食出产和海外粮食进入,米价应该在一两以下才是,怎么这么贵。

李君度策马到了公署,当然,随着马东来带领的行政总院官员赶到,军管状态解除,这里已经变成了行政总院公署了,副官见李君度气势汹汹,连忙拦住了他:“大公子,你可不能再行政总院胡来呀,这不是军管会衙门,您说了可不算。”

“哼,让军管会的人查,到底有什么猫腻!”李君度怒道,继而看到公署内一秘书笑呵呵的跑来迎接,李君度一甩马鞭,说道:“告诉你们马长官,他安排的宴会我就不去了,我倒是要看看,江南到底来了多少牛鬼蛇神!”

说罢,策马而去,直接回了寓所,留下了一地的诧异的人群。

不消两三个小时,军管会的人也就到了,递上了报告,李君度这才知道,米粮布匹这等民生物资价格都在飞涨,原因很简单,随着行政总院赶到的,不仅有大本营的官员,还有大本营的资本家们,他们快速在江南收购了仓库,与航运公司联合,不仅限制了南洋稻米,大本营机纺棉布等物品的到来,还在本地大量购入夏粮和棉花,导致物价飞涨。

“那群贪婪家伙的嘴脸,父亲他们早有预料,这种情况,也该有预案才是!”李君度怒道。

军管会的人叹息一声:“是,面对这种情况,国有企业该站出来平抑物价,可事实是,我们因为赈灾和军需,国有企业和军队存储江浙的物资早已在春荒时就发售了,而随着行政总院搬迁,一群一群人通过在国有航运公司的关系,早在三四月份就把走江南到大本营的船给租了,如今大本营、吕宋、九龙等地存储着大量的夏粮,就是没船运送,马长官也知道这个事,可那些人他得罪不起,也没有办法呀。”

“放屁,他得罪不起?他那是不想得罪!”李君度骂道。

李君度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呵呵一笑:“哈哈,跟老子玩这一套,看谁玩过谁,你再有钱,也干不过有权的。”

“您这是。”军管会的人脸色变了。

李君度命令道:“第一,暂停军管会和行政总院交接,明确军管范围,立刻查清楚,那些囤积居奇的物资所处位置,把兵马调遣过去,三日之后,一起查封,行政总院管理的大城市我管不着,江南军管区可在我的治下,哼,根据军管条例,故意囤积,哄抬物价的物资一律没收!

命令港口提交江浙地区所有国有船只的位置,立刻派遣军管会武装,直接征用,征用国有船只,可用不着提前和任何人商议。另外,把隶属东南战区的海军舰船、运输船集结起来,全都到大本营去,运粮食和布匹。

最后,秘密调查哪些人发这等国难财,特别是提前租借国有船只的那群家伙,先抓起来,他们背后的人我收拾不了,想来父亲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收拾,但是,一根根敲断他们的爪牙,还是能办到的。”

“大公子,舅爷来了。”管家走进来,对李君度说道,李君度冷冷一笑,想不到自己舅舅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李君度点点头,同意见。

说着,李君度抓起军管会两人的衣领,说道:“我知道,军管会也有人屁股不干净,但这一次行动,若谁提前泄了密,我保证没有人能逃脱惩戒,去办吧。”

二人涨红了脸,微微颔首,也就去了。

“哎呦,我的大外甥哟,好些时日不见,长这么高了,快些来,让舅舅看看。”曾怀玉一进门,就是热络的和李君度打招呼。

“大舅,早饭还未吃,您与我一起吃些吧。”李君度笑了笑,示意曾怀玉往餐厅去。

曾怀玉点头:“那是,那是,李家的饭向来好吃,我几次来,你都是在前线,今日可是要一饱口福了。”

管家连忙往里让:“国舅爷请。”

曾怀玉笑着往里走,李君度脸色一寒,连自己身边人都这么称呼曾怀玉了,看来这不是小事。

尚未上菜,曾怀玉佯怒道:“我说,你底下军管会那帮人也太固执了,原本我在南京、镇江一带,提前购了几万亩地,得,你父亲在陕西一旨大令,不算数了,好家伙,都是收了回去,收就收呗,反正也不针对我一家,但本金都不退,原本行政总院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市场价,给我留三万亩,结果你们军管会和肃清委员会都不批,说是得你说话,这不,舅舅就求到你跟前了。”

“打招呼,您跟谁打招呼呀,行政总院国资部门的人可都是铁公鸡。”李君度笑着问道。

曾怀玉不屑说道:“我哪里用跟那群难缠小鬼废话,直接跟马东来说一声也就是了,前些年他一直在澳洲拓荒,他家在大本营的产业可是年年扩张,没我给他张罗,他能有这个身价?”

李君度暗暗记下这件事,又说:“虽说父亲下了令旨,可在此之前,法律也有明文规定的,您堂而皇之的和汉奸交易土地房产,这可是违法的呀。”

曾怀玉嘿嘿一笑:“这当然知道,其实谁不知道,但大本营的元老和议员们,有几家没有掺和其中呢?用些代理人罢了,这不,本金不退,大家也都自认倒霉了。说起这事,我还想求一件事呢,给我办事的那几个小子给咱们家秘密做了几年了,也有了感情,但人被你宪兵队拿住了,你也行个方便,放了吧,用惯了的人,也不好撒手不管不是。”

“舅舅这事拿我当观音菩萨了,许个愿就能办事。”李君度见菜品上来,边吃边说。

曾怀玉依旧没察觉不对,诧异道:“我滴个乖乖,我大外甥都这个层次了,使唤手底下人还得打点?算了,你说个数,舅舅这好说,你上学那会,舅舅不也是偷着塞给你零花钱么,不让你父亲母亲知道,也就是了。”

“舅舅误会了我的话,我的意思是,国法无情,不是我一句话能办的。”李君度索性敞开了说。

这个时候,曾怀玉再傻也是明白了过来,他扔了手里的筷子,说道:“你别跟我装什么铁面无私,莫要说你,当年我在大本营犯了糊涂,你父亲都没有深究,你个小家伙,还敢在你舅舅。”

“那是因为父亲亏欠了母亲,不想再让她为你担心,才是饶恕了你!”李君度一掌拍在了桌子上,高声提醒道!

“那你父亲也是个有人心的,哪里像你这样蠢笨!你可别忘了,你上学的时候,被人欺负了,你母亲吃斋念佛,不管俗物,是谁哭鼻子找表哥报仇,你表哥是替你平了事,也替你受了罪,若不是我上下打点,你就害了你表哥。你马术不好,又不想人知道,是你舅舅我找遍了大本营,偷着给你寻来马术老师让你学的,好了,现在你长大了,手里有权有兵了,就不用顾念旧情了。”曾怀玉站起来,骂咧咧的喊道。

管家看不下去,连忙劝:“国舅爷,国舅爷,您可慎言啊,还敢说元首和曾夫人的不是,哎呀,这要是让外人听了,可还得了哟,快些消消气,莫要再说了。”

李君度上去一脚就是把管家踹翻在地,骂道:“你个蠢东西,还没有皇帝呢,哪里来的什么狗屁国舅,混账东西,哪个该死的玩意让你这般叫的,你这是影射父亲么?”

曾怀玉见李君度如此,更是感觉羞辱,气的胡子都竖起来:“好呀,你这是打他给我看呢,谁不知道你父亲要做皇帝了,他成了皇帝,我就是正经的国舅。”

李君度怒目而视,警告道:“那也是等父亲称帝之后,日后你若再敢纵容别人叫你国舅爷,莫要怪我无情了,我父亲的名声,是不能坏在你这种人手里的。”

“好啊,真是翅膀硬了,敢和我叫板了,来人呐,走,我们走,人家李家大公子都要拔刀子了,再不走,杀了我怕是也没事的,死哪里去了,走!”曾怀玉跳脚大喊。

餐厅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四个宪兵,把曾怀玉推到座位上,端走食物,放下纸笔,站在一旁,李君度说:“舅舅就别慌走了,发国难财的事情还是交代干净的好,当初是怎么指示旁人低价收购汉奸田宅的,又是走了谁的门路私放罪犯的,囤积物资,哄抬物价的事,你参与几何,一五一十的招了吧。”

曾怀玉看了看周围,宪兵肃然而立,手里还提着镣铐,顿时知道不是儿戏,问道:“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要说法律森然,我秉公执法,你要嗤之以鼻的。嗯这么说吧,舅舅,我这是要杀鸡儆猴呢,而您就是那只鸡!

舅舅说的不错,我父亲这个人对自己人总是软弱些,所以即便是在陕西发现了侵吞国有资产的事儿,也不过抓了晋王手下的几个小喽喽,给各地发了令旨罢了,实际上,他也清楚那些人背后能有元老、议员这样的人,但一张令旨可震慑不住贪婪的心,想要表明决心,还得实实在在办上几个有权有势的,说实话舅舅,元老和议员,我一个也办不了,但您我可以,合众国元首李明勋与他的大公子李君度把自己的亲戚给办了,这个警钟可以让所有人记心里。谁让您是国舅爷,曾经被父亲徇过私情的国舅呢。”李君度淡淡说道。

“你你这么做,对得起你母亲么?”曾怀玉问道。

“母亲虽然吃斋念佛多年,从不理会外面的事情,但她是很支持父亲事业的,舅舅所作所为,就对得起母亲么?”李君度问道,他走到曾怀玉身边,端上一杯茶,说道:“舅舅放心写就是,无论您犯什么罪过,为了父亲母亲,都不会杀头的。”

说罢,李君度离开了餐厅,副官见他如此,问道:“大公子,您这么做,可是会得罪很多人。”

李君度道:“我收到消息,父亲已经命令我去光复湖广,进军巴蜀了。”

“这是好事啊!”副官惊奇说道。

李君度笑了笑:“可兵马却是换成了忠贞军等北洋战区军队,配合的则是在江浙收编的保安旅。”

副官微微皱眉,李君度说道:“父亲重用我,是因为我的能力,当有一天,没有仗打了,或许我也就该去做一个无权无忧的逍遥王爷,那个位置,是我得不到的,在父亲的心里,没有属意我,那怎么都得不到,我又何必再为此费心呢?如果不是为了那个位置,我又有什么理由去讨好那些实权人物呢?”

章二十二 夫人的未雨绸缪

接下来的十天里,李君度的手下横扫了沿江沿海的诸多港口,并且迅速抓捕了那些哄抬物价的不法商人,这个过程前没有通知行政总院,过程中也拒绝了马东来的配合,显然,对于那位副执政官来说,这是一次警告。

李君度的雷厉风行很快抑制住了物价,抓捕了一大批的商人和专业经理人,这些人直接进入了宪兵的监狱,显然那里不是普通人可以触及到的,宪兵军官可不是毕业于普通的军校,他们的同学除了是宪兵就是安全局成员,与安全局的同学一样,宪兵也不被要求文明执法,刑讯逼供的手段也是高超,在处置了一大批人之后,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也统计出了一个名单。

正如曾国舅所言,元老和议员中,少有人不参与其中,实际上,在曾国舅快速招供,且被军事法庭判处收缴不法所得,家产充公和发配瀛洲之后,很多胆小者跑到李君度这里来求饶,而李君度也正如他对国舅所言,没有去动这些人,只是通知名单上的每一个人,让他们自行向元首陈情,同时名单也发到了李明勋那里。

李君度知道,这件事已经到此为止,以父亲的政治智慧,不会有任何一位议员和元老的名字出现在报纸和判决书上,那些真正罪大恶极的,也会被秘密处置,夺权、纳捐、退隐,总之,不会有人受到法律惩处,但李君度更清楚,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国家尚未完全光复,不能大动干戈,特别是处置这么多议员,这是对政权合法性的挑战,而李君度更清楚一点,质疑和反对父亲称帝的人多半也在那张名单上,现在他们应该会闭嘴了。

十天的时间,李君度多半在香草轩里渡过夜生活,他有些吃不准自己对白墨的感情,甚至于没有让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这个夜晚,他决定再去一趟,因为明日就要去湖广坐镇了,李君度希望白墨可以跟自己一起去,必要的话,他会说明自己的身份。

再到旧院正是深夜,街道两侧的香粉铺子生意火爆,副官再一次在巷口没有看到自己安排的人,而进入小巷,李君度看到两个平民打扮的抱刀男人站在门口,李君度眼瞧着陌生,问:“那是安排的人?”

“不是!”副官说道。

李君度冷冷一笑:“怕是又有不安生的人了。”

说罢,他就走了过去,想要亲手教训那两个人,而看门二人见李君度到来,躬身行礼:“见过大公子!”

李君度微微一愣,二人已经亮出腰牌,是元首府的人,他脸一惊:“是父亲安排你们来的吗?”

“我等只是奉命看守在门外,除了大公子,任何人不得入内,至于是何人差遣,卑职官卑职小,并不知道。”其中一人说道。

元首府的人素来嘴巴严,李君度也是不再问,只身进了门,里面却是在无人兵丁,出入的都是女官,似在搬东西,而正堂之中还有一中年女官,李君度倒也熟悉,正是元首夫人朱妤姝身边的女总管,虽说是大夫人身边的,但也看着自己长大。

自从合众国建立,就废除了阉宦制度,除却少数从永历朝来的太监用于元首府,全国上下都不许使用太监,所以多用女官,一开始,府中女官多是近卫军将校的妻女,后夫人朱妤姝在大本营建立女校,不仅让元老、议员之女入校学习,还从各地孤儿院拣选孤女教导,入学深造,而到了近些年份,这些女校出身的女官便成了元首夫人执掌的一支力量。

女官们除了思想教导,还学习商业、管理之道,为元首府打理账目,而至于女官们的婚姻,更是以有功将士为先,每次凯旋,都会安排适龄女官与军官的相亲会,而军官们,特别是近卫军军官也愿意迎娶元首府出身的女官。

“齐总管,白墨呢?”李君度直接问。

齐总管说道:“白姑娘已经不再此间了,我等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将其安排妥当了。”

“夫人?”李君度诧异问道。

齐总管点点头,按理说,李明勋有三位夫人,但称呼其他两位都是李夫人和曾夫人,只用夫人称呼,那定然是大夫人了。而李君度诧异的是,竟然是大夫人的安排,而不是自己父亲,不过这倒也是,父亲尚在陕西,就算知道自己与妓家来往,哪里还有心思亲自安排处理,信重提一句也就是了。

“夫人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何让你等带走白墨?”李君度直截了当问道。

齐总管道:“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但夫人就是知道了,至于带走白姑娘,也是为了大公子好,夫人说,大公子有功于国家,前途无量,虽说龙性初成,但也不好与妓家厮混,以往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若是带去湖广随军,就必然为外人所知,那个时候,对大公子对李家都名声有损,就不好了。”

“与白墨来往,就是有损家名,那。”李君度听了这话,心中不满,脱口而出,却是被齐总管拦住,齐总管道:“大公子可是要慎重,元首和李夫人的事可不是您能置喙的,也是您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夫人让你们怎么处置白墨,我要先见一见她!”李君度被齐总管一语惊醒,却记挂白墨,丝毫不退让。

齐总管摇摇头:“见就不用见了,大公子放心便是,夫人可没有下令伤害那位白小姐,只是白小姐与大公子交往了些时日了,到底有没有坐下胎,还需要时间验证,所以拘上三个月也就是了,夫人也没有拆散您与白小姐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大公子带在身边罢了。

大公子要经略湖广,还是军政要务为主,夫人的意思是,若白小姐真的有幸怀了大公子的骨血,怎么也得有个交代的。若是没有,这几个月请大公子静心考量一下二人关系,若是能放下,便给咱们一个信,日后不见也就是了,我们会为白小姐安排妥当的,日后定然衣食无忧,也脱了贱籍妓家。”

“若是我放不下呢?”李君度倔强问道。

齐总管笑呵呵的说:“夫人也说了,大公子若放不下,便好好为国立功,像大公子这等大英雄,又是天贵血脉,将来也定然不只一个夫人。白姑娘就先送夫人身边调教一段时日,寻个合适的机会,许给大公子做个平妻也就是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李君度不曾想夫人能为自己计划如此多面。

齐总管说道:“哟,大公子这话说的,夫人哪里骗过您呢,只是不想让元首殿下和外人知道罢了,不过夫人也说了,大公子放不下也就罢了,可白姑娘可当不得正妻的,大公子若是有那等糊涂心思,恐怕日后再也见不到白姑娘了。”

李君度点点头,知晓其中的道理,抱拳说道:“替我谢过夫人。”

说着,他解一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替我交由白墨。”

齐总管却是没收:“大公子还是莫要如此,所说一切顺遂您的意思,可您也得为白姑娘想一想,若您放不下,又给她这么个念想,岂不是害了白姑娘一辈子?”

李君度听了这话,微微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非白墨不可,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思索之后,李君度又解下一香囊,那是白墨为他绣的,李君度说道:“姑姑一并替我保管着吧,过上几个月,我想明白了,会写信告诉您送哪一件给白墨的。”

齐总管笑了笑:“那成,这事也就圆满完结了,我也好向夫人去回复。大公子,夫人也是为您好,您可莫要记恨,执政官时代我就在元首府了,知晓一些,李夫人虽然得宠,但出身的关系,总归造成了许多困扰,白小姐跟了您未必是福,您给她自由,未必是祸事。”

李君度只是摇摇头,他还从未经历过类似的烦恼,齐总管本想离开的,见李君度这般,问道:“大公子可莫要往心里去。”

李君度呵呵一笑:“因为年轻,所以忧郁。都是青春期有的没的的臭毛病,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话似乎该是一个父亲应该说的,齐总管也是无奈,她见证过李明勋的崛起,也看着李君度的成长,感觉眼前这个孩子太像他的父亲了,明明是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但心理年龄却好像是三十七、四十七。

“你有委屈就跟姑姑说,夫人到了京城,对这边也不熟悉,对白姑娘和您的事也就知道个大概。”齐总管好心说道。

李君度摇摇头:“齐姑姑,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您年纪大了,年轻人的事情您可不懂。”

“臭小子。”齐总管没有再问,也就去忙自己的了。

不管怎么说,李君度就此解决了一件心事,虽然不是按照他想要的方式解决,但是抛开那些有的没的的感情,稍微理性思考一下,就知道,对于李君度来说,元首夫人的办法是最好的,既不拆散,也不会影响其前途,接下来就看李君度对白墨小姐的感情能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了。

此后,李君度回到了军管会,与行政总院交接两江(江南和江西,实际是江苏、安徽和江西三省)的军政要务,对于负责交接的马东来,李君度表现的有些冷淡,而马东来也显得有些落寞,他作为副执政官,不是不知道那些发国难财战争财的人是谁,也不是不了解他们的伎俩,更不是解决不了,但他不想得罪那么多人的,马东来以为,即便是元首和执政官也无法解决,毕竟需要考虑的政治和战略实在是太多了,但李君度横空出世,像一个手持锤子的小家伙,把瓶瓶罐罐全都敲打的粉碎。

李君度的雷厉风行映照的是马东来的无能,他自然开心不起来。

离开南京之后,李君度乘船西进,进入湖广境内,此刻的湖广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北洋战区主力从南阳进入湖北,进占了襄阳,切下了湖广一角,而东南战区也有一支偏师从九江出发,两广的晋藩、琼藩藩兵也占据了永州和郴州,随时可以沿着湘江北进。

盘亘在川湘鄂的夔东十三家也在湖广攻城略地,而湖广本地的乱还是来自于士绅和平西藩,在三皇之战之后,士绅们眼见合众国依旧采取强硬措施,铁了心围绕平西藩王吴三桂进行抵抗,但随着平西藩直接放弃陕西,并且在陕西抄掠士绅,拷打官宦,湖广士绅也怕成为第二个,纷纷脱离平西藩。

如今的湖广是遍地狼烟,有些结寨自保,有些亡命天下,有些支持平西藩,而有些向西南三藩投信,希望其能站出来,匡扶朱明社稷。吴三桂眼见整合不了湖广,索性破罐子破摔,与在陕西一样,四处抢掠,铁了心只死守四川老巢。

等到李君度率军一路横扫,直抵武昌,各方将领都以为,李明勋会亲自指挥对最后一支有组织反抗势力——平西藩进行围剿的时候,却是收到了统帅部的大令。

李明勋任命长子李君度为大西南战区司令,统帅辖区内陆、海两军及西南三藩、归附土司等全部的军队,合计十七万,负责对川、陕、湖广、黔、滇等一切未光复地区反抗力量的作战,并节制两广、滇黔、川陕和湖广七省军队,给便宜行事权,行招讨事,可以说,大西南地区,全部交由李君度一人经略。

这让各方重新讨论一个话题,那就是元首称帝之事,一开始大家以为,三皇之战胜利,光复京城便会称帝,不曾想,未曾光复,便出边墙,横扫漠南,被公推天可汗,那时,众人以为,边患解除,四夷宾服,当继位称帝,不曾想,又在西北入边墙,光复陕西大半,拜祭黄帝陵,到这个时候,大家还以为李明勋会一鼓作气,扫除平西藩后再行称帝,不曾想,大权给了长子,既如此,当返回京城,继位称帝了。

章二十三 刁民的机巧

简单布置了大西南战区的策略,李明勋便是从西安出发,出潼关,过黄河,返回京城,经过紫荆关的时候,奉命返京的李定国出现在了李明勋回銮的车马队伍之中,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麾下的军队横扫了山西,亲自负责清洗了汉奸商贾——山右八皇商。

“这些汉奸皇商,藏银子的法子真不少,也是费了好些心思,才是抄没完成的,却是大大超乎我所想,合计白银不足千万,我原以为,怎么也能抄个三千万两的。”马车上,李定国拿着报告,无奈说道,实际他心里有些忐忑,前些时日刚出了自己下属侵吞国家财产发国难财的事情,如今抄家所得不足数,生怕李明勋以为是自己的人手下不干净。

“不是还有珠宝珍玩,良田美宅么,外加各类商货,总能过千万了,哦,茶叶、盐巴和布匹,还真不少,给云中绥靖区的许汉风、袁凯文打个招呼,让他们去山西自己去取,若说物资最缺的地方,怕也就是云中了。”李明勋笑着说道。

“总觉得少了许多,早年在中原做贼的时候,就听闻这几家个个富可敌国,八家加一起,怎么这么少?”李定国依旧不忿。

李明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莫要往心里去,这些年满清日子不好过,这些皇商不也得被割几刀肥肉么。”

李明勋可是知道,这些曾经荣华富贵的皇商,到了康雍乾时代便成了满洲主子的奶牛,对准噶尔的战争,直接把他们榨干,想来对付自己,皇商们也是被迫出力过的。

“这些狗东西,里通内外,资敌养寇,钱财抄了,人怎么办?”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知道自家义弟是个愤世嫉俗的,说道:“几家的头头押解进京,其余的嘛,云中派人来取的时候,连人带货一并送去也就是了。”

“这段时日,你在山西肃奸清算,可有什么稀罕事,说来听听。”李明勋笑问。

李定国摇摇头:“稀罕事不多,恬不知耻的人见了不少,原本那些士绅见吴三桂连陕西都不要了,成了没头的苍蝇,要么逃窜,要么结寨死守,但又听说义兄在河西招抚了赵步泰和佟延年,特别是佟延年,这等汉奸之属,也得实封,便是起了改换门庭的心思。”

“怎么改换门庭?”李明勋却是不解了。

李定国道:“义兄可能不知道,为了扩大清算范围,在南方一些地区,那些没有屈服满清,却出仕伪明的,也被化进了清算之列,因为他们未曾屈服满清,因此不能称之为汉奸,肃清委员会就以附逆为名清算这等,罪名倒是比汉奸之属低了不只一等,有些罪名轻的,也只是罚没了些土地银两罢了。

也不知谁以讹传讹,说是附逆伪明不死,降清汉奸必亡,纷纷自称伪明还都南京之时便已经反正,自家是附逆而不是汉奸,就连山西也有不少人这么说。可是听闻义兄在西北招抚甘肃,实封佟延年,让其加入满洲旗,改姓佟佳,这些人又是有了其他的心思,特别是那些尚未光复之地,官宦士绅皆派人去我衙门里问,若是自己能率州县归附,是不是也能效仿佟延年,入籍满洲,实封关外,这真实恬不知耻啊!”

李明勋见李定国咬牙切齿,哈哈大笑:“定国啊,满清入关近二十年,大浪淘沙,那些真的有羞耻心的士绅官宦,早就死的差不多了,哪里还能让人再去遇见呢?”

李定国也只是当是拿出来说笑罢了,打开了话匣子,李定国说道:“我在山西这些日子,旁观肃清委员会搞清算,倒是真的看出些问题来,除却你说的侵吞国产,发国难财的事,还有常见的,用当地地痞流氓做鹰犬,惹来百姓非议,但我认为,这些都是小节,各地清算中,普遍有矫枉过正,扩大范围和过度清算的事。”

“哦,说来听听,具体一些。”李明勋来了兴致,他之所以建立清算委员会,清算士绅官宦,一来是借机打破千年以来缙绅垄断地方的局面,二来就是筹集更多资源,包括土地和贵重金属,但清算本身就是双刃剑,在过往的报告中,已经出现大规模戕害、损坏文化文物等事。

李定国早有准备,说道:“为了减少地方百姓,特别是士绅名下佃农为士绅利用,抵抗新朝清算的事情,大规模的清算一开始,清算委员会就规定,清算之后,士绅原有土地收归国有,但仍佃租原有佃农,原有租金减半,与地税相加,不得超过土地所得的三成半,而地方百姓原欠伪明和满清的赋税一律免除,被清算士绅的佃农所欠佃租也一律免除。”

“对,这些规定我都参与其中。”李明勋说道。

李定国点点头:“问题就出在免除清算士绅土地所佃之弄的佃租上!义兄,如今地方虽有大量屈身侍虏的汉奸士绅,但也有一些没有这等罪孽的庶民地主和富农呀,国家夺了汉奸的地,可以免除欠税和佃租,可那些庶民地主和富农的地,咱们只能免欠税,但不能免佃租啊。”

“当然,当初未免规则过于复杂,便是规定,肃奸不限时日,清算只有三年,清算期过,未被清算的土地,便是公民合法私有财产,清算期未到,未曾清算的,也以合法财产地位保护,既然是合法财产,自然不会掺和地主与佃农之间的契约。”李明勋解释了当初制定这些规定时的原则。

李定国眉头皱起,说道:“庶民地主和富农的存在是为了合众国尽快对地方完成统治才得以幸免的,自然要保护其财产,这无可厚非,他们那些土地和财产国家也看不上,可义兄,佃农们不愿意啊,就拿山西来说,山西的地租普遍在三成左右,以前租缙绅土地的人,如今税和租都少了,也免了欠租和欠税,可租庶民地主和富农土地的人,却是只免了税,其余一切照旧,他们心里如何能平衡?对于这些贫民来说,最好的办法不是团结起来和地主谈判,免减地租,而是想个法子,直接把地主打为被清算对象!”

李明勋听了这话,愣住了,问道:“这些贫苦百姓有什么法子把地主打为被清算对象呢?”

李定国见李明勋如此说,心道他定然不是这些事,于是说道:“其中最简单的一个法子,就是找个会写字的人,写个状子,按上几十上百个手印,把本地的地主富农诬为地痞流氓,递到肃清委员会衙门去。”

李明勋略略点头,若有所思,对于清算之事,他素来关心,从光复福建开始,合众国便开始有组织的进行大规模的清算,只是那个时候,福建士绅多半逃走,一直到李君度光复江南之后,对江浙进行的清算才算走入正途。

一般来说,肃奸清算委员会是跟着军队进入州县的,首先是军队把当地最强的一股民团或者盗贼歼灭或者击溃,建立权威,接下来就是暂时安定地方,这个时候,杀贪官杀士绅的效果并不是特别好,想要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杀酷吏杀恶霸杀地痞!

士绅官宦贪污剥削很少有明目张胆的,多半是巧立名目,借着收税的时候横征暴敛,而且平日里,士绅和官员也会借助修桥补路、建造庙宇族学等名义包装自己,因此,让老百姓感受到切肤之恨的,不是贪官和士绅,而是本地的恶霸和酷吏,毕竟老百姓亲眼看到作恶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因此,无论从立威还是治安的角度,军管会和肃清委员会第一波要杀的就是这些恶霸和地痞以及在地方恶名远播的人,事实上,因为军管会和肃清委员会极度缺乏专业官员,如果有一百人个指认某个人是恶霸,很大可能不经过任何调查和审讯,就直接拉到刑场,一刀砍了,反正目的是得民心,民心得到了,一切都不重要。

就算军管会和肃清委员会知道被万言书举报的人不是地痞恶霸,但庶民地主不被清算也仅仅是他们不是满清统治体系里的既得利益者,但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又有更强的财力和关系,横行乡里也是常态,又有几个真的干净呢?只要细查,肯定能找出一些罪名来,更不要说还有百口莫辩的问题,这个时候,明知不是地痞恶霸,但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也得顺应民意处置了,清算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定国这些年执掌西南半壁,却是越发沉稳睿智了。”李明勋恍惚间却是笑了起来。

在李明勋眼里,李定国一直是一员将领,而非治政之才,以往更是感觉他嫉恶如仇,甚至有些愤世嫉俗,但今日竟然说出‘过度清算’四个字,足可见他的政治觉悟。、

虽说用上了过度清算四个字,但那些因此遭难的庶民地主有几个真的是无罪,怕是根本没有几个,但是若往更为广泛的方向说,沦陷区的百姓,哪个没有为满清纳粮缴税,哪个又是无罪的呢?

庶民地主之所以被所缙绅团体内摘出来,是因为他们没有通过科举获得入仕的机会罢了,与缙绅本质上没有不同。

“定国以为,合众国为何留下这些庶民地主?”李明勋在晃动的马车里,给李定国斟酒一杯。

李定国毫不迟疑说道:“愚弟以为,一者为选吏,二者为了秩序,本质上,还是快速的平定地方,形成统治。”

李明勋抚掌大赞,正如李定国所说,即便知道庶民地主与缙绅没有本质区别,但为了快速形成统治,也必须留下这么一批人,毕竟以海外领地人口和距离限制,不可能千里万里调遣普通吏员深入内陆,调配官员已经让行政总院焦头烂额了,而想成为吏,首先就要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如果连庶民地主和富农一并清算了,那就要用目不识丁的人去做公务人员了,况且,庶民地主本就是乡村基层的管理者,得到他们支持,就能快速的统治乡村,而庶民地主又在旧有体系中受大地主缙绅的排挤,也愿意站出来支持合众国。

“可现在清算的范围太大了,不光是庶民地主,还有缙绅的宗亲,有大军弹压的地方还好说,顶多是冤假错案,若在兵马较少的地方,那可就是逼着庶民地主、富农和宗族力量支持士绅造反呐。”李定国说道。

李明勋道:“规矩立下了,已经传遍四方,总不能为解决这个问题,就不给老百姓免税免租了,也不可能为了这件事,去逼迫庶民地主给贫民免租,毕竟,在我们的宪法之中,国民的私有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就算我成了皇帝,也不能改!”

见李定国颇为焦躁,李明勋道:“当然,也不是置之不理,仁政和德政压制不住借机搞事的贫苦百姓**,那就只能让他们惧怕了。”

“你的意思是镇压!”李定国警惕起来,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宁愿不说这件事,毕竟他也是贫苦出身,在他的眼里,是有一个简单的计算法则的,就算因为过度清算冤枉了一个庶民地主,但也会让几十户甚至上百户贫民减少剥削,从这个朴素的观点来说,是不亏的。

李明勋却是笑了:“镇压?我们是解放者,是光复者,是老百姓的保护者,怎么会去镇压百姓呢?我怎么会向贫苦的百姓挥舞屠刀呢,只不过想用一些手段,让庶民地主和佃农相互妥协罢了。定国,出了这等过度清算的事,军管会和肃清委员会就没有什么对策吗?”

“有过,但效果一般,高层严厉要求底下的人严格审核,不要为人利用,但人就那么多,如何审核过来,也曾出面劝说庶民地主主动减免佃租,但谁愿意去动自己的钱袋子呢?”李定国对这个结果很是无奈。

李明勋笑道:“归根究底还是利益所在,一切都在佃租之上,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庶民地主与行政公署一样,免除以往的欠租,并且把佃租水准降到和国有田亩一样的水准,最好是心甘情愿。”

“这是自然,只是只是很难。”李定国摇头。

章二十四

李明勋笑了:“其实不难,我们可以用权力去交换庶民地主手中的利益,我们留下庶民地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掌握知识,可以作为基层官员使用,那就让清算与官员选拔一起进行,在确定了清算范围之后,就立刻让庶民地主家的子弟参与选拔地方官吏的考试,并且答应他们,只要不被定义为汉奸和附逆,那么他们即便后来再遭遇其他问罪,其子弟考试成绩依然有效,选用其子弟亦不受影响,但有一点,如果想让自家子弟担任官吏执掌一方,必须配合行政公署的安民措施,也就是减、免、降佃租。”

李定国认真听着,越听越是感觉有道理,对于庶民地主来说,真正让他们安心,就是手中有权力,用利益去交换权力,他们太熟悉了,而且通过减免降低佃租交换来的权力,还能获得支持新朝、安定地方的美名。

而对于那些有坏心思的‘刁民’来说,再想借用清算的机会去逼迫坑害庶民地主,那就要掂量一下了,因为即便坑害成功了,地主家的子侄仍然在新衙门做官,而且是地方父母官,地头官,将来肯定会找机会复仇的,那么刁民们就不敢随意造次了。

“当然,也不能只简单的这么干,我们还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开放荒田,几十年的战乱,各地都是人少地多的,有的是撂荒田亩,大部分处于无主状态这部分是收为国有的,还有很多是士绅所有的,我们可以把这些撂荒的田亩向佃租庶民地主的贫民开放,许其开垦,免其赋税佃租,试想,如果大批量开放荒地,谁还愿意去租高租率的土地呢,这也倒逼庶民地主支持我们的土地政策,不是吗?”李明勋笑着说道。

李定国点点头:“其实这些我们都在做,比如选拔官员,比如开垦荒地,只是一直以来都是先动兵马平叛围剿和清算,安靖之后,再有行政举措,现在看来,要军政同时展开,以免出问题了。”

“正是,以往军管会官员不多,特别少行政、关税、检选的官员,如今各方平定,大本营和海外领地支援的官员也很快要到位了,工作自然也要展开了。”李明勋道。

说着,李明勋对一旁侍奉的侍从官说道:“方才我与晋王所言,你可听到了,去让人拟个条陈来,先在直隶一带试行一个月,若效果不错,再行推行,肃清委员会也该多与下面联系,有任何变化情弊,也该早有磋商举措才是,晋王劳师远征,还要为他们筹划担心,实在是不该。”

“是,属下这就去办。”侍从官收起速记笔记,打开车门出去了。

“义兄此番回京,怕是就要登临大位了,原本是不想提的,现在却是怕人说闲话,山东一战,伪明覆灭,我西南三藩早已昭告天下,归附新朝,愚弟这晋王的爵位是万万不能用了。”李定国诚恳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拍拍李定国的肩膀,说道:“是,晋王是用不得了,自古晋王之爵多赐太子,你也实心想一想,你这个新朝亲王,也该叫什么才好,哈哈哈。”

湖广,武昌府。

由府衙正堂改为的作战指挥大厅里烟雾缭绕,陆军、海军陆战队、近卫军、地方保安部队和军管会、肃清委员会的将官们此刻争吵不停,大西南战区下辖的将官之中,除却坐镇陕甘的武行之外,其余都是赶到了,即便是武行,也派遣了代表前来。

“进取巴蜀,自然是从云南进攻为好,以高打低,迅捷快速!”

“不可,云南过于偏僻,多山地,运输艰难,从广东起运物资,十成怕是有六成折损在路上,如何能兴大军,再者,进入四川盆地,便是直接面长江,平西贼若依江列阵,长江上游水流湍急,如何得过呢?还是自湖广进攻的好,水路直达四川,进兵迅速,又有水路运输。”

“还是从关中南下的好,自古以来,平巴蜀之乱,多是由北向南,曹魏灭蜀,蒙灭南宋,哪个不是如此呢?”

将领们各有主张,争吵不休,而在后堂,李君度品着香茗,闭目养神,似是没有受外面那些聒噪之声影响,而在他一旁,则是新任的湖广军管会最高长官何文瑞,何文瑞早年便是为合众国稳定第一块大陆疆土潮汕,后经略福建,清算士绅、稳定地方,怕是无人能超过他了,这也是李明勋北上之前,专门为李君度调遣来的行政帮手。

“我父亲执掌军旅的时候,这帮骄兵悍将也是这般争吵么?”李君度随口问道。

何文瑞呵呵一笑,说道:“吵归吵,但也是私下吵,谁敢到司令部来吵?”

说到这里,何文瑞摇摇头:“大公子呀,你也用不着往心里去,如今殿下北上京城,全国大部光复,登基是铁定的事,这个时候,谁想担当主攻,消灭平西贼,建功立业,灭平西一藩,怎么也是封侯拜公的赏赐吧,他们也是太想建功了。”

李君度摇摇头,笑道:“军国大事,哪里容得一群粗鄙胡来,也罢,先让他们冷静一番。”

“司令长官到!”副官高声喊道。

一群将官扔下烟屁股,起身整理军容,见李君度走出来,叉手行了军礼:“参见司令长官殿下!”

“都坐下吧。”李君度虽然年轻,但却是大气堂堂,行为举止早已有威仪在,待众人坐下,李君度说道:“今日诸位将军厚爱,称呼我一声殿下,许过不了几日,怕是在座诸位,人人封爵,都是殿下了。”

“哈哈哈。”众人都是哈哈笑起来。

待众人坐定,李君度微微点头,参谋们把作战厅内的沙盘上的蒙布打开,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大堂,宽大的面积让上面的山川河流表现的极为传神,不仅州府县都有标注,就连重要的渡口、港口和镇甸都标注其上,这也是十几年来,陆军情报部门和安全局对中国各省考察的成果展现。

但诸将看到沙盘之后,脸色都变了,因为沙盘并未用箭头标注出进攻平西贼的态势,甚至连主攻佯攻都没有标注。

敌我双方采取了不同的颜色,因此可以看到,四川全省、湖北东部和南部,湖南大部、贵州大部和陕西汉中都与合众国异色,而在这巨大面积上,标注的重要敌对势力竟然有四个,分别是四川平西藩、贵州沈永忠、夔东十三家以及西南三藩,诸将的眼睛盯在西南三藩之上,不解其意,毕竟西南三藩已经宣布归附了,各藩的精锐马步此刻还在北方效力。

“我知道诸位都想在元首称帝之前,攻入四川,封妻荫子,但情势远远没有尔等想象的那般简单,元首此番正反抵京城,不日将会登基称帝,这是非常重要的政治姿态,而称帝前后,国家也会正式接纳西南三藩,西南三藩的利益能否得到国家承认,承认多少,各藩能否接受,都是未知数,诸位,暂且别的不说,如今西南三藩在前明时封的爵位能不能继续承袭,就是一个问题。”李君度出言说道。

众人也多少知道,其实从崇祯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开始,前明就进入了胡乱封爵的状态,到弘光一朝多少还有些原则,从隆武、鲁监国开始,公侯爵位就跟不要钱似的分封给实权将领,到了永历时代,从封孙可望为秦王开始,异姓王也开始出现,原本李明勋、李定国从孙可望手里救出永历,平定秦藩,制止了这种趋势,却也承认了大部分的原有爵位,李定国和刘文秀二人整备晋藩蜀藩的时候,为集中兵权,也是大量分封以安抚失权将领,而各类爵位出现的另一个**就在于永历被吴三桂掳走之后,为免三藩被吴三桂拉拢,李明勋同意三藩大规模进封,使得各藩勋贵是加无可加,进无可进,稳定了西南局势。

十几年下来,西南三藩的勋贵真可以说是公侯满地走,伯爵多如狗了,这些爵位承认还是不承认,如果承认的话,那就出现一个问题,西南三藩都可以封上百个伯爵以上的爵位,那匡扶天下,覆灭满清的合众国是不是可以封一千个,如果伯爵都可以有这么多,那是不是子爵、男爵之辈可以有上万个么?

爵位还只是名分,关键是西南三藩把持西南三省多年,拥有诸多特权,这些注定要被夺走的,西南三藩能接受吗?

“司令长官殿下,您的意思是,先震慑安抚西南三藩?”李来亨出言问道。

李君度摊开手:“如果有人可以保证一个月内覆灭了平西藩,那就即刻开打!”

“这。”诸将全都面面相觑,对于吴三桂的实力,他们是不屑一顾的,号称二十万大军,但能打的也不过那几万人,真刀真枪的打一场,战斗力不会高于一个军去,但现在情势是,湖广还有大量州县未曾光复,与两广交通也处于阻隔状态,真正能摸到平西藩边的也就陕西方向,可还有汉中阻隔,人人都知诸葛武侯出祁山的故事,一个月怕是连汉中都打不下。

“既然无人有把握,那就先不打,以招抚各方,安靖湖广为主。”李君度又说道,而这意味着,元首君临天下前解决吴三桂的计划泡汤了。

“李来亨将军,你与夔东联络的如何了?”李君度先是问道。

夔东是盘踞在川西和巴东的抗清势力,原本历史中,李来亨也是其中一员,当然因为李明勋的穿越,机缘巧合之下,李过、高一功、李来亨这一支顺军余烬融入了合众国之中,但顺军中的郝摇旗、刘体纯、袁宗第以及当地的部分地主武装依旧坚持在夔东抗清,虽然这支抗清力量比历史上要弱小一些,但对付他们的满清敌军也弱小,因此发展的倒也不错,夔东抗清武装很早就接受了前明的爵位,但一直没有加入抗清御路统一战线,加入中明联盟也是被加入,原因很简单,合众国一直没有办法支持内陆深处的夔东,甚至连稳定的联络也做不到。但随着山东战场取胜,双方再度建立联系,考虑到李来亨与其拥有很深的渊源,所以一直负责和夔东联络。

“属下与夔东的刘体纯等取得了联系,夔东抗清的十几股势力原则上都同意归附合众国,但如何归附、何时归附、条件如何,还有不同的想法,相对来说,刘、郝、袁等顺军一脉的将领更为积极主动,而当地地主武装则稍显犹疑,殿下也知道,夔东虽以刘体纯为首,但那只是战时,平日里都是各自为政的。”李来亨简单介绍了一下。

李君度微微点头,道:“我知道夔东那边人的想法,左不过是延揽筹码,以求封赏罢了,这些手段,这些年也是见多听多了,或许对旁人有用,对我是无用的。

无论他们是拿吴三桂来说事,还是通过占领更多州县自抬身价,都是无用的。关于夔东,你只消传信各家就是,便说,我希望他们能在新帝继位之前投诚归附,至于条件,我亦不会亏待,其一,前明所封爵位,无论公侯伯一概承认,只顺应新朝爵封,改其尊号也就是了。其二,据我所知,夔东抗清十几家,合计兵马约有三万余,外带家属,左不过二十余万,只要归附,便可安置在关中与湖广,安置湖广,每人良田五亩,安置关中,每人好地十亩,且有安置银两搭配,不会少于百万两。其三,各家可各自拣选精卒三百到五百人继续为兵,总计一万名额,一万兵马,待遇等同陆军甲等师,但受爵者不可为将,为将者暂缓受爵。

李将军,你分别传信各家,一家愿意,便是整编一家,全部愿意,便全部整编,但仅限一个月,一个月后,那就是视同贼兵,一概剿灭为止。”

听完李君度命令,众人皆是脸色大变,这实在是过于慷慨了,招抚夔东,便是一下赏赐了百万银两,两百万亩良田,不仅如此,连夔东的那十几个爵位也一并承认了,但众人亦心中明白,夔东与西南三藩可是不同,夔东十几年如一日坚持抗清,虽无大功,但亦是忠贞之士,且在内陆敌后,能做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为难得了。

虽然觉得时间上过于仓促,但李来亨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应下。

章二五 最后要做的事

李君度再看向何文瑞,说道:“招抚沈永忠的事便是交由何长官了,条件与那佟延年一样,不过沈永忠麾下多是汉人,便封到云中绥靖区去,也给他个旗主位置。”

何文瑞脸色微变,这件事李君度可没有和他商议过,何文瑞心中斟酌了一下,道:“在元首那边,汉人可未有实封的先例呀。”

李君度笑了:“所以才仿佟延年的例子,假作满洲移封,你且告诉沈永忠,给他一旗的户数,但若能说服其他人去云中屯垦,也有奖励,说服两个佐领,便是分他一个,决不食言,但与夔东一样,一个月内做决定,另外,沈永忠若愿意归附,须得静待陆军赶至,直接与陆军移交地方军政,不得与三藩联络。”

何文瑞只得听命,早就听人说,李君度向来大方,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但一想到招抚夔东和黔地的好处,也就不再多想了,招抚夔东,便是打开了进入四川的大门,而招抚黔地,那就是直接上了云贵高原,自此,不论三藩有何异动,也可不被地形限制。

接着,李君度进行了新一轮的调配,除却调遣军队前往长江南北湖广各地去平定地方割据叛乱之外,便是把归于其调遣的原东南战区主力部队向两广、云贵方向调遣,名义上是合围四川的平西藩,实际上,也是借机深入三藩腹地,随时准备弹压可能出现的变乱。

一直到李君度布置完,众人才是明白过了,眼前这位年轻的司令长官虽然叫停了剿灭平西贼的激进计划,但本身的招抚却是丝毫不拖泥带水,优渥的条件外加一个月的时限,摆明了要招抚夔东抗清力量和黔地沈永忠,这是要为元首称帝献上大礼呀。

李君度在武昌召开会议,准备围剿大陆之上最后的封建余孽的时候,李明勋于八月初抵达了京城,盛大的凯旋乐的高奏声中,李明勋身着金色甲胄,头顶真武盔,一骑雄壮的黑马,马首之上,两翎雉尾,这是地道的汉家天子戎装,凯旋以成,称帝登基显然已经不是谣言了。

国门是正阳门北侧的大明门,当然,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被改为了大清门,如今两个称呼都不是不成了,自然改为了中华门。

中华门两侧挤满了以十万计数的老百姓,欢迎凯旋,也是瞻仰新君神采,这些人多半在满清时代沦为了满洲八旗的奴才或者附属,京城光复,身得解放,获得了平民身份,保住了家小财产,自然拥护新朝的统治,而从中华门到了承天门,则相当于进入了皇城之中,一入皇城,礼乐生生,歌舞引路,两里路的仪仗全部由青年军官担任,左侧黑衣玄甲,为陆军军官,右侧军服如雪,点缀海蓝,自然为海军军官,两队军官代表着两军对军队、国家的缔造者表达忠诚,而军官仪仗队一直到皇极殿方休止。

而在九声钟鸣之中,李明勋骑马过了端门,再过金水河,到皇极门,此刻,皇极门打开,以元老们为首,元老院、议院、行政总院的官员们分列两边,唯有元老方可簇拥李明勋过了皇极门,坐上了皇极殿的御座,就在御门听政之地,宣布了元首的凯旋。

“爹爹,你醒了?”

卧房里,林君弘看着醒来的林诚,惊喜的握住了他的手,林诚睁开眼睛,看到这张稚嫩的脸,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林君弘是林诚的幼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儿子里,林诚以半残之躯辅佐李明勋建国定鼎,富贵之后,也曾回老家寻过自己的家人,只是早已阴阳相隔,能寻到的也就只有外甥了,后林诚老来得子,宠爱的不行,专门写信让李明勋取名字,李明勋顺势提出,二人本是兄弟,便和自家孩子一样,排君字辈,叫做林君弘,林君弘比之嫡子李君度大不了一岁,此刻也不过是个九岁孩童罢了。

林诚看着儿子欣喜的脸,心中却是有些落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终究是无法陪伴这个孩子长大了。

黯然神伤着,却是听到有乐器之声,林诚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听说是元首叔叔回来了,从陕西凯旋而归,满朝文武都去迎接,表哥说了,让您好好休养,待各种礼完了,再缓缓告诉元首叔叔,然后再一起来看您。”林君弘老实说道。

林诚听了这话,苍白的脸泛起一阵红,剧烈咳嗽起来,引来了三个妻妾,好一番的收拾,才是安抚下来,林诚在继室的帮助下,坐了起来,问道:“那些议员可都到了,是否出席了欢迎仪式?”

“资深议员到了三十多个呢,全都出席了。”

“好,很好。”林诚似是一下来了精神,挪动了身子,唯一一条腿搭在了床边,他推了推身边的妻子,说道:“快,拿礼服来,快些拿大礼服来,我要去参拜,去咳咳,快拿来。”

“老爷,你身子太虚了,不能着风了,阿海早上来了,说明日会来看您的。”妻子小心解释道。

“混账,国家大事哪里是你这个妇人能说话的,快些换礼服,让人备车马,我要去皇城。”林诚已然发怒,一把推开妻子,激动的翻滚下了床,那只干枯的手,就那么指着礼服,满脸通红,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还是死死盯着。

“母亲,就给父亲拿吧。”林君弘眼瞧着林诚难受,又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哭着求道,起身跑去,把礼服捧来了。

皇极殿外,李明勋已经被繁琐的仪式弄的有些头昏脑涨,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虽说太庙不在这里,但明日还要祭天,仪式还会更繁琐,昏昏沉沉的时候,何文希忽然低声说道:“陛下,相国阁下来了。”

“哦。”李明勋随口应了一句,恍惚间没有反应过来,忽然想起,林诚接替自己成为合众国第二任执政官,后到期卸任的时候,鉴于未曾称帝,便与元老院、议院讨论后,给卸任的林诚一个‘相国’的称号,以表彰其在任期间的功勋,如今听到这个称号,李明勋陡然惊醒,诧异问:“大哥不是在海外么?”

阿海见躲不过,低声说道:“在大本营时,舅父便执意要来,西南季风起,却是又重病,我便先来了,下面人拗不过舅父,舅父半个月前就是抵京了。”

李明勋听了这个解释,脸色一冷:“胡闹!大哥旧病缠身,如何是能经受住车马劳顿的,还愣着干什么,去请大哥进来。”

阿海连忙应是,告知了赞礼官,赞礼官高呼:“传元老院院长,相国阁下。”

“相国阁下到!”

一声声传令声从外而内传入,皇极殿前的各级官员都是变了神色,他们可都不知道林诚已经抵京,而且他们对林诚的感情更为复杂。李明勋常年出征在外,执政国内的常年就是这位前任执政官,相国阁下,即便是从执政官位置上退下,其也以执掌元老院的方式影响着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更不要说,行政总院的官员们,多半是由其提拔的,待林君弘用轮椅推着林诚过了皇极门,虚弱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原有的秩序完全被打乱,一群人围上去,关切的询问,不少人眼含热泪,泪洒衣衫。

“相国阁下,您您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啊?”

“哎呀,老天无眼啊,怎忍降病于您呢?”

林诚被病痛折磨的脸上挤出一点微笑,似是在安慰众人,他强行坐直了身子,虚弱的说道:“诸位,我我要觐见觐见陛下。”

数百人这才让开道路,簇拥着林诚到了皇极殿前。

李明勋一直都知道这两年林诚的身子不好,但不曾想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原先他虽失了一腿,但因常年在大本营,少有奔波之苦,因此多以红光满面的姿态示人,李明勋犹记得那年他到码头送自己出征时,还是健壮的很,怎生今日一见,形容枯槁,双目无神,颧骨已高,竟是油尽灯枯的模样。

大惊之下,李明勋直接走下御座,向下走来,可一身凯旋服饰英武华贵有余,实用便捷不足,踉跄几步,不能成行,李明勋直接团起袍角,作势跑下来。

林诚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皇极殿前的李明勋,摇摇头:“哪有天子天子为臣下降阶的,快些快些拦住陛下。”

林君弘听了林诚的话,快步跑到御道上,拦在了李明勋面前说道:“父亲来的路上说了,他作为新朝臣子之首,是来觐见陛下万岁的,陛下当高居御座受之,不可因循私情而坏天子威仪!”

李明勋激动万分,终于明白了过来,林诚瞒着自己,前来京城,又不顾重病缠身,非得今日来见,就是要为自己立威的,十几二十年,自己多出征在外,若论在官僚机构和权力人物中的影响力,绝无林诚大,况且,不管威望还是德行亦或者功勋,林诚都是百官之首,亦是百官表率,此时此刻,就是要当着合众国所有实权人物的面,做出表态了,天子就是天子,无论先前如何,此刻都必须行臣子之礼!

明白了李明勋的良苦用心,李明勋止住了要流下的眼泪,站在栏杆一侧,等待林诚上来。

林诚的轮椅被推到了御阶之前,皇极殿,有三十九阶汉白玉台阶,此刻却是高的有些可怕,林诚拄着拐杖站起来,推开要帮忙的人,登上了第一层阶梯,却是已经满脸虚汗,莫要说他是独腿,就是完好躯体,已经病了两年多的他,如何能上如此台阶呢?

磋磨了好一会,才不过登了两阶,林诚索性扔掉拐杖,手脚并用的往上爬,众人眼见他如此,潸然泪下,李明勋对身边阿海说道:“愣着做什么,把你舅舅扶上来呀,混账东西,还真的看他爬上来么?”

阿海连忙下去,站在林诚一侧,肩为拐杖,扶着残躯病体艰难前行,说是扶,林诚早已没了力气,几若负载而上。

终于,林诚站在了李明勋面前,看着李明勋若天子戎装,欣慰的笑了,他靠着外甥,整理了自己的仪容,收拾妥当,推开阿海,单膝下跪,可独腿没了力气,膝盖几乎是砸在了地面上,接着,林诚用最响亮的声音山呼:“臣!林诚叩见陛下,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继而,林诚再起身,再下跪,三叩首之后,再行起身,复之先前,艰难完成三拜九叩大礼,皇极殿前,鸦雀无声,一众官员、议员都是静静看着,众人看向台基之上的李明勋,高居而上,龙章凤姿,给人凌风而上,日月天临的感觉,威严之势,让人不敢久视!

待林诚礼毕,他一甩衣袖,面对殿前官员宣告:“前有朱明腐朽,后有满清跳梁,数十年之祸事,因元首一人而平复,我国之元首,自起事以来,威加七海,德披万民,仁及华夏,古今中外,未有一人能及!前有扬波三万里,现扫夷狄巢穴归,其功其勋,非皇帝位以彰,其德其仁,亦非主天下而布,今天下初定,万民安定,元首当顺应天意民心,早登九五,御极天下!

诸位同僚,当行臣下礼,跪下!”

林诚所言,声音出奇洪亮,响遏紫禁城,又以民官首揆之姿发言,振聋发聩,令人信服,当即,以执政官阿海为首,诸元老、议员、官员和军官全都跪下,大礼参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声齐呼,响彻城内城外,直冲云霄之上,林诚欣慰的看着跪了满地的众人,心中一松,仰面摔倒,李明勋直趋而上,抱着林诚,摔倒在了地上,此刻,他再也忍不住,说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值当么!”

林诚脸色惨白,说道:“值当,为了我兄弟的皇位怎么都值当。”

李明勋捶地大呼:“咱们弟兄连天下都打下来了,登位称帝,还做不到么,只不过再等旬月,定好典章制度,也就成行。”

林诚微微摇头,虚弱的声音已经让人有些听不清了:“我是等不到等不到那一天了,只能做到这这一步了,趁我不死,趁余威犹在。”

说着,林诚的身子僵直了,他本就是油尽灯枯,今日又是几番动作,身体早已吃不住了,当想要做的做了,也就再无牵挂,一直吊着的那口气,也就舒缓了,到死,即便是双眼没了神采,他仍旧呢喃着:“我兄弟当皇上了我兄弟当皇上了。”

终究,这个主政合众国二十余年的国柱撒手人寰,或许他人生最得意的事,就是让李明勋当了皇上吧。

章二六首都

李明勋从未想过支持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大哥会在这个功成名就的时候离开自己,事实上,李明勋从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人生变故,林诚的逝去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与他平等交流的男人离开了,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随着李明勋的横空出世,威权笼罩了这个男人,地位崇高的他逐渐成为了大家的上司,即便是阿海这类年幼便追随他的人,私人感情上也更为认同师生的名分,只有林诚,人前执下属之礼,人后却是兄弟之情。

但这就事实,李明勋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失去了他的朋友,能给予的,唯有极致的哀荣,他亲自主持了林诚的葬礼,给予其国葬的规格,而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李明勋宣布九月正式称帝即位,国名由中华合众国改为中华帝国,既然有了时间表,自然也就有了计划,自然有人会处理称帝的一切仪式,而李明勋在这个过程中,只需要任人摆布就是,当然,那只是仪式上,而在实际工作中,李明勋一个月内做了很多。

在林诚葬礼的那个夜晚,他的幼子林君弘交给了李明勋一封遗书,洋洋洒洒几万字,记录了二人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还有合众国建立、崛起之中的一些事情,当然,这也是林诚的遗表,最后提了两个建议:

勿交权于议院,还政于国民。

勿传位于长子君度。

李明勋深切知晓林诚的意思,他知道,林诚久在国内,与国内诸多政治势力打交道,纵横捭阖,从未输过,执掌内政大局,可谓经验丰富,第一个建议,就是为了摒弃新兴的资本家势力影响国家的崛起。

毫无疑问,以商人、手工业者、船长和工坊主、农场主为代表的资本家如今已经通过选举成为议员在国内获得了很大一部分的权柄,已经成为军事贵族、军队外的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但林诚掌管内政这些年,见证了资本家们的强大,也见证了他们的懦弱和缺点。

资本是追逐利益的,因此,当李明勋吹响海外扩张的号角时,资本家们立刻响应,迅速扩充到了能触及的方方面面,以至于他们反对对满清的战争,那个时候,除了缺乏自信之外,主要是资本家认为,民族解放战争是性价比很低的战争,同样的战争资源如果用于对海外的殖民,可以拥有更大利益,只不过那个时候,资本家还很弱小,无力阻止李明勋的威权和军事贵族们的力量。

而现在,民族解放战争已经接近了尾声,资本家们在鲸吞大陆利益的时候,也在谋求更多的政治权力来保障自己的利益,特别是李明勋称帝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毕竟这群资本家的先辈们都是前明的下层百姓,他们知道,封建帝制中,商人地位的低下和生存的无奈,所以,资本家虽然不敢挑战李明勋二十多年来通过击败陆地最强国家和海上最强国家形成的威权,但也在内心里反对李明勋称帝,当然,李君度在江南处置非法吞并国有资产案和林诚在皇极殿前拥护新帝即位,让他们不敢表达出对李明勋的不满。

李君度对自己的舅舅亮出屠刀,让资本家们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反抗,他们这股政治势力会被清算彻底,而林诚则在凯旋仪式表达了军事贵族和国家官僚对李明勋的支持,当然,三皇之战结束,高锋率诸将领跪拜李明勋,拥护其称帝更是表明了暴力机器是掌握在李明勋手中的。

林诚敏锐的察觉到,光复之后的利益实在太大了,合众国拥有了世界上最富庶东方大陆,也拥有世界上最多的人口,仅仅是汉地十八省就足够资本家们吃三十年五十年的,这段时间,他们不断会扩充政治权力,而为了打压政治对手——军事贵族,也会限制军事扩张,他们会提出休养生息这个无可指摘的政治策略,也会压制陆权力量,而这是不符合李明勋的战略的,与其说林诚的建议是限制资本家的政治权力,不如说是保护他们,这些人为了利益可是不顾一切,真的惹恼了李明勋和支持他的军事贵族,几十年来的共和制度和民权力量将会付之一炬。

而一切的反抗、不满随着林诚葬礼之上,李明勋的演讲而消弭,李明勋在演讲中明确表态,只称帝即位,不推行帝制,君主立宪,渐渐虚君制度才是政治制度的未来,李明勋在葬礼上,为帝国的政治制度规划了三个阶段,军政、训政和宪政,军政将会随着战争结束接近尾声,训政则是建立宪政的必要阶段。

虽然,这三大阶段没有具体的时间表,但所有人都知道,顶多会持续到李明勋时代的结束,这个开国帝王已经五十岁了,还能执政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而第二个建议依旧是为了这个国家,实际上,李君度是在林诚身边长大的,那个时候,李明勋常年在外,林诚膝下无子,李君度就好似他的孩子一般养大,可即便如此,林诚也意识到李君度的问题。

‘这个孩子成长阶段有两个信念,第一是不能给他伟大的父亲丢脸,第二是为他凄苦的母亲争面子,要强的性格加上自幼在海军服役,担当舰长职位,且贵重的身份,让他养成了独断专行的风格,当他开始意识到,他可以做的比父亲更好更高效的时候,这个风格更为稳固,少年英雄的经历让他的自信心无以复加,生活中过多的阿谀和顺从让他的控制欲望已经无法控制。

毫无疑问,君度是一个天才,也会是一位优秀的统帅,在我们民族的任何朝代,他都是无可争议的天下雄主,唯一可惜的是,他生在了这个共和的时代,君度比明勋你更适合做一位皇帝,我相信,如果他继承你的位置,我们的事业将会发扬光大,可是,明勋,如你所说,帝制终将会腐朽,民权与共和才是未来。

濒临死亡,我迷茫了,如果我们的事业是开拓是扩张,是再建立一个盛极一时的皇朝,那么我的建议恰巧相反,传位于君度,但如果你依旧坚持当年的共和和民权梦想的话,那么就万不可传位君度。’

这是林诚在遗书中关于李君度的评价,李明勋完全同意这一点,让知道自己的长子有机会会成为比自己还要伟大的皇帝,但他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理想,如果说十几年前开始筹备建立国家的时候,他还曾有过一些犹豫和彷徨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坚定的自己的信念,将共和与民权推行到底。

当然,林诚最后也提及限制李君度后,把这封遗书给他看,以免李氏父子嫌隙,但是李明勋却是对自己优秀的儿子有了另外一种安排。

虽然林诚的字里行间表达了一切在李明勋,帝制与共和,也可也不可的态度,但是李明勋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是支持共和的,而自己同样也是,虽然共和的制度不可避免的低效率,也无法避免腐败等传统问题,但过去的二十年里已经证明,获得政治权力的普通百姓很大程度避免了来自公权力的剥削和虐待,更重要的是,基本消除的特权阶层,所以在主持完林诚的葬礼,在称帝前后的这段时间里,李明勋频繁的召见元首院诸元老和议院诸议员,确定帝国的新的权力架构和政治制度。

首先,李明勋召开了国务会议,军政等代表全部列席,确定了新的国名之后,是否确立新的国旗和国徽,李明勋选择把这个权力交由全国议政院,也就是议院来决定,而国务会议上,第一个要确定的是国都所在地。

而对于国都,李明勋首先提议了两京甚至多京制度,而不是只有一个京城,多京制度并未受到反对,毕竟是有例可循的,中国历史上,金、辽这种奉行行国制度的草原游牧国家,往往都是多京制度,即便是唐宋明这种正统汉人王朝,也有两京甚至四京的,而帝国对于多京制的需求比历史上任何一个王朝要迫切的多。

与其他王朝不同,帝国是海权与陆权并重的国家,显然,一个京城,顾得了海洋就顾不了陆地,所以至少要两京制度,而李明勋直接提出建议,设两京,其中陆地京城就是脚下的北京,北京本就是元明故都,一切政治地位和设施都是齐全的,设为京城并不突兀,另外,帝国目前的主要威胁就是来自边墙之外的游牧民族,而无论是对游牧民族的战争还是使其归附之后,都需要一个北地的政治中心来宣示对边墙之外土地的主权和对游牧部落的宗主权。

更重要的是,草原部落如今对内地拥有天然的惧怕感,最怕的就是天花等疾病,让其到南方朝贡显然过于苛刻,而且,已经确立的会盟仪式也更适合在北地举行,无论开拓扩张还是绥靖统治,北京都是极为合适的。

唯一让众人有些疑虑的是,李明勋不仅要设北京为京城,还要把太庙、社稷坛和皇陵都设立在北京。要知道,这几样可是代表着江山社稷,那就是天下的象征,设立在北京,岂不是北京是最正统的京城,这可得不到海权为重的实权人物的支持。

而李明勋却很坚定,他很公开的表示,帝国并非古典的封建帝国,帝室作为帝国第一家族和中华民族大家长,并没有古典封建帝国那种国家命运系于一身的责任,李明勋选择设立这些祭祀建筑群在京城,其一是为了确定未来帝王的巡视制度,帝国虽居于南方,但为了绥靖塞外和祭祀先祖,就必须离开深宫,前往北方巡视,而北京作为社稷所在,自然也不能被轻易丢弃,保证陆权能与海权平等。

当然,李明勋还直接告知众人,称帝之后,会立嫡子君华为太子,而李君华身负前明与帝国皇室两大血脉,日后继位之君也是如此,便可把帝国和朱明的陵寝一道祭祀了,也安抚前朝民心。

国务会议上,自然也没有人直接站出来反对,因为大家更关心的是,李明勋准备把帝国的新首都定在哪里。

在社团时代,政治中心一直在布袋港,以之为大本营,随着台北、基隆两个港口的崛起,大本营迁往了台北,台北就成为了大本营,但大家都清楚,随着大陆战场的胜利,孤悬海外的一个小岛是担负不起一个强盛帝国的中心位置的,因此国都必然在陆地之上,而在各方的猜测中,南京是最大的可能,毕竟大陆战场稍微和缓,李明勋便把南京定为了临时首都,行政总院的中下级官员已经前往了南京城,但是李明勋却宣布,将帝国的新首都定在松江府,改名为申京,作为全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中心,实际上,李明勋早有布置,在大本营的官员们迁往南京的时候,李明勋便委派元老许长兴前往松江府,进行清算和移民,目的就是把松江府所有的土地归为国有,以为军政所用。

南京与申京的距离并不远,都位于长江下游的江南地区,同样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地方,但是南京有一点完全不如申京,那就是交通,在这个世界上,最便利的交通运输就是水运,而从沿海抵达南京,因为逆流和诸多险要,顺利也需要五六日,不顺利那就是半月有余,更重要的是,吨位超过千吨的大海船很难依靠自己的风帆动力前往南京,远没有沿海的申京更为便捷。

申京的水运条件是得天独厚的,且不论长江,即便是黄浦江-太湖都可以把最富庶的苏、松、常三府沟通得当,这三个府,在封建帝国时代,在赋税之上能顶上七八个陕西这样的省,至于广西这样的边缘省,怎么也能顶的上三五十个。

除了太湖水系之外,申京还可以通过京杭大运河连通浙江最富庶的沿海平原州府,而向北则可以直达京城,把京津冀鲁苏等省份的内地州府连通起来,而水量最充沛通航能力最好的长江,则可以连通到四川,甚至可以通过灵渠沟通珠江水系,把两广也连接起来,仅仅是内河航运,就可以沟通起四千万左右的人口,包括最富庶的江浙,人口兴盛的湖广和开发完善的中原,而在未来五十年内,这些内河航运网络沟通的人口会达到两亿的规模。

同时申京还是海运的枢纽点和中心点,传统的中国海岸线,申京正好处于天津到广州的中心位置,而从帝国更广袤的领土范围来说,申京同样处于永宁与南华之间的中心点,处于海运中心点和内河航运终止点的申京必然会成为天然的航运经济中心,而这个时代,航运经济中心,就必然是经济中心、贸易中心和金融中心,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显然,对于一个国家政权来说,在交通不便的时代,设立在经济核心区的都城更容易获得赋税、人力和资源。

申京唯一欠缺的就是基础设施,因为前明的禁海政策,松江府本就不如苏州一带繁华,而满清的迁界禁海更是毁灭打击了这个沿海地带,港口码头、堤坝等设施都是欠缺的,更不要说,作为一个人口大几千万的超级大国的国都,申京还缺乏道路、楼宇等基本的设施,也正因为如此,李明勋先以南京为临时首都,然后用五年到十年的时间,建立一个全新的申京,一个符合帝国地位的国都。

章二七贵们的特权

咚咚!

鼓声隆隆之中,一匹健硕的济州军马在校场奔跑起来,这是一匹优秀的军马,能听着鼓点声维持速度,越跑越快,节奏鲜明,而一个身材短粗的男人正在马上颠簸,不时跃上跃下,在表演完驾驭战马的技巧后,那男人拿出弓箭,张弓搭箭,随着手指的释放,箭矢把五十米开外的标靶射穿,看箭矢所插之处,多半在靶心,显然,此人的骑射功夫着实了得,那张劲弓和一壶箭矢,可在混乱的战场夺走几十人的性命。

“好俊的身手呀!”

望台之上,李君威跳着脚击掌称赞,两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那人表演完,他扭头对着身边马术教练说道:“教练,这个好,我要学这个。”

教练一脸为难,毕竟李君威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别说骑射,就连骑马都是骑乘半人高的矮脚马,要骑大马还要人抱着,再者,他也知道,这骑射师傅也不是为他请来的。

“真是不错的身手,难为满达海和济度为君华用心了。”坐在座位上的元首夫人微笑说道。

李香君揽过吵闹的李君威说道:“这人本就是汉家子弟,早年被蒙古贵酋掳到科尔沁为牧奴的,夫君出征的时候解放了他,给了衣食使得家人团聚,后满达海找到他,请他来为君华做师傅,安全局和侍从室那边都查过了,人是没有问题的,君华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师傅,自当会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君华看着骑射师傅的眼神倒是只有一些狐疑,见李君威吵闹着要学骑射,他说道:“母亲,李娘娘,如今火器大兴,骑射已经没了用武之地,只作消遣罢了,孩儿这些时日练习的是各类火器,若三弟喜欢,不如就让着师父先教授三弟吧,到底火器才是实学,狩猎与军阵都是少不得的。”

李香君笑了笑,抱起李君威说道:“你三弟才多大,哪里能学的了这个,这是夫人费心为你请来的,君华还是好生学吧,夫人,君威又是一身臭汗,我便告辞了。”

李香君笑吟吟的告辞,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君华一眼,待众人退下,朱妤姝说道:“火器虽说是实学堪用,但你是何等身份,难道还要你上阵不成?

前些时日,尔父出塞,漠南各部得归,未来还要横扫漠南、经略边塞,会盟便是统治游牧各部的重要仪式,尔父已经属意你为嗣君,将来必有机会北上会盟,安抚诸蛮,若你能习得骑射功夫,定能让各部拜服,这是于国有利的本事,如何能说不是实学呢?蒙古人精擅唯有骑射,我儿若熟练此道,便是安国平藩之举!”

听到这里,李君华挺起胸脯,说道:“孩儿糊涂了,定要用心研习,不让诸蛮小视!”

“夫人,君弘殿下来了。”侍从女官忽然来到朱妤姝身边,说道。

朱妤姝连忙把小大人一般站在望台下的林君弘唤来,林君弘此刻是一身正装,大袖礼服,上台阶的时候便是很艰难,如今林诚虽然去世了,林君弘继承元老之位,虽然年幼,但也要参加国务会议的,开了一早上会,又急匆匆的到了这里,早就是满头大汗了。

“哎哟,可累坏我儿了。”朱妤姝把林君弘拉过来,用手绢擦着他额头的汗,当初林君弘降生时,朱妤姝还怀孕,母性大发的她又听说李明勋将其收为义子,林君弘又与李君华一起长大,朱妤姝视之为亲子,他又失了父亲,更是心疼的不行。

好好擦了擦汗,见他穿礼服着实辛苦,说道:“君华,你带人去找一件你的衣服,给你哥哥穿上,快些去,来人,上些甜点来。”

说着,已经安排林君弘坐下,加了蜂蜜的橙汁和冰镇过的西瓜放在面前,林君弘自幼熟悉朱妤姝,也没有什么大规矩,吃喝了一会,才是解了饥渴,朱妤姝问:“今日国务会议,又说了些什么?”

“今儿不是国务会议,是元老院开会,请了几个议员旁听的,是义父给定下了封爵的规矩。”林君弘因为参加国务会议,如今也是朱妤姝的小侦探,许多事儿,比如李明勋提起立李君华为太子,都是林君弘告知的。

朱妤姝拍了拍林君弘的脑袋瓜,说道:“那我儿能不能封个王爵呢?”

林君弘说道:“义父把规矩定好了,第一就是非皇室宗亲不得封王,宗亲、勋贵不得实封,第二是降等袭爵、功封德袭。第三则是贵族特权。”

朱妤姝脸色一苦,说道:“哎呀,那君弘岂不是封不了亲王么?”

“不会,义父已经说了,封孩儿做诚亲王。”林君弘晃悠着身子,颇为得意的解释道:“义父说了,李家宗亲不多,却有结义兄弟,我父亲为结义大哥,李定国为义弟,二人于国有大功,情深义重,而表哥李海也是功勋卓著,名为师徒,情同父子,所以这三家都是封王的,诸王以我为首,李定国封荣亲王,李海表哥为成亲王。义父说了,宗亲之中,成年才会封王,所以义父诸子中,君度哥被封了英亲王,君华是要当太子的,自然就不封王了,至于君威嘛,怕是有的等呢。”

“那勋臣是怎么封的,还有那些内外藩酋?”朱妤姝问。

林君弘说道:“义父与诸元老前辈定下了公侯伯子男五大等爵位,其中公侯伯子四爵位分为一二三等,其中一等公、一等侯和一等伯是都有封号的,其余没有封号,男爵是五等,但男爵之下是有一等勋爵的,享有所有勋贵都有的权力,但没有俸禄,所以一共十八个等级。

藩属与勋臣的爵位又是另外一套体系了,包含了亲王、郡王、三等国公,往下就是五等台吉了,一共十个等级。听义父的说法,现在内藩里也就只有察哈尔王一个亲王,但一旗之主怎么也能封个三等国公的。至于外藩,还没有定下来。”

李君华已经拿来了衣服,帮着林君弘换上,他已经听了一会,卖乖说道:“母亲才不管那些藩酋得什么爵位呢,母亲是想知道,前朝的王公贵族是怎么处置的?”

“你呀,少在君弘面前卖乖。”

林君弘笑了笑,说道:“原来的西南三藩里,除却李定国封了荣亲王,蜀藩刘文秀,大将白文选和琼藩三巨头都是封号国公,这待遇也只有建国十元老和几个战功卓著的将领才有的,前明弘光、隆武、鲁监国、永历几朝封的那些国公王爵,但凡有功的,一律改为二等侯,照勋贵例袭封,无功的和名不符实的,还有那些前明朱家宗室,一律改为三等公,但不世袭罔替,后代仅为勋爵,这些都是要迁居南京的,行政总院已经开始在明孝陵周边建些好宅院,安置他们,若是不愿意去的,就自认放弃爵位,只给公民身份。

对了,夔东那边的抗清志士,义父给了一个封号公,六个二等和三等公,还有十几个二等三等侯呢,说是让君度大哥自行处置,好大方的说。”

李君华盯着林君弘:“有没有提我舅父的事情。”

林君弘摇摇头:“有人提议说,义父即位的时候,把那些战犯汉奸全都砍头,筑京观,但义父否了,说是等即位之后再定,瞧着义父的意思,好像谁也不想杀。”

朱妤姝微微点头,彻底放心了,永历的战犯罪名已经敲定了,封爵是不敢想了,但李明勋确实厚待了朱明一脉,虽说只封一代,但至少有条生路,而且还能让李君华这个未来皇帝继续祭祀朱家先祖,已经是极为宽厚了。

“方才你说的降等袭爵我倒是明白,功封德袭是个什么意思?”朱妤姝倒是不解了。

林君弘苦着脸说道:“义父说了,为了避免前朝勋爵不思上进,只知享乐,还为祸地方,所以宗亲与勋贵中的伯爵以上一律居于京城,唯有子爵、男爵和勋爵可以出外,但并不是所有的勋贵子弟都能袭爵的,像是孩儿这般只是恩封,等成年了,至少要到边墙之外或者海外行省服军役八年的,而且还不能在大城服役,必须是边远要塞,当然,若是考取军官或国内重要学府,也可有资格袭爵,简单说,想要袭爵,要么有功劳,要么有苦劳,要么就得学有所成呀,看来我也要好生学习了,不然怕是要被义父发到塞外苦熬八年咯。

当然了,若不想受这些限制,比如年轻便想经商、置产,成家立业,那就要放弃爵位,”

实际上,封爵与限制特权是元老和议员们交锋的结果,而李明勋只得取中而定,功封德袭只是其中一方面,为了确定勋爵们的地位和权力,李明勋不得已分开召开元老院会议和国民议院会议,然后再统一到国务会议上宣布。

首先确定,勋爵们是有政治、经济和法律特权的,但是这些特权受到了种种限制。

勋爵们的政治特权有,免费教育权和可以不经过选拔即可入伍从军和选拔为吏,但是他们服役和工作的地点是有所限制的,必须是边墙之外的绥靖区或者海外的军事管制区,而且不允许担任参谋、后勤、助理一类的后方文职,简而言之,当官当兵都可以,要么戍守要么开拓,坐享其成是休想的。

当然,地域限制只限于当兵卒和吏员,通过正常考核成为官员和军官的,任职地域限制就有时限性了,四十岁后就可以在任意地点为官,且可入中央任职。

而一些岗位也大部分或者全部由勋爵子弟担任,比如驻外大使和国家代表,因为无论是泰西诸国还是东方国家,都有一整套的爵位制度,有爵位的官员可以更好与其打交道,而国内管理勋爵的岗位,管理内藩外藩的岗位以及部分国有企业组织也向宗亲、勋爵开放。

而宗亲勋爵的经济特权则更令人艳羡,勋爵都是开国元勋,也与国同休,所以勋爵可以入股国有企业,而议员和普通公民则没有这个特权,当然,只入股,而不能参与入股公司的管理,而那些殖民公司中,勋爵们也享有一定的占股特权。

帝国国有企业除了少数技术保密类的外,因其垄断性而多处于盈利状态,所以入股国有企业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勋爵们的法律特权就没有那么令人艳羡了,甚至很多勋爵反对这些所谓特权,最好的特权在于,由元老院建立并管理贵族法院,参与审理一切与宗亲、勋贵有关的案件,但参与度有所不同,当勋贵为原告的时候,主法官必须为贵族法院的法官,而当勋贵是被告的时候,只有一位法官且不能是主法官参与审理,而这个时候,其余法官都不能有贵族背景和贵族姻亲。

而第二个特权就是从严从重原则,以故意伤人为例,故意伤人致人伤残者,会获五年到十五年的劳动改造,当然除却劳改之外,还可以选择流放、流改结合的办法来减刑,比如,十五年的劳动改造,如果选择流放南非、澳洲和美洲,则到地则为自由国民,只是终身不得回故地。

但如果受害人是一名贵族,量刑就要从重从严,即便被告认罪态度很好,补偿足够,赢得受害人及家属的原谅,没有造成恶劣影响,那么也最多减刑到十年,而同样情况下,受害人若是一名普通人,则可以减刑到五年。

令帝国新贵族们不满的是,这个从严从重原则是相互的,当贵族是施暴者,平民是受害人的时候,对贵族的惩罚也是从严从重的,只不过在惩罚方式上,贵族有特权,在得到法官的认可之后,贵族可以免流放和劳动改造,只进行刑事拘留,但这种情况是必须要认罪、赔偿且获得受害者和社会的原谅。

理论上,如果一名贵族是守法好人,那他就是受到帝国法律的特殊保护的,但这只是理论上,因为拥有更多财富和更高地位的人多半会是施暴者,而非受害人。

而贵族法律特权还有第三个,那就是荣耀原则,当被告和原告都是贵族的时候,案件会被秘密审理,不行公开,当贵族作为原告参与案件时,可按照贵族本人意愿来决定是否公开,而贵族作为被告参与案件时,在赢得受害人及亲属、所有法官同意后,也可以不公开审理。这些是为了维护贵族的荣誉和家族名声。

章二八 权力的分配

制定这些所谓特权的缘由在于,帝国的所有贵族,即便是最低级的,没有俸禄的勋爵,其直系子女也享有帝国行政总院教育部门提供的免费教育,这些教育是免费的,但也是义务的,所有贵族子弟都必须参与,否则就不允许承袭爵位,而在免费义务教育中,法律知识是必选学科,也就是说,所有的贵族都被视为——知法者,因此,贵族犯罪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然,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与议员家庭、官僚家庭、国有企业管理者家族和底层公职人员本人,简单说,所有享用公共权力的人,都属于知法者,其犯罪自然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了。

这就是世袭元老和选举议员的斗争结果,双方都想限制对方的法律特权,结果只能是互相伤害,谁都没有捞到好处。

御花园。

阿海走近这座花园的时候,空气中已经弥漫着脂肪被炙烤的香气,一早上的会议本就让他饥肠辘辘,再嗅到烤肉的香气,肚子直接咕咕作响起来,各类美妙的气息刺激了他的味蕾,口中多了许多唾液,进了亭子才是看到李明勋坐在烤架旁,铁签子上插着几片薄薄的鹿肉,在木炭的炙烤之下,鹿肉变的金黄,油不断的滴落,发出吱吱的声响以及迷人的香气。

而在一边,李香君斟酒添菜,唯有李君威,小小的个子,就站在烤架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住的问:“好了,没有,当可以吃了吧。”

这话问了许多遍,可亲手烤肉的李明勋却是一点不着恼,耐心解释还要再烤一会,等到说可以吃,几串肉被剔到盘子里,李君威直接抓着吃,烫的连连惨叫,但依旧往嘴里塞。

“真是个吃货呀。”李明勋笑吟吟的说道,见阿海过来,连忙招呼人再置个椅子,用花椒、盐巴、香料腌制好的鹿肉已经串好,生肉串放在一边,李明勋道:“来,自己烤来吃,到底是初秋的鹿,肥美的很。”

阿海见李明勋如此,问:“陛下怎生自行烤肉吃了,莫非是御膳房做的不合口味。”

“父亲吃饭,要旁人试过之后才能入口,早凉了。”李君威满嘴是油,依旧替李明勋解释道。

阿海笑了笑,好不容易让这个一国之主安顿下来,又是马上即位的时候,很多规矩自然要立起来,但想自己的师父戎马半生,怕是一时适应不了。

阿海也不客气,自行烤了起来,一边烤,一边取来桌上的点心垫了几口,李明勋笑问:“怎么,不顺利?”

今日李明勋是召开的元老院会议,而阿海则主持的国民议院会议,约定好结束后吃中饭碰头的,显然,阿海那边要艰难一些。

“还不就那样,议员们总是麻烦的,众口难调呀。”阿海常年主政,倒是也习惯了。

李明勋问:“结果如何?”

阿海点点头:“基本定下来了,也未说死,有些争论大的,还是您定。”

接过一杯茶,阿海介绍了起来,今日李明勋在元老院是定爵位,而阿海则在议院定行省,行省的多寡关乎着议员们的利益,原因很简单,国民议院的议员都是一级行政区的议院选举来的,代表着自己行政区的利益,显然,自己行省的议员多,话语权也就大,所以各议员都希望自己行省或者类似行省、同区域行省的议员多一些。

而首先要定的就是行省的区划,简而言之,有多少个行省,大体的省级边界在何地,都是要定下来的。

李明勋满手是油,没有接阿海的报告,而是问道:“说说,定下来几个行省?”

阿海说道:“已经定下来的有首先是中央直辖城市、区域,有申京、京津、香港、槟城和开普敦共五个,另外,永宁大区域分三个行省,黑龙江和乌苏里江以外的区域是永宁,以内的区域成立海西行省,省治在海参崴,以库页岛和北海道岛为主体,建立北海省,省治设在东方港还是另选一个,就由着当地议院去折腾吧,台岛和琉球合为了台琉行省,原本台北想受中央直辖的,但我告诉他们,如果没了台北,其余部分要归为福建,本岛议院也就没再坚持。

南洋那边,吕宋想分为吕宋和苏禄两省,苏禄人口实在是不够,也让我否了,南华行省依旧,澳洲也想分东澳和西澳,也是被我否了,金城倒是依旧,南非虽然立行省,但希望继续把省治放在中央直辖的开普敦,考虑到那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也只能同意了,锡兰想要建省,但只有十几万人,划归了槟城管辖。

非洲、九龙和婆罗洲三个公司辖区,其在国民议院的政治地位以行省地位待之,议员们没有什么意见,原本他们还想增设爪哇和苏门答腊两个殖民公司的,在大本营时提案都拿出来了,如今却是没了声音,呵呵,现在这块肉太大了,这群家伙都成了吃饱打瞌睡的狮子,一时不会要求扩张利益了。因此,我提议设立爪哇、苏门答腊为绥靖区,获得了同意,但是拒绝者两个区域内的人进入议院。”

李明勋在听的时候,已经吃饱喝足,海外的政治区划基本成型,没多大问题,李明勋又问:“传统汉地呢?”

“辽东划了行省,为了个名字吵吵了小半个时辰,最终定下辽宁,山海关外、边墙之内就是辽宁行省了,北直隶则分为了河北和京津直辖区,北京到张家口一线,南面是河北,北面是京津直辖,陕西分为了陕西和甘肃两省,后套、兰州和湟水谷地都给了甘肃,南直隶分了江苏和安徽两个省,安徽省治在安庆,江苏在苏州,湖广分了湖南湖北,琼藩那边想自立一省,地盘不够,被我否了,想来琼藩也是花了大力气,许多议员为其说话,最终琼州、雷州和廉州三府划给了广西省,广西也就有了出海口。其余的行省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

李明勋微微点头,略微一计算,说道:“也就是说,五个直辖市,海外十二省,海内十九省,合计三十六个行省了。”

“是,定下三十六个省费力气倒是不大,毕竟规则早就摆在台面上了,主要矛盾在两个问题,其一是各行省的议员人数,其二是一级绥靖区在议员分配上,算不算行省单位。”阿海颇为痛苦的说道,显然他为此废了不少口舌。

其实这个问题的根源还是在于李明勋,国民议院作为普通百姓参与政治决策和对抗公权力的最好途径,李明勋是想把它打造成一个真正有作用的权力机构,而不是吉祥物玩偶,这意味着,这个机构必须是有效率的,因此,原则上,国民议院议员的数量不要超过两百个。

因为限制了数量,导致了僧多粥少的局面。

“那议员人数问题解决了吗?”李明勋问道。

阿海点点头:“基本解决,就看您的能不能俯允了,首先,直辖城市只能拥有恒定的三名国民议员,而三个殖民公司也只能拥有四个国民议员,而各行省的议员数量起点为五人,而每个行省的议员,当该省的国民数量低于千万的时候,不得超过九人,超过千万则上限调整为十二人。

海内光复省份,光复三年之后才能选举国民议员,暂选四个,五年之后,才可补足人数,但福建、广东、广西和云南除外,海内十九省,起始议员数量为四人,江北和西南十一省,人口起点为二百万,每增加一百万人,增加一位议员人数,例如山东,约有人口三百四十万,便可以由五名议员,而其余海内九省,人口起点为三百五十万,人口每多百万,增加一位,以福建为例,人口数量五百五十万,有六位议员。

而海外行省,可直接选举议员,人口起点为百万,超过百万者,每五十万多一名议员,例如台琉行省,人口二百三十万,便有七个议员席位,等达到二百五十万时起,就可以选举第八席位。”

李明勋很明显的听出来,这席位压制了光复区而照顾了海外行省,压制了人口过多的省,照顾了边疆省份。

“规则倒是不错,你且说,如此算下来,有多少议员吧。”李明勋略略点头。

阿海心中早有计较,说道:“此间人口统计还是不完善,大体估算的话,在一百五十五人到一百六十五人之间,议员人数最多的也不过七人,应当不会有超过八人的省份,当然,这得光复区清算期限过后,如果不算清算期的话,我估计在一百人左右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结果还是不错的,这个方案可以实施,当然,话不要说死,十年之后,可以做一次小规模的改革。”李明勋笑着说道,虽然帝国的制度都脱胎于合众国,但随着吞并了十几个行省和三倍于合众国的人口,许多制度几近草创,做不到尽善尽美,那就不要追求尽善尽美。

阿海见李明勋没有苛刻要求,心里稍微松一口气,说道:“关键是海内外的绥靖区、军事管制区、开拓区域如何分配议员人数,这些地方的胡汉杂居,形势多半复杂,而议员们担心嗨,说白了吧,议员们不想向少数族裔分配国家权力,今天早上,甚至有人直接叫嚣,不希望国民议院里出现任何一个胡人洋人!有人甚至以此指摘元老院中,杂夷过多。”

李明勋无奈摇头,国民议员是选举出来的,却不是普选,议员的选举是基层村社先按照公民数量,推举出一个到几个的选举人,这些人再去选举县市议员,而县市议员则选举州府议员,继而是行省议员,最后行省议员推举国民议员,而在所有建立这套制度的行省,都是汉人占绝对优势的行省,例如台琉、永宁、吕宋和南华这类开发较早的行省,要么是澳洲、南非这类公民权珍贵的行省,你想要选举别人,首先是公民,要参与选举,还要超过普通公民,对于汉人来说,这是纳税记录和文凭的事情,而对于少数族裔来说,就困难了。

少数族裔想要获得公民权,首先要有较长时间的社会治安和纳税记录,在台琉是五年,吕宋是八年,南华甚至要十年,其次还要考取国语考试和汉字考试,继而是中等以上的文凭,且对当地归化、同化有所裨益,实际上,通过这条路获得公民权的并不多,而获得被选举权的就更少了,而且,可以看出,获得这些权利的人非富即贵,显然会散居在城镇之中,无法形成规模,如何推举自己的族裔呢?

少数族裔想要获得平等乃至高一等的地位,最好的办法实际还是参军,从元老院诸元老和此次分封的勋爵名单就可以看出,少数族裔可不在少数,占了三分之一强。

规则已经制定好,想在行省之中选出少数族裔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将各类绥靖区、军事管制区列为行省或者与之对等的政治区划,就难说了,比如云中绥靖区,如果作为一级行省区选举四个议员,肯定全是蒙古贵族。

“都是些边缘地带,哪里有汉地行省利益丰厚呀,十年二十年里,他们是想不起这些边边角角了。”李明勋摇摇头,忽然笑了:“也好,也好,既然他们不要,我要,国民议院不要少数族裔代表,那就行政直辖吧。”

“您的意思是,直接让我们行政总院管辖?”阿海的脑袋又大了,这些地方虽说是边边角角,可都也是麻烦之地。

李明勋摇头:“当然不是,你们行政总院还是做好内政工作就好,这些绥靖区多半涉及军事行动,就不麻烦你们了。而且这些地方也都是对外开拓的起始之地,我决定亲自管辖起来,以应对外部威胁和对外扩张,就划到统帅部吧。”

章二九 建立帝国

阿海看着李明勋说的云淡风轻,但作为政治家的敏锐嗅觉让他感觉到,这是李明勋早有准备的计划,也是这位未来帝王的政治架构中的一部分。

事实正是如此,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和阿海今日的撮合,国民议院那边基本已经定型,近期的一百位议员,远景的一百六十位议员会和元老院一起,组成拥有立法权的国家会议的主体。

而与国民议员的选举产生方式不同,元老院的元老产生方式就没有那么min zhu了,首先,元老院拥有十八位常务元老,这些元老在此次封爵中全都得到了封号侯爵以上的爵位,除了开国的十位元老之外,还有在大陆战争和海洋战争、对外开拓中表现出色的八位勋爵,除了十八位常务元老之外,还有就是二十四位任期元老,他们则是战争中的英雄军官和扩张中的军政官员,其中六名从伯爵及以上的爵位中选出,十八名则是伯爵以下的勋爵中挑选,五年一改选,四十二名军事贵族组成元老院,当然,所有的元老都必须离开军队。

帝国成立之初,基本就确立了三权分立的政治原则,国民议院和元老院掌握立法权,行政总院掌握行zhèng quán,而帝国最高fǎ yuàn则享有司法权。

显然,国民议院和元老院之间的权力是交叉的,也是争论最多的地方,最终,立法权的主体还是交由了国民议院,但只有民事法案、经济法案、贸易法案等内部法案和只涉及国民团体的法案无需经过元老院之手,但凡涉及军队、外交、贵族的法律条文,都必须得到元老院的批准,而最高的宪法典,则需要两院的同时且绝对多数批准,才能成行。

而两院都各自拥有对方无法插手的权力,国民议院拥有监察权,可以对行政机构官僚进行监督,而元老院则专享预算审核权,批准预算。显然,相对来说,还是元老院的权力更大一些,国家大事和战争都无法脱离元老院,而国民议院更多还是代表普通国民的利益,处于防守和保护姿态。

而当进入帝国时代后,原本的行政总院进行了改组,行政总院的领导层改组为内阁,而下辖的机构则是不变的,拥有外交、国防、财税、交通与航运、国有资产等十七个部级单位,而内阁成员则拥有七人,分别兼管主要的部门,帝国的第一届内阁已经配属到位置,并且正式开展工作,而内阁成员产生的政治规矩也已经制定。

前任内阁、元老院和国民议院分别向皇帝递交一份六人名单,由皇帝选定七位内阁成员,而七位内阁成员中,必须有一位勋贵和一位熟悉军队事务的人,而所有内阁成员都必须满足以上条件。

其一,在绥靖区和海外边远行省担任主官五年以上,在海内富庶行省担任主官十年以上,担任部级主官三年以上。

其二,除却两位军方和勋贵背景内阁成员外,其余五人本人无担任元老、议员的履历,其直系亲属和姻亲,也不得担任元老和国民议员。

显然,在帝国的政治架构中,三权之间是有绝对鸿沟的,议员也是不能担任行政官员的,这意味着,帝国的内阁成员即便不是政治家,也是专业资深官僚,相对于选举英雄,李明勋还是更信任官僚的,即便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的权力日渐萎缩,但国家级行政人员的产生,依旧只能是步步晋升,而非选举。

而在内阁和行政总院之外,还有一个行政机构,那就是统帅部,这是直辖皇帝的机构,下辖侍从室、安全局、陆军部、海军部和理藩院。

显然,这个行政机构只做两件事,作战和藩务,一开始设立的时候,帝国所有的绥靖区、军管区都属于理藩院管辖,但随着实际的操作,发现极为不便利,因为理藩院只管内藩,外藩、盟国和友邦都是交由内阁下属的外交部管辖的,这造成了极大的浪费,最终双方职能交叉,以地域划分。

东北亚、北方、西北和藏地的藩务外交由理藩院处置,而西南土司、海外的藩务和外交都由外交部处置,这样所有的非传统汉地的实际控制区域都是军事管制和行政直辖的,也满足了国民议员们的华夷分离的小心思,而李明勋也避免这些地方与国民议院、最高fǎ yuàn牵连,少了麻烦和掣肘,而军事贵族们也基本垄断了这些军事管制区的职位和利益,也算是皆大欢喜。

帝国元年,九月五日。

这是选定的良辰吉日,这一日,霞光万道,紫气冲天,礼乐奏响,若洪钟大吕,响彻天际,近卫军手持旌旗、刀qiāng,侍立在道路两侧,在官将们的拥戴之下,李明勋乘车出拱门,出了南城,前往圜丘祭天坛。

李明勋是开国君主,其皇位来源于上天授命,才拥有统治天下的合法性,因此,登基大典不可在宫城成礼,而是要祭告上天,接受天赋之权。

礼乐声声,人声如沸,李明勋登上圜丘,献三牲于祭坛,焚香拜祭,庄重的祭礼完毕后,礼官已设金椅于圜丘之东,面南而列,冠冕服案于金椅前,圜丘之前,所有勋贵、官员和将领齐齐下跪,以内阁首相李海为首,高唱奏曰:“告祭礼成,请天子即皇帝位!”

李明勋自然不能应众人所请入坐皇位,而是自谦德薄,坚辞不受,而官将们也是按照早就设定好的剧本,一拥而上,再请即位,而李明勋再辞,如此三请三辞,须得官员簇拥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李明勋坐上皇位,才算礼成。

之后便是众官奉冕服于御座之前,首辅、将帅和耆老一同上千,为李明勋穿戴冕服一直到冕服穿戴完毕,才是退却,而这个过程后,官员便开始排班,倒是一众议员须得退下,因为他们算不上臣子,在历史中,只能算是代表民心的耆老。

排班之后,群臣鞠躬奏乐,三拜平身,再三拜平身,方可礼乐止熄。

继而是内阁首相李海代表群臣献上玉玺,李明勋受纳玉玺之后,众官便是三拜九叩,山呼万岁之时,一直到这个时候,圜丘的礼才是完了,李明勋率群臣前往了太庙,奉侧宝,追尊考、妣,李明勋一看那牌位便是想笑,他也只记得自己爹妈、爷奶的名字,可追尊要追四代,再往上两代也只是瞎编乱造的。

自此,李明勋才身着皇帝冠冕,返回皇宫,于皇极殿接受百官上表称贺,随着礼乐响起,低沉的鼓声、磅礴的钟鸣汇聚了荡气回肠的音符,回荡在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中,礼乐声中,万众瞩目,李明勋登上玉阶,升入御座,至此百官得进,面北而立,再行三跪九拜,山呼万岁。

而中外时节,无论是来自泰西,还是新附蒙古各部,都只能在殿外观礼,不能得进,在朝贺完成后,李明勋册立皇后和太子,随即颁发即位诏书。

“皇帝臣明勋,敢用玄牡,昭告于皇皇后帝天帝:

朕惟中国之君,自鞑虏跳梁,天命朱氏于淮水,驱逐鞑虏,武成为天下之主,传子孙,享国近三百载,内忧外患,国运方终,才有率土分崩,民乱四起,满洲虏酋,欲夺神器,华夏之地,衣冠尽丧,腥膻遍地。

朕本华夏后裔,海外遗民,本无窥视之心,亦不忍百姓涂炭,为奴为仆,方起兵于东岛,聚义在海外,提忠义之军,车豪杰猛士,干戈天下,为拯世救亡,荷上天眷顾,祖宗之灵,官民协助,内平奸贼群匪,外灭满洲鞑虏,百万兵得复华夏,千舟楫拓疆万里。

今天下初定,民安乱平,明勋思天序不可无统,人神不可旷主,若皇帝位虚,zé min心不稳,歹人作祟。是以,万民百官,勋臣将士,耆老群英,合辞劝进,以主乾黎。

今明勋勉循众请,于帝国元年九月初五告祭天地于圜丘,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号曰中华,恭告太庙,追尊四dài kǎo妣为皇帝皇后。立大社大稷于北京。册封朱氏为皇后,立嫡子君华为皇太子。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山东,胶州旧城。

如今的胶州的名字早已落在了新城之上,旧城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关押战俘。三皇之战结束后,大量的明清士兵被俘虏,巅峰的时候,胶州旧城周边关押着超过六十万人的俘虏。

虽然胶州旧城距离胶州港和青岛港都不远,可也吃不消供养六十万人,所以大量的俘虏被遣散回乡,先是中原和江南掳至军中的壮丁和强纳的包衣,继而是新入营的团练兵、辎重兵和新兵,这些人各自发了两个银元,扛着路上吃用的大饼,自行返回了家乡,继而是明清主力军中的士兵,汉兵直接编了劳改营,前往永宁、辽东和南洋流放,清军中的八旗和外藩兵,无论满蒙还是汉军旗一律籍为奴隶,发往云中、燕北、吉林等绥靖区编了奴隶佐领,半年的功夫,陆军零敲碎打,给了大部分兵卒一个结果,如今胶州还剩下的,就只有两千多个八旗权贵、将领和官员了,也成立了胶州战俘管理所。

“上吊给绳,喝药递瓶,跳楼列队欢迎!”

一队宪兵手持上了刺刀的燧发qiāng护送着一位大嗓门的军官宣讲着战俘管理所的政策,枯燥无味的口号说完,那军官忽然严厉的吼道:“谁他妈再敢跳井自杀,弄脏了井水,老子就他死也不得好死!”

如今的胶州战俘管理所还有两千多人,却都是明清两国真正的高官,这里随便用砖头砸死一个,不是三品以上的官就是游击以上的将军,而管理所只有两百多人,这座城除了高高的城墙之外,就是残垣废墟和满地的窝棚,那都是战俘自己搭建的,根本没有什么设施把他们分开。

随着满清和伪明的覆灭,原有的尊卑秩序被打破,除了不敢得罪宪兵,管理所内就看谁的拳头大,为了一口食物,一个游击就敢向曾经的满洲皇帝抡砖头,现在战俘分为了大小几十个组织,报团取暖,几乎每天都有死人的事情发生,有人被敌对者偷偷杀掉,有人受不得nuè dài而自杀,管理所人手不够,只能被动应对,实际上,管理所的主要职责除了给战俘投放食物,就是维持基本的秩序,一般情况下,宪兵连城内都不进入,里面的秩序完全交由战俘。

骂咧咧的喊叫完,军官看向一群待在阴凉处捉虱子的前明官员,喊了一句:“马吉翔,过来!”

马吉翔点头哈腰的跑到了军官身边,军官笑呵呵的掏出半包香烟递给他,虽说马吉翔不吸烟,但这东西在战俘里可是硬通货,在一众战俘的注视下,二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军官拍了拍马吉翔的肩膀,说道:“老马,还是您得帮帮忙,那一位呀,又不吃药了,劳烦您去劝一劝?”

马吉翔自然知道那一位指的就是伪明皇帝朱由榔,虽说如今他的身份也是战俘,但谁又能真的拿他当战俘罪犯来看待呢,这位曾经的大明正统皇帝在普通的士兵眼里那就是半神一般的存在,而军官们则看的更长远,这位虽说不是皇帝了,可人家妹妹可是当今guo mu,虽说自从被看押以来,没有明说过什么,但若是有个好歹,谁也担待不起。

因为朱由榔一直住在战犯管理所军官单间里,好吃好喝好招待,还有那些被他视为宝贝一样的书也都陪着他,愿意干些什么就干些什么,出入也都是自由的,只是脾气极为古怪,这几日入秋,变温之后,竟是不吃药,往日遇到这一位耍脾气,都是找马吉翔来说和,这一次也不例外。

马吉翔自然也知道自己的作用,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说道:“不好办呀,长官,我现在全身臭烘烘的,到了那一位跟前,怕是要被赶出来的,您应该知道,那一位的怪脾气。”

军官笑了笑:“好说,好说,你且去澡堂洗刷洗刷,衣服我着人备好,再给你安排一顿好饭菜,权当是感谢你了,老马呀,还是得好好劝,劝得那一位吃了药,病好了,什么都好说,还能亏待你老马不成。”8

章三十 战犯们

马吉翔心满意足的去了,收拾妥当进了朱由榔的书房,朱由榔抬头见到了大半个月没见的马吉翔,疑惑看向他,马吉翔笑着说:“上位,是长官们安排臣下给您侍奉笔墨来了。”

朱由榔微微摇头,指了指桌上的墨水瓶和钢笔,说道:“哪里还用的到你?”

马吉翔在朱由榔面前惯会厚脸皮的,也不恼,把那盛满汤药的陶壶放在了小炉上,说道:“听说上位身体不康健,臣下是日夜难眠,求了好久,长官才是同意到您跟前侍奉的。”

朱由榔摊开手:“这般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的,有什么好侍奉的,若不是有心愿未了,早就了结了残生了,免得整日担惊受怕,不知那一日屠刀落下,身首异处。既然生病,那就是上天责罚,顺其自然,死也就死了。”

“上位在此,有吃有喝,平日吃茶著书,天下有几人有这般惬意,怎么能说生不是生,死不是死呢。”马吉翔不无艳羡的说道,见朱由榔执着的摇头,他只能祭出大招了。

马吉翔在永历身边久了,无论做奸臣还是权臣,二人一直在一块,马吉翔对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他知道,只有三件事能引起他的兴趣,其一是自身结局,其二是家人生死,其三便是满洲伪皇帝福临的消息。

前两件是众人皆知的,而最后一件则是马吉翔自己的‘小窍门’,想来倒也不难理解,朱由榔原本是桂王子嗣,若无明末之乱,一辈子就要在封地逍遥快活的,先是因为流贼作乱而迁移,这本没有什么,后来被迫当皇帝,西南各处逃难保命,妻离子散,屡屡为他人木偶,随意使用,归根究底,还是在于满洲入侵,所以,马吉翔渐渐发现,在这管理所里,朱由榔似乎着意打听满洲伪皇帝福临的消息,一听到他倒霉,就是极为开怀畅快,此刻,只能用这一招呢。

“上位,前些时日,鞑酋福临差点淹死在粪堆里的事,您可是知道了?”马吉翔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这话一出,朱由榔那生无可恋的脸上忽然亮起一抹神采,眼睛里光芒一闪,来了兴致:“哦,还有这等事?”

说着,朱由榔放下笔,一副吃瓜群众看热闹的模样。

马吉翔倒了一碗药汤,放在朱由榔面前,说道:“上位且喝了这药,容臣下慢慢禀告。”

发苦的汤药倒是温热得当,足让朱由榔一口饮尽,马吉翔连忙端着小碟子放他面前,朱由榔拿了几块冰糖,塞进嘴里,盖住苦味,却没有发觉,剩下的冰糖都被马吉翔悄悄拿走了。

“快些说说鞑酋那事儿。”朱由榔满脸苦涩,但八卦之魂却是熊熊燃烧,丝毫没有因为苦药而坏了兴致。

马吉翔又端来一杯热水,放在朱由榔面前,才是说道:“上位也知道,这土城里的房舍除却您驻的这些,都是已经被新朝的军民取用光了,连城墙砖都被拆卸空,据说十几年前就拿去修建青岛要塞了,因此,滞留在城内的战俘都是自己搭建帐篷,挖窝棚居住,大约七八天前,鞑酋、苏克沙哈等七八人从靠近水井的帐篷搬到了北墙根,说是天要冷了,太阳一出,那里暖和,宪兵们没有管,他们就贴着城墙根搭了帐篷居住,实际上,战俘管理所的长官哪里不知道,他们选中的城墙是夏天雨水冲毁后新堆砌的,这群家伙就是想在城墙上挖洞逃跑!”

“犬羊夷狄,也就这些雕虫小技,后来如何,莫不是他们逃走误入村社粪坑里,被捉回来了?”朱由榔不屑说道。

“哪里真能让他们跑?”马吉翔笑着介绍道:“平日常来照看您的那位马长官早就接到这个消息,命人在鞑酋居住的城墙外侧砌了一层老墙砖,然后用砖头石块砌了一个大大的池子,战俘管理所收集的屎尿全都倒进去,用石灰撒了一层,又用茅草和树枝加了个盖子,防止鞑酋等人嗅到臭味。

结果苏克沙哈等一干满洲鞑子在城墙上挖呀挖的,正好挖到了粪尿池子边,挖到墙砖,还以为挖到尽头了,便叫上鞑酋一行人钻进了洞里,想着趁夜挖开外层墙砖,潜行逃离,不曾想,这群家伙用木棍砸开墙砖,那堆了好些天的屎尿像是溃了坝的洪水一样涌入了地洞,他们那地洞仅能一人进退,连身子都不好扭动,七八个人被屎尿淹没,就是那鞑酋福临,在后面位置,也是吃了满嘴满肚的屎尿,差点被呛死。这几日,鞑酋脸色蜡黄,水米不进,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哈哈哈!”朱由榔开怀大笑起来,他知道,李明勋曾经下令不得nuè dài自己这些人,可满洲鞑酋一行人完全是自找的,可怪罪不得旁人。

笑过之后,朱由榔道:“你且在这里帮我整理一下书籍,我要去看看鞑酋如今是何等模样!”

说罢,朱由榔起身披上袍子,摘下挂在衣架的望远镜,招呼一声必须跟在他身边宪兵,上了城墙头,仔细观察去了,而已经帮朱由榔解开心结的马吉翔可不会再去锦上添花,他在门口偷看了一会,察觉无人,在朱由榔的书房里翻检起来,茶叶罐里的茶叶包了三分之一,用新烛换下没烧光的蜡烛,几根半截蜡烛收好,翻检一番,都是不起眼的小玩意,但是在物资缺乏的管理所,这些都是硬通货,正因为有机会获得这些,马吉翔才能在战俘中如鱼得水。

但是,马吉翔也不是只盯着这些物件,他收拾妥当后,把报架上的报纸一一取下,快速浏览翻看,整个战俘管理所与外面是信息断绝的,除了向宪兵旁敲侧击,也只有用这种办法了,而外面的消息是比任何东西都管用的,特别是关于战俘及家人的政策消息。

一般马吉翔抓住机会都是先浏览标题,浏览完再挑选有意义的细读,但最新的一张报纸看后,这次马吉翔就再没有移开眼睛,因为头版头条是新帝即位的即位诏书,马吉翔看完,只感觉脑袋发晕,踉跄后退两步,后脑勺碰到架子,痛感让他清醒了。

马吉翔匆匆走出书房,满怀心事的向值班的军官告退,这里的军官对马吉翔还是熟悉的,知道他是来帮上司解决难题的,以往经验来看,效果很好,也不为难他,让其回了城内战俘所,马吉翔越走越是感觉心情畅快,进了城门,更是快步跑了起来。

“知道吗,新帝即位了!”见到一位战俘,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马吉翔直接抱住他,高声宣布自己刚刚知道的消息,他再也忍不住了,逮住谁告诉谁,到了最后,边跑边喊,高声叫道:“新帝即位了,新帝于京城即位了!”

马吉翔的声音把人从窝棚帐篷里吸引了出来,福临一伙也是听到了马吉翔的喊叫,侧耳一听,一满洲将领吐了一口口水:“呸,下贱的尼堪,莫不是失心疯了,东番李贼称帝与他何干,看他那狗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他封王了呢!”

他正讽刺着,忽然感觉双臂一疼,只见是苏克沙哈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手臂,满脸激动,口中叫道:“你可听到了,李明勋称帝了,李明勋称帝了!”

说着,苏克沙哈竟然是热泪盈眶,跳脚大喊,那将领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蠢货啊,你这个蠢货啊!李明勋称帝,我等却还好好关在这里,这岂不是说,一时半会,不会诛杀我等了吗?”苏克沙哈骂道。

此时此刻,这个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胶州土城,两千多人几乎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明白了这个消息背后的意义,正如苏克沙哈所说,李明勋都称帝了,还没有杀自己这些人,那就是一时半会不会杀了。

三皇之战结束后,所有的战俘都惴惴不安,被集中到胶州时,都因为要杀光俘虏,在这里弄一个万人坑,后东番主力北上、东进,光复京城和中原去了,这些高层战俘都以为,只要京城光复,那就是要杀了自己去筑京观的,继而又听闻李明勋出塞的消息,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李明勋是要捉到所有满清权贵,再和自己这些人一起杀了,当听闻蒙古人只是会盟归附,满洲高层逃往漠北的时候,他们便以为自己的末路到了。

继而,李明勋进陕西祭黄帝陵的消息传来,战俘整日整夜睡不着,看守的宪兵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是吓的瑟瑟发抖,他们是怕自己被带去陕西,斩首祭黄帝,这种惴惴不安一直持续到李明勋回到京城为止,但一众战俘也知道,末日将近,只等李明勋称帝之时,便要杀光战俘所所有人,向天下展示功勋,自己的人头落地,也会是战争结束的标志,这种想法导致了整个战俘所悲观等死的消息,也促成了苏克沙哈等人挖洞逃跑,险被屎尿淹死的发生。

但一切都不存在了,李明勋已经称帝了,又一个杀光战俘的标志性时间点消失了,或许真的不会被杀,或许真的像宪兵们说的那样,会先进行审问、定罪、认罪,然后再行处置。

京城。

称帝仪式结束,帝国建立,帝国的核心开始向南京转移,毕竟那里才是法定的临时首都,在经济富庶的核心区域立下各类军政机构,才更有效率,而皇帝及其指挥的统帅部各机构则继续留在北方处理军事问题和藩务。

帝国的内政并不需要李明勋去操心,内阁和行政总院能处理得到,而法治建设更不希望李明勋这位皇帝插手,战乱方休,各机构需要进行磨合自然要加快南下。

“今天的国务会议的议题是战犯的处理问题,如今帝国已经完全步入正轨,大规模的战事基本结束,考虑各方面,也是该给这些战犯定了基调了。”首相阿海照例主持会议,而众人的手中也多领到的报告。

李定国看着报告,紧皱的眉头舒缓开来:“呵呵,真是可笑,鞑酋也算是个枭雄了,竟然差点淹死在粪堆里,若真是这般死了,怕是死不瞑目吧。”

“国务会议,不要开这些玩笑,说正事。”阿海倒是没有给李定国面子,敲了敲桌子。

随着林诚逝去,元老院无人执掌,李明勋委任了李定国为元老院院长,得到了一干人等的同意,这算是明升暗降,夺了李定国的兵权。

“依着我,这干人等全都杀了也就是了,哦,法官阁下,这些人都是罪责当死的吧。”李定国合上报告,看向最高法官何昌明,问道。

何昌明微微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他们都是伪明和满清的高官,是战争的主导者和重要执行者,全部论死,不会有一个冤枉的,现在的问题是,是不是要全案查清,全罪论罚。”

李定国可不懂这些,再次皱眉,参加国务会议的除了皇帝、内阁还有元老院和议院的代表,李明勋环视一周,显然不少人不太清楚何昌明的意思。

李明勋笑道:“何法官,请详细解释一下。”

何昌明点点头:“按照目前帝国的刑事法律,故意杀人,且无自首、认罪、悔罪情节的,一律判处死刑,举个例子,如果有一个人可能杀了三个人,但fǎ yuàn和治安局只有他杀一个人的证据,足够判处他立即执行的死刑,那另外两个人是否和他有关,还查不查了,荣亲王,您说呢?”

李定国不假思索,说道:“当然得查,毕竟另外两个人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而且,另外两个人也有家人,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至少让受害人入土为安。”

何昌明点点头:“是的,在国家草创时代,是不用查的,因为那时候人力资源不够,有那个时间,不如去查另外一个凶手的案件,但是随着我国的法治建设,现在已经确定了全案查清,全罪论罚的原则。就如同这些战俘一样,实际上,按照战时法庭制定的标准,他们实际都是战犯,哪怕不用查其他罪责,他们也是必死的,所以,即便杀光他们,也没有一个是冤枉的,现在就要看,要不要搞清楚每个人犯的罪,要不要在判决书上,申明他全部的罪责。”

李海沉思片刻,问道:“如果继续坚持这些原则,法官阁下大约可以用多长时间完成这项工作呢?”

2

章三一 改造

很难说,五年,还是十年,甚至可能二十年,首相先生,您应该知道,现在帝国的法律系统,所有的有关人员的重心在肃奸清算之上,只有这件事完成,我才能抽调人手去审判那些战犯,但肃清工作需要多久,我不知道!

而且,彻底弄清一个战犯的罪责是很困难的,他们写的认罪书、悔过书往往避重就轻,或者推脱嫁祸,相互指证的时候,也是争吵不断,相互怪罪,他们自知必死,有些索性消极对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管,有些则是互相推诿,毕竟谁也不想死了还要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何昌明颇为有些无奈的说道。

众人都明白,显然,要么一股脑的全杀了,快刀斩乱麻,了结此事,要么就准备长时间的煎熬吧。

“我认为,留下他们,慢慢审。”忽然,李定国开口说话。

众人诧异,他们原以为李定国会建议快刀斩乱麻的,李明勋也是不敢相信,笑问道:“荣亲王有何高见?”

李定国说:“法治!就为了法治的精神!我面前诸位年纪都比帝国还要年长,大家都经历过前明时代,也经历过新国家的法治时代,对于我们来说,权力带来了安全感和掌控力,但对于这个帝国的普通老百姓来说,真正能保护他们的,只有法律,我认为帝国最为可贵的就是法治精神,也是超脱其他国家,古今中外的先进思想,我们不能为了一群渣滓,为了一群必死无疑的货色来亵渎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法治。

我很清楚,帝国的绝大部分人都希望战犯们死,有些甚至要食其肉,拆其骨,寝其皮,可是我们不能因为百姓想让其死就诛杀,而是要做到法律上其该死,才罪罚!因为只有法律条文是在最理性的情况下制定出来的,而民意民心更容易受到蛊惑和利用。或许有人认为为了一群战犯、汉奸不值得,但是诸位,你们愿意我们的帝国再出一个袁崇焕那样的悲剧吗?在京城大街上吃他肉的那些人,有几个没有后悔呢?

我国的法律,若能以公平待仇寇、战犯,必当以公平待百姓万民。”

李明勋吃惊于李定国发表如期前卫且有觉悟的看法,一时竟然呆住了,但掌声惊醒了他,第一个鼓掌的就是何昌明,他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和赞赏,其余人面面相觑,或若有所思。

其实对于参加国务会议的人或者说,对于帝国的大部分高层来说,满清和伪明的那些战犯对他们的意义并不大,曾经的当权者已经沦为阶下囚,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杀了他们也不过是顺应民心的举措,或者说除掉一个麻烦,一块心病,毕竟能到达这个高度的人,都不是能被仇恨所左右的,大家更是意识到,这个时候更不能煽动民族仇恨,不然会惹来更多的叛乱和麻烦,但也没有人有李定国这等觉悟。

“我中华历史几千年,古今中外,但凡改朝换代或战胜异族,虽不能说斩草除根,但惩罚力度都是很大,总不能咱们就好吃好喝的供着那群战犯和鞑虏吧,岂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无视千万万百姓的国仇家恨吗。”议员代表中有一人说道。

李定国反问道:“突厥之于大唐如何,但唐太宗又是如何礼遇颉利可汗的,那颉利已成阶下囚,还不是被赐予田宅封了将军,那唐太宗如你说的那般?前明朱太祖驱逐鞑甪恢复中华,却也收纳了多少蒙古后裔?”

“但荣亲王方才所言法治精神,也不能是对战犯不审不判不罪不罚,还要浪费国帑民脂去恩养他们吧。”另一人冷笑道。

“慷全国全族之慨,无视民意民心,不为民思但为贼虑,这我做不到!”当下便是有人发难。

李定国见这是要扣帽子了,拍案而起,却是被何昌明拦住,何昌明直言问道:“那几位议员代表的意思是,修改宪章和法律原则,以快速了结此事!”

“当然不是!”

“万万不可!”

议员们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就是修改法律,更不敢修改宪章,要知道,他们的权力来源于什么,是来源于百姓的支持,但能保障自己权力的却是法律,国民议院不掌握军队,也没有威权,没有执法和行政权,甚至连财政权都没有,想要维持地位和扩张利益,只能靠法律。议员们很清楚,国民议院的大部分人都会支持快点解决战犯,以在百姓中博得名声,但他们也反对为解决战犯而修改法律,这就是矛盾心理。

何昌明冷冷的问道:“那诸位的意思是让我们最高法院不用按照宪章和法治精神,来审判这些罪犯吗?”

“绝无此意!”议员们异口同声。

如果连宪章和法治精神都不遵从了,那还有什么意义,没了法律的权威,议员的利益谁来保障呢。

李明勋在一旁冷眼旁观,感觉火候到了,轻咳一声,说道:“镇定,诸位都坐下吧。”

“不审不判不罪不罚是绝对不行的,为了快速了结不顾宪章和法治也是不行的,为了一群战犯,浪费国帑也是不行的。”李明勋语气放松的说着。

“那陛下的意思是?”李定国问道。

李明勋道:“判而不决,先行关押,集中看管,思想改造。”

国务会议上讨论起来,李明勋解释道:“先进行一审,把他们罪责公开宣判,不管是否错漏,不予抗辩,但允其申诉,根据一审结果,看押起来,把各地的重要战犯集中看管,待清算完成,法务人员充实之后再行二审和终审,这段时间进行改造,无论是劳动还是思想改造,都要进行,让其认罪、悔罪,指证其他战犯,在这个过程中,表现良好的,给予减刑,甚至特赦的待遇。”

李明勋居中调停,定下了基调,众人都是选择同意,国务会议就此结束。

“想不到咱们这位荣亲王殿下还有这般政治头脑,以往倒是小看了他。”散会之后,何文希与阿海走在一起,看着前面离开的李定国,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阿海道:“倒是也不难理解,定国殿下虽是起于草莽,却是有为民请命之心的,若说历朝历代,老百姓想要的就是一位英明雄主,可帝国这十几年,足可以见到,寄希望于英主清官保护老百姓,不如健全法律,用法治来保护,荣亲王是真的牵住牛鼻子了。”

何文希点点头,说道:“首相阁下,虽说陛下已经定下章程,但如何安置,您可有想过?”

阿海看了看周围,只见众人散去,说道:“虽说今日荣亲王和何法官开口定事,可你我心里清楚,陛下也没有立刻处置那群战犯的心思,既如此,便安置在京城左近,我想过了,似胶州旧城那般安置倒也不错,反正京畿兵城民城众多,以城为监,倒也合适,专门成立一个战犯管理所也就是了,具体还是和司法部商议之后再说,只有一样,还需你老何帮助呀。”

“哦?什么事?”何文希问道。

阿海说:“在台岛时,战犯的看管都是由你的安全局负责的,行政总院下辖的安全事务各部门没有经验,这些战犯又都不是等闲之辈,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主管人选的事,要是从司法部调几个法务官员,他们可不是那群老狐狸老不死的对手,若是调配几个手段狠辣的,怕是那群战犯要被收拾死,头疼呀。”

“您这么说,我倒是还真的想起一个人来。”何文希忽然眼睛一亮,说道。

“谁?”阿海拉住了何文希的手。

何文希说道:“我们安全局的雷克生,他也是社团时代的老人了,早年在执政官护卫队里,陛下也是知道的,后潜伏江南、山东多年,身份是商人,这些年三教九流里打滚,软的硬的,五行八作的都清楚,封建王朝那点条条杠杠的也是熟悉,恶人自有恶人磨,有他坐镇,至少能压住那些战犯,不至于让他们整出事端来。”

阿海点点头,颇为满意,继而脸色一难:“这等人才,只用在管理战犯上,是不是大材小用了,你老何舍得放人给我?”

何文希摆摆手:“没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了,这厮犯了忌讳,早已解了在安全局的公职,在家蹉跎呢,身上也只有一个三等伯的爵位,再无其他了。”

“犯了什么忌讳?”阿海出言问道,以雷克生的履历和功勋,弄个封号侯爵应该不在话下的。

何文希道:“和掩护身份的家庭动真情了,那是南京有名的士绅,非要保其一家性命,那一家,多人在满清为官,支持伪明还都,哪里是他能保的,结果,用大半辈子的功劳换了一家老小平安。”

阿海瞪大眼睛:“这也能换?”

何文希叹息一声:“咱们那位大公子在江南时候亲口定的,谁还能说个不是来?”

“原来如此,此事容我思量一下,禀明了陛下再行处置吧。”阿海略略点头。

何文希笑了笑:“给您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选城为牢的时候,往城北选,靠着那明皇陵,反正战犯都得劳动改造的,便让他们去修缮明皇陵吧,也算是赎罪。”

南京,魏家。

西侧间里,地上摆了屏风,屏风里设了桌子,坐着魏家的女眷,屏风外有两席,则是魏家男人团座。魏庸五个儿子,一个入赘的女婿,今天全都到了,女儿女婿孙儿孙女齐聚一堂,是十几年来第一次。

要说魏家可是书香门第,累世官宦,先是魏庸本人在外为官,继而是长子次子,如今南京光复,雷克生用半生功勋在李君度那里求了一个家小平安,无论是在外为官的还是参加满清、伪明科举的,全都是得以赦免,因此才有这般一家团圆的景象。

待众人落座,魏庸环视一周,捋须微笑,却是看到一个位置空着,正在雷克生旁边,他问道:“长生呢?”

一群人相互看看,都是不知行踪,魏庸的长子冷冷一笑,不咸不淡的说道:“谁知道呢,人家可和咱们这群戴罪之人不一样,人家是新朝功勋,孝悌郎君,可不是想去哪里去哪里,想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这话一出,西侧间了骤然冷寂,屏风后的女眷也是不敢说话了,雷克生笑了笑,打破了尴尬:“岳父大人勿要担心,长生上学未归,小婿已经派人去催了,很快就要回来了。”

魏庸点点头,不再追问,倒是坐在他身边的魏成放下了筷子:“是不是上的补习班啊,哎呀,姑爷啊,若是有好的补习班,也给二叔报一个,特别是算学、法学一类的,那些习题实在是艰涩难懂呀,再不用功,过了年的春试,二叔怕是又要名落孙山了。”

魏成这话,惹来哄堂大笑,魏成脸一冷:“你们笑什么,若不求学为官,将来如何庇佑魏家?”

原来,江南光复之后,也是兴了新科举,初试、中试、高试与海外行省再无两样,这可给了魏成这个‘读书机器,考试工具’极大的鼓舞,初试直接过了,中试也是很快考过,魏成感觉,自己幼年时的天才能耐又回来了,如今全身心投入备考之中。

虽说魏成没有什么权威,但辈分在那里放着,大家都不敢反驳,雷克生说:“二叔,不是补习班,是上的国立大学法学院函授科,今天有位法学大家在法学院讲课,长生便是去了。”

魏成顿时来了兴致:“那你怎么没有告知我呢,我正愁无明师指点呢!”

雷克生只得实话实说:“那是国立大学的学堂,只有本校学子和函授科的学生才能去听的。”

魏成咂摸了一下嘴,却是没了继续吃饭的心思:“那函授科怎么去?”

“是要推荐信的。”雷克生老实回答。

长子魏明喝了一杯酒,呵呵一笑:“这推荐信只能是于国有大功的人才能写,不巧,咱们魏家就有妹婿这么一个,可人家呢,给自己的儿子写了,至于什么侄子、内弟、二叔什么的,人家才懒得写呢。”

章三二 冷暖

雷克生脸上挂着笑,桌下的手却是已经攥紧,发出嘎嘎的响声,似魏明这等阴阳怪气的东西,他一拳便是能砸死,自从他回来,对自己一家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指桑骂槐,念及亲近关系,考虑他刚丢了知府的官,被没收了个人资产,雷克生也不想和他冲突,可今日中秋节,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又是阴阳怪气的,又是挑拨儿子和母家的关系,雷克生再也忍不住了。

“呵呵,大哥这话说的错了,我怎么没写,不仅写了,还写了好些,不然大哥二哥怎么还能在这里喝酒闲谈,该是在南洋那些黑暗潮湿的矿洞里挖矿吧。”雷克生喝了一杯酒,平淡的说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魏明听了这话大怒站了起来。

雷克生瞥了他一眼,又是给自己满上,说道:“什么意思,意思不是很清楚么,若是没有我,大哥怕是早就被清算流放了,哪里容你在这里嚣张!”

“清算?凭什么清算我,我魏明是大清顺治二年的进士,也是十年苦读,科场搏杀出来的,在江西为官,那也是兢兢业业,东番来的乱臣贼子,夺了我的家产,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么,笑话!”魏明怒道。

雷克生却是不恼:“大哥真是好有骨气,这话有本事去大街上嚷嚷去,窝里横,算得什么本事。”

“我也不用去大街上,家里不就有一个东番贼子么!”魏明对雷克生怒目而视。

魏庸却是知晓新朝厉害的,那日李君度光复南京,江南的士绅官宦抓了上千人,几万人受牵连,若不是雷克生护着,自己怕是也要遭罪了,他连忙呵斥道:“魏明,你胡说什么,你不怕死,莫不还要牵连魏家七十多口么?”

魏明拂袖而坐,笑道:“爹你怕什么,某些人原来是居所定所的入赘莽夫,现在也是被新朝抛弃,拔了牙的野狗,还怕他作甚?若不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今日哪里容的他在席上!”

“大哥,你胡说什么呢?”女眷中的魏珠耐不住了,拉开屏风,怒道。

“到底是嫁出去的闺女,胳膊肘往外拐咯。”魏明不屑说道。

雷克生却是笑了起来,无奈摇摇头,狐疑看向魏珠,说道:“我的事,是你没和老爷子交代,还是老爷子没向家中说明?”

魏珠顿时低下头:“有什么好交代的,一家人过日子,也不用什么都说的。”

实际上,魏家对雷克生也不是了解,只是知道他老早就为新朝做事,光复之后,因为他避免了清算,可魏家大部分的地产和房产都是被清算掉了,这也给了魏家一个错误信号,连家中财产都保不住,雷克生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这些事情魏珠却是知道的,如今看来,她根本没跟魏庸交代。

魏珠也是有苦衷,虽说新朝放过了魏家,可魏家上下的荣耀和资产都没了,说不恨那是假的,魏珠担心,若是娘家人知道了雷克生的实情,怕是亲情也维持不住了,也就没说。

“可你没说,这些哥哥们可没拿我当一家人。”雷克生说道。

“你算个什么,也能成我魏家人!”魏明道。

雷克生没计较这话,环视一周,发现竟无一人替他说话,就连魏珠都拉他衣角,雷克生问:“魏珠,你和我是不是一家人。”

“当然是。”魏珠不假思索的说。

雷克生点点头,对魏庸说道:“岳父大人,分家吧。”

屋子里鸦雀无声,只听着风打窗帘的声音,魏庸还没反应过来,魏明站起来:“分就分,可这家里的东西,可和你没有关系!”

雷克生攥着魏珠的手:“有魏珠和长生娘俩就够了,既然岳父不说话,长房长子同意了,那就算分了,告辞!”

说罢,就拉着魏珠走了,出了门,雷克生对长随说道:“你在大门口等着,等长生回来,就带城西刘记客栈去!”

“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啊。”魏成伸长脖子,看着人消失,喃喃自语。

“大哥,莫不是那姓雷的在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财产,才这般痛快的!”魏家老二问道。

“你们胡说什么,他若是这等人,还出手救你们么?”魏庸怒道。

魏明摇摇头:“他?我看还是长生出力多些,虽说新朝不认前朝的科举,但长生孝悌郎的名声可是在外的,若不保全咱们魏家,新朝怎么谈孝道?”

“孝道?新朝还在乎那些,连孔家都被清算了,若不是祖辈余荫,圣贤照拂,怕是也要流放的,此间整个孔家都在曲阜戴罪,闭门思过!”消息灵通的老五说道。

正此时,外面响起说话声,原以为是魏长生回来了,魏庸踟蹰不知如何和孙儿交代,却见府里的管家进来,说道:“老爷,外面来了一官爷,说是行政总院勋事处的。”

“勋事处,这是什么衙门?”魏庸狐疑问道。

几个儿子相互看看:“不清楚。”

“还是请进来,若是怠慢了,可不好。”魏成提醒道。

不一会,一个青年官员走进来,见众人吃饭,连称叨扰,见礼过后,问道:“怎么未见雷长官在,这不是雷长官家么?”

“大人,不知有何指教?”魏明一听是来找雷克生的,脸色一沉,但也不敢随意发怒,低声问道。

那官员道:“我是行政总院勋事处的,哦,大抵相当于前朝吏部验封司,特来求见雷克生长官。”

勋事处他们不知道,但验封司却是了然,这是掌封爵、世职、恩荫等事务的。

“验封司?找他何事啊?”魏庸不解。

“京城有天使来,召雷长官去见。”官员笑着说道。

“您弄错了吧,这与雷克生何干,他已经解职了呀?”魏明笑了。

那官员道:“正因为解职才是由我们勋事处联络,毕竟雷长官还是我国三等伯爵。”

“雷克生,伯爵!”魏明大叫起来,显然难以置信。

官员微微点头:“是呀,诸位不知道吗,不对呀,册封的单子都下来大半月了。不知雷长官在何处,这里要道喜了,听说是陛下钦点的差使,快请雷长官去公署接洽吧。”

“陛下的差使。”魏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

客栈。

魏长生进了房间,听到母亲魏珠还在低声抽泣,他已经从长随那里知道了个大概,却不想说什么,魏长生认为,自己父亲对魏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非为了保几个舅舅一家平安自由,以父亲的资历,至少也能掌一省刑狱。

“今天我与魏家真正算是撇清关系了,长生是要跟着我,还是去魏家。”雷克生问道。

“当然是与父母双亲一起了。”魏长生倒是也没有犹豫。

“既然如此,便收拾一下,过两日,咱们一道北上去京城。”雷克生说道。

魏长生却是一愣:“京城,怎么去京城?”

雷克生恭敬抱拳:“是陛下给的差事,昌平战犯管理所所长!”

魏长生略略点头,大体知道是什么工作,当是刑狱一类的,魏珠说道:“什么所长,就是个看管犯人的牢头,哼,虽说你救哥哥他们,犯了新朝的忌,但怎么着你也为新朝效力二十多年,劳苦功高,凭什么给你这么个作践人的差事。”

“对,说的没错,就是个牢头!”雷克生哈哈大笑,倒了一杯茶摆在魏珠面前,说道:“可是咱这个牢头和别人不一样,知道我看的是谁么?”

魏珠摇摇头,雷克生说:“光皇帝就两个,什么亲王、郡王、八旗都统权贵还有一品大员,摞起来,这个屋子都塞不下,这么说吧,伪明和满清,两朝的王公贵族封疆大员如今都归我管理了,后无来者不敢说,但说前无古人是真切的。”

“名头响有什么用,你今日在魏家那般说话,你倒是快活嘴了,但什么都不要,咱们去了京城喝西北风啊。”魏珠擦了擦眼泪。

雷克生重重一哼:“我就是不想和你大哥掰扯,我这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掰扯不两句,我就得把他大腿掰扯下来塞进他鸟嘴里!”

啪!

雷克生把一铜牌拍在了桌子上:“有这玩意在,咱们就吃喝不愁咯。”

那是受封伯爵时给的,魏珠一把收在怀里,说道:“你别犯蠢,你还想靠这个去偷去抢啊,我可告诉你,犯法的事儿可不能做。”

雷克生呵呵一笑:“你想哪里去了,我这可是正经的伯爵,明日你拿着这牌牌去联合银行,报我的名字,怎么也能拿出三五千两的低息贷款来!你得知道,我这伯爵是有俸禄的,铁杆庄稼,信用硬的很!”

魏珠一想也是,反正日后年年朝廷发伯爵薪俸,银行不可能不给钱。

“父亲,钱先生应该也属于战犯管理所管制吧。”魏长生小心问道。

雷克生点点头:“那是自然,钱谦益三大汉奸之一,自当归战犯管理所管辖,为父也知道,钱谦益曾授业于你,你心有感激,你若想,随为父在管理所工作,有机会照料一二也可以。”

“这能行么?我也进所工作?”魏长生问道。

雷克生道:“自然可以,怎么着我儿子也是国立大学法学院预科学生呀,现在法务系统缺人缺的厉害,实际,你学不了多少时日,也得基层实践,现在法学学生,哪个不是一边学习,一边判案。

说起来,战犯管理所是个硬骨头,里面都是罪大恶极的,也是狡诈难驯的,你若是把那里的人都摆平了,那说不定可以直接考个法学学位来呢,就这么办吧,反正你也是函授学生,到哪里不是去,对了,你问问你那些同学,有愿意随我去去实习的么,多找几个,也是替为父分忧。”

“儿子明白了。”魏长生连连点头。

山东胶州。

九月底的北风越发的寒冷,冻得胶州城里的战俘们瑟瑟发抖,三皇之战时,他们都是着冬装应战,但被俘之后,战俘所只给发放食物,而不管衣着,到了夏日,大家都是把冬装撕开,去了棉花,改为了单衣,但七八个月过去了,棉花早已不知所踪,想再改回棉衣已经不是不可能了。

天刚亮的时候,便是有一队人马进入了城内,数量超过一千人,骑兵步兵都有,把战俘从帐篷和地窝子里赶出来,用刺刀和燧发枪驱赶众人,把城内所有的建筑、设施全部点燃焚毁,随着各类材料被一堆堆的点燃,战俘倒是不冷了,可日后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马吉翔,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要冻死咱们?”一群人到了马吉翔身边,向这个消息最灵通的战俘打听消息,马吉翔哪里知道,躲闪不说,忽然一人抓住他的脖子,双眼一瞪,马吉翔立刻讨饶,这人便是吴三桂之子吴应雄了。

“我哪里知道,已经四五日未曾去见上位了,但你们也不想想,若是要杀我们,也要砍头才是,冻死在这里,算什么?”马吉翔小心说道,见吴应雄松了松手,说道:“八成是转移地方了,你们想想,咱们关这里大半年了,不审不判,不刑不罚的,算怎么回事,诸位都是当官的人,也该知道,死囚哪里有这待遇?”

“对,老马说的是,估摸是要处置咱们了,但不是在这里。所以说,肯定不会冻死在这里,但备不住要送往京城、南京处死,哎呀,不会送松江吧,听闻新朝定松江为京,取名申京了。”一人说道。

“为何这般说?”吴应雄松开了马吉翔。

马吉翔说:“他是担心,新朝兴大工建都城,大工之前,杀我等祭天祭神,以求保佑。”

“是啊,听闻海外夷狄都是如此,就连倭人也不例外,新朝起于海外,说不定沾染了番奴习性呢。”

“别胡咧咧了,人家要祭神祭天,也该找童男童女,似我等这等杀孽过重的,哪位神佛肯要!”当即便有人反驳。

正此时,一宪兵高声宣告:“马上唱名!众人安静听好,只唱名一遍,听不到的,名单上没有的,一律处死!第一个,爱新觉罗福临!”

章三三 押送

福临站在人群中,身边是苏克沙哈等一干奴才,听到他的命令,微微一惊,因不知是何等结局,一时有些犹豫,苏克沙哈把福临护在身后,高声问道:“你唱名做甚,若是杀,要杀便直接杀了!”

那宪兵冷冷看了苏克沙哈一眼,一挥手,几十个步兵冲入其中,用刺刀逼退其他人,两人制住苏克沙哈,其中一个甩开臂膀,就抽了苏克沙哈二十个大嘴巴。

宪兵直接说道:“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一群该死的货色,也就天子仁慈,不杀你们,若是再落我手里,一枪毙了!”

“爱新觉罗福临!”宪兵又唱了一遍。

福临无奈,只得走出人群,这才看见,东西各自摆了一排桌子,见一人招手,他走了过去,只见那人面前摆了白纸,已经写了他的名字,书记官说道:“爱新觉罗福临,你再选九人与你同行。”

“怎么选?”福临问。

“过去的七个月里,你觉得谁顺眼,觉得能与谁一起舒服,就选谁,当然,要在这个名单里!”书记官放他面前一个册子。

福临拿起来一看,那册子十几页,每页一百个名字,分了八旗贵族、满清官员、缙绅汉奸和伪明官员几部分,福临翻看了八旗的几页,说道:“我选苏克沙哈、索额图。”

待他说了九个名字,书记官一一记下,另有一人接过册子,圈起来选中的九人,书记官写下的名字被送到宪兵那里,宪兵唱名,把九个人找出来。

十个人被勒令排成一排,远离战俘群,众人以为他们要被枪毙的时候,十个人却只是勒令不能动。

一会,朱由榔也被带到了桌案前,众人许久未见他,有人见了纷纷行礼,书记官知晓他的身份,说道:“朱由榔,你从这个册子里挑人与你同行吧,嗯你随便挑,不要超过九个人。”

“可以不挑吗?”朱由榔问。

书记官道:“那意味着,在去京城的马车上,无人与你说话了。”

朱由榔看了一眼身边满脸希冀的马吉翔,说道:“只要带上我的书就好。”

“好,那请你回去吧,先准备一下带走的东西,不要超过,算了,想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吧。”书记官倒是没有为难。

“马吉翔,你来挑,没被圈中的,挑选九个。”有人把马吉翔叫走。

很快,战俘群里被挑选出来了一千三百多人,这群人十人一队,被带到了城外,到了城外才是看到,官道上停了上百马车,其中不少还是四轮马车,众人相互看看,才是发觉,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满清或者伪明的大人物。

“这就是交由战犯管理所的人,怎么这么多?”雷克生皱眉问道,他原以为,三五百人就顶天了。

“按照上面来的公文,汉官从二品及以上的、汉将云骑尉以上的,八旗中参领及以上的,蒙古台吉及以上的,除此之外,就是五十五岁以上的官员,都在这里,请您点验。”

雷克生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名单,摆摆手:“算了,不看了,直接发判决书吧,让他们签字画押,然后装车北上。”

这个时候,所有的战犯已经到了车前,二轮马车,十人一车,四轮马车则装二十人,只有朱由榔一人例外,不仅独自乘坐一两二轮马车,他的那些书籍用具也有一辆车运载。

“一人一份,看准自己的名字,最后空白按上拇指印再签名字,快些!”宪兵各自搬着一个小桌子到马车前,桌上有纸笔印泥,还有一沓判决书。

马吉翔见无人上前,他走前一步,从桌上一沓里找到了写着马吉翔的一份,看了起来,审判书其实只有四张纸,却是两份一模一样的,题头有审判书三个字,内容也极为简单,写着,经调查,战犯马吉翔犯有汉奸罪、叛国罪、故意杀人罪、残暴虐民罪等十八条罪状,经军事特别法庭审判,判处死刑。

马吉翔吓了一大跳,问道:“长官,不是说带我们去京城受审么,怎么直接判处死刑?”

此时的他已经语无伦次,双腿发软,眼睛总是离不开身边看守士兵的刺刀,生怕一句话后就被刺入心口。周边的人也围了上来,这给了马吉翔一些信心,偶然瞥到其余人的判决书内容也是一致,只是填了不同的性命,再细看自己的罪名,连忙说道:“长官,这判决书别说十八条罪状,就是一百条我也会认,单单是第一条我不认的,说我是汉奸,我马吉翔一辈子作恶甚多,可哪里做过汉奸呢?”

“哪那么多废话,让你签你就签!”宪兵一拍桌子,拔出了一半佩刀。

雷克生走了过来,笑了笑,说道:“说你是汉奸,你不服气?”

马吉翔道:“自当是不服气的!”

雷克生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判决书,打开第二页,说道:“既然不服,签完判决书,再把这上诉书签了,也就是了。”

马吉翔一时过于激动,倒是没有看上诉书,上面也是上下两个签署名字和按手印的地方,大体意思是,不服法庭做出的一审判决,要求上诉,而上诉期间,交由昌平战犯管理所看押改造,如此云云。

看到这里,马吉翔顿悟,连忙把手上需要签名的地方都签了,该按手印的都按了,不用宪兵提醒,他便是撕下前两页,收入怀中,剩余两页交由宪兵,继而退到了一旁。

“马吉翔,怎么回事,你不怕死了么?”吴应雄走到马吉翔身边,问道。

马吉翔说道:“这你们都不明白,上面的罪名什么的都是随便写的,亦或者箩筐罪,套谁身上都合适。其实不是要判决死刑,毕竟按照新朝法律,犯人可以不接受判决,继续要求更高层次的法庭审判,一共有三次审判机会。”

吴应雄不解:“不杀咱们,判死刑做什么,莫不是有阴谋在里面?”

马吉翔道:“这还不明白?只要判了一次,咱们就不是战俘了,而是成为了战犯,这样就给移交到昌平战犯管理所,这就是个算是个手续吧,到了昌平,再行上诉也就是了。”

“那我要是不签呢?”吴应雄问。

雷克生冷冷笑道:“不签你就依旧是战俘,到劳改营里去等上诉机会吧,到你死,也安排不上,你若是嫌麻烦,就签署判决书,别签上诉书,那就是表示认罪伏法,当场就行刑了。”

“休要在此恫吓!东番贼子,老夫自幼学的是圣人之言,行的是忠恕之道,所作所为,都是忠君爱国,何来罪过,落得这番下场,不过是成王败寇,哼,若是北上京城,还不是任由你们欺压侮辱,若是如此,不如杀了老夫!”一年迈官员站出来大骂道。

当下,便是引起反应,一满洲将领站出来,喝道:“此言极是有理,我等身为奴仆忠于主子,侍奉君王,有何错处?凭什么要受你们羞辱!”

雷克生无奈摇头,说道:“这般慷慨,便请签了这判决书,认罪伏法吧。”

“我们不签,你算什么,哪有资格定我等罪过?”一群人高呼。

雷克生直接看向方才那老迈文官:“你不是要寻思,不是宁死不屈么,你来签名,我送你上路。”

老者走上前,大笔一挥,写了自己的名字,却是不按印泥,咬破手指,按下手印,随即就被拉到一旁,雷克生拔出手枪,一枪打在了老者干瘪的胸膛,众人没想竟会真的动手,吓得连连后退。

“蠢货,这判决书虽然荒诞不经,错漏百出,却是军事法庭出具的,是有法律效力的,这蠢货还敢挑衅司法,死的蠢呢。”马吉翔摇头嘲弄。

雷克生一挥手,几十个士兵上前,把方才叫嚣不签的十几个战俘拉出来,不由分说,扔到了胶州土城之中,显然,他们再也无法享受战犯待遇了。

“签就立刻签,不签自己滚回去,觉得自己在受辱,便签判决书空了上诉书来找我,我给你痛快,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签不完的,就扔回去!”雷克生命令道。

一干人一拥而上,纷纷签字画押,身份也有战俘变成了战犯,而魏长生在一旁看着,低声问道:“父亲,您这么做,哪里有公平正义可言呢,您知道的,这些判决书都是一式印刷了几千份,根本没有人真的详查罪过,确立罪名啊。”

雷克生笑了笑:“为什么要有公平正义啊?”

“法律就是维护公平正义的!”魏长生涨红了脸,用他进入法学院学得的第一句话来辩驳。

雷克生微微点头:“那种话只能用来说说,等你经历的多了,你才知道,法律其实是用来维护社会秩序的。”

魏长生若有所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一众战犯在签字画押完毕后,分别乘车,上百辆大车在一个宪兵连和一个步兵营的押送下沿着青州、济南、德州方向前进,目标直指北京方向,而在德州城下休整的时候,一支规模较小的车队汇入进来,一众战犯掀开布帘子偷瞧,相互一看,竟然大半认识,原来新汇入的车队来自南方,正是伪明朝廷的高阶官将。

马车停下的时候,朱由榔连忙按住墨水瓶,以免其再因为停车而倒掉,马吉翔从侧门进来,朱由榔也是不管不问,任凭他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对于他把没吃完的肉块挑出来用纸张包好放入怀中,也是不以为意。

对于朱由榔这个特殊的战犯,战犯管理所的人也是头大,亲近了不好,疏远了也不好,索性还是循了旧例,什么事都找马吉翔,马吉翔也乐得如此。

收拾妥当了后,马吉翔走到朱由榔桌案前跪坐在地上,说道:“上位,我这里有个小玩意献给您。”

朱由榔抬起头,看马吉翔手里拿着一个似茶杯一样的东西,细看极为粗糙,好似是一块木头抠挖出来的,他疑惑皱眉,马吉翔笑了笑,放在桌子上,拿起朱由榔面前的墨水瓶正好放在里面,马吉翔指着底部的小木板说道:“上位,您寻个合适的位置,让外面的兵丁拿个钉子钉在桌子上,墨水瓶就不会撒了。”

“让你费心了。”朱由榔轻声说道,见马吉翔对着炉子取暖,知道他在其他马车上凄冷,也就留他在自己车上一会,便随口寻了个话题问:“今天中午外面吵了厉害,可是有什么事?”

马吉翔道:“上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呀,是这样,江南的战犯也是被押解北京的路上,汇到了车队中,都是南京时候的臣子,我还看到了钱牧斋呢?”

“一众臣子都在里面吗?”朱由榔放下了笔,掀开布帘看向外面。

马吉翔知道朱由榔不问时事的,于是说道:“大多都在,早在年前,新朝的英王和忠勇公便是攻入了南京,如今江南已经平定,形式比北边还要好,南京朝廷也被一网打尽了。”

朱由榔此刻也是在车水马龙中寻到了钱谦益,见他缩在马车一角,手里拿着一块饼,披头散发的,颇为凄惨,朱由榔说道:“你且去问问外面宪兵,可否让钱牧斋与我同乘。”

马吉翔问:“这他们要问为什么,我该如何作答?”

显然,马吉翔是不愿意的,若论亲厚感情,能坐在这辆暖和宽敞大车里的,也该是自己才是,怎么有钱谦益的份儿!朱由榔抬起头,拍了拍桌上的书籍,说道:“我有些学问要请教钱先生,难道要问你么?你把钱先生请来,也就留你在车上侍奉笔墨,免在车上受风吹雪寒。”

马吉翔只得答应,他是锦衣卫出身,比不得钱谦益,人家可是江南大家,若论学问,自己十个也比不上人家一个,马吉翔连忙下车去问了,雷克生倒也没有为难,反正钱谦益也要带去昌平战犯管理所的,这老家伙八十多岁了,也怕冻死在路上,不好交代,自然也就顺了朱由榔的意。

章三四 皇家的仁慈

李明勋刚进长春宫的屋,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热气,他扭转了一下因为骑马而僵硬的脖子,发出惬意的感叹,里面温暖如春,看着角落里露出来的暖气片,李明勋笑道:“手脚倒是快,这么快就安装好了。”

朱妤姝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上前为李明勋拿掉披风,眼瞧着他仔细打量暖气片,摸来摸去,不由得笑了:“有您这位皇帝的催促,他们如何不快,再者说,东西都是现成的,在永宁、青岛和济州用了好些年了,也就是咱们从南方来,跟个土包子似的没有见识过。”

李明勋自然知道北方的天气是如何寒冷的,也知道自己一家人居住在南方,很是害冷,便让人在皇宫之中装暖气,实际上,这套东西在青岛的时候也是用过的。李明勋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朱妤姝关切的问:“陛下不是该两日前就回来么,怎生耽搁了,是天津那边不顺么?”

“天津那边的建设倒是没问题,入冬了,又开始修道路和港口设施,明年开春再扩建码头,很顺利,只是回来的时候没有直接回京,而是去了遵化一趟。”李明勋解释道。

“遵化,去那里干什么?”

李明勋笑了笑:“去看了看清廷给福临修的皇陵,原以为修了个七七八八,不曾也就是挖了地基罢了,昌瑞山下我都转了,是个好风水,我已经着人继续修,待修好了,你我便葬在那里,呵呵,我李家不仅要夺了他满清的江山,连他的龙脉也一并占了,想想就是有意思。”

皇帝在位时候修皇陵,历朝历代都有,可这占别人皇陵的事,也就李明勋一人能干出来,朱妤姝倒是不在乎,也知道自己丈夫总有一些怪异的想法,不拘小节,又给他添了一杯茶,坐在那里,又拿起了自己的活计,李明勋这才发现,不光是皇后朱妤姝,殿内的女官们也都人手拿着铜针,揽着毛线,正在那里织毛衣呢,两只灵巧的手翻飞,毛衣也就一点一点的出现,李明勋瞧着稀奇,心里更是稀奇,问道:“这织毛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些日子成王妃来,见本宫在宫里无事,献宝似的教了本宫这织毛衣的机巧,毛线是京城自家的工坊出产的,怕是有十几种颜色,本宫见成王妃的几件织品,很是不错,也就学来了,这才学了几日,还没学好呢。”见李明勋伸手来拿,朱妤姝有些不好意思的藏了起来。

李明勋只好拿了女官手里的半成品打量,他还记得前世时,幼年时候,家家户户都织毛衣,而上学的时候,也有女生偷着织,但思来想去,也不觉得这是十七世纪该有的东西,于是问道:“成王妃又是从哪里学来的这法式?”

朱妤姝呵呵一笑:“倒也不算全然学来的,成王妃聪慧的很,前些年不是跟着成王在永宁待了很多年么,永宁地处北方,种不得棉花,百姓夏日穿葛衣麻布,冬日便着毛皮大衣,棉布都是从南方运去的,当地便以羊毛纺织为主,一开始也只是制呢子和毛毡,后来,海参崴的妇人从洋夷妻女那里学来的手编毛线,制毛袜、围巾一类的技巧,成王妃觉得稀奇,与一众妇人一道琢磨商议,先是用筷子试,久而久之,也就变成了这铜针来织,如今在永宁,普通人家的孩子,若是连织毛衣都不会,可不敢称心灵手巧。”

“毛衣加呢子大衣,倒是少用许多棉花,不错,不错。”李明勋赞不绝口,但拿来朱妤姝手里的半成品一比对,发现那根织好的袖子比自己的手臂短一截,但又比孩子的手臂长许多,顿时明白了过来:“这怕是给大舅哥织的吧。”

朱妤姝低下头,说道:“听说兄长他们已经在北来的路上了,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又要被拘押,我又如何能放心呢?只想着织几件毛衣毛裤,做两件棉衣送去。”

李明勋道:“你就放心吧,虽说他脱罪不得,但有你我在,谁又感真的虐待他,这次北来,人人都是十人二十人挤一辆车,独独他一人占了两辆,一辆装书,一辆乘坐,里面有火炉,吃喝也与押送官一个灶,哪里是战犯,简直就是贵宾待遇,上上下下都知道,但个个装聋作哑,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可别真以为他和犯人似的。”

“那就好,那就好。”朱妤姝心中稍稍放心了。

李明勋点了点她手里的毛衣,说道:“毛衣毛裤你尽管织,可棉衣外套用不着你费心,安全局那边都安排好了,昌平城已经清理出来,里面的房子修补得当了,战犯需要的棉衣被褥和鞋具也是准备妥帖了,说是战犯,但军事化管理。

你不是没去过军营,也当是见过,军中衣着统一,从头到脚都是如此,所以,显露在外的,你就别费心了,做了他也用不着,里面的衣服什么的,你愿意做也就做吧。”

“那我和君华能去看看兄长么?”朱妤姝小心问道,眼神里全是渴望。

李明勋点头:“过两个月吧,待那边安顿下来再去,不然他一来你就去了,到了昌平是这里不满意,那里不顺心,管理所那边没办法开展工作了,到了管理所,战犯就一视同仁了,你给他提水准,就是给三千多战犯提水准,底下人没法处理,过两个月再安排吧,到时候悄悄去也就是了。”

李明勋也不愿意多提这个话题,他既不想铁面无私,也不想妻子坏了战犯改造的要事,可这个度是非常难把握的,索性只能岔开话题:“如今内阁已经南迁南京了,怎么成王妃还没有走,老上宫里转悠,怕不是只教你织毛衣的吧。”

朱妤姝笑了笑:“您以为你这个皇上把首相一家列到宗室里,是皇恩浩荡了,岂不知人家成王妃可是担心的很,她的大女儿今年也十五了,按帝国法律,明年也就成年,好容易到了年纪,却成了宗室,担心女儿家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呀。”

李明勋听了这话,摇摇头:“不是怕儿女婚姻不由己,是怕联姻和亲之事吧。”

朱妤姝瞪了他一眼:“你心里也是知道呀。”

李明勋也是有两个女儿的,长女却不过十岁,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可如今汉地已经光复,边疆大行招抚藩属之事,蒙古、女真和满洲越来越多的归附,其中还有人得了王爵,皇族贵女出嫁藩属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话题了,若真有联姻的事,皇家的公主年幼,可不是要拿宗室女来用么,可诚王一脉只有独子,荣王之女都已经婚配,也就只有成王家的长女正当妙龄了。

“这事你是怎么打算的?”见李明勋不愿意说,朱妤姝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您跟阿海家的媳妇儿说,似满清那等联姻,国朝是绝对不许的,但也不忌讳皇族宗亲,勋贵议员之女嫁于外族藩属,但宗亲勋贵之家若有愿意与内藩联姻的,皇家也能为他们操办一二,他们家的闺女,爱嫁给谁就嫁给谁,只要不违法就成。”

“陛下倒是开明。”朱妤姝笑吟吟的说道,她更开心自己的女儿不会成为政治工具。

“开明不开明的另说,如今北京和申京都在办学堂,理藩院那边也拟定好的规矩,将来内藩的嫡子都要到京城求学,与宗亲勋贵家的孩子一起读书成长,在一起久了,也难免有姻亲关系。可若是我真的和内藩的满蒙女真联姻,可不就有人把前明不和亲的国策拿出来说事么,我才不惹那个麻烦。”李明勋倒是看开的很。

“陛下既是这个想法,臣妾也就这般回成王妃,让她安心便是。”朱妤姝笑吟吟说道,正此时,一个女官走了进来,到皇后跟前嘀嘀咕咕说了两句,李明勋本不想理会女人的事,但听到安全局之类的事情,于是问道:“何文希又给你招惹什么麻烦了?”

“他哪里给臣妾招惹麻烦,是臣妾有事求着他了,陛下回来晚了几日,没见那个阵仗,好家伙,几千人围了崇福寺,若不是何文希动手快,怕是要出大事了。”朱妤姝想起那日的事还是心有余悸的。

“什么人这么大胆,京城的军管状态刚结束就闹事,怕不是有封建余孽在后面作乱吧。”李明勋脸色变了,自己也就离开京城几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但他转念一想又不对,问:“这与皇后何干,这种治安事件找京津治安厅,顶多让安全局帮忙,又怎么牵扯了皇后呢?”

“因为闹事的那群人是太监。”朱妤姝只得说道。

原来随着改朝换代,京城的上万太监便没了衣食着落,若说历朝历代,太监也不过是随行就市换个主子就是了,但偏生帝国是个特例,帝国法律明文规定,除却皇家,包括宗室在内,一律不得用阉人,便是皇家,也不得用二十岁以下的阉人。

这条法律的目的还是取缔太监这种摧残人肉体和精神的职业,如今李明勋的皇宫中只有几十个太监,都是皇后陪嫁或收留的,无论南京还是北京,不论伪明还是满清,两大皇室的太监就再不取用一人,这直接让京城的上万太监失业了,这些太监一辈子就会侍奉人,可在帝国,根本无人敢用,实际上,法律只规定了皇家之外,不得以太监为家中使唤,并不歧视其参与工商业,但帝国尚且处于严刑峻法的时间,任谁也不敢尝试。

而崇福寺原本就是太监改造扩建的,明清的太监多有捐纳,为的就是将来在此养老,可一下来了几千人,崇福寺也是承受不住,索性全部拒之门外,这才惹来数千太监围攻崇福寺。

“何文希方才让人来说,他已经查明,太监们围攻崇福寺并未伤人,只是向皇家示威,他抓了几个领头的,得知他们的目的还是让宫中收纳这些太监。”朱妤姝打量着李明勋的表情,小心说道。

李明勋笑了:“我这个皇帝就一个皇后两个妃子,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用得着几千个太监侍奉么,他们都来了,这些女官又改怎么安置?不要,一个不要,着京津行政官署安置吧。”

“是。”朱妤姝应到,但李明勋见她眼睛眨了眨,连忙问:“皇后似是有意见?”

“臣妾倒是想用一用这些人。”朱妤姝道。

李明勋打趣道:“几千人呢,总不能白养着他们吧,哎,不如这样,朕也选秀一次,选几十个嫔妃进来,他们也就有活儿了。”

“臣妾可没说让他们进宫侍奉。”朱妤姝也知道李明勋开玩笑,白了他一眼,问:“陛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臣妾让人城内城外办工坊的事?”

李明勋点点头,记起来一些,京城初定,朱妤姝趁着元老和资深议员的家眷都在,拿了宫中一些钱来,又劝募了一些,在京城办了七八家工坊,多是纺织、刺绣、制衣等女人能做的,为的就是给京城的弃儿弃女一条活路。

且说京城现有满清皇族出逃,后又大规模的清算,原有的官宦和权贵人家连根拔起,有些人逃亡了漠北,大部分发配边疆,但被发配的都是官宦及其直系亲属,而那些依附权贵的外室、无子女的妾室和婢女则被抛弃,逃亡的八旗有些连亲娘老子和儿女都扔了,而被清算的人都以为是要杀头的,也趁乱安排家属出逃,这些人都不敢承认自己是满清权贵人家,但又没有谋生之路,多流落街头,乞讨偷盗,而军管会和京津行政官署虽然有赈济措施,但也只给个温饱,非长远之计,这些流离失所中的壮丁壮妇,还能安排到城外务农,但拖家带口的孤女和半大孩子无人能管,朱妤姝操办的工坊的招收的就是这些人。

“皇后是想安排这些太监去绣花还是裁衣?”李明勋笑了。

“工坊里的织机需要的是精细麻利的人,臣妾觉得太监倒也合适,而且,许多中老年太监在宫中做到管事,也是有管理经验的,用他们管理那些鳏寡孤独,弃儿弃女倒是比女官还要合适,陛下以为如何?”朱妤姝问。

“皇后觉得合适,去做就是了,不合适再说,反正入冬了,城外的官庄要整备,你告诉他们,做不好就扔城外刨土去。”李明勋道。

章三五 绥靖政策

朱妤姝点点头:“有陛下支持,那臣妾就有胆量去办了,但陛下光口头支持可不行,多少也该拿出些实际行动来。”

李明勋左思右想,说道:“好吧,那就先把制衣厂办起来,京津与河北的军管状态都要解除了,部分野战部队和保安旅要就地改变到治安厅去,他们的制服单子就交给皇后了,我直接跟陆军那边打招呼就是了。”

“谢过陛下,那臣妾就去做了。”朱妤姝开心的离开了,她前脚走出房间,她身边的女官指了指柜子的一角,说道:“陛下,娘娘给您织的毛衣已经织好放在那里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感觉自己误会了皇后,不,误会了自己的妻子。

“陛下,理藩院的李大人候了许久了。”侍从官走进来,低声说道。

李明勋道:“好,去乾清宫吧。”

“微臣李德灿叩见陛下。”乾清宫内,李德灿跪在地上,礼节是一丝不苟。

李明勋道:“起来吧,以后你也常在京中了,这些礼节就免了吧。”

在称帝之后,是否向皇帝行跪拜礼方面一直就有争议,因为在合众国时代,公民权利中就包括见官不拜,但显然,皇帝可不是普通的官,最后争论来争论去也是没有结果,只是定下法官不拜这一条款,其余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一般来说,中央官员只在履新和大礼的时候行跪拜礼,平常事不用跪拜的,地方官员入京,则是需要跪拜,实际上,所有的规矩只是李明勋一句话的事,李德灿做辽宁行省的行政主官,来京时要叩拜,可如今升任了理藩院总裁,经常在御前行走,这个礼也就省了,但李德灿为人谨小慎微,非得做到三辞三请才是。

“微臣谢陛下天恩。”李德灿这才起身,日后来见也是不用跪了,他心里的诚惶诚恐是无法消弭的。

理藩院是一个行政与外交结合的机构,负责陆地方向所有军管、绥靖地区的军政和藩务,也负责大陆方向的外交,几乎就是另外行政总院,他身为理藩院总裁,便是一个小号的内阁首相。

李明勋提拔李德灿作为理藩院总裁,一则是他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二则是这等要职是不能让军人来坐的,而李德灿常年在关外主事,对藩务素来熟悉,又是李明勋亲手擢拔的,素来恭谨,用起来既顺手也放心。

“给他个凳子。”李明勋对侍从官说道,然后问道:“内藩礼制和绥靖法令的事如何了?”

内藩礼制和绥靖法令的事是由许汉风来做的,侍从室出头成立了对蒙政策研究小组,再经过云中绥靖区的实践和认知后,大体有了框架,理藩院成立后,由于许汉风绥靖云中,因此便由李德灿接手过来,各式规矩是定好的,李德灿接手后主要探寻内藩各部的反应,以便进行实施。

“微臣让人把章程细化,又给满洲和蒙古那边透了透风,修改了些,请陛下过目。”李德灿递上了一个条陈,上面分门别类列了不下百十条,旧有的法令和礼制都是黑字,修改的则用红字标注出来。

帝国制定对内藩的礼制和法令,主要的目的是,短期内实现对各藩的削弱、分化以形成有效的统治,而长期则还要同化和融合。

在军政制度上,内藩都要行旗佐制度,受绥靖将军衙署的监管和命令,但这还不够,按照信的内藩礼制,内藩各旗还有三年一会盟,五年一朝觐,年年朝贡。

会盟在各绥靖区就可以做到,主要是点验各旗佐的军备情况,查验人口兵丁,把超额的丁口抽调出来,另行组建旗佐。而朝觐则需要各藩各部的藩主前往京城觐见,鉴于北方民族恐惧天花等内地疾病,因此即便定都申京之后,皇帝也要在北京接受各藩的朝觐,根据礼制,各藩的都要自行负责朝觐所需的费用,而且每次都会选择一批人留在京城,协助理藩院处理藩务,实际上,这一制度参考了日本德川幕府的参觐交代制度。

而这些礼制不仅在于掌握各藩的实力,还在于通过礼制来消耗各藩的实力,而其中之关键就在于朝贡,朝贡年年都有,而且帝国一改前明薄来厚往的规矩,采用厚来厚往的政策。

理藩院每年都会通过绥靖区向各旗佐贵族交代朝贡要求,主要是当地的特产,首要之物便是上好的马种,公马和母马数量都有规定,并且对肩高品相也有要求,其次就是牛羊,当然,各地也会有不同,比如关外就有貂皮、蜂蜜、虎皮、人身、鹿茸,漠南则有鹿皮、牛黄、弓箭等,有些旗佐就算没有什么说得上的特产,也不会放过,甚至包括木材、松子、木炭、煤炭这种东西也会出现,目的就是让各藩各旗佐有事要做,当他们把人力和物力集中在寻找贡品上的时候,就不会有过多的资源放在军备上。

当然,帝国也不会白要贡品,帝国的原则是厚来厚往,皇帝会赐予各藩贡品等值甚至超值的赏赐,这些赏赐包括宝石、如意、丝绸、蟒袍等礼制用具,也会有香料等奢侈品,当然,所有的东西都会打上御赐的标签,如此,这些东西就处于禁止交易的行列之中。

新的朝贡制度的实质就是把各藩的军国用具和战争换成奢侈用品和礼具,名义上的等价交换却是着着实实的削弱了各藩的实力。

“贡品数量还可以再降低一些,日后再加码便是,平定漠北还要多仰仗各藩,此刻还不宜过度削弱。”李明勋看过礼制后,批复道。

“是,微臣明白了。”李德灿小心说道。

而其余的规矩就涉及人口了,主要是索丁和归民两项,从这两项上增加的大量红色字体就能看出,各藩对这两项政策的反响是很大的。

这两项政策前文中略有提及,归民就是要求内藩各旗佐把本旗佐内的汉民归还,恢复其自由,这些汉民多是各部南下参战中抢掠所得,或为清廷赏赐,亦或者是满蒙联姻时的陪嫁,数量虽然不多,但多是工匠之属,对内藩贵族们重要的财产和人力资源,但考虑到对新朝的忠顺姿态,内藩依旧选择同意归还,只是细节上有所出入,理藩院当然希望,不仅归还汉民,连与汉民联姻的蒙古人及他们的私有财产一并归还,而内藩各旗佐只同意归还汉民,其蒙古亲属留下,再者,汉民多为奴隶,没有财产陪送,几经商讨,最终还是以父系为准,蒙古女人嫁汉人者归还,汉女嫁蒙古人则留下。

但在索丁问题上,内藩旗佐的反应就很大了,因为理藩院索要的直接就是蒙古牧户,要知道,在过去的几十年来,漠南蒙古各部作为清廷的重要武力,屡屡派遣精骑南下参战,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蒙古骑兵被俘虏,归总起来,不下四万,而索丁政策就是要把这些已经归附帝国的蒙古人的家属索要来,使其家庭团聚。

当然,很多旗佐和这些政策没有关系,特别是那些赏功旗佐,例如满洲各旗佐和部分蒙古旗佐,他们麾下的领民早就是各绥靖区挑拣剩下的,关键还是在巴林桥之战后收纳的漠南蒙古各旗佐,他们可是率部来投的,以察哈尔王阿布奈为例,归化城之战,察哈尔王反正有功,赏赐整编旗两个,但察哈尔王本身麾下的领民就编了四个半旗,此次索丁要的就是这些旗佐的领民,因为察哈尔部是满洲权贵直接控制的,若是按照理藩院的规矩全然把归化的蒙古兵家属交出,阿布奈就要失去二十多个旗佐,其余反正贵酋也多半如此,杂七杂八算下来,理藩院要从这些蒙古贵族那里索要一万两千俘虏的家人,这几乎就是一万两千户,相当于八个整编内藩旗。

“微臣归纳了各部的意思,各部倒是不敢违拗陛下的命令,但也不想这么简单的交出如此多牧户,他们希望理藩院可以被俘的贵族亲属遣回,他们愿意把那些奴隶出身的俘虏家人交出,但中间层级的哈日出特,微臣以为还是以赎买为好?”李德灿说道。

“怎么个赎法?”李明勋放下条陈,问道。

李德灿说:“微臣的意思,放归台吉之流,索要牧奴家属,中间的哈日出特和普通牧户可进行赎买,先让内藩来赎,给蒙古俘虏依罪定下价格,他们出钱出马,赎回俘虏。无人赎买的俘虏则整备为军,为帝国驱使,立功赎罪,他们以战功自赎己罪后,便给予其粮饷,这些兵卒有积蓄后,可赎买军籍归乡,也可向各藩赎回亲人归属为内属旗佐,如何?”

“如果按照你的法子,理藩院可索多少丁户?”李明勋问。

李德灿早有计算,说道:“得牧奴之户,可有四千五百户之多,但若定下赎买制度,日后赎买,就要看这些蒙古兵想做内属旗佐还是藩属旗佐了。”

李明勋微微点头,这可是一道不错的选择题,是要看十年八年之后,是帝国统治的蒙古人活的好,还是蒙古贵族统治下的蒙古人活的好了。

“好,就这么办吧,左不过是几千户的事。”李明勋应了下来。

说罢,李明勋在条陈上写下批复,交给侍从室的人去用印了。

“朕召你来,还有关于朝鲜的事相询,李总裁,东国三朝鼎力,都已派遣使者来朝,你以为该如何选择?”李明勋问道。

李德灿来时便有所预料,他连忙起身下跪,恳切说道:“陛下容禀,微臣这几日也被此事困扰,三朝使者皆来,前后间隔不过半月,微臣本应避嫌,可这些使者实在可恶,趁微臣不在家,强入寒舍,硬塞礼物,攀近附情,请陛下责罚。”

说着,李德灿从袖中拿出三份礼单,侍从官呈送到李明勋面前,正是朝鲜三国使者赠送的,李明勋打开挨个看过,上面除了写明的真金白银,还有人参等朝鲜特产,每份礼单的价值都不下一万两白银。

“这也难怪,你本是东国人士,如今身居高位要职,朝鲜来使,自当走你的门路,呵呵,朕不怪罪你。”李明勋随手把那礼单放一边,笑道。三国使者对李德灿行贿的事,安全局有过禀告,实际上,李明勋当初许三国使者在京自由行走,也是为了让他们好上下打点,除了检验检验李德灿的忠诚,还能抓住一些把柄,这贿赂天朝官员,也是不小的罪过了。

“说说,朝鲜三国,你以为择哪个为藩?”李明勋笑问道。

对于朝鲜的形势,李德灿知晓的最清楚,如今朝鲜三国鼎立的局面就是当年军管济州的李德灿一手操刀形成的,当年北洋战争,帝**先占山东,再攻辽东,继而登陆朝鲜,摧毁了满清一手支援的朝鲜王朝,而早在北洋战争之前,帝国就支持沈器远和林庆业割据朝鲜东北,并在政变之后拥立李淏为国王,而北洋战争结束后,得到帝国支持的明火军崛起,占据朝鲜南方。

在过去的十几年来,朝鲜三大势力合纵连横,攻伐不断,实力也是此起彼伏,就是无有一方可以一统朝鲜三千里山河,曾经借着均田免粮口号横扫朝鲜的明火军,也因为势头太盛,失去了帝国的直接支持,在清朝联军当头一棒打回了原形,如今朝鲜分为亲清的西朝,忠明的东国还有亲华的南国。

“微臣以为,朝鲜之事当速办而缓决,不再接纳藩属,而是建行省,置州县。”李德灿轻咳一声,坚定说道。

“哦?朝鲜本是总裁母国,又与你是同族之谊,朕是万万没想到,李总裁会有这般见第。”李明勋笑了,因为他也是这般想的,趁着朝鲜大乱,不再让其自立一国,彻底解除帝国在东北亚陆地上的最后一个潜在威胁。

章三六 再论东国

如今的朝鲜三国鼎立,西国本就是亲清余孽,而东国则忠顺前明,死不悔改,去年伪明还都南京,朝鲜东朝政权立刻遣使入朝,让帝国直接取缔了与东朝政权的盟友关系,结束了二十多年来的经贸往来,而南国政权虽说是帝国一手支持创办的,但明火军大元帅申明俊在北伐失败后,为了稳固地位,也是随意找了一个李朝宗室,拥立为朝鲜国王,又是联姻,以勋臣和外戚身份把持朝政,直言要求帝国助其一统朝鲜,再为汉家藩属,但内在里却是加强封建政权,让帝国国内不少商人利益受损。

而如果吞并朝鲜,长远来看可以解除帝国在东方陆地上最后一个潜在威胁,短期来看,也能移朝鲜之民实边,解云中、燕北、吉林等遍地乏民之困,而李德灿身为理藩院总裁,如何不知道李明勋的打算呢,无论他如何想,都必须支持帝国吞并朝鲜。

李德灿沉声解释道:“微臣反对接纳朝鲜为藩,主张对朝鲜八道废藩置县,其因有三,第一,朝鲜三国,西国是满清余孽,东国对我朝素不忠顺,彼时进谗言离间华盟,此刻又背负旧主,图谋富贵,实在可恨,而南国则是暴民作乱,得国不政,权臣把持,毫无文治,三国皆自称李朝之正统,实是叛逆贼寇之属。

其二,李朝一脉本就是女真后裔,蒙骗前明太祖,才得郡王分封,亲王待遇,其既不是中华嫡流,亦非我朝鲜之属,如何再为我朝鲜万民之主。

其三便是微臣一点私心了,微臣生于朝鲜,长于新朝,深切知晓朝鲜万民生活之困苦,两班贵族把持权柄,肆意盘剥,百姓多为牛马奴仆,生不如死,灾年求生无路,盛年进步无门,但微臣二十余年在新朝,但见朝鲜百姓归附,新朝一视同仁,国内官民平等,无有特权,而陛下仁爱,朝鲜归治于中华,才是朝鲜万民之幸事,而若再封藩属,无论取三国任一,还是承认李氏与否,都是让朝鲜一族再入火坑,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微臣身为朝鲜一族,为全族考虑,当归附帝国,废藩置县,才是全族之幸。”

李明勋认真听着,虽说李德灿的话不是全然发自内心,但好歹也多是实话,朝鲜阶层固化,甚于明清,两班、中人、平民和贱民四等阶层,上下有别,生而为贱民,则世代为贱民,再无进身之可能,即便是满清朱明,寻常人家若能积攒钱财,从事科举,也有为官兴旺的那一日。

而帝国的平等制度更是朝鲜人想也不敢想的,说起来,归附帝国,真真是朝鲜幸事,这是做不得假的。

“你的心思,朕明白了,方才你说,朝鲜之事须得速办而缓决,是何道理?”李明勋问道。

李德灿连忙说:“陛下,国朝初定,国内清算士绅,平定地方,西南围剿汉贼,尚不安宁,而北地还有满蒙余孽作祟,帝国虽强盛,却为各方所制,朝鲜虽重要,却也非紧急之务,为今之计,攘外必先安内,安靖国内之后,才好对外用兵,因此对朝鲜,要行缓决之策,但虽要缓决,却要从速介入,如今满清覆灭,关外为帝国所有,朝鲜西国本是满清走狗,失却满清支持,内忧外患,在国内是人人喊打,若是帝国不从速介入,那西国极难坚持,若东朝和南国任何一方吞并西国,则实力强盛,而东朝与南国本就有抗清之谊,若是再有妥协之举,岂不是朝鲜一统的局面吗?”

“那以你所见,眼下该当如何处置,才好维持三足鼎立局面?”

李德灿说:“臣以为,当开罪西国,问罪东朝,分化南国才是。西国之罪,罪在为满清之走狗,西国使者言,是受到满清之胁***臣叛逆导致的,微臣也知道这不过是些说辞,但不如就暂且信了,既受满清胁***臣叛乱,那但尽剿境内满洲余孽,惩戒奸臣,西国自当乐从,那时帝国不再以其为敌,便可对东朝和南国下止戈令,安靖朝鲜,以待时局。

而对东朝则要问罪其朝觐伪明之事,东朝使者言,是受伪明欺骗所致,便可让其解释佐证,东朝一去京城数千里,交通京城,两月不而得,几番交涉,也就能拖延时日了。

而南国本是乱贼所立,虽说申明俊把持朝政,但国内实权将领不少,且多有不服,帝国只需联络其中部分,便能使其内乱,国内消耗对立,自然无力北伐西国了。”

“朕只恐三国不许呀。”

李德灿道:“如今济州、觉华两岛在帝国之手,辽宁海西两省如泰山压顶,帝国精兵强将如云,若有一方不听帝国所言,便杀鸡儆猴就是,再者,若不遵从陛下之命,便是犯上之举,犯上之人,叛逆之国,如何能为我中华藩属呢。”

李明勋这才恍然大悟,李德灿的计策之核心,还是要以承认朝鲜为藩属吊着三方的胃口,三方都想独霸朝鲜,也都想得到帝国的认可,为了不得罪帝国,休兵止戈是必然的。

“朕明白,你且告诉朝鲜三国使者,便说满清覆灭,贼酋放逐,祸首多半伏法,朕不忍看朝鲜百姓再遭战乱,让三国休兵止战,接受理藩院调停和问询,是顺是逆,待理藩院查明之后,再行区处,若调停期间,再有战祸,帝国定然兴兵问罪,绝不姑息。”李明勋沉声吩咐道。

“陛下英明,定能一统朝鲜三千里,让朝鲜一族永沐中华之光辉,陛下之仁德,微臣代朝鲜万民谢陛下厚恩。”李德灿再次跪倒在地,磕头谢恩。

常阿岱到了李德灿府上的时候,门房之内正是呼天抢地的哀嚎声,常阿岱知道,这是李家遣散那几个收朝鲜使者银子,引其进家惊扰主母的侍从,都是跟了李德灿十几年的老人了,一并遣散,丝毫不留情面,就是怕有人借题发挥。

好在常阿岱久在李德灿手下,这次从辽宁调任理藩院,常阿岱也是李德灿主动请求带来的几个随员,因此得以进入,却见李德灿竟在书房中吃饭,一边还拿着各类公文看个不停。

常阿岱看了一眼,但见饭桌上不过只有两个热菜,还有两种酱菜,肉菜也只有一样,主食则是馒头和米粥,他不禁感慨:“大人过的也过于清苦了些。”

李德灿笑了笑,夹起一块腌的翠绿的小黄瓜,说道:“六必居的酱菜,还清苦吗,在朝鲜,就是两班也未必享用这等饭菜,你可不知道,我在朝鲜的时候,经常几个月见不到一点荤腥。”

说着,李德灿放下公文,又道:“我不过是一朝鲜低贱,机缘巧合得侍新朝,被陛下委以重任,先军管济州,又辅佐首相,继而封疆,如今又为帝国半相,每一次升官,我都是战战兢兢,时刻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如履薄冰,生怕别人挑出什么不是来,二十多年了,习惯了。”

常阿岱抱拳说道:“下官若想有所成,也要效仿大人才是。”

李德灿摆摆手,直接说正事:“内藩礼制和绥靖法令的事,陛下已经允了,关键的索丁问题上,也是愿意赎买,这事定下,日后理藩院的事情也就有规矩可依了,明日把细则拟定好,派遣到各旗佐传旨的人也要仔细挑选,万不可在实施的时候出现错漏。”

“下官记下了,一定盯着办理大人,下官从朝鲜三使口中得知了消息,下官怎么觉得陛下不是要择其忠顺者为藩,反而要。”常阿岱小心问道。

不等常阿岱说完,李德灿放下筷子,提醒道:“这非你职权之内,就不要滥言,你心有猜想,就留在肚子里,莫要让旁人知晓,坏了大事,小心你的前程,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我就无需教你了吧。”

“是,下官一定把这事烂肚子里,绝不告诉任何人。”常阿岱连忙发誓。

李德灿点点头:“这事原本也是无需对你保密的,但目前不是你能接触的,但也要提前预备,据我所知,尔父满达海郡王执掌辽东、朝鲜之事,对西国内情定然熟悉,你可写信给他,要其找几个熟悉西国朝局的人来,这次虽然陛下俯允,为西国开罪,但却也不能轻轻放过了,先让他们把国中两班奸臣清洗了,干完脏活,日后帝国也好接纳。”

常阿岱微微点头,一想到李德灿出身贫寒,对朝鲜两班多有憎恶,他问道:“若大人有嫌恶之人,也可开具一份名单,借机处置也就是了。”

“那倒是不必,但你记着,这次惩治西国权奸,要罪责全族,犯官及其家属,一并解押京城,交由帝国审问定罪,让他们无论如何也要解押十万人来。”李德灿说道。

常阿岱被这个数量吓了一大跳,就算把西国的两班一网打尽,怕也凑不出这些人来,更不要说这次是拉拢武班清理文班,就是祸及全族,也难凑齐,他很是不解,眼前这位说到底也是朝鲜人,什么深仇大恨,让他兴如此大狱,常阿岱道:“大人,十万人实在是太多了,怕是连坐全族,外加奴仆也是不够呀,最后或许会牵连佃户之流。”

“若是那样就更好了,那些两班贵人和奴仆只能当两条腿的牲口用,佃户都比他们有用。”李德灿笑道。

见常阿岱依旧不解,李德灿说道:“实话告诉你,这十万人是给云中绥靖区要的,你可莫要忘了,内藩礼制和绥靖法令上,事是云中许将军做的,功劳却是你我的,说白了,咱们是摘了许将军和侍从室的桃子,许将军人脉深厚,无论如何不好得罪,如今他绥靖云中,屯粮垦荒,正缺人少,既然在朝鲜一事上有机会,便为其筹谋一二,也算还了他人情,懂了吗?”

“明白了,这样许将军非但不会怨您,还会感激您。”常阿岱击掌而赞。

“你到是乖觉,许家是帝国新贵,军政两届都是煊赫,非你我这种人家可以招惹的,我虽是他许汉风的上官,却也给他留足情面,才不会招惹是非呀。”李德灿颇为无奈的说道,继而问:“你今日到我家中来,不会只为了公事吧。”

常阿岱尴尬一笑,说道:“按规矩,内藩旗主分为三批,两年一轮换,在京中效力,下官父亲不想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所以下官想在您这里求个饶,能否宽限一届,下一届再择家父?”

“尔父不是一直在京城效力吗?”

李德灿知道,理藩院这边是草业初创,什么规矩都没有,但凡立规矩,就要用人受罚,显然,第一届旗主就是蹚道的,危险重重,但李德灿也知道,满达海这几个月都在京中,听闻还得宫中召见了几次,怎么会害怕呢?

“家父倒是不怕初来乍到惹出麻烦,是想着回到封地,整顿军备,来年征伐漠北,也好在军前效力呀。”常阿岱老实说道。

“也罢,也罢,既是为战事考虑,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怕是尔父不仅不想职守第一届,心里还有了人选吧?”李德灿问。

常阿岱连忙抱拳:“什么都瞒不住大人,确实,父亲想着,岳乐正年轻,常年在战区行走,可先于父亲在理藩院做事。”

李德灿记下这事,他也知道,岳乐与满达海不太对付,但不由得提醒道:“这事许你父子也无不可,但有两件事你可要听清楚了,第一,不可因私事而暗中加害,坏了理藩院的规矩。第二嘛,藩臣旗主在京中职守,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可不要哪日人家岳乐在京中得受天子重用,你父子再来说我的不是。”

“决然不会,请大人放心不是,家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娴熟战阵而生疏政务,担心浪费了光阴,不得为陛下尽忠,为后人谋福。”常阿岱拍着胸脯保证。

“好好好,你父子既是这个心思,我也就不多说了。”

章三七 先剃发

“属下昌平战犯管理所训导,少校张万里见过雷长官。”昌平城门前,一个年轻的军官向刚刚下马的雷克生敬礼,雷克生拍了拍张万里的肩膀,知道他原本就是安全局中管理重犯的典狱长,更为专业,而在他履职之前,这座战犯管理所也是张万里在负责。

雷克生笑了笑:“都是军中弟兄,不讲这些虚礼了,介绍一下,这是战犯管理所的法务助理魏长生,也是我的儿子。”

二人见过之后,雷克生耳听城内号子声不断,且有炊烟,问道:“这边的基础设施已经改造好了吗?”

“三个月前就接到了消息改造,先后有上万人在这里忙活,拆了城内破屋,按照野战营盘的标准盖了宿舍,部分家具是直接用的陆军的装备,一应杂物则是从清算委员会那里要来的赃物,如今管理所已经入驻了千余人,都是光复京城时擒住的满蒙权贵和清廷高官,半个月前,接了一批来自山西的汉奸商人,如今城中已经准备妥当,接纳您押送来的这两千多人。”张万里说话速度很快,做事也是干练,城门处已经摆开了桌椅,一应书记官和警戒营伍也是拉开了架势。

雷克生满意的点点头:“好,交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就按照老规矩来,人太多,天气又冷,尽可能快些。”

张万里点头称是,下令:“让战犯全体下车,各自登记检查,发放生活用品。”

很快,福临一行被赶下了车,在持枪士兵的押解下到了桌前,桌案后的书记官接过这车战犯的资料,然后打开了战犯名册,正声说道:“现在核对你的身份,战犯213号,你的姓名。”

福临本是帝王之尊,当了战俘后也是被一群奴才包围着,没吃什么苦,可一路北上,和一群人挤在一辆车里,吃喝拉撒全在一起,每日只有凉水和两块大饼为食,早已磨的没了好性子,他见书记官手中的册子上明明写了自己的名字,还要问,更是不忿,拧着脑袋看向雷克生,道:“去问他,他知道!”

“好胆!一个战犯,到了这里还敢放肆!”书记官拍案而起。

张万里已经接受了两批战犯,见识过了这群人的德性,说道:“不配合就一边站着凉快去,先对配合的人登记。”

雷克生却是拦住了张万里,打量了一下满身狼狈的福临,警告道:“你最好老实一些,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万里低声对雷克生说道:“长官,上面不让咱们动刑,您可别乱了方寸,这种人属下见多了,扔在一边,冻一会就冷静下来了。”

雷克生不置可否,眼睛盯着福临,呵斥道:“告诉他你的姓名!”

福临昂着头,回应道:“你不是知道吗?”

雷克生微微点头:“好,不说是吧,让我说,那我就说了!”

他转过头,对书记官说道:“战犯213号,姓爱新觉罗,名字我却记不得了,既然他让我说,我便帮他取个名字,就叫爱新觉罗筐吧,对就叫爱新觉罗筐,妈的,什么狗屁名字这么长,写简单些,就要罗筐!”

书记官知道雷克生是顶头上司,不敢怠慢,连忙书写,眼瞧着自己的名字被改为罗筐,福临扑过去,按住了那只拿笔的手,雷克生大声问道:“怎么,不是让我给你取名么,还有没有记不住自己名字的,站出来,老子挨个给他起,下一个就叫狗剩子,信不信?你们这群东西,归拢归拢全都是混账王八蛋,把你们全杀了,或许有一两个冤枉的,可是排成队,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很多漏网的,实话告诉你们,北上的路上,你们还能耍耍脾气,那是在别人治下,本官管不着,可这是昌平,到了我的手下,是龙你也得盘着,不然,我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们这群东西!”

雷克生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一顿大喝让众人不敢说话,等再开始登记的时候,一众人都老实了下来,排队核对信息登记。

“姓名?”

“朱由榔。”

“年龄?”

“四十整。”

“职务?”

“嗯大明皇帝。”

张万里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朱由榔,朱由榔也借此机会问道:“我的那些书你们可要安置好,莫要让那些莽夫弄坏了。”

张万里轻咳一声,说道:“朱由榔,你的个人物品我们会帮你收好的,但是在这里我要告诉你,这里是昌平战犯管理所,我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职务,以往在战俘营如何被优待,到了这里,你就与所有的战犯享受一样的待遇,按照战犯的标准居住、饮食、生活,参与战犯应有的改造和学习,你不再享受专门的单间和小灶,也不能任凭你的心思修书写作,只有在自由活动时间,你才能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且管理所允许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张长官,这没必要吧,上位的情况您应该了解,而且新朝不是一直优待上位么?”马吉翔探出脑袋,小心问道。

张万里看了马吉翔一眼,正色道:“我提醒你两件事,第一,正是因为我会公正的对待每一个战犯,不虐待也不优待,所以我才被派遣到这里来,担任训导官一职。

我警告你,战犯管理条例已经制定出来了,在管理所内,所有战犯一律平等,你们之间没有上下之分,没有尊卑主仆,战犯之间一律互称姓名,不得称呼旧有的职务和爵位,也不得以先生之类称呼,明白了吗?”

“是是是,我明白了,明白了。”马吉翔不管明白不明白,都会选择服软,自从被俘虏后,他从不当出头鸟。

待核对完信息,填了表格,测量体重和身高之后,一行二十人被押解进了城门,他们所有的私人物品都不许携带,先由管理所人员安置,待日后查验过后归还,第一批进入管理所的二十人中都是大人物,光是明清两个皇帝就足以证明。

张万里亲自押送这些人进城,福临等进城之后,就看到了巨大的校场和高高的城墙,还有一排排建设完毕的营房,被木栅栏隔开的校场里还有人跑步,着灰布衣服,头戴蓝色布帽,脚下则是黑色的鞋子,虽说颜色与陆军的黑红主色调完全不同,但样式却是一样的,一开始战犯们还以为是看押人员,但远远看去,几百人,那些人跑近了一看,大半人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这才明白,他们都是先期进来的战犯。

朱由榔等先被带到了公共浴池之中,见张万里来,这里负责的人已经命令帮佣的战犯开始加热水,温热的湿气从里面滚滚而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洗澡的战犯们顿时兴奋起来,然而第一步却是发放个人物品,与看到的战犯一样,到手的是粗布制成的灰色衣裤,因为是棉衣,看起来有些臃肿,但却是新制的,里面是柔软的棉花,而中衣和卫生裤则是棉布所制,大小一个样子,棉鞋和袜子、帽子也是各一套,张万里说道:“备用换洗的衣服会在分房之后另行发放,现在先剃发洗澡,换了衣服再去宿舍。”

“剃发?剃什么发?”福临问道。

张万里也是不解答,直接指向一个帮忙抬热水的战犯说道:“你,摘掉帽子。”

那人忙摘掉帽子,露出了光头,再看唇上和下颌,也都是没了毛发,苏克沙哈冷冷一笑:“早年我们逼着汉人剃发,现在汉人逼我们剃发,报应啊。”

索额图饶有趣味的看着朱由榔和马吉翔问:“这位长官,人人都剃发么?”

张万里道:“剃发去须和改易制服,最重要的目的是从外形外貌就确定你们的战犯身份,管理所只有三百多人,却看着三千多战犯,你们若是逃走,这身衣服和发式就足以让周围乡民把你们捉回来!

其次也是为了卫生和方便,当然,这不是主要的,考虑到实际情况,所有的为清廷服务过的满洲、蒙古和汉官、商贾都必须剃发剃须,国难期间坚持没有剃发的伪明官员可选择不剃。”

马吉翔有些小兴奋,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头发,问:“这么说,我们是不用剃的了?”

剃发不剃发的,马吉翔并不在乎,以他的性子,在满蒙铁蹄屠刀下,怕是早就剃发了,关键在目前的处境下,这头发就是他的高人一等的自豪感,虽说都是战犯,可老子没当过汉奸啊。

张万里微微点头,说:“当然,你们二人可以不剃,但是方才我也说了,剃发剃须的首要是标明身份,便于看管,你们不剃发,显然是违反这个规矩的,为了标明你们的战犯身份,需要在脸部烙印一枚,马吉翔,你是选择烙印还是剃发?”

说着,张万里从剃发匠身边的炉子里拿出一根烧红的铁烙来,正是一个叉型烙印,在板凳上一放,发出一股黑烟,还有滋啦滋啦的声音,马吉翔吓得屁股一缩,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剃,我还是剃发。”

“朱由榔,你呢?”张万里提着铁烙,再问朱由榔。

“我要我要见雷克生。”朱由榔倔强说道,显然两样都不是他想要的。

张万里微微摇头:“雷长官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再次告诉你一遍,我之所以被派到这里,上头一是担心有人虐待似爱新觉罗福临这等战犯,二是担心有人优待你这种战犯,实话告诉你,雷长官来了,你也得二选一。”

“好一个不媚上的官员!”福临在一旁大赞,却也不知他是真的欣赏张万里,还只是挑唆。

张万里见朱由榔不从,一咬牙,放下铁烙,说道:“当然,若你认为这是侮辱,可以选择以死明志,昌平没有那么多花样,你若寻死,我这条腰带和浴室外那棵歪脖子树可以借你一用。”

“哈哈,他若有那个血性,就不会出现在南京了,彼时的逃跑皇帝,今天的剃发孬种,哈哈哈,有意思,原以为到这监牢是要遭百般虐待的,不曾想能见今日这般趣事,啧啧,来的好,来的好呀!”苏克沙哈大声的嗤笑着。

“我我剃,我剃。”朱由榔只得选择从命,不多一会,便是成了一个光头,与马吉翔一起进入浴室之中,张万里暗自长出一口气,他方才也不过是演戏罢了,他可不敢真的逼死朱由榔,好在,这个逃跑皇帝终究还是选择活命。

两千多人进入管理所,又要剃发洗澡,一直忙活到了下午五点,冬日里的北地天黑的早,所以战犯们进入食堂吃晚饭,再行分配住所,而雷克生则在张万里的引导下参观了这座监狱城。

管理所的官用设施基本都是对昌平原有建筑的修缮,但战犯所用的建筑多是按照军营的标准推倒重建的,因为工期紧张目前只建设了食堂和宿舍,诸如阅览室、图书馆等附属建筑还在修建之中,可以看出,干活的人中,工匠只占少数,大部分干活的都是先期抵达的战犯,这也是战犯劳动改造的一部分。

“怎么卫生系统只有这几个人啊?”雷克生进入卫生室,只看到了一个值班的医生和几个护工,这可远远低于他个人的预料,要知道一个营级单位驻地,就常驻四名军医的。

张万里说道:“这是管理所警卫队的医务系统,只为警卫和管理层服务,不为战犯服务。”

“为什么,我得到的命令是按照甲等部队的标准配给的。”雷克生不解,虽说强行剃了朱由榔的头发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管理所的标准还是不低的。

张万里笑了:“第一批战犯刚进驻的时候就有千余人,当时按照标准从近卫军中抽掉了一个军医小组来,可战犯根本信不过我们的军医,几番折腾下来,战犯除非主动提出,否则生病受伤都由他们自行诊治,我们只向他们提供药品和制药场所,只有发生传染病等病症,军医才会主动介入?”

“自行诊治,战犯之中还有大夫不成?”陪在一旁的魏长生颇为不解。

“满蒙战犯之中未必有,但那些缙绅士大夫出身的官员,不少懂得医术的,有些还有家学渊源,一般的病症都能治好,实际上,他们治不了的,军医也没有法子,还是得送京城的陆军总院或者皇家医院。”张万里解释道。

雷克生笑道:“这有什么,文人嘛,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他们这群人,除了当官为宦,多有其他手艺在身,多半是消遣爱好,若不是你自幼跟在我身边,怕是早见识过了。”

章三八 监狱风云

哟,今儿一早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原以为是济度、满达海那群灰孙子走了背字,被人当手纸一样用完了扔进来,不曾想是咱们大清的皇帝进来了,来来来,快些进来,奴才给您请安咯。”

吃过晚饭的福临等人被送入了宿舍之中,宿舍是大联排建筑,每栋两层,八字形排列开来,北面是进出的走廊,南面则是阳台,房间被隔断开来,每个大间都有南北两排的大通铺,每间住二十人。

虽说战犯普遍按照文武、年纪和族别分开,但福临这间却不遵守规则,二十人中,有首批进来的豫亲王多尼等****,还有随福临一起来的苏克沙哈、索额图等议政大臣,又夹杂了朱由榔、马吉翔等,其余的则是钱谦益、洪承畴、张存仁等十大汉奸,二十个人,个个都曾显赫尊贵,如今住进了同一所监狱,同一间号舍。

福临一进来,就被躺在炕上的多尼瞧见了,他见了这个带着大清国走向灭亡的皇帝可没有什么好态度,下了床行礼,但嘴里却都是讥讽和嘲弄,如今很多的满蒙权贵都是这般态度,他们都觉得,是福临葬送了大清江山,自己才落得这般田地。

“豫亲王,好胆!”索额图站在了福临前面,怒斥道,手摸向腰间,但什么也没有摸到。

炕上另一年轻人站出来,讥讽道:“这里可没有豫亲王,只有战犯多尼,也没有什么大清皇帝咯,更没有给狗奴才显示忠心的地方,啧啧,好一条狗哟,若大清还在,怕是等站在朝堂上,和咱们这些****排班。”

多尼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他爹索尼,现在还是红人呢,只不过到漠北草地上当红人去了。”

附和多尼的这人名为富绶,也是一位****,其父便是福临的长兄,豪格。

“大清落得这般田地,全是你们这群蠹虫硕鼠所赐,奸臣贼子!”索额图高呼着要动手,却是被福临拉住,福临摇摇头:“索额图,不要惹事生非,从长计议。”

多尼已经在管理所住了些时日,知道惹事也没有好果子吃,放过了福临,眼睛瞧着进来的人,啧啧称奇:“哎哟哟,东番人当真是了不得哟,大清国的柱国们都是到齐了,富绶,你看看,除了老妖婆和索尼那狗奴才,好像也没几个逃走的吧。”

富绶笑了笑:“吴三桂那狗东西,不是还没来么?”

多尼哈哈大叫起来,拍着身边的空位:“不怕,不怕,早晚得来,老子把炕头给他暖起来,不等凉,他也就要来了。”

吴应雄听着这些侮辱的话,脸色涨红,手攥的嘎嘎作响却没有敢发作,这个房间里,没有几个和他亲近的人,洪承畴和钱谦益勉强算,可这两个老胳膊老腿的,打架可帮不上忙,而这群****和清廷宗室个个都年轻,他自己可打不过。

满清宗室的人吵闹一团,朱由榔可没有参与,马吉翔和张存仁帮着他铺开床铺,就在一角安置下来,如今张存仁也是把朱由榔当成了靠山,要说他在汉奸辈里也是不低的,可山东之战,他背叛满清投奔伪明,直接导致了满清失去了南方,索额图等人要杀他的心都有,更不要说,多尼等也是恨他没有在山东挡住帝国大军上岸。

多尼几个倒是没有针对朱由榔,但对张存仁的冷嘲热讽却是不断,张存仁闷头干活,不敢理会,每次抬头看到的都是满洲战犯们眼睛里的杀意,就在多尼上来找茬的时候,马吉翔满脸笑意挡住,从怀里竟拿出了一盒香烟,散给了多尼等人,多尼不由得高看他一眼,张存仁由此躲过一劫。

“老张,我看来者不善啊,索额图几个铁了心要杀你啊,在车队里,大家都被管制着,杀你不得,可这监狱可不像监狱,警卫就没几个,怕是你一落单,就没个好,现在索额图他们不知这里的规矩,不知道怕,你还是想法躲一躲,待立下规矩,他们知道怕了,也就不敢轻易动手了。”马吉翔小心提醒道。

张存仁也是一脸惶恐:“能躲哪里去啊,我宁可就干活,也不想在这里呆着啊。”

二人偷偷商议着,急的张存仁都要抹眼泪了,却见门外忽然停下一人来,人高马大的,正对张存仁怒目而视,正是刚刚被分配了房间,准备入住的高第,高第看到张存仁,大骂道:“狗日的张存仁,是你把我害这么惨的!”

一声断喝,把房间里所有人惊到了,大家还没反应过来,高第已经大踏步的跑进来,对着张存仁的脑袋就是一拳,高第本就是武将,虽说年纪大了,但力气却比张存仁还要大,一拳把张存仁撂倒在地,抄起板凳就是砸去,张存仁被打的哦哦直叫,向着床底是连滚带爬,马吉翔先把朱由榔往一边拉了拉,免得他被殃及,然后才是去拉架,但索额图等人正愁没人收拾张存仁呢,挡住他不让他上前。

“狗东西,要不是你,老子早就降了新朝,别说在这里当犯人,少数也得封给公侯爵位啊,都怪你,强拉着老子不降,老子打死你个狗东西。”高第一边骂一边打,等到警卫进来拉开的时候,张存仁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高第的手上也全是伤。

“张存仁怎么样了,不会被打死了吧?”雷克生赶到医务室,看到护工和军医进进出出的,登时有些慌乱,他才主持管理所才一天,若是就死了一个张存仁这等有名号的汉奸,那就是大罪过了。

还不等张万里回答,就听到张存仁的哀嚎:“哎呀,疼死我了,我的手臂断了,腿也断了。”

雷克生跑进屋,看到张存仁正大喊大叫,四肢挥舞,一看就没有断,只是满脸是血,颇为吓人,待护工按住张存仁,包扎了伤口,军医才是出来汇报。

“都是些皮肉伤,脑袋被砸破了皮,出了点血,这寒冬腊月的,也不容易感染,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他直说脑袋疼,头晕。”军医道。

“他说手断了,腿断了,真的假的?”雷克生问。

军医笑了笑:“肯定是假的,不瞒长官,属下原本就在战俘营里任职,这类情形见过多了,战犯们总是喜欢找理由往医务室跑,有些是受不住劳动改造的痛苦,有些则是被其他战犯欺负,有些则纯粹是为了能吃上病号餐,上一个说腿断了的,说是吃什么补什么,要厨子做大骨汤给他喝。”

“有意思,结果呢,真的炖了骨汤给他喝么?”魏长生颇为感兴趣。

军医呵呵一笑:“炖是炖了,可是那厮没敢喝,实际是从军官餐厅里拿的牛骨汤,一个护工吓唬那厮,说吃什么补什么,谎称还是战犯的人骨,吓得那厮扔了餐盘就跑回了号舍。”

“不错的法子,对付这群打不得骂不得战犯正合适。”雷克生表示同意,一行人进入了病房之中,见张存仁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一点也不动弹,与方才大喊大叫的样子判若两人。

雷克生哪里知道,张存仁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借着这次被打,先在医务室安顿下来,这是铁了心装病了,雷克生推了推张存仁,张存仁没有任何反应,雷克生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鼻息,看了看瞳孔,随口说道:“高第真是下手每个轻重,就这么把人打死了,来人,把尸体架出去,找个地方埋了。”

张存仁连忙呜呜出了两声,以证明自己还没死,护工不知所以,说道:“长官,他还没死呢。”

雷克生道:“眼瞧着是出气多进气少,魂魄也去了七七八八了,抬出去在冰天雪地里晾着,等你们把坑挖好了,估摸也就凉透了,去吧。”

几个护工不敢违拗,就要上手,张存仁不敢再装,伪作虚弱不堪,说道:“大人大人,我只是头晕目眩,全身乏力,呼吸不顺不顺而已啊。”

雷克生呵呵点头:“原来如此,我倒是真以为你要死了,既然没多大问题,就回号舍躺着吧,这里床位不多,不能任你占着。”

张存仁连忙解释:“大大人,我我这两腿没了知觉了,难以行走?”

“是吗,没了知觉了?”雷克生随手拔了一根银针,刺入张存仁的腿部,张存仁咬牙挺着,就是不让腿动弹,非得坐实了双腿没知觉,雷克生刺了几针都是没反应,说道:“你们几个,把他腿绑起来,就在大腿上绑,绑实在了。”

几个护工拿来绳索,按照雷克生的要求绑起来,张存仁不知他要做什么,又怕自己受伤,问道:“大人您这是要干什么?”

雷克生道:“你这双腿没有知觉,定然是被高第那厮殴打导致的血脉不畅,我前些年在南京时,偶然得一偏方可治,先把腿绑起来,让血液凝滞,然后再用刀割脚趾,十趾之上各有缺口后,松开绑腿的绳索,定能让血脉活络,这法子与清理河道淤塞一样,上面筑坝拦水,下面疏浚河道,一掘开水坝,水流冲刷,淤塞自然消解。”

军医倒是头一次听说这法子,问:“长官,这法子当真灵验么?”

雷克生摇摇头:“这是偏方,人体血脉又非河道,如何有把握,十个也就有三五个疏通的。”

“那剩下大半人最终如何?”张万里已经看出雷克生在演戏给张存仁看,配合问道。

雷克生道:“若是疏解不开脉络,便是多半无解了,绑腿非但无益,反而大害,非得双腿坏死不可,因此,若冲解不开,松开之后,便直接截肢,对了,军医,去准备截肢用的锯、热油等物件,出了问题再准备,就晚了。”

军医茫然:“长官,属下不会截肢呀。”

雷克生挽起袖子,就着张存仁那绑瓷实的大腿,绘声绘色的开始讲解:“会不会没关系,关键是胆大心细,早年我跟着咱们皇帝出战西班牙的时候,海上大战一起,军医哪次不锯三五十根大腿手臂的,有时候医生忙活不过来,只能让船上木匠来干,虽说锯大腿和锯木头不是一路活儿,但大半还是相同的,抄起锯子,对着坏死的肢体上一寸下手,速度要快,下手坚决,两三个呼吸就把大腿锯断了,对了,张存仁的大腿小心些,护工绑的太靠上,你下手偏了,再顺道把张存仁中间那根腿锯下来就坏了,虽说他这个年纪,没多大用了,但也不能让张存仁蹲着撒尿不是。

张存仁,你别怕,也别激动,待会我亲自下手锯,十几年前,我也是锯过别人大腿的,这手艺还没跑!张存仁虽然不用担心,但留下帮忙按住大腿的你们可小心自己的手,这截肢的手术啊,就是这么邪性,弄不好就是百分之三百的伤亡率。”

“长官开玩笑了,人只有一条性命,怎么有三条命去死呢?”张万里笑呵呵的问道。

雷克生哈哈一笑:“这可不是我胡说,当年在关岛,医生给一个西班牙贵族截肢,两个俘虏负责按住,您们猜怎么着,下面舱室里天昏地暗的,那医生下手太快,帮忙的俘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大腿和四只手全都锯了下来,结果,三个人都感染,死球了,哈哈,不过没关系,咱们这条件好,待会把张存仁的大腿锯断,两勺子热油泼上去,再那烙铁把周围的血肉那么一烙,八成或许差不离很可能张存仁就活下来了,来来来,给他松开绳索,看需要不需要截肢。”

雷克生是半真半假,连哄带骗的,吓得张存仁三魂七魄都飞了,绳索一解开,张存仁不顾腿部因为血液不足导致的麻木,直接从病床上翻滚下来,口中连连呼喊:“不用截肢,不麻烦雷大人了,我腿好了,有知觉了,有知觉了。”

说话间,护工提着一把锯子走了进来,张存仁看了之后,哇呀一声大喊,撒丫子跑了。

“蠢货,跟我玩装病,缺心眼,老子在码头什么三教九流,什么花活玩意没见过,还能让你骗了?”雷克生看着张存仁的背影,不屑说道。

章三九 学习

正是寒冬风冷的时候,办公室的门窗关的严严实实,因为里面已经早已加装了一座双筒的蜂窝煤炉,铁皮烟筒分了两根穿墙而出,办公室里倒是很暖和,雷克生洗过了手,给张万里倒了一杯茶,笑道:“万里啊,坐吧,忙活了一天,咱们也能坐下歇一歇了,喝茶,正经的西湖龙井,皇上赐的,伯爵以上的都有。”

“倒是没听过这种茶。”张万里端在了手里,品了品,说道:“真是好茶呀,想不到我还能喝上御赐的茶叶,真是幸运呐。”

雷克生观察了张万里一天了,发觉这个人虽然年轻,但做事干练,很有学问,且极富原则,单是给朱由榔剃发这事,雷克生自问是想做却不敢做,但旁敲侧击问过,却得知张万里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更是让雷克生心中感佩。

“万里,我是情报官出身,咱们管理所如今隶属了安全局,人头上我熟悉,就算何文希何长官来了,也得叫我一声前辈,陛下那边我也有些关系,所以,日后管理所出什么大小问题,我都能担起来,可若说管理这些战犯,我可是一点经验没有,原以为是要抓瞎的,可有你相助,我可是放心了大半了,哈哈。”雷克生开怀说道,若没有张万里这个有经验的,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万里放下茶杯,说道:“多谢长官信任,咱还是先说正事,高第今日打了张存仁,虽说不重,但也是开了坏头,这些战犯之间多有矛盾,伪明与满清官员之间,满蒙权贵与汉将之间,多尼那一伙子进来才多少时日,就拉帮结派,战犯的关系着实复杂,属下想请问,对高第,您准备如何处置?”

“我未曾到任前,你是如何处置的?”雷克生问。

张万里当即说道:“上面定的规矩,不得虐待,所以以往都是关禁闭,高第这种情况,少数要关五日。”

雷克生道:“光关禁闭不成,先关高第五天,等他出来,让他去掏大粪,算是惩罚了,如今这战犯是杀不得打不得,咱们这些手段,也就是恶心恶心他们,不足以让他们自律,依着我的意思,对战犯有罚也要有奖,若是有他们不愿意拒绝的奖励,为了得到,也会努力表现,约束自己的。”

“长官说的极是。”张万里频频点头,继而一声叹息:“说实话,皇上改造战犯的办法,可以说是亘古未有,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光是惩奖措施,还有管理办法,都无从借鉴,属下也是为难的很,长官未曾上任的时候,属下也只是把前两批到的战犯管制起来,不让他们出事,可前些时日何长官来了一次,说待您到任,立马拟定一个条陈来,其中关键就是改造计划。”

“是啊,学习改造,光劳动改造是不成的,旁的不说,这些战犯不是宗室勋贵,就是位极人臣,特别是那些汉官,很多都已经是耳顺之年,还能做得什么劳动?可学习,又该学什么,万里,你可有什么见解?”雷克生请教道。

张万里也早已想过,说道:“这些人多是有文化在身的,而且个个是人精,要说学习礼义廉耻,他们歪理是一套一套的,教他们的老师估摸得气死,特别是钱谦益之流,你若与他辩论这些,怕是露怯呀,因此理论道德一块,属下以为还是莫要强开课,但我朝抗清御虏,复兴民族,汉地光复,海外拓疆这些都是事实,而这些战犯呢,虽说学识不错,但见识浅薄,你若问他们泰西之事,这些人怕是连五个泰西大国都说不出来,这事实胜于雄辩,我们要先要让他们知道新朝疆土之广大,帝国开拓之功勋,以此震慑战犯,让其不敢小觑。

帝国可灭明清两国,创立盛世新朝,自然有其道理,于武将可介绍军中器械、战术,让其知晓为何对战失败,于文官,可讲陛下新政,我朝百姓所得民权、平等,历朝历代皆是未有,这些也是我朝胜于他们的诀窍,他们不得不服。

再有就是讲科学,讲常识,单是地球是圆的,就有许多人不信呢。”

雷克生静心倾听,越发感觉这是张万里数月思索所得,索性让魏长生在一旁记录下来,连连称赞,张万里却是表现的很是忧虑说道:“长官,虽说属下归类的这些都是事实真理,但战犯都是我朝之敌,视我国之人为蛮夷杂种,视我国科学技术为奇技淫巧,视我国新制为恶政败政,这些人仇视我国,也一直抗拒改造和学习,因此,纵然属下方才列举的办法有用,也一时难以打开局面,战犯不配合,我们短时间又无惩戒措施,工作定然难展开。”

“是啊,现在的他们就好像那些不讲理的老娘们,你说的再有道理,她一句我不听,你有什么法子呢?”雷克生也是叹息一声,就此和张万里陷入了苦思。

“两位长官,属下有个想法,不知。”魏长生记录好方才张万里的办法,小心说道。

张万里已经知道雷克生与魏长生的关系,笑着说道:“大家都是同僚,又一同面对难题,有话直说,集思广益嘛。”

“是啊,有法子就说,说的不对谁还能打你不成,连战犯都不打,还能打你?”雷克生笑道。

魏长生点点头,轻咳一声:“长官,属下以为,若想打开管理战犯的局面,可以让他们学法律!”

“法律?”张万里皱起眉头,这正是他不擅长的领域,但也知道法律条文浩入烟海,又是极为枯燥的,就连寻常学生都是不愿意去学的,但他见魏长生很是有信心,说:“你继续说,先学法律是何等道理?”

“方才张长官所说,学科学、晓功绩、懂常识,这些都是事实,但却是帝国的事实,不是明清的事实,他们就算明白,也会抗拒,以战犯的心理来说,学习那些岂不是颂扬新朝文明,承认己身不足么,这些人怎么会歌颂新朝呢,但学习法律就不同了。”魏长生接过张万里递来的茶杯,继续说了起来。

魏长生说:“两位长官,如今他们都是战犯,而且是一审判决不服后,再行上诉的战犯,无论是苟延残喘还是选择上诉,实际上都是求生,而他们想要上诉,去法庭辩驳、开罪,不懂法是不行的,当然寻常人可以请讼师来做,但他们哪里有条件,而且,他们又岂能相信我朝法庭安排的讼师呢,所以,他们为了自己能活,肯定愿意学**国的法律,特别是与他们有关的法律,以寻找其中疏漏,为自己开罪,这样,他们学法,是为自己学习,非但不会抗拒,还会主动学习。”

“主动学习!”张万里抓住其中关键,兴奋说道:“对,主动学习,才能是真的学习,长生,你继续说。”

“可目前的主要问题是,帝国法庭并未真正的给战犯们定罪,所谓的一审判决书,更多的是为了定性他们的战犯身份,因此出现了朱由榔、马吉翔也被认定汉奸罪的情况,而且那份判决书太过于简单了,让他们无从辩驳,竟然无法辩,那也就不会学法!因此,属下以为,我们工作的首要是明罪,让战犯们把自己的罪行摆在桌面上来。”魏长生道。

张万里摇摇头:“依着过往的经验,他们对自己的罪行是闭口不谈的。”

魏长生脸色有些为难,而雷克生却是笑了:“也不一定非得逼着他们主动交代罪行,咱们可以换一种方式。比如让他们写履历,写回忆录,我举个例子,比如让张存仁写他自己的履历,那么写到他在山东主政期间的事情,就一定会涉及到高第,显然,这部分内容无论张存仁写的多么公正,都不会得到高第的认可,只要高第认定张存仁把罪行推卸给他,他就会想方设法揭露张存仁的罪行,以自证清白,当然更多也是推诿,他们两闹起来,就会拉来更多了解内幕的人揭发和证明,这就是狗咬狗,只要咬下一块肉,所有人都会被咬的体无完肤,什么秘密和罪行都藏不住。”

魏长生眼睛一亮,说道:“回忆录之类的,他们并不熟悉,以属下对他们这群人的理解,他们目前只在乎两件事,一是能不能活,二是身后之名,利用他们这种心态,我们不如借助帝国要修《明史》,专门设立《贰臣传》《逆贼录》等名录收纳他们的生平,索性就胡写一通,把有的没的罪行全都安在他们身上,这群家伙定然无法接受,再给他们一个渠道申辩。”

“好,这事就这么先定下来,万里,给长生安排车马,明天让他去京城一趟,先收拢些关于修撰《明史》的报纸杂志来,然后去明史馆那里让人先整一部分‘黑材料’,我想想,先整钱谦益、洪承畴这等文人士大夫的,还有满清宗室的,对了,以往那些花边新闻、奇闻怪谈的全都扔进去,但也别太假了,让人看出来。”雷克生仔细安排着。

张万里把这些安排记下,又说道:“再有就是劳动改造的事情,雷长官,您也看到了,战犯里不少人年龄在五十以上,砌墙挖沟的,实在是困难,但若是免了他们的劳动,又不合适,您看该如何?”

“劳动改造什么的,倒是不慌,现在首要的是让他们学会自立,好家伙,这一路来我算是见识过了,有些战犯连擦屁股都不会擦,听底下人说,钱谦益坐上囚车刚出苏州的时候,拉完屎就在路边撅着腚,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南方不太冷,若是在北方,非得把他冻死不可,而福临、朱由榔这两个,平日当主子当惯了,衣服袜子都不会洗,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学习自立,能够独立生活,这样既能少不少麻烦,还可以尽快实现战犯之间的平等,这有些战犯,奴才当惯了,到了这里,还是一副奴才相!”雷克生敲打着桌子,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张万里脸色有些为难:“就怕他们不学呀。”

雷克生笑了:“不学?他们敢不学,有些人愿意当奴才,未必所有人都愿意当奴才,那钱谦益从苏州到德州,都是同行的战犯帮他擦屁股,可在德州他上了朱由榔的车,车上就他和朱由榔两个人,没人给他擦了,也没见他用手抠啊,这些人不独立,就是因为有些人愿意侍奉他,就告诉他们,一个月后,另行编组分房,福临不学,我就把他和多尼那一群分到一个房间,看还有谁伺候他!”

“当然了,劳动改造还是要做的,年纪大的人干不了重活,但擦桌子擦椅子总能做的了吧,先把昌平管理所的卫生搞出来,而且搞的要最好,不管怎么说,朱由榔都是皇家的亲戚,早早晚晚的,宫里得派人来,无论谁来,那是直达天听的,咱们管理所条件可以差一些,可不能让人说出脏乱来,另外就是纪律训练,每日的出操、训练都要按照标准来,年纪大一些的可以少参与,但是不能不参与。

当然了,战犯的活动也不尽然全由我们安排,问问他们想干什么,只要合乎情理和法度,又不需要大花费的话,也是能同意的。”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张万里起身,正色说道。

雷克生哈哈一笑,道:“这么着忙做什么,天已经黑了,什么事情明日再说,我这里有从江南带来的好酒,吩咐厨子做几个小菜,咱们刚见面,也该熟悉一下才是。”

张万里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长官的名声事迹,属下也是多有听说,今日倒是能当面讨教了,这可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什么讨教不讨教的,你我兄弟倒霉,遇到了这等旁人想都不敢想的苦差事,咱们是难兄难弟呀。”

章四零 ‘煤山大捷’

“高第,今天不用去掏下水道了,你去抬炭吧。”到工作间领取工具的高第被管教喊住,吩咐道。

高第微微点头,没有多说话,向着煤山走去,昌平管理所的冬季取暖大部分靠普通火炉,只有管理层、医务室等要害部门才能享用蜂窝煤炉,但几千人取暖,消耗极大,所以第一场雪没下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开始囤积煤炭,炭石堆了一大堆,因此这片也被叫做煤山。

关了几天禁闭,又接连掏了半个月的下水道和粪坑,高第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只是工作、吃饭,回房间休息,很少与人说话了,他一身臭味,也少有人搭理他,而到了煤山,远远就听到有人讥讽:“哟,这不是淘粪将军高第么,怎么官升一级,来抬炭了?”

高第抬头看了一眼多尼,见他满脸淤青,显然是挨了打,不由得心中开怀,若是放在以前,他见了满清的亲王,那可是战战兢兢,现在再见他们,心里只有幸灾乐祸了,看地位比自己高,权势比自己大的人在战犯管理所受苦,是每一个战犯的乐趣所在。

“多尼,你也有挨揍的时候?”高第冷冷回问了一句,却听到有人在一旁说:“切,他这一顿揍,可是为他爹挨的,当然,也不知道是为了哪个爹,哈哈,多尼,实话实说,你爹到底是谁?”

“吴应雄,你找打么?”多尼抄起了扁担。

高第拉了吴应雄一把,二人一边抬炭,一边了解多尼的事,原来,在过去的大半个月里,雷克生的狗咬狗计策完全奏效,先是战犯群体知晓了帝国修撰《明史》之事,继而又看到《贰臣传》《逆贼录》里那些‘不实之言’,群情激愤,而雷克生适时发现了纸笔,又给了战犯明史馆的邮箱地址,直言可以自辩,或者自撰平生,供明史修撰们参考,立刻引得战犯们上钩,众人是一边写一边讨论,也不知谁把话题引到了清宫秘闻上去,而多尼嘴臭,最不受待见,很快就有人传闻他的生父是多尔衮而不是多铎,最终惹的多尼大怒,与几个战犯斗殴,被罚做一个月苦力。

“哈哈,估摸到这个时候,多尼自己也不知道他是谁的种儿?”歇息的时候,吴应雄故意高声大笑。

高第道:“依我看,八成是多尔衮的,若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但二十年前,清军入关的时候,我与你父亲在山海关见过年轻时的多尔衮,与多尼现在一个狗德行,啧啧,越看越像。”

“要说为了几句话就罚干一个月的活,实在是不值当啊。”有一人插嘴说道,这话却是被多尼听到耳朵里,他知道吴应雄嘀嘀咕咕诽谤自己,直言说道:“确实,为了几个狗奴才嘴臭罚干一个月活不值当,可吴应雄被罚就很值当了,大家不知道,吴应雄前天晚上趁夜逃窜,被警卫牵着狗追了十多里地,吴应雄逃到一口枯井里,警卫佯装不知,往里面撒尿,啧啧,咱们吴应雄,吴驸马,吴世子,喝了几十泡人和狗的屎尿,官升一级,来抬炭,值啊,很值当啊。”

“他那吃屎的样子和他爹一个鸟样,我可是听阿玛他们说过,吴三桂那厮为表忠心,当年可是能拿大粪当馒头吃的主儿!”多尼身边一个人用地道的京片子附和道,他是多尔博,第二代睿亲王,实际是多尼的亲兄弟,因为多尔衮无子,才被过继过去的。

吴应雄一听这话,怒不可遏,抄起扁担冲向多尼,近前便打,高第跟在后面,见多尼用棍子挡,先撒了一把煤灰过去,吴应雄得以近身,一扁担砸倒多尼,又踹向多尔博,与多尼兄弟一起的富绶看到己方不敌,大喊大叫的跑进宿舍,大叫道:“打起来了,尼堪打咱们八旗爷们儿了,快去帮忙啊。”

索额图、苏克沙哈等一干人放下手里的抹布、纸笔,全都冲了出去,原本想能以多欺少的,不曾想煤山旁正挖下水道的全是汉将,一听到汉人和满洲打起来,抄起铁锨锄头已经围了起来,眼瞧着大规模的混战出现,一声枪响震慑住了所有人,塔楼和城墙上,上百警卫已经持枪瞄准,张万里的声音响起:“全都回宿舍去,谁敢妄动,火枪齐射,被打死了可找不到地方喊冤。”

洗衣房里。

马吉翔笑呵呵的走进来,看着正与一条裤子较劲的朱由榔,搬了个板凳给他,朱由榔把裤子往盆里一摔,赌气推开盆子,坐在了板凳上生闷气,自从当上这个皇帝,虽说一直为人操控,但无时无刻不是受人侍奉的,哪怕是当了战俘,在战俘营里也是受优待的,他可从没受过这等苦。

看了看洗衣房里没有警卫和管教,马吉翔低头说道:“上位,别着慌,我先替你洗,反正还有日子学呢。”

“你也小心些,再让他们捉到你没有直呼我的姓名,怕是还要罚你,还有,他们也不许你替我洗衣。”朱由榔提醒道。

“哎,说的也是,这管理所比战俘所哪里都好,就是非得让叫名字不好,我尊称了您大半辈子里,哪里是能改口的。至于洗衣服嘛,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就说我帮您洗裤子,您帮我洗袜子咯。”马吉翔捡起朱由榔的衣服,又倒了点热水进去,慢慢搓洗起来,朱由榔听得外面经过一群人,很忙乱的样子,问:“发生了什么,莫不是营啸了?”

战犯管理所的苦楚让他想起去滇京之前的逃亡日子,那段时日,他最怕的就是营中兵马作乱,可战犯管理所里哪有作乱的兵卒呢,马吉翔道:“哪里有什么营啸,是煤山大捷了。”

“煤山大捷,煤山是什么地方,是西南还是漠北,新朝灭了吴贼还是剿了满清余孽?”朱由榔连连问道。

马吉翔笑道:“都不是,是关宁军在煤山大胜满清了。”

朱由榔把这话咂摸了一遍,一摊手:“什么和什么啊,这是。”

马吉翔道:“上位,刚才在煤山上,高第伙同吴应雄和多尼一伙子打起来了,哎呦,打的那叫一个热闹,吴应雄一人撂倒了多尼三个,索额图他们去援,被高第拦住,愣是插不上手,等警卫维持秩序的时候,满洲人倒了三四个了,您想,满清入关的时候,可不就是多尔博之父多尔衮和多尼之父多铎领兵的么,而防守山海关的,不就是吴应雄之父吴三桂和高第本人吗,关宁军这些年何曾打过什么胜仗,大明养了他们几十年,山海关全都降了,今日关宁二将力抗鞑虏,不是煤山大捷,是什么呢?哎呀,也就是警卫去的快,要是再晚去一刻钟就好了,说不定吴应雄和高第能斩杀两三个满洲亲王呢。”

朱由榔也看出马吉翔在逗自己开心,但他却是满心感慨:“若当年,吴、高二人真能率关宁军把那满洲鞑虏斩于马下,我我又怎么落得这般地步呀。”

“上位,您别这么想,好歹咱们现在还活着,既不为人操控,也不被人折辱,已经是难得了呀。”马吉翔诚心劝说道。

朱由榔安静了一会,想了想,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继续清洗自己的衣服,马吉翔在一旁不时指点一两句,朱由榔倒也照着马吉翔所说做了,洗好了衣服,二人端着木盆回了宿舍,但是阳台上已经晾满了衣服,只能往房间里挂,朱由榔打量了一下房间,无奈走到了福临面前,说道:“可否借你这块宝地,晾晒一下我的衣服?”

也不怪朱由榔央求福临,这大房间里是南北大通铺,多尼等人进来早,几个人又蛮横,占了最好的一角,福临有索额图等忠心的奴才相助,几番缠斗下来,与多尼等均分了朝阳的南面,倒是朱由榔这一群,要么是年迈文官,要么是吴应雄那等不讨喜的,只能住在北面阴处的通铺上。

平日里,福临与朱由榔并不来往,或许出于对皇权的本能戒备,狱霸一流的多尼等也几乎不拿朱由榔开玩笑,但两个皇帝之间很少交流,许是索额图、多尼等因为‘煤山大捷’都被拉去训诫了,朱由榔才主动与福临说话,福临也没想到朱由榔会和自己说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朱由榔却从口袋里掏出两瓣没有剥皮的蒜瓣,放在福临面前,说道:“若你同意,我愿以此酬谢。”

福临接过那蒜瓣,走到了一边,见朱由榔笨手笨脚的把袜子和内衣挂好,裤子却没有地方挂了,他随口提醒道:“你若是想让它们一起干,里里外外一起换的话,不如把裤子等棉重衣服挂在炉筒旁,干的快一些。”

“谢过指点。”朱由榔谢过,按照福临说的做了。

而福临则坐在太阳地里,小心翼翼的剥着蒜瓣的外皮,又把外皮清理干净扔进炉膛里,才把那蒜瓣仔细的插在面前的小木盆的泥土里,而在里面已经满满插了三十五个蒜瓣,其中不少已经长出的青翠的蒜苗,在这个萧瑟的冬日,以灰色为主的宿舍里,着实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洪承畴和钱谦益对视一眼,极为艳羡。

战犯们的宿舍是按照甲等军的标准打造的,似福临等居住的这种二十人的大通铺,不仅都是火炕,房间里东西还有两个火炉,再加上朝阳,人又多,冬日里也是温暖的很,至少不妨害蒜的发芽和生长,福临也是发现这一点,寻来蒜瓣,仔细打理,也是消磨时日,而几十根蒜苗也是宿舍里除却人之外唯一的活物了,洪承畴和钱谦益何尝不想有这般惬意生活,实际上,这二人士大夫家族出身,还有些园艺技巧,以往用来种植花草取乐,但现在,连种蒜苗的机会都没有。

战犯们只有在吃面的时候才会一人给两瓣蒜,算作调味品,也只有福临这等身份特殊的人,才有战犯心甘情愿的省下来供他玩耍。

过了好些时候,宿舍之中被叫去训诫的人回来了,吴应雄和多尼都是耷拉着脑袋,索额图和苏克沙哈都是无异样,苏克沙哈走到福临身边,把其中内情说了清楚,‘煤山之战’差点引起大规模的骚乱,因此其中主角全都被罚十天紧闭,多尼几个就是回来拿东西的,至于索额图这些后期参与的,只是被警告了一次。

“主子,奴才方才去警务处,透过那里的玻璃窗户,看到管理所门口有私人用的马车出入,上面还下来了女人和孩子,要说女人和孩子一般不会被打为战犯的,奴才猜测,是不是有战犯的家属前来探视了?”索额图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此宿舍里的人多半是听到了。

多尼已经打好了背包,准备去禁闭室了,经过索额图的时候,冷冷笑道:“就算来人,和咱们这些满洲没有一根毛儿的关系,若说有胆量有关系能来探视的,还得看人家大明的皇帝,是不是啊,朱皇帝!”

朱由榔见多尼扔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也不和他计较,但马吉翔等听了这话,深感有理,纷纷围了过来,马吉翔问:“上位,是不是公主殿下哦,是不是咱们新朝的皇后来探视您了?”

“我与你们一起到的这里,从未与外人联系,便是几位长官也未曾与我多说一句话,我又如何知道呢?”朱由榔一摊手,无奈说道。

“咱这些人,家里人要么被籍了奴,要么划清了界线,要么隐姓埋名,谁敢到战犯堆里探望,也就您的妹妹,帝国的皇后才不用避嫌。”马吉翔越说越兴奋。

朱由榔一想也是,好不容易有些适应战犯生活的他,心里又活泛起来,马吉翔连忙冲钱谦益招招手:“来来,都过来,咱们和上位一起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借着这次皇后娘娘来探视,改善一下咱们的待遇,那个张万里一副铁面无私不讲人情的样子,总不能连帝国皇家的面子也不给吧。”

“是这个道理,上位,您看能不能让皇后与管理所的长官说一说,给我调了房间,我不想在这里打搅了您。”张存仁第一个提要求,直接就被否了。

正讨论着,有人招呼了一声,一群人跑到阳台一看,见张万里和几个警卫提着两个盒子和一个包袱向他们所在的楼走来,马吉翔一乐:“当真是皇后娘娘来了,上位,快些进来,咱们快些商定好,不然一会张万里就带您离开了。”

章四零一 夫人们

“第一个,先要求探视权,皇后娘娘不能只来这一次,要求娘娘经常来,来的多了,就能照顾您的多。”马吉翔拉着朱由榔坐下,献上自己的主意。

“改善伙食,连个像样的肉菜都没有,一个月吃三五顿红烧肉不为过吧。”

“还有吃的喝的,咱们平日只能喝些热开水,怎么也得有些茶点吧。”

马吉翔连忙轰开那些不着四六的,说道:“上位,最关键的是您得让娘娘替咱们打听清楚这学习改造和审判的事情,咱们现在个个是戴罪之人,都说一过堂会审就是个死,但管理所的人说学习改造还有活路,到底哪个是真的,战犯有没有活路,什么样的有活路,是全都有机会,还是只面向那些轻罪的。”

马吉翔说着,张万里已经走了进来,见他们围在一起,问:“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还要惹事?今日多尼与吴应雄在煤山大打出手,受了责罚,你们也想试试么?”

“没什么,没惹事,就是就是无聊,和上位和朱由榔猜闷呢,对,猜谜语玩呢。”马吉翔搓着手在一旁傻乐。

张万里左看右看,发现也没有什么斗殴的痕迹,再看被围着的朱由榔,乐呵呵的,不像挨打样子,也就放心下来,他让人把东西放在朱由榔的铺位,说道:“朱由榔,这是你的亲属给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清点过了,没有什么违禁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这是单子,你对比一下,可有短少。”

朱由榔接过那单子,一看正是自己妹妹的字迹,此时他哪里还在乎有没有什么短少的,立马站起来,说:“不用查了,不用查了。”

但不曾想,张万里只是点点头,就直接离开了,宿舍里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为什么张万里不带朱由榔去见亲属,朱由榔连忙追上去,问:“为什么不让我见我妹妹?”

张万里道:“你的亲属只是捎来的东西,没有到管理所来。”

“不可能,你骗我,他们都看到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的,是你不让我见对不对?”朱由榔拽住张万里的袖子,几个警卫纷纷警惕起来,拔出了手枪和警棍,戒备周边,也就是朱由榔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若是多尼等刺头敢近张万里的身,不等他碰到,就是被打一边去了。

张万里耐心解释道:“来者非你亲属,你误会了。”

“不可能,除了我妹妹,谁还有胆子到这里来!”朱由榔认准了只有当朝皇后敢来,就是不松手。

张万里见人越聚越多,身边的警卫也很紧张,只得说实话:“是高第的夫人和儿子来了,并非你的亲属,那食盒里有一封信,想来里面会说明的,你只需去看看,就不会再疑我针对你了。”

马吉翔快步跑回去,拿了信来,朱由榔拆看了,果然说是高第的夫人来探视的事,他原本满心欢喜顿时变成了失望,竟然直接抱头哭了起来,张万里给马吉翔使了个眼色,马吉翔安慰着朱由榔回了宿舍。

“我死定了,连我妹妹都不管我了。”朱由榔回到宿舍依旧大哭不止,哭的像个四十岁的孩子。

马吉翔见围了很多人,连忙驱赶开,朱由榔哭了好些时间,才是不哭了,马吉翔见他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拿来那信看了一眼,上面简单了写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借高第夫人探视的机会送东西若干,连落款都没有,甚至于没有问候,他连忙说道:“上位,您也别多想,想来皇后娘娘也是知道管理所规矩的,您方才没看到,我拿这封信的时候,信已经打开了,必定是张万里他们看过了,您想,明知这信会被看,娘娘又怎么会写要紧的东西呢?”

“是啊,上位,高第的夫人再有能耐,没娘娘相助,她也进不来啊,娘娘还让高夫人捎东西来,说不定,高夫人就是皇后娘娘安排来的,您也替娘娘想一想,她可是国母,平白无故的来看您,在某些人眼里,这就是要谋私情了,还是让旁人的家属来探视,这样对外也好有个交代,战犯一视同仁,旁人的亲属来了,您的妹妹自然也能来嘛。”张存仁也是凑过来宽解。

“你不也看那报纸么,报社与所谓议员,便是过往的御史之流,风闻言事,捕风捉影,动辄敢议论中枢和皇室,令妹也要避嫌才是,与其在这里伤怀,不如主动去问问,能不能请高夫人回去的时候带一封信给令妹。”福临小心擦着蒜苗上落上的灰尘,淡淡说道。

朱由榔顿时来了精神,一溜小跑去了警务大楼,过了许久才回来,原本伤情落泪的他,已经变的春风满面,显然是如愿以偿了,他打开高夫人捎来的东西,发现包袱卷里是毛衣毛裤和换洗的内衣和袜子,也就放在铺上,再打开两个盒子,里面是一些吃食,茶叶、冰糖和几种眼下时兴的京城点心,朱由榔拿了一块豌豆黄塞进嘴里,好久没有尝到美味的他连连点头,羡煞了旁人。

吃了一会,朱由榔取来几张纸,包了些东西分给其他人,他还特意包了一点茶叶,递给了福临,吃喝的东西分去了大半,宿舍里热闹了许多,就连索额图都没有拒绝朱由榔往他的被子捏的茶叶,等茶叶冲泡开来,整个楼层都探出脑袋,嗅着空气中的茶香。

“我觉得皇后娘娘早早晚晚得来探视您,再晚也不会晚过一个月。”马吉翔捧着茶杯,说道。

“马吉翔,你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索额图问。

马吉翔嘿嘿一笑:“您瞧啊,皇后给我们上位亲手做的衣服,这就说明是真想他,皇后娘娘心里这么牵挂着,那除夕夜前,给我们上位送顿饺子,不为过吧。”

说着,马吉翔压低了声音,探头看了看外面没有警卫,说道:“我觉得,上位也可以向长官们提一些条件了,你们想,连我都能看出皇后娘娘早晚得来,雷长官等几个人精看不出来?他们也怕皇后娘娘挑出不是来,你们动动脑子,几个长官再认真再努力,也顶不住枕头风轻轻一吹。”

雷克生把周氏与高第探视安排在了办公室里,他亲自领着高第到了办公室,一进门,高第就直愣愣的看着房间里揽着孩子的周氏,雷克生道:“你们一家三人就在这里说话吧,两个小时候自会再有人安顿。”

高第就那么看着,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年轻的少妇是他的续弦夫人,满清入关之后,高第经历过一段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幸福日子’,担任山东提督之后,贪图周家的财力和周氏的美貌,才续弦娶了她,不曾想,帝国光复山东的前哨战中,高第只身逃走,留下了周氏孤儿寡母,原以为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却不曾想她还能找到这里来。

“真真是你啊?”高第感觉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来。

周氏哭着跑过去,用力捶打着高第,哭喊道:“都怪你贪心,你说当初你贪心,咱们一家能落得这般田地么?”

高第忍受着殴打,不敢有一点反抗,他知道,自己落得这般田地,不光赖张存仁的蛊惑,主要还是他自己的担心,作为张存仁手下的第一将领,为满清防守青岛要塞的前沿主将,高第从来没有断过与帝国的联系,至于走私之类的事情更是干过不少,他也三番五次和帝国交涉,想要弃暗投明,但就是条件谈不拢。

起先,满清未曾出现颓势的时候,高第想要兵权,还曾想用张存仁乃至满清皇帝的脑袋去换更多的恩赏,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先是被困青州大营,继而又跟着张存仁去拥护伪明,一直到决战开打,高第还曾想用伪明在江南的重兵集团换取富贵,不曾想张存仁也是这个想法,二人想到一块,都要拿对方人头换恩赏,结果狗咬狗,都沦为了阶下囚。

想到这里,高第捂着老脸哭了起来:“我后悔啊,后悔啊,若是当初早早归附,现如今又岂是这个局面啊。”

周氏见高第伤心,心里淤积的怒火也消了大半,慌忙劝慰,拉来儿子高虎搭话,稳住了高第的情绪,见高第满脸淤青,脖子和手都有伤痕,周氏也是心疼:“老爷吃了好些苦吧。”

高第忙摇头,说:“是跟人打架打的,以后不打了,不打了。”

“你怎么到了这里,不是该在青岛才是么?难不成你爹不管你了?”高第打量着妻儿,越想越是害怕,看妻儿的穿衣打扮,虽说谈不上穷困,可也不富裕,二人穿的都是旧衣服。

“爹爹原本对我们是挺好的,只是。”周氏小心解释起来。

周氏的父亲周子生是支持帝国光复山东的‘进步绅士’,也是胶州湾一带的工商业代表,山东彻底光复,周子生顺利成为了山东的议员之一,但随着帝国政治制度的确立,山东过补了几年也要选出国家议员,周子生是有意参选的,所以一直以来,周子生都把周氏母子三人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可周氏听说胶州的战俘已经北上昌平关押,其余分别安排各地,她不想放弃高第,几番打听,惹得周子生不快,父女二人正式切割了关系,周氏对战犯制度不了解,以为高第是要被押到京城砍头的,所以着急赶来,到了京城才是知道,所有战犯都关在了昌平。

“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到了京城,爹爹给的银两被天杀的贼偷偷走了,好在皇后娘娘出面,建工坊开粥棚,而妾身在青岛时见过几次皇后娘娘身边的几位女官,和儿子女儿才是有了生计着落,皇后娘娘听闻妾身是来寻你的,召见了妾身,仔细问过,又遣人安排,妾身才是到了这昌平来。”周氏抹着泪说道。

高第眼眶通红:“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定会有福报的,夫人,家里其他人怎么样了,老大他们几个呢?”

满清入关的时候,高第就是山海关总兵了,家中妻妾不少,儿女不下十个,他在胶州一带兵败的时候,和前妻生的几个儿女多半嫁人和为官了,身边还有八个孩子,都是未成年的。

“当时新朝的将军俘了咱们一家,抄没了家产,把高虎和高英给了妾身,先给了妾身一笔银子,让回娘家安置,其余人都是军管会安置,妾身害怕,没敢多问,后来仗打到青州去了,妾身才是寻人打听,其余的孩子和妹妹们都被籍了奴,老大他们随后也被捉了,嫁了人的女儿就和高家无关了,妾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老大和老二虽说承袭了绿营里的官职,但都是没上过阵的,全家被发配了,老大有爵位在身,发配到了澳洲,老二一家则是去了吕宋,以后就没了音讯,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到那万里之外。”周氏伤心说道。

高第摇摇头:“历朝历代改天换地的时候无不是腥风血雨,新朝没有族诛我高家,已经是恩德了,发配海外就发配海外吧,一切看他们自己的命,那几个没成年的孩子怎么样了?”

“虽说被籍了奴,但也给了出路,几个妹妹不是正妻,但凡改嫁的,就是和老爷划清界限,就不论罪了,妾身去过那犯官营里,哎,虽说没短少衣食,但总归是不好过,云儿和他娘就是得病死了,都不知道被埋哪里,妾身实在不愿她们受罪,就替老爷做主,把几个妹妹给嫁了,都是嫁给了回乡的永宁拥军劳工,几个孩子和闺女也就随娘嫁了,她们怕日后再算旧账,索性连姓名也改了。”周氏为难说道。

高第听了这话,颇为失落,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说:“嫁了好,嫁了好,嫁了就不被我连累了。”

周氏说道:“老爷,妾身说句不该说的,幸亏早嫁了,若不是早嫁了,就要发边墙之外,编成奴隶旗佐了,虽说永宁也是苦寒之地,但但总归嫁的是正经人家,日后孩子长大了,不影响婚嫁上进啊。”

高第更是点头,急忙说:“你说的对,说的对,穷苦些没关系,比当奴才的强。”

章四二 希望本非如此

高第咧嘴说着,但是脸上的淤青是今天刚挨的,每次说话,都是疼痛,周氏看在眼里,问高第为何与别人打架,听高第先是因为气恼张存仁打了架,后又因为和多尼等人怄气打了群架,气的周氏坐不住,对着高第就是两巴掌,痛哭起来:“你到了这里,还这么闹事,如何才能改造好,若总是打架殴斗,什么时候才能放你出来啊,那我们娘三个怎么还有盼头。”

“那就别盼了。”高第咬牙说道,他深吸一口气,把心里的决定说了出来:“你也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顶着个战犯的名头,五十多了,新朝说的好听,学习和改造,却也多半是说说,我高第这辈子做的孽我知道,我虽然不承认,但心里也明白,杀了三十回都不为过,你还年轻,就不要再蹉跎了,趁着儿女还小,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再嫁了吧,看报纸说,新朝鼓励寡妇再嫁的,你就当我死了吧。”

“你胡说什么呢,你只要听长官的话,好好改造,肯定能出来,咱们一家团聚!”周氏死死抓住高第的手,执拗说道。

高第却是不为所动,摇摇头:“不可能了,像我这种罪,怎么处置都不为过,还能苟活都算是幸运了,今天你来了,看我一眼,我也知道我的儿女妻妾多半还活着,没有株连他们,新朝就算格外开恩了,我也不敢奢望能出去,你听我的,趁早嫁了,把虎子和英子的姓名也改了,别让我再牵扯他们了。”

“谁说你不能出去了!”周氏站了起来,说道:“我来之前,皇后娘娘特意召我入宫交代,我们还见到了皇上和太子了,太子问谁是高第,你知道皇上怎么说的么?”

“怎么说?”

周氏说道:“皇上说,高第是关宁军的旧将,当年的山海关总兵,满清入关时候降了满清,为虎作伥,但功是功过是过,虽说功不可抵过,但他当年也是在辽西边墙打过满洲的,有投降的错,也有卫国的功。老爷,皇上这般说你,你又如何完全是死路一条呢?”

高第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心情畅快了许多:“这么说,我高第日后史书上也不会只有骂名了,但也只有这些了,皇帝不也说了么,功不抵过,我又如何能活?”

周氏怒道:“你怎生那么笨!笨死你了!”

“你看看这战犯管理所,拿了一座城来当监狱,还给你们建造宿舍、图书馆和校场,这花费多少,你不知道么,如果真的要杀你们,只是走过场,直接扔天牢了自生自灭的也就是了,老爷,皇上说了,要学习改造,这事也是上了报纸的,花了这些钱,宣传了那么多,到最后,难道就没有一个改造成功的么?如果是那样的话,岂不是皇上的过错,皇帝异想天开,靡费国帑,纵容战犯,这一个个的大帽子,可都是要扣皇上脑袋上的。”周氏自顾自的说着。

高第越听越觉得有道理,问:“你的意思,我还真有可能或者出去?”

周氏说道:“这战犯改造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是皇上万岁的君命,是英明的决断,那就必须要有成果,不管有没有,都得有,大不了矬子里拔几个将军出来,老爷你想,就算战犯个个抗拒,三五年下来,总有人出头不是,随意选几个出来,就能证明改造战犯的政策是英明的,老爷为什么不当那几个人呢,老爷,你和那些满洲王爷们不同,他们再怎么表现也选不上,您曾经是卫国有功的人,只要积极一点,总比多尼他们要强的吧。”

高第听到这里,心花怒放,转念一想,周氏有几斤几两他知道,断然不会有这些见识的,他问道:“这话是不是皇后娘娘告诉你的,难道搞这个战犯改造,就是皇上为了顾念皇后娘娘,准备用这种办法把朱由榔开罪?”

周氏脸一红:“不是不是皇后娘娘说的,但如果是你猜的那样就好了,皇后娘娘为何让我先来探视你,就是因为她不想当第一个探视的人,惹人瞩目,如果真的只是为了解救皇后娘娘的兄长,为了掩人耳目,不也得搭上几个人,老爷好好表现,去当那几个人不好吗?”

“对,对!”高第一拳砸在掌心,说道:“我知道了,以后绝对不打架了,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

雷克生这个时候走进来,对高第说道:“高第时间到了,你回宿舍去,把马吉翔带到这里来!”

高第不解,自己老婆探视自己,和马吉翔有什么关系,周氏说道:“快去吧,妾身在京城的时候,见到马夫人了,马夫人有话让妾身告知马大人。”

高第一听这样,连忙跑去找马吉翔了,而周氏则看向雷克生,问:“雷长官,刚才我说的还好吧。”

雷克生笑了笑:“高夫人果然不负我的嘱托,说的很对,这种事说的模棱两可比说清楚还有用。”

原来,方才周氏劝说高第积极改造的那部分话不是朱妤姝的交代,而是雷克生的杰作,周氏点点头,问:“我家老爷,真的有可能从这里离开吗?”

“这还用问我吗,皇后娘娘肯定交代过您,可惜的是,您与高第还有管理所这几千个聪明的脑袋都不愿意相信罢了。”雷克生微笑说道。

目前来看,他的计策成功了,高第相信自己积极改造就有可能出去,所以他会表现的积极向上,而雷克生就可以以此奖励于他,更多的人为了奖励也会模仿,当许多人加入进来的时候,他们不信也会相信了。

“高第,见了自己老婆就这么高兴了?”

“是啊,嘴巴都快咧到脑后跟去了?”

众人见到红光满面的高第,纷纷调侃,而高第却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但高第毕竟是管理所第一个有人探视的,纷纷围了过来,高第见人越来越多,索性摊牌:“诸位,你们都听好了,以前呢,是我高第做的不对,骂过别人,打过别人,但是以后,我不会再打人骂人了,不仅不会打人骂人,我还会好好学习,努力改造,争取早已出去,你们知道不知道陛下是怎么说我的么,说我曾经卫国有功,哎,我曾经是个有功的人,这些年我犯了罪,我承认,我也改造,我赎罪,我就能出去,对,我只要好好表现肯定能出去,你们以后都别来招惹我,索额图告诉多尼他们,我以后不帮着吴应雄打架了,咱们就此罢手。

我和你们不一样啊,我是有希望出去的,我是有希望出去的。”

“这老家伙,莫不是疯了?”

“不可能,见了老婆孩子还能疯了,八成是他夫人从外面带来什么要紧消息了。”

“对,肯定是这样的,有机会好好问问他,如果他高第都有机会出去,咱们大部分人都能出去,比他罪过还大的,没几十个吧。”

众人议论纷纷,高第却不与他们一般见识,走进了房间,看到马吉翔,说:“马吉翔,你跟我来,雷长官要见你,是关于你夫人的事。”

“我我夫人她们还活着,她来了?”马吉翔不敢相信。

高第说:“我不知道,没见到,但是有关于你夫人的消息,你去不去?”

“去,我去!”马吉翔站起来,跟着高第去了。

来到会客室,马吉翔和高第走了进来,只见到周氏和高虎,此刻高虎正拿着一个放大镜玩的开心,雷克生让二人坐下,说:“马吉翔,高夫人在京城时偶然见了你的夫人,有事告诉你,你好生坐下听着。”

“高夫人,我夫人他们还活着?”马吉翔颇为激动。

当年马吉翔一家是从滇京被掳走的,继而又到了南京,洪承畴以其家人性命威胁马吉翔协助,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李明勋劝他弃暗投明,他也是没有从命。

“马吉翔,你坐好,静心听!”雷克生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马吉翔连忙坐好了,细细听周氏讲。

马吉翔一直以为他一家人死在了山东战场,因为长期以来,洪承畴都用家人性命威胁他协助软禁朱由榔,与帝国一方联络,给马吉翔的感觉就是他的家人一直在军中,随时可以被处决,被俘之后,马吉翔几次询问同样被俘的洪承畴,洪承畴都是缄默不言,让马吉翔以为一家人肯定是死于乱军了。

而实际上,马吉翔的家人根本没有进入山东战场,而是一直留在淮安一带被软禁,山东胜利之后,淮安一带的伪明军队投降,马吉翔一家被移交当时东南战区军队,因为马吉翔家人怕遭遇清算和灭族,因此一直不肯说明和马吉翔的关系,后来在审查中被审查出来,但李明勋早有命令,善待马家,因此马家人很快获得了赦免。

“既得赦免,也该归乡云南才是,如何还能流落京城,吃用朝廷救济?”马吉翔听到周氏说自己一家八口人在京城过的贫苦,登时不解。

周氏问:“马先生当年在云南时可是与令弟参与滇茶贸易?留有大笔的财产。”

马吉翔连连点头,当年南明尚在,虽说西南已有三藩,但滇京之事多听李明勋命令,而马吉翔便是李明勋的马前卒,为了笼络差遣朝中官员,李明勋特将滇茶之利许给马吉翔,而马吉翔本人自然也会插手其中,让其弟马雄飞去了官身,专营此事,适时东南禁海,帝国海外各省只有大本营产茶,滇茶很快兴起,继而随着海贸远售泰西,利润极为丰厚,从马雄飞肯花几十万两购买帝国国债就足以看出。

“先生一家虽得赦免,但听马夫人所言,您一家主要财产多在茶行之中,且分辨不清,马夫人担心返回云南,便有祸事,因此不敢返回。”周氏小心说道。

马吉翔当年可担着南明首辅的职位,因此经商获利这种事一直以马雄飞的名义进行,这些年被掳巴蜀,又经历战争,兄弟之间如何分账早就弄不清楚了,如今马吉翔是人人喊打的战犯,他兄弟马雄飞可是未来的国家议员,以马夫人孤儿寡母,如何能争得家产呢?

“那她们想让我怎么做?”马吉翔问道。

周氏说道:“马夫人说,您与这管理所的任何一人都不同,皇后娘娘也说过,若是能功过相抵,您对帝国的功可是多于过的,因此您一家人都是认准您是能改造完成,得以赦免的,所以准备在京城等您出来,可一家子在京城生活,实在是困苦,因此让您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从令弟那里先要些家产来,供一家人在京中花销。”

马吉翔眼神一变:“皇后娘娘当真这么说?我夫人和孩子也愿意等我?”

周氏笑了:“您还用问我吗,当年在青岛,若不是您惦记一家老小平安,当今圣上便是安排您弃暗投明,说不定还能封赏个爵位呢,您为了一家人落得这般田地,马夫人如何舍得弃您而去呢?”

马吉翔微微点头:“对,对,我是该想个法子,也该好好想想,该如何出去。”

周氏松快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纸条放在了桌上,说道:“这是马夫人现在居住的地址,您想好了可给她写信,马夫人说,过上半个月二十天的,她也会带孩子来探望您,到时候您当面说也行。”

收好了纸条,马吉翔心里全是这件事,而探视的时间到了,周氏也是要离开,马吉翔跟着高第送她上了马车,出了昌平,才是回来,马吉翔看了一旁的高第一眼,抱拳说道:“高兄,看来你我不能在这里浑浑噩噩了,得好好表现,快些出去才是。”

“那是自然!”高第咧嘴一笑,继而低声说道:“你那件事,我仔细想了想,有个法子,不知你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

“请说!”马吉翔正愁没有法子呢。

高第说:“亲兄弟明算账,你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你兄弟又想参与新朝国政,怕是要和我那老岳一般,巴不得和你断绝关系,所以你夫人不回去也做的没错,但就算你兄弟现在有权有势,也不敢招惹你,你就写信告诉他,若是敢贪了你的私财,你便在这管理所里把以前做的事全招认了,还要把他牵扯上,另外,还会请求新君免除特赦,这样一来,你们那些分不清楚的钱就要被新朝抄没,他不仅失去了进身之阶,还会倾家荡产,嘿嘿,这种情况下,他敢不给钱吗?”

章四三 漠北情势

漠北,土谢图部落,汗帐。

土谢图部是漠北三汗王中最强盛的一支,拥有最多的丁口和最肥美的草原,曾经蒙古帝国的国都就处于其境内,然而,几百年过去了,当蒙古帝国凋零之后,漠北的蒙古部落有一次回归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野蛮,即便是土谢图部的汗帐也是如此。

汗帐很大,但人声嘈杂,喝的大醉的贵酋们倒了满地,当大清的使者费扬古进入汗帐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揉捏着惺忪的眼睛,看着这些衣着华贵的客人。

“土谢图汗,大清康熙皇帝陛下,恩赫阿木古郎汗的使者到了,还不快快出迎!”孔武有力的满洲侍卫脸上写满了厌恶之色,大声叫道,无论是费扬古还是使团中的侍卫,都不是没有见过蒙古人,有些就是蒙古人,但对于漠北的这些穷亲戚,他们依旧是本能的厌恶,仅仅是汗帐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窒息了。

因为牛油蜡烛和篝火的缘故,汗帐内烟雾缭绕,以至满洲侍卫叱责了两遍才看到高高的汗位上空无一人,土谢图汗金色的铠甲和华丽的战刀扔在一旁,与它们待在一起的是油腻的银盘和挂着残肉的骨头,一个男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那只黑黢黢的脚搭在汗位上,兀自打着呼噜,费扬古忍受着汗帐里的气味,对身边侍卫道:“去,叫醒他!”

侍卫上前,推了推那人,喊道:“土谢图汗,大清皇帝的圣旨来了,快起来,跪下接旨。”

“哦接旨,接旨。”那人踉跄站起,口中含混不清的说道,打了一个嗝,酒气都压制不住口臭,他提起靴子穿上,然后想跪却直接坐在了地上,甩了甩脑袋,看着费扬古年轻的脸,说道:“我不是土谢图大汗!”

“哈哈哈,满洲的鹰进了一趟中原,只剩下了身上华丽的羽毛,却已经丢失了锐利的鹰眼,哈哈,海东青也堕落了吗?”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费扬古扭头看到一个身材短粗的男人正在帐篷一角撒尿,使得帐篷里又多了一股尿骚味,但他嘴里说出的话,更费扬古怒火中烧。

“大胆,你是何人,敢如此不敬!”费扬古的刀抽出一半。

那人却是笑了笑,提着裤子走上高台,把汗位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推到一边,端起镶嵌宝石的金杯:“你不是找土谢图汗么,我就是,我是多尔济汗!”

“你是土谢图汗?”费扬古满脸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胡子拉碴,看不清相貌,听声音倒是中年,但一个拥有二十万部众的大汗,会是这般邋遢模样吗?

费扬古环视周边,许是刚才掀开的帐篷散去了里面的烟火气,他看到更多人躺在地上呼呼大帅,也没有一个人驳斥这个自称大汗的家伙,费扬古压下怒火,说道:“大清皇帝陛下有旨意下达,你跪下接旨吧。”

“跪下,黄金家族的血脉用得着向满洲皇帝下跪吗,即便你们强大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只是每年给你们八只白马一头白骆驼罢了,现在却想要我向一个孩子下跪,真是可笑,有话就直说吧,我可没有准备你们的酒!”多尔济淡淡说道。

费扬古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说道:“天子北狩,土谢图部恭顺有加,着封为土谢图亲王。”

“亲王?我怎么觉得还是我的土谢图汗的名号更为响亮,而且你们满洲人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给封赏,说吧,想要我做些什么?”多尔济丝毫没有谢恩的意思,他曾经畏惧的大清帝国已经不在了,丧家之犬没有什么可怕的。

费扬古道:“东番岛夷荼毒中原,天子北狩,欲收拾白山黑水至天山南北间万里河山,御三十万控弦之士再定中原,前已在漠南大胜东番,挫其锋锐,接应蒙古诸部数十万北还漠北故地,但天灾**,战损颇多,诏土谢图部献牛羊五十万头,以安漠南部众,另前往车臣汗部,商议分配牧场之事!”

察珲多尔济呵呵一笑:“大清康熙皇帝真是慷慨的人呐,给我察珲多尔济一个亲王的爵位,就要换走我的牧场和五十万牛羊,看来,我只有献上土谢图全部,才能报答其中万一啊。”

费扬古如何能听不出这话里话外的讥讽呢,但是他没法发怒,只能说道:“当然不止一个亲王爵位,待大汗去了皇帝帐前,定然还有其他厚赏!”

察珲多尔济呵呵一笑:“你说的没错,你说的没错。”说着,他一改方才的嚣张无礼,站起来,走到费扬古面前,跪在地上:“外臣土谢图汗接旨!”

这一离奇的反差倒是让费扬古措手不及,他准备了的一肚子威逼利诱都是无从着落了,而为此准备的后招,也不知该如何展开。费扬古只得问道:“请问亲王,哲布尊丹巴上师在可在营中,陛下也有恩赐。”

“哦上师去西面传播佛法去了,去了多伦台吉哪里,怕是一时回不来了。”察珲多尔济挤眉弄眼,笑着说道。

这位哲布尊丹巴是漠北黄教第一人,却是眼前这位土谢图汗的亲弟弟(以后都出自土谢图汗一脉),不仅在土谢图部,乃至整个漠北都享有盛誉,原本已经到康熙身边侍奉,却说回部请些佛家用的圣物,一去不返了,费扬古此番前来,还是要查看虚实的。

“那我就在王爷营中叨扰一段时日,等上师回来,见了上师再行离开!”费扬古说道,也不容土谢图汗反驳,接着,费扬古指了指帐内的乱相,说道:“王爷,卑职久在御前行走,虽然年轻,却也侍奉了两代君主,吃不了些许苦楚,劳烦王爷让下面人细致些。”

“哦,使者大人客气了,女仆、澡盆和上等食物都会给您预备好的。”察珲多尔济道,他可不认为费扬古真的是娇生惯养的八旗权贵,这个家伙去年便是来到漠北,成为呼伦贝尔都统,继而在满清北狩的时候,直接控制了车臣部,也是少年英豪了。

待安置完了费扬古一行,察珲多尔济趁夜悄悄来到了一处小帐篷,这本是他妃子的帐篷,如今里面确实坐了两个人,一个作商人打扮,却是帝国的使者,另一个则是僧衣黄帽,正是那位哲布尊丹巴。

二人此刻正把酒言欢,见察珲多尔济进来,哲布尊丹巴微笑问道:“大汗,不知满清使者作何打算?”

察珲笑了笑,对帝国使者倒是颇为恭顺:“如天使所料,要牛羊要牧场来了,不曾想来的这般快,我都没有准备,丑态毕露,让您看笑话了。”

使者却是不在意,说道:“那大汗愿意献出牛羊和牧场吗?”

“这还要看伟大的天可汗的意思。”察珲笑了,意思很明确,满清亮了底牌,你也该说说条件了。

使者道:“大汗雄踞漠北,控弦十万,又是黄金血脉,一个王爵是少不得的,我朝天子的意思是,待荡平漠北,剿灭满洲,可再予大汗部众五万,分车臣部一半草场。上师也为新朝执掌漠北教务。”

察珲多尔济笑了笑,与哲布尊丹巴交流了一下眼神,显然是不满意的,哲布尊丹巴本就执掌漠北黄教,帝国承认,算不上恩赏,而差珲多尔济却想着一统漠北,吞并其余二部,但这条件到底比满清好了太多,察珲问道:“天使,不知我土谢图是外藩还是内藩?”

“自当为内藩了。”使者倒是不犹豫。

察珲脸上的笑消失了,他可不想被人套上缰绳,说道:“天可汗富有四海,难道不能把漠北这偏僻之地赏赐于有功之臣么,实在是让人失望啊,天使大人,如今满洲在漠北立足未稳,正是一举荡平的好时机,只要天可汗再慷慨一些,我察珲多尔济和麾下二十万部众都是天可汗的忠诚鹰犬呀。”

使者哪里不知道察珲多尔济的野心,实际上,也不是不能答应的,帝国之所以止戈于漠南,一则就是对漠北不熟悉,二则是缺乏粮草供应,而若得到漠北第一大部相助,兵力和后勤都改善大半,荡平漠北指日可待,答应察珲那些条件也无不可,毕竟只要消灭满洲余孽,反手灭了土谢图部是一样的,只是这种‘慷慨’的条件不能立刻答应,不然就惹人怀疑的,因此非得闹成讨价还价的样子才好。

“大汗这么说,是不愿意了,也罢,请大汗书信一封,我遣人回京,两个月内必有回报。”使者道。

哲布尊丹巴笑了:“大汗也不是贪心不足之人,想来也不会让天可汗为难的。”

“那是,那是。”察珲笑了。

费扬古的帐篷里,一群御前侍卫盘腿坐在羊皮上,一边抱怨着土谢图部的脏乱差,一边用小刀切割着烤制的羊排,而费扬古却食之无味,他拿着蜡烛,照亮了装着作料的碟子,细细观察着。

“大人,有什么不对吗?”一个侍卫问道。

费扬古指了指碟子里的粉末,问道:“这是什么?”

“盐!”侍卫说道。

费扬古摇摇头:“其中的白色颗粒是盐,这灰色粉末和红色的东西是什么?”

那侍卫再细看,发现费扬古的佐料碟子里比自己的可丰富的多,他闻了闻,又舔了一下手指,蘸了一点放嘴里,品了品,说道:“咸味肯定是盐,还有胡椒味和花椒的麻味,红的东西是肯定是辣椒,似乎还有些香料,看来土谢图汗不敢亏待大人呀。”

费扬古问道:“你不觉得可疑吗,漠北的土谢图部里,怎么会有香料、胡椒?这些东西,谁最喜欢用!”

“东番岛夷!”侍卫们放下手中的食物,警惕起来。

费扬古点点头:“今日察珲答应的也太快了些,我就觉得不对劲,再看这些东番出产的东西,更是让人怀疑,看来土谢图部已经和东番那边牵扯上了。”

“那怎么办!”侍卫问。

费扬古冷冷一笑,一脚踹翻了桌子,外面的女奴进来,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对么?”

“就拿这狗屁东西给我吃吗,这是喂猪吗,让你的主子过来!”费扬古呵斥道。

不多时,一个肥胖的蒙古贵酋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女奴,进来之后便是赔笑,说道:“方才大汗说了,土谢图部虽然贫苦,但侍奉大清的忠心是不缺的,把自己的晚餐送来了。”

很快,女奴把东西摆在了桌子上,各种中原、海外出产的东西展现在了众人面前,侍卫们更是相信费扬古的判断,费扬古却是留下那贵酋一道飨食,灌了他好些酒,趁着他醉了,貌似无异的问道:“今天见王爷的时候,说是上师去了卡伦的部落,我倒是忘了问,得几天回来啊?”

那贵酋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卡伦的部落比较远,来回少说也得半个月呢,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得问大汗。”

费扬古哈哈一笑:“那可是要叨扰你们许久了。”

酒宴过后,蒙古人被驱赶出了帐篷,费扬古说道:“察珲骗了我们,他说上师去了多伦,而这厮却说去了卡伦部,看来那位佛爷也参与了察珲的谋逆了。”

“他们本来就是亲兄弟,肯定参与了。”侍卫们说道。

“现在已经确定,察珲这贼子和东番岛夷勾结了,那么索尼大人定下的,先软禁察珲,再吞并土谢图部的计划就不能成行了,我们在这里坐等,只会失去良机,为今之计,是要与索尼大人取得联系,提前下手!”费扬古低声说道。

侍卫问:“大人您说吧,该怎么办。”

“你们在这里呆着,我趁夜出营南下,寻找索尼大人,明日一早,你们就出营狩猎,察珲怎么召都不要回来,让他们以为我们在查探土谢图部,给我赢取时间!”费扬古说道。

“大人,如果提前动兵,怕惹得土谢图部分崩离析,到时候。”

费扬古道:“顾不得那么许多了,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即便无法全部吞并,也不能为东番岛夷所得!”

章四四 抗争

两日后,一身牧奴打扮的费扬古出现在了索尼的营地之中,索尼刚刚掩护漠南收拢的部众到漠北,营地里显得非常萧瑟,但门禁森严,八旗士兵很快发现了费扬古的存在,一个牧奴胯下有一匹上等的好马,这实在是可疑,好在费扬古的身份无可指摘。

“快到帐篷里去,喝点姜茶,不然你肯定会生病的。”索尼看到浑身被雨夹雪打湿的费扬古,关切的拉住他的手,向帐篷里走去,免得自己也沦为落汤鸡。

帐篷里有不少八旗将领,看着索尼拉着一个邋遢的人进来,都不知所以,索尼骂道:“你们这群蠢货,快些拿干衣服和热茶来,快去!”

费扬古也没了往日的讲究,他盘腿坐在火盆旁,捧着热茶,一边喝一边打着寒战,说道:“索尼大人,我希望可以立刻和您谈一谈。”

以往索尼和费扬古交情不深,只是知道他是顺治皇帝最爱妃子的弟弟,很是得宠,二人在御前也只是点头的交情,但随着大清在关内的迅速败亡,八旗也是大浪淘沙,那些被关内的花花世界消磨了斗志的人太多了,像是费扬古这样实在是太少了,索尼立刻让其余人离开,他本人坐在了费扬古面前。

费扬古只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就把土谢图部的事情说了清楚,索尼连续问了几个细节,点头说道:“你的判断没有错,察珲多尔济就是那种墙头草的货色,他肯定与东番岛夷有了秘密联系,显然,他必然投靠东番,因为大清除了爵位,什么也给不了土谢图部!”

“既然如此,那就发兵吧。”费扬古激动喊道,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说服索尼,毕竟左近只有索尼手中有精兵,而此刻,皇帝和太皇太后已经悄悄前往了车臣汗部,一切都要索尼来决断。

索尼却是摊开手,无奈说道:“我能用的八旗只有不到一千人!”

“怎么可能!”费扬古难以置信,难道从漠南传来的消息是假的,大清最后一点家底全军覆没?可他明明看到索尼营中尚有大量的蒙古部落,如果全军覆没,又如何把这些部落转移到漠北的呢?

索尼解释了几句,他手下倒不是没有兵马,而是把精锐的骑兵分成几波分批前往漠南骚扰,索尼很清楚,自己不主动出击,敌人的骑兵就会尾随袭扰,损失将会更大,正因如此,索尼现在没有多少兵马能用。

“那就让那些漠南部落出兵!”费扬古依旧坚持,直言说道。

索尼皱眉:“漠南一战,他们损折更多,迁移漠北,损失太多的人口和牲畜,马力也几乎耗尽,若再行征兵,恐生变故。”

费扬古坚定说道:“可以直接告诉他们,攻击土谢图部,抢来的牛马牲口全归他们,人口也分他们一半!”

索尼听了这话,起身在帐篷之中踱步,这些他带来的蒙古部落是要好好恩养笼络的,但目前不战又不行,费扬古的主意虽然过于粗暴,但未尝不是好法子!

“好,就这么办,我立刻召集各部台吉来,费扬古,你还能战吗?”索尼问道。

费扬古拍了拍胸脯,说道:“只要我不死,这颗心就永远为了大清跳动!”

索尼点点头:“很好,既然选择出战,那就要速战速决,我从各部之中调遣六千精骑给你,再从察哈尔两翼挑选两千为你亲军,直扑土谢图部,我将御千余八旗和其余蒙古兵为你的后继,大清在漠北能不能站住脚跟,就看这一战了!”

大帐之中,很快蒙古贵人们就齐聚而来,走进帐内,但见索尼坐在中央,身后有一魁梧男子拄刀而立,那年轻男人好似火盆里的炭火,驱赶着众人身上的傲气,实际上,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蒙古贵族的傲气了,在漠南的战争中,他们丢失了太多的部众和牛羊,而在北撤的过程中,又因为各种原因被眼前这个叫索尼的男人清洗,还能站在这里的,要么是对大清忠诚的,要么是聪明的。

帘布的缝隙外不断传来打着唿哨的北风声,索尼沉声一句话,就让蒙古贵酋骇然:“土谢图部的察珲多尔济叛了!”

“啊?怎么会这样。”

“那我们该怎么办,拿什么抵挡东番贼人的大军?”

“还抵挡,还是考虑怎么度过这个寒冬吧,没有土谢图部的接济,大雪落下,我们的部众就会死一大半!”

正在众人吵闹的时候,一阵北风席卷而来,帘布被吹开,风夹杂着雪花进来,让众人彻底安静下来,他们跑出帐外一看,漫天都是大雪,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周围黄褐色的草地已经逐渐披上银白,营地里的人正拉扯着牲口避风避雪。

“完了,大雪已经开始了,我们彻底完了。”蒙古贵人们个个悲愤,捶胸高呼。

索尼喝道:“你们哭丧什么,你们过冬需要什么,牛羊、帐篷、马匹和牧场,不过就是这些东西,你们没有,我没有,但是土谢图部有,发兵夺了察珲的部落,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众人安静下来,而一直站在索尼身后的费扬古也出言发声,而他年轻的脸上满是战意,那双鹰眼之中散发着兴奋的光:“这是最好的机会,还有比大雪天进攻毫无准备的敌人更好的机会吗?”

“可是大雪天发兵,战马如何吃得消?”一个台吉问道。

费扬古说道:“给战马蒙上牛皮和毡布,冻死了就以战马为食物,趁着大雪,土谢图部没有防备,直趋土谢图汗庭,这是为大清尽忠的战事,漫天神佛自然会保佑我们,也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索尼的目光扫过一众台吉,发现被费扬古一激扬,许多人已经跃跃欲试了,他立刻说道:“察珲的汗庭有几万部众,有上百万的牛羊马匹,还有粮食草料以及女人仆从,战胜之后,全部分给参战的部落,这是大清康熙皇帝对勇士的赏赐!”

“好,我去,我可以带三百个骑兵,都是扎鲁特部无畏的勇士!”

“我也去,不去是死,去就是荣华富贵!”

索尼点点头,从台吉之中选择了十个精强之辈,他们都是在他宣布赏格之前就有战意的人,把这些人参战的精骑交给他们率领,而其他人则与自己坐镇一起,为中军后继,费扬古当天就点验了六千人马,虽然比预料的少了两千,但士兵战意昂扬,他倒是多了许多把握。

所有部落倾尽全力支持这些勇士,为此杀了不少牛羊,还把部分帐篷拆了给他们的战马取暖,而在厚赏激励下,费扬古率领六千余骑冒着大雪连夜出发,到了第二天的时候,骑兵们就要在三尺多厚的雪地里行进,这是积雪最厚的一条道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节出现在这里,也是最安全,最出其不意的行进路线。

雪花顺着北风簌簌落下,厚重的积雪和北风的呼啸掩盖了大军行进的一切声音,骑兵下马牵着战马在雪地行进,无论人马都是被雪覆盖,远处看去,像极一条白色的虫子在雪地里蠕动,原本需要三日赶到的土谢图部冬季牧场,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到,而费扬古凭借着自己侦查所得的信息,绕过草甸,把大队人马带到了冬季牧场遮挡北风的特木儿山的山后。

费扬古拣选了其中一千人随自己爬山夜袭,其余人摆在两翼,约定夜晚火烧大营之后,便一起袭击敌营,一千精锐趁夜爬山,到了四更天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牧场北侧的桦树林之中,趁着人最昏昏欲睡的时间,费扬古亲率人马冲入了土谢图部的大营之中,杀人、点火,制造混乱,所有的计划一气呵成。

等到天亮的时候,土谢图部已经被完全击溃,士兵们已经在驱赶土谢图人收拢牛羊,扑灭营火,一个精悍的蒙古台吉把一个皮口袋扔到了费扬古面前,袋口的绳索松开,人头滚滚而出,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孩子,那台吉把脑袋踢散开,躬身说道:“费扬古大人,这是察珲多尔济的家人,有他的儿子女儿,几乎全都在这里了,我的人还困住了一些佛爷,没敢动手,但也无法劝降,还是您出面去劝吧。”

“干的好,我会再调一千户赏赐给你的!”费扬古非常满意这个台吉的表现。

台吉眼睛一亮:“只是可惜,没有捉到察珲和那位哲布尊丹巴。”

费扬古叹息一声:“昨晚实在是太过于混乱了,他们是本地人,肯定知道怎么逃脱最迅速,但这样已经很好了,你传令下去,捉住这二人者,赏赐一千头骆驼!”

昏暗的天气中,北风席卷着雪花和干草,往人的衣领里吹,昨晚的大雪遮掩住了士兵的视线,让偷袭者得逞,但同样也干扰了偷袭者的视线,让察珲等人得以逃脱,积雪之中,察珲骑乘的不是战马,而是骆驼,这种生物可比战马更能适应厚厚的积雪,趴在驼峰之中的他口鼻之中全是骆驼的骚臭气息,但心中的不安更百倍于此。

从父亲手中接过汗位,又得到满清承认的察珲多尔济汗的大半生都是和平的,哪里经历过昨晚的惨烈和血腥,一想起为保护自己而被斩了脑袋的儿子,察珲的手就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脸,脸已经冻僵了,昨晚儿子颈腔里喷出的血液早已散落,可那股子惧怕却深深的扎根在了察珲的心底。

裹着牛皮挥舞马刀的士兵,飞过的箭矢划出了尖啸,被杀死在被窝里的女人孩子,还有忠心耿耿的护卫被一排排的射倒,财富和地位正在丢失,好像怎么也抓不住了。

“大汗,下了骆驼,找个避风的地方休息一晚吧,这么厚的雪,满洲人定然追不上的。”哲布尊丹巴的声音在察珲的耳边响起,察珲惊醒,看向四周,身边只有百余骆驼,侍卫也不过几十个,个个狼狈不堪。

“上师,现在该怎么做?”兄弟二人围坐在了篝火旁,察珲把烤好的骆驼肉递给了哲布尊丹巴,自从这个弟弟出生就成了佛的转世,二人一个归了世俗,成了大汗,另一位却已经是佛陀在人间的使者,皈依了佛祖,血脉里仍然是兄弟,但口中却只能呼喊他们各自的尊号。

哲布尊丹巴说道:“昨日一战,满清杀了大汗一家几十口,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为免除后患,满清定会全力追杀您的,只不过您的汗庭丢失,土谢图部就好像一只烤好的羔羊,更多人想要分食骨肉,而暂且忽视了您。”

察珲知道,这是哲布尊丹巴在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对满清抱有幻想,到了满洲人手里是必死无疑。可如今又能如何呢,自己身处汗庭之北,与新朝已经联络不上了。

“或许我应该去扎萨克图人的领地,去请求他们的帮助。”察珲说道。

“您错了,您去了那里,只会成为扎萨克图汗赠送给满洲的最好礼物。”哲布尊丹巴说道。

察珲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想了想:“北面的罗刹人怎么样?”

“他们不信仰神佛,语言和文化也与我们不一样,而且,罗刹人与新朝在遥远东方早已结下冤仇,两个强盛的国度未来也会为这片荒凉的草原厮杀争夺,罗刹人肯定会支持满洲人,以免自己直面新朝,您如果去了罗刹国,或许会被优待,或许同样被当做礼物。”哲布尊丹巴道。

见察珲犹豫,哲布尊丹巴说道:“我们只有投效新朝,才有机会东山再起,大汗,新朝皇帝礼遇黄教,又善待蒙古,您去了,定然得到爵位和草原等诸多恩赏,而未来对漠北的战争就是土谢图部复兴的机会,只不过,南下的道路已经阻绝,又是寒冬天气,而您的身边就只剩下这些可怜的士兵和牲口。”

章四五 应对之策

察珲环视一周,见侍卫寥寥无几,唯有报以苦涩的表情,他沉思一会,说道:“这一次必须做出正确的选择,我们一定要站在胜利者一方,从前是我太贪心了,希望借助天下大乱称雄漠北,可现在看来,广袤的草原已经不再是蒙古人的天下,蒙古人长矛一样的脊梁终究还是要变成弯刀模样。”

“这么说,您是打算投效新朝了?”哲布尊丹巴问道。

察珲多尔济点点头,说道:“我损失了直属的部落,但土谢图部分散在千里范围的草原,满清的取胜是因为放出了一群恶犬,这些见了血吃了肉的家伙,绝对不会任凭满洲控制,他们恨不得把土谢图部全部列为叛逆,好一口一口的分食,部落的酋长们在归附无门的情况下,仍然会选择我带领他们寻找安宁和希望,上师,我们只需要潜伏一阵时日,给散落各地的部落送去消息,静心等待他们抵抗恶犬,然后再出手相助就是了。”

“是,但一切还是要得到新朝相助。”哲布尊丹巴提醒道。

察珲摊开手,看着落在掌心的雪花,说道:“是啊,这种情况下,长生天的大雪和新朝的刀矛一样的重要。”

哲布尊丹巴口诵佛号,点头称是,盘腿坐在地上,入了定。

侍卫搭了一个帐篷,察珲钻了进去,感受了一会温暖,他搓着手,对最信任的侍卫说道:“你这段时日不要管其他的,就追随在上师身边,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把他要做的一切都告诉我。”

侍卫微微一愣,听这话音倒不像是保护,而是监视,察珲多尔济说道:“我们与满洲已经血海深仇,被满洲人捉到就是死,但上师不同,无论新朝还是满清,都不会杀死这位德高望重的转生之人,现在他支持我收拢残部投效新朝,是因为看准了新朝是胜利者,但这个过程是艰难的,也有可能会失败,到了那一日,上师或许就不会那么坚定了。”

“奴才明白了,大汗。”侍卫跪在地上,应和道。

京城。

“内阁已经要求财政部筹措资金八百五十万,棉麻布匹三十万匹和稻米二百万石,分作京杭运河与长江航道的疏通款项,京杭运河占其中十分之七,目的是将运河拓宽至四十米以上,并扩建修缮沿岸码头和港口,兼施以工代赈,而疏通武昌至淮阴之长江航路,炸江中礁石和设立全新的航道信标。整体方案已经被元老院多数票通过,国民议院也成立专门的监督小组配合,并请款三百万元作为备用资金。”

书房之中,侍从官正用清亮的嗓音读着需要皇帝签批的各式公文,李明勋听到大兴水利的‘内阁第一决议草案’,点头说道:“准了,用印。”

李明勋亲手朱批,令侍从官用印,并在空白处书写批文:“水利之事,一则通路兴业,二可赈灾济民,实乃善政,一应批准。”

侍从官接过草案,正要装封,被李明勋按住:“慢,这份草案,延后十日发出,你且安排人去南京,问内阁,帝国元年备准的工程,以申京建设为先,但内阁只提请一年之花销,今却提请运河疏浚和长江航道的全部款项及备用金,则申京建设之款何时提请,另,江浙地方河道疏浚之事,是否已经延后,就这么问吧。”

“陛下是觉得这草案有问题么?”侍从官问。

李明勋笑了笑:“问题倒是不大,但朕就担心内阁那边和朕耍花活儿,以往战争久持,行政部门无论物资还是资金,以军事为先,现如今,大战方休,军资却遗留甚多,朕觉得,内阁那边是想快些把手里的钱花光了,好伸手要统帅部手里的遗留军资,你信不信,你只要遣人问,内阁另外就会提请另外一个水利案,那就是江浙水道疏通建设案。”

侍从官明白了过来,京杭运河的疏通紧急在于京、冀、鲁、苏等沿途省份都经历了战火,又有天灾,赈济与工程并行,一举两得,可疏通长江航道可不算什么紧要的,若论经济建设所需的水利设施,还是疏通长江三角洲的水路网为最优先,可内阁先提长江航道而不提三角洲水利,八成就是先把钱分出去,再说钱不够的把戏。

“陛下,可如果真如您所料,那内阁岂不是与您顶牛了。”侍从官小心的问。

李明勋与首相李海私人关系没有什么,可如果顶了牛,再提三角洲航运之事,李明勋拒不批钱的话,岂不是把这事耽搁了,李明勋却是不在乎,说道:“没有关系,到时再往这个决议案里加些补充条款,反正长三角的航运肯定与长江、运河都有关系。这个事就是要敲打敲打内阁,别以为大战没了,军队就要马放南山,军人必须在政治格局和社会大众之中有所地位,而这个地位首先要从军需款项开始!”

侍从官点点头,继而拿出第二份文件,看了一遍:“这是内阁所属外交部提交的一份文件,是日本德川幕府以国中屡遭水灾,请求延后支付今年的战争赔款。”

李明勋摇头:“不准,告诉德川家的人,他不主动送上,朕就派人去取。”

“缅甸王请求派使入朝觐见,与帝国修好,永为藩属。”

“准其奏请,让其派遣精通商务和海贸的使者来,既愿为藩,便要开国通商。”

侍从官为李明勋阅读着一份又一份的公文,这些公文多半已经有批示或者对策,李明勋只需准与不准而已。

“理藩院提交黑龙江绥靖区将军旌奖黑龙沟之战有功兵民之请功折,理藩院李总裁拟定有功官将七人,绅民商贾三十五人。”

李明勋放下笔,疑惑道:“黑龙沟是什么地方?”

侍从官也是无从回答,李明勋起身到了墙壁上挂的巨幅地图前,在黑龙江绥靖区内寻找,遍寻无着,而侍从官取来一幅陆军部提交的黑龙江绥靖区的最新地图,在外兴安岭还要向北百里找到一处名为黑龙沟的地点,侍从官遂解释黑龙沟一战,原来是巡边的步卒与皮毛商人的护卫队在黑龙沟伏击了一支俄罗斯的商队,并争取到百余户鄂伦春族内附绥靖区。

“这等规模的战斗也专门向朕请功么?”李明勋起了狐疑,略微思忖之后,他问道:“今早老三来玩闹的时候,是不是带来了什么东西?”

李明勋早上未起的时候,就见李君威来闹了一会,对这个可爱的小儿子,年逾五旬的李明勋实在是生不起气来,任凭他耍了一阵,才让人哄着去上课了,他睡的迷迷糊糊,侍从官可没有,很快找来一顶漂亮的皮帽子,正是李君威送来的,侍从官说道:“听三爷说是李娘娘亲手做的,用的是上等的貂皮和三爷的那顶一模一样,颜色都一样。”

李明勋感觉明白了,这已经入冬了,关外几个省和绥靖区的皮毛早已收缴买卖完毕,正是进入市场的时节,理藩院这个时候提及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以及这凭空出现的上等毛皮,显然都和毛皮商人有关系,他说道:“去把理藩院李德灿召来。”

“李总裁已经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侍从官说道。

李明勋点头,示意让其起来,李德灿进得殿内,立刻禀告道:“陛下,漠北土谢图部有使者来。”

“哦?我们尚且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土谢图人腿脚倒是快,说一说,发生了什么。”李明勋直接问道。

李德灿把清军突袭土谢图汗庭,击溃其部,四处吞并土谢图部落的事情说了一遍,继而说道:“战事休止后,土谢图汗与哲布尊丹巴一起收拢残余部落,向北撤退,而寒冬风雪交加,不宜持久用兵,得以保存。”

“土谢图部是漠北第一大部,部众为谁所得?”李明勋问。

“大多数被满清及附属的蒙古各部吞并,还有部分投奔西面的扎萨克图汗,也有逃往俄罗斯的,察珲多尔济收拢了三四万人。”李德灿禀明了情况。

李明勋的脸色有些阴沉,虽然早在他远征漠南回归的时候就制定了长远的计划以应对漠北的战事,按照那个计划,漠南和东北三个省和四个绥靖区经过三年到四年的休养生息,积攒力量,便可支援十万左右兵马,荡平漠北,当然,敌人可以是满清余孽,也可以是当地蒙古,自然也包括更北的俄罗斯人。

当然,这是一个长远计划,统帅部也会同陆军部、安全部拿出了一个更迅速的解决方案,那就是通过招抚漠北第一大部,打开河套前往漠北的道路,然后在明年夏秋出兵,剿灭满清,解决帝国的北方威胁,然而,随着土谢图部的崩溃这个计划自然也无从着落。

“其实臣本就甚支持陆军所主张的激进计划,虽然可立刻奏效,但风险也大,最重要的是,于大略有害。”李德灿小心说道。

李明勋明白他说的意思,陆军主导的计划虽然有可能在明年解决满清余孽,但国内尚未完全平定,后方也无法支持完备的军需和粮草的情况下,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还要搭上帝国数量本不足的骑兵,让荡平漠北更要延后几年,至于影响大略,倒也是事实,在那个计划中,土谢图部是关键,可帝国不可能任由一个强盛部落借着帝国胜利的马车扩张和崛起,土谢图部在这个计划里本就是一块抹布,用完就是要扔的,先答应其各种条件,剿灭满清之后再行问罪吞并,这个计划看似不错,但有一点,这一招只能用一次,意味着西域、藏地乃至更遥远的地方,帝国将不会再有忠诚的藩属了。

“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们理藩院有没有制定关于土谢图部南撤的计划?”李明勋问道。

李德灿低头说道:“察珲的使者希望我们可以在晚冬时节,也就是两个月内发兵,掩护其撤退,臣问过云中绥靖区,发兵掩护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关键在于,土谢图部要求我方提供穿越大漠的一应物资,云中绥靖区刚结束战事,物资储备不足,而从京城转运,时间太紧,路途又太远。”

“说你们的对策!”李明勋提醒道。

李德灿说道:“理藩院的意思是,让察珲多尔济寻机南下,由云中绥靖区为主,燕北为辅,发兵掩护,待土谢图部进入大漠,让其杀掉马、驼之外的一切牲口,以牛羊肉为食物,南下河套,这样我们只需要准备四万人和几万匹牲口的部分物资,比土谢图部要求的四万人和三十万头以上牲口的粮草要少五倍,云中那边也能提供,待春天再行转运补足就是。而且察珲多尔济素来野心勃勃,日后漠北用兵又少不了他,让其屠尽牲口,待其到了漠南,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支配?”

李明勋脸上多了一些喜色,理藩院看来还是有些人才的,不然也不会有这等秒策:“好,就这么办吧,你派专员,监督此事,既然里子给不厚,面子就优渥一些,封察珲为郡王,再照切伦上师的例恩封哲布尊丹巴,你们拟定好二人的封号,再行奏请。”

“漠北经历这一变故,满清也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到底隔着大漠天险,再行剿灭就不只是兵马之事了,如何分化瓦解,孤立拆分,理藩院也要有个章程,譬如漠北之北,尚有俄罗斯国,与帝国在永宁、黑龙江一带素有战事,你以为与俄罗斯是该战是该和?”李明勋淡淡问道。

李德灿悄悄抬头,瞥到了御案上那顶华丽的帽子,心中的犹豫瞬间消失了,他一咬牙,说道:“臣原本以为,俄罗斯核心之地尚在三万里之外,路途遥远,交通艰难,与帝国为敌,也不过是芥癣之疾,隔靴搔痒罢了,可现如今,满清余孽在漠北站稳脚跟,为漠北大计,还是与俄罗斯化界而和的好!”

章四六 战与和

李明勋看着李德灿,笑道:“好啊,到底还是朕的忠臣,这俄罗斯可有使者在京中?”

李德灿道:“陛下知道,俄罗斯国在远东与帝国争雄多年,因帝国在黑龙江两岸人口日渐繁盛,而毛皮商人也多勤劳王事,因之,帝国转守为攻,这些年,敌退而我进,帝国得以深入极北之地,而首相大人主政永宁之时,因备御对日和北洋战场,遂有过与俄罗斯和谈的意思,但数年来,双方商队、边民之间摩擦不断,不得成行,双方断了联络,但帝国光复京城之时,在京中捕获俄罗斯教士、商贾之辈甚多,与之联络,倒也不困难。”

“知道了,你便择一二教士北上交通消息,寻机议和吧,但与俄罗斯国因何而和,又因何而战,你可要思量清楚,莫要丢了西瓜,捡了西瓜。”李明勋说着,扭动了一下腰身,咔嚓咔嚓的响了几声,他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吧,午膳去永寿宫去吃,对了,还有这帽子。”

说着,李明勋起身,戴上李香君亲手做的帽子,出了大殿,李德灿站在原地,兀自觉得心突突的跳,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脚尖,一动不动,侍从官走来,叫了几句,他也是没反应,只得推了一把,李德灿才是清醒了,侍从官笑道:“总裁大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德灿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摇摇头:“到底是天子威仪,我是心中惶恐,惶恐呀。”

“哦,身子没事就好,总裁大人,陛下退了,您是不是也。”侍从官提醒道。

李德灿点点头,向外走了两步,又回来,笑呵呵的问:“昨日到现在,积攒的奏章公文,陛下都御批了?”

侍从官笑了:“哪能啊,南京内阁那边上呈的是关于水利的草案,掺杂了其他心思,陛下可是费了些心思,今早全为内阁那边忙活了,总裁大人知道的啊,陛下向来是先内阁后理藩院的呀,你们的那些,怕是要下午或者晚上给回呢。”

“哎,总裁大人问这个做什么呢?”

李德灿笑了笑:“刚想起来,理藩院那边新来的几个,是蒙古台吉,做事不稳当,把原本不用呈递陛下的奏章拿来了,为免陛下劳心,不知可否由本官取回,就是那份来自黑龙江绥靖区,为边民商贾请功的那份。”

见侍从官有些为难,李德灿又说:“不拿也没关系,呵呵。”

侍从官却是满不在乎,说道:“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奏章,您拿回去吧。”

李德灿如蒙大赦,压抑住心中的喜悦,接过奏章,侍从官的下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窖:“您不拿回去,今天也会给理藩院送去的,陛下已经批了。”

打开奏章,看到一个大大的准字和朱红大印,李德灿的心凉了半截,他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公署,一直喃喃着:“幸亏我主和了呀,幸亏我主和了呀。”

常阿岱在官房里看到李德灿这个模样,连忙去问,李德灿也是不言语,常阿岱拿起那已经御批的奏章,已然明白了过来。

实际上,在西伯利亚地区,帝国与俄罗斯的争雄中,帝国是逐渐占据上风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双方争雄之地距离帝国的核心区域更近,别的不说,沿着黑龙江向下游就有海西和永宁两个超过百万人的行省,这意味着商人可以提供更为廉价的商品,军队可以介入更多的人力和资源,而随着黑龙江绥靖区的设立,核心区域再次上前推进了数百里,优势就更大了。因此,永宁、海西和辽宁等关外省份更倾向于对俄罗斯继续战争,夺取更多的土地,当然,土地是不值钱的,那毛皮和金沙却是弥足珍贵的。

而李德灿本人也是主战的,原因很简单,他投效帝国之后,官宦生涯的大半都在关外渡过,他背后庞大的家族也是如此,而关外几个省的大家族,无一例外都插手毛皮、参茸两大行业,而随着帝国开始授权私人采矿淘金,这一行业是利润极为丰厚的。

原本李德灿以为两国积怨已深,必然是要打的,所以顺水推舟,推动这件事的发展,所以不仅授意毛皮商人与宫中李娘娘说项,还导演了一份请功的戏码,毕竟过往与俄罗斯的战争,多是商人与俄罗斯之间,顶多是永宁一省的事,李德灿希望通过这件事,让皇帝发话,确定战争关系,继而便可以推动开拓计划,为国拓疆,也为私牟利,一举两得,但不曾想,土谢图部忽然崩溃,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人,幸亏您在御前主张划界谋和,不然,这事就不好说了啊。”常阿岱感慨说道。

“是啊,是啊,你说,怎么就这么倒霉,我奏章刚呈递,漠北那边就出事了!”李德灿拳头打着掌心,不住的骂自己倒霉。

“大人说笑了,您若是真倒霉,也不会有坐这里抱怨的光景。”常阿岱随口应了一句,但这话却是真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德灿已经可以确定,皇帝已经觉察自己怂恿对俄宣战的事情,可今日在御前自己又主和的,虽说前有私心,但到底也是顾全大局的,大抵是因为这个,所以没有责罚,既然没有责罚,这事就还能补救。

李德灿轻咳一声:“你说的没错,当务之急不是自怨自艾,本官得天子重托,还得在与俄罗斯关系上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常阿岱问:“大人,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

李德灿把李明勋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他喃喃说道:“一句因何而和因何而战,一句莫要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本官着实参详不透,常阿岱,你以为这是什么意思。”

常阿岱眼睛转着,想了又想,猛然说道:“大人,属下觉得陛下是想议和,又怕吃亏!”

李德灿连忙问:“为何这么说?”

“大人,您好好想想,漠北经过这一变乱,帝国才愿意议和的,可若没这个变乱,真正想议和的是俄罗斯人啊。”常阿岱提醒道。

“对,对,说的没错。”李德灿连连点头,他久在关外任职,太清楚那些毛皮商人了,那些家伙春天深入西伯利亚,初冬才回,每次都是骑马牵狗,大队出入,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别说那些俄罗斯商人,就连俄罗斯驻军多半时候都拿毛皮商团没有办法,而帝国也愿意接纳来自野人部落的投靠,编户齐民,充实军备,而那些各族部落,既惧怕商团之威,又难抵各色商品诱惑,也多有投效的,所以俄罗斯在远东是一日不如一日,以往几次来使,也都提划界议和之事,毕竟只有帝国才能约束得了帝国商人。

可现在帝国主动议和,就是为了避免俄罗斯人支持漠北的满清余孽,要知道,满清退到漠北,可以带去更为先进的管理制度和动员体制,但是带不去充足的手工业和战争资源,只要帝国把其封锁在漠北,不出五年,这支曾经接触过先进军事的准火器化军队,就会沦落到和三百年前的蒙古人没有什么两样,但俄罗斯却可以为其提供火器和火药,维持满清的作战能力。

而从俄罗斯人的角度来说,最佳的办法是,一面与帝国议和,一面支持满清与帝国对抗,反正帝国也没有办法去封锁满清与俄罗斯之间的交通渠道。而这也是李明勋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显然,我们的皇帝希望用和平换取俄罗斯取消对满清的支持,而对俄罗斯人来说,漠北存在一个与帝国为敌的势力,可以作为两个帝国之间的缓冲区,这就是问题的根源,也是皇帝陛下对您的考验,我相信,您解决这件事,之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常阿岱推销着自己的见解,得到的是李德灿的赞许之色。

李德灿考虑了一会,继而笑了,显然他有主意了,李德灿说道:“与俄罗斯议和的关键不能放在划界上。”

“哦?那是为何,想来无论是对方还是我方,都想要更多的地盘。”常阿岱不解。

“因为这不解决根本问题,划界不重要,可以慢慢谈,与俄罗斯的谈判关键在于委质!”李德灿胸有成竹。

“委质?这不可能吧,俄罗斯是不可能成为帝国藩属的。”常阿岱难以置信。

李德灿解释道:“你知道吗,从俄罗斯的京城莫斯科到达北京,大约需要十个月的路途,也就是说,我们派遣使者联络上俄罗斯,而他们再请示他们的沙皇,继而再遣使者谈判,等到有了结果,很有可能两年甚至三年就过去了,那样就太晚了,所以和俄罗斯的谈判,必须切实而有效,因此,我们可以先休战和通商!而在通商的过程中,达到委质的目的。

据我所知,东正教士对俄罗斯人有着特殊的意义,而俄罗斯在东方也有总督之流,我们可以遣使前往雅库次克,找到那位总督,与其休战,然后通商,以实际控制区为界,换取其承诺与满清断绝联络。”

“这显然对我们不利,即便是划界,也不能以实际控制区为界限,而俄罗斯人的承诺根本不值一提。”常阿岱说道。

李德灿道:“你说的没错,实际上界限划在哪里都是毫无意义的,毛皮商人都是武装商队,而西伯利亚地广人稀,根本无从确立界限,至于俄罗斯人的保证,就要以人质作为效力保证,比如我们可以只选择一个通商口岸,哦,就可以选择胡玛尔这座帝国最北面的城市,我们可以要求西伯利亚总督派遣使者、教士常驻胡玛尔城,然后让其商人两年一次前往胡玛尔贸易,第二波商人抵达,第一波商人才可离去,这样,我们永远有一批商人、教士和使者作为人质,只要我们发现任何俄罗斯支持满清的痕迹,就立刻处决这些人质。”

“如果俄罗斯人不同意怎么办?”常阿岱问道。

李德灿哈哈一笑:“不同意就宣战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陛下的目的只是尽可能的削弱满清的力量,避免俄罗斯给予他们支持,可并不代表俄罗斯给予他们支持,我们就无法消灭满清,常阿岱你要知道,俄罗斯人给其最多的支持,也不过几千人枪罢了,这可不足以改变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

“可是陛下主张。”

李德灿道:“陛下确实主和,但不会吞下苦果,实际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如果俄罗斯人不同意,那就是无视我方善意,如果其同意而又出尔反尔,那就是撕毁盟约,我们都可以向议院和元老院有个交代。”

“或许您说的对,陛下要求的就是有个交代。”常阿岱只得说道。

李德灿只得叹常阿岱还年轻,他示意常阿岱坐下,说道:“我记得伪清顺治朝的时候,卫拉特、叶尔羌汗国、和硕特汗国都遣人纳贡称臣,如今新朝初立,中原鼎新,各方势力多半也会遣人来的,特别是西域各方,但凡来,无论是代表汗王还是各部酋长,一律厚待,不管族别和宗教,一律上报,既是围剿满清,西域也该行动起来,先确立藩属关系,孤立满清。”

“是,属下定会用心办理。”常阿岱道。

李德灿提醒道:“接洽进贡之事,不用你多虑,这段时日,你让人留意京津、山西、陕西和甘肃,是否有来自西域的商贾,另派人去山西,寻找有经营西域商贸的得力商人,但凡与之相关的,一律截留听用。”

“大人,这截留商贾可是有害帝国法规的呀。”常阿岱提醒道。

李德灿笑了:“本官又不是抢劫他们,找到这些人,除了是帮衬安全局建立情报网络,便是建立采购骆驼的渠道,草原用兵需马,但穿越大漠不能少了骆驼。

章四七 意见

帝国二十多年的历史中素来重视马政,从台岛的高山牧场、南华的半岛牧场,再到济州、永宁等大型马场,为帝**队提供里远比对手高大神俊的战马,也为农业和商业提供大量的强壮驽马。

而随着陆军横扫漠南,作战对象转向漠北的满清余孽,仅仅是培养战马已经是不够了,事实上,别说漠北,陆军那些永宁马、济州马连漠南都有些无法适应,或许它们拥有远超蒙古马的爆发力、速度和力量,但是从长途行军和耐粗饲方面就逊色很多了,虽然这些帝国名马也有蒙古马血统,但是因为军队的高质量要求,几代繁育下来,越来越倾向于纯血的西方马,而当作战区域需要穿越大漠,抵达寒冷广袤的漠北,这些名马就更不适应了,因此陆军需要更适应战场的战马。

而军队用马不仅在于骑乘,还有后勤辎重用的驽马,显然,漠南漠北之间,没有什么比沙漠之舟的骆驼更为适合,距离和地形限制了陆军赖以为生的四轮马车,驮负能力和耐严酷环境等特性上,骆驼是独一无二的。

也正因如此,当漠南稍稍平静之后,马政大兴,从河套到白山黑水,各类官营牧场纷纷兴起,而骆驼也被算在马政之中,只是更多由云中、燕北两大绥靖区办理,而牵头的正是李德灿手下的理藩院。

永寿宫。

“怎么没见老三,他今日不是只半课么?”李明勋用着午餐,没有看到小儿子,倒是有些挂念。

“在童趣屋里玩的正高兴了,怎么也不肯出来,说是等你吃完饭,带着饭去给他喂。”李香君笑呵呵的说道。

所谓的童趣屋是李明勋专门为两个未成年的儿子打造的,但太子也只是去过一两次,陪弟弟玩一会,倒是李君威很喜欢在里面玩耍,童趣屋的四面都是包了棉褥,有些大型的玩具也是如此,李君威如论怎么耍都不会伤了自己,实际上就是一个儿童娱乐城,其中有不少玩具就是李明勋亲自设计的,例如滑梯、跷跷板、转盘等物件,在这个时代,也让人感觉都是些奇思妙想,而李君威如今只上幼稚园,所以有大把的时间玩耍。

似课程安排这等事,各类学校都与官署衙门一样,因为帝国不接受一个礼拜一周这类单位,所以定下了一月三旬的制度,似李君威这等幼稚园的孩童,一旬不过上六日半的课程,而李君华这样初等学堂的正式学生,每旬就有七日的课程了。

“好,待我吃完了,再去陪他玩一会。”李明勋接过了李香君手里的汤品,又问道:“今早老三来闹腾,说在家里不好玩,还是上学好玩,看来老三也是个爱学习的。”

李香君却是笑了:“他哪里是爱学习,是喜欢热闹罢了,这宫里人多,却没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他自从上了幼稚园,见了那许多孩子,早就是乐不思蜀了。”

李明勋颇为无奈,前朝时候,皇帝的儿子还有同龄的太监一起长大,如今宫里不用太监了,自然没有同龄的孩子了,也幸亏儿子有学可以上,不用童年孤独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李香君却总是嘴角含笑的看着李明勋,她知道李明勋心里想问问关于毛皮的事的,不然也不会戴着那帽子来,可总是不想开口,聊了一会,见李明勋终究下不来决心,李香君说道:“前些时日,京中的勋贵和官员命妇来宫中走动,理藩院总裁家的夫人带来的貂皮,说是孝敬臣妾的,还有一些勋臣家的夫人,叽叽喳喳的聊的全是关外的毛皮,臣妾知道他们用意不简单,但到底也没明着说,也就顺着她们的意思,收下了这些礼物。”

“她们都说些什么?”李明勋笑问道。

李香君道:“一开始还是家长里短的,不算什么,后来就说起罗刹人的事了,说是好毛皮都在罗刹人那边,还说现在关外的毛皮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是再任由罗刹人占着好地方,日后就没有好毛皮用了,臣妾听了这些话,感觉不对,这些人怕是要打臣妾的主意。”

李明勋道:“你想的不错,关外的商贾绅民是筹划着对罗刹宣战的事情,你日后不要掺和这些事了,那些不怀好意的,也该敲打敲打才是。”

“是,臣妾也跟她们说了,这不是女人该掺和的事。”李香君微笑说道。

二人感情本就和谐,李香君也无意牵扯国事,对于李明勋想问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态度,她已经非常满意了,二人说了一会闲话,待小厨房送来给李君威的饭菜,李明勋亲手提着,一起去了童趣屋。

“明日皇后娘娘要去昌平,君威不知道怎么听了,也吵闹着要去呢。”李香君略显头疼的说道。

李明勋摆摆手:“老三去掺和什么,他不懂事,天又冷,岂能去昌平。你别担心,待会我说他就是了,前些时日,黑龙江绥靖区鄂伦春供来的雪橇犬到了,我已经让人做了爬犁,明日带老三去滑雪,他自然也就不掺和这事了。”

两日后,昌平战犯管理所。

朱妤姝看着已经大变模样的兄长,眼眶通红,几欲哭了出来,而朱由榔也很激动,到底是心中期盼太多,又见了好些年没见的妹妹,更是难以自抑,朱妤姝拉了拉跟在身边的李君华,说道:“快些,给舅舅见礼。”

朱由榔也知道李君华如今是新朝太子,连忙去拦:“不敢,不敢。”

三人亲热了一阵,朱由榔本就穿的暖和,会客室里温度又高,只觉得脑袋发热,不由得摘下了帽子,朱妤姝看了那光头,笑了笑:“兄长这个模样,倒也不是太丑。”

“哎,阶下囚徒,受剃发之刑,也是不得已。”朱由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由得说道。

“舅舅这是哪里话,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新朝剃发非满清之恶政,您瞧,我也是剃发了呢。”李君华摘下自己的小帽子,露出了短不过两寸的头发,两侧更短,他本就是俊秀少年,这般发式,看起来更是干练。

朱由榔看了啧啧称奇,走过去瞧了瞧,问:“莫不是你也犯了什么错?”

李君华说道:“这叫复兴头,我们学校男同学,都是这般发式,若不这般,还不能入校学习呢,虽说短了些,但打理起来很是方便,可以多些时间学习玩耍,这发式来自军中,剃此发式,便是削发而明志,让我国学子为中华复兴而学习。”

“君华不仅是翩翩少年,更是人中龙凤,舅舅似你这般大时,懂得道理,学的知识都不如你多了。”朱由榔感慨说道。

朱妤姝见朱由榔摊开的手很是粗糙,问道:“兄长在这里可是受苦了?”

朱由榔眼神落寞,说道:“要说没受苦,是真不如以往自在随心,可若是受苦,却也无从谈及,这几个月,与旁人一样改造学习,干的活也是一样的,倒也没人欺辱我只是,妹妹,这里的生活安排的过于紧密了,每日只有一个时辰的自由时间,每旬也只有一日可自行支配,你也知道,哥哥嗜书如命,以往虽说为人所制,但与书为伴,倒也不觉得怎么,现在却总是心里空落落的,你能不能跟这里的人说说,别让哥哥学习了,哥哥不喜欢看报,也不喜欢学法条和术算,就是想安安静静的看书,只要能让哥哥看书,多安排一些劳动也无妨啊。”

“兄长怎么这么糊涂啊。”朱妤姝焦急说道:“你可知道,皇上安排学习改造,就是为了给兄长等前朝旧臣一条活路啊,似满清权贵一类,若是改造的好,将来未必没有出来的时候,兄长定然也有机会,兄长正值壮年,等出来的,有的是时间读书著作,何必争这一时呢,若是事事顺你的意思,那怎么还能放你出来呢。”

朱由榔低下头:“就算是学习,也该学些圣人之言,整日看那些商贾、庶民之流编写的东西,离经叛道的,也算学习么。”

朱妤姝也是无法再劝,她知道自己兄长自幼受的是皇家教学,学的是圣人之言,四十多年如此,早已浸透到了骨子里,别说眼前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过是在大本营多学了些儒道,一时也未曾改过来,她也只是庆幸没让儿子成为小卫道士,可眼前兄长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卫道士了。

“兄长,妹妹虽是皇后,但朝政国事是不能干涉的,这管理所的规章制度也是皇上参与制定的,你遵从也就是了,妹妹总不会坑害你吧,妹妹没法为你谋特权,更不能更改这里的规矩,你也别往这方面想了,倒是生活上物质上,你若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一提,若是能帮你的,妹妹自然不会不帮。”朱妤姝只能实话实说,正说着,女官们已经送上了饭菜。

这菜肴原材料都是在京中备下的,到了昌平用了这里的厨房做出来的,此刻端了上来,浓郁的香气让朱由榔来了兴致,甫一开动,就是夹了两块鸡腿肉直接塞进了嘴里,全然不顾多年养成的规矩和仪态,看的朱妤姝也是发愣,她原本也想跟着吃些,但见朱由榔闷头大吃,往日根本不碰的肥肉之类也是往嘴里塞,她自然心中不悦,对身边的女官说:“把这里的管事叫来。”

不多时张万里到了会客室,待施礼之后,朱妤姝指着大口吃喝的朱由榔责怪说道:“皇上把改造战犯的重任交给你们,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战犯的吗,张训导。”

张万里道:“敢问皇后娘娘,是我们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管理所是待遇太低还是在吃食上有所克扣,为何本宫兄长见了肉,如此狼吞虎咽的?”

张万里看了看桌上的菜品,当真是丰盛,他不卑不亢,微笑说道:“摸不要说朱由榔,就是管理所的任何一个人坐这里吃饭,包括所长和我在内,都无不如此啊,回禀皇后,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伙食标准是按照帝国陆军甲等军的标准来的,除却早饭之外,午餐和晚餐都有肉菜,因在北地,且京津遭遇战火不久,因此猪肉和鸡肉少一些,但羊肉可从未少过,这等标准,帝国能达到的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万人,非得是官宦商贾才有机会享用,这里关押的人,个个是战犯,按照此等标准,已经是优待了,何来待遇太低的说法,至于克扣之事,管理所皆有账目可查,一应待遇,也是张榜公开的,皇后娘娘也可遣人细查。”

朱妤姝听了这话,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接着张万里取来一本薄子,说道:“这是战犯日常身体检查的表格,皇后娘娘可以看一看,他们每半月称量体重一次,进入管理所以来,包括朱由榔在内,超过九成的战犯体重都有所上升,朱由榔更是两个半月长了九斤,可见他在管理所生活是不错的。”

接过那薄子看了一眼,发现每次称重之后,都有朱由榔的亲笔签名,倒也不能作假,朱妤姝脸色微变,道:“张训导的工作倒是细致的很啊。”

“若非如此,怎能对得起陛下擢拔之恩。”张万里倒是没有任何骄横的样子,恭恭敬敬的说道。

朱妤姝倒是更难发作,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张万里坐下,朱妤姝道:“本宫对这边的情况多有关注,方才也听兄长说了一些,有些意见想提一提。”

“微臣敬听,但凡不坏规矩的,微臣自当听从,若是微臣不能决定的,自当禀明皇上,求得决断。”张万里道。

朱妤姝知道,这是提醒自己别胡乱提条件,不然就上书到皇上那里去,大家都不好看,她笑了笑:“当然是你能做主的意见,本宫听兄长说,你们要求战犯之间必须互称姓名,以显平等,这本没什么,可我中华是礼仪之邦,斯文之地,你让这些读书人互称姓名,难道不是有违帝国教化?”

张万里也知道,战犯们也对此颇有微词,但他也没有好办法,如果不这么处置,那些家伙就敢堂而皇之的主子奴才的乱叫。朱妤姝轻咳一声,说道:“皇上说了,战犯改造首要在于学习,听说这里的人除却劳动外,多半也在学习,倒是与学堂差不多,既如此,他们也算是同学了,不如互称同学,岂不是两全其美?”

章四八 太子的教育

张万里听了皇后的话,微微点头:“微臣禀明上官后,自当允从。”

朱妤姝这才放心下来,笑道:“既如此,就这样吧,你遣得体的人来,下午引太子在这管理所转一转,虽说本宫有心,但实在也不是本宫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张万里更是长出一口气,虽说他在这里谨慎的应对着,但皇后太子一行却是轻车简从,微服而来,他就怕皇后非要参观视察管理所,倒不是怕皇后等人看到什么,实在是不方便,这个超级大监狱关押了几千个男性犯人,皇后带着的都是女官,别说安全问题,就是冲撞了,也是自己的不是,可若只是带着太子转一转,倒不是什么问题,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还不好糊弄么?

而朱由榔则是看着自己的妹妹那管理所里最难缠的‘黑脸阎王’给收拾了,心中不禁暗喜,这张万里是管理所中最不讲情面的人,但本人又是极有原则,旁人还拿不着他的把柄,一般人可未必能压服他,而张万里去安排人的时候,朱妤姝也是坐下来一道吃饭,朱由榔心中开怀了许多,也是和朱妤姝母子讲一些管理所的趣事,特别是煤山大捷,更是津津乐道,这倒是让朱妤姝看出了朱由榔的心思,一开始他表现的很是苦闷,现在看来,倒也多半是假的了。

张万里以为李君华年幼无知,很好糊弄,但当他找来魏长生陪着李君华参观管理所的时候,却见他的手里的已经拿着一张清单,上面列举了要参观的地方,宿舍、图书室、茶水间、厨房、浴室等等,张万里自然不敢违拗,好在这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便让魏长生带着李君华去了。

太子虽年幼,但到底出身富贵,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对管理所的细节颇为好奇,也不惧怕,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魏长生也是尽可能的回答,但很多问题终究是让人无所适从,但李君华的认真模样却是让人不敢嗤笑。

自从高夫人探视之后,管理所也就开了探视的口子,但规矩定下了,任何人不得过夜,因此皇后一行是一早来,下午便是离开了,当晚在附近寻下客店住下,第二日才是回了京城,而李明勋听说皇后一行回来了,便急匆匆了去了长春宫。

皇后理所应当得到了皇帝驾到的通报,若是按照前明的规矩,皇后也该在长春宫正门口迎接,但自从李明勋一家住进来,这些有的没的规矩也就没了,‘糟糠之妻不下堂’,这是李明勋给正妻的规矩和礼待,因此李明勋只是在正殿门口看到皇后,夫妻二人见过了礼,李君华也行了礼,也就进了门。

“君华见过你舅舅了?”李明勋微笑问道,这还是李君华第一次见自己的舅舅。

李君华道:“是,见过舅舅了,舅舅一切都好,请父皇心安。”

李明勋笑了:“若是一切都好,你与你母亲也不会面带愁容,说说,在昌平都看到了什么?”

李君华缄默不言,李明勋道:“你和你母亲,总归有一人说一说吧。”

李君华也知道,母亲说,还不如自己说,而且很多东西皇后根本没有看到,李君华道:“儿子看到舅舅在昌平过的很是凄苦,不仅全无自由,还要受劳改之累,所着衣服粗糙,吃用食物简陋,一应用度也是缺损严重。”

“慢着。”李明勋拦住了李君华,他说道:“你说的太过宽泛了,要详细一些,也要考虑实际情况,似全无自由,受劳改之累这等话就不要说了,他虽是你舅舅,但却是战犯,一个战犯要什么自由?而且天下之人,有谁可得自在,似你有太子之尊,十日还要有七日在学堂苦读呢。”

李君华本存了为朱由榔说项的意思,李明勋这么一说,顿时脸涨红了,他说道:“父皇,舅父在昌平的日子实在是苦楚呀,这是儿臣亲眼见到的,儿臣去看了他们的食堂,一日三餐,只有两餐有肉,所谓荤菜,也是菜多肉少,多是腥膻之羊肉,碗中汤品更是以牛羊下水为主,又看了管理所所列之菜谱,便是除夕,也只有素菜饺子。”

李明勋笑了:“还有吗?”

“这还不够吗?”李君华愣住了,继而又说:“儿臣在那昌平如厕,竟连厕纸都没有,实在是窘迫,真是斯文扫地。”

说着,李君华的脸通红起来,李明勋揉了揉这颗自寻烦恼的脑袋,说道:“你这哪里是帮你舅舅说话,简直就是给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人请功嘛,方才你所说的,不是都挺好的。”

“好,哪里好?”李君华的小脸皱起来了。

李明勋道:“战犯一日可享三餐,君华可知,帝国百姓数千万,多数是一日两餐的?三餐之中,两餐有荤腥,你可知很多人一个月未必能吃得上一顿肉,再者,年夜饭还有水饺吃,这已经是难得的好菜了,你呀,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饥!君华今日所言,与那晋惠帝有何不同呢?”

朱妤姝听到这里,已经是紧张起来,晋惠帝便是那位说‘何不食肉糜’的昏君,李明勋如此说太子,让她立刻觉察不妙来,方才还想着,趁着刚回来,提一些意见,为昌平的朱由榔谋些好待遇,但如今事关自己儿子在皇帝心中的评价,关乎太子之位是否稳固,朱妤姝立刻把原有的计划抛之脑后了,她连忙揽过李君华,笑道:“陛下何必计较君华的话,他才多大,又知道什么呢?”

李明勋摊开手,捏了捏李君华鼓起的腮帮:“我哪里是计较,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其实不光是他,皇后又何尝不是呢,你出身皇家,长于深宫,哪里知晓百姓的疾苦,以为吃的肉少些,穿的糙一些就是吃苦,若是那也是吃苦,百姓心中就没有苦了,若那也算吃苦,那天下也不会有这些变故了。”

朱妤姝不敢再说一个不字,只得低头称是,但李明勋到底是真没有生气,他听了李君华的话,只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被锁深宫,阅历终究是浅薄了,才会认为朱由榔过的凄苦,李明勋摸了摸全身,颇为尴尬,侍从官上前,问:“陛下,您找什么?”

李明勋问:“你身上有钱吗?”

侍从官从口袋里拿出了大大小小十几枚钱币,既有一两的银元,也有铜元,李明勋拿起那银元,问:“君华,你知道这一元钱能买多少东西吗?”

李君华自幼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过日子,也只是知道那是钱,哪里知道它的价值,只能摇摇头,李明勋问道:“那你平日见过它吗?”

李君华仍然是摇头,他垫脚看了看侍从官手里的钱币,伸手拿了其中最小的一枚,正是一文钱,他说道:“儿臣见裴元器荷包里有这种钱,他说放了学可以在街上买糖葫芦吃,一个能买两串糖葫芦。”

“裴元器是谁?”李明勋不解。

皇后也是摇头,还是平日负责李君华上学的女官说道:“是太子殿下的同班同学,靖北侯家的幼子,比太子还小一岁,平日里在学堂很是淘气,尤其是在吃饭上,学堂里的学生都是要在学堂里吃午餐的,偏生裴元器喜欢翻墙出去买吃的,上次还把买来的年糕给太子吃。”

见皇后瞪了一眼,女官也是不敢说了,李明勋笑了反而问道:“这几日你去昌平,课业可有落下的?”

“没有,作业都是找机会做了,就是弓术和马术好些日子没有练了。”李君华老实说道。

李明勋道:“那倒没事,今天父皇给你布置作业,给你一元钱外加四个大子儿和三十文铜钱,让陈端跟着你,你去找你的同学裴元器,让他带着你在街上转一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自己去买,但是也不能光玩,父皇交给你一个任务,晤就叫京城百姓生活调查和物价统计,对,就叫这个,待会父皇让侍从室为你弄个表格,把京城百姓平日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价格全都统计出来,你能不能完成任务?”

“陛下,这臣一个人如何担待的起太子的安全。”侍从官陈端面带为难。

“哪里会有什么危险,让他穿百姓服饰,也没有旁人知晓,哪里有什么错处?”李明勋道。

陈端不敢说话,李君华想了想,说:“儿臣倒是不怕,可儿臣与裴元器虽是同学,但平日里林姑姑不让儿臣与他来往,怕是他不肯帮衬儿臣。”

“太子说笑了,皇上的话,裴家少爷哪里敢不听。”林姓女官脸上全是汗水。

李明勋道:“这话也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不给人好处,人家凭什么为你忙活呢,你自己想想,有什么办法吗?”

说着,李明勋已经把点好的钱装进一个小钱袋里,挂在了李君华的身上,李君华也是告辞,出了长春宫,皇后面带不舍,说道:“陛下,这可怎么好,君华还那么小,怎么能不带人上街呢。”

“还小呢,他又不是君威,不是一两块糖果就能被忽悠进麻袋的了,再说,不也有陈端跟着么,我可提醒你,你别自作主张的乱帮忙,君华日后是要当皇帝的,我不能允许帝国未来的皇帝不知民生疾苦,这也是我朝政繁忙,等过几日松快了,少不得也得带你去街上转转,若是让人知道帝国的皇后为吃不得红烧肉的人叫苦,平白惹人笑话!”李明勋提醒了几句,便是回去了。

到了中午,侍从室已经把李君华人生第一次社会调查的表格列举了出来,而很快,李君华也是前来拿表格了,李明勋问道:“那个裴元器你搞定了么?”

“裴元器已经答应帮忙了,他就在外面,不信的话,父皇可以问他。”李君华信心十足。

李明勋狐疑的打量自己的儿子,特别是看了两眼他的钱袋,说道:“是你母后帮忙的,还是你把钱袋里的钱都给裴元器了?”

“没有给,母后也没有帮忙,是我自己说服他的,而且,我们今天就要去调查了。”李君华强行解释道。

李君华倒真是没有贿赂自己的同学,他只是把裴元器召进了宫,然后带着这个淘气的同学去了宫中的童趣屋,裴元器哪里见过这么多的大玩具,得知帮了李君华就能在这里痛痛快快的玩一天,裴元器当场就答应下来了,李明勋听了李君华的办法,很是开心,感觉自己儿子还是很聪明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元器的出现惹到了李君威的注意,在得知自己哥哥可以出宫去街上玩,自己却不能去,李君威当场就打了滚,此刻还在哭着呢。

李明勋在乾清宫处理了一下午的公务,犹豫着要不要还去长春宫,他担心李君华在外吃了苦,自己去皇后那里要受埋怨,但思来想去,也是有些担心儿子,也就是去了,到了长春宫,陈端刚刚禀告了这半日的状况出来,李明勋还想问一句,就是被朱妤姝拉着进了屋,朱妤姝指了指桌上盘子里的东西,说道:“皇上,你瞧瞧,君华这孩子真有孝心,出去一趟还惦记着臣妾呢,你看,给臣妾买的四个驴打滚呢。”

见妻子开心,李明勋倒是安心了许多,问道:“君华呢,怎么没有见到。”

“今儿君威不是哭了么,他在外面买了些玩具和小吃食,带去给君威了,哎呀真是不试不知道,臣妾是真的没有想到君华平日里跟个小大人似的,还有这些细腻的心思。”皇后两只眼睛里全在放光,李明勋轻咳一声,故作深沉:“我让他出去是做社会调查的,今天半日,不会都在外面吃喝玩乐吧。”

“不能,君华记录的可认真了,您瞧,他这半天跑了南城和北城,您看光是这米价,南城就比北面便宜了两成有余。”朱妤姝拿着李君华尚未成文的小本,着意说着。

章四九 史上最强的猪

对京城的社会调查是太子李君华人生第一个任务,他利用五天的年假时间,联合裴元器等同学调查了京城及周边的物价水平,按照侍从室给的表格,把京城的百姓分为富裕、中产、贫寒和困难进行了大量的走访调查,将并且统计了人民生活必需品的各类价格以及年节备货的情况。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按照李君华自己的调查结果,六成以上的京城百姓年夜饭中没有水饺这一选项,超过九成半的人无法做到每天吃到肉,他也亲身感受到,那些在昌平让他作呕的杂碎汤也是京城普通百姓难以享受到的,能在街边小摊吃得起一碗牛杂汤的人并没有多少。

吃不起水饺的原因是战乱导致的农业和商业秩序的崩溃,因为小麦产地都在战乱尚未完全休止的北方,所以京城面粉的价格居高不下,同样,禽蛋猪肉也随着社会动荡而涨价,但随着漠南的平定,来自草原的羊肉成为了京城百姓肉食首选,而随着辣椒、胡椒等调味品的到来,羊肉火锅是京城最普遍的‘大菜’,因为海运畅通,米价有所降低,而来自帝国南洋行省的棕榈油是京城市民最主要的油脂来源,而与之相关的榨油作坊也快速兴起。

显然,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是完成不了如此复杂的社会调查,但所调查的数据贵在真实,而侍从室则把这份数据交给了京津行政总署,而暂时还没有省级议院的京津地区把整理好的报告上报了内阁,最终某些数据体现在了帝国内阁提交的《帝国元年内阁工作报告》,而在援引目录里则很真实的标明了其中部分数据来自《京城百姓生活调查和物价统计》,而《帝国元年工作报告》也在腊月出炉,并且在年前年后发送至全国各地刊印发行。

没有人会把一群孩子调查的数据当真,可当其中一个孩子是帝国太子的时候,这个数据的真实性和调查活动引发的蝴蝶效应就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李明勋可没有想到太子的调查报告会被内阁所引用,他也明白,之所以如此是来自于自己所建立的威权效应,但李明勋的目的达到了,在京城市井奔波了五六天的李君华知道了太多的人间悲喜,他看到收容站的孩子为了一个窝头大打出手,就不会再因为朱由榔吃不到肉馅饺子而担心,当他看到辛苦的工匠缩在角落里,却因为主家儿在午餐中加了些大骨汤而称颂的时候,也不会再要求昌平的战犯们应该时常吃到红烧肉,当李君华寻遍全城,都买不到手纸,每当他问‘有手纸出售么?’,都会被报以狐疑或看傻子的表情时,他就明白厕筹已经很干净卫生的待遇,至少比坷垃、树枝来的柔和,帝国的太子也从自己的同学那里学到了妙招,没有手纸的时候,报纸也是可以的!

当然,太子殿下也没有学到其中真谛,口传之法,终究没有现学现用好使,一直到亲眼看到裴元器把报纸搓软和了再用,他才明白自己的屁股为什么疼了。

(写到这里,让我想起了高中时同桌让我给他往厕所里带纸的事,他说什么纸都行,我就撕了他的历史书皮去了)

昌平管理所。

马吉翔拿着自己晾干的鞋进了宿舍,正要喝口水,扭头看到多尼和富绶两个人正趴在自己的铺位,翻检自己的枕头,马吉翔大喝一声:“呔!多尼,你们干什么呢,我那里可是什么都没藏,想偷什么也偷不着!”

多尼一瞧被撞破了,尴尬的笑了笑,摊开手说道:“谁要偷你东西,爷是想看看,你这个枕头怎么和我们的不一样。”

马吉翔安下心来,得意的拍了拍自己那高出旁人一半的枕头,说道:“朱同学家人寄来了蚕沙的枕头,他原本的枕头不用了,我请示之后,絮到了我的枕头里,我的枕头高吧,告诉你,多尼,这叫高枕无忧!”

富绶听的稀奇,问:“什么叫高枕无忧?”

马吉翔笑了笑:“这不懂了,你们想想,当初咱们进来的时候,哪天晚上敢睡觉,就怕被拉出去毙咯,现在我已经不怕了,我好好学习,好好改造,不仅不用死,我还能或者出去呢,你说,是不是高枕无忧。”

多尼嘟囔了一句邪魔歪道,下了床铺,而马吉翔则是蹲下,小心翼翼的把拿进来的一双鞋摆正,鞋头朝向外面,富绶见他认真,极为不解,又看了看其余人的鞋,发现大多部分人的鞋都是鞋跟朝外,这也难怪,刷洗干净的鞋要按照规定放在床尾,拿着过来,很容易顺手放在床尾,鞋跟朝外,富绶觉得有趣,问:“马吉翔,你这鞋怎么和别人摆的不一样?”

多尼已经躺在了自己床上,满嘴的阴阳怪气:“能一样吗,你不是不知道,人家马吉翔现在是改造积极分子咯,当然要特立而高标,和咱们能一样么?”

马吉翔倒是不在乎多尼的讥讽,摇晃了一下脑袋,颇为得意:“怎么着,我就是积极分子怎么了,积极分子可以按月领份茶,还可以对外通书信,家人也能来探视。”

“切,谁稀罕那破东西。”多尼扭头朝了墙根,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确实不稀罕那些茶叶沫子,但能说不稀罕自己的家人么,可他不知道自己一家是生是死。

富绶倒是不甘心,依旧不依不饶,问:“马吉翔,你别走啊,你还没说呢,你这鞋摆成这个样子?”

马吉翔见他讨教,说道:“看见没有,我的鞋是朝外的,朝着窗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向往光明,走向希望。你们的鞋截然相反,朝向的是火炕,是朝向黑暗,走向水深火热,一双鞋摆的方向不同,却是彰显了我努力改造,争取特赦的决心。”

多尼的声音传来:“啧啧,你就吹吧,可劲儿吹,看东番人缺不缺个吹牛,把你特赦出去,封你个吹牛王。”

马吉翔听了这话,心中火起,但是转而又笑了:“我不跟你计较,谁让我是积极分子,你是落后分子呢,我得包容你,我得忍让你。”

嘴上这么说,马吉翔确实走到了书桌旁,拿起一张无用的报纸,用毛笔在上面大大的写了一个正字,然后小心的放在了自己刚摆好的鞋上,富绶抄着手,看着他忙活,脸上满是懵圈,问:“马吉翔,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马吉翔道:“这叫鞋不压正!”

说完,马吉翔就出去了,富绶自语道:“我哩个乖乖,这汉人是有意思哈,屁大点事,说出那么多道道来,有意思,有意思哈。”

过了好一会,多尼忽然扭过身子,大骂道:“马吉翔这狗日的,骂谁是鞋呢,你才是鞋呢,一双破鞋!”

富绶正要去劝说,就听到外面有人喊:“抓住它,抓住它,看老子不一刀劈死它!”

“哎呦,有人打架,有热闹看了。”生闷气的多尼趿拉上棉鞋就要往外跑,但富绶却说道:“好像是吴应雄的声音。”

“妈的,出事了,准是尼堪又欺负咱们了,抄家伙,干他们!”多尼抄起笤帚,就往外跑,富绶左看看又看看,也没找到什么家伙事儿,抓起一块大煤块塞进了连手套里,准备一会当流星锤使,但二人冲出宿舍,看到的是几十个人围着在院子里,人人喊好助威,满洲、汉人、蒙古人都聚在一起,这可不像打架的样子,要知道,一打架,准是分帮派围在一起,而且人堆里不仅有吴应雄发狠的声音,还有猪叫声。

多尼提着笤帚挤进人群,发现吴应雄确实提着一把菜刀,但腰里还拴着围裙,哪里是在打架杀人,而是在追杀一只猪!多尼拄着笤帚,原本准备看看惹恼,却不曾想那猪跑到了他跟前,撞了一下又跑开了,吴应雄累的气喘吁吁,看到多尼看乐子,骂道:“多尼,你个懒猪,还不快些来帮忙,不帮忙,不给你红烧肉吃!”

“吴应雄,你这个笨蛋,那天还不是吹嘘自己是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吗,怎么,现在连猪都杀了不了,孬种,看老子的!”说罢,抄起笤帚加入战团,但多尼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猪,他虽然抓住机会,用笤帚狠狠的砸了几下,但猪皮糙肉厚的,哪里是细细的笤帚能砸死的,只是哀嚎的厉害,跑的更快了。

“还看着干什么,来帮忙啊!”多尼累的不清,呼朋引伴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里,苏克沙哈打趣道:“平日里多尼懒散的跟条老狗似的,从未见他这般卖力过,跑的这么快,跟他爹发丧抢孝帽子的那群人似的。”

福临回头瞪了苏克沙哈一眼,苏克沙哈连忙闭嘴了,而在另一边,马吉翔也陪着朱由榔打趣,说道:“上位您看,关宁旧将吴应雄持刀追杀,满洲****提棍堵截,另有西北绿营王进宝在旁策应,蒙古贵酋伺机插手,一头猪能得如此待遇,就是死了,也不冤咯。”

“若是前些年这些人对付东番时,能像今日对付这头猪这般精诚合作,你我等人,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福临冷冷的说道。

马吉翔缄默不言,冷冷在一旁看着笑话,正闹的欢,张存仁听说了这事也来了,看着七八个人堵不住一头猪,他倒是经验丰富,喊道:“多尼,你用棍子没用,得找麻袋或什么东西先蒙住它,不然得抓到什么时候。”

“看到没有,张存仁这个狗东西,早先挨了多尼的打,现在又恬不知耻的向他示好靠拢,小人!”一向不说话的洪承畴说道。

马吉翔眼睛咕噜一转,心里有了主意,他很不喜欢多尼,也不喜欢张存仁,但平日顶着‘改造积极分子’的高帽也不敢使手段,今日却是好机会,马吉翔走出人群,到阳光地儿里找到晒被子的地方,抓起一条被子扔到了张存仁的脚底下,张存仁正在兴头上,哪里管被子从哪里来的,抓起两个角,像是斗牛士一样,大喝一声:“让我来!”

吼罢,飞身扑上,把猪肉蒙在下面,高第和吴应雄眼疾手快,按住了另外两个被子角,算是制住了这头猪,多尼哈哈大笑:“张存仁,你还有点道道,干的好,今后有你的好儿。”

夸赞的话还没说完,多尼脸色大变,一棍子打在了张存仁的屁股上,骂道:“狗日的奴才,这是爷的被子,你个狗东西!”

张存仁被打的哇哇直叫,可这个时候,他要用身子压住被子下面的猪,哪里敢松手,还是马吉翔上去抢走棍子:“你别打了,这个时候了,你的被子重要,还是大家伙儿吃红烧肉重要,松手,把棍子拿来吧你!”

其余人上前掀开被子,按住了猪肉的腿,马吉翔喊道:“快,找绳子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上哪里找绳子,为了避免战犯上吊,他们可不被允许持有绳子,就是吴应雄手里那把刀,也是刚刚在帮厨才拿来的,富绶眼瞧着猪已经被制住,心想一头猪,这么多人,怕是没有贡献就不能吃肉,一咬牙,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却是被马吉翔骂道:“富绶,你这个畜生,这是头母猪,不是人,你怎么有这么恶心的想法,还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不是,我没有,我是想。”富绶连忙争辩。

马吉翔道:“想,想也不行,龌龊的想法!”

吴应雄抄刀进来:“累了半天,终于按倒了,呵呵,看我一刀结果了它,也省的找绳子了。”

高第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刀:“真是蠢,这菜刀能杀猪,得用牛耳尖刀才行。”

“上哪里找那玩意去,哎,马吉翔,你跟守卫熟,不如借他们的刺刀用?朱由榔,你面子大,你也帮着去借!”人群中有人起哄。

朱由榔道:“借刺刀?我给你借个手榴弹不行么?”

章五十 猪肉里的政治学

围观的人是各怀鬼胎,嬉笑怒骂之间也都在使绊子,但高第受不了了,身为改造积极分子的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骂人了,此刻却是骂道:“你们他妈的快点行不,快些想个法子来,臭死老子了。”

原来高第是负责按住后腿的那一帮子,这头猪被驱赶追逐了很长时间,如今又是‘满身大汉’,死神将至的时候,已经是控制不住拉出来了。

(这倒不是胡乱编,小的时候,老家里养猪,每当卖猪的时候,都会在一早往猪食槽子里多放一把盐巴,那种不值钱的粗盐,然后买猪人来之前,给再喂一顿稀的,猪早上吃的咸了,就会拼命的吃解渴,这样就可以压秤,当然,卖猪的也聪明,就讨价还价不断,抓猪的时候故意手脚不麻利,弄的猪乱跑乱叫,这样就能吓的猪拉出来,再称重压价,这就是俺们农村人的智慧和生活。弄的好了,可以多赚一点,弄不好,弄的满院子都是猪粪,还赔了茶钱和口水。)

“用锤子抡!”人群中有人建议道。

不一会,就有人拿来的锤子,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全都看向了吴应雄。

其实原因很简单,现如今的昌平战犯管理所制度越来越完善,三千多号战犯,按照年龄、族别乃至信仰分了十二个大监,只有朱由榔等人的甲字一号监不论这些,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以往地位崇高、身份尊贵。

虽说李君华探视朱由榔后,向李明勋提了自认为合理实则不必要的意见,但是在社会调查中表现的很好,李明勋为了奖励太子,就恩赏了昌平战犯管理所十一头猪和一只羊,但要求他们自力更生,自己杀猪吃肉。

十二个大监主要是按照年龄分的,这样劳动改造的时候比较好组织,似多尼、吴应雄这等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般做重活,年纪越大,劳动越轻省,其他监舍好说,甲字一号就难了,年龄差别很大,所以只能随着别的来,按理说,多尼、富绶、吴应雄这几个年轻的该去干重活,主要是烧砖烧石灰,但多尼和富绶受不了劳累,只能被安排掏大粪,吴应雄也不愿意受劳累,但更不愿意掏大粪,所以每次改造都是去窑厂。

这也是大家看向吴应雄的原因,吴应雄在窑厂的工作就砸石头做石灰料,每天需要砸出八十筐石头来,要论抡大锤,甲字一号监里这一百多号人,谁也没有吴应雄经验丰富,可以说,解决这头猪,他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什么的,吴应雄倒是不在乎,他算是看出来自己‘奇货可居’了,一口唾沫吐在手心,搓了搓,摆出专业的架势,说道:“行,这屠夫由老子来当,可有一样,这猪尾巴得归我!”

“只要你老兄杀了这头猪,莫说猪尾巴,猪欢喜你给你!”有人打趣道。

(有猪欢喜吗,我只知道有牛欢喜,另外说一句,其实乡下很多地方杀猪都是砸死的,专业的屠户才会用刀)

吴应雄哈哈一笑,瞅准了猪头,耸肩抖腿的,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打拳击呢,高第骂咧咧说道:“别浪了,快点,臭死我了。”

吴应雄应了一声,抄起了大铁锤,一把就是抡起,高呼:“八十!”

这本是吴应雄的习惯,每次劳改砸石头就喊八十,口里喊着自己的每天指标,吴应雄才有干劲,但不曾想,他这一锤子还没有落下去,就听有人说道:“停!”

吴应雄骤然听到喊停的声音,只得把锤落在了地上,砸碎了一块砖头,他掐着腰骂道:“哪个倒霉催的喊的停,不知道抡大锤的时候最忌讳喊停,容易闪了腰!”

老迈的钱谦益从人群中走出,显然,方才那停就是他喊的,原本还想报复的吴应雄立刻没了主意,在这战犯管理所里,钱谦益最老,他可不想一巴掌抽死了他,自己去吃挂落。

“老夫有一言,请诸位静听!”钱谦益捋须说道。

“你他妈有话说有屁就放,这猪开始撒尿了,嚯,这骚气的味,真冲!”

钱谦益说道:“诸位,我等受困于这监牢之中,本就少见荤腥,今日有幸得一猪,杀了,只可饱餐一顿,若能说服看守,养育起来,来日生下小猪,便可以一生二,二生三,直至无穷尽矣。”

一众高官纷纷点头称是,吴应雄骂道:“是个屁是,这是头母猪不假,可光有母猪怎么生小猪,钱牧斋,你他娘的能给母猪配种不成?”

钱谦益老脸一红,扭头就走了,苏克沙哈打趣道:“让富绶来啊,刚才他差点裤子都脱咯。”

“你再说!”富绶更怒,自己什么没捞着,反倒是被安上了‘日猪’的帽子。

“别说了,赶紧杀了吧!”按着猪的几个人已经是受不住了。

吴应雄大吼一声:“诸位,瞧好了,八十!”

随着一声惨叫,这头勇斗明清两国的肥肉终于‘香消玉殒’,高第按了半天的猪,早已精疲力竭,瘫倒在地,感慨道:“这叫杀猪?西游记里杀猪八戒也没这么累吧。”

众人也感慨,想吃一口猪肉怎么这么难,吴应雄却是扔掉了锤子,指挥道:“来几个人,把猪抬到煤山那边去,架起大锅,烧开热水,先褪毛开膛,把猪收拾干净了。”

能动手的都是武将,他们虽然身份不低,但平生多在军中,至少也属于没见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那种类型,至于文官,多半是受不住那等血腥场面的,马吉翔端着一个空盆子,跟在了后面,边跑边喊:“吴应雄,先别忙着放血,要放盆子里,可别浪费了。”

猪被抬走了,院子里没有热闹可以看了,有些人继续跟着看热闹,有些人嫌恶心回了宿舍,福临正要回去,但见索额图翘着脚往煤山那边看,福临狐疑看了他一眼,索额图说道:“这猪是给我们大家的,可如今杀猪宰猪的都是外人,我得跟着去看看,别让他们动了手段,把好肉好菜都藏起来了。”

“对,你去盯着,别让汉人占了便宜。”苏克沙哈也附和道,而甲字一号监里,帮帮伙伙的十几个,多半也是让人去盯着了,一时间杀猪现场竟有三十多个人帮忙。

众人把猪放干净了血,开膛破肚,把内脏取出,肠肚清理干净,干什么活儿都有几十只眼睛盯着,生怕有人把好东西给藏起来。

八角楼上,雷克生和张万里笑看着甲字一号监的杀猪现场,心情都很畅快,看着一帮子人追杀一只猪更是乐得前仰后翻,这八角楼本是警戒楼,是用昌平原来的鼓楼改的,最为高大安全,这里能看到所有的监舍。

“也就是陛下仁慈,给他们一头猪用来过年,若是我,不仅不给,连原来的伙食标准也得降一半才行,整日的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上课不好好学,劳动就磨洋工,一群欠收拾的货色。”看完了笑话,张万里不住的表达愤怒。

现在昌平战犯管理所的制度基本建立起来了,但各项规定和计划并未落到实处,特别是对甲字一号监的人,这群家伙学习方面只对两种东西感兴趣,一种是帝国的法律,整天想着找到漏洞,好为自己开罪。第二种就是帝国的形势,他们根本不在乎帝国海外行省的发展,只想知道陆地上的情况,这些人一直期盼着大江南北的士绅高举义旗,反抗东番人的统治,给新朝制造各种麻烦,更希望逃亡漠北的满清余孽可以重整兵马,南下入关,‘收拾旧山河’。

前者倒是无所谓,这也算是管理所愿意看到的,后者也没办法,毕竟也不能阻止他们看报纸,当然,这群家伙得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往往看到的就是平叛、剿贼的胜利消息,几个月来,他们已经不再奢望新朝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只是期盼着西南的吴三桂和漠北的残清可以再有所作为。

而除了这两样,战犯们对其他的学习都不感兴趣,阳奉阴违,在每日的学习中,都会安排一堂政史课,学**国海外的开拓历史,学习国际形势,最主要的是学**国先进科学的政治制度,但这种枯燥的理论课程根本引发不了战犯的兴趣,在他们眼睛,明清时代的封建君主**才是最好最合理的制度,而战犯们对失败的理解还处于非常浅显的层次,即满清的失败是因为财政不足和军事技术、战术落后,再不济就是内部的争权夺势,他们可不认为清算士绅的新朝代表民心所向,更不认为帝国的政治制度有什么先进性。

雷克生笑了笑:“陛下送这群人一头猪,我倒是想到了,但是陛下让他们自力更生,自行组织年夜饭,我倒是没想到。万里,你就瞧好吧,这头猪的作用超过你给他们上一百堂政史课!”

张万里不解:“什么意思?”

雷克生指了指杀猪现场:“你看,甲字一号的大帮小派都有人在这里,就是担心旁人占便宜,自己吃亏。说句大不敬的话,如果那头肥猪代表着我们帝国,这像不像帝国国会的元老院和国民议院,帝国的各阶层、各派系和各省都有代表参与权力的分配和监督啊。”

张万里摇头:“为了吃口猪肉至于嘛,他们平日虽然吃不到红烧肉,但荤腥可不少。”

雷克生笑了:“万里,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头猪分下来,一人连半斤肉都分不到,半斤肉实在不值多少钱,可他们的内心不会接受这些,譬如福临,他不吃没事,但见不得朱由榔比他吃的多,同理,其他人也是如此,你就瞧好吧,这个热闹还有的看呢。”

正如雷克生所料,因为一头猪,甲字一号监里掀起了一场‘政治运动’,关于猪肉及副产品如何分配,战犯们很快吵作一团,继而从口角演变为冲突乃至斗殴,而管理所的看守很快介入,原因很简单,这些家伙手里有很多刀具,结果就是,猪还没有肢解完,所有人都被驱赶回了宿舍,而管理所长雷克生给他们的命令是,在没有确定好分配方案前,任何人都不能碰那头猪,这个命令得到了很好的执行,毕竟这是冬天,也不怕猪变质了,当然,新鲜是不可能新鲜了。

但结果就是,争吵从院子里回到了宿舍里,而且是通宵达旦,上百人,十几个派系,注定不会有结果,还是福临和朱由榔代表的两派在一号宿舍里达成了协议,然后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其实二人的协议很简单,先不谈分配,先要确立分配制度,于是乎,甲字一号监猪肉分配委员会就此成立,每个宿舍选取两人为代表参与猪肉分配工作,地点就在一号宿舍,而一号宿舍有三位代表,分别是福临、多尼和朱由榔,为了代表名单,各宿舍又吵了一个晚上,在第二天早上,猪肉分配委员会在一号宿舍挂牌成立,当然,没有放鞭炮,也没有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首先,我提议由马吉翔出任委员会的秘书长,并且主持会议,当然,他没有投票权!”朱由榔第一个表态。

“凭什么是他!”多尼第一个不服气。

朱由榔轻咳一声:“这件事还要与管理所沟通,你能做到么,而一头猪有多少肉多少骨多少下水你知道吗?”

“我们不知道,他马吉翔就知道?”有人问到。

马吉翔原本被排除宿舍之外,这个时候从窗户里伸进来脑袋:“我知道,你们吵架的时候,我已经到厨房向负责为管理所高层宰杀牲畜的屠夫讨教过了,虽然知道的也不全面,但总比你们知道的多。说实话,所谓猪肉分配委员会如果连有多少猪肉都不知道,你们分配什么呢?”

十几个代表相互看看,最终选择了同意,就此,朱由榔代表的一派取得了话语权,而猪肉分配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也就此召开。

章五一 公平合理与面面俱到

马吉翔得以进入了一号宿舍,站在众人面前,介绍道:“本次圣天子所恩赐之肥肉,称量所得一百三十斤,是农户养殖中少见的肥硕之猪,我等除夕得食猪肉,应当感念天子之德。”

在一阵花样繁多的拍马屁之后,马吉翔在小黑板上写出了一串数字,虽说因为爆发了冲突,没有来得及把猪肉杀完,但按照这个时代猪肉出产率也可以大致算出来,以五花肉、前后腿、排骨、里脊等部分的猪肉组成的猪**大约能占到六成半,也就是八十五斤。

(一般小说里出现**都是美女的,可作者君查资料的时候,这些部分加起来就叫**,怎么样,稀奇吧!说一下,现代大规模养殖的猪一般在二百斤左右就出栏,这种出肉率在百分之七十二左右,散养的猪出肉率就低一些,这里选择散养的。)

而生猪身上的副产品中,下货占据了百分之十二,包含了猪肉、猪心、猪肝、猪肺、猪腰子、猪肚儿、猪蹄和***,约合十五斤半左右。

(有懂行的吗,***为什么算在下水里?)

另外油脂、肠衣、碎肉、猪血占了百分之九,约合十一斤,另有猪皮约占一成,合十三斤。

马吉翔一一列举出来,正要解说,多尼问道:“等等,马吉翔,算来算去怎么差六斤?”

“猪毛、猪屎、猪尿这些不算了,多尼,你要是喜欢吃,相信也没人跟你抢!”马吉翔乐呵呵的说道。

多尼脸一黑,不再言语,福临也愿意他多吃亏,敲了敲桌子:“好了,那就开始分吧。”

马吉翔打断了福临的话,说道:“方才我请示了张训导,张训导同意了,这些肉可以用来做红烧肉和肉馅,下水也可以在年夜饭上添菜,当然了,大家伙忙活了一阵,也馋了,我就请求张训导,先在小年夜给大家弄一道杀猪菜,人人有份,怎么样?”

“杀猪菜,什么是杀猪菜,马吉翔,你可别擅自做主,本来就人多肉少,先吃一顿,年夜饭不够用了怎么办?”有一个代表问道。

马吉翔在小黑板上标记出了猪血、油脂、猪肠、碎肉,然后说道:“厨师说,原本有五花肉的杀猪菜好吃,可现在肉不够分,就不放了,大家伙看到了么,就这四种,管理所提供酸白菜、萝卜、粉丝和部分军用腌肉,怎么样,吃不吃?”

“吃!怎么不吃!”

“就是,这些又不能包饺子做红烧肉,连熟食菜都不能做,不仅趁着新鲜,先吃一道杀猪菜,要不然整天想着那头猪,非得想出毛病来。”

“是啊,特别是富绶,年纪轻轻的,日思夜想,怎么好,让他吃一道杀猪菜,身心灵魂都知道猪死了,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有人打趣道。

富绶本不是代表,和一群人挤在门外听着,听了这话,顿时暴怒,但很快就被人按住了。

马吉翔拿起鞋刷子,敲了敲桌子:“现在开始表决,同意吃杀猪菜的举手。”

最终,十三位代表中全票通过了‘杀猪菜议案’,马吉翔伸手把杀猪菜所用的材料划去,继而又说道:“好,接下来就是安排一些下水的去向,猪的头、舌、心、肺、肝、腰子等都是卤煮的上等材料,这些也不用来包饺子,所以作为卤煮熟食加入到年夜饭中,算是添置几样菜,可问题是,我等都不会卤煮,若请厨师来做,还是莫要空手去的好,我以为,挑选其中一样赠予厨子,让其多用些心思,诸位以为如何,若是同意,赠予哪样,还是诸位拿主意。”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马吉翔说的没错。”当下就有人支持。

十三个人相互看看,就是同意了马吉翔的提议,高第道:“按事先说好的,猪尾巴给了吴应雄,不能再分了,呵呵,猪欢喜也该给富绶,省的他日思夜想。”

“高第,你他妈的闭嘴,在胡咧咧,老子找张万里,告你一个侮辱罪,看你下个月还能不能当上改造积极分子!”富绶早就受不住了,杀一头猪,谁占了便宜还说不清楚,但他肯定是最吃亏的那个,什么都没捞着,现在人人都以为自己对猪油想法,实在是可恶。

高第尴尬一笑,选择了闭嘴,福临道:“不如予其猪舌,我一想那是猪口中之物,便是恶心。”

多尼冷冷一笑:“笑话,前些时日吃羊杂汤时,里面不也有,你不也吃的很香么?不能给猪舌,那东西最是鲜美了。”

“我觉得,把猪腰子给那厨子也就是了。”王进宝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拍了拍:“这管理所就是个和尚庙,吃那玩意补了有什么用,别弄的像富绶一样,见了母猪都要解腰带。”

富绶早就被人拉走了,多尼却不想看着自己兄弟吃亏,冷冷一笑:“你也有脸讥讽富绶,你哪天晚上又放下自己的针线活了。”

马吉翔连忙打圆场:“行了,就猪腰子吧,再接下来就是不能包饺子的骨头,因为肉少,就不炖排骨了,剔骨肉也包饺子,这些猪骨头诸位以为该如何?”

嘴里说着,马吉翔桌下轻轻踢了踢朱由榔,朱由榔轻咳一声:“咳咳,我觉得,骨头还是集中起来,专供病号组和老年组补充营养。”

在战犯管理所里,病号和七十岁以上的年老战犯是受到优待的,他们的食物营养更充足,不用进行劳动改造或者只做一些轻活。

多尼见朱由榔发言时紧张的样子,笑道:“你也能想起他们?怕不是马吉翔给你出的主意吧,一个慷他人之慨,邀买人心,一个献媚邀宠,恬不知耻,难怪你们两个整天在一块。”

“多尼,这话过分了!”高第高声说道,当然,他也知道,多尼说的是事实:“多尼,你也不想想,没有朱由榔同学的关系,可以上达天听,你能有机会吃到红烧肉?”

“就是,多尼你是吃人家肉还砸人家锅,没良心。”

“他呀就一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好像只有他能看出来似的。”

多尼被人说的无话可说,马吉翔也顺着说下去:“那就按照朱同学的意思,骨头给病号和老年增加营养。大排、肋排、硬骨、脆骨和筒骨这些大约要去掉十四斤左右,这样杂七杂八的去掉,就只剩下七十一斤肉了。按照厨子和屠夫的说法,五花肉和后腿坐臀肉是肥瘦相间的,可以做红烧肉吃,而前腿肉、脊背肉比较嫩,可以用来包饺子,据说前腿肉包饺子还不容易破皮咧。”

“娘的,原来一头猪肉身上还有这么些门道。”有人嘟囔道,众人也是点头应和,显然,这等知识不是他们原来能知晓的。

福临轻咳一声:“马吉翔,你只说有多少红烧肉和多少饺子馅就是。”

马吉翔道:“约有四十八斤红烧肉,二十三斤饺子馅,算起来的话,每人合五两半红烧肉,二两半的肉馅,按照一开始约定,是猪肉大葱馅的饺子,肉和葱姜的比例是九比一,馅料与饺子皮是三比二,每斤饺子五十个来算,每个人合十四个饺子。”

“什么,才十四个?”

“那够塞牙缝的,老子一人就能吃五十个。”

马吉翔的话还没说完,一号宿舍顿时乱了起来,里里外外乱作一团,显然大家不认可年夜饭只能吃十四个饺子的计划。

显然,人均十四个是不行的,因此代表们开始出主意,有人建议猪肉大葱馅的改成白菜猪肉馅的,这样菜与肉就可以按照二比一的比例来,多了近三倍,也有人建议把刚才已经商量好的卤猪熟食再拿进来的,一起分,喜欢吃熟食的少吃饺子,喜欢吃饺子的少分熟食,当然,也有人分一些红烧肉的肉来包饺子,也能多包一些,吵吵闹闹,没完没了。

忽然高第大喊了一声:“诸位,都听我说!”

说着,高第起身,来到了宿舍南墙,指着上面贴出的文件说道:“大家都看,这文件里写明了皇上的圣旨,圣旨怎么说的呢,圣旨说听闻昌平管理所除夕未有肉食,可酌情拨生猪予之,为红烧之用。看到了吧,皇上的意思是,这猪给咱们是用来做红烧肉的,可没说包猪肉大葱馅的饺子,所以呢,四十八斤五花肉给每人五两半的红烧,已经是依旨行事了,至于那二十三斤的饺子馅,就和大家没有关系了,应该奖赏给那些为年夜饭做出贡献的人,比如参与杀猪的、帮厨做饭的,当然也不能少了朱由榔和马吉翔两位同学呀,至于剩下的人嘛,大家还是去吃素馅饺子吧。”

“对对对,高第说的对,老子为了杀猪忙前忙后,连被子都脏了,不能和你们一样只吃十四个饺子。”多尼大叫道。

门外的吴应雄也是附和:“对,一根猪尾巴打发不了我们!”

虽然有人支持,但是反对人更多,福临直接问道:“这小两千个肉馅饺子,你们二十来个人就分了,不怕吃撑了你们!”

“就是,凭什么你们多吃!还是想法子,多包一些肉馅饺子才是!”福临的话大有人支持。

高第也是丝毫不让,仰头问道:“哦,按你说的,干活的和不干活的吃一样的就好了,那以后谁还干活!大家说,对不对,对不对?”

高第这话也不无道理,代表中,一蒙古王爷说道:“高第,你这话说的有道理,也没道理,你杀猪是有功,也该多吃一些,可我们也不是不想杀猪,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你们几个就大包大揽了,我们想出力也没机会了,若说宰杀牲畜,你们汉人可比不上我们蒙古人!”

“就是,你们偷偷的去杀猪,要不是脱了手,猪跑了,我们哪里知道有这回事,想出力也不行啊。”众人纷纷附和。

高第摸了摸鼻子,悻悻不言,实际上他可不只是贪功才跑去厨房偷偷杀猪的,他们几个还想着趁着杀猪偷藏一些肉呢。

众人吵来吵去都没有决断,福临见朱由榔和马吉翔二人嘀嘀咕咕,也不会公开发言,直接问道:“朱同学,你认为该怎么办?”

朱由榔脸一红,看向马吉翔,马吉翔说:“朱同学的意思是,当初管理所让大家去帮厨的时候,你们都选择不去的,去的人是自愿的,是你们没有抓住机会,帮厨的有肉馅饺子吃,这没有异议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后悔,没有别的表情了,马吉翔又说:“杀猪这事,虽说高第和吴应雄是偷着杀的,可结果是没杀成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多尼、富绶和张存仁他们都上前帮忙,你们围观看热闹,既然人家这几个上了手,你们也不该再掺和,杀猪的也该有肉馅饺子吃吧。”

福临道:“马吉翔,你们的意思是支持高第他们了?”

马吉翔连忙说道:“当然不是,刚才我查过了,杀猪的和帮厨的外加朱同学这类有功的二十五个,而肉馅饺子能包两千个,一个人吃八十个,太多了,他们也吃不了,不如这样,把肉馅饺子分五十份,一人四十个,大家伙儿来竞争这二十五名额可好。”

多尼道:“我没意见,四十个就四十个。”

福临问:“那依着马吉翔,是票选还是抓阄?”

“当然是票选了!”

“是啊,抓阄就是碰运气,票选好!”

一群代表们纷纷点头,可外面人却不干了,拍打着窗户房门,喊着要抓阄,原因很简单,如果要票选的话,这十几个代表肯定人人有肉馅饺子吃,外面的人就难说了,抓阄的话,至少机会平等。

马吉翔却说:“票选和抓阄都不好,票选的话,做不到心服口服,若是抓阄,为什么不能把剩下的一千个饺子均分给众人,一人吃七八个不好么?方才高第有一句话说的是至为允当,这肉馅饺子就该让有贡献的人吃,这样既能吃到饱,别人还说不出个不是来。”

“猪他们杀了,帮厨的人也确定下来了,我们还能干什么,摇旗呐喊啊?”那蒙古王爷问道。

马吉翔笑了笑:“年夜饭嘛,就该搞的热热闹闹的,咱们这样好不好,想吃肉馅饺子,就在年夜餐会上演一个节目,以娱大众,逗大家一乐,如何?”

章五二 西南

听了马吉翔的建议,一群人拍手称快,特别是几个蒙古王爷,纷纷支持:“这个法子好,这个法子好!”

几个汉官也是捋须点头,马吉翔神色颇为得意,而多尼却道:“好归好,就是怕人钻空子哟。”

“哦,你说说,如何钻空子?”马吉翔问。

多尼扫了几个蒙古王公,冷冷说道:“马吉翔,你信不信,到了除夕夜,有人会找上二十五个人上台扭他的肥硕屁股,然后自称蒙古舞,把剩下的二十五个名额全包下。”

“胡说!”蒙古王公听出了这话的讥讽意思,怒道。

马吉翔道:“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大家当然不是傻子,非但不是傻子,有人敢二十五个人扭屁股,有些不要脸的也能上台吟诵些酸诗烂词,反正只要把脸贴屁股上,什么事干不出来啊。”多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扫过两个汉官,两人低下头,显然这也说中了他们的心思。

马吉翔打量众人的表情,深知多尼的话不好听,但却说出了不少真相,高第也打趣道:“多尼你反对这件事可不只是怕人钻了空档吧,还担心有人上台表演些脍炙人口的段子快板之类的,比如。”

“比如说清宫啊,咱们监舍里,怕是有一大半人会这一段吧。”外面的人中有人附和道。

一号宿舍里再次吵闹起来,一提到说清宫,监舍里有的是愤怒的人,因为这些戏曲里不仅有满洲的男主角,还有来自草原的女主角,涉及到很多人的尊严,俨然已经成为大问题,一直吵到所有人肚子饿了,也没有一个结果,最后也只是确定由福临、朱由榔及再选一位蒙古王公一位汉官组成一个政策小组,制定一套《除夕夜联欢节目选定办法》来,然后再由猪肉分配委员会表决,达成这个协议后,才算会议结束,当然,众人有的是时间,现在小年还没到呢。

然而,甲字一号监永远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为其猪肉分配的好,特别是分配猪肉的方式践行了帝国政治权力分配的诸多原则,体现了帝国新政的先进性和合理性,得到了战犯管理所的认可,对此的奖励是两刀上等的红纸,用于甲字一号监春节欢庆所用。

这可是惹了大麻烦了,剪窗花这种东西是战犯们不屑玩的,但用这红纸写对联和福字却是极好的,红纸是不少的,但贴春联的地方却有限,除了七个宿舍的门口,就是宿舍楼正门,厨房门和院门,这些地方贴谁写的春联就成了大问题,吵闹了最后,最终请出了猪肉分配委员会来裁定,最终确定,各宿舍门的春联从各宿舍的作品中挑选,而宿舍正门、院门和厨房门则由大家公开投票。

显然,解决春联问题不属于猪肉分配委员会的工作范畴,这直接导致了猪肉分配委员会成为了一个常设机构,因为其中代表不少是高第、多尼这等大老粗,许多人认为他们根本没有对书法的鉴赏能力,又引申出了委员会的改选和任期制度,这已经有了代议制民主的雏形,也符合帝国国民议院的各项规章制度,最后的结果是,战犯们对帝国的政治制度不屑去了解,了解的也不认同,但自己却已经开始运用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讽刺。

广州南城码头。

天色渐黑,挂在高处的灯笼摇曳不定,晃得人影四散,随着码头工人商贾的散去,码头寂静的有些渗人。白荣安皱眉嘀咕道:“怎么到这个时间了,殿下的船怎么还没到,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呀。”

白荣安是当年满清迁界禁海的时候加入的帝国,也曾领过一阵兵,但是从未打过什么硬仗,帝国建立,得了一个三等伯的爵位,眼瞧着在军中谋不到什么好差事,索性转业从政,他出身旧军队,人也机警,用在西南再合适不过,因此便担任了广东治安厅长一职。

“能出什么岔子,两广军政商界都有人在旁边侍奉,还用的着咱们费心?”赵文廷笑呵呵的说道,作为帝国在福建第一批选拔的官员,赵文廷很顺利的进入帝国高等学府任职,在法学领域尤为精通,但性格豁达,懂得变通,也是极为得力的青年官员,如今担任肃奸清算委员会西南站的主任,虽说这个官还不如白荣安大,但权力却是很大,两广滇黔四省的肃奸清算任务一把抓,与安全局一道办公,地方军、警都要配合,手里更是握着一支专业的宪兵队伍,既是天子钦差又拿尚方宝剑,西南四省刚刚归附,可以说,四省的士绅地主、藩下子弟都惧怕他。

黑夜中,航道里闪过了几束灯光,白荣安兴奋的说道:“幸好没出问题,到底是到了。”

李君度从湖广启程,沿着湘江逆流而上,继而陆地进入广东,乘船从珠江北江南下,而他此行的公开任务是为刚刚病故的靖安公林士章治丧的,林士章本是天子旧识,草莽时期就是熟识,帝国二十多年来走来,林士章多有臂助,而其也是帝国在前明最有力的盟友,一直坚定站在帝国一方,从未有过二心,原本李明勋准备让其前往南京颐养天年的,但林士章老早就是病体沉重,难以成行,如此元勋去世,李君度得到消息便是亲身南下,为其治丧,以示优容。

等李君度上岸之后,众人齐齐施礼:“殿下!”

李君度环视一周,笑道:“都是自己人,免礼。”

而李君度所乘小船后还有三艘船,此时也是靠岸,其中一人上前来,躬声说道:“殿下,广东行政长官兼署广西的沈长官在江云楼备下了接风宴,想为你接风洗尘。”

李君度瞥了那人一眼,道:“接风就不必了,沈长官与父皇平辈相交,按理本王还要叫他一声叔父,明日自当去拜会,另外,请知会沈长官,明日两广各官署一众官员都要在行政官署集结,本王要见他们一见。”

“是。”那人也没有多嘴,应了一声,小心退下。

李君度走上前,看了看众人身上的官服,笑道:“诸位不是本王下属就是本王的学长,只是一些时日不见,人人都是加官进爵了呀,若不是细看看,本王倒是看不出来了。”

“哈哈。”

迎接的众人一片欢腾,白荣安原本隶属于东南战区,而李君度曾担任过东南战区副司令长官,自然算作其下属,而其余的年轻官员都是正经的帝国高等学府出身,也有人是从侍从室出来的,可谓天子门生,自然也能和李君度算作师兄弟了。

一行人乘车去了治安厅的官署,赵文廷的清算文员会也安置在这里,一群人进了为李君度准备的办公室,李君度洗了洗手,而白荣安等都是站在那里,正等李君度示下,忽然出现一声轻声,白荣安吸了一口气,暗道幸好不臭,又轻咳一声,示意众人注意,但继而又是一声响,白荣安与赵文廷相互看了看,脸上都有些莫名其妙,又尴尬一笑,原来他们都以为是有人放屁了,但两声响过,怎么听着都像是李君度身上发出来的,其余人也是看出来了,目光全都集中了过去。

李君度苦笑道:“我是个不喜欢啰嗦的人,可这一路子听了太多恭维的话,这种话听多了,就容易恶心,胃口不好,今日在船上也是没吃几口。”

众人听了这话,都憋住了呼之欲出的笑容,白荣安说道:“其实江云楼的粤菜很是地道,不如。”

赵文廷推了一下白荣安:“殿下一言九鼎,说不去了,怎么还好再行返回,殿下,属下知道广州有一处很是僻静的。”

李君度摇摇头:“时间不早,别乱安排了,就在食堂吃了,安排人去外面叫几道海产,自从去了湖广,海鲜倒是少吃了,到了广州,闻到这海腥味,平白想了。”

见李君度随和无拘,一行人也是安心下来,白荣安先安排上了两道点心,李君度吃了两口,说道:“没外人,都找地方随便坐吧。”

“廉州周世雄和雷州齐康的案子是谁办的?”吃了一点东西后,李君度问道。

赵文廷身后有一人想要起身,却被赵文廷拦下,他说道:“回殿下的话,周、齐两家都是涉及归附功臣的案子,影响很大,是属下带人经办的,可是有什么疏漏的?”

“疏漏倒是没有,你把两家人放了,抄没的田亩房产留下,财货返还,让两家都去南华或者海外哪个省。”李君度随意说道。

赵文廷身后那人疑惑:“殿下,两案都是查实了的。”

“所以才让他们去海外,算是流放了。”李君度淡淡说道,继而解释道:“靖安公是有大功于帝国的,若是他还在,定然支持帝国对这两岸的查审,可靖安公毕竟去了,本王不能让人说天子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都是靖安公的姻亲,也是琼藩旧臣,就这么办了。”

“可是。”那人还要坚持,但话没有说完,赵文廷就拦住了,赵文廷道:“是,明一早就放人,属下会安排最近的一班船,先让其去华城。”

李君度微微点头,问:“西南归附后,有谋逆、僭越、违制的三藩子弟和缙绅之家,查清的有多少了?”

李明勋在北京建立帝国,西南三藩新封的伯以上勋贵,除却病榻上的林士章,其余无一例外都前往京城或南京了,还有不少朱明宗室,这些人都是聪明人,因为帝国一面对其大加封赏,一面整编三藩其余军队,三藩军队中的老弱解甲归田,精锐则是进入湖广参战,反倒是大西南战区的精锐陆军开赴滇黔,直接是军队互换。

帝国承认了藩下子弟和残余士绅的利益,但要求其遵守帝国法律,仅仅这一条,就让其损害颇多,因此招惹了许多不满,这些人也开始四处打听,寻找对抗的机会。

“按照您的吩咐,详查而缓办,若不是周、齐两家殴打宪兵,持有火器,属下也不会让人捉拿,这几个查下来,能查实的,有二十四家,这是名单。”赵文廷上缴了一份名单。

李君度看了一眼,大半是滇黔两省的,两广的只有三家,而且都是些小门小户的,他皱眉问道:“这些人当真这般隐忍?”

“回禀殿下,都是有言而无行的人,这群人个个满口叫嚣,却也不敢做什么,特别是那些藩下子弟,私下串联,不仅避着我们,连曾经前往帝国接受教育的兄弟亲朋也是避着,当然,他们不敢有所作为,一来是,西南归附,得行新政,百姓拥护支持,而他们手中无兵,不敢有所妄动。二来也是几位王爷国公去京城之前也多有叮嘱,还事前收拾了一批,震慑了不少人。”白荣安小心回答,他和赵文廷很清楚,李君度是要办这些地方豪强的,所谓详查而缓办就是纵容,以便让其自己跳出来,宽免周、齐两家说不定也是这个意图,但事实正如他所说,大部分人都很老实。

李君度点点头:“也罢,就先抓这一批,赵文廷,这份名单给你,一并捉了。”

李君度的侍卫递给赵文廷一沓子书信,上面有一份名单,这份名单足有三十多人,西南四省的都有,而且分量也比他的那份要重,甚至有两个已经去南京的伯爵,赵文廷细细一看,其中不少熟人,他问道:“殿下,这名单是?”

“这名单可值十万两外加五千亩好田!”李君度笑了笑,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吧,按名单抓人,要快,不要让一个人漏网!至于其他的,等本王从琼州回来之后再说。”

众人连忙告退,侍卫把人送了出来,白荣安笑呵呵的问道:“张侍卫,这。”

“这沓子书信是从吴三桂的书房里弄来的,明白了吧。”侍卫微笑说道。

章五三 大清算

赵文廷听了侍卫的话,直接愣住了,他在西南可谓是消息灵通,知道这位英亲王压制住了各方军将的进攻诉求,安心下来在湖广、甘陕和从沈永忠手里接管来的贵州搞清算,大规模的围剿地方反抗的士绅官宦和地主武装,但没曾想,在情报战领域已经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竟然能直接得到吴三桂书房中的密函。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帝国对待敌人一贯的主张来来源于李明勋的政策延续,铁血无情之下更显谨小慎微,而李君度却是一个豁达的人,对待敌人素来‘大方’,他的标准就是等价交换,除了军权和政权,就没有不能给的,良田美宅,金银财货,应有尽有,而随着大西南战区对巴蜀平西藩封锁线的收紧,平西藩中上到藩臣亲将,下达把总记室,都在谋夺出路,开小差溜走只是下下策,投奔湖广,用平西藩的军事机密换取富贵荣华才是最佳路途,因此才有了这些信,当然,侍卫没有和盘托出,李君度手里可不只有这些信件。

赵文廷拿着这些信件回了办公室,与属下连夜研究,发现这些信件绵延许久时日,最早的还要在永历皇帝刚刚被掳时,而最多则是在还都南京期间,不少西南官员藩臣以为大明再兴,可与帝国同立,想要攀一攀从龙功臣吴三桂的关系。

“长官,计划和罪名都列好了,您过目。”白荣安和赵文廷面前摆开了一份计划,里面的名字可都是用红笔写就的,黑字之中穿插红名,仿若点点鲜血。

白荣安小心的打开,刚看了一页就是感觉眼前发黑,他抬头问道:“这罪名怎么怎么这么。”

赵文廷知道白荣安的意思,治安厅和清算委员会查到的那些证据,能挂上的罪名多是隐匿财产、抗缴新税、纵容奴仆、侵犯平民等一些治安类和刑事类的罪名,可新列出的罪名是什么呢,蓄养死士、意图谋反,串联勾结为祸地方,诽谤天子僭越逾制,这要在前朝,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在新朝也是要一网打尽的,而这些罪名不仅要安在英王名单上那些人,还要安在原本查实的这些人。

但二人都是知道,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可随着英王李君度一来,性质就不一样了,比如纵容奴仆手持刀矛抗拒新朝清查田亩,这原本只能算是暴力抗法,可新的罪名却是蓄养死士,囤积武器,意图谋反。

“文廷,这不太好吧,咱们是不是向京城或者内阁反应一下,若是按照这些罪名去抓,那西南四省可是要闹翻天的,说不定真的有人聚兵谋反啊。”白荣安有些后怕。

“不,不用说了。”赵文廷站起来,说道:“我们哪里有时间向天子请旨,再者,这大西南战区八省(湖广分了湖北湖南)军政要务都是交由了英王,不经英王,我等擅自上表,可也是大罪。”

眼瞧着赵文廷也是下狠了心,白荣安道:“文廷!你得知道,这些人中不少是荣王故旧下属,如今荣王领着元老院,元老其中,四分之一出自原西南三藩,这还是请旨陛下的好。”

赵文廷压低了声音,指着门外说道:“你以为那是谁,那是英王,是大西南战区司令长官!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犯了错可以让其父母找补,现如今人家是大权独揽,手握一切,咱们在底下只能听命,此事要么就不做,做就要按其心意去做,不然就是两面不讨好!”

赵文廷一阵连珠炮的话语让白荣安闭上了嘴,许久之后,他说道:“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干,往死了干!”

“好,那白长官负责广东,我亲自去云南,咱们一东一西,三日之后一起动手,决不能放跑一人,但凡有嫌疑有牵扯的,就先抓起来!”赵文廷早已下定了决心,挥拳说道。

深宅大院里传来的骚乱声让白荣安有种回到了十年前的感觉,但揉了揉疲惫的眼睛,他还是反应过来,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官员士绅欺辱的卫所小官了,现在他的代表着帝国的法律和皇帝的威严。

急促的敲门声没有敲开这道朱红大门,白荣安喝问道:“怎么还没有开门?”

“长官,门里有人,怎么喊都不开,不行就让弟兄们后退几步,我把这劳什子的破门炸开!”火把映照下,刺刀锃亮,治安官的脸也写满了凶狠。

“娘的,这么好的实木大门也值百十两银子呢,你炸了门,这宅子还值钱吗,来人,往里扔发烟弹,找几个手脚麻利的,翻墙进去!”白荣安命令道,说着,他对身后的书记官喝道:“你记下来,这家抗拒执法,蓄意反抗,阴谋隐匿财物,要犯企图逃跑,家人协助,对,都记下来。”

白荣安吩咐的时候,治安官已经往墙里扔了几个发烟弹,带七八人翻墙进去,用棍子和枪托把守在门后的奴仆和婢女砸开,然后拔了横木,外面的宪兵和治安队如潮水一般涌入,奴仆从内院拿了刀枪,但眼瞧着几十把反射着阴冷月光的刺刀,纷纷后撤,不敢言语,一些婢女和女眷直接跪在了地上,而一个华服女人则高声问道:“哪里来的贼人,我家老爷是新朝天子钦封的三等伯爵,姑奶奶更是荣王世子的如夫人,也是你们能放肆的?”

“哼,什么三等伯爵,一个暗通汉奸图谋造反蒙蔽天子的狗东西,不妨告诉你,已经有差官去南京了,想来你们家那三等伯也能在大牢里见到了。来人,抄家!”白荣安高声命令道。

治安官带着治安队员开始抄没财产,封存府库,而宪兵则带人把府中大小人等全都押解进来,这群人如狼似虎,一拥而入,也不管什么斯文规矩,见了人便拿,但凡有抗拒的,就是一顿打,有一男子手持手枪,却是没胆子开枪,被吓在了原地,直接被宪兵打了一枪,继而刺刀捅了个透心凉。

“长官你看,这家私藏火器!”宪兵提着手枪到了白荣安面前。

“果真是要谋逆的!”白荣安大喜,而那女人则是哭着扑在了死了男子身上,不住的哭喊:“你们这群东番岛夷,没有规矩没有体统的蛮人野人,终有一日,会受到惩罚的!”

“岛夷?东番?好啊,这是辱骂皇室,不服王化,记下来,都记下来,又是一条谋逆的重罪!”白荣安冷笑喝道。

接下来的几天里,类似的事情在西南各省不断发生,而且愈演愈烈,原本那些旧朝新朝都站在权力顶端,享受财富的人,被打进了地狱,而且都是逆反之类的大罪,仅仅是各地治安厅管制下的牢狱都已经是装满了,只得关进一些无用的官署之中,安全局、清算委员会和治安厅的官员们相互配合,加班加点,全力捉拿,名单上的几十家不过用了一日的功夫,但审讯一开始,不断有新的涉案人进入,名单持续扩大,地方士绅、前朝官宦、三藩旧臣,还有甚至牵扯到了已经进驻南京的亲王国公,这直接导致了靖安公林士章的葬礼极为冷清,因为原本有资格参加葬礼的人此刻已经在监狱之中了。

清算和抄家从年前一直持续到了年后,对于西南四省的帝国百姓来说,这个除夕夜的爆竹声压制不住踹门声,肉饭香压不住血腥气,奔走于城镇街道上的宪兵和治安官把一座座豪门大院里的老弱妇孺拴成一串押解到监狱之中,两道封条贴在门口,在寒风中飒飒作响,偶尔有枪声响起,必当是有人殒命,而这个倒霉蛋注定要扣上一顶造反的帽子,再也摘下不来了。

待林士章的葬礼处置完,李君度乘坐海军的战列舰抵达了广州,这一个多月来,西南可谓是腥风血雨,而李君度也知道,广州等着他的也是吐沫星子!

一个多月足够京城的皇帝和南京的国会、内阁做出反应了,显然不会有人支持李君度的,而得到上面支持的西南地方官员肯定磨刀霍霍,准备问责了,这一次再次停在广州码头,注定不会有人再来迎接,接风洗尘了。

“赵文廷,白荣安,事情做的不错嘛。”李君度一下船,微笑面对疲惫的二人,丝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赵文廷和白荣安递上一份卷宗,说道:“这是四省清算所得,详细的报告待您回了官署再提交。”

李君度接过来,知道这二人是让他心里有个数,好面对来自各方的问责,而卷宗前几页都是这次被清算人的名字,三藩旧臣、地方士绅、特权商人还有一些前明皇室,每一个红色的名字后至少代表了一个家庭,更有可能是一个家族,少则七八人,多则上百人,但这些名字,没有让李君度细看,他翻检到清算所得,看了汇总,露出了笑容:白银、银元合计九百四十万两,黄金七万四千两,房屋店铺合计两千八百余间,水田一百六十二万亩,旱田七十八万亩,另有古董文玩若干。

“不错嘛,西南也不穷嘛。”李君度笑道,他可是清算过最富庶的江南,自然是有见识的,大致也知道,如果把房屋田地器皿都卖了,数目至少三倍于此。

得到李君度的夸赞,赵文廷和白荣安都是脸上冒汗,不住的擦,二人还想禀告什么,李君度问:“怎么没有人数,人数呢?”

“什么人数?”赵文廷问。

“问罪的人数啊,这些人是要发配澳洲和南非的。”李君度问。

赵文廷道:“目前抓起来的,不下两万五,若是扩大范围追责,怕是能到四万。”

“太少了,至少得抓五万人!”李君度颇为有些不满意,不过却也没再坚持。

说着,李君度就要上车,赵文廷提醒道:“殿下,有件事。”

李君度问:“还有什么事?”

赵文廷道:“沈长官在行政官署等您呢,据说属下听人说,北京南京都是派人来了,特别是国会,元老院和国民议院都派了几个代表来,只是未曾公开,属下觉得。”

“哦,是吗,这事好办,你不用担心了,你和白荣安先回去吧,沈达春若是遣人询问,你就说我去了监狱视察,明日再去官署见他。”李君度说完直接上了车,很快,仪仗和护卫几十人,车马十余,便是离开了码头。

李君度乘车进了城,先是去了监狱,又是到了清算委员会下属的机构看了,午餐去了广州最好的馆子,到了傍晚,才是返回住所,李君度住在城北一处僻静的小院里,这是荣王李定国的私宅,李君度到了广州,荣王在广州的亲眷便是献了出来,供李君度使用,这宅院安静的很,道路两侧都是清幽所在,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宅院,现在却是贴满了封条,阴森恐怖,进了支路,却是看到两辆马车停在一处院门口,里面有人呜咽不断。

“殿下,东西准备妥帖了。”侍卫打开马车门,对李君度说道,还递来一个包裹。

而两辆马车则是被拉下几个人来,都是被用宽布条绑着,这样身上不会有捆绑痕迹,李君度打开包裹,里面传来一阵腥气,是一件染满鲜血的袍服,看规制,正是王爵所用,李君度嘟囔了几句,换了这件衣服,走下马车,打量了一下几个人,问:“都是些什么人啊?”

“从安全局的监狱里弄来的,都是这次被清算人的亲眷或者忠仆,为了他们,还闹了几次越狱的闹剧。”侍卫笑道。

“配合的书信什么呢?”

侍卫笑了笑:“自然是在他们的藏身所在,保证是吴三桂亲笔,盖了平西藩的大印。”

李君度点点头,拿了一包炸药,在火把上点燃,扔向了自己的马车,随即爆炸声,枪声和惨叫声不断,硝烟中,李君度一身是血倒在地上,嘟囔道:“老子遇刺重伤了,总不会再喋喋不休的找我麻烦吧。”

那侍卫则是把李君度背起来,向着别院走去,边走边说:“当然不会,谁会怪罪一个伤员呢,那些人狼子野心,刺杀帝国亲王,只能说明还有人逍遥法外,更得狠狠的查,狠狠的清算,非得收拾干净才行!”

章五四 意图

李君度回了自己的别院,躺在床上,用纱布把胸腹和左臂包裹起来,再淋上些猪血,又让大夫开了方子熬药,弄的整个房间里都是味道,他本人则是吃了一副安神汤药,沉沉睡去,以避开待会的暴风雨。

正如李君度所料,负责省城治安的白荣安第一时间到达了现场,并且把英王遇刺受伤的消息传来回去,紧接着粤桂两高官官沈达春和元老李北极以及两位议员到了英王别院,原本李北极和两个议员是代表国会来监督问责的,但出了这等事情,原本商量好的计划全都抛之九霄云外,特别是李北极,一身海军上将礼服,霸气逼人,带着百余陆战队员直接把别院全都围了进来,提着鞭子进门,见了英王侍卫就是一阵抽打,好似一头暴怒的霸王龙,人人不敢靠前,人人不敢言语。

“蠢货,该死的货色,你们的脑子是狗吃了,还是眼睛瞎了,竟然让人近了英王身,若在阵前,非得把你们这群货全都挂到桅杆上,曝晒而死不可!”李北极对着侍卫队的人挨个抽打,每鞭都是照着脸面招呼,这群侍卫明知李君度是假装遇刺,没有受伤,此刻也不敢做声,更不敢解释什么。

英王侍卫全都出自海军和陆战队,是当年李君度随大舰队远征印度洋,迎战欧洲联合舰队时选拔出来的,而李北极正是当年的印度洋舰队司令,侍卫们无不认得李北极,而李君度与李北极更是渊源极深,李北极不仅是帝国海军上将,印度洋海军司令,还是帝国皇帝的徒弟,年轻时便是杀伐果断的帝国舰队司令,爪哇大海战时,更是率领战列舰和重巡迎着荷兰战舰火炮齐射绝命冲击阵列的人物,战场上下来的人,哪里有什么好脾气的,眼瞧着李君度重伤躺在床上,李北极更是愤怒至极。

“还有你们这些混账,就知道向御前,向国会打小报告,说什么英王重用酷吏,大肆捕杀归附功臣,还叫嚣什么违反帝国宪法典,滥用职权。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你们嘴里那帮子功臣勋贵干了些什么,竟然敢刺王杀驾,可见那群叛逆狼子野心了,告诉你们,英王没事还好,英王若是出了事,别说牢里那帮子货色,就是你们几个,还有南京那几个大嘴巴,通通都得陪葬,查,四省戒严,封锁所有交通路线,狠狠的查,非得要把幕后主使和知情人全都查清不可,一个也别想漏网,一个也别想跑脱,但凡有一丁点的嫌疑,都要抓住全家来问,查!照死了查。”

李北极怒火中烧,大骂之下,一省之尊,国家议员也是噤若寒蝉,不敢说出一个不字来,要知道,李君度在琼州治丧的时候,他们可是没少为那些藩臣士绅说话,也没少说英王滥用职权,擅开大狱,可现在英王遇刺,事情就完全变了,他们那些言论岂不是为叛臣乱贼说话,一个同谋的帽子扣下来,一辈子就完了。

李君度吃了安神药,是准备先睡一觉,等这些元老、议员和地方官员吵吵完了再‘醒来’的,但躺在床上的他发现定海公李北极一进门就是把侍卫队堵在院子里‘教训’,这可再也装不了昏迷了,因为他还有很多后招是需要侍卫队去做的,若是被别人做了,许要露馅了。

“水水给我些水。”李君度还记得他年幼时候,李明勋抱着他讲的一个笑话,人昏迷后醒来,第一件事肯定是要水,此刻正用上了。

“快来人啊,殿下醒了,殿下醒了。”守在床边的人大声叫了起来。

李北极等人涌入房间,全都围在了李君度床边,李北极推了推,喝道:“让开一些,闷也让你们闷坏了。”

“定海公,你你怎么在这里啊?”李君度佯装不知的问道,他虽然没受伤,可安神药是吃了的,正是药效使劲的时候,所以看起来很没有精神,这倒是和重伤后的伤员差不多。

李北极握住了李君度的手:“原本是要回槟城的,受元老院差遣,顺便来广东看看,有些脑袋长了反骨的混账在南京说你的不是,我看啊,是该好好清理清理,收拾收拾了!君度,你伤的如何?”

“就觉得浑身疼,尤其是手臂。”李君度说道。

李北极喝道:“军医呢?”

“卑职在。”军医从人群后走出来,李北极一看,也是老熟人,这个军医是当年李君度远征印度洋的时候,其母为其寻觅的,虽说李君度没有用得上,但一身医术在海战中发挥的淋漓尽致,就连李北极也受过他的恩惠。

军医是李君度的亲信,早已准备妥当了,一挥手,一人端着铜盆走来,铜盆里的水染红了,里面是几块碎玻璃和铁片,军医说道:“爆炸是在车外,殿下在车里,实木车门挡住了大部分的碎片,但玻璃被震碎,伤了殿下的躯干,好在殿下是大富大贵的运势,没有伤及内脏,所有碎片都取出了,失血多了些,所有需要长时间的休养。”

“谢天谢天,没有伤到内脏就好了,军医,英王的手臂无碍吧。”李北极问道,他是见惯了生死的,知道只要没有伤及内脏,就不会有大问题,再做好防感染就可以了,但他也担心手臂,生怕会截肢。

军医道:“手臂只是小伤,但可能是碰撞到了,卑职查看过了,没有骨折,剧烈的疼痛很大可能是骨裂,不会伤及性命的。”

李北极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了,他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运的,想当年咱们在印度洋打那群红毛大鼻子,三支舰队,都冲洋人的战列线,旗舰都受伤了,我和西蒙斯元帅都是挂彩,偏生你这位舰队司令连汗毛都没有伤着,那样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你不会在这臭水沟子里翻船的。”

李君度问:“不是还捉了活口么,活口呢?”

侍卫跌跌撞撞的跑过来,面如死灰说道:“赵长官要去了,说是要捉拿元凶。”

“那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帮忙,清算委员会的人捉元凶,要你们侍卫做什么!”李君度给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侍卫连忙带人走了。

显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过度清算的问题了,刺王杀驾是谋逆大案,西南四省的清算行动顺势转为平叛剿逆,而南京来的人还有原本心猿意马的四省地方官员,都必须藏起自己的那些心思,由搅局者变成帮助者,才能把自己择干净了。

原本前来兴师问罪的一群人,此刻唯有聚在英王面前,悉听尊便,受这位大西南八省司令的差遣,展开更大规模的清算和抄家,而等沈达春等人从别院出来的时候,广州城已经乱作一团,全城戒严,城外驻军加入到了抄家的行列,原本热闹的夜市此刻人烟稀少,回想起广州曾经的繁华,沈达春神色有些黯淡。

“达公,你不觉得英王遇刺过于巧合的么?”四轮马车里,议员沈廷枢低声问道,他是已故大明忠臣沈廷扬的胞弟,东南抗清时便是加入了帝国国籍,先是从事航运贸易,继而在南华安家落户,是国会之中影响力极大的资深议员,因为与前明的关系,身份履历又无懈可击,才是代表议院到西南来。

沈达春与沈廷枢都是松江府人,也是旧相识,说话自然方便许多,沈达春道:“什么巧合不巧合的,难道你还能扒开英王身上的纱布去瞧瞧伤口去?别的不敢说,西南清算之事,也是天子所愿意看到的。”

“这怎么会,西南三藩归附,藩臣士绅都是有功的,天子叙功给了他们爵位,还允诺三年之后再行帝国法令,以让其有适应之期,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天子亲口答应的。”沈廷枢道。

沈达春笑了笑:“三省出了一王五公,十数侯伯,元老院中也有影响力,又是献上三省,奉帝国为正统,以最体面的方式结束前明统治,这等功勋,天子若连这些表示都没有,也太说不过去了。”

沈廷枢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这是英王自作主张?”

沈达春想了想,道:“谁又知道呢,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罢了,原本以为,得在解决平西叛逆之后再行动手,看来还是我小看天子,小看英王了。”

“怎么,达公认定必遭这一劫么?”沈廷枢满脸诧异。

“那是自然!”沈达春长叹一声,说道:“你方才说天子给了西南豪强三年适应之期,允其慢慢顺从帝国法令,可这大半年来西南的反应您也不是没看到,西南豪强,不论前明宗室,三藩子弟还是士绅大夫,有人废奴么,有人按实数报税么,有人主动上缴火器么,没有!没有人真的顺从天子旨意,慢慢向帝国新政新生活靠拢,他们相互帮着隐瞒,对抗新政,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垫着脚,等着三年之后又三年,然后不了了之呢。能看清时势的人,但能看清时势且又有影响力的都去了南京北京,西南豪强一盘散沙,早晚要惹出事端,旁的不说,英王琼州治丧期间,赵文廷大抓通敌之人,那些人可一点不冤,全都有从平西叛逆那里得来的亲笔书信,字迹、签名和印章都是对的上,谁也挑不出不是来,可西南豪强怎么说,还不是包庇隐瞒,甚至有人敢在报纸上叫嚣污蔑,言辞直指当今圣上,这是自寻死路啊。”

“可是我总觉着英王是有意为之,非得和他们过不去。”沈廷枢道,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达公,你觉得这件事会不会扩大,涉及到南京那边,甚至影响朝局,你得知道,去年英王在江南办侵吞国产囤积居奇案,虽说抓了个国舅爷了事,可国会里,不论元老还是议员,都恨得牙根痒痒,无论上往御前递折子还是舆论报纸,没少找英王的不是,会不会英王借着这个由头往上打,最后来一出改天换日,让皇上成为真的皇上!”

李明勋即天子位的时候,做出的政治承诺是称帝而不行帝制,也不断的向南京的内阁和国会放权,太平省份的事务已经不太参与了,只管军政,可沈廷枢这类人心中都是有块石头,怕哪日帝制再兴,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不会,天子若有那个想法,称帝时便直接做了,怎么会耍这个心思,再者,英王到广东不过月余,哪有时间呢?”沈达春连连否定。

沈廷枢道:“可你说英王图些什么呢,他办了这件事,清算了西南三藩,只能是得罪人啊。”

“做皇上不好做不能做之事,是英王最大的孝道了。”沈达春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见沈廷枢迟疑,沈达春又说:“英王所为,于国有利,于民有利,又不为各级官员、议员所喜,才是我辈之福啊。”

沈廷枢这才明白了过来,英王得罪的人越多,也无法继承皇位,这比当初立嫡子为太子更让人放心啊。

“就算不会向上攀,也怕往下走,你要知道,九龙和婆罗洲,也有很多不合帝国法制的东西呢。”沈廷枢担忧说道。

“但那不是英王管辖之地,再者又是公司管制,你我又何必担心呢?”沈达春却是不在乎,他思虑一会,说道:“本以为英王主持西南军政,以灭平西藩吴贼为重任,这些时日所作所为看来,英王这是要借机重整西南河山了,先查通敌,再出谋逆,这是要彻底清扫西南的封建余孽了,依我看,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西南各省的土司怕是也在英王的清算名单上,就是不知是在吴贼之前,还是吴贼之后咯。”

“若是真能把土司也一网打尽,改土归流,倒也是一大功劳啊。”沈廷枢也是赞许道。

章五五 献女

“瞎了你们狗眼了,怎敢冲撞沈长官的车驾,快些滚开,滚开!”

治安官的叫喊声让沈达春和沈廷枢惊动,沈达春拉开帘子,打开车窗,问道:“怎么回事?”

“长官,一个女人抱一个孩子拦住了您的车驾,治安官正赶人呢,您安心坐着,我已经招呼人守住周围了,不会有什么大事。”沈达春的助理官低声说道,显然是受了英王遇刺的刺激,因此很担心安全问题。

“给两个钱打发了吧,许是没了生计的,对了,问她一句,若衣食没有着落送到救济署吧。”沈达春倒是善心,随口说道,见外面人呵斥声渐渐大了,又叮嘱说道:“招呼前面的人,别过分了,闹出乱子来,指不定有人在报纸上怎么说呢。”

很快,车驾继续走,沈达春打量着外面,道路上清净的很,那个女人光着脚站在街边,怀里抱着一个吃奶的孩子,正盯着车驾看,交错而过的时候,女人的眼睛一亮,竟然是飞扑过来,喊道:“沈长官救我,长官救我啊,我是熊文的女儿,我是熊文的女儿。”

那女人哭喊着,被治安官推到一旁,眼瞧着棍子就要落在身上,被助理官拦住了,沈达春扒着车窗,心中不断响起那个女人的声音,熊文的女儿,熊文的女儿。

想着想着,竟然是喃喃出声,沈廷枢看出不对劲,轻轻推了一把:“达公,旧相识么。”

回过神的沈达春看到沈廷枢嘴角上挑,考虑到这是一个抱着吃奶孩子的艳丽少妇,又一眼认出了沈达春,沈廷枢显然是往其他方面想了,沈达春道:“熊文曾是家父的幕中之人,也曾教我,算是故人了。”

当然,沈达春没有全说,熊文可不只是沈犹龙的幕僚这么简单,当年二人相交,熊文还曾要把他的女儿嫁给沈达春为妾,只不过随着沈犹龙去世,一切就没有后续,沈达春似乎还能回忆起当年给自己奉茶的羞怯女子,却是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

“把人带过来。”沈达春道。

女人被拖了过来,扶着车轮站起,撩起头发,脸上已见淤青了:“你是熊文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二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女人似也不敢认沈达春,小心问道:“请问是沈达春沈长官么?”

“正是本官,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熊文呢?”沈达春问。

“我爹他很早就死了。”女人低声说出了悲惨的过往,当年沈犹龙死后,两广总督的位置自然有人接任,他的幕僚也无人看顾了,沈达春有李明勋这关系,先是去了琼州,后来又加入帝国,总督九龙去了,熊文则是带着女儿在广州谋活路,但不幸死于战乱,这女人先是被捉了当军妓,后又被尚可喜手下的军官掳去,广州城破,两广光复,颇有姿色的她又成了晋藩子弟的妾室,西南归附帝国,成了帝国男爵的如夫人,但一经清算,沦为阶下囚,若不是趁乱逃脱,此刻已经被关在大狱之中了。

女人说完,央求道:“大人,看着我爹的面子上,求您救我一命,我不敢求一家免罪,只求能帮我娘俩出城,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看着沈达春和一女人在街道上说伤情话恩仇,沈廷枢低声说道:“人多口杂,达公小心。”

说罢,沈廷枢轻咳一声,对外面人说道:“把这女人和孩子带上后面的车,回去之后再处置,大晚上的,你们不觉得冷么?”

治安官和助理官应下,女人也是连连谢恩,但沈达春却是摇摇头,扭头回了马车中,眼睛看向前方,双目紧闭,他感觉心中绞痛,但却仍旧咬牙说道:“这女人既然是犯官家属,直接解送治安厅吧,本官身为帝国官员,也不能徇私枉法,再者,她与本官也没有什么关系。”

治安官显然愣住了,继而拉着女人走,女人一只手抓着窗框,央求道:“长官救命,别送我们去大狱。”

沈达春冷冷说道:“你放心,帝国法令,纵然是谋逆大案也不会祸殃全族诛灭,你们顶多是会发配海外,到底也不是死路,去吧。”

女人拼着命把哭喊的孩子塞进车窗:“求长官收留这孩子,他只有三个月,哪里经受住发配之苦啊。”

沈达春坚定的摇摇头,沈廷枢也看出沈达春不愿意淌这浑水,喝道:“快点拉走啊,连个女人也控制不住么?”

车窗关上,窗帘放下,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但一幕幕却是在沈达春面前不断浮现,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但也知道,别无选择,英王遇刺了,性质就变了,这浑水,谁淌就谁倒霉。

马蹄踩着石板,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渐渐远去,街道一侧的二楼打开了一扇窗户,赵文廷的脸露出来,他低声说道:“沈达春都不想掺和了,看来势不可违了。”

英王别院。

李君度坐在床上,把刚写好的一封厚厚的信装好漆封,就看到侍卫长走了进来,脸色是极为难看,李君度问道:“怎么样,活口要回来了么?”

“殿下,那两个活口死了。”侍卫长低声说道。

“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李君度脸色难看起来。

侍卫长说:“我们到地方的时候就死了,尸体尚有余温,显然是刚死的,尸体上有很多伤口,致命的都在腹部,是被人用钉子扎死的!”

“赵文廷怎么说?”李君度问。

“没有见到赵长官,安全局监狱长说,这人是赵长官亲自押送来的,原本是准备天亮再审的,谁知被关在一起的犯人给杀了,我问过监狱的犯人和几个看押人员,都说还没有来得及审问呢,八成八成赵长官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李君度骂道:“这种蠢话你也信,他赵文廷得了如此犯人,怎么会等天亮再审,赵文廷在哪里,在做什么?”

“忙着抓人呢,脚不沾地的,我找了几处地方都没有找见,听说昨晚前半夜还正常,后半夜抓了好些人,还开了枪,死了不少呢。”侍卫长介绍道。

李君度冷哼一声:“要么是他真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装作不知道,不过这么卖力,不留余地,他怎么也不怕地方官员报复呢。”

想来想去都是没有什么头绪,李君度把手里的信递给侍卫长,说道:“派人送往京城,面交父皇,不得有误。”

“这这是什么?”眼见是封私信而不是公文,侍卫长有些狐疑。

李君度笑道:“不管我干了什么,只要我不对父皇瞒着,出了任何事,都能兜得住!”

侍卫长听了这话,顿时知道书信里写的是什么了,连忙退下了。

李君度原本以为自己只需要装半个月的伤病就可以下床走动,亲自主持西南军政工作,而这半个月也可以稍微清闲一下,但不曾想,别说半个月,他连一日的清闲都没有,自从确认李君度没有重伤之后,西南的官员和地方商贾,打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前来探访,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名帖,而目的竟然只有一个,往李君度身边送人,而且是女人。

“殿下,沈长官求见。”李君度刚刚把一份报纸扔在一边,准备午后小憩一下,就听到侍卫长在外面低声说道。

“哪个沈长官?”李君度打了个哈欠,问道。

侍卫长掀开帘子进来,凑到李君度耳边,低声说道,说道:“沈廷枢长官他还带来一个。”

李君度不屑的笑了:“你个大老粗见过什么,还国色天香,算了,请进来吧。”

沈廷枢很快走了进来,行礼之后,李君度让人搬了凳子来,沈廷枢看着李君度动作只是略显僵硬,笑呵呵的说:“殿下看起来比几日前好多了,只是脸色还差一些,看来伤口愈合只剩下调养了,真是恭喜殿下了。”

“是,伤口已经不疼了,医生说,过几日就能下地走动了。”李君度说道。

沈廷枢点点头:“到底是伤筋动骨了,调养也是好精心才是,微臣看到殿下身边服侍的除了医生就是侍卫,实在是粗糙不堪,正巧微臣身边有合适的人,想送来侍奉殿下。”

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君度也习惯了,说道:“你有心了,不知是何人?”

沈廷枢见李君度这般问,心中放心了下来,他原本打听过来,这三五日不少人来做这件事,李君度都没有给好脸子看,也没有收下,今天竟然优待自己,他心里不免有些兴奋,笑道:“是微臣的嫡长孙女,沈有容,年纪只比殿下小一岁,现在帝国女子学院学医,懂得些医术,正好侍奉殿下养伤。”

“哦,女子学院的学生?新朝女青年呀。”李君度点点头。

沈廷枢见李君度夸赞,连忙给了身边人一个眼色,很快,外间进来一女子,身着月白束腰长袍,温和施礼,国色天香说不上,倒是清丽动人,李君度抬手让其起身,对沈廷枢说:“沈家两朝名门,大家闺秀,名不虚传,沈大人,你的请求,准了。”

“谢殿下赏识。”沈廷枢颇为高兴,但那沈有容却是小脸错愕,显然她是知道李君度拒绝了好些人的,怎么单留下自己呢?

沈廷枢只待了一会,便是起身离开了,李君度见沈有容有些局促,不知如何,他笑着问道:“沈姑娘知道为何本王见你一面就留你在身边侍奉么?”

沈有容微微摇头,李君度说:“在过去的五天时间里,有七个人送人到本王近前,但只有三种人,任性蛮横的小姐,攀龙附凤的花痴,还有就是烟花出身的花魁,像你这样上过女子学院,有新思想的女孩还是第一个,本王知道是躲不过了,也知道你爷爷的意思,既然你是最优选择,就留下好了。”

“那您就不怕事与愿违,遗憾终生?”沈有容问道。

李君度思索一会,说道:“那应该是在本王十岁的时候,刚刚搞清楚男女之事,我的父亲,帝国的皇帝就告诉过,像我这样的人,婚姻之事注定是身不由己的,所以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帝国的皇长子娶帝国资深议员的孙女,从政治婚姻角度讲,似乎是皆大欢喜的,如果说其中有一个倒霉蛋的话,就是你了,毕竟作为本王还可以再拥有其他女人,而你,却没有第二选择了。

当然,你也不用过于神伤,帝国的皇子是娶不到真爱女,出身名门的你又有多大可能嫁得如意郎?”

沈有容知道李君度说的是实话,作为沈氏一族的长门长女,她嫁的,注定是家族想要她嫁的,但她可不想这样服从命运,沈有容抬起头:“殿下,以您的身份地位,会有无数的大家闺秀愿意成为您的王妃,何必选择我呢?据我所知,您并非好色之徒。”

李君度点点头:“你有喜欢的人了吗?如果有的话,本王可不会勉强你。”

“没有。”

“你应该说有,你说有,本王就会放你离开。”李君度说。

沈有容摇摇头:“没有就是没有,而且如果我现在离开了,爷爷会很生气,父亲和母亲也会挨骂,爷爷身体很不好,难得能见他像今天这么开心。”

李君度懂了沈有容的意思,沈有容抬起头,问:“殿下,我可否用一个秘密换取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李君度问。

沈有容道:“每天傍晚让人送我回家,第二天再让人接我来。”

李君度倒是对很重孝道的沈有容有些好感,说道:“本王答应你了,本王也会让人给你准备一间书房,你白日在这里就读读书吧。”

沈有容不曾想李君度这么好说话,疑惑问:“殿下不想知道我说的那个秘密吗?”

李君度摇摇头:“不想知道。”

但沈有容越是见李君度这个样子,越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她指着李君度桌案上的药碗,说道:“殿下,您如果装受伤的话,应该摆一些真的药出来,摆一碗黑乎乎的红糖水,但凡懂一些医理的人就会闻出来的。”

李君度脸色一冷:“看来我是真的不能放你离开了。”

章五六 女人

眼瞧着李君度动怒,沈有容狡黠一笑:“看来小女子猜中咯?”

李君度恍然明白,方才沈有容也只是在试探罢了,李君度眯眼看着这个聪慧的姑娘,微微摇头,喝道:“来人呐!”

随着铿锵之声由外而内,四个侍卫走了进来,沈有容虽然聪明,但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顿时紧张起来,她小脸惨白,额头露汗,心中却是有些后悔,自己何必在英王面前卖弄聪明呢,直接走了也就是了,眼前这位殿下看着年轻有礼,但也是久经沙场,杀伐果断的,实在是不该啊。

“把沈家小姐请到本王的书房去。”

侍卫应声而诺,沈有容不敢有违,只得从命去了,而李君度暴怒的消息很快在别院中传开,侍卫长和军医都被召来,侍卫长低声说道:“殿下若是怕这女子误了大事,卑职寻个机会结果了她就是了。”

“她,一个女子能误什么大事!”李君度冷哼一声,瞪了侍卫长一眼。

李君度才不怕沈有容把这件事捅出去,这个女孩儿顶多会告诉她的爷爷沈廷枢,如何发展,都在沈廷枢手里,沈廷枢虽说是帝国议员,由国民议院差遣专署西南清算之事,位高权重,但他到底是沈廷枢而非沈达春。

虽说沈廷枢是沈廷扬的幼弟,官宦世家出身,但却与其兄完全不同,沈廷枢早年就攥着沈家的一支船队,几乎不参与抗清活动,他的主要工作是从舟山购买大陆江浙走私来的棉布、丝绸和茶叶,运到参股的婆罗洲开发公司驻地婆罗洲,然后再从当地购买便宜的南洋大米、香料燃料运抵舟山资助抗清明军,算的上义商官商,但本质上还是商人,商人,尤其是创业型的商人是最不会迂腐的,沈廷枢知道这件事也不会说出去,毕竟公开此事让英王受损,他又得不到实际好处,反而会得罪帝国皇室,李君度再怎么着也是帝国天子的长子,而且唯一成年且展现出才华的长子。

即便用脚后跟去想,沈廷枢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做两件事,第一让孙女闭嘴,不可外传。第二就是登门拜访,看看能不能拿着这件事从李君度这里得到些好处,当然,眼前最大的好处就是把孙女嫁给英王。

“本王担心的是,沈达春是否也看出来了。”李君度低声说道。

侍卫长和军医都是脸色一惊,沈有容看出来是嗅出药碗中的东西不是治疗外伤的药,这需要一定的医学知识,旁人还说好,沈达春可是自幼学医的,若不是当年天子三顾茅庐,九龙地区又群龙无首,需要一个正派的人去担当责任,沈达春就要践行他的文人志向——不为良相,但为良医了。

军医见李君度看向自己,思索片刻,直接说道:“卑职以为看应当没看出来,自从殿下遇刺,沈长官只来了一次,便是遇刺那晚,那一晚咱们可是作戏十足,您身上的血是猪血,用的药,无论是外用还是煎服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就算是那晚您吃的安神药,也无不妥,毕竟疼痛难耐,伤者服用安神药,从医理上也说的过去。”

“当真?”李君度问。

军医道:“殿下,这可是杀头的事,卑职怎敢有一丝马虎,除了您的伤是假的,其余可全都是再真不过了。”

军医和负责这件事的侍卫当然不敢马虎,这种事捅破了,堂堂英王还好说,他们这些参与者都得治罪。

侍卫长也说道:“殿下,如今外面的清算抄家已经差不多了,沈长官如果那天就看出来了,也不会到现在一点动静没有,而且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真的假的还那么重要吗,他还能扒了您的衣服检查不成,只是西南,不是京城,谁有这个胆子?不过我们也不得不防,卑职立刻去把侍卫队的人警告一番,他们不出岔子,就不会再有疏漏了。”

军医担心道:“卑职担心,沈长官看出来却不说,秘密向京城奏报。”

李君度摆摆手,丝毫不担心,向老爸告状是没用的,因为他早就坦白了。

“好,去把侍卫队的人告诫一番,管住自己的嘴巴,其余的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李君度吩咐道。

“那沈家小姐?”侍卫长问道。

“今天就让她在书房呆着吧,不许人管,不许人问,不许给吃的喝的,胆大包天的姑娘,非得吓一吓她的好。”李君度道。

侍卫长见李君度是这个态度,出了房门就是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军医诧异问:“怎么了?”

“你说我这张嘴,欠打不欠打!妈的,真该打,闲的没事说那句话干什么,这要是将来真成了王妃,我还有好日子过?”侍卫长说着,又是打了自己两巴掌。

沈有容在李君度的书房里渡过了白天,她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这里寂静的可怕,没有任何人与她说话,也无人给她送什么东西,无论吃的还是用的,这让她很害怕——难道他们认为我死定了,因此不用吃喝了吗?

沈有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坐在属于李君度的位置上,她想要读一些书让自己安静下来,可所有的文件都被上了锁,而桌上和书柜里的书全都是军事学、历史还有些地方资料,当然,最不缺的就是地图。至少从这些资料来看,帝国的英王殿下是尽职尽责的,而沈有容显然不会对这些感兴趣,满满两大书柜的书籍资料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来说和佛经没有任何区别。

一直到天要黑的时候,她才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沈有容连忙重新坐到椅子上,装模作样的拿起一本书看,她想用这种姿态表现自己的镇定和无畏,原以为是有人来送饭或者把自己押走的,却不曾想是李君度走了进来,沈有容连忙起身见礼,声音尽可能的平和。

李君度只说了一句免礼,亲手点燃了蜡烛,然后把沈有容放下的那本书倒转过来,整齐的摆好,李君度说道:“这是一本拉丁文的游记,是我的父亲寄来的,内容是某位葡萄牙学者游历印度的见闻。”

沈有容脸一下红了,她拿书原本就是假模假样的做样子,不曾想拿了一本看不懂的拉丁文书,还不小心拿倒了,这可丢了大脸,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君度没有再说话,而是伏案书写,他手中的钢笔闪烁着烛光,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放在了信封里,外面没有写任何东西,然后递给了沈有容:“沈小姐,你可以走,拿着这封信回去吧,交给你的祖父就是了。”

沈有容诧异问:“我可以走了?”

李君度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沈有容悻悻离开,被一侍卫送达门口,门口停了一辆轻便马车,没有任何身份标牌,除了马夫还有两名便装侍卫,马夫帮着沈有容点燃了车厢里的小油灯,在登车之后,驾车便走。

沈有容肚子饿的咕咕叫,但心里更乱,她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认为自己不可能活着出来了,更紧张的是担心路上有人谋害自己,可一直到家门口,什么也没有发生,沈有容想不明白,她只能确定一点,这一切秘密可以在这封信里找到答案,沈有容拿出信,看到没有漆封,心想反正也看不出来有人看过,她就偷偷拿出来看了一遍。

内容很简单,李君度对自己做过的‘这件事’表达了抱歉,希望得到沈廷枢的谅解,并且希望沈廷枢可以为其保密,而沈廷枢则会得到李君度的尊重和友谊。

信中没有写明什么事,更没有保证什么,但沈有容知道,这件事就是李君度假装遇刺的事,而她不太明白李君度为何写这样一封信,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告诉了爷爷,那么这件事就算李君度对爷爷的示好,那么爷爷会如何回应呢,答案不言而喻。

“小姐,请下车。”外面响起的是沈家管家的声音。

沈有容装好信放在怀里,下了马车,对随扈的侍卫说道:“明天早餐后再来接我。”

侍卫微微一愣:“卑职没有收到这个命令啊。”

沈有容道:“那定然是殿下忘了说了,你可以回去再问一问。”

“问个屁!等老子回去,英王早就睡着了,打搅他休息会有自己好果子吃,再有你都这么说了,我再去问,那不是找死么。”侍卫心里想到。

等第二天沈有容出现在英王别院的时候,李君度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吃惊的模样,他只是让人把沈有容安排到了书房之中,继续与战区的参谋们讨论军事部署的问题,而等到李君度回到书房的时候,沈有容正在看书,只看那粉色的书皮李君度就知道,这书肯定是沈有容自己带来的,二人一起吃了午餐,而沈有容也就过上了朝九晚五的‘侍驾’生活。

两日后,沈有容再来英王别院的时候,在门前就看到定海公的车驾,她以为李君度又要处理军政事务,进门就要自行去书房,却不曾想在院中就见李君度一身亲王服饰,手持华丽佩刀,站在堂前一动不动,而面前则有几个金发洋人在架子上画画,沈有容也是有见识的,知道那是油画,而李君度显然在画戎装图。

“殿下,您这是?”沈有容问道。

“我常年在外,京中父皇母后,台岛母妃多有想念,定海公知晓父皇他们思念极甚,便寻了洋画师来,绘了图回去,一解相思。”李君度站着一动不动,身体早就有些僵硬,说话也是不顺畅了。

瞧着平日里意气风发的英王殿下被画师弄的痛苦不堪,沈有容是想笑又不能笑,掩嘴说道:“定海公真是体贴,绘画一途,若论山水景致,还是我中华水墨更有意境气韵,可若论写实,当是泰西画更栩栩如生。”

“沈家侄女好见识,真不愧是名门闺秀。”李北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赞许道。

李君度却说:“见识再好也不能体会本王此刻痛苦。”

李北极哈哈一笑:“怎么体会不到,沈家侄女这几日照顾君度实在是尽心,我这个当长辈的也该有些表示,不如也给侄女画一幅吧,看看这西洋画师画咱们东方贵女,是如何的出神入化。”

“不敢,不敢。”沈有容连连说道。

李北极道:“反正有四个画师,分两个画你也就是了,你还有你,别画了,画这位小姐吧。”

“侄女未有准备,实在是。”沈有容见李北极这般,颇为有些为难。

李北极笑了笑:“说的是,我那闺女画之前也是挑挑拣拣,打扮了许久,来人呐,给沈家去送信,把让他们把沈小姐的衣服首饰之类的都先送来,快些去。”

沈有容见躲不开,连忙拉着身边的侍女去交代了,而李君度则说道:“您这是做什么,何必强求呢,我方才也不过是随口说一说。”

“你不用管,趁着有时间,先把画画咯,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你身上有伤啊。”李北极问。

“不用了,先让他们把头画好了。”李君度坚持说道。

李北极点点头,说道:“你就在这里僵着吧,我先去找地方休息一会。”

带着侍从们进了房间,李北极对其中一个年轻的勾勾手,问道:“方才见你和沈家那侍女说话,你可知道人家名字了?”

侍从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李北极道:“问你话呢,知道了吗?”

“知道了。”侍从老实说道。

李北极点点头:“嗯,还算有些本事,行,这事就着落你身上了。”

说罢,李北极掏出一个钱袋,说道:“这几日你什么都不用干,没事就找那姑娘聊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这些钱就拿去用,但有一点,你得把沈家小姐的生辰八字给我问出来,不然,有你好看的。”

“是,是。”侍从拿着钱,连忙退下了。

“肖像画有了,生辰八字也差不离,还要什么呢?”李北极摸着下巴,眼睛忽然亮了!

章五七 礼佛

“王爷,定海公爷身边的侍卫长来了。”

正在与沈有容一道吃午餐的李君度听到了底下人禀报,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军官走了进来,这人也是李君度的旧相识,礼数倒也不用多周全,见沈有容在,也不寒暄,把两个画轴和一个黄封锦盒放在了一旁的桌上,说道:“殿下,这是国公爷让卑职送来的东西,国公爷今日已经去了香城,乘船下了南洋。”

“哦,怎么走的这么急,本王怎么也该送一送的。”李君度问道,这几日李北极在两广可以说是霸气侧漏,借着英王遇刺之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无论是背景深厚的西南势家还是盘根错节的地方官员,亦或者来自南京的两个议员,都不敢招惹他,反正这位国公干完这一票就要南下槟城,继续督领印度洋事务,既是天子宠臣,实权国公,又是手握兵权,干什么都没个忌讳,可以说,大半个月的功夫,李北极把西南这朵玫瑰花的刺儿拔了个精光,就等着李君度去采摘了。

军官说道:“是南下的船队出了些状况,遭遇了风暴,有些船漂到了安南海岸,遭了对方拘押,国公爷只得率舰队前去震慑,也好交涉。”

李君度倒也知道一些,随着帝国版图向大陆方向扩张,海洋上受到的重视就少了,毕竟原来的敌人,西班牙和荷兰已经被打服,英国和葡萄牙也成为了盟友,从海参崴到开普敦的万里海疆,都可为帝国海军纵横,显然,强大的战列舰舰队已经没了对手,海军必然要削减在这方面的军费,帝国海军的发展重心朝向小吨位的军舰,比如快速帆船和重巡,在对付印度洋和南洋海盗以及沿海小国家的时候,这些快速的船只更有效率,所以此次李北极前往北京,一是恭祝天子登基,二也是增强南洋,特别是槟城的造船能力。

此次出事的船队,肯定是运载造船工匠的,不然也不会让李北极这般重视。

安南海岸是帝国商船南下的最便捷通道,从社团时代就极为重视,随着帝国与安南的交恶,与广南国的结盟,这条航路就更为危险了,虽说外海大洋上的大船不怕安南海盗,可搁浅的帝国船只可是安南国手中的肥肉。

“嗯,本王知道了,你可告知定海公,若有需要,便可告知一声,对付安南这等闭关锁国的国家,海上战列舰终究还不如陆地铁骑还用,本王可为其敲打一二。”李君度淡淡说道。

“多谢殿下。”军官谢过,躬身退下了。

吃罢了午餐,沈有容招呼侍女打开了画轴,正是西洋画师为其绘制的油画,沈有容淡妆素雅的坐在一棵木棉花树,手持一捧牡丹,端庄之中多了些雍容,沈有容看了,很是满意,沈有容喜欢的不得了,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你可未必有画中那般稳重成熟。”李君度打趣说道。

二人相处了半月,熟悉了很多,这话倒也不是撒谎,沈有容嘟囔了几句,又说道:“快些,还有一幅,看看这幅怎么样?”

二人打开,却是李君度的戎装图,侍女诧异:“小姐,前几日不是两个画师画的,怎么只给咱们一幅画呢?”

沈有容摇摇头,看向李君度:“殿下,另一幅呢?”

“我怎么会知道,也是两个人给我画的,不也是给我一幅么?”李君度耸耸肩。

“您那不一样,另一幅肯定是寄往京城,解皇上皇后思念之苦。”沈有容接口说道,但说着说着,也就明白了,或许自己的第二幅画也被送往京城了。

“许是定海公那边出错,送错了,本想送我的两幅,不曾想,掺了你的一幅。”李君度早就知道李北极为何找画师来画画了,哪里是解什么思念之苦,原本就是给沈有容画的。说这话,李君度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是一块块巴掌大的树皮,断层有些发红,看了又看,嗅了又嗅,李君度也只知道这是药材,于是唤来侍卫,问道:“方才定海公的侍卫长可说这是什么了吗?”

侍卫说道:“那位长官说了,这是定海公专门为您求来的药材,说是您现在最需要的,也最适合治您身上的伤,用三五次,铁定好了,若不是难寻,那日您受伤就送到了。卑职没敢多问,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

李君度点点头:“既是药材,送军医那里去。”

侍卫连忙摇头:“方才那位长官出来后,提醒了卑职两次,说这药材让您放在身边,自行取用,不用交给医生。”

还在赏画的沈有容听李君度二人说话,本来就懂医药的她越发的好奇,放下画,走到桌前,李君度递给她:“你不是懂得药理么,看看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非得自己用。”

沈有容接过来,嗅了嗅,白皙的小脸瞬间红了,直接扔到桌子上,说道:“我不知道。”

说罢,转身拿起自己那幅画,对侍女说道:“杏儿,咱们走,今天不在这里了。”

李君度见沈有容气冲冲的离开了,耸耸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侍卫跟一根儿柱子一样立在那里,李君度说道:“看到没有,这个世界上最难缠的人有两种,第一是吃奶的孩子,第二就是未出嫁的女人,都是阴晴不定的。”

侍卫不敢接话,连忙退下了,但也为李君度召来了军医,军医接过那药材,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说道:“殿下,这是卡宾达树皮。”

“做什么用的?”李君度问。

军医说道:“这是出产自西部非洲的一种树皮,因为势力分配,当地是葡萄牙的专属区域,这种药也就被葡萄牙人垄断,因此很昂贵,至于功效嘛,此乃房中秘药。”

李北极微微点头,难怪沈有容那般表现,显然也是认得的,但他此时可顾及不到沈有容,想到的是方才侍卫转述的话,不免有些后怕:“看来定海公那日也看出本王是假装的了。”

军医道:“卑职也觉得国公看出来,不然也不会遇刺不到十日就安排您画那油画,定海公可是沙场宿将,怎么可能相信您恢复的那么快呢。”

“不过没关系,他看出来也装作没看出来,相反,这段时日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本王想做的。”李君度感慨说道,心中却是懊恼,自己的演技看来还得再进步才是啊。

军医迎合说道:“是,定海公本是天子心腹,与您不是一家,胜似一家,自然不会拆穿您的。”

李君度点点头:“好,就这样吧,你去告诉参谋处,让他们把关于安南的情报送来。”

侍卫听命退下,军医却没有退下,而是拿起桌上纸笔,写了一个条子,与卡宾达一起封好,放回原处,才是退下,显然,军医是写明了这玩意如何使用,用量多少,以免李君度用错了。

四川,平西王府。

二月的四川虽说有了些春日复苏的景象,不似腊月里的寒冷,但处于西南的巴蜀之地仍然是湿冷的感觉,这让出身北方的吴三桂一直不是很习惯,因此冬日里他就一直住在城外的一处佛寺之中,这里不仅有着安静的环境,还有温泉,山谷朝南,山峦挡住了北风,再加上地热,温度便惬意的很,而且少了许多繁琐的规矩,而与之一起同住的并非其妻妾儿女,而是各方得来的美人儿。

睁开眼睛的吴三桂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后腰,感觉双腿也是木然,他顿时不太高兴,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根滑腻的大腿,掀开身上盖着的棉被,两个女人尖叫出声,又冷又惊,抱胸缩在一边,吴三桂看了这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女人,一个是江南女子,娇小可人,另外一个却是金发碧眼,是从缅甸那边得到的西洋女子,很得吴三桂喜爱,时常可以开一开洋荤。

房间里的打闹惊动了外面的侍女,她们进来送来衣服和温水,更衣之后,两个女人为他梳理着头发,吴三桂看着镜子里已经长达二尺的头发,一时有些落寞:若当年不剃发就好了。

待吴三桂收拾妥当,宫女禀告道:“王爷,夏大人来了,等了好些时辰了,不让奴婢打搅您。”

“哦,请夏大人进来,看茶。”吴三桂道。

对于夏国相这个谋臣,吴三桂是极为喜欢的,他很有机谋,做事也稳当,而且没有文人士大夫的那些臭毛病,不会整日跟在屁股后面挑自己的不是,还会迎合自己,旁的不说,身边这个大洋马就是夏国相废了好些功夫寻来的。

没多时,夏国相进来,叩首说道:“王爷,好消息啊,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啊,看你这般,没了形状。”吴三桂问道。

夏国相说:“不仅是好消息,而且是两个好消息,一个关乎您的儿子,一个关乎李明勋的儿子,不知王爷想听哪个?”

吴三桂问:“应雄有消息了?”

夏国相说道:“已经确定了,世子没有死,此刻正关在昌平的战犯管理所,而且还见了报了。原本是不敢信的,但现在是确凿无疑,不仅世子没死,顺治和永历也都没有死,都与世子在一起,说是学习改造。”

“哎呦,应雄没死,太好了,老天有眼啊。”吴三桂欣喜万分,高兴了一会,忽然说道:“你方才说,顺治永历都没死?”

“是,都没死。”夏国相说道,见吴三桂脸色变了,夏国相道:“王爷,这事还是得保密的好,您想,东番连二帝都不杀,若说不杀我平西部将,许多人都会信,但若是那样,还有谁愿为我藩死战呢?”

“我也是这般想的,这事一定要控制起来,严防死守,让外间报纸刊物不得进入四川。”吴三桂坐了下来,又问:“另一件好事是什么?”

夏国相连忙说道:“属下接到情报,说东番英王在云贵两广大搞清算。”

“不是早已有消息了么,这些时日,还有人逃到我们这里来。”吴三桂不解。

夏国相补充道:“那些人要么是士绅之家,要么是琼、晋、蜀三藩子弟,哪里愿做那砧板上的肥肉,属下接到消息,那英王在琼州为林士章治丧毕,回到广州就是遭遇了刺杀。”

“死了吗?”吴三桂瞪大眼睛,一脸希冀的问道。

夏国相道:“生死未知啊。”

吴三桂一拍大腿,站起来,喝道:“若是死了就好了,若是死了就好了!他可一定要死,一定要死啊。”

夏国相只得说道:“我们的人近不得英王的府邸,不知其生死,如何处置,请王爷示下。”

吴三桂道:“此事已到这个地步,哪里是你我等操控的,那贼子死与不死,皆天命,若天命在我吴三桂,则贼子必亡,若天命不在我,那,哎,天命啊,天命啊!”

吴三桂在房中来回踱步,口中只呼天命二字,忽然警醒,对身边侍女喊道:“来人,本王要沐浴熏香,殿前礼佛,现在只能求神佛庇佑了,那东番人不敬神佛,神佛必不庇佑于他,而本王只需要诚心礼佛,必然得漫天神佛保佑,愿神佛保佑,贼子必死。”

这等模样,其余人只得从命,夏国相知道吴三桂全然没了办法,才是这般,他心里也存着侥幸,若是英王死了,帝国西南战略受挫,或许平西藩还能以此喘息,通过谈判,全身而退。

吴三桂沐浴完毕,正要往大雄宝殿而去,却见侍卫匆匆而来,说道:“王爷,马宝将军特来求见王爷,说是有军机大事奏报。”

“不见,不见,让他明日再来,本王今日要静心礼佛,如何能见他那等杀才,让他莫要进寺,以免一身杀气,冲撞了神佛,你快些去,挡住他。”吴三桂连忙阻止,手下人哪里敢不遵从,只得去了。

章五八 潜流

吴三桂的侍卫可是硬着头皮去禀告马宝求见的,可想要求见的岂止是马宝一人,此刻寺庙之外,聚集了十几个将领,有关宁旧将,也有后附之臣,此番已经等了好些时间,求见不得,已经是乱起来了。

“马将军,怎么这么长时间了,王爷还是不见我们,还说要礼佛拜神,这战阵之事哪里是神佛能决断的?”谭宏拍着大腿,急匆匆的在寺庙门前走来走去,听到里面传来阵阵钟鸣之声,更是暴怒,他痛心疾首的骂道:“如今东番主力大举想云贵两省集结,有人说五六万,也有人说十万,这样下去,我独木难支,如何是好啊。”

“是啊,是啊!”另一部将也是附和道:“更怕的是,东番的招抚文书发到了各土司,湖广一带的土司已经有人公然不听王爷军令,有些土司更是率军加入东番行列,以为先锋,这样下去,不用东番主力来打,光是这四面土司就能把我们生吞活剥咯。”

“你以为光湖广那样,贵州也是如此,那小贼王明令,只要不出兵助我,土司便可全身而退,若能出兵助他,还有厚赏爵封,大把的爵位和成箱子的金银,还有不要钱的地契房契,土司是什么玩意,还不是个个成了闻到臭肉的苍蝇!”

马宝原本也是来找吴三桂商议的,但听到了在场人的争论,只觉得头疼欲裂,而吴三桂避而不见,反而是去干临时抱佛脚的事情,更是让马宝失望,作为出身闯军老营的将领,马宝一生也是坎坷,先是跟着李自成打天下,后来投了明军,因为孙可望势起,又投入其麾下,等满清大举攻入滇黔之后,他又投了吴三桂,但怎么算,都不是吴三桂的心腹,因为在吴三桂把各类得力将领派往汉中、夔东、陇西、滇黔防守的时候,他则被留在身边,显然这是不信任的。

“各位将军,今日王爷要诚心礼佛,祈求神佛保佑我藩渡过大劫,就不见诸位了,诸位请回吧。”侍卫走到了诸将身边,说道。

“又不见!又不见!等东番兵打到成都来,看你见是不见!”

“礼佛管什么用,老天爷又不会送来天兵天将!”

众人愤愤不平,各自抱怨,转眼就走了个干干净净,马宝叹息一声,心道,这是要树倒猢狲散了吗?寺庙里的钟声之后,就是悠扬的诵经之声,马宝眼前闪过了一个画面,当年个不可一世的平西王此刻正坐在佛像前诵经,那可真是人模狗样啊。

马宝上了马,回了成都,在家门口却是看到了有车驾,看不出是谁来,管家迎了上来,说是贵州总兵谭宏来访,显然,谭宏离开寺庙之后,直接到了马宝的家,却没有在寺前说一声,这是故意避开其他人。

对于谭宏,马宝还是亲近的,因为谭宏与他一样,都是出身闯营,早有渊源,进了正堂,看到谭宏正在吃茶,马宝道:“谭老弟,今天没见到王爷,这是伤心了吧,来哥哥这里倒苦水咯。”

“正是,正是,心里的话,能说的也就只有马老哥一人了。”谭宏说着,眼睛总是瞥向马宝家的管家仆人,马宝摆摆手,示意所有人出去侍奉。

谭宏拉着马宝的手臂坐下,沉声说道:“英王遇刺的事,哥哥可听说了?”

马宝点点头,说道:“就是不知真假,也不知死活。”

“那哥哥以为是死是活?”谭宏问。

马宝思索片刻,说道:“老弟,若让我猜,就算不死,也是重伤。你看,那英王先清湖广,再抄西南,何其霸道,麾下更是精兵猛将云集,对我平西藩形成四面夹击之势,特别是陇西和云贵两个方向,那是以高击低。这么有优势的情况下,还大封土司,分化我方,是何道理?八成便是那英王有事,东番想要稳住局面。”

谭宏摇摇头,说道:“老哥,说实话,我觉得英王肯定没事,非但没事,还在筹划西南大事,不日就会攻掠巴蜀,而且重点进攻的就是老弟我负责的贵州方向啊!”

见谭宏说的这般真切肯定,马宝吓了一跳,继而问道:“老弟,莫不是你有其他消息来源,能确认此事?”

谭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马宝,马宝拆开了之后,脸色微变,因为那信是帝国忠贞军的李来亨将军亲笔所写,公章私印都很齐全,是作假不得的,信里的主要内容则是劝降,先是剖析了西南战场的力量对比和局势,继而又给了些不错的条件,而马宝更在乎其中诉说了李来亨与谭宏之间的私人情分,希望谭宏不要为注定覆灭的平西藩殉葬。

“这这也没说英王之事啊。”马宝看了两遍,依旧不解。

谭宏说道:“这信是四日前收到了,距离英王遇刺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你想,若是英王真的死了,或者重伤,李来亨还会这般劝降于我么,难道英王死了,新朝就让他主西南之事?”

马宝连连摇头,大西南战区涵盖八省,猛将如云,就算没有了皇长子的英王主事,也会另外派遣主帅前来,李来亨爵不过三等公,位不过中将,掌一军之兵,论地位论能力论亲疏都是轮不到他的,再者说,李来亨负责湖广方向,沿长江进攻,与谭宏也不对阵,劝降了谭宏,于大局有利,可未必利于他本人建功立业。

“是,老弟这话说的极是有理,是老哥我愚昧了。”马宝说道。

谭宏却丝毫不着恼,原因很简单,马宝看了这封信,丝毫没有愤怒的模样,一门心思的扑在这信是否证明英王生死上,而不是二人的忠诚上,这足可以说明,马宝也是有其他心思的,对吴三桂也谈不上忠诚,更谈不上死战。

马宝也是后知后觉,发现了这一点,他尴尬一笑,感觉身上一热,不由得四周看了一眼,好在根本无人看到和听到,马宝笑了:“谭老弟,你准备如何回应,为何又要把这封信给我看呢?”

谭宏说道:“老哥,你觉得李来亨劝降你我,真的是为了顾念闯王部曲旧情么?”

马宝摇摇头,什么旧情袍泽都是假的,若不是英王有意,他李来亨也不敢做这些事,谭宏继续说道:“依着我看,他李来亨就是为了他自己,你想想,原大明西南的三强藩都已经归附,这二十多年来,活跃大陆上的势力都有了结果,可谁好谁坏呢?东番得了天子,恩养了大明宗室,满洲败亡,撤退草原,义军之中,人家西军有荣王实权在握,咱们顺军一脉呢,夔东那边是封了不少爵位,要么前些时日被清算了,要么就是归隐,真正有实权的,还不就是他李来亨,这位爷是要当顺军一脉的领袖呢,他劝降咱们顺军旧部,进可笼络部曲,退也可得平定西南大功,至少也能得到封号国公的待遇,一脉荣耀。”

“老弟,李来亨是什么心思,哥哥倒也能看出一二来,关键是咱们怎么回应。”马宝说道。

谭宏说道:“这天下大势不用我来说,老哥也能看的明白,这送上门的退路,咱们可不能堵死了,但不管怎么说,你我日后的一切都要看手中的力量,力量大,立下的功劳大,退路也就好。老哥,我能到这一步,也就是极限了,咱们要增加筹码,还是得老哥你出面才是。”

马宝明白了,谭宏早些年镇压西南土司,颇有杀名,手下也是精兵悍将,与前明军队鏖战多年,不落下风,因此得以镇守贵州西北,屏护巴蜀,可他到底不是平西藩嫡系,无论再有什么功劳,再如何钻营,得到的也是虚名而非实权,而自己却在成都盘亘不前,但却也不缺威望,若能谋个实权职位,与其呼应,无论是搭着平西藩这艘大船,还是自行归附,都是有大利的。

“可我手中不过三四千兵,王爷也不许我外出带兵啊。”马宝叹息说道。

谭宏道:“王爷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王爷了,除了亲疏关系,他放权委任看的是谁能得其欢心,现在云南方向尚无大将总领,老哥若是能得王爷欢心,岂不是领兵在外,不比在这里吃闷气的好么?”

这话实实在在的激起了马宝心中隐藏许久的野心,他陷入沉思之中,越发感觉谭宏说的对,只有手里有兵有权,才是稳当的局面,他清醒过来,要和谭宏再度商议的时候,却发现堂内空无一人,谭宏已经悄然离去。

“方才谭将军走的时候,可有说什么话?”马宝叫来管家,问道。

管家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说道:“谭将军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小的把这盒子给老爷您,说是您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马宝接过来看了看,晃荡一下,里面似有什么东西,打开却是几块树皮,幸好有写好的纸条,一看才知道这种名为卡宾达的树皮竟有如此奇效,但马宝也知道,谭宏可不是把这东西送给自己的,而是给自己准备的礼品,现如今谁最想要这种东西呢,还不是那位已经不惑之年,却夜夜笙歌的平西王吴三桂么。

“好东西,好东西呀。”马宝摇晃着脑袋,喊道:“来人,老爷我要沐浴熏香,还有,上次在川西遇到的那几位上师如今安置在哪里了,遣人去请来。”

第二日,吴三桂正在大雄宝殿内诵经,侍卫走来,低声说道:“王爷,马宝求见。”

吴三桂瞪了侍卫一眼,正要呵斥,侍卫连忙解释:“王爷,马将军带了几位上师来,说是藏地密宗尊者,既可为王爷通灵上天,祈求神佛庇佑,也能助王爷身体康健,延年益寿。”

“当真?”吴三桂问,只不过一日未曾与女人厮混,他就有些躁动,可寺庙里的主持说心诚则灵,所谓心诚,就必须戒色修身,今日得闻有这等教派,求神拜佛和自在欢乐两不误,吴三桂意动了。

侍卫道:“奴才也不知道,但马将军说的真切,不像是作假。”

“请进来。”

马宝如愿见到了吴三桂,介绍了几位藏地密宗上师给了吴三桂,那些僧人本就是懂得房中秘术,又知晓世俗之人所想所思,立刻便将欢喜佛请了出来,宣讲其为调心工具和培养佛性的机缘,引导吴三桂用‘空乐双运’来产生悟空性,以达到以欲制欲,且供奉神佛,得以庇佑的目的,这正中吴三桂下怀,可比枯燥的中土佛教要让人愉悦的多。

等马宝回到家中的时候,谭宏已经在等待了,谭宏见马宝脸色如常,问道:“马老哥,如何?”

“果然不出老弟所料,我把那些僧人和你那宝药送上,我没有说什么,王爷便命我为云南提督,率兵南下,经营长江防线。”马宝这才笑了出来。

“好啊,这样就成了,如此算起来,面向南面云贵的担子就在你我身上了,你我兄弟便有了主动权,好啊,好啊。”谭宏笑哈哈的说道,继而高兴的对马宝说:“老哥,你可得请我吃酒啊,今天不醉不归。”

马宝摇摇头,说道:“不可不可,你我过从甚密会招惹是非先不说,老弟你也得速速离开成都,南下贵州,以免卷入是非之中,不仅是你,还有我也是,明日我就会上任了。”

“发生了什么,这般着急?”谭宏不解。

马宝说道:“王爷也不知是被谁迷了心窍,认定英王非死也是重伤,但凡前线有什么情报传来,都是佐证,他已经决定再启谈判了,而这一次谈判的筹码还要加上朱明皇室啊,怕是要以拥护遗留在成都的太子监国或者称帝,若那时你我兄弟在成都,定然召去商议,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我反对,丢了到手的权柄,若是支持,在新朝那边又罪加一等,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谭宏道:“哥哥说的是,今日我便离开,待大事盖棺定论,你我兄弟再吃酒不迟。”

章五九 谋划

平西王吴三桂作为边墙之内最后一股抵抗帝国的封建势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在其内部分化的时候,帝国西南的战争机器早已满负荷运转起来,原本大西南战区司令部就拥有充足的战争经费,而各省抄家清算所得也可为军需所用,上千万两白银化作燃料投入到这台战争发动机里,让其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珠江之上新出现了十几家船厂,工匠们在制造可以直接从珠江口驶到桂林的江船,各地的高炉冒出滚滚浓烟,铁匠工坊里的金属滚滚流淌,无数刚刚从被清算对象里解除人身依附关系的人加入到了工坊之中,承平多年的两广云贵所拥有的充沛人力资源在资本的驱动下正在快速的分配而使用,以珠三角为基地,珠江为航运通道而形成的进攻道路被打通,而李君度也把战区司令部正式从武昌迁移到了贵州。

而从帝国二年到来后不久,战区司令长官李君度面前的大幅作战地图上,一枚猩红而巨大的箭头是那么的夺人眼球,从贵州直刺重庆,而这支箭头下,有两个山地旅作为主力,配属的还有已经归附的土司兵马,而后继主力则是一个主力军,显然,大西南战区司令部的计划很简单,从贵州进入四川,攻占重庆,截断长江后,协助湖广主力夹击川东一带的叛军,打通长江航道,以便让主力军队顺利进入四川盆地。

成都。

“国相,局势怎么样了?”吴三桂捏了捏自己的眼角,轻声问道,夏国相听着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抬头看去,发现吴三桂原本圆润的脸多了几分棱角,头发干枯发黄,眼圈也有些发灰,好像几日没有休息好的模样。

夏国相知道吴三桂这般虚浮不可不是因为忧心局势,而是这段时日在这座行宫一样的寺庙被酒色淘虚了身子,而夏国相还是有些后怕的,自己不过出去了近两月,吴三桂就是这般模样了,幸亏没有耽搁太久,夏国相沉声说道:“王爷,卑职这段时日去了汉中、夔州和重庆,情况都不是很好,东番兵屡屡试探攻击汉中,密谍探子也多了许多,而夔州方向出现了几个新的番号,主力调动频繁,但卑职以为,最危险的还是贵州方向,贵州和重庆一带的土司很多选择了中立,投向东番的也不少。”

“这些都不重要,本王问的是,东番那边可有和谈意向,他们在这件事上有异动否?”吴三桂打断了夏国相的话。

夏国相低声说道:“卑职带人去了贵州,但是未曾见到那位英王,东番方面总是拖沓延误,分明是拖延时日,卑职便伪作信使先回来了,但在贵州的时日,倒也打探了不少消息,东番在云贵两省大举募兵,已有两个月,与以往募兵年龄限定在二十五岁下不同,这次年龄最高可达三十五岁,若曾有军中服役履历,优先任用,据说要募两万五千人,晋、蜀等藩的老兵很多应募,甚至连满清绿营旧部,若愿意从军的,也一应接受。另外卑职还通过以前的老关系,得到了一个情报,那些个已经投效东番的土司,虽然得了爵位和恩赏,但却没有见到英王本人。”

吴三桂眼睛一亮:“这就是了,这就对了,招募老兵肯定是稳定地方,土司不得见,说明那贼王多半是死了,这是东番在装腔作势,摆出增强云贵两省兵力的模样,实际却是受挫了,国相啊,他们哪里是在拖延,分明是没有人做主,要请示京城中枢啊。”

夏国相低下头,还是忍不住轻叹一口气,他就知道吴三桂会这么想,但是也没办法,正要辩解几句,希望吴三桂振作起来,预做力战准备,但吴三桂却是打了哈欠,摆摆手:“本王倦了,国相先去吧,若是使团有消息,再来禀告。”

“是,王爷。”夏国相应到,见吴三桂气色着实不好,夏国相又说:“王爷,西南几百万百姓,藩下数十万子弟都指望着王爷呢,王爷可一定要爱惜身子,卑职两月不在,觉得王爷消瘦了好些,精神也不。”

吴三桂随口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去吧,去吧。”

夏国相无奈出了大殿,而吴三桂则拍了拍手,两个轻衣薄衫的女子走了出来。递给了吴三桂一杆烟枪,吴三桂点着抽了一口,发出一声惬意满足的呻吟,感慨道:“舒坦,舒坦。”

两个女子一个捏肩一个揉腿,更是让吴三桂满意,他问道:“方才那人说本王瘦了,精神也不好,你们觉得呢?”

“奴日日在王爷跟前,只觉得王爷龙马精神,更胜从前了。”

“是呢,是呢,奴也觉得王爷生龙活虎,气如长虹。”

“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本王自己也觉得气力上长进不少,精神更是好了。”

夏国相走了出来,听到里面吴三桂和女人嬉戏的声音,越发后悔当初送女人给吴三桂,原本只是想以此得到重用,一解吴三桂屡次失败的苦闷,不曾想落得这般地步,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自己走时,吴三桂明明大作法事,祈求神佛,他也交代了寺庙主持要加以劝说,怎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不在的这两个月,王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夏国相招来侍卫,问道。

侍卫道:“王爷这段时日不是一直如此吗?”

夏国相问:“我送王爷的西洋女人怎么不见了,还有,寺庙了也没有了诵经声,出了什么事?”

“哦,您说这个啊,马宝将军给王爷推荐几位密宗上师,这您知道啊,这几位上师佛法高深,又懂房中秘术,王爷很喜欢,就把那些原来的和尚全都赶跑了!而王爷还得了几种秘药奇药,极为受用,特别是那福寿膏。”侍卫讲了吴三桂的一些变化,夏国相一脸骇然。

“那福寿膏是马宝献上的么?”

侍卫摇头:“应该不是,马将军只献了一次药,这两个月一直在川南,来往也都是公事。”

“我知道了,退下吧。”夏国相说道,他原地想了一会,急匆匆的离去了。

侍卫见他走远,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啊呸!什么东西,把老子当奴才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若不是看在你是王爷女婿的份上,谁鸟你,问东问西的,当老子是你家奴才么,哪里有马将军一半的懂礼数!”

侍卫说着,摸了摸身上,几块冰凉坚硬的金属嘎达来自马宝,却是真真正正的温暖了他的心。

这个时候,换班的侍卫到了,问道:“你自言自语骂谁呢?”

“骂一只狗呢。”那侍卫随口说道,然后交代了几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摊开纸笔,把今日夏国相回来的表现和他听到的所言所语全都写了下来,简直就是不成章法,字也歪七扭八,但贵在真实,写完了这些,他从侧门出了寺庙,来到一处酱菜铺子里,买了酱菜,把信交给了掌柜。

掌柜一听是有关夏国相的,嘿嘿一笑,拿了一个酱菜缸子,说道:“陈大人,您多费心了,这是我家老爷给您备下的,一百两纹银,等老爷看了信,定然还有回报。”

陈姓侍卫哈哈一笑,收起银子说道:“我哪里在乎这些东西,我与马大人诚心相交,他让我办的事,我可是办的妥帖,另外,你给他捎话,让我安置的人我安排妥帖了,只花了二百二百八十两。”

“是,我一定把话捎到。”

贵州。

“殿下,有密信。”

“恩。”李君度放下了手里的公文,从侍卫手中接过了信件,看了一眼,转向情报参谋:“这段时日与我们接触最多的不是重庆的谭宏么,怎么马宝忽然这么主动了?”

情报参谋说道:“王爷,谭宏也屡次提到,他反应是能得到马宝呼应的,二人同进退。”

李君度把那信递给了情报参谋,笑道:“既然谭宏代表着马宝,那马宝为什么忽然主动找上门,说只与我见一面,即可进入巴蜀,剿灭吴贼,平定西南。”

几个参谋看了一眼,一人说道:“可信不得呀,王爷,以免有诈,广州之事不可在发生了。”

显然,参谋们是不知道李君度是假装遇刺的,倒是侍卫长道:“看起来马宝很有诚意,时间和地点都让我们选,只是限定了人数。”

李君度点了点侍卫长,说道:“你去见一下马宝的人,问他马宝为何有这般把握,他若不知道,就让他回去问马宝,若知道,就立马说出来,不然我不见。”

侍卫长连忙去了,不消多时就回来了,说道:“殿下,那厮说了,马宝有把握干掉吴三桂,搞乱平西藩。”

李君度哈哈一笑,难怪马宝敢说如此大话,他已经明白了马宝的意思了,平西藩现在打的是以战促和的主意,想要利用四川盆地周围崇山峻岭来阻挡帝国大军,但随着双方力量对比的失衡和李君度大规模招降纳叛,平西藩内部已经动摇分列,除了全身而退荣华富贵的共同心愿,就只剩下吴三桂这个藩主在捏合了,而只要吴三桂死了,平西藩立刻四分五裂,无论是打还是招抚,都会比以往更顺利。

“本来想着春夏季节做好准备,趁着秋季涨水,冬季少病再行进军的,不曾想还有这么一个机会。”李君度笑了笑,他立刻吩咐道:“你让人告诉马宝的人,就说本王答应与他相见,就在毕节吧,本王会先把那里的军队撤走,只带一百侍卫去。”

半个月后,李君度抵达毕节的时候,这座小城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一直在城内饭馆等到中午,也不见有人回报见到马宝的队伍,可到了中午的时候,马宝竟作商贾打扮,只带了两个随从就出现在了李君度的面前。

“马将军好胆色!”李君度赞赏道。

“殿下少年英雄,岂是我一个老朽能及的,殿下谬赞了。”马宝应承着,眼睛却总是盯着李君度打量

李君度呵呵一笑,拍了拍健硕的胸脯,把手放在桌子上摆出掰手腕的模样说道:“老将军若是疑我带伤前来,可与我较量一番臂力,如何?”

马宝微微一愣,李君度又笑:“若老将军以为这是孩童游戏,本王这里还有几张不错弓,老将军不如考较一下本王的弓术?”

马宝摇摇头,叹息说道:“不敢不敢,老夫此次前来,是想让殿下给老夫一家三十一口一条活路的。”

“本王倒是想知道,吴三桂对你不错,甚至救过你性命,为何将军要行这等反叛之事?”李君度问道。

马宝脸色忽然煞白,又突然涨红,说道:“老夫戎马一生,也曾想为吴三桂战死,可那厮却是早已没了斗志,整日躲在别院里淫乐,一应军政大事都求诸于神佛,一不是明主所为,更非英雄行径,老夫何必再迂腐不堪呢。

英王殿下,老夫愿意为新朝除此贼寇,免西南百姓受涂炭之苦,但也请殿下以功赏赐,老夫不贪权恋栈,不希图爵位官职,只想带着一家避居南洋,再不招惹是非,如何?”

李君度笑了笑,知道马宝这是被清算这等事吓怕了,想着跑到南洋,避免秋后算账,他早有预料,一招手,侍卫长送上一沓子文件,李君度说道:“这里面有一窑照,是南洋槟城附近一处开采五年的锡矿,还有几份殖民公司的干股,几样算起来,一年也有七八万两银子的分红和获利,老将军若是能为帝国办一件事,这些就都是您的了。”

“什么事?”马宝问。

李君度直接说道:“成都城中尚有不少前明宗室,特别是永历一家,将军得想个法子保住他们一家,本王也好向皇后和太子有个交代啊。”

马宝可没想到李君度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成都的前明宗室,一时犹豫起来。

章六零 吴三桂之死

李君度自然对前明皇室很上心,主要是来自于京城的压力,特别是皇后,屡屡提及这件事,成都城中那几个孩子可不仅是皇后的侄子,也是皇帝的侄子,论起来,还是李君度的表兄弟,李君度原本也只是有所打算,想着就算不能都保住,至少也不能都死了,可马宝的投诚让他觉得有保住前明皇室的可能。

“老夫尽力一试,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马宝也不敢乱打包票,只能如此说道,但李君度见他眼睛盯着那一沓子文书,就知道,他是真的动心了,李君度笑了笑:“当然了,若此事能圆满解决,老将军但凡有所请,本王能答应的自然也不会吝啬了。”

“谢过殿下。”马宝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十日后,成都,平西王府。

夏国相早起梳洗完毕,连早点就没有来得及用,便是坐着轿子去了平西王府,只是路上让仆人买了两块胡饼吃,因为今天他还有正事要处理,主要是粮饷事宜,因为帝国在陕甘、湖广和云贵三个方向大举增兵,平西藩也得把兵马调遣到前沿,如此所需的粮草大为增加,幸好负责筹备粮草军需的郭壮图是个有本事的,这段时日已经筹措了大半,但如何分还是个大问题,今天就要和郭壮图把这件事解决好。

如今的西南政令都出自平西王,平西王府自然是核心,如今吴三桂在城外天鸣寺礼佛,所以平西藩下的军政官员都在王府把事议定,才去天鸣寺请示。

夏国相进了值房,有了愣住了,因为房间里的陈列摆设都是大变模样,原本华丽舒适的值房简朴了许多,就连各类东西摆放位置也是不对,而他所习惯坐的那翘头桌案则是往里放了放,夏国相有些不习惯,坐定之后,见仆役奉茶,看了一眼,倒是熟脸,于是问道:“这值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是郭大人要改的,说是前线军需紧张,王府要削减开支。”仆役说道。

夏国相略略点头,他代表平西藩去贵阳谈判,平西藩的政治格局又有变化,郭壮图作为留守的重臣,又很会钻营,已经威胁到他的位置,回来这些时日,自己去了天鸣寺三次,平西王只见了两次,倒是郭壮图去的几次都见了,足可见一斑。

夏国相也知道,现在可不是搞内斗的事情,他端着热茶,看着几本请饷的公文,研读起来,不时写写画画,等到他站起来,舒展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时,发觉天已经大亮,一摸茶盏,完全没有温度,听着外面的来来往往的人,夏国相招来仆役,问道:“郭大人怎么还没有到,他一向不是比我到的还要早吗?”

仆役低着头,似乎有话不敢说,夏国相一拍桌子,喝道:“狗奴才,你还敢隐瞒吗?”

仆役直接跪在了地上,说:“回大人的话,郭大人早到了,但是没直接到值房来,而是去了二爷那里,二爷摆了酒菜,说是让郭大人先吃过早餐,再过来处理政事。”

夏国相自然知道仆役所说的二爷就是吴三桂的第二个儿子吴启华,但这位二爷不讨吴三桂喜,吴三桂一直钟爱嫡长子吴应雄,几次实职历练,吴启华也是表现一般,最重要的是,夏国相的印象里,吴启华对自己和郭壮图这些藩下老臣都是一个态度,人前奉承,人后不屑。特别是自己这个姐夫,一向冷淡,怎么和郭壮图忽然这般好了?

“大人还不知道呢,郭大人已经把女儿许配给二爷了,这事王爷也准了。”仆役给出了答案。

夏国相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吴启华在这个时候拉拢老臣,还是执掌军需的老臣,可是别有用心的,要知道,吴应雄在山东被俘之后,吴三桂一直培养其子吴世璠,虽然那不过是孩童,但极重嫡长的吴三桂非常喜爱,这本没有什么,毕竟吴启华难堪大用,而吴三桂还算春秋鼎盛,可随着吴三桂在天鸣寺呆的久了,似乎越来越糊涂了。

饶是夏国相猜到了吴启华的谋划,也不会去打搅他们翁婿二人的早餐,他坐下来,准备先把自己的事做完,再等郭壮图,其余的事从长计议,但是听到了外面传来一片混乱的脚步声,继而是骚乱,似乎有人去惊扰吴启华了,大声叫喊他,夏国相打开窗户,看到那群乱糟糟的人竟然都是平西王身边的侍卫,而那个大声吵闹的正是负责成都城防和王府保卫的吴应期,他是平西王的侄子,老于军旅,很有能力。

夏国相见吴应期焦躁难耐,又不在天鸣寺值守,顿时心中觉得不好,显然是有大事发生了,顾不得平西王府的内院禁令,直接闯了进去,果然看到三人在二院之中大声争吵,夏国相听到的最清楚的一句话:“王爷不好了!”

“怎么回事,王爷怎么了?”夏国相跑过去,问道。

吴应期这才讲述了今早之事,原来吴应期昨晚一直在天鸣寺值守,今早照例去请安,问候了几声,卧房之中都没有声音,吴应期也是没当一回事,因为吴三桂这段时日沉溺女色,闹到很晚才休息,有时中午也不定起来,吴应期便要离去,却听到卧房之中几声尖叫,只得推门强入,却是看到吴三桂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脸色苍白,昨晚同宿的四个女人衣衫不整,哭喊不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吴应期感觉不对,立刻到城里来禀告。

“愣着干什么,备马,去天鸣寺!”吴启华喝了一句,急匆匆的去了,夏国相心中焦急,但转眼看到跟在吴启华身后的吴应期,脸色微变,他倒是知道,这堂兄弟二人在吴应雄不在的日子里,亲密的很。

等到了天鸣寺的时候,卧房里已经挤满了人,几个大夫或把脉,或查验昨晚酒食,或讨论病情,三人进来,才是赶忙下跪,夏国相探头看了一眼,感觉吴三桂情况极为糟糕,全身都在冒虚汗,双眼迷离,夏国相连忙喝问:“可是中毒了?”

“不可能!”吴应期先跳起来高声喊道,见众人把目光投射来,吴应期解释说道:“王爷虽然在天鸣寺,但一饮一食都有人尝过才会入口,昨晚更是我当值亲口尝过的,如何会是中毒?”

夏国相见他这般,明白吴应期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要把帽子扣在他头上,但此时也没时间解释,夏国相说:“药呢,听闻王爷最近常服各类仙药?那药你也尝过么?”

吴应期只能摇头,他不是没有尝过,当初马宝送的卡宾达他就先替吴三桂尝过的,结果证明却是有效,足够让人鸟枪换炮重振雄风,可天鸣寺的女人都是吴三桂的,他尝过的结果是一柱擎天到天明,无人相帮自己忙,此后再没尝过,而且那药珍贵少见,吴三桂自己都不够用,哪里再让他浪费!

“大夫,你说!”吴启华命令道。

大夫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并非中毒的症状,倒是血气亏损,阳气不盛,又多服用燥热阳亢之药,昨日又几番磋磨,这才。”

郭壮图看一眼地上跪着的女人,个个衣衫不整,怒道:“昨晚你们都在房中侍奉?”

“是,是王爷让我们一起的,不怪我们啊。”一个女人大着胆子回应道。

“拉出去,分开审,看是谁出的昏主意!”夏国相立刻吩咐道。

吴应期招来侍卫,把人拉出去,吴启华瞥了夏国相一眼,说道:“不光问清昨晚的事情,还要问明白,她们是怎么到父王跟前的,在王府,我可没有见过这些女子!”

审问的结果还没有报上来,大夫也是束手无策,而得到消息的王府女眷则是赶来了,妃妾们哭哭啼啼,而吴三桂却是昏昏沉沉,半死不活,听到孩子的哭声,呢喃了两句吴世璠的名字,众人才把吴世璠推到跟前。

“世璠我的好孙儿乖孙儿,不要辜负不要辜负。”吴三桂话还不成一句,就再度没有了知觉,出气多进气少,挣扎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彻底没了生机。

到了晚上,众人齐聚在了正堂,黑布已经缠绕在了手臂上,为已经去世的吴三桂守孝,吴启华、郭壮图和夏国相三人坐在那里,静听着吴应期的汇报,夏国相一直揪着中毒的事情不放,原因很简单,马宝和寺庙里那几个藏地和尚可是给吴三桂吃了不少各类药品,吃了哪些,有没有毒,都不知道了,因为和尚已经不在了,而吴三桂吃的药是他们一直收着的。

所有人都知道夏国相这是在推卸责任,不管怎么说,吴三桂的死肯定与那些女人有关,而提议吴三桂到天鸣寺清居的是夏国相,当晚的四个女人里也有三个是夏国相进献的,他脱不了关系,但也无法把帽子扣在他的身上,因为现在有一个更中澳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封口令已经下了,暂时消息传不出去,这一点你们放心。但接下来怎么办,二位得有个主意。”吴启华率先说道。

夏国相抢先说道:“王爷已故,但王位不可久虚,还是让世孙吴世璠尽早即位的好,我已经给马国柱、吴国贵、马宝等人传信了,让他们秘密返回成都,拥世孙登位!诸位将军都要防守前线,所以由我和郭大人辅佐新王,如何?”

吴启华脸色发青,他就知道,夏国相不会支持自己继承王位的,也知道,让主要将领回成都,就是要压制自己,那些将领自然希望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台上,而不是自己。

吴启华尚未说话,吴世璠却是哭了起来,他抱着王妃的手臂,叫道:“爷爷说了,不要姑父,不要姑父。”

“你胡说什么,快闭嘴。”王妃呵斥道。

夏国相脸一黑,他知道吴世璠不懂事,也听错了,可吴三桂的死自己脱不了干系,可这话此时事多么的不合时宜,郭壮图:“那就先这么办,一切等诸将从前线回来再说,幸好战端未起,不然真是祸事了。”

郭壮图的话原本只是结束这次商谈,但所有人听到耳朵里都是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西南割据之事可以了结了,原因很简单,自从帝国英王主政西南军事之后,对平西藩的政策就是剿抚并重,投降免死,立功可赎罪,只诛首恶,那首恶自然是吴三桂,他死了,谈判的最大阻碍反而消失了。

“我已经让应期备下了饭菜,都吃一些吧,房子也收拾出来了,两位大人就先住在这天鸣寺,委屈一下吧。”吴启华说道。

众人应过,吴启华才是离开了,回到了自己房间,吴启华一巴掌把桌上的瓷器扫落在地:“夏国相这个狗东西,竟然也敢专权,行废立之事!还有郭壮图,墙头草!”

“二哥,你气什么呢?”吴应期走进来,关上了房门,说道:“你又不是孤家寡人,至少弟弟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应期,你手里只掌握三千人,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若是先下手为强,他们就更不听我们的了,转头就降了东番。”吴启华倒也不蠢。

吴应期道:“二哥,你说我为什么支持你?”

“咱们是兄弟啊,一起长大的兄弟。”吴启华不假思索的说。

吴应期说:“兄弟归兄弟,但实际是,我不支持你,我就死定了,二哥你想,他夏国相是王爷的女婿,最受器重,前线主要将领马国柱他们也是王爷的女婿,彼此信任,私交极好,很容易串联起来,可王爷是怎么死的,还不是他夏国相给王爷送了那么些女人!可今日您也看到了,他一直往下毒上引,就是想把自己择干净,等那些将领回来,他自己干净了,脏水还不全泼我身上,我还有活路么?”

吴启华一想也是,自己老爹非正常死亡,总要有人负责,夏国相定然不会负责的,只能找吴应期的麻烦,吴启华说道:“你放心,二哥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

吴应期道:“二哥哟,我哪里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要被夏国相泼脏水的只有我么,二哥想想,给王爷送宝药的是谁?那几个和尚是谁推荐来的,这个人手里可是有兵有权啊!”

“马宝!”

章六一 秘战

吴启华意识到自己在实权将领中有这么一个强力外援的时候,他立刻给马宝写了一封密信,将夏国相准备将责任推卸给他的‘事实’说明,并且希望他能站在自己一边,但吴启华不知道的是,吴三桂身亡这件事就是马宝一手炮制的,而提前两天他就秘密抵达了成都,悄无声息的住在天鸣寺外小镇的一间酱菜铺里。

偏僻的小院里,酱菜铺的老板悄悄走了进来,从怀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锁着的储藏间,里面是一大排的酱菜缸子,摞的高高的,挡住了外面的视线,但酱菜缸子后面却是别有洞天,马宝这几日就住在这里,见进来的人是老板,马宝收起了顺刀,问道:“怎么样,可是起了疑心?”

“那倒不是,是天鸣寺那边来了人,说是把酱菜份额多两倍。”老板说道。原来马宝藏在这里的事谁也不知道,而平西王府的联系也是侍卫中的内应主动来,这一次天鸣寺里来了几个侍卫,却不是熟悉的人,马宝以为事情败露了,忙藏了进来。

老板放下食盒,端出酒菜让马宝吃着,说道:“方才属下跟那几个侍卫打听了,天鸣寺的侍卫重新排班,所以来的不是咱们人,而平西王一家和夏国相、郭壮图都是住了进来,昨天早上,属下还见侍卫把镇上的大夫叫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还有几个城里的大夫,也是没有放归,估摸是出事了。”

关于吴三桂的事,老板也是不知道,马宝只安排了他把天鸣寺出来的藏地番僧给处置了,一切都是马宝和番僧干的,但听完老板的话,马宝已经确定得手了,不然天鸣寺也不会有这么大动静,马宝吃着菜,问了老板如何安排给天鸣寺送酱菜的事,他是准备这个途径潜入寺中的,但生性谨慎的他并不告诉老板,让他提前准备,老板照实说了,又说道:“将爷,还有一件事,属下不知道和天鸣寺有没有关系。”

“什么事?”马宝问道。

老板道:“您也知道,属下这个酱菜铺因为瓜菜新鲜,泉水好,所以也给成都城里不少官宦人家送,昨天下午,属下给几个大宅院送货的时候,发现周边被人监视起来了。”

“谁家?”

“马国柱家和吴国贵家,其余的不是属下的客户,属下也没敢去看。”老板说道。

马宝微微点头,觉得这个消息更是印证吴三桂出事的消息,但他仍然不知道是死是活,但更清楚时间宝贵,在等不到内应的确切消息下,马宝更需要多面了解,他说道:“你下午再去城里一趟,给咱们家送一次,看看咱们家是否被监视了,若是被监视,是否和那两家是否一拨人,有什么不同。”

老板自然允了,收拾了碗筷便是让伙计看着店铺,自行去了成都府,但令马宝忐忑的是,原本晚上该回来复命的老板一直未露面,要知道,他在这里只老板知道,伙计根本不清楚,所以马宝没捞到晚饭吃,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老板才是回来了,原来是成都执行了宵禁政策,他没来得及赶回来。

“将爷,府上也是被人监视起来,六个人,两班倒,出入的人也多被监视,而且两个公子都不在家中,被叫去王府议事了,但属下监视了王府许久,发现只有仆人和侍卫,没有什么大人物,又问了几家相熟人家的仆役,原来很多将领家的公子都被叫走了。”

马宝略略点头:“顾及他们都已经都在天鸣寺里了。”

现在马宝已经可以确定,吴三桂肯定出事了,而且事不小,就算不死,也是重伤状态,不然也不会控制主要将领的家眷,马宝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他给吴三桂送药,得到的可不只是吴三桂的欢心,还有那几个番僧的拜服,番僧为了讨好吴三桂,也在马宝那里求药,佯作密宗宝药进献,马宝为了洗清嫌疑,自然乐得如此,这一次杀吴三桂,就是通过番僧送药,但为了避免吴三桂死于毒杀,给的药并非剧毒致死的,而是通过房中之事引发的热亢效果,让其精力散尽,身虚心竭,所以马宝也摸不清吴三桂是否真的死了。

“昨天你的人给天鸣寺送了酱菜,明日还要送,对吗?”马宝问道。老板点点头,这一点马宝昨晚就问清楚了,他继续说道:“你把我安排在送菜的伙计里,我要进天鸣寺。”

“这好办,但要委屈将爷了,这事腌臜的很。”

“无妨,只要能进去就是,你找个熟悉天鸣寺的人来,我要知道吴应期住在哪里。”

老板一拍大腿,说:“这简单,属下就知道啊,只要能进入厨房从侧门转过。”

老板用碗筷做各种参照物,指了一条最便捷的道路,马宝默默记在心中,到了第二天下午,三个伙计把酱菜缸子搬上了驴车,马宝混在其中,直接去了天鸣寺,他身材本就不大,伙计也只以为是老板的亲戚,不敢怠慢了,老哥老哥的叫着,到了天鸣寺的侧门,侍卫认出了伙计的身份,却不与往常似的直接让进去,而是有一人引着到了后厨,驴车停在院中,开始搬酱菜缸子,见侍卫离开了,马宝谎称肚子痛,去厕所的路上,翻身进了内院。

“嘿嘿,哪里来的狗东西,眼睛瞎了,敢在这里乱闯!”正要寻到吴应期住的厢房,却是被人骂住,马宝回头一看正看到几个顶盔披甲的侍卫从侧面卧房走出来,显然是准备去值守的,那些侍卫上来便是打,马宝可不敢还手,因为侍卫多半见过他,只能佯装害怕,捂着脑袋乱窜,他虽然年纪不小了,可出身行伍,身手矫捷,而侍卫们也有戏耍的意思,因此在院子里打转转,可这吵醒了还在睡午觉的吴应期。

吴应期骂道:“干什么呢,吵闹个不停,这是什么光景,还有这个心思,让人看见,少不得治你们个大不敬!”

一边骂,吴应期一边披着袍子从正屋走出来,马宝连忙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吴应期低头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简直就像被人当头泼了冷水,直接清醒过来,他见马宝这个打扮,立时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对侍卫们说道:“你们都去当值吧,这个狗东西留下,老子非得打出他牛黄狗宝不可,谁让他扰了我的好梦!”

侍卫们也就离开了,吴应期见左右无人,把马宝领进了房间,诧异问:“马将军,你怎么这副打扮,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马宝却直接把自己装成仆役混进来的事说了,让吴应期帮他遮掩,吴应期随即出门,找到其余几个伙计,先是几个巴掌,然后说马宝冲撞了他让他们回去找掌柜,拿钱来赎人,做完了这些,吴应期才是返回了自己房间。

“你怎么这个打扮,马将军,对了,怎么这么快,传令兵才去了不到三日,你就赶来了?”吴应期诧异问道。

“我原本就要回来要饷的,路上就遇到了传令兵,扔下亲兵,骑马星夜兼程赶来的。吴将军,我要是不这个打扮,怕是一进成都界,就要被人拿下问罪了吧。”马宝自然不会直接说实话,随意撒谎说道。

吴应期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了?是接到那封二爷的密信了吗?”

马宝当然没有接到密信,但从吴应期的表现来看,召回他的人肯定不会说吴三桂出事的消息,而有一封密信则是吴启华和他的手笔,里面自然说清了一切,马宝故意不接这话,他之所以秘密潜入,直接找到吴应期,就是想知道吴三桂的生死,在他看来,负罪之身的吴应期不会欺骗自己。

“哎,王爷已经去了,都怪那该死的夏国相,送那么多女人给王爷,不仅害了王爷性命,也毁了他一世英名。”吴应期骂道。

马宝心里彻底放松下来,吴三桂不仅死了,而且还被人认定是被女人害死的,那么自己下毒的事显然就不会败露了,加上几个番僧已经处置了,这个秘密也就只有李君度等人知道了。

马宝冷笑一声:“老子就知道,夏国相这狗东西狼子野心,明明是他害了王爷,还要怪罪到别人身上,老弟,我现在只能信你了,我给王爷送过宝药,你负责着王爷的安全,若是他夏国相小人得志,咱们非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啊。”

“马将军,你与我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你放心,我早预料会如此,二哥也是知道,他不仅同情于你,还想得到将军的帮助呢。你不知道,王爷弥留之际见了所有人,却没有留下遗嘱,到底谁继任平西王之位尚且不知,偏生夏国相想专权辅政,立黄口小儿为主,真是可笑,王爷可不只一个儿子,这个当口,当然以贤能为上,如何只看嫡长呢?”吴应期劝说着。

马宝可没有想到吴启华也会参与进来,他秘见吴应期,为的是他掌握着成都周边唯一的军队,最为可用,但吴启华参与进来则更为便利了,许多事名正言顺了,马宝连忙说:“将军所言极是,我定会支持二公子的。”

“好好,说的好,我这就把二哥请来!”吴应期心情畅快了许多,连忙去请吴启华了。

其实吴启华早就安排了人南下,早准备截住马宝,然后把他秘密带到成都,再行商讨,马宝找上门来,倒是让事情简单许多,待吴启华进了房间,吴应期关门,在门口看着外面,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怪异,吴启华示意马宝不用拘礼,直接问道:“马宝将军,你对现在的局势怎么看?”

“我听应期将军说,您准备挑战夏国相和吴世璠,继承平西王位?”

吴启华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门口的吴应期,有些不满,这种事怎么能提前说,但转念一想,吴应期没有瞒着马宝,也足见马宝是可以信任的了。

“不错,夏国相倒行逆施,本就该为父王之死负责,如今竟还敢贪图权位,行废立之事,实在可恶,我吴启华身为父王之子,当为西南几百万百姓,为平西藩几十万子弟讨要一个公道!”

“哎呀,你糊涂啊,二公子!”马宝拍着大腿说道,神色极为激动。他问道:“王爷虽然明说由吴世璠即位,那是因为世子尚存呐,吴世璠毕竟很早就被立为世孙,嫡庶有别,大位早定了,您此刻插手,名不正而言不顺呐!”

吴启华脸色大变:“马宝,你也认定我不行么?吴应期,怎么回事,你不是马宝会支持我么?”

吴应期倒是不慌,说道:“二哥,这可是天鸣寺,马将军可不会乱说话,何不让他把话说完。”

吴启华这才放心下来,如果马宝说不出个道理来,也不支持自己,索性一刀杀了,以免后患无穷。

马宝直接说道:“世孙吴世璠尚是黄口小儿,各部主要将领都可以操纵,为自己谋利,您呢,您已成年,又无权柄,如何得到各部将领支持,难道要凭借应期将军手下这几千兵和成都的家人逼他们就范吗?”

吴启华没有说话,这正是他最坏的打算,马宝继续说道:“您能写密信通知我详情,他夏国相为什么不能写信通知马国柱吴国贵等人情况,您真的以为他们会只身前来?这群人不用动主力,人人带上三五百亲兵来,应期将军手下这些人能做什么?”

吴启华和吴应期的脸色都是变了,难怪这几日夏国相没有什么动静,对二人态度好了很多,原来是稳住二人,秘密调遣兵马,自己那点道道,早就被人摸透了,诚如马宝所言,这些实权人物更想拥立一个好控制的黄口小儿,更何况,他们还握着大义名分,吴启华问:“那将军以为我该怎么做?”

“当然是先下手为强!”马宝说道。

“可可你说了,他们那边有大义名分。”吴启华有些犹豫了。

马宝连忙说:“您也有啊,只不过不在您身上,您想,吴世璠也不过继承一个平西王,您若是发兵诛了夏国相等一干叛逆,拥立城内太子为监国,不仅可获封平西王,而且还能让诸将束手无策,到时候,吴世璠死了,他们要想分权,要想维持低位,不也需要拥护监国么?”

章六二 进军

马宝的提议让吴启华兄弟二人全都震撼到了,房间里安静下来,就是烛芯爆裂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吴启华和吴应期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吴启华咽了一口唾沫,拳头握紧,似乎是要下定决心了,却被吴应期一把抓住手臂,拦住了他。

“二哥,稍待片刻,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马将军呢。”吴应期人真是说道,在安抚了吴启华之后,吴应期看向马宝,问道:“马将军的提议很好,也是破解此局的最好办法了,但我想问一句,等拥立监国,剿灭乱贼,安抚诸将,又该如何。”

马宝神色一紧,这是问吴启华主导下的平西藩与帝国的关系,这个问题马宝倒是没有考虑,原因很简单,他的原本计划是借助吴应期掌握的那支兵马及其对夏国相等人的不满,搞乱平西藩的中枢,如果不是吴启华也加入进来,他就要撺掇吴应期当这个主导者了,当然,不管谁来做,他的主要目的是趁乱劫走朱明宗室,管他平西藩之后洪水滔天,都与他无关了。

“这末将愿奉王爷为主,甘为犬马!”马宝选择了一个最妥帖的回答方式,那就是表忠心。一边说着,就已经跪在地上,向吴启华磕头了。

吴启华连忙上前,双手搀扶起了马宝:“将军快些起来,快些起来。”

马宝起身,谦恭侍立,说道:“方才应期将军问,拨乱反正之后当如何,末将以为还是要听王爷的,若是局势尚可,那东番贼王已死,我等还能按先王计划,以战促和,若是若真的苍天不庇佑,末将说句悖逆的话,王爷也不该妄动,寻机与新朝谈判的好。”

吴启华哪里不懂得这个道理,别说他,就连吴三桂也没有和帝国硬撼到底的计划,吴启华问道:“老将军觉得,东番愿意与我谈判么?”

“当然!末将以为,待您拨乱反正,反而更好谈判了!王爷,我藩与新朝矛盾焦点,一在先王,二在利益。新朝以先王为罪不可赦之人,必要问罪,才有这僵持局面,如今先王谢世,反而没有了不可解决的矛盾。而利益方面,先王在时,要为藩下几十万子弟,数百将领争取利益,便是四川一省也难满足,而您执掌权柄,诛灭叛逆,分享新朝赏赐的人少了很多,而且许多人与您无恩无义,何必为其出头呢?如此算来,以往一省不可,如今三府充裕,新朝割一省不许,几府州县算的了什么呢?”马宝慷慨陈词,话越说越圆。

吴启华却是越听越满意,虽然这话几乎是在明说,你爹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可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吴应期却是保持这冷静,提醒道:“二哥,马将军,去年新朝天子亲征漠南,南下陕西时,曾对先王说过,不可再立前明正统,可见新朝对此极为看重的,二哥若拥立监国,岂不是触龙之逆鳞,这件事,你可思量好啊。”

“是是是,差点忘了这件事,多亏你提醒。老将军,你觉得这事怎么处理的好?”吴启华问向马宝。

马宝故作深沉,思索一会,叹息一声:“末将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王爷,拥立监国是您不得已而为之,非您所愿,更非挑衅新朝,触怒天子。拥立监国是为压制叛逆,稳定四川局势,又不是为一己之私,此举虽不妥,但于大局有利,于新朝也有利。再者说,前明皇室如今不过是殿下手中蝼蚁,能立也就能废!

此时拥立监国为安西南,来日废位监国以平天下,无论怎么说,您都是大功一件啊!”

“有理,有理!”吴启华被说的心花怒放,连连称赞,他连忙问道:“那我何时动兵才好?”

吴应期抢先说道:“事不宜迟,越快越好,我以为,今晚准备,明日动手,我在天鸣寺擒杀贼酋,二哥去成都府控制城中各衙门和主要将领家属,拥立监国登位,这样。”

吴应期推销着自己的计划,却是被马宝一句不可给打断了,马宝当然不会同意他立刻动手,现如今成都左近就吴应期手中那支兵马,夏国相郭壮图等都在天鸣寺,只要动手,几无失手的可能,但那样一来,局势就不被马宝掌握了,若是吴氏兄弟和帝国开战,他就成了自掘坟墓,若是二人投顺,那主要功劳也在他人手中,马宝连忙说道:“万万不可啊,应期将军,还是缓缓图之的好。”

吴启华对马宝已经极为拜服,立刻问道:“老将军,这是何道理,请你详细说说。”

马宝说道:“如今前线诸将都没有到,王爷就拨乱反正,若是这些将领不服从您,转身率兵投了新朝,岂不是您损失了许多大功,现在夏国相与诸将是何计划还不清楚,他们是公然带兵回成都,还是安排少量兵马回来,甚至没有暗中联络,只身前来,都还未知,最好的局面难道不是把他们一网打尽吗,若是现在动手,可完全没了这种可能了。”

“那你说怎么办,马国柱等若是率兵回来,我手下这些人可挡不住。”吴应期直接表明了自己态度。

马宝倒是没有妥协:“这我自然知道,但也不能提前动手,还是等几日功夫,看诸将反应,若有机会将他们一举拿下,自然还要抓住机会,就算没有咱们也握着先机,旁的不说,二贼都在天鸣寺,左近又只有应期将军一支兵马,可先派人分散成都周边要道监察,发现诸将领兵回来,再动手也是不迟啊,到时候,也可治其一个擅自调兵的重罪,我们更是占据上风啊。”

见吴应期犹豫,马宝说道:“王爷,将军,以现在的形式,夏国相纵然有专权之心,也不敢让前线诸将调遣大军到成都,毕竟那样的话,他也无法掌握局势,最多让其率领精兵悄悄潜回成都,但如今王爷掌握先机,末将无需束手,可秘调三千马步回归成都,这样我方有兵力优势,就不怕夏国相等贼了。”

“老将军所言甚是,是我兄弟过于操切了。”吴启华赶忙示好。

马宝连称不敢,却是长出一口气,只要拖延下时间,他就可以与贵阳方面联络,引帝国大军入川,那个时候,才对他个人无往不利。马宝正心情松快的时候,吴应期问:“马将军,我记得你与贵州总兵谭宏都是出自闯军一脉,素有交情,他麾下兵马不少,不知可否写信请其率兵相助。”

“哦这。”马宝被问的愣住了,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说道:“应期将军,这种事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谭宏虽与我互称兄弟,但终究是不敢托付生死的!当然,谭宏亦是识时务的,末将以为,写信也不是不可以,但一定要在动手之后再写,谭宏之兵,只可做锦上添花,万不可担当大任啊。”

马宝当然不会通知谭宏,他可不想让任何人分享自己的功劳。

吴启华抚掌而笑:“老将军是老成之言,应期,你可要多向老将军学习啊,这个时候,用人做事都要小心,出一点纰漏,咱们都是断头之祸。”

三人围在一起,又商议了一些细节,马宝尽心为其谋划,三人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吴启华倒是越发信任他了,到了后半夜,吴应期才是亲自把马宝送出天鸣寺外,马宝回到酱菜铺子,立刻写了两封密信,交由老板,说道:“立刻安排人,把信送到镇雄,必须亲自交到公子手中。”

贵阳。

李君度与其父李明勋之间有很多不同,对于大西南战区同时侍奉过二人的将领们来说这是公开的秘密,李明勋做事喜欢考虑全面,因此常被人说成优柔寡断,而李君度则极为激进,单刀直入,在性格上,李明勋很豁达,对身边熟悉的人很亲近,而李君度则很注重上下尊卑,因此常让人觉得不怒自威,但父子二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吃。

走到哪吃到哪似乎是帝国皇室的传统,李家父子尤爱各地小吃美食,在贵阳英王的餐桌上就摆着花江狗肉、花溪牛肉粉、合马牛肉等一大桌的当地美食,李君度独坐桌前,在侍从的帮助下吃的欢畅,这也算是他难得的休闲时光,然而,紧急的军机事务总是会打破这种宁静。

“殿下,四川马宝来信。”李山走了进来,对李君度汇报道。

李君度没有放下筷子,而是问道:“说了什么?”

李山拆看了一遍,笑道:“恭喜殿下,吴三桂死了!”

李君度只是微微点头,好像死的不过是一个小人物,重要程度甚至不超过他夹在筷子里的那块狗肉,当然,吴三桂的死没有超乎他的预料,毕竟马宝早就说过有把握,而且在三天前,重庆方向的谭宏送消息来,成都方向要求他秘密折返,那个时候,李君度就猜到吴三桂出事了。

见李君度没有什么表示,李山继续说道:“马宝已经到了成都,潜伏在了吴启华和吴应期二人身边,说动二人起兵擒杀成都城的平西藩主要官员,拥立监国,以拒诸将,他为我方争取了时间,要求我方派遣精兵从镇雄入蜀,为其麾下兵马后继,以安四川之地。”

李君度微微一笑:“这个马宝倒是有本事,他有没有说如何保住前明皇室?”

“没说,只是尽力而为,但卑职想,这厮定然是有计划的。”李山老实说道。

李君度又问:“有没有说谭宏的事。”

“没有提。”李山不由得又看了一遍。

“呵呵,这就是了,如果马宝没有把握,定然会要求谭宏也相助,现在他想独吞这份功劳,那定然是有把握的了。”李君度对此更有信心了。

李山皱眉,冷声说道:“谭宏屡屡为其进言说和,他却事事防着谭宏,实在不是什么英雄好汉。”

“夫妻都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这种没有血缘的兄弟呢。”李君度倒是马宝的小心思,他问道:“镇雄方向是我军哪支部队?”

李山道:“镇雄对面都是一些土司部队,并非主攻点,因此没有配备合适的军队,倒是云南曲靖有韩玉生的师,他的师去年扩建来的,其中有一个专业的山地旅,可堪大用,距离镇雄不过百里。”

李君度还记得韩玉生,陆战队中有名的将领,不仅体现在作战上,对军管城池安定地方也颇有心得,前年他率队直扑南京,韩玉生的部曲就是其中主力,倒很合适。

“好,命韩玉生北上,直往成都。”李君度吩咐道,他想了想,又问:“对了,上次谭宏来信,你是怎么回复的。”

谭宏来信说明了吴藩让其秘密回成都的事,谭宏是降心已定,不想再冒险,因此求问于贵阳,只是当时李君度未掌握确切的消息,没有管这件事,而李山则说道:“就一个字,拖!”

李君度哈哈一笑:“这个法子好,你再给谭宏去信,让他再拖延五日,五日之后,本王会亲率主力进入四川,与其汇合,再定方略,去吧。”

李山道:“那卑职可得让谭宏准备好重庆火锅,以飨殿下了。”

“那感情好,到时你与我一同去,也尝一尝当地的美味,原本以为这仗能打到冬天甚至明年呢,不曾想四月便能见胜负了,好哇,好哇,看来西南的差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也可以尽快回京了。”李君度笑呵呵的说道。

李山只能讷讷称是,不敢接这话,他不知道李君度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毕竟现在手掌半国精兵,八省之地,以亲王之尊督军,何其风光,若是打完了仗,这位意气风发功勋卓著的年轻王爷又要何去何从呢,李山可猜不透。

“王爷,是不是也给湖广和陕甘去信?”李山提醒道。

“对,我倒是忘了,去送信吧,想来他们也会大吃一惊的。”

章六三 遁出

“果然不出所料,夏国相这狗东西真的暗中与诸将联络!”天鸣寺里传来了吴启华的怒吼之声,一封信被他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力量之大,漆面都是迸裂了,马宝连忙拿起那信看了一遍,是吴应期派遣的探子传回的消息,说在潼川府境内发现多股军队,数量不多,多的三百五,少的几十人,都是伪作商贾、难民,向成都而来,探子查明其中属于马国柱、吴国贵的几股,这些都是夏国相‘女婿党’中的一员。

吴应期早就预料会这样,他冷冷看了一眼马宝,一副当初何必多此一举的模样,说道:“马将军,现在动手,总可以了吧。”

马宝知道再阻拦已经是来不及了,夏国相一党若是速度够快,三日内就能到,马宝忽然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一副万分悔恨的模样,跪在地上:“王爷,应期将军,都怪我,怪我啊。”

吴应期原本也就是逞一逞口舌之快,一解心中郁闷,毕竟马宝介入后,吴启华多听马宝的,而少问询自己,让他有些不痛快,不曾想马宝竟是这般刚烈,吴启华也连忙跑过去,搀扶起马宝,劝慰说道:“老将军这是做什么,你也是为我着想,再怎么说,也怪不着您呐。”

“是啊,马将军,我方才就是随口一说,虽说耽搁七八日,但总归大局还在我们掌握中啊!”吴应期说道。

马宝站起来,双手握住吴启华的手臂,满脸诚恳:“王爷,这个时候可不能再耽搁了,要立刻动手啊,先捉天鸣寺官将,再控制成都府,拥立太子监国。”

吴应期接口说道:“放心吧,我这边早预做安排,就是不知道你的兵马何时能到了。”

马宝说道:“算日子也快了,但也不可掉以轻心,王爷,应期将军,我准备南下接应麾下兵马,成都之事便偏劳二位了。”

“需要接应吗?”吴启华狐疑问。

马宝知道这二人担心自己不尽力,说道:“如今这个形式,还是手里兵马占优咱们才安心,如何再敢冒险?清除逆贼,拥立监国,别的末将不担心,担心二位对太子的态度,太子已非少年,不可轻亵,就算不为大局,到底人家还是新朝后族,无论如何都不好得罪啊。”

吴应期郑重点头,马宝又说:“应期将军,我马家三十多口,多住在成都府城的布袋胡同,而几个幼子也在天鸣寺侍驾,此番变故,请你多多照拂,特别是我那夫人,胆小怯懦,万不要惊吓于她。”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吴应期满口答应,与吴启华对视一眼,吴启华说道:“那援兵之事就偏劳将军了,我们今晚就动手锄奸,你可莫要忘了联络谭宏。”

马宝满口应下,转身离开了房间,他仍旧是酱菜铺伙计的打扮,这几日也是靠这个身份出入天鸣寺,他出了房间,直接前往后厨,准备与酱菜铺的人一起回去,走在寺中小道上,他盘算着下一步做什么,他已经得到消息,手下精锐已经到了嘉定,正沿着大江水(岷江)北上,也就比夏国相的援军晚到一两天,只不过这支军队不可是与吴氏兄弟商定好的两千精锐(吴氏兄弟担心马宝反客为主,禁止他调三千兵),而是五千兵马,几乎是马宝麾下能战的全部兵力了。

但马宝调兵可不是帮着吴氏兄弟拨乱反正收拾局面,他要做是把自己家人和朱明皇室从成都抢出来,这个时候,最好就是吴氏兄弟与对手打个难舍难分才好,马宝想着,还是给马国柱那些人送去消息的好。

“站住!张开双臂,转过身来!”正筹划着给马国柱等送信的马宝忽然被人喊住,警惕的命令声中还夹杂着抽出佩刀的铿锵声,马宝硬着头皮转过身,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他在天鸣寺的内应徐杰。

“马将军,真的是你啊,方才我就看着像你!”徐杰还刀归鞘,一脸怀疑:“你怎么这副打扮?”

“老弟,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马宝低声回到。

徐杰笑了笑,带着马宝去了自己的房间,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徐杰说道:“进来吧,马将军,他们都去当值了,一个半时辰内,这里就我一个人。”

一边说着,徐杰给马宝倒了一杯茶,马宝接过茶杯,徐杰说道:“您肯定是听说先王故去的消息回来吧,这个消息我原本想第一时间传递到那酱菜铺子去,可不曾想,吴应期将军在先王故去之后更换了排班,我直接换成了内班,这几日没捉住机会出去,我还为你担心呢,我可听说,为了先王死因,上面吵的厉害,有人说是吴应期守卫不周,也有人说是夏大人送的女人有问题,将军可要当心啊,夏大人人脉深,不怕这些谣言,吴应期有二爷保着估计没什么危险,倒是您,给先王送过药,八成是要被怪罪的。”

“正是因为这个,我才秘密回来,而且已经和应期将军他们联系上了。”马宝见徐杰倒真有几分向着自己,连忙说道。

徐杰压低声音,但神色还是写满了激动问道:“马将军,您和应期将军联系上了?这么说,是要对夏国相他们那帮子动手了?”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马宝问。

徐杰笑道:“侍卫里都是朋友,相互之间谁能蒙住谁,吴应期的几个心腹这几日嘀嘀咕咕神出鬼没的,不就是监视夏国相他们吗,而且说是出入自由,夏国相几次想出寺都被拦下了,这是要一锅端了呀。”

“那徐老弟准备怎么办呢?”马宝眯眼问道。

徐杰嘿嘿一笑:“上面怎么差遣,我就怎么办,当然了,若是有其他好差事,我也不是不能掺一脚,就比如你马将军,一直就很照顾我呀。”

马宝附和着笑了笑,他当初选徐杰当内应,原因很简单,这个家伙的父祖原本就是吴三桂五十三个佐领中的一个章京,若不是这个,年纪轻轻的他也进不了侍卫行列,只是父祖死的早,徐杰仗着父祖遗德谋了好差事,却是一个吃喝嫖赌的家伙,更是光棍一条,这种人不讲什么忠诚,更没有什么牵挂,所以胆子很大。

“那是,你我兄弟交情匪浅,我自当照顾你。”马宝应和了几句,说道:“老弟,现在我有个好差事,干成了,能落三千两的银子,可你身上这职衔可就保不住了,你想干不想干?”

“三千两?”徐杰注意到的首先是这笔银子数目,继而说道:“这侍卫的差事,不做也罢了,如今老王爷都没了,东番那边大兵压境,咱们藩下呢,二爷和姐夫们斗个不停,自古以来哪里有内斗还能兴盛的,老实说,现在人人都想找退路呢,老哥若是能给我安排一条银光灿灿的好路,我能不领情么,可我徐杰也就是个侍卫班头,什么差事能赚三千两,莫不是有去无回的买卖吧。”

马宝道:“哪能啊,这活用的就是你侍卫身份,而且咱们两个合伙干,就是死,也是一起死,你怕什么?”

徐杰一听马宝会陪着,立刻就不怕了,他走到角落里,一脚踹在了墙根,里面竟然是空的,徐杰拿出一个小布包,见马宝看的稀奇,打开露出了里面东西,竟然是几张银行本票,有帝国联合银行,也有皇家银行的,马宝笑了笑:“原来老弟早有脱身的打算呐。”

“那是,这年头,什么银票都没用,这新朝的银行票才是硬货,比真金白银还方便,让老哥看笑话了,嘿嘿,我就这点本事,您别笑我。”徐杰笑着说道,实际上,他早就打算等风头一过就脱离平西藩的。

“不笑,不笑,老实说,哥哥还没你想的长远呢。”马宝说道。

徐杰做出了延请的姿势,说道:“走吧,马老哥。”

马宝说:“那三千两的差事不在外面,就在这天鸣寺,你附耳过来。”

徐杰贴过去,听着马宝把事情交代了,徐杰想了想:“这事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出寺庙。”

“你放心,我在厨房那边等你,一切都好说。”马宝说道。

厢房里,夏国相与郭壮图盘算着如何出天鸣寺的时候,外面传来争吵声,夏国相打开房门,就看到徐杰带两个侍卫走了进来,徐杰叉手行礼,说道:“夏大人,奉吴将军命令,请您去正堂议事,前线有紧急军情传来。”

夏国相听了这话,心头一紧,难道是分批潜回的精兵被发现了?他问道:“既是军情紧急,为何只让本官去,不请郭大人?”

徐杰脸一板,道:“这就不是卑职能知道的了,请吧,夏大人!”

夏国相见徐杰如此,不敢妄为,只得跟随而去,却不曾想,前面引路的徐杰并未把他引到所说的地方,而是越走越偏,夏国相喝问:“不是说正堂议事么,你要把本官带去哪里?”

两个侍卫也是狐疑,问道:“头儿,咱们这是去哪里?”

徐杰命令道:“捉住他,吴将军让我秘密处置了他!”

两个侍卫随即扑上来,按住了夏国相,徐杰一刀柄砸在他后脑,夏国相挣脱不得,顿时晕厥,徐杰用绳索绑住,堵住嘴吧,蒙住脑袋,让两个侍卫抬着去了厨房,一个侍卫问道:“头儿,去厨房干什么,找个地方埋了就完事了。”

徐杰骂道:“闭嘴,吴将军在厨房等着,有几句话还要问他!”

二人跟着进去,刚一进门,手里的夏国相还没放下,就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三两下就是扭断了,马宝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酱菜铺老板说道:“你不在行伍多年,竟还有这般气力,着实难得。”

老板笑道:“当年在您帐下学的怎敢就随意忘了。”

徐杰却不似二人这般从容,问:“现在该怎么办?”

马宝指挥二人拖着尸体到了储藏间,这里还绑着三个人,一个是负责看管的侍卫,另外两个就是酱菜铺子的伙计了,他们不知道马宝身份,这些事不能让他们参与,所以一起绑在了这里。

掀开几个空了酱菜缸子,两具尸体扔了进去,马宝又让把那活着的侍卫扔到一个酱菜缸子里,用刀切断伙计身上的绳子,马宝把刀递给两个伙计,说道:“你们两个杀了他,不杀他,我就杀了你们!”

“快点!”老板也喝道。

两个伙计哪里杀过人,闭着眼睛就是一阵乱刺,最终还是马宝上前,一刀结果了那厮。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我的人了,一会跟着我们,别声张别害怕,回了铺子,一人赏你们三十两,足够你们起屋娶媳妇了,但是若中途露馅,你们都得死,别忘了,你们两个也杀了侍卫,落在他们手里就是死!”马宝把其中利害剖析清楚,二人都是应是。

接下来,马宝让徐杰和夏国相都进了一个空的酱菜缸,把锅盖顶在他们头上,上面放了一层剩菜剩饭,伪做泔水,抬上驴车,四个人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在门口侍卫也只是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一看是泔水,也就把人赶走了。

等夏国相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也处于天鸣寺外的树林里,他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只有徐杰和一匹马,看了看四周,夏国相发现自己已经逃出升天,他诧异问道:“你为何救我出来?”

徐杰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说道:“早些年我爹惹怒了将爷,要插箭游营,你帮着说和,捡了一条命,今算我替他还了,顺便告诉你,今晚吴应期和吴启华就要拥立太监监国,清除不从之人,你速速逃命去吧。”

夏国相连连道谢,问清了徐杰的姓名,保证有厚报,便骑马离开了,马宝从树林里走出来,拍了拍徐杰的肩膀,说道:“老弟,多亏了你啊。”

章六四 成都

砰!

一枚铅子儿从夏国相的脑袋上方飞过,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啪的一下打在了一棵林子里的松树上,夏国相吓的翻身滚在地上,爬到了一块石头后面,就听到对面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他娘的算你好运气,没有一枪打死你,滚出来!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这可是济源号的车马店,管你是哪路神仙,不留下点零碎,别想走!”

夏国相哪里敢反抗,举着手从石头后站起来,听到济源号的名字,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是马国柱和他都参股的产业,马国柱曾在信中说过,他会派人伪作济源号商团,潜回成都,夏国相此时颇有些后怕,方才那一枪可不是警告射击,而是警戒的人打偏了,他刚捡了一条小命,更不敢冒险,于是也顾不得什么体面,高声问道:“你们是马国柱的亲兵么,我是夏国相!”

“你他妈的还夏国相,老子还吴三桂呢!”一个络腮胡子的人持弓箭从灌木丛里走出来,两个人持刀上前搜检了夏国相的身,回头说道:“头儿,是个身无分文的叫花子,浑身臭味,倒是细皮嫩肉的,老了点,不然咱能乐呵一晚上。”

夏国相骤然发怒一巴掌抽在那人的脸上,喝道:“老子是夏国相,和你家将爷是两乔,马国柱身边的亲将有。”

夏国相一连说了几个马国柱近前的事,亲兵们不敢不信,夏国相连忙说道:“快带我去见他!”

“国相!”马国柱看到夏国相的时候一脸欣喜:“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夏国相低声说道。

马国柱立刻引着夏国相进了里屋,夏国相看他见到自己的反应就知道成都已经出事了,马国柱也知晓了,这也难怪,夏国相只是早逃出半日,一路东来马匹也丢了,身上也没有盘缠吃食,着实慢了许多。

“国相,我接到消息,说吴启华在成都动了刀兵,拿住了大家伙的亲眷,杀了吴世璠和郭壮图,还拥立了太子当监国。”马国柱连忙问道。

“是,我也是侥幸逃出来的!”夏国相满饮一口,放下茶杯,说道。

马国柱问:“现在该怎么办,我能接到消息,吴国贵他们也能接到消息,失了先机,家里人又被拿住,吴世璠也死了,怕是人心不一啊。”

夏国相早有思量,问:“国柱,你能联系上其他人么?”

马国柱点点头,夏国相说道:“不管怎么说,大家伙不想丢权归隐,还能再搏一把,你立刻联系各部,就说大家是合则两利,分则全败,只有联合在一起,才能从吴启华那里得到更好的待遇!”

“吴国贵也这么说!”马国柱说道,他略作犹豫,问道:“关键是大家伙现在没个主意,吴启华还好说,打的过就杀了他,打不过就从了他,反正平西藩也轮不到咱们来继承,可问题是,老王爷和吴世璠都死了,咱们平西藩何去何从,是与东番。”

不待马国柱说完,夏国相直接说道:“什么东番什么岛夷,咱们还有什么出路,当然是和吴启华拼个你死我活,赢了,就带着四川全省投顺新朝,若是输了,就大开四川边防,迎新朝大军入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活路么?别说现在四分五裂的平西藩,就是老王爷在时,又有什么把握守住四川?呵呵,大清曾经是多么不可一世,不也是被新朝横扫荡平了么?”

“是是,你说的很对!”马国柱长出一口气:“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夏国相说道:“要说投顺新朝,我们筹码更多,他吴启华顶多算是控制中枢,但平西藩精兵全在咱们手中,而且新朝天子去年就明令禁止拥立朱明,分裂天下,可他吴启华为一己之私,倒行逆施,真是找死!国柱,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平叛大旗,绝不承认成都那个监国,这样在新朝那边,咱们就先下一程。”

夏国相不知道的是,他与吴启华都想到一块去了,都是想借着乱局,控制平西藩,以此为筹码,向帝国投顺邀功,而马国柱的手脚也是很快,他迅速派兵联络附近几支兵马,短时间就内就聚拢了四千余众,而且还在成都、潼川两府连破听命于吴启华的州县,征调壮丁,抢掠军资,才向成都府城进发。

成都城。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但成都城里的血腥味好像仍然未曾散去,吴应期的手下在捉拿叛将亲属的时候也在干着杀戮和抢掠的事情,城中无数的富裕人家被撞开大门,抢走财货,反抗者被杀死,整个城市陷入混乱之中,而好不容易控制了局面,监国太子和吴启华这个平西王还没有得到藩下人的承认,夏国相、马国柱和吴国贵等女婿们已经打上门了。

城头上的吴启华穿着华丽的铠甲,那来自于已死的吴三桂,在城头上极为耀眼,而他看向府城北方,那里的叛军正在修筑炮台,距离城墙不过一里,据说叛军从周边要隘关卡搜罗了十几门火炮,这比成都府的要多很多,一个晚上过去,炮台已经初见雏形,估计到了明天就会有炮弹打进府城,吴启华在城头急的团团转,问道:“应期,现在该怎么办啊,马宝的援军何时能到?”

“这快了,快了,也该要来了。”吴应期说道,他派遣了几波人南下去催促,但没有一个回来,吴应期也不知道马宝的援军到了何处,他担心马宝拿自己兄弟来钓夏国相这些人,但又不敢说出来,因为这样只会让吴启华这个草包更害怕,他只能让下一波人带了马宝的一个儿子南下,意思很明显,你若敢耍花招,就只能见到家人的尸体。

吴启华怒道:“快了,快了,你总是这么说,可连人影也看不到,应期,可不能让叛军的炮台起来啊,那样的话,成都城墙可危险了,没了城墙,你我就没了容身之地,所以你要想个法子破坏叛军的炮台。”

吴应期脸色极为难看:“我能有什么法子,您也看到了,敌人联营七八里,可是不少啊。”

吴启华道:“自然是出其不意,敌人昨天下午开始筑台,忙了一个日夜,今晚肯定懈怠疲惫,今晚你带精兵突袭,肯定得手,带一些火油硫磺,争取把敌人的火药点燃,成都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见吴应期犹豫,吴启华说道:“我会带主力在城门外接应你的。”

吴应期不得不承认,吴启华这个草包在这个时候倒是灵透,这个主意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可吴应期可不想去,夜袭听着是一个妙计,可却是极为复杂的战术行动,以少打多,击其必守,又是黑天半夜,别说阵仗上的飞矢流弹,一个意外就弄让自己折在里面,现在局面已经在手,成都的叛逆肃清了,就等着马宝一到,向新朝投降,享受富贵荣华了,他可不想死在临门一脚上。

“二哥,我还有个法子,兴许能迁延几日。”吴应期说道。

“有法子就用啊!”

城外军营。

“你们都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已经写了信让人送城里去了,让吴启华和吴应期自己掂量,他若是敢杀了咱们的亲属,咱们就诛他们全族!”夏国相面向诸将,劝慰说道。

一个将领提醒道:“夏大人,可不敢强逼,两败俱伤,终究是不好。”

马国柱笑了笑,说道:“你放心便是,夏大人还给吴应期单独写了一封信,直接说明了,不想和他分生死,只要他能保住大家伙的家小,无论何时,都愿给他一条退路,到底兵马在吴应期手里,他自己能掂量明白、”

吴国贵也是附和道:“是啊,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很简单,猛攻成都城,只要破了城墙,就由不得他们不从了,不想死,就得投降!”

“报!”一个千总走了进来,禀告道:“诸位将爷,营外有天使到了,说是有诏书!”

“什么狗屁诏书,把人杀了,挂旗杆上!”马国柱骂道。

“不可!”夏国相连忙阻止,他问道:“外面兵卒看到天使是何等反应?”

千总小心回答:“那使者是几个太监,一出现在营门外就大呼小叫,说是让诸位将爷去接旨,卑职不许,他还辱骂卑职,卑职下令放箭,底下兵卒多半不释放,几个放箭的也是没有射中。”

“一群废物东西!”马国柱骂道,因为那些人正是他的手下。

夏国相连忙说:“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还是打的大明的旗,那监国咱们不认,可太子却是真的,底下人这般也不为过,不如让他们进来,只要进来了,发生了什么,不都由咱们说了算么。”

“好,把天使请进来。”

不消一刻钟,几个太监走了进来,几个将领纷纷去瞧,倒也觉得眼熟,真是太子身边的,那太监把拂尘往袖子一搭,抽出一份帛书,捏着嗓子喊道:“诸将接旨。”

诸将犹豫要不要跪下的时候,夏国相向前两步,忽然拔出顺刀,斩向传旨太监,他本不是武将,手上没有真功夫,太监倒是警觉的很,只是划破了肩膀,跳到一边,喝道:“你这奸贼,竟敢袭击天使,可知天使如监国亲临。”

马国柱和吴国贵反应倒是快,飞身扑上,把太监斩杀了个干干净净,马国柱用沾满鲜血的刀把那帛书挑起来,看了一眼,交给了夏国相,夏国相呵呵一笑,收了起来,说道:“吴启华这该死的东西,竟然敢逼迫太子,滥发令旨,还要解散各营,遣散兵将!”

马国柱脸色微变,他分明看到令旨上是要各营回归防区,诸将入城参拜,接受封赏的,但转念一想,夏国相这么说,可以让营中兵将同仇敌忾,倒是有用的很。

夏国相见众人脸露狐疑,说道:“这个时候了,大家伙心里可别有侥幸,打不破这成都府,咱们个个要倒霉,可打破了成都,掌握了局面,进退都由咱们,不仅可以保住家小,还能再搏一搏富贵荣华。”

接着,夏国相交代了心腹去各营‘传旨’,果然,各营群情激愤,纷纷表示要杀回成都,而太监们的尸体也被送回成都城,各营加紧修筑炮台,炮台连夜就已经修好,吴应期的派遣天使,离间诸将的法子没有奏效,只能夜袭,但也不过是走过过场,后半夜里,城外打了个惊天动地,但吴应期根本没有涉险,也就回了城。

虽说没有打出什么战果,也不曾破坏炮台成功,好歹打了一场,小小的涨了一波守军的士气,到第二天,马国柱督领各营进攻的时候,马宝终于率领援军到了,马宝的援军声势极为浩大,远远看去,道路上全是旌旗如林,烟尘弥天,而士兵也是山呼不断,惊天动地的呼喊此起彼伏,由远及近,惊动了城内城外,甚至一度压倒了城外的火炮声。

马宝的援军其实早该到了,但他却压住各营,秘不参战,扣下了所有成都来的传令兵,准备看夏国相和吴启华打个你死我活再动手,但这个计划却被另外一方惊扰,马宝得到消息,帝国自云南曲靖的一旅援军,马步炮合计四千余也已经进入成都府境内,最迟两日就能到达,而另外一个消息是,帝国西南方向主帅英王李君度到了重庆,也进入了四川境内,马宝心知时间不待人,只能进军,得以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成都附近。

“二哥,援军到了,援军到了。”吴应期见吴启华跑上城墙,大声喊着。

吴启华顺着吴应期指的方向看去,在不到十里外的地方出现了一片旗帜,正是马宝麾下部曲,吴应期也说道:“你看旗帜后面烟尘滚滚,人声如沸,怕是有上万人呢。”

吴启华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多人,不是让马宝只带两千人来么,莫不是这厮起了什么坏心思?”

吴应期一个恍惚也是清醒过来:“二哥,这个时候了,也不能表现的过于疏远,你可以命马宝军队在城外扎营,侧击叛军,再请他入城商议,他若不来,才。”

二人正讨论着,城下一行二十余骑兵赶到,为首一白须将领喊道:“我是马宝,特来相助平西王的,快快开门。”

章六五 变天

吴启华和吴应期相互看了一眼,实在不敢想象,马宝竟然真的只带了几十个扈从就敢进成都城,吴启华没有丝毫犹豫,赶忙让人放马宝入城,见到马宝,吴启华直接抱住了他,兴奋的说道:“老将军来的真是及时,若是再晚半日,成都危矣。”

“末将来迟,请王爷治罪!”马宝挣脱开来,直接跪在地上请罪。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吴启华扶起马宝,丝毫不想前两日是怎么骂马宝失期的。

吴应期也是凑过来,说道:“我与王爷在城头见将军之旅声势浩大,怕是不下万人吧,有这一支劲旅强军在,定然能讨灭叛逆啊。”

吴启华被吴应期这话提醒,想起了马宝军规模比计划中多的多的事,也是多了一个心眼,问:“是啊,将军几日内便可把万余精锐带到成都,真是名将风范啊。”

马宝当然知道这二人在试探,他麾下兵马当然没有上万,实实在在的是五千人,但即便是五千人他也难以和吴氏兄弟解释,索性直接不解释,马宝低声说道:“王爷,城外浩大声势只是疑兵之计,卑职哪里能带来上万人,怕是连一千人都没有啊。”

吴氏兄弟一听,心中骇然,这若是兵马多,顶多是防备马宝反客为主,有的是法子,可若是不足千数,那肯定不解危局啊,二人连忙把马宝请入王府之中,细细问询。

马宝也是信口开河,胡编乱造起来,借着四川混战,局势不明,把责任推给地方官员,待四下无旁人,马宝说道:“卑职那日南下催督全军,在嘉定州与本部汇合,一路急行北上,却是在眉州受阻,那眉州知州成定开假意安置我军在城外休整,入夜却是带兵夜袭,导致我军前锋受阻,还破坏渡口,烧毁船只,使我军不得前行,卑职虽有把握消灭此贼,但念及成都危急,只得让步卒在眉州与其对峙,率领骑兵绕道支援,出发时,骑兵尚有一千余,可连日急行军,马匹损折严重,士卒多有逃亡,现在怕是连七百骑兵都不定足数了。”

“成定开!”吴启华暴怒:“这个狗东西还敢欺瞒于本王,甫一起事,他便送来白银三千两,骡马一百助战,原来是反间计,假意效忠,实则替叛贼卖力,待本王捉住他,定然碎尸万段。”

“马将军,我派遣六次骑兵催促,你没有接到命令么?”吴应期问。

“没有!应期将军,王爷,我也派遣了三次人前来禀告,你们没有见到使者吗?”马宝反问道。

吴启华摇摇头,手攥的嘎嘎作响:“看来成都周边对我方阳奉阴违的可不只成定开一个,定然有其他州县官故意阻拦我们交通联络!”

马宝连连称是,当然,一切都是吴启华脑补出来的,马宝问:“王爷,卑职见贼军势大,还修筑炮台,若是开炮,恐怕府城难守啊。”

“将军,你所率精骑在外协助策应,可否保成都不失?”吴启华问。

“哎呀,王爷,这个时候了,怎么能寄希望于欺骗贼军呢?”马宝焦急万分,劝说道:“卑职在外面广张旗帜,以树枝激起扬尘,这等微末手段哪里能欺骗的了贼军,那马国柱和吴国贵哪个不是跟随先王的老行伍,他们就算看不出来,派遣骑兵一试探也就出来了。”

吴启华脸色难看起来,马宝又说:“退一万步说,真的唬住了贼兵,那又如何呢?他们直接攻城我们有何等办法,我部其余兵马难以成援,殿下莫不是想以谭宏之兵破局?他本就不是您的班底,率兵前来,也定然会选择胜利一方,到时候,他不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啊。而且,卑职已经得到消息,东番已经得知巴蜀变故,派兵入川了,那个时候,怕是所有未曾参与的藩下臣将都要转向东番了吧。”

“可若是成都丢失,于我不利啊。”吴应期说道。

马宝道:“若被困孤城,更是死局!”

“老将军,你还有办法?”吴启华此时没有着落,他与吴应期商议了几天都没有办法,只能求助于马宝了。

马宝说道:“成都绝对不能让,让了就是满盘皆输,但王爷和监国也不能坐困孤城,卑职以为,可拣选大部在城中驻守,吸引贼兵围困,王爷、监国和重要人质悄悄转移到城外,若是成都可守,便可等我部和谭宏部援军抵达,荡平叛贼,若是成都有失,王爷和监国都在城外,这成都平原,骑乘战马,自然可以安然离去,只要王爷和监国在,一切都有转机。”

吴启华重重点头,他就担心自己被闷在城里,落得一个殉城的下场,他仔细考虑这个建议,而吴应期也是心有所思,他可不想坐守孤城,那实在太危险了,正想着,吴启华问:“老将军,你以为谁守成都为好,谁扈从监国为上?”

吴应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了,他心里快速罗织理由,以便在马宝提议自己守城的时候说出来,同时他也恨死了吴启华,这种问题怎么问马宝,应该问自己的好,紧张的吴应期却是听到了一个他难以置信的答案,马宝说道:“这守城重任自然是由卑职来担当!”

吴启华也是大吃一惊,他之所以问马宝,是想让马宝提议吴应期守城,这样他就不用担此责任了,而且吴应期守城也更为妥帖,毕竟马宝只带来了骑兵,还只有数百,留守之兵定然以原兵马为上,若旁人统帅吴应期部,到底不如吴应期用的得当。

“哦,老将军为何这般说。”吴启华问。

马宝说道:“卑职本是义军出身,粗鲁之辈,实在是侍奉不了监国殿下,但卑职跟随先王多年,行伍之事却是极为熟悉的,对贼军叛将也不陌生,守卫成都,也能见招拆招。卑职说句不恭敬的话,王爷与应期将军多领禁军,这城防阵战方面,还是逊色于末将的,这成都府是一省核心,更是西南首要,可不能轻易丢失啊。”

“老将军俱是肺腑之言,将军守卫成都,有何需求,请直言。”吴启华问道。

马宝说道:“其一便是要有足数之兵,若无精兵,如何与贼兵抗衡,请殿下许卑职足数兵马,越多越好。其二便是需要城内府库粮饷,成都城大,城墙太长,非得募些壮丁填补空缺。其三便是要借殿下身上宝甲一用,殿下离开须得秘密离开,若是让人知晓殿下与监国都不在城中,怕军心不稳啊。”

“老将军提议,本王都许了,但你方才说足数之兵,不知多少为足数?”吴启华问。

马宝道:“卑职以为,是越多越好,因此看应期将军需多少兵马护卫二位殿下,所余之数,交由卑职差遣就好。”

“殿下,如马将军所言,我率一部卫护监国在外游离,兵不在多,而在精,人太多,目标也太大,因此两百精骑就够了,再者城外尚有马将军所部精骑,也堪大用呀。”吴应期提醒道。

马宝说:“那好,卑职可调遣四百精骑入城,应期将军的人马换了我部服色,再扈从二位殿下出城,这样以调动兵马掩护,可万无一失,只是扈从的要员不宜太多,殿下您以为呢?”

吴启华道:“那是自然,本王只带监国、皇子,再有就是叛将嫡亲子嗣出城,其余亲眷,包括本王亲眷,一律留在成都,本王游离在外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一家老小还是留在成都,与老将军共进退才是。”

马宝一脸感动,抱拳说道:“好,那卑职也率一家老小坚守,誓与成都共存亡。”

很快,马宝所属的精骑进入城中,吴氏兄弟也是点好了人马,贵人、护卫和人质不到两百五十骑,换了马宝部的衣甲,从南门出城,吴启华为了保马宝家人,还特意让其三子马长龙跟随,为监国扈从。

骑队出了成都府,一路向南疾驰,在马长龙的引导下前去寻找在外游动的马宝部骑兵,但行不过五里,便见北面有百余精骑飞驰而来,那整队的骑兵高举长枪,号角声迎风飘荡,骑兵向两翼散开,做出包抄之势,而在更远处,也见有骑队袭来,马长龙对吴启华说道:“殿下,过了这条河便进山谷,家父已经让人在谷中设下营地,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二哥,贼兵马力好,咱们手里绑着这许多人质,又带着不会骑马的宗亲监国,可跑不快啊。”吴应期叫道。

马长龙抱拳说道:“请殿下给臣些擅射兵卒,臣带他们抵挡一阵,掩护殿下等进谷。”

“果然虎父无犬子,应期,快些调兵予他!”吴启华赞赏道。

吴应期自己不愿意留下断后,自然不会亏待了马长龙,他点了六十余骑给了马长龙,便驱赶着其余人渡河而去,进入谷中,果然发现一简易营寨,拒马箭塔已经竖起,骑队刚接近营寨,就是被警告射击,里面人大喊:“你们是哪部分的?”

“我是吴应期,受马宝将军所托护送重要人物到此,快搬来拒马。”吴应期高声喊道。

“真是吴将军么,请近前一些,摘下铁盔,非得看清楚了才敢放行。”军官高声回到。

吴应期骂了一句,打马上前,到了箭塔下不足十丈才是停下,摘掉铁盔,说道:“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是吴应期!”箭塔上有人喊道,却是忽然枪声如同爆豆,吴应期和他胯下战马直接被打成了筛子。

吴启华脸色大变,高声喊道:“打错了,是自己人啊。”

“打的没错,老子打的就是自己人!”一人骑马带队走出了营寨,足有千余人,来人骑着白马,极为年轻,吴启华细看,竟然是马宝的二儿子马长峰,他明明记得自己当初派兵押着马长峰南下催促,而在城里的时候,马宝说根本没有见到这个儿子和传令兵。

吴启华眼瞧着马长峰来者不善,不敢表明身份,连忙后撤,但很快就被数百骑兵堵了回来,而带队的正是刚解决完吴应期手下的马长龙。

“吴启华,交出太子,饶你不死!”马长龙喝道。

“你们,你们父子骗我!”吴启华终于明白了过来。

马长龙哈哈大笑:“不骗你这个蠢货骗谁啊,就凭你还想执掌平西藩,向新朝邀功求赏,不妨告诉你,这大功劳我们父子也看上了,你吴启华可是能卖的好价钱的。”

吴启华捉住身边的太子朱慈煊,威胁道:“放我走,不然就杀了他!”

马长龙拔出手枪就朝天开了一枪,说道:“随便你杀!成都城里的朱明宗室有的是,英王殿下虽说要保护朱明宗室,可未必个个能保全,死一两个又算的了什么,不过吴启华,你若是敢杀了他,我会把你吊起来,一块一块的割你的肉,非得割你一万刀再让你死。你自己选吧,是束手就擒,去昌平战犯管理所吃牢饭,还是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快点选!”

连太子的生命都不当一回事,其余人自然更不放在心上了,不待吴启华做出选择,他的手下已经跪地求饶,吴启华也没坚持太久,扔掉了手中的刀,选择了投降。

平西王府。

马宝在鞋底擦了擦刀上的血,回刀入鞘,而正堂的地上,满地尸体,几个披甲士兵正用短矛挨个刺穿他们的脖子,不时会有一声惨叫或者呜咽声传来,就在刚刚,吴应期麾下所有的将领都被杀死在了这里,留守成都的几千兵丁此刻成了一盘散沙,就等着马宝所部进来接手。

“爹。”马长龙出现在了平西王府,看到地上的尸体,他兴奋说道:“哎呀,想不到您已经得手了。”

“你那边怎么样?”马宝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马长龙说道:“吴应期死了,吴启华投降,太子和几个宗室都没事儿,就是都被吓尿了裤子。”

“那就好,反正吴应期不值几个钱。”马宝很是满意。

章六六 马宝的小心思

马长龙见马宝意兴阑珊的模样,问道:“爹,如今平西藩和朱明皇室都在咱们手里了,若论大功就只剩下城外那些平西藩将了,你我父子有他们亲眷为质,又有帝国王师为后援,不如想个法子,把那些贼将拿住,也是不小的功劳啊。”

马宝摆摆手:“罢了,王师两三日就到了,何必与他们争功,守住这成都府,我马家就富贵荣华了。”

“爹!咱们家是新顺之将,日后难掌军权,此刻不抓住机会,就没有机会了。”马长龙央求道。

马宝坚定的摇摇头:“长龙啊,你就歇了那份野心吧,新朝国势昌隆,名将如云,便是此间不用你我父子也可平定西南,你可莫要以为有些筹码,便想更进一步!英王已经许了矿山良田,足够咱们在南洋富贵几代了,至于爵位,全凭英王一句话,若论职衔官位,我可要提醒你,给多大官都不要,此间你我立下大功,但在这西南可是遍地仇敌,事一了,咱们就去南洋,绝不再回来了。”

“爹。”马长龙仍旧不甘心。

马宝拍案而起,怒道:“你懂些什么,你功劳再大也是曾做过汉奸国贼的,半生都是黑的,哪里是一两件功劳就能漂白?那些归附新朝的三藩旧臣又如何,人家是既有功劳,又无恶名,还不是被英王一网打尽了,爹爹弄得这个全身而退的机会不容易,你就莫要再横生枝节了,长龙,乱世结束了,你我父子的戏也该谢幕了,强行上台可未必有好结局啊。”

纵然马长龙还有搏一把的心思,但马宝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趁着城外叛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马宝就立刻把城外军队引入城内,把吴应期的旧部打散了分到各营之中,又从府库之中取出了二十万两现银犒赏大军,便封闭府库,戒严成都,隔绝城内城外,静等帝国援军抵达,便是夏国相命人用大炮轰城,马宝也没有进行反击,只是派遣使者前往城外大营,告知夏国相等人,自己早已与主政帝国西南的英王殿下取得联系,归附新朝,再行开战便是攻击帝国,未免夏国相等人不信,马宝还把随身携带的几封信函公文送达营中,这直接导致了双方停战。

而从曲靖出发的韩玉生速度也非常快,他只率领一个山地旅进入成都府境内,也只是比马宝晚了两天抵达,而马宝见帝国陆军抵达,表现的非常恭顺,不仅在城外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还立刻交卸的城门、鼓楼等要地的兵权,把兵符等印信也全部上缴,韩玉生抵达成都,只见城内一片安静,治安良好,只是物价较高,并无大碍,而朱明宗室也全部得到礼遇,居住在平西王府及周边的几个宅院里,一应供应丰厚,只是禁足不得外出,内外不得联络。

韩玉生进驻成都之后,颇有些紧张,朱明宗室本就是烫手山芋,城外还有大军虎视眈眈,他原本以为要组织城防,但不曾想,帝国的金龙旗还没有在成都城头树起来的时候,夏国相等人的降书就已经到了,只是夏国相等仗着己方控制着平西藩的主力,提出了诸多待遇,韩玉生以自己位不过偏婢,无权处置,让其收拢军卒,安定地方,等待英王驾临,当然,为了安稳叛军军心,韩玉生释放了部分叛军亲眷。

韩玉生与马宝控制成都府后的第七天,也就是帝国二年四月十七,李君度率领的大军抵达了成都城下,与他一道赶来的还有新降之将谭宏、诸多土司及其麾下部曲,再有两旅精锐,合计近两万,当这支规模巨大的军队浩浩荡荡进入成都城的时候,成都及其周边的人全都惴惴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决定他们生死和富贵的人来了,每个想要在这场变故中保住妻小和家宅平安,或者借机上位发财的人都忙碌起来,紧张而又忐忑的看着那头白象上的金色驮轿,憧憬着自己的未来。

李君度下了驮轿,抬头看了一眼给自己安排的居所,是原四川布政使衙门,一群人围了上来,韩玉生率先上前,低声说道:“王爷,前明宗亲都安排在了平西王府了,人实在太多,又怕他们打搅您,所以只能。”

“无妨,住在哪里不是住,再者说,宗室里,多是本王的长辈,就连太子我也要喊一声表哥,如此安排甚好。”李君度微笑说道。

韩玉生听了心中一松,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跟在什么的马宝也是长出一口气,李君度看到马宝笑道:“马将军真是好能耐,原以为四川之事会有些波折,想不到马将军谋算在前,一切尽在掌握呀。”

对于马宝先前的动态,李君度早有掌握,也知道他许多举措都是为了自己独占功劳,但好在一切都如人意,李君度也不会责罚于他,马宝听后,连忙叩谢。

众人引着李君度进了正堂,李君度落座之后,外面的土司挨个进来拜见,然后列班于两侧,他们虽然与李君度一道来的成都,但还未正式见过,所以和平西藩的新降官将一起拜见,仪式进行了小半时辰,李君度坐在主位上打量着这些人。

人很多,多到超乎了李君度的想象,显然在帝国和平西藩的绝对势力差距面前,大部分人是识时务的俊杰,服饰不同发色各异的人站成了四排,表情也不同,有些人闭目不言,有些人昂首挺胸,有些则很局促,但实际上,他们都很紧张,因为谁都知道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决断着他们的命运。

待礼节完毕,李君度朗声说道:“尔等身居西南之地,历经三朝,如今投效王师,足见忠顺,此番进军四川,诸位都有功勋,本王自会论功行赏,官爵名位,金银财货,都不会缺的,来人,颁令旨。”

李君度身边侍卫忙上前,从锦盒中挨个拿出帛书,宣读其中内容,多是赐予的爵位、赏金和职位,从西南土司到平西藩将都是如此,以马宝为例,便是封其为一等嘉义侯,赏赐诸多金银田宅,这便是李君度的权柄,但凡公爵以下赏赐皆可自行决断,无需再行请旨。

颁赏完毕,堂内众人都得到了赏赐,爵位也是人人都有,高兴之余也是连表示忠心,李君度勉励了几句便是让降将和土司都退下,只留了马宝和陆军诸将在。

“马将军,本王见你神色颇有犹疑,是何原因?”李君度问道。

马宝不敢隐瞒实话实说道:“殿下怎么这么着急封赏功臣,城外。”

“呵呵,成都光复,宗亲在手,西南大局已定,战事中有功将士刚才不都在了吗,至于城外那些迂腐之辈,他们若是聪明,就立刻投降,本王也会免其罪罚,保其家财,若是顽抗,那最多只能到昌平陪伴吴应雄了。”李君度淡淡说道。

“是是是,是末将糊涂了。”马宝立时不敢再问了,他正要退下,马长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马宝犹豫起来,李君度笑了笑:“马将军,你是有功的臣子,有话直说便是,这里的事,还没有本王不能替你摆平的。”

马宝说道:“末将听闻,按照帝国规制,勋爵之中,凡伯爵以上都要长居都城,不知末将是否也要前往申京居住。”

“哦,是有这个规制,申京正在扩建之中,伯爵以上勋贵的宅院都由内阁出资营建,算是天子赐予你们有功之臣的,西南之事未了全,马将军还要在西南差用一段,合适的时候,本王会让人送将军去南京的,过些年再与中枢一起,迁居申京。”李君度倒也没有隐瞒。

马宝身子一颤,他既不想呆在西南,也不想去申京,在地方他担心被清算,到了中枢又怕在天子脚下惹出什么事端,白白葬送一家,马宝连忙跪下,说:“殿下,当日在毕节末将与殿下相见时,便已经笃定西南平定后,全家迁居南洋,再不回来,如今殿下封赏末将为一等侯,虽说位高爵显,却使末将不得成余生志向,末将思来想去,还是希望殿下撤回旨意,末将这点微功,得一子爵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大胆!”李山在一旁高声喝道:“英王何等地位,殿下所至便如天子亲临,英王出口成宪,封赏也已经明旨发下,如何能撤回,你巧言令色,蓄意违制,定然有所图谋!”

马宝俯首在地,颤颤巍巍,不敢言语,李君度也知道他几十年来被各种政治斗争吓怕了,不想再参与,于是说道:“好了,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爵位本王会找个机会降一降,再升一生你三个儿子的爵位作为弥补吧,但有一事,你可莫要对外多言,你的功勋是助王师平定西南所得,与保全朱明皇室无关,你可清楚?”

“末将清楚,此事就烂在肚子里,不会再提及。”马宝不觉得保全朱明皇室有什么坏处,毕竟这也彰显新朝天子的仁德,但他哪里知道,李君度密令他保全朱明皇室,是皇后的意思,这事若传出去,皇后干政,帝后生嫌,都是麻烦。

“那好,既如此,是本王亏欠你了,你还有什么请求,说出来,算作本王补偿你的。”李君度问道。

马宝倒是没有犹豫,问道:“殿下,奸贼吴三桂已死,他的亲眷妻小问罪无疑,可此贼长居天鸣寺,所用女子多为部署进献,不知殿下如何处置这些女子?”

李君度皱眉起来,不知道马宝这不着四六的话是怎么来的,韩玉生凑上前,低声解释了几句,原来马宝对吴三桂那些女人是垂涎许久,在控制成都后,专门把那些女子全都安置起来,李君度未曾到来前,还偷偷去了几次,几番留宿,也曾向军管成都的官员旁敲侧击,询问先前光复内陆各省,这种女人会怎么处置,显然是有意收入囊中的,李君度听完,哈哈大笑:“老将军真是宝刀未老啊,怕是有七八个女子吧,你可都要收纳?”

马宝颇为有些窘迫,咬牙说道:“末将实在不堪,辱了殿下的清心,实在该死。”

“这话说的差了,马将军是怜香惜玉,本王又如何不成人之美,只是马将军可得想好了,你收纳了人家,可得给人一个名分。”李君度打趣道。

马宝说:“末将明白,定然按照帝国法令来,绝不敢胡作非为。”

李君度更是大笑,这马宝真是有意思,不知道伯爵必居申京,却对帝国的婚姻法不陌生,看来在那几个女人身上是真用心了,但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突兀,这马宝虽说是实权将领,但出身不高,典型的泥腿子出身,见了那许多美貌女子,哪里是能抬动腿的,于是问道:“马将军,有几个女子啊。”

“一共八个。”马宝咬牙说道。

李君度呵呵一笑,招来侍从官,说道:“包八个红包先给马将军,别本王忘了,再耽搁了马将军的好事。”

马宝更是连连道谢,要知道,按照帝国的婚姻法,帝国仍然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度,只要你有钱,身体好,娶一百个妾也管不着,但有一样,所有的妾必须地位平等,而且妾室的过门也要办正经的婚礼,而且明文规定,妾与妾之间的婚礼必须规格一样,这也是李君度要准备八个红包的原因,可见,马宝接下来有的忙活了,要办八次婚礼,才能把那些个女子迎娶回家。

“多谢殿下成全,末将永世不忘殿下恩德。”马宝诚心说道。

李君度笑着说:“这也不算什么恩德,马将军这是用一等侯爵换的心爱红粉,虽说要分八瓣,也见情谊深重。”

马宝却是心有计较,这哪里是用那嘉义侯爵位换来的,那爵位换来的是家小平安和自由。

章六七 危险的话题

紫禁城。

李君威穿着布衣小帽,一脸神气的提着一个篮子走了进来,满是得意的神色,今天早上他终于获得了出宫去玩的机会,跟着李君华一起去拜访年幼生病的诚王,而小篮子里就是他借着给林君弘买礼品的机会,假公济私,购买来的零食小吃。

见过礼后,李君威把篮子里的蒙布打开,挨个发东西,糖葫芦是一人一串,丝毫没有说舍不得的意思,反正他已经吃过了,但分到爱吃的驴打滚的时候,李君威动的坏心思,胖乎乎的小手挨个往盘子里放,嘟囔着:“父皇一个我一个,母妃一个我一个,母后一个我一个,二哥一个我一个,姐姐一个我一个,妹妹一个我一个,大哥不在就给我。”

结果就是,旁人盘子里都是寥寥几个,他的已经一大堆了,逗的一群大人哈哈大笑。

李君威苦着小脸思索着如何悄无声息多留几个的时候,侍从官陈端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皇上,九日前,英王率军克复成都,俘前明宗室四百余,吴贼亲眷百十人,西南诸多土司与吴藩藩臣跪服,西南已经大定。”

“哦,我知道了。”李明勋轻咳一声,随口说道,陈端心一紧,他也是被这个消息弄的喜昏了头,李明勋的那声咳嗽足以让他明白,这个消息不该在这里说,毕竟皇帝的身边还有皇后和李妃。

“君度不愧是皇上的麒麟儿,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能立下如此功勋,实在是帝国之福呀。”李香君笑呵呵的说道,说着,她揽过苦恼的李君威,欠了欠身子,起身告退了。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陈端微微招手,示意女官们也跟着退下,只剩下皇帝与皇后,朱妤姝端庄施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您可真是有福之君。”

“君度确实抓住了机会,今年年底,最迟明年,西南几个省就能安定下来,自此,长城以南就无大战了。”李明勋微笑回应着妻子。

朱妤姝道:“是啊,君度小小年纪,就建立了不世功勋,先是跨洋远征,又是平定江南,此番横扫西南,不过数年功夫,就打下了半个天下。”

李明勋早已听出了朱妤姝的话外之音,身为庶长子的李君度太能干了,文韬武略都不亚于李明勋,堪称豪雄之辈,在征伐天下方面,他比李明勋更具效率。功勋、爵位、年龄和随之而来的威望,对于还未长成的帝国太子,皇后的嫡子实在是一个威胁,也成为了皇帝与皇后之间绕不开的话题。

以往皇后并不是太在意,远征印度洋,大破欧洲联合舰队,李君度只是挂了一个名,十四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作为呢,平定江南,进取湖广,他也是以副手身份参战,但这次横扫西南,清算封建余孽,足可见他的政治素养和军事能力,这是想无视也无法做到的了,曾经的朱妤姝也觉得,只要培养好太子,日后有的是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未必就不如长兄,可李君度的效率实在太高了,如果他从西南回来,再主持漠北事务,朱妤姝不禁去想,等太子长大了,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皇上,英王之功,您准备如何封赏?”朱妤姝问道。

李明勋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朱妤姝却执拗说道:“什么样的爵位名碌能犒赏如此盖世功勋呢。”

“住嘴!”李明勋看向朱妤姝,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李明勋感觉喉头发干,想要含混过去,眼前的这个女人依旧端庄美丽,但熠熠生辉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味道,让李明勋感觉不安,李明勋道:“皇后不曾饮酒,怎么说起了醉话。”

朱妤姝拉住了想要起身的李明勋,丝毫不退让:“我没有喝醉,我只是想替我们的太子问一句,皇上这么重用英王,加九锡,假黄钺,立不世功勋,让太子如何自处?”

“混账问题!”李明勋按捺不住,拂袖而起,推开了朱妤姝,怒道:“那你想要我怎么办,让我的儿子白玉蒙尘,一生碌碌无为,只因不能继承皇位,就要给他造个大猪圈,像你们朱家一样全国养猪,君华是我的儿子,君度也是我的儿子,在君华之前,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君华长成之前,我也只有这么一个成年儿子,我不能去做的事情,只能他去做,难道要推给外人吗,我也告诉你,帝国初创,我为草莽的时候,我李明勋无妻无子,阿海才是我唯一的继承人,难道仅仅因为这个,我就要把帝国的首相扔到乡下隐居吗?”

“本就该如此,牵扯了皇位继承之事,不论居何位,掌何权,都应该退位避嫌!”朱妤姝迎着李明勋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李明勋怒道:“又说混账话!我告诉你,我这个皇帝和你们朱家的皇帝不是一回事,早早晚晚帝为虚君,我现在拥有的权力不是因为我是皇帝,也不是因为帝国的军队效忠于我,而是我为帝国立下的功勋,是威权,而不是帝权,君华继承的也仅仅是皇位和财富,他能继承我的威望和功勋吗?”

“所以你就假意立君华为太子,让君度去建功立业,将来好继承你的位置,对吗?”朱妤姝喊道。

李明勋是又急又怒,指着朱妤姝的鼻子,手都是颤抖的,两人是老夫少妻,朱妤姝未成年就养在李明勋身边,虽说谈不上萝莉养成,但夫妻感情总归有些特殊,李明勋是怎么也下不了手去打她,甚至连大骂都舍不得,语塞之时,也只能大叫:“你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我不管我是不是不可理喻,我就问你,你是不是早就属意君度做接班人了?”朱妤姝问道。

李明勋愣站在那里,看着妻子认真的脸,那寒霜密布,又有些杀机,像是一只护犊子的母老虎,他不由得气笑了,他无法向妻子解释皇权与民权之间的交接,也不会告诉她什么是君主立宪,但有一点他可以很明确的说:“我发誓我没有,而且我可以毫不讳言的告诉你,君度君华君威,我这三个儿子里,只有君度不能继承我的皇位,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为了中华帝国,为了中华民族,为了我们的文明,为了我奋斗一生的事业。”李明勋丝毫不犹豫。

朱妤姝因为着急红润的双腮却是鼓起来,问道:“凭什么?”

李明勋瞪大眼睛,不解其意,问:“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君度就不能继承皇位?”朱妤姝问。

李明勋无奈摇摇头,感觉妻子是不是精神分裂了,刚才还因为长子过于优秀威胁到亲子地位而怒气冲天,现在又要为其抱打不平了。李明勋道:“如果君度继承皇位,他肯定是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展现出不亚于秦皇汉武的能力,可现在的帝国恰恰不能接受这样的皇帝了。在草业初创的时候,权力就已经向商人、市民和工坊主分配,享受过权力甘美的人是不会再让出的,我可不想帝国毁于一场内战。”

朱妤姝不太懂得这些东西,但是她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想了一会,朱妤姝问:“真的?你真的不会传位于君度?”

见妻子的态度有些缓和,李明勋拉着她坐下,说道:“你想想,君度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我想让接班的意思啊。”

朱妤姝坐下,认真听李明勋讲解,李明勋说道:“你想想,君度平定江南的时候干了什么,处置了那么一大批侵吞国有资产的人,那些是什么人,都是元老议员的手下,我若是属意君度接班,能让他做那等得罪帝国中枢重臣权臣的事情吗,这一次经略西南,仗没打,先把前明三藩的旧臣清洗了一遍,导致荣王等前明旧臣极为恼怒,地方官员多有微词。这一次进军四川,他从贵州打进去是顺风顺水,结果呢,湖广和陕甘方向的陆军主力都没有捞到功劳,他接连立下功勋,可国内有几个说他好的,你瞧着君度风光无限,哪天真的解甲归田了,有的是人对他落井下石呢。”

“皇上说的是,但你可得护着君度,不能让外人欺负他,说到底,咱们是一家人。”朱妤姝不好意思的说道。

李明勋打趣道:“哦,现在知道是一家人了,刚才吵吵闹闹的,说的君度君华跟仇敌似的,像话么?”

听着皇帝与皇后不再争吵,女官走了进来,问道:“陛下、娘娘,晚膳摆在哪里?”

“摆在花厅吧。”李明勋吩咐道,就拉着朱妤姝到了花厅,瞧着菜色不错,朱妤姝也知道自己方才不对,也犯了忌讳,连忙给李明勋斟酒,李明勋道:“皇后也喝一杯吧。”

说着,那杯酒摆在了朱妤姝的面前,朱妤姝脸一红,摇摇头,李明勋说道:“就喝了这杯,方才的话,我就当你喝醉说的胡话了,如何?”

朱妤姝依旧扭头不喝,女官掩嘴一笑,说道:“陛下,娘娘不能饮酒,娘娘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御医说了,不可饮酒。”

李明勋一听朱妤姝又有了身孕,一扫方才的阴霾,欢喜的走过去,拉起了朱妤姝的手,连连关怀,当着女官的面就是亲了几口,惹得朱妤姝脸色更红了,但一会静下心来,李明勋也明白过来,难怪一向识大体的妻子今日这般和自己叫阵,丝毫不怕自己恼怒了,而且怀孕三个月也不说,原来是当免死金牌在身,虽说识破了朱妤姝的‘阴谋诡计’,李明勋倒也不会真怪罪,这事早晚要戳破,今日倒也算是说开了,日后两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纠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明勋抱起娇妻到了榻上,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朱妤姝撒娇似的说道:“那皇上得答应我,等君度从西南回来,不能再让他管北方战事。”

李明勋拍着胸脯保证,反正他也没有让长子参与这件事的计划,毕竟申京还要几年才能完备,迁都之前的几年都要在京城,这里距离漠北很近,李明勋一直都是准备亲手解决满清这个半生之敌。

李明勋戎马半生,从未觉得累过,动辄扬帆万里,驰骋南北,可自从光复京城,当了皇帝,闲了下来,他越发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刚穿越来这个世界时候那个二十多岁,拥有旺盛精力的小伙子了,有时候,李明勋甚至怀疑有诸多旧伤的自己能不能享七十之寿,虽说近侍臣子都说他容光焕发春秋鼎盛,但气力和精神都大不如以往了,李明勋也曾想过,漠北之战晚来几年,是否让皇子代征,或者委任亲将为帅,但这一次朱妤姝怀孕倒是给了他极大的自信,知天命的年龄还可让娇妻有孕,实在是康健之兆。

“答应,答应。”李明勋贴在妻子耳边,柔声保证。

“皇上还得答应我,不能因为君华,委屈了君度,他也是自幼在我身边长大的,又这么有能力,怎么也不能让他委屈了,不然我这个做母亲也太有偏向了。”

“答应,答应,世界这么大,国家那么多,他若愿意当皇帝,就去其他地方当皇帝好了,君度弓马娴熟,治政用兵都有建树,还怕他打不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天子嘛,真有能耐的孩子怎么只想着继承父亲的家业呢,自己拼抢下一块谁都夺不走的,多好。”

“那皇上准备如何安排君度呢?”

李明勋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但却不想和妻子说,以免徒增烦恼,只能说道:“待平定的满清余孽再说吧,现在的情势与未来的情势又如何相同呢,我的儿子,自然一个也不会亏待的。”

章六八 黄宗羲

李海与李明勋有着师徒名分,情同父子,所以即便在皇宫之中也是不讲那些繁文缛节,因为李海的到来,李明勋的餐桌上多了几味海产,倒不是特意为李海安排的,而是李海从南方来,特意为李明勋捎带来的,李明勋大半生在海上渡过,再品之后,另有风味。

身为帝国首相的李海是中枢的核心人物,也负责着帝国的内政,因为主要机构都在南京,随时准备往申京搬迁,因此首相只会每隔半年到京城向李明勋汇报一些帝国的事务,因此午膳半公半私,只有帝、相二人,即便是斟酒摆盘,也是李海亲自做的。

李海品尝着加了蜂蜜的马奶酒,酸甜味道中更显醇厚,嘴上不停的他听着李明勋的抱怨,话题无过是英武盖世的庶长子和年幼无知的太子之间的权力争夺,当然,让李明勋烦心的是皇后的态度,这类涉及储位的苦水,漫说整个天下,李明勋也唯有向李海倒。

这既是李明勋的家事,也是帝国的国事,在林诚过世之后,也只有李海有资格说几句,他听着李明勋把那日与皇后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道:“您下定决心把皇位传给太子了,但又怕君度有想法对吗?”

李明勋丝毫不加以掩饰的说道:“是的,君度雄才伟略,尤胜于我,但他自幼被委以重任,身居高位,素来独断专行,年幼便是执掌军旅,建立过无数的功勋,你也领过兵,知道士兵和将军的心思很简单,他们会崇拜乃至盲从于君度。”

李海听到李明勋说的这么直白,不等他说完,立刻反驳,以至于打断了李明勋的话,:“陛下!请不要继续说下去了,我是看着君度从桌子这么高长大成人的,他在我身边的时间比在您身边的时间要长很多,您是一个伟大的君王,君度从小就崇拜您,他自幼的梦想就是站在您的身边,与您一起建功立业,他是一个孝顺的好孩子,您的担心绝对不会发生,君度不会做出那等事,我可以保证,他都不会去这么想!陛下,玄武门祸事,绝对不会在本朝重演,我敢用我的身家性命为君度做担保!”

李明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阿海,我的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你应该清楚。诚然,我本身也希望名留青史,也想蒙荫子孙,但你应该知道,这个皇位是元老、勋贵和军队的共同愿望,只有我成为皇帝,为帝国建功立业的军事贵族才可以放心,才能在分享到属于自己的权力,是军事贵族簇拥着我得到的,他们可以拥护我,将来也可以拥护他人。

阿海,我已经五十岁了,十年后我就六十岁了,而太子还不到二十,君度却是一生最有冲劲的年龄,你能想象十年后吗,大规模的战争会结束,迫于财政压力,帝国上百万的军队会裁撤,掌握地方财政和教育的商人和市民阶层会拥有更多的权力,如果那个时候我死了,面对军事贵族们的诉求,太子要做什么?如果太子不那么做,他们的眼睛就会投向君度,那个时候,赋闲在家的君度还会甘愿做一逍遥王爷吗,那个时候,他就是身不由己了,我必须为长远考虑!”

阿海对李明勋的话无可反驳,权力是甘美的,大权独揽的人很难接受失去权力的生活,帝国英王南征北战,立下功勋,他的未来寄托的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理想,而是千千万万人的理想,而这千千万万人还是持刀握枪的军人,一切都会向危险的方向转变,开国帝王的李明勋还在,这一切都会蛰伏,倘若不在了,一切也都会翻转,虽然帝国的医学也在进步,但仍然无法保证任何一个人可以活到六十岁,这可是一场感冒引发肺炎就是绝症的时代啊,更何况这个人戎马半生,少有惜福养生的时候。

“陛下,我想您可以和君度说明白,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更何况,您对君度未来的安排也很得当,为什么不明说呢?”阿海疑惑问道。

李明勋道:“这件事,我恰恰和君度说不清楚,他崇拜于我的功勋,迷信于我的权力,将皇位视为我终身的成就,把帝国视为我个人的事业,阿海啊,我们奋斗了几十年,给后世留下的最宝贵财富是什么?不是皇位,不是权力,是这套合理先进的制度,是那部高于一切的宪法典,是百姓的平等自由。但恰恰这些是君度所不喜爱的,他把内阁视为我的奴仆,将议院看成蚕食皇权的蠹虫,他坚信英明的皇帝也可以让帝国的百姓获得一样的权力地位,相比那部宪法典,他更相信手里的刀。”

“您是怎么知道这些。”阿海不解的问道,忽然他嘴巴张的很大,恍然大悟,这肯定不是知子莫若父,而是监视。

阿海沉思片刻,说道:“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个人,或许他能替您向君度解释,我感觉他的话应该比我这类帝国制度的既得利益者更容易让阿海相信。”

“谁?”李明勋问道。

“绍兴隐士梨洲山人,姓黄,名宗羲。”

“黄宗羲!”李明勋惊叫出声,他那不算渊博的历史知识里有这个人,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其父为东林君子,是中国民主思想启蒙之父。

浙江绍兴,黄竹浦。

黄宗羲盘坐在榕树下的石板上,手持一本书籍,昂首念诵:“长公曾一仕,壮节忽失时,杜门不复出,终身与世辞。仲理归大泽,高风始在兹。一如便当己,何为复狐疑!去去当奚道,世俗久相欺。摆落悠悠谈,请从余所之。”

正是夏日炎热,夏粮刚收,农夫还要抢种秋稻,晨起催牛耕田,午后弯腰插稻,面朝黄土背朝天,从早忙到黑,唯有中午日头毒时才在树下休息,而村里的孩童唱着儿歌,牵手挽篮给大人送饭,累了一个早上的农夫在树下吃罢了饭,拿起牧笛吹奏,清亮的儿歌,悠扬的牧笛和黄宗羲抑扬顿挫的明志诗文,相映成趣。

孩童们打闹着到了黄宗羲所在的榕树下,顿时安静了下来,这些孩子都知道眼前这位老爷是村里的大户人家,最厌烦别人吵闹,孩子们藏在树后,咬着手指,偷偷瞧着,黄宗羲看到孩子们清澈的眼神,笑问道:“小儿,老夫教你读诗可好?”

孩子们相互看看,木讷的点点头,黄宗羲让他们从树下走出,就在草地上坐成一排,诵读起来。

“长公曾一仕。”

黄宗羲回乡已经有六年的光景,曾经的他作为东林公子,文坛大家,也曾意气风发激扬文字,后满清入关,江南陷落,黄宗羲在江浙一带协助大明抗清,后仕鲁监国一脉,也曾前往日本长崎请求援助,终究是黄粱一梦,在日本归来的时候,鲁监国政权已经没了,郑成功成为了东南霸主,继而是帝国崛起,改朝换代,虽然没有实现复明之愿,但帝国鼎新之后,天下仍然是汉家的天下。

当然,黄宗羲也痛恨士大夫被清洗抄家,但他无能为力,只得隐居家乡,一开始还与旧友同袍饮酒作诗,但那些人逐渐逐渐的消失,想要找到他们,只能去劳改营了,于是乎,黄宗羲唯有著书写作,偶尔在儿时走过的田埂散步,树下吟诗,他就能获得无穷的慰藉。

“好,念的好!这首诗是靖节先生(陶渊明)的《饮酒十二》,说的是张长公一度入仕为官,壮烈有气节无法与俗人为伍,决意闭门与世隔绝,终身隐居不再出仕。”在孩童们似懂非懂的眼神下,黄宗羲情感迸发似的解释了这首诗的意思,可为是感同身受,他讲解完,才发现孩子们根本没有听懂,呵呵一笑,说道:“好,好,我们再诵读一遍,所谓读书百遍,其意自见。长公曾一仕。”

孩童们清脆的诵读道:“长公曾一仕!”

黄宗羲声音高亢的诵读着,感情完全投入,也享受着这难得时光,但终究还是被人打搅了。

“老爷,老爷。”叫喊声把感情勃发的黄宗羲惊醒,拉回了现实之中,回过头,黄宗羲看到自己家的长工带着一个男子从田埂走来,经过农夫的时候,农夫们纷纷起身见礼,含笑相迎,而那人却是没有架子,急匆匆的走来。

这男子是黄竹浦的治安官,是这个小镇少有的几个帝国官员,说是治安官,这个偏僻小镇也没有什么让他管理的治安,平日里除了调解纠纷,就是协助税务、司法等工作,而黄宗羲这个隐居的士大夫正是他工作的重点对象。

虽然是士大夫,‘东林余孽’,但黄宗羲是抗清英雄,自然不会被清算,可依法丈量田亩,免去前明诸多特权,放归家中奴仆等等都是要做的,黄宗羲虽然做了,却是极为感觉很是讨厌,他何曾被一个小吏这般‘羞辱’过呢?

长工不待跑到黄宗羲面前,就急乎乎的喊道:“老爷,老爷,家里来大人了,家里来大人了!”

黄宗羲喝道:“糊涂东西,如此没有仪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呼小叫,你没有看到老爷我正读诗吗,真是有辱斯文!”

长工登时不敢说话了,治安官待在后面,知道黄宗羲也在敲打自己,黄宗羲对长工说道:“后退,重新按规矩来!”

长工无奈,后退七八步,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榕树旁,像平日答话那样,先敲门问候,只是田间无门可敲,他也只能敲了敲榕树,恭敬的喊道:“报老爷,有要事禀报。”

黄宗羲习惯性的说了一句:“进来吧。”

正当治安官与长工以为可以说正事的时候,黄宗羲一甩袖子,正色告诫起来大道理:“所谓做人,要做到处变而不惊,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一点小事就大喊大叫,你又怎么担起大事呢?”

长工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能认真听,黄宗羲无奈说道:“怎么也教不好规矩,朽木不可雕也,说吧,何事让你如此惊慌?”

“老爷,家里来了一队兵,好吓人啊,说是找您,夫人请您速速回去呢。”长工说道。

黄宗羲胸膛挺起,走到治安官面前,冷冷一笑:“呵呵,新朝果然是容不得士大夫的,成大人这是找到什么由头,可以来拿老夫问罪了?”

平日里对黄宗羲一向吆五喝六的治安官连称不敢,说道:“哎呦,您是当世文豪,抗清义士,小的哪里有您的把柄呢?”

“那老夫是少缴税了,还是瞒报田亩额数,亦或者家里有何事有违新朝法度了?”黄宗羲又问。

治安官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为何派兵到老夫家中搅扰!”黄宗羲怒目而视。

治安官低眉顺眼,笑了笑:“不敢,小的哪里有那本事。”说着,他靠近黄宗羲想要附耳说话,黄宗羲却是厌恶的拉开距离,治安官只能低声说道:“黄先生,南京来人了,来大人物了,说是要请您出仕为官,小的老早就与人说,您这一肚子学问,又正直无暇,怎么可能在这泥巴地里蹉跎日子呢。”

黄宗羲可没有想到南京会来人找自己,他也知道,这种事想躲也是躲不过的,报信来的是长工,虽然厌恶,却也熟悉的治安官跟着,而在道路尽处,似有游骑,显然连借故离开的机会也是不给的。

没有法子,黄宗羲只得回了家,黄家在黄竹浦的祖宅有些年景了,黄宗羲抗清期间,还几度易手,未曾修缮略显破败,但细节之处,还能看到黄家当年的辉煌,亭台景致也是书卷气十足,而此时的门口已经有十名士兵把手,看热闹的邻居挤满了胡同口,黄宗羲也是在治安官的帮助下才挤了进去。

进了门,黄宗羲越发觉得这些侍卫不凡,虽说衣着服饰与大明迥异,但那考究的服饰可不是一般的军人可穿着的,越是见到权贵,黄宗羲越是斗志昂扬,他整理衣衫,昂首挺胸,踏步而入的时候却被治安官拦住,治安官满脸恳求:“黄先生,可不要冲撞了贵人啊。”

章六九 答应

黄宗羲本来就是准备以‘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而回家的,治安官这句提醒不仅没有让黄宗羲变的温和,反而使得他挺起胸膛,踏步进了院子,院子里也是站着两排侍卫,个个威猛高大,黄宗羲丝毫不畏惧,径直向正堂走去,但却被门口两名侍卫拦住,侍卫直接上手搜身,黄宗羲尚未发怒,堂内之人喝道:“住手,如何在主人家放肆,无礼至极!”

侍卫立时不敢动了,黄宗羲进得堂内,看到一锦袍男子微笑看着自己,黄宗羲从侍卫身上就可以看出来客的不凡,穿衣打扮,仪仗服色定然是个有爵位的,却故作不知,径直坐在了上手,态度与对待后生晚辈无不同,黄宗羲问:“不知贵客如何称呼,家中粗陋,怠慢贵客了。”

“在下李海,见过黄先生,冒昧来访,实在是失礼,请老先生莫要怪罪。”李海倒是不在意,微笑说道。

黄宗羲听到李海这个名字,眉毛一挑,显然知道这是当朝首相,帝国成王,按规矩,平民见勋贵,是要起身致意的,黄宗羲却故意装作不知李海的身份,说道:“李姓本就是大姓,也是当朝国姓,老夫识得认得,闻得见得的李海怕有四五个,不知你是哪个李海?”

“大胆,这是成王殿下!”侍卫高呼。

李海摆摆手,示意侍卫们都退下,然后回答道:“是哪个李海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某此次前来是有要事与老先生商议的。”

黄宗羲却冷冷一笑:“老夫已经是山野村夫,还有为你参详什么要事,不说也罢。”

李海倒也不兜圈子,左右无人,也就直接说了:“李某奉天子旨意,请老先生出山相助。”

黄宗羲见李海挑明了,针锋相对的说道:“老夫年轻时学的是孔孟之道,忠孝仁义,乃士大夫也,却不能为新朝相容,想来天子也不会是让老夫去教孔孟之道的。而中年之后,恰逢鞑虏入关,屠戮九州,老夫半生游走,以反清复明为己任,是杀伐之道,于新朝来说,那是造反谋逆,天子也不会以这事求助于老夫吧。”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李海却是一点不着恼,索性坐下来笑道:“老先生说笑了,天下为主,君为客。这可不是孔孟圣贤所教授的。至于造反嘛,老先生半生反清,而天子亦是如此,虽说先生与天子未曾得见,但却是志同道合之人,说起来,倒也亲近的很呐。”

黄宗羲听了这话,颇有些触动,他可没有想到,当朝首相,帝国成王不仅读过自己的著作,而且还能加以背诵引用,此时也是明白了,李海是有备而来,既不是来找茬的,也不是让自己去做空位子,当‘面子官’的。

“既然成王来此是授命于天子,便请传达天子圣旨吧。”黄宗羲站起身子。

李海微微摇头:“天子没有什么圣旨下达,这也不是命令,而是请求,天子与在下想请老先生出任侍读学士。”

“侍读学士?为何人讲学?”黄宗羲问道,他心里肯定,肯定不是陪侍皇帝读书。

“老先生可知英王?”李海问。

黄宗羲听到英王二字,神色和缓了一些:“当然,江浙百姓无人不知英王之名,帝国皇长子,少年英豪,海上荡寇,江浙平虏,不仅武勋盖世,而且一心为民,昔日江浙内乱平定,州县匪徒横行,物价飞涨,百姓民不聊生,是英王外骚匪寇,内除蠹虫,让江浙早日安定。”

提到了李君度,黄宗羲赞不绝口,这倒是出乎了李海的预料,不光是李海,帝国的主要官员都觉得,李君度独断专行,专横霸道,做事不留余地,不循规矩,但在黄宗羲这些封建臣子们看来,这些都是一个英主明君的特质。

“天子的意思,就是让老先生出任英王的侍读学士。”李海直言说道。

黄宗羲笑了:“老夫有何学识可教英王呢,老夫一生蹉跎,奔波几十年,所取得的功绩不如英王万一,如何还能为英王侍读呢?”

虽说黄宗羲在推辞,但李海心里却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因为黄宗羲是以自己无可教推辞,而不是不愿教,李海说道:“一本《明夷待访录》道尽历朝历代制度荒唐事,而帝国鼎新,天子励精图治,改制变法,推行新政,与先生书中思想不谋而合。

历朝历代君主以天下利害权益出于我,我为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归于人。以郡王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而当今天子以天下为主,己身为客,所图所谋都为天下计,所为者为使天下受其利,所做者使天下释其害。天子身为一国之主,却主动变君权独治,为民权共治,设内阁,以李某为首相,全权处置内政之事,便是践行先生之理想。所为天子之子不皆贤,而宰相可传贤而不传子,天子深以为然。而且还将内阁重臣设立任期制度,以免愚臣权奸乱政。如此圣名君主,与先生志同道合,难道先生不愿意出山相助么?”

黄宗羲被说的有些意动,他身为东林君子的后裔,士大夫的表率,对大明是忠诚的,但是也否认,大明是历朝历代最为君主**的朝代,也正是因为如此,黄宗羲在《明夷待访录》中多有批驳君主**,提出了许多‘民主’思想,但他所有的思想是来自于对旧制度的批判,而帝国的新政则是二十多年来的实践。如果说大明王朝和中华帝国只能选一个作为黄宗羲理想中的国家,那更为‘民主’的帝国肯定会胜选。

“你所言不错,当今天子确实圣明,帝国新政,改革变法也是百姓之幸。可老夫不明白,天子为何要让老夫去当英王的侍读学士。”黄宗羲说着,忽然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好像被人掐住脖子了,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皇位继承!

李海今日所说的言语,都是围绕着黄宗羲的著作《明夷待访录》,而明夷二字是出自《周易》中的一卦,所谓:“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人攸往,主人有言!”,如此可见,明夷二字是指的处于患难之位的智者,而待访则是等待后世来采访谏纳,可这本批驳封建制度的书本身就是写给后世君主的,此刻当朝首相又传达帝王口谕,让他去教授皇长子学习这等‘帝王之术’,也难怪黄宗羲想到皇位继承上去了,只不过黄宗羲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

黄宗羲以为,李明勋让他去教李君度,是让他更好掌握‘帝王之术’,将来好继承皇位,但李明勋的本意是让李君度认识到帝国新制与历朝制度的区别,认识到帝国需要的是合理的制度而不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更要认识到,英明的君主只是帝国一时之幸,若因其再回君主**,那就是帝国之大不幸!

从黄宗羲的表情变化,李海就猜出了他的想法,但这一次,李海却装了糊涂,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让黄宗羲知道李明勋的意图,他只需要去做就是了。

“老先生,黄先生,您意下如何了?先生先生?”李海连问着,但是黄宗羲却已经惊呆了,一直到李海推了推他,才是还醒过来,李海只得又问了一遍:“老先生愿意相助么?”

“学贵履践,经世致用,老夫著书半生,若不亲身用之,岂不是为后人所耻笑?然,老夫出仕,为天下而非为君主,为万民,非为一姓。”黄宗羲傲然说道。

李海丝毫不在乎黄宗羲的倨傲,至少他同意了,李海赞许道:“老先生所言正是李某之志向,李某身为首相,毕生皆愿为万民忧乐而忧乐,李某与老先生一样,以天下为事,为君之师友,那些以私人为事者,才是君之仆妾!”

“成王所言甚是!”黄宗羲终于笑了。

李海忙称不敢,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黄宗羲,说道:“老先生,这是天子亲笔所书的介绍信,只需执此信到成都,便能即刻履职,途中一应事务,我都会让人安排得当,您可以随时动身,当然,也无需着慌,时间有的是。”

黄宗羲收起那信,问:“老夫听闻四川光复,吴贼授首,英王不回京城么?”

李海笑了笑:“西南尚有顽寇作祟,汉奸余孽,还需英王统帅弹压,另外,西南土司林立,历朝历代都有祸事,几代羁縻都未有结果,天子的意思是让英王在西南预做准备,快刀斩乱麻!”

“好,那老夫处置完家中私事,便去上任。”

天色渐晚,黄宗羲坐在书房桌前,笔划不断,把一封封写好的书信装好,放在一边的盒子里,从下午忙到晚上,蜡烛都换了三次,依旧没有停下,一直到长工端来了夜宵,他才抬起头。

黄家原本也有不少仆役丫鬟,但随着新朝鼎立,新制推行,四民平等之后,家仆这种职业消失了,帝国新贵还能以签长约的方式使唤下人,但地主士绅却无论怎么样都会被扣上奴役良民的帽子而被清算,黄宗羲顶着抗清义士的名头,无人敢动,但也不想招惹麻烦,遣散了所有仆从,只是家中不能无人做事,就聘请了长租的佃户做活,几个长工轮流照顾,而浆洗缝补也交由这些长工家的女眷,索性黄宗羲家人不多,倒也方便。

“报老爷,有事禀告。”

黄宗羲吃了两口夜宵:“说吧。”

“老爷,成大人等了您许久了,想见您。”长工说道。

黄宗羲问:“不是让你告诉他老爷正忙,无暇见他,让他回去吗。”

“小的说了,但成大人不走,他说他是治安官,家就在镇上,多等一会无妨。”长工有些为难。

黄宗羲叹息一声,说:“让他进来吧。”

不久,治安官走了进来,拱手道喜:“恭喜老先生,贺喜老先生。”

“何喜之有呢?”黄宗羲问。

治安官嘿嘿一笑,说道:“那日贵人来访,虽说委任您什么小的不知道,但着实是重视,已经来催问了两次,而且车马也都到了,就等您了。小的听说您明天要起行,特意来贺喜。”

“贺喜就不用了,你身为地方典守者,只要能为民请命,就是对老夫最大的贺喜了,就比如说吧,咱们黄竹浦到现在连一所初级学堂都没有,你是不是也该为百姓筹划一下?”黄宗羲道。

治安官腹诽:那关我的事儿么,得找行政衙门呀。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说:“以前不好说,但现在不同了,如今绍兴府也知道您的事了,明日小的就报上去,铁定能批下来!”

“好吧,你退下吧。”黄宗羲意兴阑珊的说道。

治安官退下,黄宗羲把烛台放在面前,盯着烛火沉思,只有烛火的熄灭才让人知道并非时间静止了,长工在一旁呆着,没有打搅,一直到天色渐亮,黄竹浦开始热闹起来,先是欢声笑语,继而是鞭炮齐鸣,乡民得知了黄宗羲的事情,既欢心于好心眼的黄老爷不用把时间荒废在无聊中,也庆幸黄竹浦在上面有人了。

天亮了,蜡烛油把灯座粘在在桌子上,黄宗羲被鞭炮声惊醒,黄家的人可以挡住客人不来烦扰黄宗羲,但是挡不住庆贺的声音,黄宗羲抬起头,揉搓了一下发红的眼睛,对长工说道:“阿日,你去把马车取来,老爷要走了。”

“老爷,不是说给您准备了马车,路上也安排好了么。”长工不解。

黄宗羲道:“老爷偏不受他们的恩惠,都说改朝换代,四海成平,老爷倒要看看是真是假,非得一人旅行到四川,才能看到听到。”

黄宗羲倒是果决,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驾车,便踏上了西去的道路,一路直奔四川而去,一人一车,逍遥自在。

章七十 纺织业

身为帝国的首相,李海并不只能做一个说客,他的肩膀上扛着这个帝国的内政,帝国几十个省份上亿百姓的生活都与其政策是息息相关的,事实上,帝国的百姓对平定西南几乎没有什么反应,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过于巨大,以至于在大部分关心此事的人眼里,平定西南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对于接管光复区不久的首相来说,他的首要工作就是让每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在帝国元年,这一项工作是靠从南洋行省输入的海量粮食达成的,建立储备粮仓,设立粥厂,把收归国有的土地租给无地的流民,并且免去赋税和租金,把城内的闲散人员和难民组织起来,通过修建道路,疏浚河道等大工程为其提供工作,而流落街头的孤寡和乞丐也被集中起来供养。

而进入帝国二年之后,社会承平,各地工商业快速发展,原本因为社会工程完结而失去工程的劳动力又得到了进入工坊和商店的机会,而各级衙署,特别是江南地区,又开始大规模设立习艺所,由各级行政衙署提供场所和衣食,重点的工商业主提供技师,把壮劳力培养成工人,然后再进入工坊工作,这个模式在商品经济极为繁荣的江浙地区最为普遍,特别是纺织业等江南传统强势的产业,不仅迅速完成的复苏,而且还在迅速扩张者。

帝国鼎新打破了朱明和满清时代的人身依附关系,奴仆与主人,佃农和地主之间的人身依附或者不复存在,或者焕然一新,给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而帝国中枢向江南转移,特别是确定申京为帝国首都之后,帝国海外行省的资本家们用海洋贸易积攒了二十多年的资本快速注入,再加上沿海、沿江和运河两岸的巨大需求,及已经半殖民化的日本市场都让江南经济发展获得了充沛的动力。

“安徽请拨劳改、苦役等犯三万五千人,以供其铁矿产量扩张之用,另需投资五十万两,请求向联合银行借贷,或者将铁矿股份部分向私人开放。”

李海的办公室里,下属的官员例行向首相奏报一系列大事,李海听了铁矿增产一事,丝毫不加犹豫,说道:“融资之事可以开放部分股份解决,至于劳力,一个也没有,他要的那些人需要移民海外,或用于疏浚河道。另外告知,南方钢铁产业发展,以高精方向为主,铁矿石、生铁等初级产品并不在促进之列,已定京津、河北和辽宁为重。”

“河北河间、大名与山东临清、武定等五府十七县遭遇蝗灾,多地颗粒无收,减产逾八成之巨,请内阁拨银赈灾,计需银元一百二十五元。”

“不准!蝗灾导致减产和无收,以米粮赈济即可,如何直取财政?先挪用天津、济宁和淮安仓库的运河扩建工食储备粮五十万予各府发放,年底前补充完毕即可,由内政部差员前往各地调查灾情,待有消息,另行处置。

另外,日后各地再有灾情,若仅仅是减产,只免钱粮赋税,若灾情连年,才可拨付钱粮,似长江、钱塘、珠江、运河等水运便利之省份,要以拨付米粮为主,若陕甘、陕西等水运不济地区,才可以银钱为主,此例只适用于农业受损之灾,如蝗灾、旱灾,若有地震、水灾等祸,则不循此例。”

李海听着一份份的公文,不时与当值的内阁成员商议,继而动笔批示,这便是他日常的工作,但已经代理内政多年的他,也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苏松常杭湖嘉六府纺织业较上个季度增产近两成,纱锭数增长至三十二万,江浙纺织业发展状况良好,拟再批工坊用地一万八千亩,另在杭州、苏州两地再各建一个纺织品专用码头,以备。”

李海忽然问道:“六府纱锭数已达三十二万了么,那岂不是说,仅这六府,今年便有超过八百万匹棉布的出产?”

“正是如此,殿下。”

李海看了看其余几个阁臣,问道:“纺织业发展如此快,诸位不觉得有问题么?”

马东来身为副相,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说道:“殿下,这本就是好事啊,如今海内承平,四方跪服,正是纺织业大兴之事,况且纺织业为高利润行业,仅这一行业每年的税收就超过湖北湖南两省之夏秋两税,如今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需要帝国扶持,可万不可轻动纺织业啊。”

见李海沉默不言,马东来又拿出了惯用的一招,说道:“首相大人,您也知道,陛下历来重视纺织业呀。”

李明勋当然重视纺织业,毕竟他来自后世,知道伟大的工业革命就是在这个行业率先展开的,所以他在少有的对内政经济的评价中,对纺织业评价尤为高。

李海问:“纱锭已有三十二万,比去年这个季度增长了一倍还多,本王自然不会反对纺织业的发展,但多少纱锭就要纺多少棉花,本王问一句,六府纺织业所需的棉花来自哪里,份额多寡呢?”

属员相互看看,都不能回答,因为内阁会议没有让他们准备这些,李海看了出来,说道:“暂且休会,你们把本王要的资料快些取来。”

属员们倒是麻利,在内阁会议再度重启的时候,已经从资料室内找到了首相所需的一切资料,而这份调查报告显示,在帝国元年,江浙刚刚光复的时候,六府纺织业所需要的棉花有六成来自海外,一成来自本地,三成是由两淮地区提供,而进入帝国二年,海外棉花因为价格昂贵所以越发用的少了,而六府本就人口稠密,又要种桑、麻、茶等经济作物,棉花产量根本不足,所以两淮地区成为了原材料主产地,通过运河和长江,棉花可以很顺利的进入纺织业核心区域,而随机纺织业的快速扩张,通过运河和黄河,棉花产区又向山东和河南快速扩散,而最新一季度,海外棉花只占了一成,占比最大的已经变成了两淮地区,占了一半之多。

“我说这段时日江苏和安徽各州县都在扩充粮食储备,原来是把种粮食的田亩种成了棉花!诸位,我想问问,若哪一日两淮地区也有灾荒,那岂不是帝国腹心之地也要受此横祸么。”李海用手指头点了点桌子,问道。

马东来脸色微变,轻咳一声,说道:“首相大人,两淮河网密布,交通便利,有运河、长江与外交通,若真有那一天,无论是两湖之粮,两京储粮,还是海外之粮,都可以迅速到达,并没有那么严重。”

李海呵呵一笑:“副相想的简单了。”

马东来闻言一动,不知李海说的是什么意思,李海见他不解,看向众人,问道:“你们知道本王是什么意思吗?”

一众阁臣都微微摇头,马东来看向内阁属员,问道:“尔等可知晓?”

一个不过二十四五的年轻属员站出来,恭敬说道:“属下想,殿下说应该是灾荒不仅是农业农民之灾,也是工商业之灾。例如蝗灾,蝗虫所食并非只有稻麦,棉花植株亦为其所害,同样,水灾也不分粮食还是经济作物,一样受灾。若只是粮食减产歉收,百姓无以果腹,可如副相大人所言,凭依两淮水网交通之利,调配各地粮食支援,可若棉田受损,棉花减产,那仰赖于两淮棉花的六府纺织业该以什么为原料呢。”

“说的很好,那你说,该如何办呢?”李海笑问道。

那人说道:“这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帝国地域广大,一省之地便盖泰西一国,如此,便可将棉花种植区域扩展开来,将六府所需原料棉花,尽可能分配给更多省份,例如适合棉花生长的北方西北省份,这样,一省受灾,不至于原料断绝,棉布价格暴涨。而且,也可借此机会,发展各地经济,也是善政之举。”

“虽你说的不也全对,却也见识不凡,记下他的名字,今年的考评给满分。”李海赞许道。

“副相,你觉得他说的哪里不对么?”李海又问道。

马东来只得说道:“两淮之所以是纺织业原材料的最大产区,主要是两淮交通便利,北方各省虽然也气候适合,但若不濒临运河和港口,则棉花运价高企,成本上涨,以山东为例,临清济宁之棉因为靠近运河,与两淮棉花均价无异,登州、青岛之棉较之两淮还便宜,因其海运便利,但青州、莱州、泰安等州府,却因为陆地运输较多,棉价扔高于两淮,至于方才他所说的西北和北方,更是运输不便,陕甘运来一石棉,怕是要比同重量的斜纹棉布价格还要高吧,所以均分棉花来源地是对的,却也不能随意分配。”

“首相和副相说的都有理,可可六府纺织业正在迅速扩张,今年所需的棉花尚且足够,可这么发展先去,明年纱锭可能要过五十万,而运河疏浚让山东、河南等产棉大省输出不足,若是再压制两淮棉田数量,岂不是妨害了纺织业的扩张,而下官回思各地,既要适合棉花生长,还要交通便利,纵观沿江沿河沿海诸省,都是不符合啊,下官以为,棉花出产,唯有两淮胜任。”轻纺工业大臣哭丧着脸说道。

马东来悄悄瞥了李海一眼,眉眼之间多了一丝得意,他虽然没想到方才李海和属员所说的那些,但眼下的局面却是有些打了首相的脸,你想的再周到再长远又如何,纺织业要发展需要棉花,棉花要出产只能着眼于两淮,最终还不是得妥协么,总不能自断臂膀,抑制纺织业吧。

“谁说唯有两淮可胜任,你的眼光就不会放长远一些吗?”李海淡淡问道。

“哎呀,殿下,南洋推广的棉花是引进自南美的巴西棉,虽然引进超过十年,但仍在培植之中,吕宋尚可种植,可南华等省都是低产,而澳洲距离太远,海运价格太高。”轻纺工业大臣叙说着棉花产地的各类弊端,李海也知道一些,只是没有这么详细,但与他的判断一样,实际上,无论帝国的海船造的有多大,似棉花这类大宗货物的运输价格还是高居不下,各类工坊业的发展还是要在原料产地附近才是,实际上,一直到蒸汽动力船只出现之后,才是完全解决。

李海敲了敲桌子,制止了对方的发言,他说道:“你的眼光不要总盯着帝国行省,日本难道不出产棉花吗,只要把关税降低到百分之三十以下,日本的棉花同样可以作为低廉的原材料来源啊。”

“日本?”

一众阁臣都不曾想李海直接把国外作为了首要选择,李海继续说道:“日本人口稠密,气候适宜,与两淮多半一样,历来都出产棉花,只要打破关税壁垒,便可用之,况且,用日本棉花,也是一举数得的事情。”

这已经不只是纺织业和棉花的事情了,能入阁的人也不是傻瓜,对帝国的战略也是有了解的,目前的日本仍然处于战败赔款的阶段,但帝国已经着眼于将来,不仅要培养这个国家的亲华势力,还要进行各类控制,采购日本的棉花是可以控制其对外经济的,只要把这个原材料产地培养起来,届时帝国就可以用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几百万日本农民的生计做威胁,想来日本的武士也不敢让如此多的农夫种植的棉花没有市场吧。

而且日本还是缺粮食的国家,稻米就是硬通货,显然,棉田的扩大是建立在粮田减少的基础上的,而在日本周边,唯有帝国才能提供如此多的粮食,控制了这个国家的粮食,那基本上就是控制整个日本,这对于帝国展开周边战略和扩张在日本的利益是极为有利的。

章七一 儿子们

有首相关注纺织业,棉花来源自然不会被两淮地区独占,最终,两淮地区的棉花被限定在了整个江南纺织业的三成半以下,并且要求在两年内达成这一目标,而在接下来的内阁会议中,商讨的仍然是各地产业的分布问题,李海完全按照战略分配各地的优势产业,并且利用税收来进行调节,需抑制时上调税收,需发展时下调,而在纺织业这一议题上,海外行省中,南非和澳洲也在重点扶持的行列之中。

按照内阁的要求,帝国需要在两年内完成棉纺织品自给自足的,消除帝国,特别是印度洋沿岸各行省和殖民地对印度棉布的依赖,并且将帝国的棉纺织品向周边藩国倾销。

内阁会议到了晚上,李海才是乘车回家,到了家门口,却见门口停着十几辆马车,个个华丽非凡,看标志,也都是勋贵家的,只是配色方面来看,当时女眷所用,李海不解,已近天黑,怎么还有这么多勋贵亲眷在自己家里,而进了家门,看到家里的侍从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而在堂内,女人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简直像菜市场一样热闹。

见李海进门,一众贵妇纷纷行礼,继而告退,讨论着离开了,看着摆了一屋子的东西,李海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像要搬家一样。”

“哎,你还不知道么?”成王妃诧异问道,见李海实在不知,她解释道:“是君度要成亲了,皇后捎来信,让我帮着在南京多准备些婚庆的东西,好送往京城,您是知道的,若论皮草之类,咱南面不如北面,可这绣品和丝绵,南面可是要精致好些。”

“君度成亲?他不是在西南吗?”李海有些不解,他当初去劝黄宗羲时,就让他立刻去西南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定然是有皇上的旨意才是。”成王妃道。

李海细细一想也是,西南已经平定,在经略下去就是安定地方和处置地方豪强之事,这种事却是急不得了,特别是土司,千百年沉淀下来,盘根错节,莫要说两宋,就是强如蒙元也没有解决,就算帝国由决心解决此事,也需要几年时间,而英王作为皇长子,理应该成家立业了,再想到李明勋在京城时对自己的身体的诸多忧虑,也明白这位开国定鼎的君王也要想着含饴弄孙之乐。

“好,你仔细帮办就是,咱们那份也要筹备得当,实在不行就先去一趟京城,问一问皇后的意思,另外,台北曾娘娘那你也派人去一趟,你往日与她来往不少,看看是否能劝她前往京城。”李海认真吩咐道。

成王妃应下之后,李海招来侍从,问道:“黄宗羲那边可出发了?”

“回殿下的话,已经出发了,只是没有用咱们的人,那老儿自备了车马,孤身一人西去了。”侍从官说道。

李海道:“那就以内阁的名义向皇上请旨,问英王大婚之后是留在京城,还是返回西南经略,若是后者,适当的时候把消息公布出去,以免黄宗羲去错了地方,这个老头实在是任性,若是不凑巧,累他辗转几次,怕是还要生气呢。”

京城。

为英王平定西南之功,帝国预备了盛大的凯旋仪式,祭天告祖,宣布国内战争的结束,当然,不免又有几百人加入到昌平战犯管理所中。

仪式结束之后,李君度换下戎装,常服出现在长春宫中,待皇帝皇后坐定,李君度下跪行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平身,快些平身,两年多不见君度,君度黑了,也瘦了。”朱妤姝眼睛含着泪花,看着这个自小看大的孩子,忙不迭的让人搬来凳子。

李明勋见李君度起身,指了指一旁小凳子上坐着的李君华说道:“君度,你还没有见过太子。”

李君度径直愣住,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芒,显然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要向少年时整日跟在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弟弟下跪施礼,他只愣了片刻,就要跪下,朱妤姝连忙拦住他,瞪了李明勋一眼:“你也是,又没有外人,何必弄这些虚套的,兄弟之间,别生分了,君华君威快来给你哥哥问安。”

李君华落落大方,走到李君度面前,问候到:“兄长安好。”

李君威跟在李君华后面,悄悄打量着自己这个兄长,上一次兄弟相见时李君威还不足三岁,还不记事,所以颇为有些陌生,学着李君华见了礼,但李君度对李君威可不陌生,直接把他抱起来,以往他可没少抱了老三。

一家人难得团圆,一起在长春宫进膳,期间李君度聊起从军征战的事情,惹得两个弟弟极为艳羡,李君威更是听的入了迷,缠着李君度继续讲,而晚膳用完了,李君度也该出宫回英王府休息,李君威却是非要跟着去,继续听故事不可,见兄弟亲近,李明勋便让李君华也跟着去了,三兄弟当晚全都睡在了英王府邸,第二日李君度又亲自送了两个弟弟入学,才是去宫中见驾。

养心殿里,李明勋放下手中的奏折,拉着李君度坐下,直接说起了大婚的事情,李明勋说道:“沈家女儿的画像早就到了,我与你母后都是看过的,也差人问过了沈家在南华一带的风评,你母后还让人问了沈家女儿的老师和同学,反馈不错,无论人家还是本人,都得体的很,你既然能与人家姑娘在荣王别院独处一个多月,想来也是两不相厌,因此也就定下了她做你的王妃,早两个月以实习的名义调到了皇家陆军医院实习,皇后见了真人,也是满意的,这次趁着你凯旋,也就把婚事办了吧。”

李君度微微点头,他对沈有容也是很满意的,当日二人在广州分离的时候,也谈及这件事,沈有容也不排斥,这件事也就算定下来,李君度看向父亲,问道:“那母妃那边怎么说呢?”

“皇后差专人去了台北,送去了画像,你母亲也无异议。”李明勋选择了实话实说。

李君度昂着头,迎着李明勋的眼睛,坚定的问道:“为何让母后派人去问,父皇为何不问?”

李明勋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自己与曾淑仪的关系是李君度的心结,以往谈及此事,他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是选择沉默,但到了长子大婚的时候,李明勋也不得不说实话了:“我与你母亲已经多年未有交流了,京城光复之后,我几次写信,派人去传话,希望她到京城来,一家人团聚,即便她执意礼佛,我也让人在这紫禁城建了一座小庵堂,但她都无有应和,多年嫌隙,已如坚冰,难有纾解之计,自为父称帝,你母亲更是与我恩断义绝,若非顾及你的颜面,你母亲怕是早已削发为尼了。”

“难道只是因为改朝换代,父皇称帝么,在这件事上,父亲难道就没有责任吗?”李君度问道。

“自然,我是有责任的,若能挽救,我也会去做,只是时移世易,已成定局了。”李明勋直言道。

李明勋与曾淑仪的关系恶化当然不只是因为改朝换代,当年二人交恶,但曾淑仪已经怀孕,后诞育长子李君度,而李明勋常年出征在外,又自恃身份,未曾与其交流宽解,最终导致二人的彻底决裂,机会失去了,就再难回来了。

李君度听了李明勋的话,语塞词穷,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是威严庄重的,对自己是极为严格的,却不曾想今日却如此真诚,不仅没有隐瞒,甚至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他想要生气,想要愤怒,却丝毫找不到机会。

“我明白了,父皇,是我失仪了,不该诘问于您。”许久之后,李君度愧悔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你是要结婚的人了,也该知道这些了,我与你母亲,与你母后的结合都是政治联姻,你与沈有容之间也不能免俗,正如我常常与你说的那样,到了我们这种位置,婚姻从来不由自己,所以,如果你不喜欢沈家姑娘,也请好好待她,希望我与你母亲之间的悲剧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如果你有所钟爱之人,也无需瞒我,总有办法是可以解决的,不是吗?”

“儿子谨记。”李君度应过之后,选择离开。

李君度离开之后,李香君从养心殿的侧门进来,她揉捏着李明勋的额头,见他情绪低落,认真说道:“其实你与曾姐姐的事上,并不能全怪你,是她性子太刚直了,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嫁给你,还要为别人,为朱明皇室想的。”

李明勋挤出一点笑容,说道:“哪怕有我一丁点的过失,我也该承担所有责任,毕竟是我误了她一生,所谓政治联姻,是不公平的,我可以为了利益为了局势迎娶任何女人,是因为我可以再追求我爱的人,但她呢,只是政治的牺牲品罢了,如果我们没有孩子,一切都还好说,但我们有了君度,我就永远欠他们娘俩。”

李君度虽然在李明勋那里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但对于他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他这些年的努力除了是为了企及自己崇拜的父亲,就是希望用自己的成绩去拉进父母之间的关系,但今日他才真正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父亲之间已经永远不可能挽回了。

心思郁结的李君度走在出宫的路上,思索他被吵闹声惊动,抬头一看是李君威背着小书包回来了,与跟在身边的侍从吵吵闹闹的,原本李君度也没有多想,但走到近前却是发现李君威的脸颊多了有一块紫青淤伤,说话就疼,疼的小家伙龇牙咧嘴,而李君威见到李君度,连忙捂住了伤口,就要跑开,却哪里跑得过李君度,很快就被捏了住了。

“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呢?”李君度拉开弟弟的手,看了一下伤口问道。

李君威拧着脑袋,不去看兄长,嘟囔道:“这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撞伤的。”

李君度才不会信这种胡言乱语,如果是撞伤应该有擦伤痕迹,这明明就被人打伤时才有的伤口,再加上李君威躲闪的眼神和侍从官不敢抬头,李君度更是认定这一点,毕竟他上学的时候也是不安分的,打架斗殴是常事,对这种伤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和别人打架了吧,还敢对我说谎?”李君度说道,然后捧起李君威的脸,问道:“是不是别人趁你不注意,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是不是?”

李君威脸上绽放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你怎么知道的,大哥,你看到了?”

“还用看到么,我似你这么大的时候,没少干过,只不过是我打别人,而你是挨打!”李君度抱起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真的,大哥你太厉害了,你就不怕母后母妃他们说骂你吗?”李君威问道。

李君度道:“那个时候,自己的仇自己报,惊动大人算什么本事,而且我打架后,如果有伤就躲到几个舅舅家去,等伤好了再回家,怎么样,我教你打架吧,跟我学三天,保管三个人也打不过你。”

对于自己的伸手,李君度是很有自信的,而且自己的弟弟身体壮硕,比同龄人还要高一些,底子也是不错的,学的肯定快,李君威却是摇头:“哪里用你教,摔跤我都学会了,本来他们几个打不过我的,但是却被二哥看到了,二哥不让我打架,我就住手了,不曾想,那几个混蛋偷袭我,才把我打翻在地的,我自己就能去报仇,不用大哥帮我。”

“什么,是太子不让你还手的?”李君度立刻挑起了眉毛,而在宫门处,太子的马车也是停下来了,李君华走了过来,李君度脸色一变,抱着李君威就对过去。

</br>

</br>

章七二 教子

陈端跟在李君华的后面,一起走进了宫门,他老远看到英王抱着李君威走来,略微犹疑,快赶两步,到了李君华的身边,低声提醒道:“太子,英王过来了,您避一避吧。”

李君华不解,问道:“为何要避?”

“今儿在学堂的事,怕是英王会不快意,说话若是冲了,有碍您的颜面。”陈端尽可能和缓的解释到,作为李明勋身边老资历的侍从官,陈端对于李君度实在是太了解了。

这位帝国的英王殿下武勋盖世,但少年时也是混世魔王级别的人物,皇室在好些年里就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后宫几位都是宠着,又有几个有势力的皇亲在外,英王可以说自幼无所顾忌,在学堂打架斗殴是常事,而今天在学堂的事陈端可是完全看在眼里,原本只是李君威因为和同学抢球完发生了冲突,李君威本就继承了李明勋的大个子,又是胖大身材,原本是占了上风的,可李君华听说之后,强行叫住了追打同学的李君威,这才被对方抓住机会打了一拳,按照陈端对李君度的了解,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他可不会认可。

“父皇母后常教诲我们,在学堂不可仗势欺人,更不得惹事生非,我身为儿子,听皇父皇母教诲,有何过错,再者,我本在学校纪检会供职,制止同学斗殴也是我分内之事。我今日所做,一是尽孝,二是尽职。”李君华昂首说道,一副‘我有理我怕啥’的模样。

陈端还要再劝,李君度已经走了过来,径直问道:“太子,老三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去向父皇母后说,君威在学校打架了。”李君华毫不顾及,直白说道。

在学校打架李君威不怕,被打了一拳,他也不嫌疼,但一听李君华要去告状,顿时害怕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李君度抱住李君威,轻拍他的后背安慰着,拦住了李君华:“我知道老三在学校打架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你胳膊肘往外拐,又多管闲事,老三可不会挨打!”

“什么是多管闲事,什么叫胳膊肘往外拐,我。”李君华涨红了脸,辩驳着。

“你是他的亲哥哥,作为哥哥,看到弟弟和别人打架,应该去帮忙,这才叫兄弟,你非但不帮忙,还以势压人,让他住手,平白被打了一拳,你算什么哥哥!”李君度怒斥道。

陈端见李君度丝毫不顾及李君华太子身份的意思,连忙给李君威的侍从官使了个眼色,那侍从官倒也是个机灵的,偷偷跑掉去报信了。陈端劝说道:“英王殿下,这只是一个意外,太子也不是有意让三皇子挨打的。”

“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放肆!”李君度喝道,陈端是李明勋身边的老人,平日里无论内侍还是外官勋贵,谁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何曾有人对他如此态度,但他也知道二人身份有别,不敢反驳,低头不语。

李君度冷冷看着陈端问:“陈端,你可知罪?”

陈端诧异抬起头,李君度问:“皇子遇袭,你身为侍从,专司皇家卫戍,可有及时保护?”

“这当时当时打完就拉开了,三皇子并无危险所以。”一向说话麻利的陈端语塞了。

李君度又问:“那袭击者你可有擒拿问罪?”

“这殿下,那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啊,而且还是承平侯家的嫡子。”陈端解释道。

“还敢顶嘴!”李君度瞪大眼睛,不怒自威,到底是久经战阵的,自带着一股子杀气,吓的陈端连连后退,李君度的侍卫长说道:“三皇子天潢贵胄,圣上之子,皇子遇袭,你却连凶手都放过了,如何能担起侍从的责任,你可知罪!”

“知罪,卑职知罪!”陈端只能说道。

李君度道:“你的罪,自己去侍从室去领罚,本王管不着,但你冲撞本王,言语放肆跪下!掌嘴!”

陈端不由得看向李君华,李君华拦住陈端,说:“大哥,陈端没有不恭敬的意思。”

“有没有,我说了算,太子还年幼,哪里知道他们的坏心思,大哥今日就帮你管教管教他们,省的懒惰狂悖,目无主上,陈端,还用让我再说一遍吗?”

陈端直接跪在了地上,抽打起了自己的耳光,一直打到皇后女官到了,宣所有人去长春宫才是停下,却也打了上百个耳光,脸颊又红又肿。

等到兄弟几个来到长春宫的时候,李明勋、朱妤姝和李香君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年幼的李君威知道自己惹了大祸了,跑到李香君怀里轻轻抽泣起来,在得到李明勋允许后,被带走了,李明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要问,却看到陈端脸红肿着站在一边,李明勋问:“陈端,你的脸怎么回事,莫非也和别人打架了?”

“不知道?脸都肿成了猪头了,不知道?”李明勋高声喝道。

陈端伏身在地,不敢在言语,李明勋问:“太子,你的侍从官怎么回事?”

李君华朗声说道:“大哥说他有罪,让他自打的耳光。”

李明勋脸色一变,问:“君度,陈端有什么罪?”

“他眼见皇子受袭而不保护是失职,事后纵放凶手,不加以擒拿是为包庇,儿臣问询于他,他百般推诿言语不详,是为不敬。”李君度倒也不示弱。

李明勋一拍桌子:“好一个失职、包庇、不敬好啊,说的好啊,那你说,他这些罪,该怎么罚呢?”

李君度看出李明勋的不悦,低头道:“父皇在上,岂有儿臣做主的道理。”

李明勋合上折扇,伸手一挑,就把身边侍卫的佩刀挑出刀鞘,直飞向李君度,李君度武艺娴熟,动作敏捷,当空握在手中,李明勋怒道:“朕以为他该死,你杀了他吧,当着朕的面,杀了他!”

李君度知道这是气急了说的话,心中害怕,跪倒在地,把刀小心的摆在面前:“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李明勋一发怒,长春宫内噤若寒蝉,无一人敢说话,朱妤姝捂着已经隆起的肚腩,说道:“浑说什么气话呢,当着孩子的面喊打喊杀的,君度哪有那个胆子,也不怕吓住了孩子。”

“他没那个胆子?”李明勋依旧怒火中烧,喝道:“陈端他爹为我死的,陈端十二岁就跟我身边做侍卫,小时候也是把他扛在肩膀上宠的,好了,现在他长大了,成王爷了,就能这么作贱人了么,在皇宫里就这么大胆,在外面呢,他大权独揽,位高爵显,还不知道怎么嚣张跋扈!”

“没有,没有,你又冤枉君度,他有多爱君威你是不知道,十四岁替父出征,讨伐西夷,他可是抱着君威好久不愿意放下的,这是心疼君威挨了打,才是失了分寸,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不生气,不生气。”朱妤姝劝着,上前把长子扶起来,然后对侍卫说道:“还不把你这破刀捡起来,什么东西都往本宫的长春宫带,本宫还怀着孩子,煞气冲撞了胎神可怎么好,出去,快些出去。”

李明勋也知道自己不该在怀孕的皇后面前发火,还动了刀兵,一挥手,让人出去了,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额头,对跪在地上的陈端说道:“你也起来吧,当着朕和皇后的面,把事讲清楚,学堂里打架的事讲清楚,宫门处的事也讲清楚,不要漏掉一点细节,朕的脾气你知道!”

陈端自然清楚李明勋的脾性,一五一十的把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既没有替李君华隐瞒,也没有轻描淡写英王刁难太子的事,待他讲完,李明勋沉思片刻,说道:“陈端,下去休息吧,放你半个月假。其余人也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侍奉了。”

等待陈端和一众女官侍从退下,李明勋问:“君度,孟子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你可知否?”

李君度微微点头,虽说他自幼接受的是新式教育,但四书五经还是读过的,这些圣贤言论自然知晓,李明勋问:“那这五有,你有几条?”

李君度道:“儿臣儿臣。”

“你说不出来?那我帮你说,从后往前说,你自恃身份,重尊卑贵贱,年少掌兵,身边只有下属和同僚,无有能言朋友者,自然谈不上朋友有信。今日在宫门前当着众人面斥责二弟,为人兄长,却为兄不友,而君华为弟,却极为恭谨,你长幼无序。你虽已成年定亲,却未曾婚配,自然也不用说夫妇有别了。身为臣属却刁难太子储君,身为外臣却越权责打内禁侍从,是为君臣对面,无有节义。你五有已经失了四有,长此以往,你我父子,还能有亲么?”李明勋问道。

“皇上!”朱妤姝忽然叫出来,他对李明勋教育自己的长子并无异议,在她听完了陈端的讲述,也是觉得李君度又诸多过错,但李明勋的最后一句,却着实伤人,她跑过去,却没有堵住李明勋的嘴:“你胡说什么呢,君度是你的亲儿子,做错了什么都是亲儿子,怎么就父子不亲了,我不许你这么说。”

而早已跪在地上的李君度双肩耸动,已然泣不成声,李君华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见父亲对长兄如此斥责,跪在了李明勋面前,哭着说道:“父皇,是儿臣错了,你不要怪大哥,都怪儿臣不好,害君威挨了打,才惹出这些事情的。大哥什么时候刁难儿臣了,儿臣与大哥是亲兄弟,从来都是兄友弟恭的。”

李明勋站起身,拍了拍李君度的肩膀,说道:“天快黑了,你回府吧,有一件事你千万别忘了,你君华不仅是你的弟弟,他还是帝国的太子啊。”

李君度低着头,面如死灰,他擦了擦自己的泪水,道了一声谨记,便转身离开了。

“皇上,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么说,君华和君度可是要生分了,他们可是亲兄弟啊。”朱妤姝极为愤怒,问道。

李明勋道:“凡事有得必有失,君臣若想有义,就不会兄友弟恭了。”

“这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皇后完全没有想到会到这个地步,忍不住哭了起来,李君华忙止了眼泪去安慰。

过了好一会,待皇后上床安歇,父子二人才是离开,走在夜晚的小道上,李君华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问道:“父皇,儿臣今天做的是错还是对?”

“你做的没错,君度失了分寸,当众斥责你,你却依旧对他保持对兄长的恭敬,做的是对的。”李明勋毫不迟疑的说道。

“不,儿臣不是问这件事,儿臣是问君威和别人打架的事,是儿臣这样做对,还是像大哥说的,冲过去帮君威的忙,帮他打架才对?”李君华扬着小脸,认真问道。

李明勋笑了笑:“你觉得呢?”

“母后常说,儿臣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当有仪态威严,也常教育儿臣不可在学校胡作非为,欺辱他人。若儿臣帮君威打架,就有损太子威严,也是仗势欺人,是不对的。可身为兄长,却害弟弟受伤,没有保护好君威,也是不该。”李君华满脸矛盾。

李明勋点点头:“你只需要记得,你是太子就够了。”

李君华不解:“那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

“你是太子,无论怎么做都是对的,你制止斗殴,是忠于职守,维护秩序。你若出手帮君威打架,那就是爱护兄弟,亲亲尊尊。”李明勋耐心的解释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李君华更是不解了。

“父皇说了,因为你是太子,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是不会错的,这就是你身为太子的特权,身为太子,身上的担子也更重,你获得不仅是荣誉,还会有质疑,正如父皇今日对你母后说的那样,有得必有失,今日你在学堂维护了公义,注定会让你的兄弟寒心,公义和私情,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李君华懵懵懂懂的点点头,继而问道:“那如果是您,您如何取舍?”

“如果是我,今天见兄弟跟别人打架,我就会上去帮忙,先打了那家伙再说。”李明勋说这话毫不犹豫。

“为什么?”

李明勋笑了:“第一个原因我刚才说了,身为太子,无论怎么选择,都是对的。第二个原因更简单,你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你这个年纪,就算做错了事,打错了人,最终也会妥善的恶解决。”

章七三 大婚

帝国二年九月十七日,灵台奏报的吉日,宜婚嫁,自然也就成了帝国皇长子英王李君度成婚的日子,纳采问明、告期册封等诸多程序早就在皇后的亲自过问下由女官处整备完毕,李明勋也着意关注了许多,并且给了李君度足够的自主权。

譬如典礼的正使,李明勋原有意让荣王李定国出任正使,但按照李君度的意思,这个正使换成了帝国首相李海,但并不是所有事都由李君度自己决断,在告期册封典礼前,告太庙的就是皇帝钦点的太子。

当然,身为英王妃一家早早就住在了京城,房子是李君度亲自安排的,规格也够高,是前明国公嘉定伯周奎的居所,迎亲日,李君度盛装进行繁琐的礼仪程序,按照皇帝的要求,他穿的是帝国亲王礼服,而不是军服。

李君度一身衮冕在文华门前等候,鸣鼓三遍,天子头戴通天冠,绛纱袍服走出,升座而坐,雅乐方止,李君度从西阶上行,到丹陛拜位站立,在赞礼官的指挥下礼赞鞠躬,四拜四兴,才进得皇极门,饮酒爵,方出圭,李君度手持玉圭,聆听戒命,李君度高位已坐,眼瞧着自己长子成年成家,双眼有些红了,却也故作肃穆,以命令的口吻发出了洪亮的声音:“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儿臣谨遵圣命!”

如此才算完成醮戒礼,领受了皇帝的诫命,而李明勋则按规矩返回了紫禁城,宫乐方休。

当然,身为英王妃的沈有容也要在英王妃府举行醮戒礼,已是亲迎之日,沈家先在祠堂陈列祭物,沈有容一身燕居冠服,与家中长辈一起在神位前行礼、奠酒、读祝。再吃用沈廷枢亲自准备的酒食。沈有容继而跟随执事,对父母四拜。

听完父母训诫,沈有容再拜诸位尊长,这一次,沈廷枢一脉与皇室联姻,各宗各支的亲戚都是到了,这个过程极为漫长。一直到醮戒礼完毕,沈有容改服翟衣,等候英王亲迎。

到底是皇室长子,身份使然,没有那么多的跪拜俯伏,更不会被索要红包,不然不开闺门,这一切的规矩也前明皇室娶亲颇类,而帝国新增的礼节就是在迎亲礼前领取结婚证而已,将沈有容迎回英王府,在行合卺礼,之后二人更换礼服,换上常服。

嫁娶之事,礼数有七,沈有容早已学习过,到了亲迎完,六礼已毕,之后便是夫妻敦伦之礼,这一部分民间俗称洞房,而在昨天晚上,沈有容的母亲已经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私相传授了一些,当然,其中关窍是一切听夫君的即可。

(压箱底就是指的藏在箱子底的春宫图)

显然,这是最佳的答案,沈有容或许不懂,但李君度不会不懂,别说他早非少男,就算还是,也会被细细教导过了。

大红喜烛烧的旺盛,染红了整个寝殿,沈有容按照规矩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既没有珠帘纱幕,也没有大红盖头,寝殿里也已经没有旁人了,李君度换好常服走了进来,原本对他已经很熟悉的沈有容已经紧张的掌心出汗,但李君度并未走过去,他站在书桌前,静思了一会,抽出一张纸,在上面只写了香囊二字,招来守在外面的女官,吩咐道:“将此物送至宫中,交由母后身边的齐姑姑即可。”

李君度走到沈有容面前,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挑起她的下巴,说道:“你比那日画油画时更美丽了。”

一向大胆的沈有容没有说话,她想要低下头,但李君度却已经俯身含住了她的樱唇。

第二日,英王夫妇朝见皇帝皇后,得以赐宴。

第三日,英王妃入宫,侍奉皇后进膳,当然,所谓的侍膳,也只是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摆放好就是了。

第四日,庙见。随李君度祭祀了李家祖先,从伦理宗事上来说,她才真正是李家的人。

之后的日子就简单了许多,皇室的婚礼是大事,礼节上不能有一丝马虎,而在平日里,皇室是不讲究太多礼节的,至少对于沈有容来说,比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还要松快,沈有容还记得自己十五岁去台北求学后,离开了家,才感受到少有的自由,没有想到嫁到了皇家则更为自由。

几日功夫,沈有容就在宫中见到了除却英王生母外的所有人,两个小叔子和两个小姑子要么恭谨有礼节,要么活泼可爱,皇后和李妃也极为友善亲近,让沈有容感受到了很多的温暖,而皇后与李妃也是过来人,当其余皇子和公主不在的时候,也会主动问沈有容夫妇的房事,皇后还专门派了几个精通药膳的女官到英王府中去,却忽然想起这位英王妃也是懂医术的,也专门让人寻了一些好方子给她,自行调配。

待回到王府,李君度已经在书房之中了,见了沈有容,李君度问:“今天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久,母后留你说什么了?”

沈有容自然不会说那些羞于启齿的话题,连忙转移话题,说道:“母后问我是愿意在京城,还是随您去西南的事。”

“真的?”李君度对于这个答案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您以为呢?”

李君度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说道:“我以为那日的事让父皇对我失望了,再不会派遣给我差事了。”

沈有容笑了笑,说道:“那日教训你的是咱们帝国的皇帝,今日有意栽培您的可是夫君的父亲,是完全不一样的。”

李君度呵呵一笑,感觉非常有道理,心中暗赞妻子的通情达理,说道:“听闻父皇还为我寻了一位老师,已经去四川了,看来我在京城呆不了许久了,你也收拾一下,我们一道去。”

“你你还没问我想去不想去呢。”沈有容脸色有些不好看。

“你若是不去,等我回来的时候怕是能给你带几个伴儿回来。”李君度心情大好,调侃到。

与王妃笑闹了一阵,李君度让她去弄些午膳来,自己则在书房之中挥写奏章,奏章的内容正是有关西南之事的,李君度很清楚,西南的反抗势力只剩下了土贼和顽寇,这种事自然不会派遣自己去做,关键还是在于土司,而对付这些盘踞西南上千年的地头蛇,李君度心里早有计策了。

李君度很清楚,自己主动请战,原要比皇上下封官衔的好,一次简单的御前会议,就已经决定任命李君度为西南藩务招讨使,管辖范围包括两湖、滇、黔、川、桂六省,而这六省也是帝国内陆国境内土司盘亘之地。

在获得任命,完成了娶亲大事之后,英王夫妇南下,把官署安置在了气候宜人的昆明,只不过李君度没有从陆路南下,而是选择乘坐军舰,顺着北风沿海而下,一直到广州才是上船,再前往昆明上任,一直到帝国二年十一月末,才是抵达。

昆明,英王府。

“在下黄宗羲,请见英王殿下。”

这一日,黄宗羲骑着驴到了昆明,衣衫简陋,满身风尘,到了王府之前,立刻表明了身份,显然英王府的门子是不知道黄宗羲的,直言说道:“你是何官身,又有何事见王爷呢?”

黄宗羲道:“老夫是天子钦点的英王侍读,你可报于你家王爷,便知真假。”

“哦,原来是黄先生到了。”门子正要再盘问,李君度的侍从官已经闻讯走了出来,到了黄宗羲的面前躬身行礼,然后问道:“黄先生,不知从何而来,怎么如此狼狈?”

黄宗羲苦涩说道:“不谈此事也罢,这是当日成王交由老夫的介绍信,给你看吧,若是没有问题,带老夫去见英王。”

侍从官笑了笑:“是,这是天子亲笔,绝无差错,老先生请,只是事有不巧,王爷昨日与王妃一起去滇池游玩了,刚得到消息,今日定会回来,请老先生到书房稍候,如何。”

黄宗羲自然不会有异议,被引着去了书房,而所谓书房也是李君度平日与幕僚在此议事的地方,沙盘摆开,地图高悬,各类资料就排列在书柜上,只不过今日休假,书房里没有人,黄宗羲看着那栩栩如生的沙盘,上面标注了西南六省各土司的位置,就是明白李君度的心思还都在本职工作上,深为满意,而侍从官不久进来,端来茶水点心,说道:“老先生先吃用一些,休息片刻,我已经让人备下热水和衣服,一会洗漱换过,也好见殿下,先生以为如何?”

黄宗羲不免有些动容,这侍从官与自己素不相识,却如此关怀,实在是可贵,问道:“你到底是英王侍从,为何对老夫如此恭顺?”

侍从官笑道:“这是英王早已吩咐道,只是不知道您今日来罢,若知道您今日会登门,殿下定然会扫榻相迎的。”

“你家殿下倒是尊师重道。”黄宗羲感慨说道。

他倒是没有扭捏,吃用了茶点,换下了身上的脏衣服,正与侍从官闲聊,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英王已经到了,黄宗羲连忙迎上去,见到李君度,先施礼相迎,李君度受其礼,然后以师礼待之,待二人落座,他才细细打量黄宗羲。

“早就听说黄师父是当世大儒,今日一见,果然别有风采,难怪父皇和成王兄都向本王推荐。”李君度笑呵呵的说道。

黄宗羲捋须摇头,直言说道:“老夫若只是当世大儒,怕也不能担当殿下侍读学士吧。”

李君度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尴尬,李明勋素来对士大夫不感冒,帝国也是建立在士大夫的骸骨之上,什么大儒名家,根本就不入李家的眼,想当初,太子李君华在大本营接受的也是正统的儒学教育,可是当李明勋称帝后,还不是顺应潮流,转投新式教育了,这新朝已经不是士大夫的朝廷了,李家也不是与士绅共治天下。

“黄师父所言极是,师父能得父皇认可,定然有所长,在京城时,父皇也曾御赐先生著作,本王细细读之,感觉黄师父的学问很有先见之明,与父皇思想如出一辙。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想请黄师父解惑。”李君度讨教道。

“请英王直言。”黄宗羲脸上挂着笑容,他到底是士大夫家族出身,对名声是极为重视的,能成为皇长子的侍读学士原本就代表了皇室对他的认可,方才李君度所言,明明说到当今天子也读过他的书,而且与之观点一样,这可莫大的荣耀呀。

李君度道:“黄师父可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李君度说到这里,眼瞧着黄宗羲脸色有些难堪,知道自己话说的粗鄙,连忙解释:“这话是父皇说的,在京城御前会议上,父皇也曾对成王兄说过。”

黄宗羲脸色和缓了一些,既然是天子之言,那就无关粗鄙了,他问:“何为屁股决定脑袋?”

李君度道:“大概就是在其位而谋其政,便如一农夫,以种地为业,自然希望朝廷能免农业方面有关税收,而一个商贾则希望免商业税,一个官员也就希望提高公职人员待遇,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一个人处于什么位置,拥有什么身份,就会说什么话,办什么事。”

“话虽然粗鄙,倒也是至为允当。”黄宗羲道。

李君度呵呵一笑,说道:“是了,黄师父,这就是学生不解之处了,您的书,学生都已经读过了,里面充满了对皇权对帝制的反驳。要知道黄师父之父本是东林七君子,正统的大明士大夫,本与皇家一体,与朱明皇室共治天下,是为既得利益者,也就是原有体系的受益人,为何却反对原有的体制,而追求帝国现行的法治、民治的体制呢?”

黄宗羲终于明白了李君度的意思,他摆摆手,反问道:“英王,天子已为帝王,为何还要推行新制呢,您身为人子,可为老夫解惑否?”

章七四 藩务

是海商出身,您知道,帝国的制度很大程度来自于社团时代,元老们的股份参与。”李君度给出了一个典型的‘屁股决定脑袋’式的答案,但黄宗羲却没有让他说完,直接反驳道:“可如今陛下已登基称帝,却仍然分权让权。”

这也是一个重要的事实,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时间有二,第一是帝居京师,而内阁中枢则在临时首都南京,内阁执掌帝国内政外交,除了大政方针和部分重要事务,所有政务都由内阁负责决断,只需要向皇帝报备知晓而已。

而第二个便是李明勋在称帝之后,正式确定了元老院和国民议院共同组成国会,在国会所拥有得立法、监察和财政审核三大权柄中,议院都有涉及,其中对财政审核拥有的权柄最少,但却掌握最大限度的立法权,只有涉及帝国贵族、军队、藩务的法律需要元老院同意,而在李明勋称帝之前,议院最大的权柄是监察权,根本无法审核行政机构的财政,而所有议院通过的法律也必须元老院同意后才能实施,那个时候,国民议院更像是元老院的下属机构,显然,李明勋的称帝不仅没有削弱民权,反而增强了议员们所代表的中下阶层在帝国中枢的权柄。

李君度一时语塞,他并非没有答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父亲称帝后权柄下移的原因主要是妥协,目的是为了更好的帝国的各个民族和各个区域,团结帝国的各个阶层,而这只是一时不得已罢了,但这一次回京城大婚,李君度重新认知了自己的父亲,发现与自己的印象全然不同,那些权柄是他故意分出的,而且没有再夺回来的意思,反倒是用法律和制度把权力的归属确定下来,不准备轻易更改。

“父皇代天立宪,心系百姓,才有如此善政,当世圣人也,又岂是本王能理解的。”沉默了一会,李君度苦涩的笑了笑。

黄宗羲见他打哈哈,笑了:“天子是当世圣人不假,可陛下称帝之后仍然分权让权的原因却如殿下方才所说,屁股决定脑袋。”

“那要讨教黄师父了。”李君度抱拳问道。

黄宗羲说道:“自古改朝换代,所需者有三,财、人、名!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以前明为例,明太祖举事,所需之财,主取之于农业,名为农民所纳钱粮,实际却是士绅筹措,而其朝中将帅臣子要么是淮西旧人,要么是士大夫,其正统也是来自于士大夫的拥护,明太祖开创天下,所取所需,大部分来自士绅阶层,自然与其共治天下,前明皇权不下乡,是矣,明太祖在京城当他的大皇帝,士绅在乡里当他的小皇帝罢了。

而今上不同,帝国建立,驱逐鞑虏,所需军资来自何处,一为国债,二位税款。帝国二十余哉,大半在海外开拓,对农民征税很少,主要税款是工商业所得,而国债更是主要由工商业从业者购买。而帝国朝廷所有官员,军中所用将佐,都取之于学堂,能入学堂者,亦是有资产的,所以天子所用之人也来自于工商业主,至于帝国正统更不用说,因为工商业主不希望前明再复,因此支持天子另立新朝,以为正统也。

天子之位,工商业主出力甚多,自然要向其分权,只不过工商业主与士大夫不同,其资产主要并非土地,亦无人身依附关系,较之于从政,更喜欢经商,才有各级议院让其参政。

如此看来,也是屁股决定脑袋,工商业主有钱有人有势,自然可得权柄,只不过与历朝历代不同,今上位当世圣人,不待其索要权柄,便主动赋予。”

李君度微微点头,越发觉得黄宗羲说的有道理,而黄宗羲则说道:“说到这里,老夫也可为殿下解答另一疑惑,方才殿下问,老夫为士大夫出身,为何批驳君权,支持民权。盖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中华几千年,朝代数十,每当朝代更迭,皇权都在加强,到了前明更是到达前所未有的程度,但依旧有甲申国难,鞑虏入关,老夫身在王朝之末,看到的是**、混乱和低效,所以才希望皇权受到制约。”

“如黄师父这般说。”李君度听了这话,顺口说道,但一想要说的言论有些不妥,连忙笑了笑,闭嘴不言。

黄宗羲哪里猜不到他要说什么,直言说道:“确实,若老夫不见前明衰落,也不会有这些思想了,穷则思变,乱也思变,如是而已。”

二人聊着,眼瞧着天色渐暗,李君度顺势留了黄宗羲在府中用晚膳,晚膳倒是没有讲什么排场,寻常的家宴而已,也没有什么作陪的客人,就连倒酒都是李君度亲自来,黄宗羲看的啧啧称奇,听李君度说在京城时也是这般,更加相信皇室不讲俗套规矩的传闻。

酒过三巡,李君度放下筷子,问道:“黄师父,今日为您接风洗尘,您这侍读学士便算正式履职了,只是不知道黄师父要教些什么,烦请告知一二,学生也好温习一二,以免黄师父讲起来,学生懵懂不知,就实在汗颜了。”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黄宗羲,他这个侍读学士可不是真的来讲课的,如果讲,按照他的理解也该是帝王之术为主,可这又不能直言,而当日李海所言,让他讲解自己的著作,黄宗羲却认为不合时宜,他的那些著作虽然很有前瞻性,但也不过是成文字,而帝国的制度却已经形成,一个是设想,一个是事实,到底该以哪个为准呢?

黄宗羲不知道,李君度却也只是试探一二,见黄宗羲说不出什么来,他说道:“若黄师父未有准备,可先安顿下来,想好了随时可来教授,学生恭候便是。”

最终的结果也正是如此,李君度在王府周边寻了一个清净的院子作为黄宗羲的居所,一应饮食起居都由王府安排,待遇极为优渥,黄宗羲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他正经的整理了教案,认真的备课,足足准备的小半个月,才是上门授课,但几次去,都是碰壁,原因很简单,李君度没有时间听课。

原本以为李君度在敷衍自己,黄宗羲索性就在王府接连等了几日,却是看到王府之中出入的多是军中将领、参谋一类,亦有西南各省的行政官员到来,而李君度忙的脚不沾地,黄宗羲看在眼里,便也不再着急授课,反而像是一个普通幕僚一样,旁观英王主持的军机会议,了解自己的学生,也了解帝国的政治。

而李君度确确实实遇到了困难了,而最大的困难就是他的计划和意见得不到帝国中枢,特别是无法得到帝国皇帝的认可。

李君度的身份从大西南战区司令转变为西南藩务经略,不仅在于管辖范围的缩小,还有权力受到制约,他被重新派遣到西南,目的就是借机解决西南的土司,但现在的土司都已经今非昔比了,在大西南战区的时代,西南的土司要么是敌人要么是墙头草,李君度有完全自由的权力为其定性,完全可以凭一己判断决定他们的额命运,可现在不同了,经历了西南平叛之后,存活下来的土司都已经接受了帝国爵位的封赏,成为了帝国勋贵,李君度无论要对他们做什么,都要得到中枢的支持。

午后,黄宗羲来到了李君度的小书房,看到他正捏着自己的额头叹气,只见书桌上摆着一张公文,黄宗羲就猜到了大概,问道:“天子依旧不许殿下的计划吗?”

李君度叹息一声:“已经打回来三次了,这一次连批示都没有,只是原样驳回了。”

“那殿下想要怎么办?”黄宗羲问。

李君度道:“只能再与参谋们再议一次,更换一下名单,少动些刀兵了。”

黄宗羲倒是丝毫没有给面子,直言:“若如此,怕是还要第四次驳回了。”

李君度又是长叹一声,心中沉闷,因为前几次他也是这么干的,那张要收拾的名单是越来越小,可依旧没有任何同意的意思,他无奈的摇摇头,说道:“连黄师父都这么说,看来年前是确定不下来了,不如松快了心情,先过个年再说,大不了过年给父皇去封问安的信,请他老人家直接给定个章程,本王身为人子,依命而行,也就是了。”

“老夫以为,这不是章程不章程的问题,天子屡屡驳回殿下的计划,可见从立意上您就错了,哦,也就是您常说的原则性问题。”黄宗羲淡淡说道。

李君度眼睛闪过一道光,他看向黄宗羲,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有自己的见解,于是连忙讨教:“黄师父可有何高见?”

黄宗羲问:“帝国新政,若改天换地一般,殿下可知最得人心者是何等新政?”

李君度微微摇头,黄宗羲道:“最得人心的便是帝国的法治,帝国法律颇多,而且极为严格,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无一不从。且帝国无论何等政策,上出自天子、内阁,下到乡村小吏,都必须合乎法律才可实施,不合法则不具效力,老夫问一句,殿下那些计划,可合乎法律,可有法可依?”

李君度听了这话,语塞不言,黄宗羲直言:“老夫这几日观殿下施政,藩务之事,判断只问是否符合帝国利益,不问是否合法。您的计划里,也只有权术,而无法治,老夫以为,这便是天子不允的原因。”

“那黄师父以为,怎么样才能合法呢?”李君度来了兴致,问道。

黄宗羲道:“老夫以为,其中关节不在于殿下的计划如何才能合法,而在于如何让那些土司违法,如果他们违法,那么您的所作所为都能有法可依。”

李君度在心里把黄宗羲的话重复了几遍,越发觉得有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好操作。他很清楚,经历了改朝换代的,认识到帝国强盛的土司现在都很乖,一个个龟缩不出,生怕惹出什么事端来,想找他们的茬很难,而细枝末节的东西根本不解决问题,更何况,帝国给西南土司三年的适应期限,自己总不能三年无所作为吧。

“想让他们违法,就要立他们不守之法,守则失权,违则送命,这样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有交代。”黄宗羲提醒道。

“那何为不守之法?”李君度问。

黄宗羲道:“据老夫所知,按照帝国贵族法律,三等伯爵以上的勋贵都必须长居京城,既有如此先河,为何不再下顺规定呢,例如伯爵以下勋贵必居省城、府城,或元老院指定的城市,只要有如此规定,那些居于山中的土司就必须下山聚居于城,主离仆,上离下,殿下便可在藩务中上下其手,而若那些土司不肯,便是违法违制,殿下不就出师有名了吗,而天子、内阁和国会又岂会包庇违法土司呢?”

“妙计!”李君度连连称赞,起身拜了三拜,说道:“学生不知师父大才,多有得罪,请师父责罚。”

这道歉倒也不作假,李君度对皇帝给自己安排师父内心实际是抗拒的,特别安排的师父还是士大夫出身,那日见过,听他论新政旧政,多有不合意之处,而且流于表面,并无实际用途,他也只是以为黄宗羲不过是个夸夸其谈之辈,也就没有多少重视,只是碍于是皇帝所命,首相亲请的师父,也只是让人着意看重,好好伺候好也就是了,今天一看,竟不知道黄宗羲也是精通实务的。

黄宗羲笑了笑:“无妨,无妨。老夫只是想提醒,时移世易,殿下今日仍然掌军,但身边所缺的并非是精兵强将,而是精通法务的学者、官员,更需要中枢和地方的立法机构的配合,才好施政有为呀。”

章七五 东国之变

朝鲜,汉江口。

一个哨所守兵双手塞进了袖子里,用手臂和身体夹着一杆生锈的鸟铳,在背风的土墙下瑟瑟发抖,寒风从脖颈里灌进去,带走身上的热量,他骂骂咧咧的嘟囔着,但仍旧无用,只能站起来跺跺脚,好让下肢不要冻僵了。

“娘的,你还真在这里守着啊,够尽职的。”

“吓老子一跳,你从哪里蹦出来的?”

守兵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连鸟铳都摔在了地上,一看是同一伍的兵,他才稍稍放下心来,捡起鸟铳,发现夹火绳的鸟嘴已经摔歪了,不由的骂了一声,问:“你来干什么,这还不到换班的时候。”

“换班,换个狗屁的班!”那人骂道,指了指昏暗的天和外海的大浪,说道:“就这鬼天气,谁来巡逻查岗,伍长今一早就去镇子里找娘们暖被窝去了,也就是你傻乎乎的真的来站岗,你看看海面,这样的大浪头,有什么船敢在海绵上晃?”

“那倒也是,咱们回去吧,这天气太冷了,怕是待久了连脚指头都冻掉了。”守兵说道。

同伴笑了笑:“可不敢回去,若是伍长没找到娘们回来了,说不定要打军棍,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弄点吃的,你瞧,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背后拿出一个麻袋,守兵打开,发现里面有满满一壶酒,剩下的都是腌肉大饼一类的,他顿时明白了,笑骂道:“我说你今日怎么突兀出现,原来是又有挣钱的买卖了,是谁家的船?”

守兵所说的买卖自然是走私,他们所处的汉江口直面江华岛,而在前年,那里就被帝国占据了,汉城的商人与觉华岛走私不断,那些商人个个背景深厚,所赚丰厚,自然也少不了他们这些哨所守兵的油水,银钱倒是不多,但觉华岛上没有人喜欢的腌肉、干饼可是这些倒霉兵的最爱,毕竟这些哨所守兵都是出身低贱的军户,平日里也很少见到什么油水。

同伴呵呵一笑,说道:“当然是京商团的船了,谁人还敢抢他们的买卖,船今天一早就过去了。”

京商团是朝鲜有名的商团,当年李朝建立,收取天下赋税,在贵金属匮乏的朝鲜,稻米就是赋税的大头,而海运自然是消耗最低的手段,可把朝鲜八道的稻米运送到汉城却是危险的活计,汉江及汉江口礁石密布,难以通航,李朝先祖驱赶渔民探明航路,死伤很多,渔民便反抗,故意操米船撞击礁石,最终双方妥协,渔民获得汉江及附近的通航垄断权,几百年下来,就形成了赫赫有名的京商团。

二人寻了一个窝棚,起了火,把瓦罐架起来,将腌肉切了,扔进其中,再加入白菜萝卜,折了树枝当筷子,也就吃用了起来,吃饱喝足,火塘也把窝棚烤的很热,守兵躺在地上,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享受片刻的舒适,而他的同伴则外出撒尿。

“啊。”守兵被同伴的声音惊醒,他高声问道:“怎么了,摔倒了吗?”

“出事了,出事了。”同伴在外大喊道。

守兵一个激灵,直接起身,在窝棚口感受到刺骨的寒风,实在是不愿意出去,于是问道:“是不是伍长回来了,你已经在外面了,不如就顶一顶,省的我再出去了。”

“哎呀,不是,你快来看,外海有船。”

守兵怒道:“也不知道刚才是哪个蠢货说的,这个浪头怎么会有船呢?”

抄了手,缩着脖子,守兵出了窝棚,向着外海看去,黑灰色的海面上却是出现了片片帆影,一艘艘城堡一样的船只出现在了守兵的视野之中,那些拥有高大舷墙和船艉楼的炮舰上密布着黑洞洞的炮口,让人不寒而栗,眼瞧着一排舰船缓慢驶入视野,大大小小二十余艘,守兵立刻不淡定了,撒丫子跑去了哨所,敲响了警钟,点燃了烽火,然后跑向远处的镇子,寻找自己的上司去了。

汉城,景福宫。

如今的景福宫实在是过于简陋了,虽然仍然拥有很大的占地面积,但是光看建筑的话,也就比地主家的院落稍微强一些,毕竟当年汉城的宫殿宅院都被拆解一空,而十几年来,也没有足够的财力重建,一直也就这么凑合着使用了。

景福宫的王位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叫李柏,是朝鲜西国政权的国王,在中央王朝改朝换代的鼎革时期,他的父辈各自做出了选择,他的父亲选择了蒸蒸日上的大清帝国,而他的叔叔李淏选择了江河日下的大明王朝,但最终事实证明,全部错了,而他的父亲则在混乱的党争和满清无尽的欺压下离开了人世,李柏接替了王位,却面临着满清覆灭的局面。

朝鲜的历朝历代,很少有敢向中央王朝挑战的勇气,更多的时候是妥协和忍让,当帝国光复大陆的时候,李柏也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但是帝国并未接受中华第一孝子的称臣纳贡,因为此时的朝鲜已经有了三个政权,李柏的只是其中一个。

“领议政。”李柏轻咳一声,问道:“汉奸口出现天朝水师舰队,你准备如何应对?”

金铽沉声回答:“臣暂且无方略,汉江口与觉华岛情况尚且不清楚,臣以为我朝之兵不可妄动,当以定制动,以免引发天朝误会。”

金铽是已故亲清重臣金自点的儿子,也是李柏的岳父,年轻时的李柏有诸多反清之举,正是有金铽在清廷斡旋,才得以登上宝座,但金铽也明白,眼前这位大王已经不是那个唯唯诺诺,时刻担心被清廷处置的少年了,而当今形势也非满清主导的时候了,已到中年的李柏随着帝国的建立而野心蓬勃。

而金铽也是在拿不出什么办法来,汉江口出现天朝水师舰队虽说是事实,但目前只知道的是那支舰队仅仅是在外海巡游,封锁了汉江口,并且在海岸线附近,在晴朗的白天进行了大规模的炮火射击,但却没有射击目标,金铽知道在帝国海军中那种行动叫做演习,但是他更清楚,那是真真切切的武力震慑。

“原来您是这么想的,诸位卿家,可有良策?”李柏看向其他人,问道。

“臣以为,当派重臣为使节,前往觉华岛交涉,探明天朝之意,并主动清理朝中佞臣奸臣,尤其是在国难期间,与满清鞑虏勾结的叛贼,出具名单,擒拿全族,以备天朝问罪。”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金铽不用去看,也知道那人身份,便是明朝遗民陈文川。

皇太极征服朝鲜后,让李柏其父其叔到盛京为人质,一直到满清入关,才由多尔衮放回,而李柏其父在清廷十年,不少前明文士被清人掳来,籍为奴隶,这些人与李柏其父一起回归朝鲜,一直侍奉其左右,而陈文川还是李柏的师父,满清尚在的时候,朝鲜两代国王只敢让这些明朝遗民做侍从,甚至不敢让其居住在汉城,而是在城外单独为其设立了一个村子,名为皇朝人村,但满清覆灭帝国兴起,朝鲜的这些汉人地位水涨船高,陈文川得以出仕,短短两年里就已经升任为礼曹判书,正二品的官职,与前明的礼部尚书一样。

李柏听了这话,脸色潮红,显然有所意动,但见殿堂之内人声如沸,已经有人站出来指责陈文川蛊惑人心,滥起党争,忙拍了拍桌子,问道:“领议政,你认为呢?”

金铽自然是不许的,陈文川要清理的奸臣叛贼,他金铽就是头一号,因为满清尚在的时候,其父金自点就是满清委任的领议政,帮着满清与帝国为敌,出人出钱出粮,可谓罪大恶极,他怎么会支持清算自己呢?

“微臣以为不妥。”金铽朗声说道:“此举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早早晚晚,我李朝三百年的江山要毁在上面,大王难道忘了去年的事吗?”

李柏哪里能忘记,实际上帝国初立的时候,西国东朝和南国三方都想要从帝国那里争得李朝的正统地位,当时李柏并不觉得自己的资格会低于其他两方,毕竟南面的政权所拥立的那位伪王并非李氏嫡流,甚至可能就不是李朝王室,而东朝也差不多,要知道,帝国并未承认满清为帝国的一个朝代,只是认为那是一场规模巨大,绵延许久的地方性叛乱罢了,既然满清为叛乱,那己方也只是支持叛乱,而东朝一方曾支持伪明还都南京,在对帝国犯下的罪责方面,己方与东朝还出于起跑线上,而这一点,他也派遣使者向帝国求证过,从理藩院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正因为如此,李柏两年来屡屡对帝国示好,尤其要比东朝做的要激进很多,为了证明诚意,李柏与金铽一起,把西国境内的一切满清余孽清理干净,先是逃到朝鲜的八旗兵,继而是与满清有联姻或者亲近关系的李朝贵族,而这些贵族直接被株连九族,以至于有五六万人陆续送到沈阳、京城去问罪,当然,其中大部分已经被送到云中、燕北两个绥靖区,编进了奴隶旗佐,为帝国开疆拓土去了。

但如此示好得到了什么呢,李柏很清楚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没有获得帝国的免罪,更没有获得正统的地位,而现在,帝国舰队打上门来,他要再清算一批人吗,可若还得不到认可怎么办,清算来清算去,最后自己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呢?

皇太极征服朝鲜后,让李柏其父其叔到盛京为人质,一直到满清入关,才由多尔衮放回,而李柏其父在清廷十年,不少前明文士被清人掳来,籍为奴隶,这些人与李柏其父一起回归朝鲜,一直侍奉其左右,而陈文川还是李柏的师父,满清尚在的时候,朝鲜两代国王只敢让这些明朝遗民做侍从,甚至不敢让其居住在汉城,而是在城外单独为其设立了一个村子,名为皇朝人村,但满清覆灭帝国兴起,朝鲜的这些汉人地位水涨船高,陈文川得以出仕,短短两年里就已经升任为礼曹判书,正二品的官职,与前明的礼部尚书一样。

李柏听了这话,脸色潮红,显然有所意动,但见殿堂之内人声如沸,已经有人站出来指责陈文川蛊惑人心,滥起党争,忙拍了拍桌子,问道:“领议政,你认为呢?”

金铽自然是不许的,陈文川要清理的奸臣叛贼,他金铽就是头一号,因为满清尚在的时候,其父金自点就是满清委任的领议政,帮着满清与帝国为敌,出人出钱出粮,可谓罪大恶极,他怎么会支持清算自己呢?

“微臣以为不妥。”金铽朗声说道:“此举如同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早早晚晚,我李朝三百年的江山要毁在上面,大王难道忘了去年的事吗?”

李柏哪里能忘记,实际上帝国初立的时候,西国东朝和南国三方都想要从帝国那里争得李朝的正统地位,当时李柏并不觉得自己的资格会低于其他两方,毕竟南面的政权所拥立的那位伪王并非李氏嫡流,甚至可能就不是李朝王室,而东朝也差不多,要知道,帝国并未承认满清为帝国的一个朝代,只是认为那是一场规模巨大,绵延许久的地方性叛乱罢了,既然满清为叛乱,那己方也只是支持叛乱,而东朝一方曾支持伪明还都南京,在对帝国犯下的罪责方面,己方与东朝还出于起跑线上,而这一点,他也派遣使者向帝国求证过,从理藩院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正因为如此,李柏两年来屡屡对帝国示好,尤其要比东朝做的要激进很多,为了证明诚意,李柏与金铽一起,把西国境内的一切满清余孽清理干净,先是逃到朝鲜的八旗兵,继而是与满清有联姻或者亲近关系的李朝贵族,而这些贵族直接被株连九族,以至于有五六万人陆续送到沈阳、京城去问罪,当然,其中大部分已经被送到云中、燕北两个绥靖区,编进了奴隶旗佐,为帝国开疆拓土去了。

但如此示好得到了什么呢,李柏很清楚什么都没有得到,他没有获得帝国的免罪,更没有获得正统的地位,而现在,帝国舰队打上门来,他要再清算一批人吗,可若还得不到认可怎么办,清算来清算去,最后自己的位置能不能保住呢?

章七六 解忧

回到家的金铽很快有人拜访,能上得他门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正是京商团的大房大爷郑越臣,而一直以来,金铽代表的朝鲜传统两班贵族和京商团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在满清奴役朝鲜的时候,他们相互合作,尽可能的垄断权力和利益,而当满清覆灭,帝国建立后,李柏、陈文川不断向帝国示好的情况下,两班与京商更是要抱团才能稳住局面。

实际上,自从帝国出兵占据江华岛,以天朝身份调停朝鲜内部事务之后,金铽也委托郑越臣加强与帝国联络,与想要保住朝鲜王位的李柏一样,金铽和郑越臣也想保住自己的利益。

“草民参见领议政大人。”郑越臣进得门来,问候说道。

“来人,看座,看茶。”金铽脸上挂着笑,说道。

郑越臣也只是道了一声谢,甚至没有作揖,直接大咧咧的坐在了椅子上,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荣耀。这也难怪,虽说郑越臣的身上也披着两班的皮,但与金氏这样的政坛世家完全不可同意而语,以往郑越臣只能算是为金铽办事的白手套,依附于金铽,但现在双方的关系越来越倾向于平等合作了,毕竟在帝国的眼里,身份高贵的金铽与商贾出身的郑越臣没有什么区别。

“领议政大人,草民见城里城外都加了兵马,晚上还要宵禁,是不是与汉江口出现天朝舰队有关?”郑越臣见金铽闭目不语,直接问道。

“哦,你已经知道了吗?”金铽忽然瞪大了眼睛,叹道:“你的消息好灵通呀。”

天朝舰队在汉江口演习的事情不过发生了一天,金铽也不曾想郑越臣一介商贾竟然知晓了。郑越臣笑了笑:“是,今早便是有人告诉草民了,而且草民还知道,这支舰队虽然领兵的是天朝一员枭将,但真正主事的却是当今天子面前的红人,我东国出身的理藩院总裁,李德灿李大人。”

这下金铽不仅是瞪眼这么简单了,他猛的站起来,撞的桌子上的茶盏都落了地,金铽问道:“你怎么知晓的这般详尽,竟然竟比。”

显然,郑越臣知道的比金铽知道的还要多,至少他不知道李德灿也在那支舰队之中,而李德灿是否在舰队中,意义可完全不同,只是一支舰队,那是军事行动,而若李德灿在,那就是大事了,因为这位理藩院的李总裁可是掌着陆上藩务,帝国对朝鲜什么态度,支持谁,问罪谁,都是他能一言而决的。

“是,草民是知道的多些,早年也曾与其有过交集,所以月初李总裁到了觉华岛的时候,就联络上了。”郑越臣挺胸说道,言语之中不无得意。

金铽听着郑越臣的话,越发感觉震惊,怎么听郑越臣的意思,是那位李大人主动联系的他,这郑越臣不过是个商贾,怎么会和那等大人物扯上关系,思来想去,金铽猜到了一种可能,问道:“这么说,你与李大人是故交了?”

“是有些交情,却也算不得故交。”郑越臣品着茶水,把与李德灿的交情说了出来。

原来李德灿出身贫寒,当年随军出战被远征的李明勋俘虏,很快受到了重用,自然要把尚在朝鲜的亲属接去,当时李德灿在永宁为官,搭上了走私的郑越臣,请他帮的这个忙,郑越臣帮他把家人安全的送达永宁,也就因此结下了情义,十几年过去了,李德灿平步青云,已成帝国副相,而郑越臣也从一个开走私船的小商人成长为京商团的大房大爷,李德灿主政辽宁的时候,谋求后路的郑越臣就已经派人送信联络,以表亲近,而李德灿也希望在朝鲜有内应,一来二去也就不曾断联系。

金铽听了之后,啧啧称奇,回思这两年,难怪自己忙的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而郑越臣却按部就班的扩张自己的商业利益,感情有这后招在啊,金铽更是明白了过来,郑越臣之所以今日把这件事抖搂出来,不再隐瞒,显然帝国当局对朝鲜的事已经没了忍耐度,金铽呵呵一笑,非但没有气郑越臣隐瞒真相,还笑呵呵的走上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郑老哥真是手眼通天呀。”

郑越臣笑了笑,算是受了金铽这声老哥,他说道:“领议政大人。”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你我兄弟认识多年,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老弟,也是让我占了老哥的便宜。”金铽笑眯眯的说道。

郑越臣倒也不客气,说道:“金老弟,今日朝议是个什么结果可否告知,我也好跟李大人那边回个话。”

金铽完全不隐瞒,把朝议上他与陈文川相争,李柏左右为难,详细的说了一遍,郑越臣诧异:“哦,金老弟怎么主动请缨去觉华岛劳军,你就不怕有去无回吗?”

金铽叹息一声,说道:“如今这个时局,我还有什么办法呢,朝鲜三国鼎立,天朝大兵压境,我金氏本就有罪在先,要想全身而退,非得天朝宽免罪责不可,可天朝若真能宽免,两年里早就宽免了,但天朝没有,反而步步紧逼,我也是没有法子。

好在圣天子仁德,便是满清鞑酋,主动投降亦是不杀,若有功勋,还可得保家族无忧,我想着,这次便直接去了,若能求得宽恕,得保全族是最好,若求不得,索性投顺帝国,协助中华平定汉城,也能保一家平安,总归比坐以待毙要好许多了啊。”

“哦?你竟有如此想法,实在可贵呀。”郑越臣赞许说道。

金铽也不再扭捏,握住郑越臣的手,问道:“老哥,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可否为我在总裁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老弟老弟感激不尽呀。”

“自然,自然,多年来你我合作良好,这个关键时候,我怎么可能不帮你呢,但有一句话叫天助自助者,金老弟能不能得偿所愿,就要看你自己能做到哪一步了。”郑越臣提醒道。

金铽也是不含糊,直接说道:“我明白,自然是做到总裁大人让我做的那一步,无论让我做什么,我照做就是了。”

“说的不错,听哥哥一句劝,这个时候,别管别人,也别沽名钓誉,凡是多为自己想想,为家人想想,乱世之中,保得一家平安,就是难得了。”郑越臣拍了拍金铽的手背,说道。

“是,您说的是,谨遵老哥的教诲。郑老哥,趁着天还早,不如现在就引我去见总裁大人吧。”金铽已经是忍耐不住,直接求道。

郑越臣摇摇头,说道:“在你的眼里,唯有李总裁能救你出水火,而在李总裁的眼里,你却不是唯一的人选,老弟,若想成事保命,你要把自己弄成唯一才行,所以你还要去见一个人。”

“谁?”

“陈文川!”

“为什么是他!”金铽不解。

“因为只有排除了他,李总裁才会选择你啊。”郑越臣认真说道,然后在金铽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金铽听了之后,脸色大变,亲自送郑越臣出了府,便是回了房间休息,但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脑袋里总是不住的闪过郑越臣的话。

郑越臣实际上没有给金铽选择,他表明的最终的态度,那就是用李氏朝鲜三百多年的江山去换取两人的荣华富贵,而这却的的确确戳中了金铽作为一位儒家士人内心难以舍弃的东西,想要保住富贵荣华,就不得再有朝鲜一朝了,因为帝国需要的,李德灿提出的就是朝鲜内附,废藩置县。

金铽也终于明白郑越臣为何在这个时候拿出李德灿这个背景,无私的帮助自己,就是为达成内附的目的,对于郑越臣这位有背景的商人来说,保住家产地位只是最基本的条件,他不得不考虑未来的政治地位,假如只是帝国接受了朝鲜这个中华孝子为藩国,郑越臣仍然只是一个依附于权臣的特权商人罢了,而只有让朝鲜归附,在朝鲜施行帝国的政治制度,那么郑越臣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功劳、财产,成为未来帝国行省的议员,在保住家产的同时,获得超然的政治地位,并且可以把利益扩张到整个帝国。

结束了一个夜晚的辗转反侧,金铽终于挨到了黎明的到来,看着窗子外面的雪盖住了房顶,他快速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甚至连早餐都没有吃,就直接去了陈文川的府上,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已经到来,汉江会在二十天左右封冻,这会大大降低天朝的耐心,金铽必须抓紧时间了。

“老爷,到了陈大人府上了。”暖轿的棉布帘子掀开,吹走了轿子内好容易积攒的热乎气,金铽缩了缩脖子,走了出来,他径直到门前,对门子说道:“本官乃是领议政金铽,有要事请教你家老爷,速去通报。”

门子原本看到有人没有事先那名帖来,本是有些不悦的,但一听说是领议政,立刻换了一张笑脸,先是把金铽先引入了点着火炉的门房取暖,才是着急忙慌的去禀报了,而陈文川原本是不想见金铽的,但听下人说金铽只带了贴身仆人来,并无排场,而且已经进了门房,不得不见了,陈文川把金铽请进了堂内,奉了茶点,把侍奉的下人遣走,说道:“领议政大人,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说了。”

金铽轻咳一声,说道:“陈大人,老夫此次前来,是来求您帮忙的。”

“是前往觉华岛劳军的事吗,领议政大人,原本下官是想去一趟的,您执意前往,怎么还需要下官帮忙呢?”陈文川问道。

金铽叹息一声,说道:“陈大人,老夫对此次前去感到前景不明啊,不瞒大人,昨日便是有人来报,海外那支舰队里还有天朝的理藩院总裁李德灿,怕是这一次来,就是宣布结果的,虽说这两年老夫也帮着大王排忧解难,向天朝聊表忠心,可老夫有自知之明,以老夫一家犯下的罪孽,怕是难被饶恕了。但老夫终究是朝鲜之人,要对大王负责,问罪老夫,问罪两班也就罢了,若天朝问罪大王该当如何呀?”

陈文川怒道:“大王何罪,先王何罪?先王被满清囚于沈阳,一直坚贞不屈,从不与满清同流合污,大王即位之后也是虚与委蛇,都是你们,逢迎鞑虏,把持朝政,残酷虐民,抗拒天兵,罪在两班,不在大王!”

金铽脸色涨红,说道:“骂的好,骂的好!你说的没错,以往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们干的,可这话从我之口说出,你信,大王信,可天朝未必信,别说我说,就算是大王亲往天朝分辩,怕也不会有人信。大王是否冤屈,也只有您陈大人才能取信于天朝了。”

陈文川自认也是如此,如今他身边也围绕了一批人,可谓自成一党,除了少数满清时代隐居不出的朝鲜士大夫,他这一党都是大明遗民,除了先王回归时从满清带来的陈文川等人,还有就是壬辰倭乱时机缘巧合,留在朝鲜的大明官兵后裔,亦有毛文龙时代逃亡朝鲜的辽民后裔,在陈文川看来,自己这些人与帝国是同文同种,长期以来受尽了满清和朝鲜叛贼的虐待,而朝鲜王李柏父子多有维护,他们若为李柏说话,天朝当信的,而陈文川也是力主为朝鲜王开脱,毕竟他们得以存活,全赖几代朝鲜王的恩泽。

“那你去觉华岛劳军,便带上下官吧,下官去了,自当分说。”陈文川说道。

“若是那般,怕是你陈大人出不了汉城,就要被害了。”金铽说道:“天朝水师一来,汉城震动,两班贵族惶惶不可终日,他们可对你陈大人忌惮的很啊。”

“那你说,该如何。”陈文川也知道金铽所言不虚。

金铽说道:“为家国天下计,请陈大人修书一封给李总裁,最好广邀前明遗民署名,再派一信得过的人与老夫同去觉华岛,如何?”

章七七 枕头

陈文川不得不答应,与金铽一样,他们也迫切希望与汉江口的帝国舰队取得联络,弄清来意,若真是了结朝鲜之乱,也要尽量让其站在自己一方,但如今的汉城为金铽一党所控制,内外交通早已因为戒严和宵禁断绝,陈文川昨日下朝之后派了几次人出城,都是未曾出去,甚至还有两个手下一去不返,生死未知,而金铽既然愿意带自己的人前去,他自然不会反对。

陈文川手脚倒是麻利,立刻修书一封,并且邀请同道之人署名,当然,因为这信不避金铽,所以署名的都是早已暴露的人,或者是在满清覆灭之后出仕的官员,一个早上才是办理妥帖,陈文川把信交给了信得过的一个文书,让其随金铽前往汉江口。

而金铽则找上了郑越臣,一行人陆行南下,在汉江南找到一个小港口,乘船直接前往了觉华岛。

觉华岛码头。

船刚一到岸,水手就已经把跳板放下,缆绳拴好,而码头上的夫子则在船老大的指挥下进入船舱搬运货物,郑越臣到底是苦出身,即便是有重任在肩,也是顺手做了一道生意。

一行人上得岸来,通告了身份,便是被请到一处公馆休息,便捷的四轮马车运载着金铽一行人和行礼行驶在平坦的道路上,借着明亮的玻璃镜子,金铽可以在不开窗吹风的情况下观察周围的情况。

金铽是来过觉华岛的,要知道,这里可是历代朝鲜王避难的地方,在帝国海上崛起之后,一度也成为朝鲜的海上前沿堡垒,而觉华岛比往日惹恼了很多,码头通往城内的道路拓宽夯平,两侧修筑了排水暗沟,像是双马拖拽的四轮马车,也可以四辆并行,而在道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店铺,朝鲜各类特产在这里都有出售,来往于街道上的商人相貌和服饰各异,金铽看的眼花缭乱,他一直以为觉华岛陷落后就成了帝国的屯兵地,不曾想商业也是这般繁荣起来。

而安置金铽等人的公馆则是一栋四层的红砖小楼,在楼上可以鸟瞰整个港口,金铽入住之后,才知道李德灿正在召开军机会议,只是赐下酒菜招待,金铽等人选了一个靠窗的桌子,一边吃饭一边看港口的情况下,对于港口里的战列舰和大型货船是啧啧称奇,特别是那密密麻麻的炮门,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金铽对于帝**队的实力是毫不怀疑的,但今日亲眼见到,更有更切身的体会,对于自己那晚做出的选择更是不在有任何一点的犹豫。

一直到了晚上,金铽等人才被引导去见李德灿,在卫士们搜检之后,他们进入了铺满了厚实地毯的会客厅,明亮的鲸油蜡烛让彩色玻璃反射出奇异的光芒,金铽小心打量着主位后面略显发福的李德灿,却随着郑越臣的下跪,跪在了地上。

“郑越臣拜见恩相。”

李德灿微微点头,对身边的侍从说道:“给我的朋友搬一张椅子来,朋友的朋友也坐吧。”

听了李德灿的吩咐,金铽对于郑越臣的能耐更是佩服了几分,郑越臣与李德灿寒暄了几句,然后说道:“恩相,这位便是金铽金大人,而我右手边这一位则是陈文川大人所信重的文书何长业。”

“参见总裁大人,草民不仅代表陈文川大人来,肩上还有朝鲜大王的托付。”何长业连忙起身,抢在了金铽前面说话,他说到自己也是朝鲜王李柏的代表,则是让金铽和郑越臣都大吃一惊,毕竟何长业一路行来都很老实,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李德灿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微微点头,而何长业在怀中取出一封信后,又解开外袍,撕开内里,从里面拿出一张皮子来,放在一起交给了李德灿的侍从,说道:“这有两封信,一封是陈大人所托付,另一封则是大王亲笔,请总裁大人一看。”

李德灿略略看了一遍,问道:“何长业,李柏和陈文川可还有话让你带来?”

何长业看了看身边的金铽,有些犹豫,说道:“总裁大人,大王的托付,须得密告大人。”

“你若想说,便当面说,不想说便请回吧。”李德灿不在乎的说道。

他已经看了何长业带来的信,李柏的那一封是信誓旦旦的为自己开脱,说满清尚在的时候,他李柏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一直是虚与委蛇,与满清周旋,从未真心与天朝为敌,一切过错都是金铽等两班贵族的过错,希望可以获得天朝的宽免,当然,在亲笔信重,李柏也没少给李德灿许下好处,真金白银良田美宅应有尽有,也和他一叙乡情,希望他看到同为朝鲜人的份上为朝鲜分说一二。

而另外一封来自陈文川的信大意也是为李柏父子作证的,证明李柏以前所作所为不过是为大势所逼迫,其一直心向天朝,陈文川等还拉出一长串受朝鲜王室庇护的大明遗民,一起为李柏作证担保,其目的就是保住朝鲜宗庙社稷,保住李柏为朝鲜王室正统,而这显然是李德灿所不能接受的,他此次率兵前来,可是来吞并朝鲜一国的。

正因如此,李德灿对何长业带来的话兴趣缺缺,也不想避开金铽等人,何长业还在犹豫,就被两个军官架了出去,李德灿笑问金铽:“金大人,你又是为何而来?”

金铽一咬牙,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直言说道:“罪臣为总裁大人而来。”

“哦,为本官而来,你难道不是代表朝鲜来接洽的吗?”李德灿不解的问道。

金铽连忙摇头:“那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罪臣知道,朝鲜向满清卑躬屈膝,助纣为虐,已经是罪无可赦,罪臣等人也是罪大恶极,哪里再敢希求天朝免罪赦免呢,罪臣只想着若能为总裁大人效力,立下功勋,方可赎罪万一呀。”

“那本官又有什么地方需要你效力的呢?”李德灿颇有意趣,直接问道。

金铽道:“罪臣恬为朝鲜领议政,群臣之首,更是在朝鲜操持多年,执掌汉京卫戍,若总裁大人不嫌弃,罪臣愿领天朝之兵入城,控制内外,并且招抚各处,以解总裁大人之忧。”

“可是本官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总裁大人,容罪臣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朝鲜李氏的天数到了,这是三千里河山和几百万百姓也该寻一条出路了,若论出路,哪里还有比归附圣朝更得人心呢?”金铽试探性的说道,他偷偷打量着李德灿,发现他听了自己的话,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可的,也就继续说起来:“罪臣这些年久在朝鲜,深知丙子胡乱之后,朝鲜背弃中华之厚恩,投效鞑虏,乃是朝鲜李氏为保荣华富贵之举,遥想当年壬辰倭乱,中华于东国有存续之恩,恩同再造,义同父子,而李氏为一己之私而反叛,已是失德。而数十年来,李柏父子与满清胡虏沆瀣一气,对朝鲜百姓予取予求,敲骨吸髓,不仅导致朝鲜分裂三国,也已经是尽失民心,罪臣以为,朝鲜已是积重难返,若能归附天朝,得中华之庇佑,才是上上之选呀。”

“真是打瞌睡有人递上枕头,正愁无人支持我的计划,不曾想蹦出这么一个人物来,看来朝鲜之乱不会久了,也罢,如此百姓也能少受苦楚。”李德灿满脸笑容,对于金铽的话非常满意,正此时,一个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原来是那何长业改了主意,虽说他仍然不想当着金铽的面把李柏陈文川交代的话说出来,但却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写在纸上,让李德灿一人看。

而李德灿只是看了一遍,便是把信交给了金铽,金铽看后,大喊冤枉。原来那信重不仅把这些年朝鲜对帝国对前明犯下的罪全都推到了金铽父子的头上,而且李柏还提议,让李德灿直接在觉华岛就问罪金铽,最好是一刀杀了,省的回到汉城,在掀起风浪来,按照李柏的说法,只要金铽一死,朝鲜两班就群龙无首,到时候李柏会大开国门,引入天朝之兵入汉城,清算所有当年依附满清的两班。

跪在地上的金铽汗如雨下,不由得庆幸方才说的话,表的态,那哪里是向天朝邀功,那是在保自己的命啊。

“金大人,你方才说的,正是本官的意思,朝鲜李氏失德失位,不得民心,已经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本官此次来就是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的,你真的愿意助本官一臂之力吗?”李德灿的问话让金铽立刻清醒过来。

金铽连连赌咒发誓:“愿意愿意,罪臣愿意,罪臣愿意倾其所有,助大人一臂之力!”

李德灿呵呵一笑:“倾其所有就不用了,圣天子仁厚,素来大方,对有功之臣从不吝啬褒奖,你若真的能做到,保住一家不说,本官还会为你请功,另给厚赏。”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成全。”金铽抹着脸,湿了袖子,也不知擦的汗水还是泪水。

汉城,景福宫。

寒风吹动着屋檐角上的铁马,发出了清脆的碰撞之声,李柏站在桌案前,手持一支狼毫,怔在那里,仿若一座雕塑一般,过了许久,他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大字天命,但字写完,却是极为不满意,只得把纸张一团,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

李柏还想再写,狼毫却蘸不动砚台里的墨汁了,一看,竟然是冻住了,李柏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来人,再添置两个火盆。”

“大王,已经是三更填了,您该休息了,而且而且炭火也没有多少了。”女尚宫低声说道。

李柏怒道:“本王为一国之主,难道连炭火都用不得吗?”

“大王息怒,这几日汉城封禁,内外交通断绝,炭火运不进来,所以。”女尚宫小心解释道。

李柏叹息一声:“真是犯上!”

李柏说着,把毛笔扔在了一旁,他倒是想去休息,却哪里睡得着,自从金铽去了觉华岛,他就一直难以入睡,甫一入睡,一有动静便是会被惊醒,白日心中所思,梦中自有映照,他有时会梦到天朝使者捧来圣旨,宣告自己无罪,继承朝鲜王之位,并且还会宣布东朝、南国为叛逆,天朝出兵相助,平定叛乱,他李柏仍然作为朝鲜八道的唯一主宰,中兴李氏一朝。

但是更多的时候,李柏是会梦到杀上门来的叛军,把自己装到麻袋里,从景福宫的楼上扔下去,那种坠落失重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

正在想着,外面忽然出来了一声凄厉骇人的惨叫声,李柏皱起眉头,不解发生了什么,是有人失足坠落,还是宫女正被责打,他的内心深处蹦出来一个更骇人的可能难道是有人叛乱!

李柏摇摇头,搓搓脸,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也不愿意去想,他小心的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天朝已经派兵前来了,一定会认可接纳自己的,天朝需要惩戒助纣为虐的贼人,自己送上金铽等一干两班就够了,天朝需要财富和人口,那些两班贵族不正有吗,他们在朝鲜刮了几十年的地皮,比自己这个朝鲜王还要富有,至少不用计算着使用炭火,不会的,不会的,不会有人敢在天朝军队面前反叛。

但是自我安慰终究是自我安慰,事实已经发生了,外面传来的已经不只是惨叫声,还有哭喊救命的声音,尖锐的声音之中还夹杂着撞门的沉闷声音,随着绵密沉重的脚步声临近,李柏终于清醒过来。

哐啷!

大门被撞开了,浑身是血的侍卫滚了进来,把女尚宫吓了的昏死了过去,李柏见侍卫还有一口气,连忙问道:“是不是天朝大军前来平叛了?”

这话问出来,李柏自己都不信,而得到的结果也是如此,侍卫捂着脖子,却也难以阻止鲜血喷出,而侍卫坚定的摇头让李柏颓然坐在地上。

章七八 红薯

李柏听着外面呼喊拼杀不断,便是知道时局已经败坏到了极点,以至于叛军冲杀入宫之前都没有人来报信,他顾不得许多,扔下尚有气息的忠心护卫,翻窗逃离了,离开不久,金铽父子率军冲进了殿堂,眼瞧着地上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女尚宫晕厥,金铽抽醒女尚宫,问道:“大王哪里去了?”

眼瞧着平日熟悉的领议政面容狰狞,女尚宫不敢说谎,说道:“刚才刚才还在还在写字。”

金铽跑到桌案前,捡起纸篓里团在一起的纸团,打开一看是天命二字,又开了几张,都是如此,金铽骂道:“天命,天命,你李柏可没有天朝陛下的命!”

叫着着的金铽拿起毛笔,在两个字上大大的画了一个叉,画完之后,他伸手一摸笔尖,笑道:“寒冬天气,这毛笔还未冻住,显然贼王没有跑远,快些追,吩咐下去,无论何人,捉住李柏者,赏三千两!”

“伪王李柏,昏聩暴虐,今天朝派兵来拿,只问罪李柏一人,宫中男女都是无罪,捉住李柏来献,可得赏银三千!”

景福宫内,擒拿李柏的声音此起彼伏,李柏孤身一人在宫中逃窜,听到有人这么喊,知道自己穿着这衣服早晚被人捉住,便是闪进一排矮房之中,借着月光摸到了几件衣服,囫囵个的往身上套,忽然一声尖叫响起,李柏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七八个宫女躲在衣架之后,李柏不敢流连,想要夺门而出,却被宫女们拦住,其中一年纪大的喊道:“各位妹妹,他就是外面人要的人,咱们捉住他,换赏钱去。”

李柏抄起笤帚反抗,舞动起来,七八个女人都是近不得身,一宫女喊道:“用水泼他!”

话音刚落,有人捡起桌上的茶壶,泼了过去,里面的茶水已经冻的冰凉,泼了李柏一身一脸,李柏登时冻的瑟瑟发抖,宫女们登时上前,连抓带挠的,控制住了李柏。

等金铽带兵赶到的时候,李柏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了椅子上,披头散发的,狼狈不堪,李柏一见领兵之人是金铽,怒道:“金铽恶贼,胆敢卖主求荣!”

金铽之子金世龙提刀上前,就要动手,却是被金铽拉开,金铽说道:“李柏,你尽可随意骂,但卖主求荣这四个字老夫可当不起,你是不是主子,你自己说了可不算,得天朝说了算,你身上没有天朝的册封,如何能谈得上主子呢。”

“天朝天朝,哈哈,金铽你也就再嚣张几日罢了,不要忘了,天朝水师就在汉江口,等他们知晓,派兵来。”李柏仿若抓住了活命的机会,大笑而言,却是被金世龙兜头一盆冷水泼了回去,金世龙道:“你这蠢货,若是没有天朝大人的许可,我父子怎会兴兵拿你,不妨告诉你,你的末日到了,李总裁李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早晚会处置了你这个蠢蛋。”

金铽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说道:“话还不要说满了,李柏该如何处置,还是得李总裁做主,你先去搜剿宫禁,别让乱兵侵害惊扰,把王室成员都控制起来,免的出了什么差池,来人呐,先把大王请回景福宫。”

金铽手下都是朝鲜兵,在他们的眼里,李柏一直都是半人半神的存在,哪里敢妄加侵害,因此人人都不敢押解,最终还是用长矛绑住椅子的四个脚,临时把这破烂椅子做成了一个乘舆,将李柏抬回了景福宫。

李柏直接被囚禁在了景福宫的正殿,金铽控制了宫廷,直接取来李柏的印玺,写下请天朝出兵平叛的奏章,连夜让人送到了觉华岛,帝国海军陆战队从汉江口登陆,与此同时,吉林绥靖区的藩兵也从陆地渡过鸭绿江进入了朝鲜境内,在帝国海陆并进的时候,金铽也按照李德灿的吩咐在主要城市大肆捉拿逆贼,控制局势,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大体控制了朝鲜西国政权的主要城市,接管了整个政权。

又是一个冰冷的冬夜,李柏坐在椅子上,蜷缩着身子,与一个月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要火炉取暖了,过去的一个月里,这座宫殿关押了很多人,李柏的亲族还有陈文川等一干忠于李柏的臣子,让亮堂宽阔的殿堂里多了许多尿骚气,但是那些人很快又被拉走了,如今只剩了李柏,以至于连报团取暖也做不到了。

实在受不住的李柏在殿堂里来回走到,以免身子被冻僵了,经过门口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看向外面,希望看到些不同寻常的动静,好让自己早些摆脱现在苦楚,而每次他去看的时候,都会看到一张干枯冰冷的脸,那是负责看管他的看守,一个贱民出身的士兵,这个家伙似乎对自己,对曾经关押在这里的人都很愤怒,他总是借着任何一个可以得到的机会将刑刑罚施加,即便是李柏,也挨过他的推搡,而当殿堂内只剩下李柏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刑罚就更骇人了,每当李柏昏沉欲睡的时候,他就会在外面拥立的磨他手里的那柄斧头,嘴里念念有词,好像磨的光亮了,就可以砍下李柏的人头。

李柏这几日都受到如此煎熬,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但是回想起自己读书所知道的那些亡国之君,李柏的心情更冰冷了,忍不住靠在门上,留出了泪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柏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磨斧头的声音停止了,似乎那个该死的贱民在与什么人交谈,而门缝里也透过了晃动的光亮,李柏连忙起身,扒开门缝看去,一个锦袍老人站在火把之前,与自己的对视。

“打开门吧。”温和的声音传递到了李柏的耳朵里,下一句话更是让李柏感觉犹如天籁:“送两个火盆来。”

说话的人正是李德灿,而手底下人也按照他的吩咐送来了火盆,李柏靠了过去,烤了烤自己动的没了知觉的手,抬头看到用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老人,他问道:“您是。”

也怨不得李德灿看向李柏的眼神复杂,他到底是朝鲜中人出身,若没有帝国,他一生都可能见不到李柏这类大人物,即便见到了,也要卑躬屈膝,可现在呢,他不仅可以见到,而是掌握着他的生死,不得不让人感慨,实在是造化弄人呀。

不等李德灿表明身份,李柏惊呼:“您是天朝使者,是天朝陛下派来解救我的吗?”

“我是李德灿,帝国理藩院总裁李德灿。”李德灿挣脱开李柏的手,温言说道。

“是,对的,应该是您。”李柏叫着,就差跪下磕头了:“李大人快带小王离开这里吧,这里非常可怕,外面有一个随时要害小王性命的贱民,殿内很臭,您闻到了,非常臭,可是您肯定不知道,这里还有老鼠,晚上会咬小王的脚趾!”

“你很想离开这里吗?”李德灿问道。

“当然,快带我离开这里吧,我可以做一切您要我做的事情。”李柏绝望的握紧拳头,痛哭流涕。

“哦,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之间的事就简单了。”李德灿说道。

李柏惊愕的抬头:“您想要小王做什么?”

李德灿说道:“很简单,在半个月内,帝国中枢会送来天子的诏书,封你为朝鲜王,也在那一天,你会辞却天朝封赏,转而要求朝鲜归附天朝,仿钱文德之故事,纳土来归,可好?”

“你你是说天朝天朝要吞并我朝!”李柏猛然战起,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即便天朝问罪自己,也会让另外一个李氏子孙取而代之,比如东朝李,自己的那个叔叔,亦或者改朝换代,哪怕是支持金铽这个乱臣贼子即位,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帝国竟然想要自己归附,摆明了就是要吞并朝鲜。

李德灿脸上已经挂着温和的笑容,李柏也是彻底明白了,难怪自己与陈文川一起送到觉华岛的消息毫无用处,难怪那些条件无法打动天朝,原来天朝是要把朝鲜吞下啊。

“为什么,为什么!”李柏大叫道。

“谁能说清楚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天命吧。”李德灿淡淡说道,李德灿所知道的原因有很多,有地缘政治因素,解决了朝鲜,帝国在大陆的东北方向就再无威胁了,也有政策延续方向,李德灿知道,在合众国的时代,元老院就有吞并朝鲜的打算了,也有问罪的因素,毕竟朝鲜李氏助纣为虐,臣侍满清,于帝国有大罪,或许也有帝国天子好大喜功的因素,这些因素掺杂在一起,李德灿反倒是不知道哪一个是主因了。

李柏怒道:“天命,天命为何毁我宗庙,夺我社稷?”

李德灿没有回应,只是问:“你只说,你做还是不做?”

此话让李柏彻底安静下来,他原地喘息着,脑袋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他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或许会立刻死在这里,自己有四个子嗣,其中就有和金铽之女一起生的,既然天朝已经下定了决心,完全可以再立一个朝鲜王,然后完成纳土归附的计划,结果是不会有变的,那自己呢,该如何做,是宁死不屈,还是屈从时势?

李柏犹豫着,忽然嗅到了一股香气,那是能让味蕾分泌唾液,惹得肚子姑姑乱叫的饭香,当然,那股香气也是可以激发求生欲的。

扭头的李柏看到两个士兵端着一个锅子进来,而后面的小车上还有诸多的菜品,李柏咽了一口唾沫,在这寒冷的冬夜能吃上一顿羊肉火锅,真是给个神仙也不换啊,如果神仙都不换的话,那王位。

李德灿拍拍手,指了指门外那个提着大斧头的朝鲜兵,说道:“这些吃食赏给他吧,我想李柏不需要了。”

“不。”李柏知道,只有自己同意才会得到这些食物,但他实在不想做那个决定,犹豫之际,李柏就看到那个贱民大快朵颐,他直接抄起勺子,舀起肉块和肉汤,用嘴去品尝,满口的黄牙和流淌的口水令人作呕。

“大人,小王。”李柏扭过头,不想去看,但香气却让他的肚子叫了起来。

李德灿一摊手:“你的食物已经进了他的肚子,你就只能吃他的了。”

说着,李德灿出了门,与那士兵说了几句,士兵从怀里取出一个口袋,李德灿打开笑着点点头,拿到了李柏面前,原来那是士兵今晚的食物,几块红薯,李德灿直接把红薯放在了炭盆里烤起来,一边烤,一边说道:“我第一次见到红薯是在刚刚认识天子的时候,那时候他派遣我协助一个日本人去拿下黑龙江上的一处金矿,我们的补给里就有红薯,那个冬季时在窝棚里渡过的,食物只有盐水煮鱼,加一些蘑菇,吃的都能吐了,唯有甘甜的烤红薯是大家都喜爱的。”

李柏听着李德灿絮絮叨叨,忍耐着烤红薯带来的诱惑,问道:“李大人,你是朝鲜人,当初是如何决定帮着天朝吞并朝鲜的?”

李德灿笑了笑:“被天朝吞并有什么不好,不会再有两班与平民的限制,所有的贱民都会获得良籍,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努力和学识去获得官职和权力,经过这一次变故,朝鲜百姓可以获得土地,可以享受天朝的低税收,可以自由的经商贸易,当官从政。就拿这块红薯来说,只要朝鲜普及了这个,所有人就都不用挨饿了,而如果继续维持现在的局面,你们宁可饿死百姓也会要求他们去种植稻米的,不是吗?”

李柏无言以对,叹息道:“我朝二百余载,就这么气运尽了吗?”

李德灿看着满脸矛盾的李柏,没有回答他的问道,气运这种事是他捉摸不透的,他只知道,朝鲜最倒霉之处就在于离帝国太近了。

在这件事上他给不了旧主任何建议,只能给出一个善意的提醒:“你的那块红薯要烤焦了,李柏。”

章七九 确凿的证据

李柏伸手去翻炭火上的红薯,他到底是富贵出身,哪里有这等经验,很快就被烫的吱哇乱叫,但好在也不蠢,拿来火筷子翻了翻,却实在是饿的紧,先掰了一块烤熟的吃了起来,热乎的红薯下肚,李柏的脸上也有了生机,眉宇之间的阴郁一扫而光,这一切都被李德灿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想来这李柏也不是什么坚贞不屈之辈,不然此时定然会茶不思饭不想的。

“您就不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吗?”李德灿见李柏一直不问,都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李柏长出一口气:“还能如何呢,我不过是天朝陛下手中的一个玩偶,印玺都在你们的手中了,还不是你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吗,如果我不听话,或许就会被安排病故,然后安排一个亲顺天朝的人上台,比如本王的第二子,与金氏女生的,不是吗?”

李德灿并不否认这些:“确实可以这么说,但如果您能配合,不是更名正言顺么?这样史书上,于今上,于您,都更有利,不是吗?”

“史书?他还在乎这个吗?”李柏难以置信,他对李明勋是陌生的,但对他的事迹可不陌生,别的不说,光是在帝国内部清算缙绅地主,就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

李德灿道:“对内不在乎,但是对外却很重要,天子说过,今天做的事越顺理成章,越是子孙后代的福报。”

“那天子准备如何处置我?我说的是辞却天朝封赏之后。”李柏问道。

李德灿道:“您既然纳土归附,便是帝国有功之臣,前罪自然不论,待你辞却朝鲜王位,便可入朝表贺,届时天子封你为忠王,为外藩之首,位在察哈尔王之前,地位优宠,岂不美哉?”

李柏算是明白了,他名为外藩之首,实则却要居京城,不居藩地,自然也谈不上掌兵弄权,可李柏不想去京城做一傀儡,问道:“待使者一到,本王就要去京城吗?为何不留下来协助你李大人安抚地方呢,汉城遭变,此番又要清算那么多人,又有东国南朝虎视眈眈,若是一个不慎,怕是。”

“安抚地方的事就不用你管了。”李德灿不待他说完,直接拒绝了:“在这件事上,帝国有足够的经验!”

正如李德灿所言,安抚地方重建秩序这方面,帝国有的是足够的经验,首先就是建立新军,接收所有的旧有兵将,改编为新军,协助帝国征讨平叛,待时局完全稳定之后再行遣散,到时候分配部分土地和遣散银两就能安置得当。

其次是囚用旧官,把旧有的官吏豪强全部控制,却不摧毁原有的秩序,让其戴枷锁治政,以免地方出现权力真空。在确定无乱兵横行,秩序不溃之后,便是大规模的分租土地,解放人口,把所有人都归为良籍,并且按照人口多寡分租已经收归国有的土地,适当的给予免税免租的政策,就可以做到大局稳定。

朝鲜与天朝一样,都是拥有极长封建历史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既有帝王将相宁有种乎的豪迈,也有只要有活路,便不会起兵造反的忍耐,帝国建立的新秩序是朝鲜百姓是无法拒绝的诱惑,只要不反抗就可以获得土地和自由,为什么还会有人拥护主子造反呢?

“总裁大人,陈文川那厮又来了!”一个书记官走来,面带犹豫,低声说道,他声音很低,以至于对面而坐的李柏没有听清说的话语,但陈文川三个字却听的真真的,李柏急切问道:“陈文川怎么了,他如何了?”

李德灿笑了笑:“他很好,这些时日上蹿下跳,为你伸冤呢,说你是一代明君,以往都是鞑虏逼***佞专权,是无罪之人,不该被问罪,呵呵,汉城之事过了旬月,两班贵族人人自顾不暇,也只有陈文川等人为你说话了。”

“先王不过予他们饭食居所,竟以忠心相报,实在是。”李柏感慨说道,眼睛含泪。实际上李柏父子对于陈文川这类大明遗民做的也不是很多,带来之后,也只是给了基本的生存待遇,没想到滴水之恩得涌泉相报。

李德灿起身,对李柏说道:“这两日大王就在这里候天子之旨吧,不会再有人惊扰您了,您的家人也会回来居住,至于其他人其他事,您就不用管了。”

说着,几个女尚宫抱着新被褥进来,又抬进来浴桶,让李柏洗浴。安顿好了李柏,李德灿出了景福宫,问书记官:“陈文川前些日子不是出城了,难道不是隐居避祸去了?”

汉城变乱之后,李德灿与金铽一起兴大狱,大规模的清算朝鲜的两班贵族,而与金铽势成水火的陈文川一党却大部分没有被清算,一来他们都是满清覆灭后提拔上来的官员,没有屈身侍虏的‘原罪’,二来陈文川一党多是大明遗民,既是满清作乱的‘难民’,也有抗清的义举,如何能被清算呢,李德灿以为,大势已去,这些人也该作鸟兽散才是。

“陈文川一党多惴惴不安,许多业已离去,或避居乡下,或回归故乡,卑职也以为他们也就这么散了,不曾想陈文川联络了一帮子死硬份子,又回汉城为朝鲜王室辩驳,据说还有一些人结伴去了京城,说是要阙门上书。”

“反了了,真是反了!”李德灿怒道:“派人去码头追,还有堵住北上的道路,把这些蠢货拦住,惊扰了天子,我等拓疆之功,非得少一大半不可!”

“也真是怪了,朝鲜人帮着帝国吞并朝鲜,一群汉人却阻止,真是。”书记官嘟囔着,抬头看到李德灿冰凉的目光,忽然想起,眼前这位也是朝鲜人呢。

书记官尴尬一笑,一咬牙说道:“大人,既然那群腐儒不开窍,不如用强,一股脑的全清算了,看他们还敢不敢胡闹。”

李德灿深吸一口气:“还没有到那等不得已的时候,看来我得想个法子了。”

七日后,刑曹衙门。

陈文川手持一枚铜制腰牌,到了衙门口,守门的宪兵检验之后露出了笑脸,问道:“是陈文川老先生吧,李总裁等您许久了,您要是再晚两刻,怕是要开庭了。”

“开庭,开庭做什么?”陈文川只是受邀前来,不知道要做什么。

宪兵道:“当然是开庭审讯了,国难期间那些臣侍鞑虏,残酷虐民的人可不能放过了,但也不能妄定其罪,得公开审问,对簿法庭,方可彰显帝国律法的公正公平啊。”

“帝国律法?”

宪兵笑了笑:“当然,帝国律法,您还不知道吧,天子派来的使者,封了朝鲜王,前明的时候,朝鲜为朱明藩臣,行大明律,今为帝国藩属,自当行帝国律例了啊。”

“那是那是。”对于这类无可反驳的‘程序正义’,陈文川也话可说,他听说李柏获封朝鲜王,心中更是打鼓,难怪自己错怪了天朝,天朝这次派兵前来是拨乱反正,只是误信金铽小人之言,与其合作的?

陈文川心中忐忑进入衙内,正堂空空如也,却听到后衙院中热闹,连忙进去,且见原本的小花园已经被铲平了,下铺了竹席上盖被褥,数百人整整齐齐的跪在上面,个个衣着朱紫,显然是富贵之人,陈文川细看,已经认出了几个,都是李朝王室中的宗亲,再细细去看,个个都是。

“您怎么站在这里呢,总裁大人与特别法庭的法官已经在等您开庭呢。”书记官走到愣神的陈文川面前引导。

“这这些。”陈文川指着满院子的人,问道。书记官笑了笑:“都是些勾结鞑虏,对抗天朝的逆贼,这只是其中十分之一,今日先审鲜王宗室,他们审结完了,才轮到两班,反正这些家伙没什么用处。”

书记官这话说的实在,两班此刻都戴着枷锁在衙门里工作呢,哪里像这些宗室,于实务一路全无作用。

陈文川还是没有赶上开庭的仪式,他进后堂的时候,特别法庭已经开始审讯了,受审的正是李柏的异母弟李锴,李锴自然是大喊冤枉,只说自己身为宗室,并无实权,在满清统治期间只是安享富贵,并无不当之举,是无罪之人。

而法庭的书记官出具的证据则让李锴和陈文川都吓了一跳,因为那是好些份证人证词,证明李锴谄媚八旗权贵,暗送金银,曾有取李柏而代之的想法,亦曾想将嫡亲女儿许给满清正红旗的都统。证词中,李锴如何谄媚,有何荒诞之语,说的是清清楚楚,更让陈文川不敢相信的是,这些证词的来源都是李锴谄媚的对象——满洲大臣、权贵和八旗将领。

“大人,这些证词是。”陈文川看着满满几十个大箱子似乎都装了证词,连忙问道。

“这可都是当事人的证词,是做不得假的,若非有如此确凿的证据,本官怎么敢乱捉人。”李德灿脸色平淡,介绍道,说着,他一招手,便有人搬了一个箱子来,打开之后,李德灿说道:“陈先生可以随意翻开,若有虚假的可随时指出。”

陈文川满脸错愕,先拿起一沓材料,只看了几个字就差点松了手,因为这是伪满清皇帝,爱新觉罗福临亲手所书,从露出的线头可以看出,似乎只是取了其中一少部分,而内容则是福临回忆的有关朝鲜的部分事宜,包括在李柏表露不忠后,李锴上书请满清治罪李柏,还有李锴揭发李柏窝藏朱明遗民之事,而陈文川的名字也出现在上面,李锴还曾主动请缨,擒杀前明遗民为满清立功。陈文川仔细看了这封材料,尤其找了其中几个关键字细细看,没有一点不同的地方,要知道,以往他在李柏那里见过满清皇帝的手书,对照其中几个字,便可分出真假,但无论如何分辨,都看不出一点假的来。

陈文川不甘心,从中翻检起来,又找出前满清礼部满尚书福伦,内大臣胡尔哈手书的材料,这两个人是他最熟悉的,往日也是满清中枢负责朝鲜方面的,但那些材料的字迹表明他们确实出自两人之手,绝不可能错。

“总裁大人,这些都是,都是什么人写的?”

李德灿道:“先生不会以为这是本官伪造的吧,这些都是满清权贵亲手所书的材料啊,圣天子光复京城,这些人都没有逃走,被天朝问罪,此刻还都在昌平战犯管理所里改造呢,他们改造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写清自己所犯的罪行,此次问罪朝鲜,本官专门让人把关于朝鲜的拣选好送来,作为证据。怎么,陈先生,这些是假的,还是说您以为这些不能作为证据?”

“不不不,这些。”陈文川已经说不出话来。

李德灿道:“若是先生还有怀疑,本官可以向天子汇报,把这些战犯带到朝鲜来作证也可以,别说胡尔哈,福伦,就是福临也能带来。”

“不用了,不用了,老朽明白了,明白了。”陈文川讷讷说,他终于明白,李德灿手里的资源太多了,一干满清权贵都拿在手里,想治谁罪就治谁罪,他虽然坚持李柏等人无罪,但又哪个是干净的呢。

说着,陈文川撂下书稿材料,站了起来,李德灿问:“陈先生这是怎么了?”

“老朽年逾古稀,精气不济了,请总裁大人俯允,让老朽回去休息,这里的事,老朽再不参与了。”陈文川低声说道。

李德灿微笑点头:“来人,备车,用本官的车送老先生回家休息。”

待陈文川一走,李德灿招来金世龙,说道:“找几个机灵的,跟着他,看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回来报本官,记着,没有本官的命令,不可妄为。”

“是,大人。”金世龙满心欢喜的答应。

章八十 赎买政策

陈文川离开了刑曹衙门,没有乘坐李德灿的官车,而是一路走着回家,道路上满是一队队被押解的犯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有些犯人队伍照了面便是一阵厮打,打人的多是两班家的远亲或家奴,而挨打的则是原本耀武扬威的官宦,这些人因为主人或者宗家而遭到了株连,他们被没收了土地和财产,被发配到陌生的地方,向西最远到甘肃,向东则到宁古塔,帝国的边疆省份和军事绥靖区需要这些劳动力,是否要被发配已经不在于他们有罪与否,而是看帝国需要多少劳动力。

没有人会去阻拦那些人打闹,街道上的百姓看到也会拍手叫好,对于他们来说,高高在上的贵人和仗势欺人的恶奴打在一起,是最好看不过的热闹了。

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陈文川是矛盾,如今到底是什么场面,陈文川都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形容,主仆互殴是斯文扫地,可百姓拍手称快如何又不能算是得人心呢?

而回了家的陈文川看到自己的家门前也是排了很长的队伍,只见那些人青衣小帽携家带口的,就知道都是穷苦人家,有家中役使的家仆,也有长工和佃农,所有人都是来解契的,按照帝国的命令,朝鲜之民俱为良籍,卖身契等人身依附关系的契约一概废止,但在帝国平定中原各省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契约并非直接作废,而是由官方出银赎买。

“叫什么名字?”

“回东家的话,小的朴太。”

“朴太是吧。”陈文川的儿子陈子兴在一沓子契约中找到了朴太的名字,是陈家佃租土地的老人了,已经租种了陈家七年的土地,陈子兴晃动了一下算盘,照着账本计算起来了,噼里啪啦的一打,说道:“朴太,你可是欠了我家九石五斗的租子没有还,另外还拆借过两钱银子,对吗?”

朴太点点头:“对,对,东家说的都对。”

朴太这么说,他的女人却是从后面拉拽他,朴太不管,那女人说:“东家,那银子中秋的时候,我家用鸡蛋顶了的。”

陈子兴身子往后一仰,咚的一声,脚直接砸在了桌子上,说道:“你顶的是利息,可不是本钱。”

“东家,当时你家的账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让他来,我们对质!”女人是个泼辣的性子,叫喊着,迎来了一群人的附和。

陈子兴哪里还能找来那账房,帝国的商人可是随着大军一起到的汉城,局势稍稍和缓,就开门立铺,似陈家账房那等掌握中朝双语且能写会算的人才,早就被帝国商人用一月五两的高薪挖走了。

朴太则推搡了一下自己女人,说道:“你废那些话干啥,他怎么说咱听着就是,反正钱又不用咱们还,是朝廷给咱还的。”

陈子兴这才放下脚,高声说道:“朴太欠陈家租粮九石五斗,银二钱,今俱由衙门归还,即日起,朴太与陈家再无瓜葛。”

说罢,陈子兴抽出一张桑皮纸做的文契,上面写明了朴太的姓名和积欠钱粮的来由,陈子兴先签字,朴太大字不识,由旁边一个书记官签了他的名字,他摁了手印,书记官做好这份文契,写了一张欠条,交给了陈子兴,陈子兴收好放在了一旁的盒子里,书记官说道:“朴太,你的事完了,拿着这个条子,去领官家租你的地吧。”

“多谢老爷,多谢东家!东家,这样咱就两清了!”朴太欢天喜地的收好条子,说道。

朴太的女人却是小心问道:“老爷,我们听说朝廷也给分地,地给了就是我家的了,是不是?”

书记官拍了拍桌子,一个戴着镣铐的本地官员走来过来,书记官说道:“你把帝国奖分边疆土地的政策给朴家人解释一下。”

而陈子兴已经开始下一个,第二个人是陈家的家仆,书记官只写了一张十二两银子的欠条就赎买了这个家仆的卖身契,这个时候,那个犯官已经解释完了分配边疆土地的事情,朴太和老婆商议之后,决定举家迁往齐齐哈尔绥靖区,以获得熟田二十亩,牛一头,犁一套和荒田五十亩的待遇。

书记官也少见这种主动迁徙的,他从朴太手里要过原本的条子,又写了一张新的,说道:“给你的东西,这里上面俱已经写清了,你先到衙门领一家人的冬装和鞋袜,另外会有人给十五斤白面,记着,回了家先把这白面做成饼子或者煎饼,是去齐齐哈尔的路上吃的,懂了吗?”

“懂了,懂了,还发衣服鞋子啊,好啊,好啊。”朴太一家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陈子兴用了两天的功夫,终于把家中所有的仆人和佃农的关系厘清了,收获了满满一箱子的欠条,完结的时候一汇总,竟有白银三百余两和稻米九百多石,倒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陈子兴收拾妥当,趁着晚餐的时间去找父亲汇报。

圆桌上只摆着四种菜式和一锅粥几个馒头,陈文川向来不奢侈,菜色倒不见得比以往少,但菜品式样却是大变,以往冬季会有什锦锅子和羊肉羹的,可现在桌上全是买来直接切好的熟食,只有那一锅粥算是热乎的,这也怪不得厨房,陈家的厨子也被人花大钱挖走了,帮厨的仆人也被朝廷赎买遣散了,这一桌子菜,还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陈家夫人上街买来的,热闹了两年的陈家如今寂寥的很,父子二人对面而坐,形影孤单。

“爹,和朝廷那边都收拾妥当了,所有欠条都在这里了,明日儿子就去衙门去讨债。”陈子兴给陈文川满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如释重负的说道。

“罢了,收起那些条子吧,也不用去衙门讨要了。”久久不语的陈文川说道,见儿子不解,陈文川说道:“你以为衙门里的那些新官是好相与的,你去了自讨没趣不说,平白还会惹来诸多祸事。”

“会有什么祸事,告示是朝廷发的,上面有理藩院总裁和领议政金铽的大印,作不得假,这欠条也是理藩院派遣的书记官亲自开的,也是真的,他们再蛮横,自己的帐自己得认吧。儿子是担心夜长梦多,就怕那李德灿一朝离开汉城,留守的官就不认了。”陈子兴说道,他压低了声音,对陈文川说:“爹,儿子今天下午送那位书记官回户曹衙门,偶然听到有人说大王拒绝了天子封赏的朝鲜王爵,想要前往京城,自请其罪,以其屏藩一方,却失德侍敌为由,辞却王位,而且还说,朝鲜王室都曾屈身侍虏,无人可继王位,请归附天朝。”

当啷!

陈文川手里的杯子落在了桌子上,他喃喃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啊。”

陈子兴原本想要去捡杯子,却发现陈文川的手在颤抖,这对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连忙问:“爹,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陈文川摇头,他沉默了许久:“为父已经五十有七了。”

陈子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而陈文川说道:“当年随先王来到汉城的旧人,已经没有几个了,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便是我了吧,随先王死去的人真是好福气啊,不用在家国天下之间矛盾,也不用,哎!”

陈子兴似有无数的感慨,但最终也不过化为一声长叹。

“爹,你不要胡思乱想,大王当与不当这朝鲜王与咱们家有何干系,当年先王不过予您一饭一衣之恩,您却鞠躬尽瘁,难道还真要您死而后已吗,说到底,朝鲜的命运从来都不由自己掌握,说句不该说的话,丙子虏乱,朝鲜臣服满清,若是驱逐鞑虏的不是帝国而是朱明,又岂会对朝鲜轻轻放过,还不一样问罪李朝王室,说到底,先王与大王这些年所作所为,那些所谓虚与委蛇,也不过是难以接受夷狄为主的局面罢了,那些小动作,是往小了说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往大了说是为了大明恩德,与当今帝国何干?”

陈文川当然知道自己儿子说的是实话,但他又岂能忘记是朝鲜大王让他活命,得保衣冠完整的。

“为父明白了,你吃饭吧,记着,明日去了户曹,万不可强求,更不要强出头,咱们陈家已经在这汉城安家立户,可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就惹来祸事。”陈文川道。

陈子兴不解:“不会啊,朝廷张榜公示,又是书契完整的,如何能不认账呢?”

陈文川苦笑:“认账,对谁认账,若你是良民功臣,他自会对你认账的,可若你不是呢,我猜来日你去户曹衙门,对方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拖延时日,不予兑换,此后再去,怕是要再行审核了,查一查要债的这些人是何等背景,说不定还能找出几个满清余孽的漏网之鱼,为父问你,那些手持账单的人,有几个经得起审核的?”

陈子兴倒是不觉得自己经不起审核,关键看衙门讲理不讲理,若是衙门铁了心的不给,随意编造一些证据来,便可以把自己一家下狱问罪,别说要债,连身家性命都不得保了。

“那儿子该怎么办?”陈子兴问。

陈文川道:“你明日去了,只看别说,若是人家愿意兑银钱给你,你就接着,人家若是不愿意,你就莫要强求了。”

陈子兴张开了嘴,依旧有些不太乐意,但是想到如今自家已经不是官宦人家,只是普通百姓,所谓良民不与官斗,失去权力的他们又岂是人家的对手呢。

父子二人对坐,斟酒连饮,偶尔发出声音,也是筷子碰到碗碟的声响,一直到粥完全凉了,也没有人想起喝粥。

而第二日,陈子兴早早去了户曹衙门,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正如陈文川猜测的那样,户曹衙门以军资需求日甚,财政周转不济为由,暂缓清账,让众人两个月后再来,当时便有人不许,闹将起来,陈子兴远远躲开没有参与,而过了几日,便是又有人遭遇了抄家问罪,列出的名单被陈子兴看了,他回忆起来,其中不少都是那日闹清账时候的领头的。

而等到说定的日期到了,陈子兴提着装满欠条和账本的箱子再去清账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积极了,而待他吃过早餐到了户曹衙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表彰大会的现场,一问才知道,有一些人人主动放弃了衙门的欠账,而获得了衙门的表彰,各家得到了‘忠顺绅民’的匾额,披红挂彩,像是中了状元一样送回了家,还免了各家三到五年不等的欠税,纳了他们家的子弟去学堂深造,将来好在朝鲜为官,而有大批人死硬着非要讨要欠款,就真的出现了陈文川所说的审核之事,一通审核下来,又是抓了大批的人,幸好陈子兴没有提交,躲开一劫。

陈子兴也是明白了,新朝这是赖账不还了,谁敢来要账就往监狱里扔的节奏,非但钱要不回来,还自投罗网,索性把手里的账本和欠条往衙门里一送,也换了一张‘忠顺绅民’的匾额回来,这东西倒真与护身符一般,有了这东西,衙门再不上门找麻烦,问罪清算的名单里自然也把陈家的剔除了。

“爹,这匾额挂哪里啊?”陈子兴带着匾额回了家,见到陈文川,问道。

陈文川道:“一时还不知道挂哪里好,先收在库房里,日后若是用到,再挂也是不迟。”

陈子兴也知道自己父亲不甚欢喜,也就顺从了他的意思,陈子兴把匾额放库房里,到了书房,对陈文川说道:“爹,儿子今日去衙门,打听到一件有关爹爹的事。”

“什么事?”陈文川不解。

“爹爹或许不知道,大王已经定下三月去京城了,因为是请罪和辞封,所以要带一些朝鲜旧臣去,金铽自然在其中,儿子听说,大王还点了您的名呢,说不定这一次去京城,您还会再度出仕!”

章八一 出家

初春的陈家,陈文川因为儿子的一席话而变的郁郁寡欢,他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因为无人打理而干涸的小池塘,就那么沉默的坐着。

自从帝国大军开入汉城,陈文川便是要求关门闭户,除了他自己和做事稳妥的长子陈子兴,其余人都不得随意外出,更不能参与政事,毕竟他的内心深处是倾向于朝鲜大王李柏的,无论是士大夫所受的儒家教育还是对于先王的感恩都是如此,但经历了诸多变故的他已经明白,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现在还有谁能对抗的了如日中天的帝国呢。

随着朝鲜局势的逐渐稳定,深居简出的陈文川以为风波已经过去了,虽然他没有做到朝鲜先王临终托付,保住李朝的江山社稷,但至少李柏是安全的,他虽然要入朝请罪,可陈文川知道,千金买马骨之下,帝国天子非但不会惩治李柏,还会给予恩封荣耀,原本的朝鲜王位又如何,不过是个享受亲王待遇的郡王衔,受登莱巡抚制约,这一次去京城,说不定可以受封亲王。

面对泰山崩溃时的无力和李柏这块遮羞布的存在让陈文川心底已经放下了,但是他也没有兴趣加入帝国朝廷享受什么荣华富贵,那有违他做人的准则,而且陈文川也不想再招惹什么是非了,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士大夫出身,而帝国对士大夫是最为残酷的,在陈文川的心底,于这乱世保住一家平安才是要紧的事情。

“不,我不能去。”陈文川呢喃着,打定主意绝对不随李柏前往京城。

打定了主意的陈文川决定给自己找一条退路,他知道,自己名声在外,自家是不会被轻易放过的,于是在当天中午,陈文川便是独自一人骑着驴出了汉城,到了城外一处灵光寺,他与寺庙主持智云和尚是多年好友,以往几次托庇于寺庙之中,平日也没少布施金银。

其实智云和尚曾是辽民,逃来朝鲜的,进了这灵光寺中,因为语言问题,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少有露面,但是这一次却不一般,陈文川到了山门口就见智云和尚在门口忙碌接待,如知客僧一般,而进进出出的人着实不少,衣着华丽的富商有,衣衫褴褛的乞丐穷苦也多,智云和尚见到陈文川,擦了擦汗:“阿弥陀佛,见到陈施主安康,老衲也就放心了。”

“多谢大师关怀。”陈文川下了驴子,也向智云问好,但不曾想有个半大小子背着一捆藤蔓经过,因为山藤太长,刮到了陈文川的肩膀,陈文川差点滚到一边,那小子眼见惹了祸,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好。

“你去忙吧,这是老衲朋友,也不会怪你。”智云和尚用熟练的朝鲜话对那小子说道,然后对陈文川说道:“老友,实在抱歉,人太多了,差点伤到你。”

陈文川道:“正是乱世,寺庙里总是多些人。”

这倒也是事实,但凡有战乱灾荒,贫苦之人往往托庇于寺庙,而经历了灾祸的人也更愿意到寺庙烧香拜佛,以求神佛保佑。但智云和尚的话却让陈文川大吃一惊:“这次不同,这些孩子是朝廷摊派来的,我这佛门向善之地,是推脱不得的。”

原来寺庙里来来往往的孩子和穷苦人并非躲避战乱而来的,而是被朝廷分摊来的,先把这些人安顿住在寺庙之中,分发米粮、被褥和衣服供养,而寺庙里的和尚则负责把这些人组织起来,教授他们学习藤编、制席、泥瓦砌筑,以及简单的木工,当然,还要教授汉语,等这些人有了一技之长,身体也健康强壮之后,就会登船,迁徙到海外行省,这既是朝廷交给灵光寺的任务,也是寺庙养赡贫苦的善举。

“我在城里听说,朝廷和理藩院都在倡导百姓移民北疆,听说还给盘缠米粮,到地分田亩,给种子耕牛,这些人怎么不去呢?”陈文川满脸不解。

智云和尚道:“千里迁徙,非得家人亲友相互照顾,才能安然抵达,而寺庙里这些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寡,亦或者刑余之人,无有依托,怎么迁徙?”

陈文川明白了,这是把灵光寺当成养济院和习艺所了,不过倒也难怪,寺庙本身就是一个小社会,这里不缺识文断字和能写会算的和尚,僧人又天生被老百姓所信任,又有房屋院落这等天然居所,是最适合做这些不过了。

二人正聊着,却是码头又有人几个商人来订货,所订的都是芦席、藤筐等手工艺品,看的出来,灵光寺的生意兴隆,这也难怪,这些手工艺品对于灵光寺来说完全没有成本,芦苇可以在河边湖边获得,山藤也可上山去砍,编制的人还在学艺,并不要薪资,即便是他们的吃穿用度实际上也是朝廷在给钱,所以出产的手工艺品价格很低,在刚刚和平的汉城及其周边很有竞争力,而智云和尚一时也脱不开身招待陈文川,陈文川却也不在乎,索性一卷袖子,临时充当账房,为灵光寺服务起来。

一直忙到傍晚,累了一天的人才得以休息吃饭,吃完饭后寺庙也是不安宁,人们席地而坐,跟着学习起了汉语,反正只是学说话,也不用点灯废蜡,而智云和尚安排完课程后,立刻招待陈文川,素宴安在了智云的禅房,吃完之后,品茶纵谈。

对于智云和尚,陈文川并不隐瞒,他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全都说了出来,并且表明了自己不愿意去京城的态度,智云听后,说道:“朝鲜要归附天朝的事,老衲也是听人说过,原本也是不情不愿的,但这些时日看过听过之后,倒是觉得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到底是四民平等,百姓安居了,底层百姓倒是比以往过的好了些。”

陈文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也正是这些促成了他不想再起事端的想法,陈文川说道:“当今天子确实为仁德天子,但强占朝鲜社稷之事绝非善事,况且朝鲜两代大王于老夫有厚恩,老夫又怎么有违内心,前往京城歌功颂德呢?但若是不应,又恐那李德灿不许,祸殃家人,实在是为难呀。”

智云笑了笑:“若你执意不想去,老衲倒是有个法子,不否而否了。”

“什么法子?”

智云指了指自己的禅房:“不如就在我这灵光寺剃度出家了,新朝官制,为官者不可信仰宗教,以免厚此薄彼,你剃度成了和尚,他们自然就不能逼你当官了。你素崇佛法,不喜奢侈,且子嗣延绵,家庭和睦,以老衲所见,出家为僧倒也不是什么损失。”

陈文川听了这个建议,先是一笑,继而苦涩起来:“这只恐对方作梗。”

智云双手合十:“老友,不过是表明态度罢了,他们若是强求,你如何反抗都是无用,若可放你自由,你出了家,他们也该顺水推舟了。”

陈文川顿觉有理,当即就要求剃发,智云倒是感觉有些不妥,希望他可以通知家人,而且,陈文川也是朝鲜名儒,理应有人来观礼才是,可陈文川却不在乎,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心态,要求立即剃发,观礼之事也直接取消,智云无奈,也知道陈文川走投无路,只得允从,取来热水和剃刀,亲自给陈文川剃度。

陈文川便找来知客僧,让其去汉城通知自己的家人,送去书信。而陈文川的行踪都是有人监视的,监视的人告知了金世龙,而金世龙则汇报给了李德灿。

结果就是,李德灿非但没有阻止陈文川,更没有令其还俗,反而贴心的为他补了度牒。

常阿岱看着李德灿开出的度牒,说道:“大人,为什么对陈文川这厮如此礼遇,他出家就是故意躲着不去京城。”

李德灿放下笔,遣走金世龙,说道:“陈文川再怎么说也是前明遗民,又是朝鲜名儒,素来抗清义名,怎好用强啊?”

“我却以为该用强还是用强,如您所说,他只是前明的遗民,脑袋里除了李朝就是朱明,哪里为帝国想过一二,这种人,就算是我们处置了,上面也说不出什么来。”常阿岱不屑说道。

李德灿道:“这你就不懂了,朝鲜在帝国臣民眼中是国外,如今已经是帝国三年,国内升平,你我又非国族官员,陈文川处置了,传到帝国臣民耳朵里,那就是国族在外受辱,前番国难,卑躬屈膝者甚多,似陈文川这等宁可避居朝鲜,也不降清的人,纵然是士大夫,在国人眼中也是英雄之属,绝非可随意处置的,这样也好,到底是他自己愿意出家的。”

半个月后,李柏为首的朝贺团启程从陆路前往京城,送走了李柏等人,李德灿立刻召集军机会议,准备对东国和南朝政权的战争。

朝鲜之变到了帝国三年的三月,国内舆论已经是一边倒的支持了,在事变开始之前,无论是中枢还是舆论,都对吞并朝鲜存疑,倒不是说人们不相信帝国的实力,而是担心投入的问题,国内的主要战争是结束了,但还在大规模的平叛和剿匪,妄开一场战争,在时人眼中为不智之举,但随着李德灿一举控制汉城,舆论又是一边倒了,随着朝鲜清算的进行,理藩院获得了大量的资金,掩盖了军费开支的问题,而在控制了朝鲜最富庶的一块之后,理藩院也成了香饽饽。

商人们成群结队的涌入朝鲜,要挖第一桶金,无论是边疆绥靖区还是海外行省,都求着理藩院给自己弄来更多的移民,战争机器一开,各类军事和民生物资的订购促进了国内工商业和海运的发展,在此影响下,帝国元老和议员们对有关朝鲜的议案大开绿灯,军队也在大力支持,不断的向朝鲜增兵。

帝国在养精蓄锐的时候,战争的另外一方的东国和南朝两大政权内部就已经乱成一团,南朝政权的掌权者是帝国的传统盟友明火军,以农民起义军身份夺取政权,却面对西国东朝难以独掌朝鲜,当三国鼎立局面稳固后,明火军内部就过上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新贵族们对百姓的盘剥欺压不亚于旧贵族,为了手中的权力不受威胁,他们废立了几代大王,让大王位置上永远是十岁以下的孩童,以方便操纵政局。

而东国政权地疲民穷,却在沈器远和林庆业的统帅下强盛了一阵,但是随着两位元勋的去世,东国内部大规模的分列,实权掌握在各实权将领之中,早已是一盘散沙。

帝国出兵,在西国内部拨乱反正,承认李柏的正统地位,立刻在其他两个政权内部引发了混乱,政治斗争失败者或少数派借着正统已失,在政权内部兴风作浪,而李德灿为首的理藩院不断行离间之策,分化瓦解,更是让两大政权岌岌可危,而当西国稳定之后,帝国在西国政权统治范围内推行的均田免欠、官赎自由、四民平等、降低租税等政策逐渐为其余两个政权的百姓知晓,在已经民不聊生的两大政权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底层的百姓纷纷举事,抗粮抗税之事层出不穷。

显然,这样的两个政权是无法对抗来自帝国的军队,当李德灿为实权将领们开出诸多优厚条件之后,各地要隘都大开道路,引帝国军队和各藩兵入城,大军的主力尚未进入敌境,两个政权就已经土崩瓦解,李德灿依旧本着不杀一人的原则指挥各部进军,这意味着昌平战犯管理所和边疆、海外行省又会多处许多人口来。

一场由李明勋亲手策划的吞并行动最终虎头蛇尾的结束,与朝鲜八道的当权者的血泪凄凉不同,失意的李柏在京城得到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虽然他注定永远定居在京城,但李明勋许诺从新设立的东江行省每年所得赋税中,十中取一,为李柏的年俸,足够李柏过上好日子了。

章八二 移民

帝国三年,四月。

朝鲜移民朴太提着一个陶罐,朝着叮叮当当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到了马棚,看到一个裸着上身的壮硕男人带着三个半大小子在铁炉旁打马掌,人人忙的汗流浃背,朴太对那汉子用不太熟练的汉语喊道:“亲家,放下手里的活儿,先吃饭。”

壮硕的汉子也是个朝鲜移民,名叫权业,一听到朴太的声音,乐呵呵的跑了过来,一把接过朴太手里的东西,用带有东北口音的汉语说道:“哎呦,哪里用的您来送,待会让大小子回去拿一趟也就是了。”

虽说都是朝鲜移民,但权业与朴太是不同的,因为权业已经移民帝国七年了,七年前,为了避兵灾,权业带着一家上了走私船,到了海参崴,成为了当时永宁行政长官区一个普通屯户,后来永宁改制,海参崴属于了海西行省,而权业却因为所处庄屯划归了宁古塔绥靖区,成为了直辖旗佐的一员,而朴太一行移民齐齐哈尔绥靖区,掌握汉朝双语,有归化经验且有一技之长,权业从一个普通的百姓一跃升任为什长,只不过他要当这个小官,要去齐齐哈尔的绥靖区的扎兰屯,为了自己的事业,也为了孩子的将来,权业选择‘奔前程’。

权业很清楚,在移民庄屯里,只要你能吃苦肯下力,吃喝是不缺的,以前梦中想要的耕牛和良田也可以如愿得到,但有一点是缺少的,那就是女人,移民中女人本就少,有女儿的人家也都想着借着姻亲谋得更好的待遇,所以更难娶亲了,权业自己有媳妇,但他有两个儿子,每个都要成年了,他不得不考虑儿子娶媳妇的事情,所以在移民队伍里,他就未雨绸缪,利用自己什长的身份着意留心着,最终选中了朴太一家,朴太老实肯干,而且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因此他先是认了朴太聪明的小儿子当铁匠学徒,后借此亲近,还未到扎兰屯,就已经为自己大儿子和朴太的大女儿定下了亲,两家也是相互帮扶着一起去扎兰屯。

移民队伍有七十多户,三百六十多口,男女老幼都有,还有前往扎兰换防的一队五十人的兵丁,领军的佐领就成了队伍的头领,一行四百多人自从出了齐齐哈尔城就再没有遇到一个镇子,而好容易到了这个驿站,自然要休整一下,然后一口气走完剩下的三天路,抵达扎兰屯。

亲家二人热络聊着,朴太的小儿子已经打开了陶罐旁的盒子,看到一个小酒壶拿起来嗅了嗅,说道:“师父,还有酒呢。”

“你放下,那是佐领大人赏赐给你师父的,不是给你喝的。看到没有,跟着师父好好学手艺,有了手艺到哪里都吃香,佐领大人都赏赐东西。”朴太借机教育道。

权业让儿子和徒弟都放下了活,支开一块木板就当了饭桌,陶罐里的热粥倒了满满的四大碗,盒子里拿出来腌咸鱼还有十几个杂粮窝窝头作为配菜和佐餐,朴太小儿子一看,登时不乐意了:“怎么还是腌咸鱼,吃了一路了,海上吃,路上也吃。”

“你就闭嘴吃饭吧!在老家时可没见你嫌弃过荤腥。”朴太拍了儿子脑袋一下,怒道。

“在老家时,也没的鱼吃呀。”权业的大儿子打趣道。

朴太从盒子底部拿出了一个碗来,揭开之后,亮出了满满一大碗翠绿翠绿的韭菜,让人眼前一亮,朴太放在了权业面前,献宝似的说道:“亲家尝尝这个,爽口的很。”

权业夹了一筷子,吃了之后大赞:“真是好吃,开胃又解腻,这是从哪里弄的?”

“盐巴是跟厨子讨的,厨子让随便拿,不当事,这韭菜是浑家和闺女们在路边拔的野韭菜,在齐齐哈尔的时候,就腌上了,当下正能吃,送了佐领大人一些,剩下给你佐餐。”朴太说道。

“亲家母真是个勤快人。”权业赞道。

权业师徒四个人吃着,一边和朴太聊天,朴太自然关心自己一家的去处,知道权业在佐领那里受重视,知道的多,所以也着意打听着。

扎兰屯是齐齐哈尔绥靖区最东面的屯垦区域,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正堵在满清余孽占领区呼伦贝尔进入齐齐哈尔绥靖区的山口,是从东北平原穿越大兴安岭进入漠北的最便捷通道,而扎兰屯也是帝国二年春才光复的区域,经过了一年的整备和扫荡,已经进入了大规模的屯垦移民阶段,朴太等朝鲜人也就被要了过来。

“齐齐哈尔其实和宁古塔差不多,土地很肥,只是气候冷,不能种稻子,种些麦子、糜子、大麦之类还是可以的,当然了,新垦殖的土地一般也不让种这些。”权业趁着歇息的时候,给朴太讲解当初刚移民到宁古塔时所总结的经验,而朴太也督促着小儿子,趁机多学一些汉语,他自己也跟着学。

正如原本计划的一样,一行朝鲜移民在驿站休整了几日,便是向目的地扎兰屯而去,三日便是抵达了扎兰屯,朴太看着那处河边的村落和村边平整分块的土地,不敢相信的问道:“亲家,这就是扎兰屯么,怎么已经有个村子了,还有这么些开垦好的土地?”

朴太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分到荒郊野外地方,住地窝子,一锹一锄的开垦土地,慢慢起屋盖房呢,不曾想这里已经有了基础,看起来规模还不小呢,而权业显然知道一些,就向朴太讲了关于扎兰屯的事情。

实际上,自从帝国在社团阶段拓殖永宁以来,夹在帝国和满清之间的部落就彻底遭殃,因为白山黑水之间实在广袤,双方对待这些部落的态度高度一致,那就是迁移到腹心之地,以免被对方争取到,只不过这些年来,是帝国前进,满清后退,到了帝国建立的时候,满清退往漠北,在大兴安岭以东区域就只剩下了一些据点,扎兰屯就是一个,还拥有扎兰屯章京衙门,这里有很多被满清从黑龙江区域迁移来的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人,而这些部族也有农业种植的传统,所以就不断的开垦肥沃的黑土地,种植大麦、燕麦等作物,而满清也支持这类农业活动,毕竟扎兰屯要为袭扰帝国的马队提供后勤服务。

在帝国二年春,黑龙江将军巴特会同藩兵拔除了满清在大兴安岭以东的所有据点,就选定了扎兰屯所谓前沿屯垦点,不仅把俘虏编了劳改营大规模开垦,还从永宁、海西行省调来了千户百姓为屯户,一年的开垦就让这里的田亩翻倍,朴太等人是作为第二批移民前来充实的。

扎兰屯在帝国的行政序列里被称作齐齐哈尔绥靖区扎兰屯旗,管旗的扎萨克曹松是近卫军中将曹禺的长子,而朴太等人被分到了第三参领之中,参领章京则是当年在巴林桥之战和归化城之战中立下功勋的乌力吉,他已经从京城归化学堂速成班毕业,由候补章京变成了代理参领章京,第三参领一共有五个佐领,因为一直缺人,所以朴太一行七十余户被分开补到了三个佐领中,朴太如愿与权业分到一个什,权业为什长,按照老带新原则,每个什都有三户权业这种的老移民,七户朴太这种新移民,就此,乌力吉的第三参领补全合计五个佐领,七百五十户,就安置在扎兰屯旗驻地。

“我还以为咱们得和那些蒙古鞑子一样睡帐篷呢,想不到一来地方就有房子住,哎呀,这房子可真大呀。”朴太看着扎兰屯的移民安置房,不由的感慨说道。

移民安置房十户一个院子,坐北朝南,一排房子,向南面则是院子,院中有一口水井,房子是用原木钉成木排中间夹泥巴形成的,顶部则是木板加茅草,联排的房子用泥砖均等的分成了十个大房间,每个大房间又分了一大两小三个房间,而背面则是厨房,猪羊圈舍则在南面和东西院墙,厕所东西各一个,类似的移民安置房扎兰屯不下三十处,显然移民是这里的长远计划。

“亲家这就不知道了吧,咱们第三参领和其余两个参领不一样,咱们是生产参领,哦,就是种地参领,既然是种地,就得在村子里啊,咱们参领的人不用当兵,但是每年要上缴些东西给旗里。”权业笑呵呵的说道,他作为什长自然选了最好的一间,也以权谋私,让朴家住在了旁边。

“不是说免税,还给牛给地么?”虽说一路行来,情况已经和当时在汉城时说的不一样,但朴太媳妇仍然惦记这件事。

“亲家母,咱得先安置下来啊,人家才给分地呀,我已经吩咐大小子二小子去参领仓房领咱们两家的吃食去了,今天先安顿下来,吃饱喝足,明日再说其他的。”权业倒是放心的很。

朴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看着砌好的灶台和柴炉、火炕,木头墩子造的凳子,厚木桌子,虽说柜子什么的都还没有,但已经挺像一个家了,两个闺女和儿子也在把一路带来的破烂什往里搬,朴太实在是满意,问道:“亲家,这房子是不是就送给咱们了?”

权业说:“应该不是,不过能免费住两年,你要是想要,就得买下来,当然了,咱们十户要是都想要,两年内合伙一起盖一处新的,咱们住的这个也就是咱们的了。”

“那也好啊,至少不用怕挨淋受冻了。”朴太倒是满意的很。

权业也是凑趣道:“还是你们享福啊,当年我们去永宁,房子自己盖,地也得自己开垦,就连牛都得贷款买,着实过了四五年苦日子啊。”

朴太媳妇皱眉说道:“虽说给的东西不少,但是亲家,我可是看到周围总是过兵,是不是这里要打仗啊,要是打仗的话,可怎么办?”

权业摆摆手:“打仗是肯定打仗,但不关咱们事,我跟你们说,咱们旗里其余两个佐领都是打仗的佐领,里面的蒙古兵和女真兵很厉害,就在咱们跟前,一千五百个精兵,咱们扎兰屯还驻了黑龙江、齐齐哈尔派来的几百天兵,山边草甸还有一个蒙古藩旗,也有一千多骑,稳当的很,用不着担心。”

“亲家,你也是刚来,怎么知道这么多?”

权业哈哈一笑:“我就是老实巴交的铁匠,虽说给个什长的小官,但要不安全,我也不敢来啊,可不得好好打听一下,我再跟你们说,咱们旗的扎萨克曹大人,那是近卫军将军的儿子,在皇上那里也是挂了号的人物,若是这里很危险,人家也不会来啊,将军的儿子都能待,咱们这些老百姓怎么不能待啊。”

很快,权业的两个儿子就把吃的东西用扁担挑来了,两大块腌肉无人问津,看到翠绿翠绿的小白菜还有萝卜,大家都是瞪直了眼睛,只是可惜的是,扎兰屯物资依旧紧缺,最缺的就是铁锅,虽说扎兰屯有义务给每家每户一口铁锅,但目前权业这个院子只有两口锅,权业索性就让其他家用,他与朴太把大瓦罐吊起来,点了火,男女分开,围着吃起了瓦罐火锅,也算是解决了一顿饭,这顿饭不仅比来的路上吃的要新鲜,更因为安家落户了而感到安心,初夏的这个夜晚,朴太一家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第二天一早,权业起了一个大早,开始安排,他把十户中的家长集中起来,要一起去参领衙门开会,而成年的男子则分配了任务,先是要修好破漏的房顶,然后垒砌歪了的一截泥巴院墙,还要把各类圈舍收拾出来,女人和孩子则是洗洗涮涮,把自己、自己家和院子打扫干净。

刚到新地方,移民们干活很是卖力,但是嘴上也是不停,男男女女讨论着能从衙门分到多少土地,说好的耕牛还有吗?

章八三 棒子与泡菜

扎兰屯官署。

乌力吉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穿着笔挺的军装,依然有一种身处梦中的感觉,他本只是科尔沁不落的一个牧奴,因为聪明伶俐,跟着汉人的走私商人学了一些汉语,机缘巧合成为了帝国军官的副官,并说服了两个向往安宁的同胞归附帝国,在西征过程中,两个同胞不顾一切的拼命立功,而他却借着机会学会了全部的汉语,并且学会了几百个常用汉字的书写和简单的术算,得以在战争结束后,进入了归化学堂。

归化学堂一年半的时间让聪明的乌力吉学会了更多的东西,当骑射、术算等七个科目全部达到优秀标准后,他得以提前毕业,来到了需要他的齐齐哈尔绥靖区,成为了扎兰屯旗第三参领的一位署理章京,而在这里,他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目标,他署理二字去掉,成为真正的参领章京!

而此时的乌力吉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那就是刚刚化冻的四月,就来了一批移民,而且是朝鲜移民,他很清楚,这是来自于管旗扎萨克曹松的人脉关系,而一般情况下,移民会在七八月份抵达,协助秋收和冬储,并在农忙结束后打理自己的一切,好安顿下来,齐齐哈尔绥靖区的每个旗佐都缺人,所以这也属于幸福的烦恼,幸福是因为有一个背景深厚的上司,他不用为人丁不足而担心,烦恼就是扎兰屯旗没有为这几百个移民准备物资。

再次浏览了一遍这些移民的基本信息,乌力吉感觉很满意,与去年来的大批移民不同,这些移民不是难以管制的小偷、强盗,也不是粗通稼穑之术的女真各部,他们至少是真正的农夫,而且其中不少技术人才,如赤脚医生、铁匠、马夫、泥瓦匠、木匠,这是一批质量很高的移民,是真正的财富。

乌力吉其实很清楚,扎兰屯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屯垦点这么简单,而是帝国统帅部选定的前沿基地,乌力吉对于帝国的皇帝,蒙古人的天可汗有一种异常执着的迷信,虽然那位半人半神的存在从未到过大兴安岭东面这块黑土地,但既然他说扎兰屯是翻越大兴安岭,进入漠北的最便捷通道,那么肯定就是了,乌力吉哪里知道,来自后世的李明勋仅仅是因为知道扎兰屯是近代中东路穿越大兴安岭的第一站罢了。

官署的大院子里,朴太盘腿坐在地上,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因为他们七十多个户主进来后,很快就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权业那类有一技之长的匠人,而大部分则是朴太这种普通农夫,离开了权业的庇护,朴太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待会分地分牛被人欺负了。

正当他忐忑的时候,忽然就听到有人高唱:“参领大人到。”

朴太就看到一个军装笔挺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看他细细的眉眼和高大的颧骨,朴太就感觉他是一个蒙古人,果不其然,佐领章京介绍的时候,这位参领大人就是乌力吉,朴太不由的多看了一眼,他不曾想到主事的人竟然这么年轻,年纪与权业家的大小子一般大,这极大的冲击了他的世界观,原本以为一个要出徒的铁匠就多了不起了,不曾想这个年纪还能当这么大的官!

乌力吉见手艺人有十三个,他也知道,手艺人的子侄弟兄也都至少是学徒,心中高兴了很多,他说道:“先给这些手艺人登记造册。”

权业等人被带到了一旁走廊里,三个书记官已经支起了桌子,先是给权业办了户口,分了土地,每个家庭二十亩熟田,荒地不是宣传的五十亩,而是随便开垦,耕牛种子和农具也都分配了,然后就是登记各户开铺需要的东西,铁匠的炉子风箱铁砧锤子,木匠的锯子刨子钻头,缺什么都可开口,由官署派人专门到齐齐哈尔采买,而铺子开张需要的房舍也由官署操办,总而言之,是要尽快的把铺子开办起来,好为扎兰屯服务。

轮到权业,权业依着书记官的问题把需要的东西说了一遍,他看着给自己的地契,问道:“长官,我们铁匠整日打铁,哪有时间耕种这二十亩田,方才您说了,不准撂荒,我家要是种植不过来,怎么办?”

书记官抬头解释道:“你家女人也打铁么,让她们种也一样,你种不了二十亩,种三亩五亩口粮田菜田总可以吧,种不了的就租给普通的粮户种,牛也可以租给他们,扎兰屯现在有的是土地,但是熟田可不多,有的是人要。”

权业哪里知道扎兰屯对粮食的渴求,扎兰屯位于兴安岭东,距离帝国人口稠密的辽东、海西和永宁三个关外行省太远,而这里又是军事重镇,要为未来平定漠北存储军事物资,特别是粮食,而扎兰屯的人口又是有限的,所以必须尽可能的增加种植面积,而首要解决的就是脱产人口,别说权业一个铁匠,就连参领官署的人每人也有两亩田的生产指标,自己不种就得雇人来种植,还要保证粮食的产量,就算是扎兰屯的商贾,同样如此,毕竟这不是什么大城市,商铺一日开半日门,甚至三日开一日门就足够了。

“不务农者不得食!”这就是乌力吉执掌扎兰屯旗提出的口号。

所有的手艺人都得到了扎兰屯参领官署的优待,一应物资都优先供应,官署尽可能的支持其尽快开张营业,而到了朴太这类普通的农户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你们认得这些东西吗?”几个士兵抬进来了三个荆条筐,里面装着玉米棒子、土豆和红薯,这是扎拉屯的土地能高产的作物,也是乌力吉要着意推广的,所以在安置这些普通农户的时候,乌力吉第一时间问道。

但是朝鲜移民中却无人反应,人们木然看着站起来的乌力吉,乌力吉嘟囔道:“不可能啊,朝鲜人怎么可能不认识棒子。”

“大人,他们还听不懂汉语。”权业看出了门道,小心提醒道。

乌力吉点点头:“你翻译一下。”

权业连忙替乌力吉问了一遍,结果是所有的朝鲜人都点头。

“好,认得就好,有过种植经验的站出来!”乌力吉再次问道。

朴太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站出去,院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实在突兀的很。其实也怪不得朴太,虽然都是来自朝鲜的移民,但是移民与移民也是不同,大部分的移民来自朝鲜山区地带,在过去的二十年多里,帝国种植这些杂粮的经验通过海西、宁古塔、济州和觉华岛等多个途径传进了朝鲜,耐旱耐寒高产的土豆、红薯和玉米也有部分推广,却不是朝鲜人的主粮,这些无地的佃农在地主的土地上种植稻米或者小麦,因为租子和税粮都只要这些东西,而只在一些山坡地或者私自开垦的土地上种植这三种作物作为补充口粮,保证自家不会在灾荒战乱之年饿死。

而朴太不同,他来自汉城周边的农村,汉城两岸全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水稻田,平日种植的主要农作物就是水稻这种朝鲜硬通货,即便是田间地头,也是种植一些木薯芋头这类作物填肚皮,从未种植过这三种作物,原本没有什么,但这个时候,来自‘大城市’的朴太却成了异类。

一大群人去分地了,乌力吉看着朴太,见他手脚粗大,面容粗糙,一看就是个干农活的材料,不像是那种被发配来的二流子,乌力吉问:“你以前的地里种什么?”

“水稻。”朴太说道。

乌力吉无奈摇头,扎兰屯根本不可能种水稻,他只是听说辽宁行省有部分地方种植旱稻,但那是供官宦人家食用的,帝国可从未在关外推广过水稻,而扎兰屯作为新垦之地,更不可能去尝试,别说水稻,就连小麦都不会尝试,扎兰屯要的是肯定能出产的作物,最优先的当然是玉米这种既可以做口粮,又能当饲料的作物,其次是土豆和红薯这类高产作物,让有限的土地出产更多的口粮,最后是高粱、大麦、糜子、谷子、燕麦、黄豆、黑豆这类已经由本地土著证明可以出产,但产量不高的作物作为口粮调剂或高档饲料。

乌力吉又问了高粱等一系列杂粮,朴太摇头,肥沃多雨的汉江平原来的农夫朴太可不擅长种植那些旱地作物。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安排你去窑厂、石厂工作,或者是垦荒队。”乌力吉说道。

朴太听完权业的翻译,紧张万分,昨天他们进扎兰屯的时候就看到许多被铁链拴着的男人,他们都是劳改犯或者战俘,就在窑厂等地方工作,朴太可不想身为良民的自己和那群人待在一起,他只能向权业投向求助的目光。

“长官,他会种菜,也会做泡菜,他以前除了种地,还为做官的田主做泡菜,他会做很多很多种泡菜。”权业介绍道,尤其说了朴太夫妇在路上就能用野生韭菜、山芹和香椿芽做咸菜、泡菜的事情。

“你会种菜和做泡菜,这是真的吗?”乌力吉问道。

朴太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道:“当然,长官,我就是被我娘生在泡菜缸旁边的,为了讨好几个田主,我和我的老婆就要种植蔬菜供应他们,白菜、黄瓜、茄子、辣椒,我们会种十几种菜,而且每年秋收后我们家都会做泡菜,给地主老爷上供,还卖给汉城的商铺。不光是泡菜,我们还会做酱菜和咸菜,我老婆还会做大酱和酱油。”

乌力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用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大声说着,权业的翻译已经明显跟不上他的话,而即便有翻译,出身不高的乌力吉也有些难以明白,乌力吉在草原上生活中,盐是非常紧缺的物资,而他前往京城归化学堂后,才过上不缺盐的日子,那里的咸菜随便吃,所以他对咸菜并不陌生,一开始朴太说会做泡菜的时候,他以为泡菜就是咸菜,但又说到了酱菜,乌力吉记起,自己似乎在归化学堂时,听人说过天子爱吃六必居酱菜,而他毕业后来扎兰屯经过沈阳的时候,还吃过一种酸菜,他不明白,同样是盐与蔬菜的混合体,会有这么多的名字,但越是不明白,他越是感觉这个朴太的不凡。

而且,乌力吉不由的想的更深了一层,因为听朴太所言,他做的那些酱菜、泡菜是用来招待朝鲜的官宦的,那么他肯定知道上位者喜欢什么,而这正是乌力吉所不懂的,这个蒙古年轻人虽然老实,却不傻,在京城见识了花花世界的他很清楚类似自己的顶头上司,扎兰屯旗管旗扎萨克曹松这类出身高贵的大人,是不适应物资紧缺的前沿生活,朴太虽然做不到花样百出,至少也能让上司过的好一些,上司过的好一些,自己不就也能过的好一些吗?

“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乌力吉拍了拍桌子,才制止了唾沫横飞的朴太,乌力吉轻咳一声,吩咐书记官:“给他登记一个菜户的名额吧,待遇依旧。”

朴太从权业那里听明白了这个消息,十分欢喜,忙不迭的去登记了,朴太如愿得到了二十亩熟田和荒地的无限开垦权,粮种和菜种也是不缺,而农具显然不够,这倒不算什么问题,毕竟权业就是铁匠,短期内能解决,当分配生产资料到耕牛一项的时,数量的紧缺就显而易见了,需要耕牛的农户超过六十户,而耕牛只有十八头,而且其中五头还只是牛犊。

移民为此争论不休,人人都不想没有牛的农户,也不想要到一头牛犊,朴太仗着自己会说一些汉语,挤到前面分辩,移民相互差点打起来,乌力吉原本打算先把牛分给家里男丁少的移民户,等绥靖区支援的牛到了,再分给其他移民户,但人人都不同意。

草原牧户出身的乌力吉哪里懂得农桑之事,如今已经进了五月,若是再不耕种,怕是这一年就没有收成了,而一头耕牛能顶四个壮劳力,没有耕牛的移民户是要误农时的。

章八四 铧式犁

乌力吉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最终祭出了大招——吃饭,让食堂开饭,吃了饭再说。

官署给人准备饭还是很简陋的,大碴子玉米粥和蒸熟的红薯、土豆管够,咸鱼和咸菜也不限制,一个十户还有一大瓦罐的乱炖,羊肉分量十足,却不是养殖的山羊绵羊,而是开春之后,扎兰屯旗组织骑兵围猎得来的黄羊,杀掉这些黄羊才能为牧民腾出牧场。

参领官署的食堂不大,能坐着吃饭的只有官署里的官吏,乌力吉也借着这个机会讨论一下怎么分那些牛,移民则在外面吃饭,权业在一棵梧桐树下摆下瓦罐,大家或蹲或坐,一人一碗大碴子粥,舀一勺子乱炖搁在里面,稀里哗啦的吃着,只见一个移民把一大块红薯扒了皮,笑嘻嘻的递给什长权业,说道:“权大哥,我刚才见你和那个参领老爷说上了话,待会可莫辞辛劳,再去费费口舌,咱们这个什也别多要,要两头犍牛,咱们帮衬着,估摸也就能在时令前把田耕出来。”

“是是是,权大哥会说新朝的话,又是数得着的铁匠,参领老爷重视的很,说了肯定管用。”

“就是,您多费心。”

人人都哈着权业,不仅因为他是什长,还在于他被分了匠户,虽说扎兰屯旗人人都得耕种,但权业只要耕几亩口粮田也就是了,有手艺在,饿不着,而且他已经分到了一头牛,其他人可都是粮户,最需要牛,一群需要的想要求一个没需求的帮忙,说话自然得小心在意。

权业吃了一碗玉米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抹嘴,拿出了烟袋,吧唧吧唧的抽了两口,说道:“大家伙听我说,咱们这次就不要那些牛了。”

“什么,一头不要怎么耕田,这不是要累死我们么?”朴太瞪大了眼睛。

权业说道:“听我说,我刚才打听过了,参领长官根本不知道咱们要来,所以没有准备,才导致耕牛数量太少,不够分的,分给了手艺人的加上剩下的十共三十多头牛都是从扎兰屯南边驻牧的阿巴嘎旗弄来的,阿巴嘎旗你们知道么?”

朴太等人都要摇头,他们刚来,对这里很陌生,权业道:“阿巴嘎旗和咱们扎兰屯旗可不一样,咱们是直辖旗佐,是绥靖区的将爷管的,阿巴嘎旗是藩属旗佐,是全旗都是二等国公库勒珲的,那都是些蒙古鞑子。”

“亲家,蒙古人的牛怎么了,现在咱们都是新朝的良民了,还怕他们把牛再抢回去啊。”朴太不在乎的说道。

“吓!他们哪里敢。”权业放下烟袋,解释道:“你们都是从朝鲜老家来,许见过蒙古兵女真兵,可没有见过蒙古牧民吧!我是从宁古塔绥靖区来,我老家那边就和一个蒙古参领混居一起,我可是知道,他们蒙古人的牛可不能当咱们的牛用。

你们想想,人家蒙古人可不种地,人家是牧民,养牛主要是挤奶,偶尔拉车,很多时候,还是用马拉车,这样的牛给了你,一两个月内未必会耕田,就好像来学手艺的生瓜蛋子,不也得学一阵?其实犍牛和那些牛犊一样,今年很难用来耕田了,分到了未必能用,能用也未必好用,如果是这样,咱们哥几个挤破头皮,惹恼了长官,去争抢这些牛,有什么用?”

“权大哥说的有理,有理。”当下就有人支持。

朴太问:“就算一时不当用,拿来先养着,拉车也是好的,以后弄来的牛,不也是生瓜蛋子,不一样得驯养吗?”

权业笑了笑,把烟袋锅子在脚底板上敲了敲,说道:“亲家,听我说,咱们这次啊,别要牛,咱们要马!咱们扎兰屯旗就有两个牧户参领,周边直辖旗佐和藩属旗佐都不少,听说齐齐哈尔还有马场呢,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马!我权业不仅是个铁匠,也能收拾了骡马,其实我早就想好了,分给我那头牛,我也要到官署换一匹马来。”

牛马骡驴是古代农业社会最常见的四种大牲口,也是农业生产主要的畜力来源,而在长时间的发展中,东西方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东方农业社会以牛为主要畜力,而西方更喜欢用马!

其实既是优胜劣汰的选择,也是因地制宜的必然。首先,驴是四种牲口中气力最小的,而且耐力不足,只是速度比牛稍微快一点,所以在东方农业社会中,驴并不普及,更多作为富农和小商贾的运输工具,而骡子虽然耐力比马好,速度比牛快,但在有一个巨大缺点是小农社会所不能接受的,那就是不会繁殖。

所以在畜力的选择了,牛和马是必然的选择,西方与东方的不同是,东方农业是精耕细作的小农方式,结构是农桑结合、农棉结合。畜牧业只能依附于农业,而欧洲因为气候因素,是典型的农牧结合,畜牧与种植业拥有一样甚至更高的地位,而且西方是庄园经济,在平坦连片的大平原上耕种,马耕拥有更高的效率,特别是西方马更大更重,力量十足。

而在东方的小农经济体系中,牛是更合理的选择,牛耐力足力气大,性情温顺,很适合用来耕地拉车,相对于马,牛对饲料和喂养的要求很低,因为牛可以反刍,所以上膘增力很快,而马则是无夜草不肥,也挑饲料,每日要喂五六次才行,在东方,牛耕田、马吃谷是普遍的认知,马被认为是谷物的消耗者,而牛则是生产者,而在东方农业中,无论是中国还是朝鲜,水田耕作是主流,马的蹄子可不适合水田行走,那里是水牛的天下。

“马我倒是喂过,以前给陈老爷家养过,伺候马倒是没问题,可马耕田我可没干过,这马耕用的套和犁,与牛耕一样吗?”朴太嘟囔道。

众人听了这话,相互一合计,大半的人都有喂马的经历,因为他们都是佃户或者长工之类的人,只要是主家是大地主或者官宦人家,多半是有马的。

“马能耕地吗,马的力气怕是连牛的一半都没有吧。”也有人说道。

权业呵呵一笑,把烟袋插在了怀里,说道:“你们见的马和我说的马可完全不一样,告诉你们,在永宁、海西都有帝国的马场,那里不仅饲养战马,还有能拉车耕地的挽马,特别是那些重挽马,比牛的力气大多了,那种马,肩膀比人都高,哪里是朝鲜那些不如驴高的马能比的?”

朝鲜原本是有济州马场的,高丽时代,有元朝马政引入的西域战马,最多拥有八万匹马的济州牧场也有很多肩高在一米四以上的优质战马的,在高丽末期,李成桂北伐大明的时候,就可以凑出上万骑兵,实际很强。

只不过朝鲜马政最终毁在了朱元璋父子身上,特别是朱棣五伐蒙古,需要大量的战马,就从朝鲜勒索强买,短短十余年时间,就弄走了十万匹以上的战马,以至于朝鲜马匹都和细犬一样高了,肩高一米一的是普遍的马匹,好马也不过一米三的肩高,正是朱明对李朝战力的强制性阉割,造就了朝鲜对大明的服从,也最终导致李朝毁在了满清铁骑之下。

权业不知道这些历史,但是他知道朝鲜马匹的情况,普通的朝鲜马连轻犁都拉不动的,骑乘也就与驴相当,只是官宦和地主的代步工具罢了,而见惯了这些的朝鲜百姓自然无法理解马耕了。

“这么说权大哥会用马耕地了?”有人问到。

权业说道:“那是自然,我来的地方有一个官营的农场,专门给马场供应饲料,那里的上万亩地都是用挽马来耕的,农忙的时候,我就住在农场里,专门给他们维护蹄铁和农具,我不仅会驾马耕田,连专用的犁我都会打制,放心吧,我这手艺,没跑!”

“好,那咱们就要马,看看参领老爷给不给。”

“就是马匹太耗粮食了,咱们手里可没有。”

“这算啥,跟官家要,大不了借,秋后打了粮食再还他们就是了,这就叫借鸡生蛋。”

一群人商定好了,把碗筷收拾了一下,便是再去央求,而乌力吉与同僚商议来商议去,也是没个结果,听说有一批人不要牛而是要挽马,还指名要黑龙江重挽马,乌力吉立刻来了兴致,专门把权业叫到办公室,仔细的询问。

这一问不要紧,权业所说的那些词汇直接把乌力吉给难住了,乌力吉正为难,一个属员附耳过去,跟乌力吉说了一句,乌力吉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一件事,他招呼道:“权业,你们几个跟我来,看看那是不是你说的东西!”

一行人离开官署,走着到了一处仓房,这里储存的全都是农具,铁锹、锄头有很多,不少坏了的,众人走到最深处,点燃了火把,照亮了一具落满了灰尘的‘铁架子’,这铁架子一边是两个金属轮子,另一边的底部则是四个平行的金属犁刀,只不过与平日里大家常用的木架包铁犁不太一样,大家都是瞧不明白,而权业看清之后,立刻跑过去,兴奋的说道:“哎呀,长官,咱们扎兰屯也有这种铧式犁呀,真是了不起。”

乌力吉脸色不太好看,只是点点头,他根本不知道这是铧式犁,这玩意在扎兰屯旗一设立就送来了,大家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说车不像车,说犁也不会用,上面的铁质零部件倒有不少和陆军用的四磅炮炮车差不多,年初乌力吉上任的时候,也有人讨教这位来自归化学堂的‘文化人’,乌力吉也是看不出门道,当然他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归化学堂中级班毕业的他看不出来怎么了,他的上官,帝国陆军大学指挥系毕业的高材生不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吗。

“哎呦,了不得,了不得,还是最新的型号,我在官营农场的时候用的都比不上这个,你看你看,这个螺杆可以调节犁上下,这样就能调节耕地的深度,肥田薄田都能用,早听人说过,想不到今日还见到了。”权业在铧式犁旁转来转去,调节上面的零件,还说出功用,如数家珍,显然他也是一个机械爱好者。

见权业真的会捣鼓,乌力吉放心下来,说道:“好,你会用就行了,这铧式犁就给你用了。”

“长官,上面送这玩意来的时候,没有送来挽马吗?”权业打听道。

乌力吉也不知道,只得问向资历最深的属员,那属员想了想才是记起来,当初大家不会用这铧式犁,四匹上好的挽马就去拖炮车了,好在那马还在,但是乌力吉不想去讨要,因为火炮属于扎兰屯旗,找顶头上司要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是乌力吉提议用其他挽马代替的法子没有得到权业的同意,权业说道:“长官,若是四匹相称的挽马来用,两两换着来,一天就可以耕七十亩田,若是换了其他挽马,就说不好了,而且如今时间紧迫,若是新寻来的挽马不合用,岂不是错过了农时?”

“这铧式犁就真的那么好用?”乌力吉不知道一天犁地七十亩是什么概念,但见懂农业的属员惊呼就知道很了不起。

权业指着铧式犁介绍到:“您看,这铧式犁可以比普通的犁深耕两尺多,不仅如此,在耕地的时候,这种犁可以把表面带有杂草和虫卵的土壤翻到上一趟犁出的沟中,然后由翻起的新土覆盖在上面,大部分的草被深埋闷死,可以减少杂草和虫子,至于这铧式犁的能耐,听官营农场的人说,得六七头牛拉的包铁犁才能较量,而且还没有这些好处。”

乌力吉听了这话,一咬牙:“好,我这就去找曹松大人,把挽马要回来!”

“多谢长官,您要是真能要回来,别的不敢说,新来移民的分得的熟田,我权业包了,保证一个月内全翻耕一遍!”权业一咬牙,也是打下了包票。

章八五 技术与人才移民

清晨,朴太沐浴着阳光,挽裤腿,扛着橛头,走在田埂上,仔细看着分给自己的土地,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二十亩!

涂着红漆的几块石界圈出了朴太家的土地,昨天,佐领里的章京向他颁发了地契,正是确定了这片土地的归属,只不过昨天分完地,天色已经晚了,他没有细细打量,以至于回到家里,一家人竟然没有睡着觉,多疑的老婆担心自家分到的不是熟田,而第一次拥有自己土地的朴太显然过于激动了。

“当家的,当家的,这真是耕种过的熟田啊。”已经下地的朴太老婆大声叫着。

平坦的地里已经起了垄,一条支渠从砖石垒砌的引水灌渠里延伸过来,从地头经过,看水道里沉积的一些细沙就知道灌区肯定用过,而在垄与垄之间还有大量的玉米茬或高粱茬,显然,去年这里种植过这类他不熟悉的农作物,而且还有收成,朴太已经明白扎兰屯旗为什么对玉米这种作物情有独钟,不仅因为产量高耐寒耐旱,还因为这种作物的秸秆可以作为饲料,补充周围牧民旗佐的冬季使用。

朴太用攫头刨开土地,看到充满腐殖质的黑土,非常满意,这土地可是肥沃的很,虽然距离参领老爷所说的熟田还要差一些,可也是能种出粮食的,这个时候,谁会去怪善心的参领老爷呢?

在农民眼里,耕种多年,有稳定产出的田才叫熟田,显然这个标准不适合扎兰屯旗,实际上,在帝国开拓关外的过程中,熟田就是肯定可以用来种粮食作物的田亩,以朴太家分到的土地为例,在去年这里刚光复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灌木丛,是劳改营的人烧了灌木丛,把地里的石头、树根清除,修了灌渠,平整了土地,间隔种了玉米、高粱和苜蓿,这样即便不见粮食收成,也可当成饲料,事实证明,这块土地的玉米和高粱却是有收成,达到了标准,才能被分给新移民,而附近一些土地,因为错过了时令,全部种的是苜蓿,还只能是荒田,今年再耕出来种粮食作物,明年才能做熟田分给今年末、明年初到的移民。

嘚驾!

远处传来驾马的声音,远远就看到一干红旗出现在道路上,权业领导的耕田队正式到了低头,朴太的儿子伸长了脑袋去看,说:“娘,我想去看看。”

“去什么去,看了今天也不耕咱们的,轮到咱们家怕是要半个月。”朴太老婆没好气的说道。

在分配耕地先后的问题上,朴太家与手艺人家的土地被分到了最后,原因很简单,朴太是菜户,种菜是不需要那么讲究时令的,而且菜田耕一耕最好,不能耕也能种。

朴太儿子还是想去凑热闹,有其子必有其父,朴太也是如此,他放下攫头,从地头拿了两个昨晚编的筐,和儿子一人一个,说道:“儿子,走,咱们是拾粪去!”

这倒是个好理由,种菜需要大量的厩肥,这种用动物粪尿和褥草、饲料混杂堆沤的肥料是蔬菜高产的秘诀所在,以前朴太之所以巴结陈家,免费给他们家提供泡菜腌菜,就是为的要他家牲口棚里的牲口粪便,现在暂时没这个条件,但扎兰屯沟通前沿哨所、牧民旗佐和齐齐哈尔城,来往的牛马颇多,朴太早早备下箩筐,准备加入拾粪大军。

“快点回来整地,不然你们就别回来了。”朴太老婆吼道。

与所有第一次见到黑龙江重挽马的人一样,朴太父子看到这四匹巨无霸,都是张大了嘴巴,惊呼不可思议,与寻常见到体重三百公斤左右,肩高不过一米三的蒙古马不同,眼前的黑龙江重挽马拥有七百公斤以上的体重,肩高更是达到了一米五五,那宽厚的胸肌和壮硕的体魄宛若一堵墙,而四条腿粗大有力,充满了力量。

黑龙江重挽马原本是帝国永宁军马场培育用来拖拽炮车的,力量和耐力、对气候环境的适应性都很强,后来推广到民间,成为了耕种用马的宠儿,而在长时间发展和杂交中,又出现了海西挽马这一支系,海西挽马是乘挽两用马,所以身量要小很多,但用于耕田效率就低了一些,所以帝国的官营农场和一些大型的商营农场还是使用黑龙江重挽马作为主要畜力。

权业招呼着人把铧式犁从马车上搬下来,亲自组装调试,检查之后套在了两匹重挽马上,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声,两匹重型挽马迸发出强大力量,拖拽着铧式犁前进,已经化冻的土地被尖锐锋利的犁刀刺穿,大块大块的黑色土壤被翻了过来,玉米茬直接被覆盖在了黑土之下,铧式犁后面右侧留出了近半米深的沟,铧式犁有四个犁刀,每个都比普通的铁包木犁要大很多,一趟走过去,半丈宽的土地全部被翻了过来,效率之高,让人叹为观止,不要说这些刚刚来到此地的朝鲜移民,就连前来瞧热闹的扎兰屯旗官将和本地农民都啧啧称奇。

不多时,权业就驾驭着马折返回来,把刚才犁出的沟填了,又出现了一条新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权业把马鞭交给了他的二儿子,那小子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但驾轻就熟,熟练的驾驭着犁地,竟然不比权业差。

乌力吉微微点头:“权业,你的儿子也会驾犁呀?”

权业嘿嘿一笑,献宝似的介绍起来,原来,身为铁匠的权业有两个儿子,作为手艺人,特别是技艺娴熟的手艺人,在宁古塔他比普通的农夫更快的积攒了一笔财富,可以让自己的长子去念初级学堂,然后凭借长子还有一手铁匠手艺,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农机工坊,获得体面而且高薪的生活,要知道,在官营农场帮了三年工的权业也只是学会修理铧式犁,而大农场里可不只有铧式犁,还有马拉收割机、打草机、脱粒机,这些可不是一个铁匠能收拾的了的。

权业很羡慕那些个穿着制服,可以对自己吆五喝六的技术员,他立志让儿子成为那样的人,可他手里的钱只够一个儿子去求学的,这一次移民,他不仅成为了什长,还获得了一个学堂的推荐名额,可以把学费省下来而两个儿子娶媳妇盖房子。

但当时的权业没有这个机会,那个时候他就着意培养自己的小儿子铁匠手艺,并且去农场帮工都带着他,权业那个时候希望通过儿子的手艺和自己的关系,等儿子成年就可以成为官营农场的一名正式员工,得到铁饭碗!

也正因为如此,权业的小儿子会驾用铧式犁和重型挽马。

“哎呦,同样是地里刨食儿的,这大地方来的人就是和咱们小地方的不一样,了不得,了不得。”乌力吉没有表示什么,听完权业的故事,围观的人忍不住赞许道。

人们不仅羡慕权业,更是满心欢喜,原本他们不相信一副犁能一天耕七十亩地,现在看来,怕是还不止呢,这样自家的地快点耕完,不会误了时令。

四匹马两两一组换着耕田,权业与他的小儿子同样换班来驾犁,而壮劳力则被阻止起来,收拾铧式犁耕过的田,把大土块砸碎,然后起垄,或者修缮一下引水沟渠,扎兰屯周边的土地里一片忙碌的样子,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身为参领章京的乌力吉一直在田间地头没有走,他骑着一匹马,每当铧式犁停下就会去看发生了什么,还与属员一起丈量铧式犁耕过的土地,而每当权业停下休息的时候,乌力吉也会向其打听那个官营大农场的一些事情,并且做一些记录,所有人都以为乌力吉也是瞧瞧热闹的,不曾想他比任何人都忙,就连中午饭都是在地头吃的。

当天色擦黑的时候,权业回到家,他稍稍清洗了一下,便和两个儿子、邻居一起喂养马厩里的挽马,这些重挽马如今可是扎兰屯旗的宝贝了,待遇不比最优秀的战马差,没有下地的权业长子已经在家里支起了炉子,忙活了一整天,打出了合用的马掌,以免出了什么问题。

收拾妥当的权业刚坐下来要吃饭,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一看是参领官署的职员来了,直言让权业去官署,说是参领章京乌力吉请他吃饭,权业哪里敢违拗,连忙跟着去了。

到了官署,桌上已经摆开了菜品,乌力吉让权业落座,说道:“今日那铧式犁的效果本官看了,着实惊人,移民都叫它犁祖宗,犁爷爷,能耐是不凡的。你是有功的,这一笔本官替你记下,等耕完了,自会有奖赏。”

“谢长官。”权业连忙起身。

乌力吉摆摆手:“谢就不用了,今日在地头,听你说你曾经工作的农场里还有马拉收割机、割草机、脱粒机,本官回来后,问了几个人,都说没听说过,请你来就是想问问你这些机械的事情。”

权业这才明白了过来,正巧他知道的不少,他不仅见过,也操作过,还修理过,当然,一些配件,特别是螺丝、弹簧一类的,可不是他能加工出来的,因此也接触过海参崴农机厂来的技术人员,因为他有意培养儿子当技术员,所以还专门打听过,对农机厂也有不少了解。

乌力吉听权业简要说了,更是欢喜,指了指满桌子的菜:“吃,先吃饭,吃完饭,你说我记下来!”

权业不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他穷极脑袋,也只是想到扎兰屯旗可能也会开农场。

而乌力吉正是有这个打算,权业把知道的情况竹筒倒豆子一样告诉了乌力吉,乌力吉尤其重视两样,一是这些农业机械效率几何,二则是伺候这些农业机械,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和技术。

一直到半夜,权业才被人用马车送回家,劳累了一天,权业却因为兴奋睡不着,如果扎兰屯旗真的办农场,自己的两个儿子岂不是有前途了?

而乌力吉这个夜晚也没有睡,他忙活到了后半夜,写成了一份报告,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扎萨克曹松那里,而相对于建设、屯垦这些后勤工作,身为管旗扎萨克的曹松更在乎的是军事准备,他会监督本旗骑炮部队的操练,也会与周围的藩属旗佐、直辖旗佐演练,甚至于亲自带领骑兵,越过山口,前往大兴安岭以西侦查,所以他对这类报告不太感兴趣,只是见乌力吉很重视,知道这个老实的蒙古人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顺手签了自己的名,送往了齐齐哈尔绥靖公署。

因为有曹松的名字,齐齐哈尔也不怠慢,送往了一级绥靖区黑龙江绥靖公署,最终到了理藩院,出现在了帝国皇帝李明勋的面前。

“技术移民,人才移民。”李明勋看着报告里的文字,忍不住夸赞出口:“真是一副好头脑啊,实在不想到,一个蒙古年轻人,只接受了一年半教育的家伙,竟然能写出这样的真知灼见来,了不起,了不起!”

乌力吉的文字并不优美,甚至字体有些丑陋,但他用不长的篇幅论证了一个观点,似扎兰屯这样的前沿基地的建设,为了低投入高产出,最好的办法是重视移民的质量,而不是一味的增加数量,乌力吉以权业为例子,毫不客气的宣称,这样一个有技术有见识的移民,对扎兰屯的价值顶的上一百个老实肯干的农夫!

也正是从这方面,乌力吉引申出了技术移民和人才移民两个重要的概念,并且向绥靖区提出了要求,而这份报告能直达御前,是因为机缘巧合,但是能得到李明勋的重视,却是帝国面临的进军漠北的难题——后勤。

章八六 商屯

在帝国尚未建立,李明勋就借决战胜利与光复京城之余威,与辽东方向的军队一起横扫整个漠南,把满清政权完全驱逐到了大漠以北,并且南下解放甘陕两省,直接把漠北、西域和藏地之间的便捷联络切断了,在战事极其顺利且蒙古各部争相归附的时候,不管是统帅部和陆军高层还是前线的将领、兵卒都有乘胜追击,横扫漠北,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当然,这个想法被李明勋按住,帝国军队的主要精力转向了西南的平定和光复区的维稳。

李明勋之所以暂缓进军漠北,除了漠南之战发现的陆军兵卒和战马对塞外环境极度不适应之外,就是不愿意冒险,他很清楚,满清立足漠北未稳,乘胜追击是良策,耽误时间越长,越给满清整合各部的能力,但帝国真的有能力在关内不稳的情况下进军漠北吗,显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帝国对于漠北实在是陌生,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满清余孽的那些军队和落后野蛮的蒙古部落,而是恶劣的自然环境,恶劣的自然环境可能会带来伤亡巨大,也可能会带来全军覆没!

而当国内稳定,西南安宁之后,进军漠北的计划再度提起来,但这一次,统帅部、陆军和理藩院都谨慎了很多,他们眼里再也没有双方军队战斗力差距带来的骄傲,反而是对后勤补给的恶劣忧心忡忡,安全局牵头,通过走私试验帝国军队进军漠北的后勤成本,两年来秘密实验形成的报告显示,后勤补给之艰难,靡费之巨大,绝对是全国上下难以想象的。

按照安全局做的试验,考虑到军队后勤补给的延续性,最可靠的补给不是车辆运输,而是驮运,草原上可没有道路,一场雨雪就可能让补给断绝,而驮运粮草效率最高的就是骆驼而非骡马,骆驼的驮运效率是马骡的三倍以上,在穿越沙漠等恶劣自然区域时,骆驼也比战马更具优势。

虽然帝国尚未有充足的骆驼,但试验仍然是以骆驼这种效率最高的牲口作为参照物,结果就是,一石米从山西大同起运,经归化城穿大漠,抵达漠北的成本是二十四两白银,而从京城出发,过燕北绥靖区,沿着大兴安岭以西至漠的成本是二十两,西路中路尚且如此,东路价格更高,从辽宁起运的粮食向北到齐齐哈尔,过扎兰屯穿越兴安岭到漠北的价格是三十二两,而来自海西、永宁两省粮食主产区的米粮成本就更高了,而这只是小批量的运输,考虑到平定漠北,三路进军需要的十万大军外加更多的后勤人员,大批量的运输成本肯定会翻倍。

李明勋对于报告总结出来的成本是认可的,他记忆里,原本历史时空中,康熙驱逐噶尔丹,收复漠北的几次战役中,运输成本是‘匮二十金而至一石’,而在粮食需求量最巅峰的时候,抵达漠北的米粮一石的价格接近一百两。

而在更后世的左宗棠定西北,平定阿古柏叛乱中,后勤成本之高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仅仅是采买粮食的成本就超过了军费的百分之六十,再加上转运成本的百分之十七,后勤成本是军费的八成,而所消耗的军火费用才不到百分之五,在平定阿古柏的战争中,两个关键的因素在于借得洋款带来的稳定的战争经费,第二个有利因素在于,清军可以从俄罗斯商人获得了几千万斤粮食补给。

也正是因为这些因素,李明勋把粮草补给作为帝国进军漠北最优解决项,而解决这个问题,首先就是前沿屯垦,河西走廊、河套、云中绥靖区、燕北绥靖区和齐齐哈尔绥靖区是前沿屯垦的主要地点,更是帝国大规模强制移民的主要方向,但是,移民屯垦是一种低效率的手段,往往需要十年以上才能显现出成果,帝国愿意让满清余孽存活十年吗。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李明勋不会把这样一个难题留给自己的后代解决,而帝国也无法接受长时间维持超过百万规模的军队,李明勋一直致力于寻找快速有效解决后勤补给的办法,乌力吉的报告给他新的启发。

技术与人才确实是解决屯垦效率的必备条件,但李明勋更清楚,催化剂还是资本与市场,所以李明勋最终决定把商屯作为前沿屯垦的主要方式!

“郑先生,您请用茶。”

侍从官把沏好的茶放在了郑越臣身边的桌子上,微笑说道,郑越臣连忙起身,躬声道谢,但他却没有一点要喝茶的想法,非但不想喝茶,而且腹腔之中是潮来潮涌,分明是想撒尿,可左顾右盼,这富丽堂皇的宫室之中只有一个挂着笑容的侍从官,再无他人,这里可是皇宫,是天朝陛下的居所,自己若提出小便,可是大不敬,若惹得龙庭震怒,那就是小命不保啊。

郑越臣暗骂自己的夫人,好端端的早上做什么汤品,喝了那么多到这皇宫来,哪里能解决,哪里又敢解决呢?一想到将要面见的那一位是帝国天子,至高无上的存在,半人半神一样的神秘,郑越臣就更紧张了,心中的尿意就更急切了。

“这位大人,可否。”郑越臣左顾右盼,坐下又站起,双腿夹紧,局促不安,好容易下定了决心,要问东厕何在,却是忽然有人高唱:“陛下驾到!”

“草民拜见拜见陛下!”郑越臣连忙跪在地上,剧烈的身体变化幅度让他尿意高涨,强行憋住的他身体剧烈颤抖。

“起来吧,何故这般紧张?”李明勋坐定,虚抬右手,随口问道。

“实在是天子威仪,草民惶恐。”郑越臣更是不敢多说了,起身站一旁。

“坐吧,不用多礼,这些时日在京城过的如何,你在朝鲜的功劳,李德灿都有禀告。”李明勋嘉许道。

郑越臣这才坐在椅子上,他是特受李德灿差遣,陪同李柏来京城的,与监视为主的金铽不同,郑越臣的身份更为柔和,毕竟李德灿也不想李柏到了京城,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帝国给了李柏爵位恩赏,朝鲜归附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地,在这件事上有大功的郑越臣也是受赏,加上本身的能力,朝鲜解除军管,落得一个议员身份是最简单不过了,而郑越臣也在京城上下奔波,一来熟络熟络关系,二来也和京城的勋贵财阀谈一下合作,不曾想今天一早,就被召见进宫来,大是出乎郑越臣的预料。

李明勋与郑越臣闲聊几句,直接进入正题,问道:“听说你郑家在济州、海西、辽宁都有商屯农场,可有此事?”

“是,草民是有些农场在帝国,可那都是合法所得,草民。”郑越臣不曾想是因为此事,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连忙解释了起来。

因为当年帮着李德灿的家属逃离朝鲜,他与帝国的合作已经有十几年了,早些年还只是在济州与汉城之间进行走私,但随着帝国的崛起和满清在战争上不断失利,身为朝鲜特权商人的郑越臣也开始谋划退路,作为一个商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所以郑越臣一直秘密在帝国进行投资,并且让儿子打理,以作为退路,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的商人,他与很多国难时期从朱明逃亡海外的士绅地主一样,到了济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购置土地,济州只有旱田山坡地,但却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机构,帝国军马场。

恰巧那时李德灿在济州担任军管区长官,郑越臣便利用这层关系,大规模开垦土地,虽然不能种植水稻和小麦,但生产的豆料、玉米恰恰就是帝国军马场所需要的,而随着李德灿前往永宁,担任副行政长官,郑越臣又把农场开到了海西行省,同样是以为军马、官马提供饲料为开端,继而又种植粮食,向陷入内战的朝鲜、日本出口,当然,这个模式也延续到李德灿主政辽宁的时候,因此,郑越臣在帝国多地都有农场,这些产业合法不合法,李明勋不想追究,他招来郑越臣,就是想要从这个商屯经验丰富的家伙嘴里问出来,什么样的政策导向可以让商人到指定的地方进行商屯。

听郑越臣简单说了一下他自己的过往,李明勋微微点头,他抬手示意书房里无关人等出去,李明勋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二十多年来,朕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也以此用人任事,你明白吗?”

“陛下心胸宽广,体察下情,便是三皇五帝也是不及,草民。”郑越臣顺势称颂起来。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朕今天也这么对你,你看到了,这里只剩下你我两个人,所以,你说什么没有人知道,朕也不会因为你的过往去怪罪任何一人,当然,你若心有余悸,可不说一些人的姓名,但是朕要你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在帝国的投资专注于商屯土地,在这个过程中,你认为什么样的帮助最重要。”

郑越臣不解:“陛下草民实在不知道您的意思。”

李明勋无奈摇头,只得举例:“你可知道齐齐哈尔绥靖区的情况?”

在得到了郑越臣的点头认可后,李明勋继续说道:“那是一个人烟稀少的荒凉所在,现在朕需要有大量的商人去那里开垦荒地,并且在五年内达到百万规模,若你是其中一个投资商,你需要朕和理藩院为你做什么?”

郑越臣明白了,但是他第一个决定不是回答李明勋的问题,而是回去之后,一定要把家里能筹集到的钱全部投到齐齐哈尔去垦荒商屯,不管赚也好赔也好,唯有如此,才能心安。

李明勋看着郑越臣,见他听了自己的话,神色紧张,似是极为难受,双腿抖动如筛糠,李明勋问:“朕已经赦免你无罪,又不会追究你和你合作伙伴的过往,你为何还如此紧张,不敢据实相告?”

郑越臣咣当一声摔在地上,说道:“草民并非想隐瞒,实在是进宫之前吃的汤品太多,此刻内急。”

李明勋忍不住笑了,原来是被尿憋坏了,他连忙叫来人,先带着郑越臣去了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却不曾想,一去便是半个小时,回来的时候,郑越臣竟然换了一身侍从官的衣衫,后来才是知道,郑越臣进了宫里的卫生间,却是根本不会用宫里的陶瓷马桶,急的抓耳挠腮,又不敢随意便溺,再出门找侍从官,不曾想却找不到,最后还是尿了裤子,只得换洗之后,才敢再来面见。

而郑越臣虽然有些窘迫,但李明勋看破不说破,反而直接让他坐在自己对面答话,而郑越臣见李明勋真心实意的求教,一咬牙,把自己家族这些年商屯成功,不断扩张的心得说了出来:“陛下,天下之事,无论大小,都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但草民以为,家族商屯之成功,诀窍还是在于理顺商屯所需的各种政策关系,说白了,就是能了解政策,利用政策,完善政策。”

“你说的具体一点。”李明勋道。

郑越臣连忙说:“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商屯也是如此,看起来齐齐哈尔荒凉,商屯前景不明,但草民素来敢为人先,才有今日之成果,但敢为人先并非冒险,而是想尽办法保证稳赚不赔。

便如当年济州军马场设立,所需饲料数量巨大,而济州不仅土地开垦未展开,又进驻不少军旅,稻米杂粮仰赖南洋,价格高企,当时一石米便有三两之价,饲料一石也有一两二钱,当时草民小有积蓄,主动与军马场合作,签订七年之约,起先走私朝鲜之米供应,每供应一石便有四钱银子损失,但同时开垦荒地,种植杂粮,两年后,济州商屯出产玉米、黄豆、黑豆,依旧按原合同价格供给,每石便已经有八钱之利,七年合作下来,便是厚利,还得良田三万余亩。

此后这等模式又在海西、永宁和辽宁推广,先有确定的市场和利润,草民就不会在吝啬投入资本,反正是稳赚不赔的。”

章八七 政策

李明勋认真听取郑越臣的话,他虽然现在是帝王,但是对商人的那一套并不陌生,商人逐利,没有利益是不可能让他们前往荒凉的草原去投资的,越是高额的利益,越是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而对于商人来说,最好的买卖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而郑越臣的话最终演变成以理藩院为主,在各商屯推广区域设立战备粮购买和储备制度,而且这还是一个长期制度,按照这个制度,帝国先后从东到西设立了数十个战备粮储存点,制定了时间七年到十五年不等的储备粮收购制度。

以齐齐哈尔的两个战储居为例,每年会都会公开收购三十万石的粮米和饲料,持续七年,而且可以和主要的商屯农场签订长期供货协定,而一石小麦的收购价格就有二两白银之多,这是京城、申京、南京等主要城市主食价格的三倍,但显然,从辽宁、海西这样的小麦产区运小麦过去,却是赔本的,若是能从当地种植出小麦,利润却又是数倍之。

“这一是利,二就是人了。”郑越臣见李明勋写写画画,似乎对自己说的话颇为受用,胆子也是大起来了,继续说道:“商屯垦荒,没有人是万万不能的,在帝国内部,这奴隶是国家财产,普通商人轻易是无法用到的,而若从人口稠密的内地移民过去,即便是厚利诱使,也是少有人用,用人还是主要着眼于商屯本地,草民家的农场所在济州本就是南北海运必经之地,人口很多,当年屯垦海西,也是借助了中原、江南和朝鲜移民刚刚抵达,衣食无有着落,辽宁光复,又有大批移民进驻,正因为有了这些人,才有了农场工人。

实际上,新移民最容易被农场吸引,毕竟他们无田无产,又怕衣食无着,就算当地官署有所照顾,也只是照顾一时,总怕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怕地里长不出粮食来。”

而对于帝国来说,最不缺的恰恰就不是人,内部的清算还没有结束,深挖细查之下,想要迁徙多少人就有多少人,而帝国更是刚刚吞并了朝鲜,那里有数百万人口,哪怕迁徙其中五分之一,就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

“你方才说人,什么人都行吗?朕这些时日遍阅各绥靖区奏报,各方主政官员,都认为,犯官亲属不懂耕种,难用于屯垦,反而徒耗粮食呢。”李明勋问道,毕竟帝国目前主要的移民方式就是流放,而被流放的人多是官宦贵族,显然这些人不懂农桑。

郑越臣想了想,他家的农场在济州和海西的倒是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但在辽宁的几个新农场都有,于是说道:“回禀陛下,这确实是个问题,但对于农场来说,却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各地安置流放之人,都是给予种牛土地,让其屯垦,那些人自然做不到,因为农业所需耕田、整地、选种、栽植、除草、除虫、收割晾晒和屯粮,涉及方方面面,也是大学问,轻易是学不会的。但农场则是完全不同,农场之耕种,是分工协作,无需学习诸多农业技巧,只要掌握一两种技巧,便可以自食其力了,而且农场与乡下村社可不同,乡下男耕女织,与外人无瓜葛,农场之人可密切联系的,所以要有人管,而农场所需的良种、机械也不是普通农夫可以掌握的,倒是那些犯官,本就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学来倒是快一些。”

李明勋微微点头,心想也是,农场里是分工合作,便是什么都不会,也只需要学习一两种技术就可以入职,那像是农民,从耕田到屯谷,事事处处都要自己做,一个环节出岔子,就完蛋,这也是分工协作的好处。

郑越臣又说道:“方才陛下说到了人,其实这人与人也是不同的,农场动辄几千亩,上万亩土地,便要使用各类畜力和机械,代替人耕种,不然就会赔本,可是普通农民却未必真的适应,他们用的惯牛,却不习惯用挽马,更侍候不了各类农机厂的机械,这些可都是需要专人去学的,如果没有这些技术人员,农场也是办不起来的。”

“你说的没错,技术移民、人才移民嘛。”李明勋赞许说道,这话从郑越臣嘴里说出来,更是贴合乌力吉的主张是合理的。

郑越臣连连点头:“对,正是这个意思。”

李明勋连忙记下这些,又问:“还有什么,你都一道说了吧。”

郑越臣小心打量着李明勋,最终还是不敢隐瞒,说道:“其余的就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但却也是不能不做的,那就是疏通关系。”

“哦,这么说,你开那些个农场,李德灿都有帮忙了?”李明勋问。

郑越臣连连摆手:“不,没有!早些年,草民确实派儿子去李大人府上,可送上的本票礼物人家都是不收的,后来李大人也是烦了,才拿了一些钱,入了股,每年分红一些,可草民查过帝国法令,这些都是合法的。”

“当然合法,朕不会怪罪李德灿的。”李明勋笑了,这个时代可没有官员不能经商,事实上,所有官员都在经商。

郑越臣稍稍松一口气,说道:“不过草民有今日,还是多亏了李大人,早些年因为帮过李大人一些,李大人高就之后,草民又软磨硬泡让其入股,这就能拉大旗扯虎皮了,这些年靠着李大人,草民着实狐假虎威了一把,在地方上屯垦,少不得拿李大人的名头也应付些事,很是管用。但是陛下,中国有句古话,县官不如现管,这疏通关系,可没那么简单。”

李明勋来了兴致,连问还需打通什么关节,他心里很清楚,帝国只要下定决心进行商屯,并且让其成为有利可图的行当,那么能参与进来的,肯定是勋贵、官宦之家,本身就是老虎,不用假他人威风,但县官不如现管,却是一句话道出了天高皇帝远。

郑越臣说道:“草民就以海西、永宁的农场举例,那里是胡汉杂居的,农场周边都有帝国藩属的部落,这些部落可都是地头蛇,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会惹是生非,草民刚办农场的时候,麦苗刚长出,藩属部落的牛羊就来啃食,农忙时雇佣人手,他们也是百般阻碍,哄抬价格,更不要说平日小偷小摸了,可以说惹出的事端无数,后来草民实在没了办法,就把农场的股份分了一部分给了部落头人,才是解决了问题。

分了股份后,非但没了事,反而有诸多好处,早春便是有部落牧民猎户,把周边的黄羊野物打了,到了秋收,则是猎野猪套兔子,以免它们祸害粮食,但凡有强人来闹事,他们比地方的治安官来的还勤快,农忙时他们也来帮闲打工,双方都能得到益处,也少了很多事端。”

显然,郑越臣有一张巧嘴,他也知道如何把一些不法之事说的隐晦,李明勋倒是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要了解农场主们前往绥靖区商屯需要什么,害怕什么,怎么解决。

二人一问一答,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李明勋留郑越臣吃午饭,郑越臣实在是不敢,他来的匆忙,根本不知道新朝的规矩,今日又说了许多话,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午膳再招惹什么是非,只得说朝鲜人一日只有早晚两餐,并无午餐,才是逃过,而李明勋则是赏了郑越臣一匣点心,让他回家路上充饥。

等郑越臣出了皇宫,金铽便是迎了上来,看到满脑门的汗就知道他等待许久了,郑越臣问:“金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也来面圣不成?”

“哎呀,我哪里那个福分,这不是等您吗,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急匆匆召您入宫,是不是我等出了什么岔子?”金铽问道。

郑越臣摆摆手:“不关大家事,是圣天子找在下讨教一些商贾之事,呵呵,让您担心了,实在罪过。”

金铽这才放心下来,见郑越臣捧着一个匣子,问道:“这是什么?宫里的点心么,让老夫尝一尝,老夫也是饿了半天了。”

“别,你想吃找地方买去,这是圣天子御赐的,我回去还要供起来呢。”郑越臣连忙夹在怀里。

郑越臣美滋滋的回了在京城的寓所,把宫里的事情跟夫人说了一遍,他的夫人也是开心,但也提醒郑越臣,这点心可放不久,供奉起来,怕是也坏,郑越臣还是坚持供起来,而到了晚上,宫里的侍从官到了郑越臣家,把郑越臣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送来了,而郑夫人问及为何会换衣时候,侍从官也只是说是他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郑越臣的身上,主动揽了责任,而郑越臣听了这话,心中感慨,赞天子心细,宫中之人办事得体。

扎兰屯旗。

朴太在暗无天日的地洞里奋力挖掘着,把挖好的土用筐盛起来,喊了一声:“可以啦!”

井口的人便是把筐拉拽了上去,朴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拔掉水袋塞子,喝了一大口,正值天热,地下又是不通风,朴太着实难受的很,但活还是要干,他现在正在挖掘的是窨子,是山东一带的移民带来的,用于食物保鲜,这窨子就是像挖井一样,向下挖掘三四米,然后向四面挖地道扩张,用于冬季储存食物。

葱姜蔬菜都可以存储在窨子里,更重要的是作为扎拉屯旗百姓主要食物的红薯和土豆也可以在窨子里实现长期储存,而朴太挖的这个窨子是他们什公用的,这个冬季大家伙吃的就要存放在这个窨子和另外一个地窖里了。

倒不是朴太有积极心,为全什挖窨子,实在是任务分配罢了,各家各户要出工去修水利,烧荒垦田,还要搬砖盖房子,准备接纳新移民,每个劳力都有活计,朴太自然也不能清闲。

“亲家,还忙着呢,我们都下工了。”窨子口传来了权业的声音,却是没有筐再放下来,这显然是让朴太上去。

朴太被绳子拴住,被人拔了上去,浑身都是泥巴,呼吸着新鲜空气,就去洗刷了,大院子里有一个专门的小房间用来洗澡的,等朴太洗干净回了自己家,却是看到自己老婆点着了油灯,在桌上拿着几块布比对着,这是少见的,他老婆抠门的很,不来外人,怎么会点灯呢?

“干什么呢,不趁着天没全黑去做饭?”朴太问道。

朴太老婆把盖着饭菜的盆子揭开,说道:“都做好了,你吃吧,我们都吃完了。”

朴太干了一天活,累的够呛,稀里哗啦的吃起来,老婆却还是那个样子,问道:“你干什么呢,对这布这么上心?”

“嗨,这不是准备给大丫头准备嫁妆么,你不懂,还不是我上心。”朴太老婆说道。

朴太撇撇嘴:“怎么,你愿意嫁了,不拿捏人家了?”

虽说朴太和权业一直以亲家相称,但两家只是定亲还没结婚,而朴太老婆一直说不慌,实际就是想拿捏的权业,看看安家落户的时候还能得到什么好处,朴太记得老婆非得要年后再说呢,怎么今日忙了起来。

放下了布样,朴太老婆说道:“你还不知道呢,权业家的大小子要去齐齐哈尔上学了,秋后下雪前就去,过年都不回来了,现在不办,就得等明年甚至后年了,你想想,那小子去了学堂去了城镇,见惯了好姑娘,还能惦着咱家大丫头么,别过一两年,人家有了别的女人,咱大丫头倒是嫁不出去了。”

“不对吧,齐齐哈尔什么时候有学堂了,权业不是这么说的啊。”朴太摇摇头,他还记得权业的计划,让他儿子和自己闺女先结婚,生了孩子再去沈阳或者海参崴上学堂,当技术员后,看再哪个地方安家,再把妻儿接过去,朴太可是听权业说过,能学农机修理技术的学堂只有省城有,怎么齐齐哈尔也有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朴太老婆又拿起了布样,嘟囔着:“你说,让权业给出多少彩礼合适?”

朴太放下筷子,一把把老婆手里的布样打在地上,斥责道:“钱钱钱,你猪脑子里就只有钱,你不想想,齐齐哈尔有学堂了,别管什么学堂,咱儿子要去念了,将来不也是做官当爷么,他权业若是能把咱儿子也弄进学堂,还要什么彩礼啊。”

章八八 学堂

“爹,娘,你们胡说什么呢,凭什么我嫁不嫁要和弟弟上不上学堂挂一起,我可不依你们。”朴太的闺女从里屋走了出来,不高兴的嘟囔了一句,又转身回去了。

朴太忍不住捂住了脸,颇有些不高兴,他只有一个儿子,但这个儿子在旁人嘴里的评价是天差地别的,在权业嘴里,他的儿子是一个聪明勤快的家伙,学手艺的速度很快,跟着权业学了这才几个月,都能上手抡锤了,对于一个学徒来说,这就是入门的典型征兆,明眼人都知道,朴太的儿子是个当铁匠的材料。

但朴太的儿子还跟着权业的长子学识字,但在这个方面,他的儿子就完全是个棒槌了,学了几个月,报纸的正反都分不出来,一根扁担倒了知道是个一,再倒一根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了。

但是朴太很清楚,铁打的再好也不如上学上的好有前途。

“亲家在家呢。”院子外面权业喊了一句,朴太应了一声,就见权业手提肩扛进了堂内,提篮和箩筐里不是面粉袋子就是染色棉布和葛布,还有不少的杂活物件,都是眼下扎兰屯缺少的,别的不说,光是那一大一小两个剪刀,就少有人家能拿出来。

朴太连忙接过来,倒了水,问道:“今天怎么下工这么早,是上面派什么新活不成?”

“今天建的是个工坊,是吉林绥靖区援建的,说以前是做炮车和辎重车的,转到咱们扎兰屯旗修造马车,陆军的事一板一眼的,到了点就下工,再干还要多发钱呢。”权业笑呵呵的说道。

“等我挖完了咱们大院的窨子,你也让我去工坊吧,看看,若有机会,也能学个手艺,这砌墙架屋的手艺,我也想学学。”朴太说道。

权业满口答应,脸上却是有些犹豫,他过来可不是闲聊的,是要说正经事的,幸好朴太老婆早有准备,扒拉了几下朴太说道:“亲家来是跟你说闲话的,那是来说正事的,别光说那些没用的。”

权业呵呵一笑,喝了一口水,说道:“今早上,我家的和亲家母都说了,因为齐齐哈尔办学堂的事,咱两家的婚事就先办了吧,今天来就是商量这事的,亲家,你有什么打算,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朴太心心念念的还是儿子上学堂的事,连忙问:“齐齐哈尔那是什么学堂啊,有机会的话,让你家老大把我儿子也带上呗,姐夫带小舅子一起学,相互也有个照应。”

“带不了,实在是带不了。”权业摇摇头。

朴太说道:“是不是要推荐信啊,你现在是参领大人面前的红人,给孩子讨一个来不成吗?”

权业见朴太不依不饶,也不好得罪他,出门喊了一声自己大儿子,早在旁边家里忐忑不安的权业儿子很快进来,权业让他跟朴太解释一下,权业儿子风风火火的跑回家,从祖宗牌位后面把自己的文凭取来,放在了桌子上,说道:“齐齐哈尔那个学堂叫齐齐哈尔高级习艺所,还没有建好呢,听说是京城派遣老师,沈阳带来教材和用具,海西那边来教员,是理藩院牵头办的,想上高级习艺所,必须要有这中等文凭,这是我在海西的时候,学了五六年才考下来的,这东西,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这么说吧,这就和前明的秀才差不多。”

“哎呦,想不到你还是个秀才公呢。”朴太老婆啧啧称奇。

“那你把你学的教给你舅子,他不就也能考一个吗?”朴太说道。

权业呵呵一笑:“这是大小子学了好些年才考来的,要先识字写字,学术算,才能在镇上考到识字证,然后去城里上学,学了两年才考了初等文凭,又学了三年,才考了这中等文凭的。

齐齐哈尔的学堂至少要初等文凭才能进学呢,还只能报中修班,我家大小子有这中等文凭,才能报高级班,入学还要先测验的。”

朴太无奈点点头,权业家的大儿子考这玩意都学了好几年,自己儿子那脑袋,岂不是要学十年?

“我明白了,你把这东西收好吧,可别丢了。”朴太说道。

“呵呵,亲家别伤心,咱们扎兰屯也在办学堂,你家小子能通过测验,也是可以进去学习的,等学好了,再升学到齐齐哈尔去,我们在海西的时候,小子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权业笑呵呵的说道。

“行,今天晚上我就亲自督促他学习,他再不认真,就用鞭子抽。”朴太也是发了狠。

“爹,咱们参领公署旁边有两个夜校,是官署里的人办的识字班,你咋不拿点钱让弟弟去那里学呢。”朴太的闺女在里屋说了一句,却也不敢出来见人。

朴太回了一句:“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接着,朴太与权业就商量起来正事,二人拿出黄历来,朴太老婆装神弄鬼的算计了一阵,说是月底就有几天好日子,能把婚事办了,朴太和权业也是同意,这样不会耽误上学的事,更不会耽误秋收。

“还有一件事,今日就说了吧,其实不说呢也成,但也怕你们二位有意见。”一向说话办事爽快的权业犹豫起来,朴太问:“还有什么事,若是彩礼什么的,大可不必多说,大家刚来相互帮衬着过日子,什么彩礼不彩礼的,还是女婿上学堂最要紧。”

权业搓了搓手:“倒不是钱的事,是大小子想着,秋收后去上学把你家妮子一起带去,过年就不回来了。”

朴太终于回过味来,按理说,下个月办完婚事,自己闺女就是权家人了,人家小两口子一起去齐齐哈尔,用不着跟自己说,朴太也觉得去也无妨,闺女看住女婿,也省的他在齐齐哈尔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但朴太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

权业话没说透,他儿子又推了推他肩膀,权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对儿子说:“要不你跟你岳丈说?”

“还是爹你说吧。”权业儿子也不太敢。

二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说,憋得朴太女儿在里屋难受,掀开帘子走出来,说道:“爹,权大哥想带我去齐齐哈尔,也上学堂。”

“浑说个什么,你个女娃子上什么学堂,有什么学堂能让你上?”

“就是,钱不钱的另说,你有那文凭么?”

朴太夫妇回头不高兴的斥责女儿,权业见说开了,直接说:“也不是没女娃的学堂,那年去海参崴,人家官宦人家富商家的女儿都上女子学堂,一开始学文化后来学会计、医学之类的,不管是经商还是管家,都用的上的,习艺所的中级班有会计一科,专有一个女子班的,而且女子班全部免费,不要钱的。”

“那文凭呢,中级班也得要初等文凭吧。她连识字证都没有,上什么学堂。”朴太老婆说道。

朴家女儿掐腰说道:“我没有,是因为我没去考,娘你信不信,下个月我就能考一个识字证出来!”

“你就吹吧你。”朴太瞪大了眼珠子。

权业儿子说:“要说学文化,她确实比弟弟学的快那么一点。要是能考试,八成能考出来。”

权业的儿子可是朴太儿女的‘老师’,老师都这么说了,那总不会有错,而朴太女儿也是争气,顺手把当成窗户纸的报纸撕了一块下来,在灯下读了起来,看的朴太夫妇是啧啧称奇,他们可不知道自己闺女什么时候学会认字了,还比儿子强多了。

“别念了,别念了!念再好你也不能去,女儿家的就该在家里看孩子洗衣服,学什么会计,学会了,有差事让你干嘛?”朴太老婆喊道。

朴太闺女丝毫不让,说道:“怎么没有,我去官署帮工的时候都听人家说了,咱们管旗扎萨克曹大人的媳妇就在京城呢,人家可是在理藩院财务室工作,知道啥是理藩院财务室吗,咱们旗佐的账都得人家看了才算数,上面批下来的钱,就得有曹夫人签名才行。人家曹夫人就是学的会计科呢,知道在哪里学的么,人家在皇后娘娘开的学堂学的!”

“说出大天来,你也不能去,你个女娃子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像个什么话!”朴太怒道,吼住了闺女,连忙给权业赔笑:“亲家,这都是我惯的,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听风就是雨,过几日就好了。”

权业虽说也不支持,但也不会因此而生气,到底他的见识比朴太要多的多,权业不知道帝国的理藩院里是不是真有女官,也不知道曹夫人有没有那等权势,但他却是在海西、宁古塔的农场没少见了女人做事,至少每次给他结账的女账房和男人拿一样的工钱,而且男人也在农场工作。

朴家女儿见父母是这个态度:“等我嫁了,你们就管不着了,我就要上学堂,就要学会计!”

“反了天,胡说八道些什么,滚回去!”朴太见闺女当着别人的面开始顶撞自己,还是仗外人的势,更是怒火中烧,抽手就打,一时间孩子喊,大人闹,乱做一团。

大院里的邻居都来看,原本也就是说和几句就完的事,却不曾想因为巡逻队的到来而闹大了,扎兰屯旗可不是内地的镇甸村社,本质上是军管区,旗里都有巡逻队专司治安,正好听到院子里混乱,以为打架,进来之后,好巧不巧的这支巡逻队多是蒙古人,言语上也不是很通,索性一并拿去了官署,权业忙不迭的找来自己佐的佐领去官署说项。

朴太打自己闺女,谈不上打架,闺女顶撞的那些不孝也不归官署管,既然佐领都来了,官署的治安官交代几句,勿要再行扰民之事,也就该放归了,不成想朴太的闺女算是找到了说理的地方,就是不走,非得问问官署的官员,帝国法律中有没有哪一天规定女人不能上学堂,不能外出工作,扎兰屯的治安官哪里懂得这些,他懂得法律都是平日的治安案件的,顶多涉及刑事,这种男女平等的,人身自由的,他哪里知道,眼瞧着解决不了,只能把案子交给了管旗的扎萨克曹松。

理藩院下辖之地,因为地广人稀,又是军管,曹松这类扎萨克可谓是军政一把抓,早上到了官署,听了朴太家的事情,打着哈欠对乌力吉说道:“怎么,这是把我当县太爷了,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也让我来处理?”

“长官,那女子咬定了要问帝国法令,要个说法公道,卑职实在处置不了。”乌力吉挠头,他在归化学堂里可没学这些法务。

曹松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说道:“哼,乡野女子,也懂的这些道道儿,看来这报纸是有些能耐呀。”

乌力吉也是无奈,问:“要不升堂?”

“你还真把我当县太爷了,还升堂?告诉你这种屁事,别说在这小小的扎兰屯旗,你就是送御前送帝国最高法院,也不能让人心服,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帝国没有任何法律禁锢女人的自由,她们有学习和工作的权力,父母不行,丈夫不行,公婆更不行!天子和皇后也鼓励女性进学堂,学习新知识新思量,我的夫人便是新式学堂的学生,可不是什么人家都能接受女人在外抛头露面了,按法律,那朴家女儿是对的,可若按乡情民愿,那朴家女儿就是忤逆是大不孝!你让我怎么判,还升堂,亏你想的出来。”曹松不悦说道,他原以为只有在大城市才有这种事,不曾想自己主政的乡下地方也有这等幺蛾子。

“那您的意思?”乌力吉问。

曹松道:“让他们两家都闭嘴,你不是说那个朴太想让自己儿子上学堂么,在官办的夜校里给他免费名额,堵了他的嘴,让她女儿也闭嘴,既然没出嫁,就好好听他爹的话,等出嫁了,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无论上学堂还是考证书,都在下个月才行,她们不是月底结婚办酒么?”

乌力吉道:“闹大了,朴太觉得丢人,不想嫁女了。卑职总不能拿刀逼着他嫁吧。”

“你真是个猪脑子,你就不会月底给他们主婚证婚啊,他好面子,你这个参领就给他一个面子啊。”曹松说道,自己这个下属,认真是真认真,就是脑袋不够活泛。

乌力吉一拍手,大赞这个主意好,立刻就要去办,曹松拦住了他:“找个人去办这事就行了,你留下,咱们有事商议一下。理藩院把商屯的事定下了,皇帝过问的,自然是国策,咱们扎兰屯旗也要配合。”

章八九 学堂 下

乌力吉当然知道商屯的事,这事是他起的头,而且还受到了嘉奖,若不是资历尚浅,他就要得到晋升了,不管怎么说,他乌力吉的名字都是在理藩院那里挂上号的,而这段时日,乌力吉也是忙的不可开交,因为商屯的事情一铺开,整个扎兰屯旗的建设计划全都打乱了。

修筑官署、粮仓的建筑工匠改为去修建安置房和各类建筑,尤其是工坊,扎兰屯旗的官办夜校识字班、两个初级学堂,以及农机修理厂、医院、宾馆客栈,这些都是要为商屯之事的配套设施,一点也是马虎不得的。

“听说,最近几日你忙的脚不沾地,而旗下的百姓也因出工太多而有怨言?”曹松让人给乌力吉上了茶,问道。

乌力吉点点头,这些都是事实,而曹松问:“为什么啊?”

“工期紧,任务重。”乌力吉道。

“错啦!”曹松打断了乌力吉的话,说道:“这些建设任务是理藩院派下来的,你的意思是说,理藩院要求过甚,计划不周?”

乌力吉连称不敢,曹松继续说道:“和工期、任务什么的没有关系,关键还是缺人,干活的工匠缺,统筹管理的官吏缺,建筑用的材料缺,对不对?”

“是。”乌力吉点头说道。

曹松提醒道:“这就对了,记着,别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你就是扎兰屯旗的一个参领,别说你我,就是理藩院的那些老爷到了扎兰屯旗,也干不出无米之炊的事,缺什么都打报告向上面要,告诉你,咱们绥靖区要开办扎兰屯、嫩江、布哈特和绥靖将军驻地四个商屯点,四个点,咱们扎兰屯仅次于绥靖将军驻地,每年至少三十万银子扔下来,白花花的像流水一样,懂了吧,咱们扎兰屯在圣天子那里都挂了号的,理藩院和绥靖区都得支持我们,你尽管要就是,他们不给你就报我的名字,再不给,就把这个给他们看!”

一份折子被从书桌的匣子里拿出来,朱红之色,煞是引人瞩目,乌力吉打开,却是看到完全是空白的,故而不解,曹松说道:“这是直达御前的密折,不用经绥靖区、理藩院的手,上面的将军、上官都怕这个,这玩意拿出来,容不得他们不怕。”

乌力吉脸色颇为欣喜,立刻明白了这玩意的分量,他仔细收好,又放回书匣里,转念一想有些不对,曹松今日这些话虽然处处为自己考量,但话里话外都透漏着一个意思,似乎扎兰屯的事要托付给自己似的。

“长官,您是不是另有重任?”乌力吉问道。

曹松说:“是,再过几日,吉林绥靖区支援的兵马也该到了,我要随军进剿,扎兰屯旗的事就要交给你了,表面上你署理,实际上我也不掺和,这次商屯的事你有功,天子都知道了,很涨了咱们绥靖区的脸面,早早晚晚这扎兰屯旗都交由你管,现在提前接手,也是当应该的。”

“进剿,进剿什么?”乌力吉问道。

曹松说道:“这是理藩院安排下来的军事任务,实际上还是为了商屯,进剿周边未臣服的部落、马贼匪帮,当然也包括山岭对面草原上的满清余孽,这次巴特将军领队,说是要杀过大兴安岭去,这对咱们也是好事,扎兰屯就冲着山口,不打过去,咱们处处被动,与其到处设卡防守,不如冲过大兴安岭,抓住主动权。”

“只是这样大动干戈,咱们扎兰屯提供军需粮草,怕是有碍屯垦计划。”乌力吉提醒道,他已经听出,按照这个计划,要有军队进驻扎兰屯,并以此为基地进军,对于本地的粮食、人力都有很大的压力。

“别担心,还是那句话,需要钱需要人就开口,不开口就什么都没有,此次进军你可以看做是扎兰屯旗的负担,但也是咱们向理藩院索要支持的借口,关键就看你会不会要,敢不敢要了。”曹松倒是看的开。

乌力吉连忙应是,心中又加了几分小心。曹松笑了笑,他知道乌力吉的道行还是比较浅的,干不了这等弯弯绕的事,索性站起来,打开扎兰屯旗的地图,在上面连指了几个点,说道:“比如为了配合这次出兵,你可以在这几个地方各自建设一批营房,钱自然要从军费里开支,让巴特将军报销,建房的工人就用辽宁和吉林来的夫子壮丁,这样呢,今年下雪之后,从前沿下来的军队就可以在这些营房里休整过冬了。

而这次清剿的军事行动最多持续到明年秋季,等大兵退了,扎兰屯驻地的这几处营房就可以做农机厂工人和学堂学生的宿舍,而驻地之外的那些营房则可以作为商屯农场的配套,这就叫一举两得,也叫用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

乌力吉这才明白了曹松的用意,特别是刚才在地图上点出的地点,除了驻地的两处地点,其余都是土地肥沃所在,未来商屯农场所在,显然,这个一举两得一开始就是为了商屯。

“卑职明白了,明白了。”乌力吉躬身说道,好好的谢了曹松的指点。

为了促进商屯在这些地区快速的展开,皇帝、理藩院、陆军乃至内阁都为此倾注了力量,为此做的配套政策和设施有很多,巴特的军事行动不在于杀伤多少人,而是在今年打过大兴安岭,向有意参与商屯的商人释放一个信号,那就是扎兰屯已经不是什么战区了,这里是后方,是满清军队接触不到的地方。

在安全上,齐齐哈尔绥靖区也会大力的清剿和收编马贼,尽可能的肃清本地的治安威胁,而齐齐哈尔在三年内要接纳十万移民,为商屯提供充足的人力,这十万人有清算问罪的犯官亲属,也有表现良好而被免罪之人,当然也包括来自朝鲜的移民以及归附的异族部落,大力推广的学校、习艺所以及农机维修厂则为本地提供技术和人才力量,当然,海西、永宁和京城也会派遣熟练的技术人员前来协助展开工作。

帝国不仅会投入大量的财政到商屯区,还会给参与商屯的商人提供贷款、税收乃至保险等诸多服务,而更吸引人的则是权力,在商屯区域有所作为的商人,可以以此为功勋,优先在老家参选议员,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得儿,驾,驾!”

趁着天不热,朴太赶着马车,走在前往齐齐哈尔的道路上,到了一个岔路口,朴太下了车,到路牌下看了起来,女儿打趣的声音传来:“爹,你看的懂么?”

“怎么看不懂,走左边是齐齐哈尔,右边是前往嫩江的,去齐齐哈尔还有十五里!”朴太没好气的说道,他这段时日督促儿子学文化,自己也学了不少,至少数字是认识了,而齐齐哈尔这种四个字地名且前两个字一样,他也知道。

有参领衙署软硬兼施,朴太终究还是不能阻止女儿进学堂,女儿如约嫁给了权业的儿子,与计划不同的是,权业儿子要上的习艺所在秋收前就送来了录取通知单,小两口结婚不到一个月,就要前往齐齐哈尔,而权业作为扎兰屯旗的铁匠,整日忙的脱不开身,没时间送两人去上学,小两口要自己去,却也是不让人放心,这担子只能安在朴太身上,他的地里刚收了一波白菜,与种粮食的农时错开,腌菜切菜这种活,他还比不上一个女人,所以只能来了。

看准了路牌,朴太继续驾车前进,原本以为在码头过嫩江会麻烦很多,不曾想这里有专门运车过江的平底船,过了江,就是齐齐哈尔城了。

齐齐哈尔城实际上只比扎兰屯早建设三年罢了,而且建设之初还作为前沿军事重镇与辽宁方向对峙,因此有完整的城墙,只不过军事威胁解除,从码头到城的道路形成了颇为热闹的商业街道,上了码头,便是看到有一茶摊上挂了问询处的牌子,一年轻人坐在白木桌子后面,正和大茶壶聊天。

“敢问这位兄弟,请问齐齐哈尔高级习艺所怎么走?”权业儿子走上前,倒是一点也不怕生,倒是朴太不敢开口,一来他汉语还不是特别好,二来他也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倒是权业儿子权幸因为上学堂和几次去海参崴考试的经历,应对这些事已经游刃有余。

那年轻人看了一眼权幸,见他说话得体一点也不怯生,问:“兄弟是来入学还是访友?”

“入学。”

“哦,可有通知书?”

权幸小心拿出来,年轻人笑了笑:“呵呵,真是有缘,竟然与我同科同班!”

“哦,兄弟也是齐齐哈尔高级习艺所的学生?”权幸问道。

那年轻人点点头:“在下谢迎春。”

说着,谢迎春站起身,喊道:“大茶壶,你替我看着摊子,我送我这位同学入学。”

“您去吧,我帮你看着。”大茶壶热络说道。

谢迎春直接上了朴太的马车,指路进城,权幸好容易碰到同学,连忙打听情况,朴太也怕女婿受骗,他反正不信这谢迎春是个‘秀才公’,一个秀才公能在茶摊做迎来送往的事情吗?

谢迎春倒也不隐瞒,他之所以在茶摊问讯处当值,是因为他家境贫寒,当值也算是勤工俭学了,而对于这种事,权幸是不陌生的,在海西的时候,学校也会给贫寒学子安排一些兼职。

“谢同学,你是哪里人啊,听着口音不像是本地的。”权幸问道。

谢迎春道:“我是海参崴人,来此地是求学的。”

“哦,海参崴有的是高等中等学府,兄台怎么到齐齐哈尔来求学?”权幸不解。

谢迎春呵呵一笑:“虽然我也考了中等文凭,但分数是比较低的,在海参崴求学,屡屡被拒绝,又无钱打点,找不到好工作,两个月前,听说齐齐哈尔这里办学,对分数毫无要求,而且还包吃住花销,所以就来了。”

权幸算是了解了,他是清楚的,海参崴不仅是海西省的省府所在,即便在关外的四省四绥靖区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可为是关外的核心,那里的高等学府招生不仅看文凭,还看分数,同样的文凭自然先招高分的人,而一些相对偏僻,条件不好的城市,分数线就比较低,至于齐齐哈哈,这里是海纳百川,什么人都要。

有谢迎春在,权幸入学就简单了许多,只用了片刻就办好了手续,当分宿舍的时候,谢迎春问:“权兄,嫂嫂是随你一起就学还是来送你的。”

权幸说道:“她准备考初等文凭,明年读中等班的会计科。”

“哦,原来如此,又是一对夫妻学生,谢迎春,就安排在住的宿舍旁吧。”一旁办手续的老师说道。

权幸连忙跟着谢迎春去了,路上问过才知道,夫妻若都有文凭,不论在不在这所学校上学,都可以分到一个小院做宿舍,而单身狗们只能住集体宿舍了,恰好的是,谢迎春也是带了老婆来的,不仅带了老婆,连儿子都是有了,由其母亲照料。

“看到了吧,爹,你闺女上学堂不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吧,人家谢同学的夫人也上学堂。”朴太的女儿得意的说道。

朴太瞪了她一眼,问道:“谢先生,你的夫人上的也是会计学堂吗?”

“不是,她上的是教师学堂,等毕了业,可以去识字班当老师。”谢迎春说道。

朴太挠头:“你们怎么肯让女人抛头露面的。”

谢迎春笑了:“难道朴家婶婶不用下地干活,一天到晚在家里呆着么?”

“那当然不是!”朴太说道:“我也下地干活,一直跟着的。”

“所以啊,我们一样啊,等我毕业了,去农机厂工作,而我的夫人则给农机厂子弟当老师,我和她朝夕相伴呀,只不过工作不是耕田割草,是修理教书罢了。”

章九零 对抗

色再度难堪起来,他不用看就知道自己闺女此刻是得意洋洋的神色,他心里念叨着,确实是变天了,但是好在习艺所的待遇还是比较好的,朴太回去也能跟家人和亲家有个交代。

权幸夫妻住的宿舍院其实是用军官宿舍改建过来的,院子屋子里的东西一应俱全,且都有登记,属于学校公产,若有丢失是要赔偿的,倒是那灶台许久未曾用过,已经裂开,朴太便找来些泥巴,帮着糊好,三人商议了一阵,就是要去街上采买一些东西,而过来帮忙的谢迎春夫妇连忙给权幸两口子指路,菜市场、粮油店,说的头头是道,二人毕竟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很是熟悉。

“谢兄,请问哪里有卖水泥和蔬菜种子的。”权幸问道。

“那要到过两条路,去马棚街上去买了,你们买这些做什么,是房子漏了吗?”谢迎春问道。

“若是想在院子里种些菜,我家里还有些种子,黄瓜和白菜的都有。”谢迎春的夫人也是凑过来。

权幸道:“不是,是岳丈要买了带到扎兰屯旗去的。”

朴太这次来齐齐哈尔除了送孩子上学堂,还带着一个重要任务就是采购,他手里有一张清单,是本佐的一些村民托他采购的东西,比如布匹、棉花这类扎兰屯比较紧缺,或者比较贵的东西,当然,村民不太相信朴太有这个能耐,但是信任权幸,权幸负责采购,朴太只是运回来罢了,而朴太本身也要买一些东西,因此连佐领家的马车都能借来。

一般来说,农村人种菜的种子都来自于上一季蔬菜,但朴太是菜户,种菜还要完成参领衙门交给的任务,他的第一批菜种是扎兰屯旗无偿赠送的,而第二季的菜则是用的上一季熟透的蔬菜得来的种子,长势和产量立刻就下来了,因为忙不迭的来齐齐哈尔来买种子,至于购买水泥,自然也不会修补房屋,而是用来制造大缸,以用作腌菜和做酱料,扎兰屯目前只有一个窑厂,以烧制砖瓦为主,并不出产酱缸,购买外地来售的酱缸价格太高,而同佐的有一个来自永宁的手艺人,可以用水泥、黏土糊缸,朴太专门去看了,虽说笨重了些,但做的很大,正适合他这类菜户使用,可水泥也贵,不如自己买了在请人做。

朴太在齐齐哈尔的采购还是挺顺利的,有女婿权幸帮助,他如愿买到了足够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在权幸送他过了嫩江之后,朴太一个人赶着车回了扎拉屯旗。

熟悉朴太的人都以为这个家伙会因为亲眼看到闺女上学堂的事而感到愤怒,不曾想,赶车回来的朴太完全是一副衣锦还乡的兴奋样子,不住的向众人夸赞齐齐哈尔的新奇东西,有许多是他在汉城的时候都未见到的。

雅鲁河畔。

巴特策马登上河边的土丘,扫视周边的土地,夏末的的阳光下,烧荒烧林以备屯垦的火焰如海,浓烟遮天蔽日,他身后七八个外藩蒙古将领跪在地上,低声祈祷,毕竟在这些人眼里,焚烧赖以为生的草原和山林,是会触怒长生天的,但对已经归附许久且担任黑龙江绥靖区将军,主持过农桑种植的巴特来说,烧出的草木灰会让土地更为肥沃。

土丘与浓烟之间已经是阡陌连绵的土地,高大的玉米长势喜人,遮挡了大部分的视野,耕种的农民出入其中,正在进行除草作业,还有一群人用木桩和篱笆圈起大片大片刚刚开垦的土地,作为自己的开垦范围。

“好好好,曹松啊,你到这里还不到两年,就有这派作为,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巴特哈哈大笑,拍了拍曹松的肩膀,巴特与曹松论起来可以称之为叔侄,巴特在山东时,长期与其父曹禺合作,只不过后来巴特转战辽东,主持一方军政,而曹禺则进入近卫军,主掌天子亲卫,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曹松笑了笑,说道:“这多亏了您的照拂,底下人用命,我哪有什么功劳呢?您要是觉得我有功劳,这次进讨呼伦贝尔,就带上我吧,我旗下也有一千多好汉子,甲械精良,子药充足,定能助您成就大功劳。”

“好啊,世家子弟,有建功立业的雄心,真是勋贵里的翘楚!”巴特赞许说道,曹松能到齐齐哈尔绥靖区管理一个直辖旗,靠的是在军校里取得的优异成绩,但这两年在齐齐哈尔一带剿匪练兵,也着实积攒了不少功劳,巴特很是欣赏,又有曹禺的情分在,自然愿意拉他一把。

而曹松自然也不只是为了功劳,他的曹禺执掌天子亲军,又是帝国的实权侯爷,作为长子的他自然前途无量,再在阵前赚下功劳,那也是锦上添花,而且这次直取鞑虏腹地,若是得胜,定然斩获不少,牛马羊群还有丁口,都是扎兰屯旗屯垦急需的。

“当不起您这般夸,将军,咱们何时动兵?”曹松急切的问道。

巴特盘腿坐在了羊皮垫子上,展开了一幅地图,说道:“自从黑龙江绥靖区成立,满清鞑虏退到岭西,留在岭东的据点都剿灭,部落多归附,满洲在岭东已经没有什么存在了,我们距离满洲核心之间就只隔着一个呼伦贝尔,这一次我准备了一万骑,先给满洲一个下马威,试试满洲在漠北的成色。”

“一万骑?”曹松脸上挂了惊色。

曹松原本以为这次军事行动只是打过大兴安岭,防止清军趁着秋天马肥的时候骚扰岭东,不曾想却是如此规模,他本想着,能有三五千骑有不错了,甚至规模再小一些也是无妨。

“关外已经两年未曾动用主力,常年无功,国民不许,这两年关外数省休养生息,积蓄力量,还不是为有一战么,再者,若是小打小闹,怎么引起满清重视,此番用兵西进,就是要打出声势来,若是鞑虏疲弱,便直接在呼伦贝尔立寨筑城,以待后续,若鞑虏实力尚存,也可吸引其驻库伦之主力东援,消耗满洲实力,让其无法休养。”

“将军,那我扎兰屯出多少兵?”曹松问道。

巴特笑了笑:“此番进军所部,尽是绥靖区直属,以黑龙江绥靖区为主,吉林与宁古塔也有支援,齐齐哈尔本兵马不丰,只需出一千五百人即可,你的旗挑选五百精锐随军就行,另外我听闻这两年你在扎兰屯收罗了不少漠北逃人入旗,可拣选几十人为向导!”

巴特说着,把几个番号告知曹松,曹松才是明白了过来,这次行动虽然出骑兵上万,却是完全由理藩院主导,所部兵马俱是来自绥靖区,而绥靖区有三种兵马,一是驻扎在将军驻地和重要关口的陆军,他们隶属于陆军,却轮换着到绥靖区听用,这些军队数量并不是很多,且以步炮为主,骑兵不多,此次出兵,不过拣选千余作为宪兵、卫戍之用,而主力多来自理藩院直辖旗佐,另外就是各蒙古扎萨克挑选的精骑。

显然,此次出兵,蒙古、满洲和女真等藩兵是唱主角的,这既有减少后勤压力,保持军队机动性的缘故,也是为了检验帝国在关外的制度建设是否合用,两年多过去了,编入直辖旗佐的藩兵是否因此没了血性,而那些臣服归附的外藩旗佐又是否真的忠心报效,甘被驱使,这些都必须要用战争来检验。

“将军,各部的台吉都已经到了,今晚可是要在官署设宴款待?”乌力吉骑马而来,告知了巴特新的消息。

巴特摇摇头:“都是草原山林里出来的汉子,坐在条桌前吃肉喝酒,也是有辱圣人的礼仪,你且告诉他们,让参领以上的台吉各带二十骑兵来,我等向北,进行围猎,凡猎的熊虎者,皆有重赏!”

“是!”

帝国三年的夏天,围绕蒙古高原的帝国掌控区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来自内地和朝鲜的移民烧光荒草和灌木丛,把一片片草地和河滩地用灌水渠切割成一片片肥沃的农田,用玉米、高粱和豆科植物取代原来的荒草,原本荒无人烟的土地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农场和村社,就连千百年来都无人涉足的荒山野岭此刻也热闹起来,山脉被劈开,藏于山脉中的铜铁煤炭等矿石被挖掘出来,石头或被切割成为建材,或被煅烧成为石灰,原始森林里的木头成为了移民们建筑房屋的材料和取暖的木柴。

与他们一起赶到的是隶属于理藩院的直辖和外藩旗佐,他们分布在屯垦区的周围,猎杀山林沼泽中的野兽,抵挡来自敌人的威胁,他们的牛羊马匹产出的粪便会成为移民土地里的肥料,而冬季用原木取暖烧火的移民,则把节省下来的各式秸秆回报给牧民,作为他们牛羊冬季的饲料储备,土地在被开垦,力量也在积蓄,产出的一切都会用作战争,而战争的对手也不消停。

满清知道帝国内部在趋于平稳,正在屯垦练兵积蓄力量,不断用中央帝国、天朝强邦的名义向藏地、西域、中亚乃至西伯利亚输送影响力,朝贡与藩属,三千年来,亚洲大陆上的国家对此都不陌生,中央帝国强盛的时候,周边的小国、部落和族群都会选择臣服,简单的朝贡就可以确定稳固的藩属关系,仅仅只需要一张敕书和几队使者以及对藩属们脚踏两只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暧昧态度,就可以解决北起大漠南到喜马拉雅的陆地威胁,继而就是丝绸之路的复兴,茶叶、丝绸、布匹和铁器输出,换得良马、宝石乃至富有战争经验的勇士,这一切历朝历代都在发生,满清也曾经历过,他们对此不陌生,也知道,当那个强盛的帝国稳固了其他方向,抽出足够的精力和力量之后,蜷缩在漠北的他们就再无安宁。

因此,满清也在行动,首先就是为大清帝国的皇帝迎娶一位新的皇后,原来的那位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年幼皇后没有经受住漠北恶劣气候的考验,去年在萨满们原始而野蛮的祈祷舞蹈中,死于感冒引起的肺炎,她的死让年幼的满洲皇帝痛苦不堪,但对于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来说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好消息,新的皇后来自于喀尔喀,最西面的扎萨克图汗部。

皇后的宝座和两万精锐骑兵一起到达了扎萨克图部,在选择了对这个部落三番五次与敌人联络无视之后,双方达成了联姻,也意味着清廷完成了对漠北草原的整合,扎萨克图汗为大清‘主动’奉先了上万匹战马,二十万头牛羊杂畜,数千头骆驼,以及最肥美的草地,这些是皇后的嫁妆!

库伦。

鼓声隆隆,敲的人耳膜痛痒,在细密的草甸之上,贵人们分两列坐定,而联姻双方的长辈则坐在中央,一方是男方的祖母,大清的太皇太后,另一边则是刚刚失去了汗位而被晋封亲王的扎萨克图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来自西域和中亚的部落首领,而最尊贵的客人还是俄罗斯国的使者,但作为如今这片天地的主宰,布木布泰却在于一个僧人交谈,而这个僧人显然不可能是哲布尊丹巴的手下。

也无需奇怪,既然藏地的那一位能唆使噶尔丹进攻如日中天的满清,在这个时代,他也能做出支持满清的举措,对于藏传佛教来说,东到长白山,西至顿河流域,北达西伯利亚,南面抵喜马拉雅,这片土地上,世俗政权越多越混乱,宗教获得利益和支持也就最多。

章九一 呼伦贝尔

骑马、射箭和摔跤,蒙古人最喜欢的三种活动,已经悉数登场,今天比试的勇士一部分来自扎萨克图汗部,一部分是满洲巴图鲁,也有一些技痒的准噶尔下场,但是满洲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蒙古人占了上风,抢了风头。

赛马的时候,准噶尔人拥有从中亚抢来的优秀马种,比试射箭的时候,蒙古人故意把靶子放在百步之外,让用惯了大弓重箭的满洲人无法适应,唯有摔跤,双方各有胜负,也成为了场上最吸引人目光的活动。

观众们雷鸣般的掌声献给了这一次摔跤的胜利者,来自准噶尔的一名勇士,他的脚毫不犹豫的踩着满洲对手的脑袋,高举粗壮的双臂,高傲的脑袋扬起,接受来自周围人的欢呼,丝毫不顾及一些人脸上的不悦。

“上师,准噶尔真是拥有不少好汉子呀,这些无畏的勇士联合在一起,才能抵抗来自中原人的奴役。”布木布泰对身边年轻的僧人微笑说道。

那僧人笑了笑:“或许吧,可据我所知,武士的力量和勇气,都无法抵抗钢铁与火焰的洗礼,准噶尔已经见识过了。智慧的领袖应该率领他的勇士保卫家园,供奉神佛。”

布木布泰正与那年轻僧人说着,她的态度柔和,无有一点高傲,不仅因为这位僧人是藏地那一位的座下弟子,还是准噶尔部落大汗的儿子,噶尔丹的名字在这个时代代表着宿慧、多智与仁爱,也是布木布泰联合卫拉特联盟和藏地的重要联络人。

正在这个时候,索尼从走上高台,到了布木布泰的身边,看到噶尔丹向自己投来疑惑的眼神,索尼脸上的紧张顿时消融,换上一副欣喜的模样,好像有什么好消息要告知一样,但是他低声在布木布泰耳边说的话,却是坏消息:“太皇太后,东番骑兵越过兴安岭,袭击了驻牧在呼伦贝尔一带的车臣人,费扬古来报,损失惨重,敌骑众多,费扬古独木难支,请军增援。”

布木布泰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脸上也挤出来笑容,用周边寥寥几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呀。”

“发生什么吗,太皇太后?”噶尔丹双手合十,问道。

布木布泰说道:“呼伦贝尔传来好消息,费扬古将军击败了一支东番的骑兵,缴获了许多物资,邀请皇帝去享用,看来,这个冬季,我们会在呼伦贝尔渡过了,索尼,你去准备一下,先带兵去呼伦贝尔,把逃窜的东番人捉回来,等皇帝大婚之后,也好移陛呼伦贝尔。”

“是,太后,奴才这就去办。”索尼笑着回答。

噶尔丹点点头,问道:“尊贵的太皇太后,请问贫僧可以随索尼大人一起前往吗,说实话,除了去年在寺庙里见到的东番使者,贫僧还从未见过东番人,更未曾见识过东番的军队,您知道,贫僧身边的勇士笨嘴拙舌,而有些人则喜欢夸大其实。”

准噶尔部很早就是满清的藩属,当初受顺治之邀入中原参加山东战场,无论是逃回的还是放归的人,都在噶尔丹的耳边众口一词。

布木布泰有些犹豫,噶尔丹如今的态度非常暧昧,似友似敌,布木布泰都吃不准他究竟代表着谁,是藏地的那位老师,还是大汗的父亲,亦或者双方都有,这两年来,这两股势力都与大清若即若离,两者都接受了帝国的册封,可又半公开的支持大清在漠北喀尔喀故地立足,对于自己提出的结盟和出兵的请求,往往是一如不复返,再无下文,不答应,也不反对,这样一位代表,此刻要去呼伦贝尔,是何等居心呢?

“安全问题您不用担心,与贫僧同来的侍卫和僧兵都是一等一的勇士,他们会保护贫僧的安全。”噶尔丹又说道。

布木布泰笑了:“那就叨扰上师了,希望您到了呼伦贝尔,见到东番贼子的尸体,也为他们诵经超度,希望他们沐浴佛法,来世再不与我大清为敌,可好?”

“那是自然。”噶尔丹笑道。

夜晚,索尼到了布木布泰的帐下,询问噶尔丹的事情,索尼道:“太皇太后,此人要求去呼伦贝尔,莫非起了疑心,想要试探我大清虚实?”

“试探?不,他已经猜到我们失败了。”布木布泰放下念珠,说道。

索尼跪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是奴才失职,没有骗过他!”

布木布泰笑了:“并非你我配合的不好,实在是这人机敏过人,他可是有三世智慧的呼图克图呀,岂是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可比的。”

索尼诧异的抬起头,噶尔丹被藏地僧人视为尹咱呼图克图的第三世化身,但索尼知道,那不过是宗教蛊惑人心的说法罢了,怎么太皇太后也信了?

“今日在赞礼台上,你若带来了大军得胜的好消息,就该当场广而告之,以振大清国威,可你选择密告于我,就已经露馅了!”布木布泰道。

“那就容他随奴才去呼伦贝尔?”索尼问道。

“去也罢,不去也罢,在这遍地蒙古人的地方,你还能阻止一个僧人获得消息吗?他想知道,不过是早点晚点罢了,让他去,或许真正见识了东番贼人的做派,他才更会下定决心,说服他的父兄和师父帮助我们。”布木布泰低声说道,又重新拿起了念珠,最终念念有词的诵读起经文来。

喀尔喀河畔。

巴特骑着一匹棕色蒙古马,在发黄的草地上纵横驰骋,许是因为太阳未曾升起的缘故,原本细密绵绵的秋雨竟然变成了雨夹雪,北风吹过雨水,化作的却不是雪花而是冰粒,打在巴特厚实的熊皮披风上,让他忍不住下了马,打了个寒战。

“好久不曾骑乘家乡的马,竟有些生涩了。”巴特无奈摇头,把那匹野性未驯的好马交给了自己的副官。

此刻的巴特身处战场遗迹之中,帐篷和武器的碎片四处分布,人畜的尸体倒卧在烂泥之中,密集的脚印和蹄印把黑黄的泥土翻出,让此地一片狼藉,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借着旭日的光芒,巴特向营地身处走去,尸体越多的地方,越是战场的核心,而这里则更为惨烈,车臣部的女人和孩子用木棒掘土,挖出一个小坑,把死去亲人的尸体放进去,用浮土覆盖,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片低矮的坟墓,从草地一直延伸到树林边,而地上依然有数百尸体尚未埋葬,无论生前多么高贵,此刻全都被扒的赤条条的。

实际上,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很久,这一部车臣人两千多户,却被曹松率领的精锐夜袭,车臣人没有来得及披甲,就要面对披甲执锐的帝国精锐,他们无法退缩,因为身后就是妻儿老小,火铳的齐射打倒了一片人,继而是骑兵杀透了阵型,然后就是四处追杀缉捕,在巴特率领的主力赶到前,主要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在战场的中央,巴特看到了曹松,这个皮肤白皙的帝国少壮军官此刻坐在一块石头上,上衣和护甲都被扒光,一旁的亲兵把酒洒在他肩部的伤口,正疼的龇牙咧嘴,而在他的脚边,几十个脑袋堆成了一个小山,还有上百个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

“将军,这就是部落里的贵人,大部分人被我的人杀了,脑袋在这里,被捉的跪在一旁,还有些可能逃走的。”曹松起身见礼,却被巴特按住了。

“这是谁的部落?”巴特问道。

“车臣部的右翼中旗和前旗,管旗两个扎萨克都是满洲人,都被杀了。”曹松说道。

巴特点点头,他一路西征,已经击破了四部,这是最大的一个,四部都是车臣人,可管理部落的却都是满洲人,显然如情报所说,满洲已经直接控制了车臣部,就像当初统治察哈尔一样。

“满洲人多半拼到了最后一刻,第一时间逃亡的是车臣部的旧酋和贵人,骑兵追上了他们,他们就投降了,都在这里了。”

巴特走上前,看着跪了一地的蒙古贵酋,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死战到底,连满洲人都不如了吗?”

一个人大着胆子回答道:“为什么要死战,我们为谁死战,战胜了,部落和牛羊是满洲人的,失败了,部落和牛羊是你们的,无论身处哪一边,我们都是笼子里的猎犬,除了卑微的摇尾乞怜,附和主人,再无其他作用了?”

巴特看向说话的那人,见他的脸上有一处明显的刀疤,大小和位置都很熟悉,勾起了他的回忆,巴特命令所有人抬起脸,在一片惶恐之中,他终于找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容,十年前,他跪在这些人面前,十年后,这些人匍匐在了自己的脚下。

“你可知道我是谁?”巴特盘腿坐在一块羊皮上,问向一个赤脚的苍老男人。

“你?”老人抬起头,仔细端详了巴特,摇摇头,说道:“我只是知道您是天可汗身边的将军。”

“是吗,桑格,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吗?”巴特问道。

被直接叫出名字的桑格木讷的摇摇头,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矮壮且眼睛狭长的男人是个蒙古人,可他实在认不出来了,巴特直接说道:“我是巴特,你曾经的牧奴巴特,我的弟弟是阿灵,不记得了吗,那个被你斩下一只手的阿灵!”

桑格听着巴特的话,想起十年前的一件事,桑格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是十年前,那时候桑格还是小部落的酋长,虽然帐下只有一百多户,在他的牧奴中就有巴特一家,而巴特的弟弟则是桑格身边的一个跟班,桑格还记得那是一个机灵的小家伙,他会表演一些杂技,也会扮演小丑,总是可以哄的女儿开心,但桑格的眼里,他与胯下的战马,笼子里的猎犬没有什么不同,区别只是会说话罢了,所以当他发现自己的女儿偷偷去见那个小子的时候,桑格毫不犹豫的砍断了他的一只手作为惩罚。

后来巴特一家就不见了,桑格记得不见的那几日,部落经过了一个去往胡玛尔的一支商队,桑格此后还怀念过巴特一家,当然,主要是怀念巴特,那个能精专骑射的汉子,特别是在满清颁布征兵令后,桑格还曾想,如果巴特在的话,替自己出征的儿子身边会有一只忠诚能干的猎犬。

桑格叹息一声,摇摇头:“我杀了你的弟弟,巴特,你杀了我,为你的弟弟报仇吧。”

巴特身边的士兵一拥而上,按住了桑格,而在一旁的宪兵少尉拍了拍年轻手下的肩膀,带上了他们去查验缴获物资去了,巴特看着半边脸没在烂泥里的桑格,问道:“你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吗?”

“没有。”

巴特道:“我也没有。”微微顿了顿,巴特问:“你的女儿图雅呢?”

巴特也仅仅是问一问,现在的图雅至少已经二十五岁了,应该已经嫁人,但不曾想,一地跪伏的俘虏里站起来一个女人,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巴特几乎认不出她是自己弟弟魂牵梦绕的那个女孩了,他看了一眼,示意手下松手,巴特说道:“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女儿,不然今天你会死在这里。”

“你不杀我?”桑格问道,他已经猜到当年巴特一家逃亡,可能就是女儿给开的便门。

巴特摇摇头:“天可汗下令,喀尔喀各部,但凡投顺归降,一律不杀,东迁齐齐哈尔,予以安置,所以我不杀你!”

“可是我杀了你的弟弟。”桑格道。

“你只是砍了他一只手,你应该庆幸,他遇到了一位胆大铁匠,用烙铁为他止住了伤口,他救了我的弟弟,也就救了你一条命。”巴特摆摆手,随口回了一句,带人离去了。

巴特寻了一顶完好的帐篷,倒头睡在那里,等待军官们把消息汇总,也好决断。

章九二 噶尔丹

且说清廷得到帝国翻越大兴安岭,袭击呼伦贝尔草原驻牧部落的消息,便是立刻派遣大队骑兵支援,但如今的清廷已经不是占据关内时的大清帝国,到了漠北之后,入乡随俗,一切制度都开始模仿蒙古,当然也是为了适应漠北的生存环境。

漠北没有像样的农业,自然无法产生大规模的城市,在没有足够的剩余生产资料的前提下,人群也无法聚居,因此无论是满洲还是蒙古,清廷各部都是分开驻牧,就连清廷中枢所在,也会随着时节和水草迁徙,所以集结军队的速度比较慢,幸运的是,正是秋季,马力充足,清军受到的限制比较少,所以在得到消息半个月后,索尼亲率三千骑从库伦出发,越过巴彦乌兰山,进入克鲁伦河的领地。

这里本是车臣汗部的故地,但随着满清重整喀尔喀之后,重新划归了草场,被满清贵族完全控制的车臣部向东进驻了呼伦贝尔草原,而空出来的克鲁伦河沿岸则被清廷分给了部分从漠南逃来的蒙古部落,这些部落的掌控权依旧在蒙古贵酋手中。

索尼沿着克鲁伦河一路东进,沿途不断有蒙古贵酋率领大大小小的骑兵队加入其中,到了呼伦贝尔城的时候,已经有近万骑兵,一路东来,不断遇到逃难的蒙古和女真部落,在收拢了这些散乱部族之后,索尼和噶尔丹得到了更为准确的消息,帝**兵锋甚锐,踏过兴安岭后,先破车臣部两旗,后四散开来袭击各部,更是放出话来,只诛贵酋,不罪民奴,优待归附,善对僧侣。

各种信息都表明清廷在呼伦贝尔的统治已经被严重威胁,处于崩溃的边缘,而负责这个方向的费扬古则束手无策,他虽然管着诸多旗佐,但负责的车臣部精锐都在库伦效力,而在呼伦贝尔城,真正为费扬古所驱使的,都是从岭东迁移过来的虎尔哈、鄂伦春等关外女真编的新八旗。

呼伦贝尔的都统衙门,索尼看了跪了满地的满蒙贵酋,一个个面黄肌瘦惶恐不安,实在是狼狈的很,而费扬古则不在其中,他率领精骑在外征讨,还未曾有消息传来。

“袭击,大损,覆灭!你们的嘴里就只有这些坏消息吗,就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详细的情况,敌军是东番哪一部,有兵马多少,是否有步炮协同。你们嘴里除了请罪求饶,就没有人说出有用之语么?”索尼怒不可遏,在堂内咆哮道。

一众人噤若寒蝉,索性跪伏在了地上,双肩颤颤,再不敢言语,不是他们不想说,实在是不知道,受到袭击正是大家伙准备迁徙到冬季牧场过冬的时节,防备的都是南面,谁也没有想到,敌军会从背后杀来,更何况,大家都是遭遇突袭,一触即溃,根本弄不清楚帝**队的状况,此刻不说还好,若是说了,定然是受罚的。就在前几日,费扬古也是在这里大声询问,众人知无不言,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大相径庭,有说只精骑数百的,有说人马两万三万的,有说多以蒙古骑兵为主,也有说敌骑先以骑火铳齐射再行冲阵,是东番本部兵马的,甚至还有声称看到大炮的。

“没用的东西,要你们这群猪有什么用处!”索尼身边一个将领实在看不下去,拔出了配刀就要斩杀,索尼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眼瞧着那把钢刀就要把一个蒙古贵酋的脑袋斩下来,却见噶尔丹眼疾手快,捏住了那将领的手腕,微笑说道:“将军莫要动怒,动怒易伤身,平白造杀孽,罪过,罪过!”

那将领正在气头上,哪里管得着这些,再行强用力挣脱,但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块烧红的铁钳子钳住,动弹不得,抬头一看,看到的宝相庄严的噶尔丹念念有词,一时竟不知道如何说。

“混账东西,还不放手!”索尼怒道。

那将领手一撒,钢刀落地,溅起诸多泥土,但他尤自不忿,怒道:“大人,这些狗奴才怯懦无胆,抛弃了部落和牛羊,就为了逃命,若不是他们,这里的情形怎么会败坏到这个地步!”

“别说了!”索尼呵斥道,但环视一周,看到带来的满洲将领眼中全是杀人的怒火,于是连忙命令道:“你们都出去吧,待我理清了思绪,再一一问话。”

“是,是,谢过大人。”一群人如蒙大赦,磕了几个头,便是转身出了大门。

“上师,让您看笑话了。”索尼挤出一点笑容,对噶尔丹点点头。

噶尔丹双手合十,微微摇头,问道:“您指的什么呢?”

笑话?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在库伦的时候可是发布的大获全胜的消息,到了事发地,却是满地狼藉,兵败如山倒,与这个笑话相比,方才那个年轻将领的暴怒无状倒不算什么了。

“不能放过这群人,一群蠹虫老鼠,磨坊里的驴子也比他们胆子大一些!”

“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好过!”

一群将领愤愤不平,兀自高呼,索尼也理解他们的愤怒,要知道,这群贵酋,满蒙皆有,甚至有不少是觉罗,可以说,退到漠北以来,大清优待了他们,把人丁最充足的车臣部分给他们,并配属牛羊和肥美草场,但现在呢,他们非但没有为大清镇守前沿,反而是一触即溃,丢人丢到家了。

本质上,这就是一群当年在四九城里养尊处优,到了漠北也恋栈不去的蠹虫,这种人和他们做的那等事,绝对不是索尼麾下这群时以复兴大清为己任的年轻人们所部能容忍的。

“上师,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里嘈杂的很。”索尼不想自己的人在噶尔丹面前表现的过于愚蠢,只得支开他。

噶尔丹笑了笑:“也罢,那贫僧就先行告退了。”

且说一群贵酋一溜烟跑出了都统衙门,个个心有余悸,年纪大的已经抚着的胸口大呼老天爷保佑,一个贵酋说道:“出了这等事,该怎么办,大家伙商议一下吧。”

“是啊,咱们可不能分开,索尼那个老狐狸千般狡诈,分开了,就要被他各个击破,到时候全都倒霉!”

“对,咱们一起找个地方商议一下。”一个车臣贵酋说道。

“商议什么?”

那车臣人说道:“还能商议什么,第一紧要的是商议怎么保住脖子上这颗脑袋啊。”

一群人全都应是,找了一处帐篷坐了下来,便是喝了几口奶茶,依旧无法抚平心中的激动,那车臣人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说道:“哎呦,真是长生天庇佑,神佛庇佑,若是没有那位上师相助,我这颗脑袋怕是就要被人当皮球踢了。”

“你以为刚才没有直接把你脑袋砍下来,你就安全了,不能够!现在这里已经被索尼手下的人接管了,他们还不是想杀咱们就杀咱们!”

一人摇头说道:“不会不会,咱们这群人里,最小的也是个台吉,甚至还有几位皇亲,索尼就是有胆子,也不敢随意杀,顶多把咱们送到太皇太后那里,到了太皇太后面前,咱们就能保住性命。”

“这话说的是,太皇太后最照顾咱们这些老臣了。这样吧,明日咱们一起向西,去库伦,去给太皇太后请罪,先脱离了这魔窟再说。”

此言一出,人人赞同,而那车臣人说道:“咱们要是走了,命能保住,可部落和牛羊呢?虽说那日当着费扬古的面,大家谁也说不清楚东番此次袭击是个什么情况,但这些时日下来,也该看个差不多了,东番人肯定是用骑兵突袭的,数量也不会有几万,不然费扬古也不敢带两千余骑就敢出城迎战,如今索尼率领主力前来,又快到了冬季,怕是东番人要撤兵了,你们想,就这点时间,他们能带走多少牛羊牲口,只要索尼的兵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展开,就能把打散的部落再聚拢起来,那个时候,咱们若都不在这里,岂不是都成了别人嘴里的肥肉,你我都成了光杆,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帐内众人脸色随着这番话变的难看起来,一个个不免为自己的未来头疼,他们多是养尊处优的人,虽说以前手里有部落,也不如在京城时候过的舒坦,可到底有权有势,屁股底下能多垫一块羊皮,碗里也可多一块肉,平日还能淘换些布匹茶叶享用,可若是丢了部落,这一切就都没有了。

“那你有什么主意能让索尼帮咱们把部落抢回来呢?”一个觉罗问道。

那人摇摇头,他只是意识到这个问题,却没有解决之道,他摸了摸还发凉的脖颈,忽然拍手说道:“我想起来了,今日看那年轻僧人似乎很有来头,他又出手相助我们,咱们不如找找他,看看能不能得到寺庙的帮助。”

众人点点头,正合计着凑些什么礼物能打动那位神秘僧人的时候,一个牧奴进来,禀告道:“主子,噶尔丹上师在外求见诸位贵人。”

“噶尔丹上师?是不是就是一位很年轻的僧人?”一人问道。

“正是贫僧!”噶尔丹已经掀开布帘走了进来,见众人都在,他双手合十,口诵佛号,算是见了礼,而一众贵酋也是起身还礼。

众人都从未见过噶尔丹,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但见他容貌年轻,气度不凡,方才出入衙门的时候,也看到了他那些精悍如鹰隼的护卫,自然知道这位上师并非普通僧人,大家伙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这位坦然坐定,闭目念经的僧人是何等来意,但见他宝相庄严,专心念经,也不好打搅,而一众贵酋都是信奉黄教的,对于僧人口中的经文一点也不陌生,当下也是有人坐定念诵,也不知是心中戚戚,还是真的虔诚。

过了好久,噶尔丹才是从入定之中醒来,微笑看向周围的贵酋,说道:“诸位贵人佛缘深厚,信仰虔诚,实在是贫僧从未见过的。”

大家笑了笑,也不会当真,这种话僧人都会说,一般下一个话题就要要钱要牛羊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太想接这个话茬,最终还是一个年级大的贵酋问道:“噶尔丹上师,不知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布道。”噶尔丹轻声说道。

一众人都有些失望,方才念念经是多半是为了让自己安身静心,如今是遭逢战乱实在是没有什么人愿意听一个僧人讲经,噶尔丹又说:“自然不是在这里。”

“那在哪里?”

“喀尔喀河,敌军袭击的战场!”噶尔丹说道,他解释道:“贫僧听闻,东番敌人冷酷无情,肆意妄为,杀人太多,贫僧想要在喀尔喀河畔建浮屠一座,收敛死难之人以安葬,亦可悯怀大清阵亡将士,贫僧准备在浮屠之下,做一场法师,超度所有亡灵,不知诸位贵人是否愿意随贫僧前往?”

一时间,帐篷里安静下来,忽然有人脸上绽放出笑容,激动异常的问道:“噶尔丹上师,您是邀请我们这些人参加法会,对吗?”

噶尔丹对那人回以微笑,这个笑是真心的,至少自己的用意有人领会了。

那人立刻跪地谢恩,但其余人却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人起身,在帐篷里转了一圈,兴奋大喊:“上师邀请我们参加法会啊,参加法会啊!”

被他这么一喊,贵酋终于明白过来,僧侣的法会是草原上极为有影响力的盛会,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在法会上更是不可有杀伐之事,所以草原各部也会借着法会,调停矛盾,赦免罪行,大家伙既然受邀参加法会,那么索尼就不能在此期间杀害众人了,这样既能保住性命,还不用离开呼伦贝尔,实在是一举两得的。

噶尔丹笑了笑,说:“法会之事,希望得诸贵人相助,若能安民心,靖地方,对于大清的皇帝也是大功一件,诸位可明白否?”

众人哪里不明白,这位上师不仅要保自己的性命,还要借着法会给己方戴罪立功的机会,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章九三 游历

喀尔喀河边。

一座浮屠已经被砌筑而成,噶尔丹正带着一群僧人围着浮屠转圈,这是一种仪式,满蒙贵酋和一众牧民都围在旁边看着,当这个仪式结束,由噶尔丹起,一众僧侣开始高声诵经,随即,熟读经文的贵酋们也是咏唱起来,牧民们虽然不会背诵经文,但此刻一起口诵佛号,声音震动八荒,与这片战场的悲戚肃穆之意相映成辉。

索尼策马到了浮屠一旁的土丘,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将领,正是清廷目前如日中天的费扬古,在帝国骑兵越过兴安岭突袭呼伦贝尔的战事中,费扬古的表现可圈可点,先是稳住局势,后又孤军出城,迎战敌军,颇有斩获,若非有他,大清定然堕尽了威风。

“周边情势如何,若是此刻东番骑兵来袭,怕是不妙。”索尼皱眉看着这群沉迷于法会的人,心中颇有怨怒,他很清楚,对神佛菩萨再虔诚,也挡不住来自南面的军队,更何况他们聚集于此,为的也是聚成团来好对付自己,可即便如此,自己也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费扬古脸上挂着笑,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说道:“这个时节了,东番兵怕是已经退到了岭东,留在呼伦贝尔的也不过是些马队、探子之流,不值一提。”

“也好,既如此,我也就放心迎圣驾到此了。”索尼愤愤说道。

二人一起回来军营,进入帐篷之中,索尼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双眼无神,心中思索着什么,不多时,一个士兵进来,把一卷羊皮纸给了费扬古,费扬古看了一眼,交给了索尼,上面写的是噶尔丹在此开法会,筑浮屠期间的一切言论,有在万民信徒前说的,也有在贵酋中说的,出乎索尼的预料,噶尔丹的言论对大清的统治都极为有利,其把帝国的入侵说成邪魔作恶,而倡导牧民百姓尊崇大清皇帝,以抗外辱,即便是超度亡灵之事,也是口称是奉了大清皇帝陛下的旨意,如此云云。

“你怎么看?”索尼问向费扬古。

“邀买人心。”

索尼笑了笑:“为大清皇帝邀买人心?”

“正是,若不能讨得天子和太皇太后的欢心,如何成为漠北僧侣的领袖呢?”费扬古道。

索尼微微点头,他一直以来对噶尔丹这个使者有颇多疑惑,尤其不解其到底代表藏地还是代表准噶尔,现在看来,他还瞄准了漠北宗教领袖这个职位,毕竟原有的领袖哲布尊丹巴已经投顺了敌国,而在漠北,宗教素来不如世俗政权强势,要依附于世俗政权,噶尔丹显然有这个计划。

“那你的意思是,随他施为?”索尼问。

费扬古道:“至少他目前做的事有利于大清在漠北的统治,也是太皇太后愿意看到的,索尼大人,我知道您不喜僧侣,但此刻,确实用得着他们,治中华用儒道,抚蒙古用僧侣,不是吗?”

索尼叹息一声:“我总担心这是温水煮青蛙,自取灭亡。”

满清政权从京城逃到漠北,包括索尼、费扬古等人在内的有识之士,都希望‘救亡图存’,有一点在清廷高层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实际上,这一点在顺治朝的时候就是一种战略,从学帝国的燧发枪、野战炮,到学**国的军阵战术。在满清,学习仇敌根本没有任何道德阻碍,努尔哈赤时代,不就是学习明朝吗?

相对于眼里盯着帝**事的费扬古,索尼更看重政治一类,多年研究帝国,他渐渐认可帝国的各类思想,之于宗教,索尼也认为宗教是统治百姓、控制人心的好手段,但也会限制社会的发展,索尼的矛盾就在这里,大清要想复兴崛起,就不能为宗教所累,但现实又是,统治蒙古,离不开僧侣。

费扬古却想不到那一点,但是他了解索尼这位老大人的心思,刚到漠北的时候,为了存活,索尼也是对僧侣笑脸相迎,宠信优渥,但当存活下来后,又把僧侣视为阻碍变革的守旧力量。

两人正说着什么,外面的诵经之声停止了,不久之后,侍卫来传信,说噶尔丹想要面见二人,索尼自当允其进来。

噶尔丹进得帐篷,表现的不卑不亢,与索尼、费扬古二人聊了起来,当聊到清廷皇帝已经到了克鲁伦河,今冬要在呼伦贝尔渡过,邀请噶尔丹去呼伦贝尔的时,噶尔丹才是道出了来意,噶尔丹说道:“前些时日在库伦,合作事宜,贫僧已经与太皇太后交涉过了,无论是师父还是部落所托付之事,贫僧俱已经讲明,使者责任已尽,再去见驾也是无用。因此,贫僧不想去呼伦贝尔城越冬,而是想游历地方,不知道两位大人是否允准。”

“游历地方?”费扬古与索尼相互看了一眼,费扬古哈哈大笑两声:“上师可千万不要开玩笑,您作为尊使,本是我大清的客人,如何能不在中枢招待呢,再者这呼伦贝尔之地马上要到冬季了,冬季苦寒,比之藏地更甚,一盆开水泼出去,片刻就是化冻,这种时节,哪里是能游历的,万一出了岔子,我等可担待不起。”

而噶尔丹却是坚持,先是说可以把使者的位置交卸给使团中的副使,又说不会带大队游历,只带二三仆人,只为访贫问苦,弘扬佛法,还说自己经常如此,经验丰富,如此云云,似铁了心要游历的。

索尼在一旁听着,越发感觉此事有些不对劲,他笑了笑:“上师,不是我二人不放行,实在是担不起责任,这样吧,圣驾再有几日就到了,您与本官去呼伦贝尔城,当面问过太皇太后,若太皇太后允准,我二人自然不会阻拦。”

“好吧,好吧。”噶尔丹却也知道不好强求,只得应是。

带噶尔丹出去,费扬古一甩袖子,骂道:“这个秃驴,好端端的游历什么,真是给我惹麻烦。”

索尼知道,这呼伦贝尔一带都是费扬古的辖区,噶尔丹有个好歹,第一责任人就是他费扬古,所以他是不会同意的,而索尼却猜出了个大概,他把壶里的奶茶倒掉,只放了茶叶在里面,冲泡之后,给费扬古倒了一杯,才是说道:“费扬古,安心,安心。”

“大人,他肯定是存了什么其他心思,若不然就是身后的势力给了他别的任务,不然平白无故的,谁会在这个时节往雪地里钻?”费扬古怒道。

索尼道:“我倒是猜出一二。”

“您说。”费扬古连忙坐下,讨教道。

索尼说道:“他噶尔丹自今年初就是到了这漠北,漠北、藏地和西域都有蒙古人,有什么不同呢,他何须还要游历,我看,他说的游历地方,可不是游历这喀尔喀地方。”

费扬古眼睛瞪大:“你是说,他要去岭东,或者南下漠南!”

索尼点点头,费扬古大怒,拍案而起:“这个秃驴,我朝太皇太后如此厚待他,他竟然存了投顺东番的心思,妈的,我非得让他好看不可。”

索尼道:“噶尔丹生在天山之北,却在藏地求学许久,都是偏僻之地,从未踏足中原,当年我大清入关,他才诞生,可以说,他的前十年人生是听得我大清先辈横扫天下的故事开蒙的,而后十年又是听得东番跳梁祸乱天下长大的,这样的人,对大清好奇,对东番更是好奇,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自然想要看看。再者,他肩负重任,不论是我大清还是东番李贼,都想要拉拢黄教,断绝与对方的关系,逼其二选一。别说这等大事,就算买匹马,不是也得相看三两家,对比之后才是掏钱么,今年夏秋他看过了大清,自然也想去看看东番了。”

“那就更不能允他去了。”费扬古说道。

费扬古也很年轻,更是早早在军中效力,年幼的时候,他见惯了八旗将帅出征南下,凯旋而归,但随着东番之名越来越盛,八旗凯旋之事越来越少,而每一次与东番大战之后,京城八旗都是家家带孝人人痛哭的结局,就算他再不承认,也无法否认东番的强盛,更不要说这个强盛崛起的国家已经统治了长城内外,其声势已经远盖宋明,直逼汉唐之盛,大清与之完全不能比,噶尔丹看了,还会选择大清吗?若是没了藏地和西域与大清呼应,早早晚晚,大清也无法在漠北存身,尚不及汉唐的朱明,都有五伐蒙古,兵抵捕鱼儿海的伟业呀。

索尼摇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太皇太后会许他去。”

“为什么?”费扬古不解。

索尼叹息一声:“大清与东番已经难论强弱了,可若论对黄教亲厚,我大清远胜东番,噶尔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僧人呀,谁能不为自己想呢?”

正如索尼所预料的一样,在噶尔丹向布木布泰提出游历岭东之后,布木布泰没有犹豫,立刻同意了,不仅为噶尔丹准备掩护身份,还贴心的向他提供了一切便利,只不过有费扬古作梗,噶尔丹出发的时候,凛冬已至,草原上漫天大雪,北风如刀,似要把天下生灵宰割,可即便如此,噶尔丹依旧踏上旅途,而且不带一兵一卒为随从,这却是让费扬古刮目相看。

噶尔丹没有去挑战大兴安岭的深厚积雪和原始森林,也没有南下挑战帝国建立的封锁线,而是骑乘着一头骆驼北上,前往了呼伦湖,这也是布木布泰为他安排的路线,因为呼伦湖与额尔古纳河相通,从这里出发,向北进入额尔古纳河,沿途会经过俄罗斯的人的地盘,而汇入黑龙江之后,一路向北再转东,就可以抵达帝国的黑龙江绥靖区、永宁和海西两省,而因为噶尔丹的博学,他的身份则是一位账房先生。

这支走私商队在荒无人烟的雪地里前进着,骑乘的骆驼身上满载着来自草原的货物,毛、皮是主要的,行进了近十天之后,才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洼地,人们不由的欢呼起来,因为那是目的地呼伦湖。

“察珲,我们到呼伦湖了,可以先休息几日了。”商队的管事对噶尔丹喊道。

噶尔丹呵呵一笑,说道:“全凭东主吩咐。”

管事点点头:“察珲,你到是学的快,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噶尔丹牵着骆驼,跟在管事后面,这里已经可以明显看到路,而且前方还能看到有商队,一行人说笑走着,转过一片白桦林后,就看到一处聚落,正在呼伦湖边,沿湖还有码头深入湖区,远远看去,似乎还有船舶停靠在码头边,噶尔丹正感叹深冬时节,船舶都被冻住的时候,远远竟然看到几片帆影驶来,青灰色的帆影在一片白的湖面上很是显眼,噶尔丹目力又好,早早看到。

“怎么会有船,难道这呼伦湖中间还未上冻吗?”噶尔丹诧异叫道,不等人解释,他自己就感觉不对:“就算没有上冻,周边冻了,又如何靠岸?”

“察珲,那是冰橇,不是帆船,你可是看差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可能不上冻。”管事笑哈哈喝了一口酒,说道。

噶尔丹却是不信,索性把缰绳塞到管事手里,一溜小跑的先行去了码头,果然看到那艘‘船’已经靠在码头之上,那根本不是什么船,而是一串冰橇,上面绑满了货物,此刻已经围成了一圈,上面的人正招呼人卸货。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噶尔丹痴迷于那冰橇,他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一个个大包在上面,如此沉重,这冰橇没有马匹拖拽,竟然行走自如,噶尔丹忍不住跳到湖面前,围着冰橇观察,却不曾想被上面的人发现,发声呵斥。

抬头看到一杆火铳对着自己,噶尔丹忙说:“误会,我会,我只是第一次见这东西,实在是好奇,才是多看了一眼。”

章九四 爱发明的噶尔丹

显然,一句误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好在噶尔丹并不是个蠢货,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帝国银元递过去,好说歹说,才是被允准接近冰橇,噶尔丹在冰橇旁边研究了很久,才是弄明白是因为冰橇底部有一冰刀,才能在冰面上快速前进,但他也只明白了这些。

一直到傍晚卸货完,噶尔丹也是未曾了解其中全部的秘密,他很想明白这玩意的全部原理和制造技巧,原因很简单,无论是藏地还是天山北路,冬季都是酷寒天气,若能有这冰面行舟的能力,定然是好事。

噶尔丹思索着这些,被管事的拉到了大车店之中,他抄着手,蹲在火炉旁,皱着眉头思索,旁若无人的模样,惹来商队众人的笑话,可噶尔丹一点不在意,反而问那些人是否知道冰橇,而回答却是人人皆知,因为商队冬季经商,都离不开这玩意,毕竟帝国在关外的绝大部分城镇都沿河,噶尔丹立刻询问冰橇的各种秘密,但是众人也回答不出个四五六来、

一个年级最大的马夫走进了大屋,拍打掉胡子眉毛上的冰碴,拿起一块红薯在炉边烤着,见众人笑哈哈的,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立马有人把噶尔丹的问题说了出来,还取笑道:“察珲这个家伙,是俺见过的最好奇的鞑子,非得问冰橇为什么有了冰刀就可以行走如飞,这个模样,倒是和胡玛尔城学堂的学生一样,哈哈。”

噶尔丹毫不在乎他的取消,问马夫:“你可知道吗?”

马夫摇摇头,噶尔丹索性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说:“你们谁能解释的通,这个钱币就是他的了。”

众人摇摇头,都说不清楚,马夫剥着红薯皮,吃着甜美的薯肉,说道:“我听说,冰橇与天子陛下有关,据说,当年天子率兵行至永宁,开拓关外,与满清在宁古塔大战,为在冬季维持前沿与永宁的运输通畅,建立了雪橇运输队,有一个做雪橇的匠人把冰刀安装在了雪橇底,才成了冰橇,为此,天子还赏了那匠人好些银两。”

“老陈头你就吹牛吧,天子,那是天子,天上的人儿,能给一个臭打铁的赏钱?”

“就是。”

一群人附和说道,全都是不信,噶尔丹却因为第一次听到关于李明勋的消息,连忙问是真假,马夫也只是听说,他相信是真的,可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噶尔丹则问向商队的管事,管事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真假,不过那匠人运气可是真坏呀。”

“得了天子的赏赐,运气还不好?”噶尔丹诧异问。

管事道:“他若是在这几年发明出冰橇,就不只是一点赏钱了,那是一辈子吃喝不愁呀。”

“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天子登基之后,对匠人更豪爽了?”噶尔丹问。

管事笑了笑:“察珲,你不了解帝国,帝国在前些年有了专利法案。专利法案嘛,就是为了谁发明谁受益,就说冰橇的发明人吧,二十年多钱,也就得到几十两银子,可若是现在他有了这等发明,按照帝国法令,制造冰橇的工坊,每制造一副冰橇,就得给那个发明匠人一部分银子,整个关外,冰橇数量何止十万,就算一副只给那发明人一钱银子,那也是几千两,而且日后年年有进项。”

“还有这等事?”噶尔丹听的啧啧称奇:“那我要是发明出类似冰橇一样的东西,岂不是子子孙孙都能过上好日子?”

管事摇摇头:“这可做不到,专利法案根据发明东西的不同,保护的时间也不同,最长也就二十年,二十年后,谁都可以用,就不用再给发明人分润了,二十年,也就保两代富贵。”

“那也是了不得法案!”噶尔丹拍掌说道。

嘴上这么说,噶尔丹心里却对帝国的皇帝李明勋更为好奇了,因为他了解的知识中,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他了解的其他文明,都没有专利法案这样的法令,而对于推行、认可这样法令的帝王,噶尔丹实在忍不住想要再了解一些。

这个夜晚,噶尔丹没有睡着,并不是因为大通铺的房间里满是呼噜声和臭脚丫子味道,而是因为他在考虑一件事,而在第二天,管事起来准备商队起行的时候,噶尔丹却找到了他,做出了一个出乎管事预料的决定:“东主,我不准备随你们一起走了,我想留在这里,直到我搞清楚一切。”

管事见他这样说,吓了一跳,因为他的任务是吧化名为察珲的噶尔丹送到呼玛尔,而不是留在这片冰天雪地里,管事连忙把他拉进了一个房间,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要搞清楚我的疑惑。”噶尔丹很认真的说道,满脸的求知欲。

管事诧异:“你有什么疑惑的,不就是冰刀吗?”

噶尔丹轻咳一声,说道:“这里有很多东西是我无法理解的,比如那个冰橇,除了冰刀之外,为什么它们可以用帆来做动力,明明北风天气,为什么那些冰橇却可以逆风前进?”

说着,噶尔丹指了指身边炉子上的炉筒子,说道:“还有这个,是什么样的伟大匠人能把铁打成比牛皮还要大的铁皮,然后卷成如此浑圆的筒子,还看不出一点捶打的样子,好像天生就长成了铁皮一样,我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这位伟大的匠人,你知道吗,如果这样的炉子摆在寺庙里,所有人都会认为是神通法术的。”

管事被气的乐了,说道:“你不可能再这里找到那个匠人的,驾驶冰舟的人也跟你讲不通为何冰舟可以逆风而行。这么告诉你吧,铁皮的加工不是神通法术,而是需要大型机械,而逆风行船的原理则需要高深的数学知识才能解释,这些所有的知识,这里没有,呼玛尔也没有,只有到永宁城、海参崴甚至京城,才能有学问高深的人说清楚一切。”

“你能帮我找到那位学问高深的学者吗?”噶尔丹握住了管事的手。

管事说:“不是一位学者,而是。”看着这张满是求知欲的脸,管事索性给出了一个对方能接受的解释:“就像真正的高僧必然在恢弘的寺庙一样,那位高深的学者,又岂是边陲之地才能有的,也非我一个区区走私商人能接触的,我只能告诉您,要到大城市才有机会弄清真相,我还可以告诉您,这些知识并不专属于某一种职业某一个阶层,帝国的每个国民都有机会学习到,察珲,难道你不想学习到吗?”

这可是真的瘙到了噶尔丹的痒处,他不就是想学这些吗?

噶尔丹只得叹息一声:“好吧,我随您一起前行,只是可惜,无法再亲身探寻冰舟的妙处了,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管事笑了:“这是哪来的胡话,这个季节,无论是什么商队,没了冰舟如何从这里到呼玛尔,难道要一路骑着骆驼,行进在齐膝的厚雪之中吗?”

噶尔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所在的商队也是要使用冰舟的,于是立刻欢天喜地的去帮着收拾东西了,商队在码头租用了五条冰舟,还雇佣了一支护卫队,把货物搬运到冰舟上,后面挂了一大串的冰车,升起薄木片做的帆,借着凛冽的北风,在宽广的河面上做之字形运动,很快就进入了黑龙江的上游额尔古纳河,这条河流在呼伦贝尔草原上还算平缓,但离开之后,便是穿在山岭之间,许多路段,因为冰面顺下坡度,根本不用借风力,只用动力就可以下滑前进,以至于还有刹车装置,以免撞击了两侧的陡坡。

有些时候,冰面实在陡峭,甚至有瀑布,便是要卸货,把冰橇改做雪橇,噶尔丹与众人一起,先卸货,然后把冰舟下的导轨反过来,卸下固定冰刀的螺丝,用木锤子一砸,冰刀便是可以拆卸下来,只在硬木制成的导轨上留下一条细缝,然后在把预备好的导轨用螺丝和钉子固定在导轨的两边,如此加宽导轨,防止货物沉重,陷入雪地,收拾妥帖之后,再行装载货物,人马拖拽雪橇,在雪地上前进,就能避开落差巨大的陡峭地带。

而过了这段路,再把雪橇改成冰橇,再次上冰面前进,便可直抵呼玛尔城了。

从呼伦湖到呼玛尔城,需要十天的时间,雪橇变了冰橇之后,可以再次驭风前进,省了不少人力,管事安排好一切,继续前进,他用羊皮大衣裹了全身,戴上棉布帽子和羊毛围巾,缩在冰舟之上歇息,看到一旁的噶尔丹却缩在角落里,拿着一套螺丝把玩,螺帽上了又卸,玩个不停,管事笑了笑,不置可否,他第一次见这玩意的时候,也是玩了许久。

“察珲兄弟,放下吧,天太冷,仔细冻坏了手,到晚上宿营,烤火的时候再玩。”管事说道。

噶尔丹却是浑然没有听到,依旧在把玩,一直到管事推了推他,噶尔丹才是醒过来,管事连忙问道想什么,噶尔丹说道:“我在思索,利用螺丝,设计出一款不用卸货,就可以冰橇雪橇自由转换的东西来。”

管事笑了笑:“那感情好,如果你能发明出来,日后就能吃香喝辣了,但怎么可能呢?”

噶尔丹说:“怎么不可能!”说着,他拿起一个木条,上面已经刮了一条缝隙,一个木片插在上面,噶尔丹说:“假设木片是冰刀,只要这个缝隙挖的深一些,在需要变雪橇的时候,只需要把螺丝拔出来,上面的货物就压的冰刀缩回去缝隙深处了,这样不就不用卸货了吗?”

“那雪橇再变回冰橇的时候,冰刀怎么出来?”管事问道。

噶尔丹挠挠头,他倒是没有想这件事,虽然他立刻想到,可以留出一块,拽出冰刀,可这样的话,依旧要卸货才能更换,这与设计的初衷不符。

“是我考虑不周,但是我早早晚晚要把这东西发明出来!”噶尔丹意气风发的说道。

管事哈哈一笑,说:“你消停一会吧,这完全是无用的东西。”

“谁说无用,你是嫉妒我的发明!”噶尔丹气愤说道。

一路上,噶尔丹都在完善自己的发明,甚至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模型,他修改的方案更为精细,就是把导轨上的一个冰刀变成两个,固定在导轨两侧,冰橇变雪橇的时候,先往两个冰刀之间塞上木条,让其受力,便可以拆下冰刀,而雪橇变冰橇的时候就更简单了,只需要在两侧挖出一条沟,就能安装上。

想通了这一切的噶尔丹没有再说给管事听,而是打听那专利法案的事情,询问如何注册,如何生效,怎么保护,管事也不过在报纸上看到过,哪里懂得,只是说让其找衙门办理,噶尔丹只得作罢,心里却下定了决心,要保住这个秘密,然后自己去申请,省的被管事这群人偷窃了自己的发明,噶尔丹倒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证明,自己可不比汉人笨!

可噶尔丹这酝酿了一路的计划和梦想却在进入呼玛尔城的那一刻彻底破灭,因为在呼玛尔城码头,已经拥有不卸货就能拆换冰刀的器械了,那类似于一个马槽,里面全是冰,两头有倾斜的坡,人直接拉着冰舟从上面经过,而在冰舟架子的腹部,也有两个冰刀,顺着斜坡上了那东西,整个冰橇就架了起来,冰橇的两条导轨就不再受力,便可以自由拆卸。

噶尔丹看到这个东西,立刻感觉自己的心碎了,几乎要哭出来了,感觉自己七八天的心思全白费了,他生气的拉着管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已经有这种东西了?”

管事诧异:“我不是说了嘛,你想的那个是无用的东西!”

“可可。”噶尔丹气的满脸通红,却抱怨不出来。

其实在上游的时候,也有这东西,只不过用一次是要花钱的,商队自己卸货更换却不用花钱,而到了呼玛尔码头,这东西却是公用的,根本不要钱,管事自然乐得用了,他却不知道,他的一次省钱,费了噶尔丹多少梦想,让这个来自万里之遥的僧人几天几夜兴奋的睡不着觉啊。

章九五 呼玛尔

不管怎么说,噶尔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呼玛尔城,这是帝国最北的城市,依靠淘金发展起来,也是社团时代警备俄罗斯人南下和满洲人东进的前沿堡垒,但是随着帝国的扩张,这座城市的军事意义越来越低,政治与经济的分量越来越重要。

淘金仍然是呼玛尔城的主要产业,但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二十多年来,这里兴起了造船、冶炼、纺织、皮革等诸多产业,俨然已经成为帝国向西伯利亚地区扩张的重要基地,也是联络内外的中转站,这里每年向南输送海量的黄金、皮革、皮毛和药材,然后吃掉周边的硬木、羊毛、矿石,吐出铁具、呢绒和手工艺制品,拥有超过三万城市人口的呼玛尔已经是这片土地上不可超越的核心城市。

对于生于天山脚下,长在藏地寺庙,深受佛法熏陶的噶尔丹来说,呼玛尔的所有东西都让他感觉新奇,这里有热闹繁华的商业街道,尖塔高耸的高大建筑(为了让雪迅速滑落,呼玛尔的建筑顶部很高很陡),还有人来人往的各式工坊,但噶尔丹首先要做的还是获得一个身份,不然他就寸步难行。

“姓名。”

“绰罗斯察珲。”噶尔丹说出了自己的掩护身份。

记录的书记官皱眉抬起头来,说道:“字数太多了,新国民的名字是两到三个字,你想好了,叫绰罗斯还是叫察珲。”

噶尔丹不解,看向了陪在一旁的管事,管事点点头,示意不是为难他,噶尔丹说道:“那就察珲吧。”

书记官点点头,在表格上写上姓察名珲,看的噶尔丹脸上有些不悦却又无可奈何,呼玛尔是一个边疆重镇,每年都有大量来自西伯利亚和蒙古高原的异族来投靠,数量成百上千,而他们的登记姓名就只有两三个字,而且在书写的时候,都会尽量趋向于汉族名字,比如噶尔丹,如今就姓了察,如果噶尔丹自报真名的话,噶尔丹这三个字是无法登记的,因为在书记官那里,汉人里就没有姓噶的,非得把他的噶尔丹改成葛尔丹不可,若是噶尔丹不认字,说不定给他登记城葛二蛋呢。

(实际有噶姓,但是一个很小的姓氏,只有千余人姓这个。)

不光是在呼玛尔,帝国所有的边疆和海外行政区在接受新移民登记的时候,都会给起一个汉化的名字,无论对方是什么宗教信仰是什么民族,别说小小的归附移民,帝国的元老勋贵又如何,开国元老西蒙斯,在户籍上不也姓西么。

“年龄。”

“二十岁。”

“家里有几个人?”

“就我一个人。”噶尔丹早有准备,回答的毫不犹豫。

听到只有一个人,书记官放下笔,问:“你的家人呢?”

噶尔丹说道:“都死了,或者找不到了。”

书记官道:“你不会是满清鞑子派来的探子吧!”

噶尔丹连忙解释:“不是,我本是喀尔喀土谢图部人,满洲人吞并了我们的部落,让我们妻离子散,战争中,我的妻子和儿子死了,父母和兄弟都被满洲人抢走做了奴隶,我。”

噶尔丹解释着,见书记官不信,对管事说道:“东主,您帮着解释几句。”

书记官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管事说道:“长官莫要恼怒,察珲是土谢图部多伦卡台吉的儿子,但自幼进了寺庙做僧人,后来因为多伦卡台吉其余儿子死了,才还俗的,他家被满清抢掠,全家成了奴隶,察珲被分到了满洲镶黄旗一个虏酋的帐下,但那虏酋笃信佛教,察珲又粗通教义,得以骗过他,得赠了一些银两,逃亡到帝国,小人中途遇见他,见他能写会算,就收到了商队做账房,小人给他担保。”

书记官这才放心下来:“有担保就好!”

对于商队管事和噶尔丹说的故事,书记官根本不信,也不想去查证,呼玛尔每年要来很多新移民,都有稀奇古怪的背景故事,户籍科根本没法查证,也不想去查证,反倒是呼玛尔地处北疆,又在快速发展期,无论当兵、挖矿还是伐木扛包,总是缺人口,对移民从来是来者不拒的状态,只是因为噶尔丹孤身一人,他才问了一句,这个书记官在户籍科干了这么些年,通古斯人、布里亚特人、蒙古人、俄罗斯人,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只要有人作保,一律登记。

管事不仅给噶尔丹担保,还给他工作和住址,让噶尔丹得以顺利登记,登记完之后,噶尔丹的资料被送走,书记官又专门提醒了报税、法律等一些问题,过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人送来了噶尔丹的身份牌,一块铁牌,上面刻了噶尔丹的身份信息,这就是噶尔丹的身份证了,而登记事宜也就结束了。

“幸亏有您,不然这一关我就通不过。”噶尔丹出了官署,连忙向管事道谢。

其实管事根本不知道噶尔丹的真实身份,他所知道的身份背景就是他向书记官告知的那个故事,唯一的出入在于,不是偶然遇到噶尔丹,而是拿了噶尔丹的好处,帮他逃亡呼玛尔,安家落户的。

“呵呵,不用放心上,察珲,从现在起你就有清白身份的人了,日后在商社好好干。”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噶尔丹也立刻邀请其饮酒感谢。

二人随意找了一个馆子,馆子有两道呼玛尔最常见的菜,一是蘑菇炖鱼,二是羊肉串。让噶尔丹意外的是,这里两道菜品中的主要材料都不收钱,炖的鱼就在墙根下码放的整齐,像是劈柴一样,而羊肉也是随便吃,这两样东西在呼玛尔周边实在是太普遍了,鱼来自城外的黑龙江,冬捕上来,趁着没有冻硬,先收拾干净,再码放起来,也不用担心坏,而羊就更不值钱了,无论是周围的旗佐还是部落,每年入冬都要大规模宰羊,反正入冬草料缺少,也养不活,不如宰卖羊皮,而商人则一群一群买来,也只有呼玛尔这样农业区域出产的玉米秸秆、燕麦大麦敷等农业副产品,才能在冬季养活这些羊,而且羊的膘肥体壮。

虽然主菜不要钱,但配菜却贵,蘑菇和各类蔬菜很是难得,除了盐巴之外,各类调味品也是价格奇高,尤其是香料,更不要说酒了。

呼玛尔的人口理论上在三万左右,但到了冬季人口会翻一倍,这里毕竟是周围数百里乃至千里唯一的繁盛所在,滞留此地的淘金客和商人,因为冬季到来而停工的伐木工和旷工都会涌入,而周边村社的富户,旗佐里的贵人也会在冬季住到呼玛尔来,享受这里的美酒、女人、戏曲和各类文艺活动,冬季的呼玛尔,很多生产活动被迫停止,但城市却越发热闹了。

噶尔丹虽说是个僧人,却很通达,一点不厌恶这里的吵闹,在进入呼玛尔前,他心心念念的是找到那些掌握高深学问的学者,然后奉献自己的一切,拜在他的门下学习,但见识了呼玛尔的繁荣之后,噶尔丹的这种心思反而淡了,他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自己无法适应新生活,融入新环境的话,那么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拒之门外,而且帝国三年的春节要到来了,积雪一层厚过一层,很难从呼玛尔前往永宁或者海参崴。

所以,噶尔丹改变了计划,他决定就从账房做起,先了解和适应。

从帝国三年的冬季到帝国四年的春天,噶尔丹学会了喝酒、抽烟、打牌和划拳,在呼玛尔的市井之中摸爬滚打,见识帝国边墙城镇的生机勃勃,感受了帝国百姓的富足生活,当积雪开始融化的时候,噶尔丹作为账房参与了商社新一轮的商业活动,第一步就是采购各类货物。

不光噶尔丹,春天的到来让整个城市都忙碌起来,淘金客、矿工和伐木工开始收拾工具,准备出城工作,商人们采办货物,购买牲口,计划上路,就连在呼玛尔玩耍了一个冬季的地主和贵人们,也要返回自己的家乡,督促佃农或者牧民准备春耕和放牧,城市离开的人越来越多,也越发的冷清了。

而噶尔丹要做的就是协助管事采办完货物,就可以等化冻之后,坐上前往永宁城的船只,带着账册去给永宁的股东们报账和分红。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噶尔丹进了一处冶炼工坊,与管事一起,采购铁器,冶炼工坊的掌柜见老主顾到了,直接问:“这次要真货还是假货?”

“真的假的都要,但假的要多一倍!”管事笑呵呵的回答,然后凑到掌柜的耳边:“去年在呼伦贝尔搭上了一条线,今年有的赚。”

二人寒暄着,噶尔丹已经在工坊里转起来,这家工坊出产的铁制品很多,作为呼玛尔城数得着的工坊,生活中用的工具,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噶尔丹没有看那些锋利的器具,而是站在了一处展示台上,这里展示的是剪刀、铁锅等一系列草原上经常用的铁具,但无一例外,全都破烂不堪,剪刀没有开锋,铁锅都是砂眼,完全是粗制滥造的东西,而这就是管事也掌柜嘴里的假货。

作为一个边境城市,对外贸易是主流,但呼玛尔面向的西北两个方向,分别是满清和俄罗斯的地盘,都是敌人,显然,与它们贸易就是走私了,在呼玛尔这等地方,走私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帝国也是屡禁不绝,索性放开走私,收取重税,提高走私的成本。

在黑龙江绥靖区的颁布的军管法令之中,火药、燧发机、刺刀、钢制品等是严禁走私的,抓住就是治重罪,而对于铁和布匹这种敌人紧缺,黑龙江又出产的东西,却只是限制,以铁为例,商队可以向漠北合法的贩卖铁锅、剪刀等铁制品,却不许直接贩卖铁锭。若是布匹和呢绒,只准贩卖染色制品、斜纹棉布和细呢绒,白棉布和毡布等低档品则是违禁品。

显然,这些政策是为了提高走私的成本,一口铁锅的价格是同质量生铁的二十倍,通过走私购买铁锭,融化做箭头或许还能承受,但购买铁锅融化了铸箭头,那成本就完全没法接受了,而满清手里的财富却是有限的,除了金银贵金属外,就只有草原出产的畜牧产品,这些东西换铁锭还合算,换铁锅那就是要命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做走私买卖的商队都会购买一些粗制滥造的残次品,以躲过各类检查,但铁锅就是铁锅,再烂的铁锅也比生铁锭值钱。

噶尔丹佯装无事的在工坊里走着,看似在查验商品好坏,实际上他在寻找一件东西,他在泡酒馆的时候就听人说,工坊里是有一种水力锻锤的,可以提起八十斤的锤子捶打器具,胜过二十个壮汉,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怪物一样的东西,铠甲和刀具的价格变的很低廉,很多商队的护卫都可以装备精良的铠甲,而噶尔丹亲眼见过那些铠甲,是藏地和西域少见的精品,所以他一直想弄清楚水力锻锤的原理,只不过冬季江水封冻,工坊里的水力器械都关了,噶尔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一次,他终于有了机会。

咚!咚!咚!

沉闷的敲打声从工坊深处传来,噶尔丹还听到了哗啦啦的水流声,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对地方了,怀着激动的心情向深处走去,刚要推开那扇门,就被人拍了拍肩膀,噶尔丹思索着如何让这里的人同意进去,回头却看到了管事的声音,他尴尬一笑:“东主,我想去看看那水力锻锤是什么模样。”

“还是别看了。”管事说道:“我这边把货定好了,咱们还得去纺织厂定呢绒呢,走吧。”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噶尔丹央求道。

“兄弟,不是不让你看,我怕你看了,再想着发明一种新的水力机械,那不是又要魔怔了么。”

章九六 倒霉

管事终究还是拗不过噶尔丹的,因为这个说话和气年轻人不光是他的下属,也是他的朋友,在过去的一个冬季里,二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噶尔丹从一个普通的下属变成了管事的酒友、家庭教师和邻居,如果不是考虑妹妹的年龄还不足十六岁,或许噶尔丹已经成为他的妹婿了,即便如此,二人的关系依旧亲密。

最终,管事带着噶尔丹到了呼玛尔的一处纺织厂,而这也是呼玛尔最大的一间纺织厂,拥有呼玛尔最多也是最先进的纺织机械,管事不仅是其重要的合作伙伴,还是纺织厂的小股东,因此可以让噶尔丹在纺织厂里停留一整天,而不用在鬼鬼祟祟。

能够参观先进的水力机械,噶尔丹是非常兴奋的,但当他在纺织厂待了一整天,了解了水力纺织机械之后,噶尔丹感觉到的只有绝望。

本质上,噶尔丹此次前来帝国游历是带有间谍属性的,当然,为满清打探消息只是细枝末节,他是要了解帝国崛起的秘诀,以用来借鉴学习,在来到帝国之前,噶尔丹对帝国的印象多是来自道听途说,更多的是负面的消息。

在噶尔丹的认知中,帝国的士兵是懦弱的,只敢缩在城墙后面或者组成阵型放枪放炮,根本不敢贴身肉搏,帝国的胜利主要是因为人口众多,以至于都不需要为士兵配备盔甲,类似的谎言许多许多,但他进入呼玛尔之后,所见都与传闻中不同,至少不给士兵配盔甲肯定不是配不起,毕竟呼玛尔出产的那些优质盔甲非常便宜。

噶尔丹对帝国的一切新奇物件都感兴趣,但也有主次之分,比如,呼玛尔的船厂在冬季根本无人看守,噶尔丹可以随意看,但他兴趣缺缺,因为藏地和西域都用不了船只,噶尔丹最感兴趣的是锻造和纺织,因为这两种行业是被公认为帝国的优势行业先进行业,而两种行业所需的原材料,矿石和羊毛,都是噶尔丹的故乡所不缺的,他的故乡也有大江大河,自然不缺水力。

然而,理论却比现实要残酷的多,准噶尔部落或许不缺羊毛,但品质绝对赶不上帝国引进自西班牙的长绒羊种,就算不考虑品质,准噶尔也无法像帝国这样进行精准的梳毛、清洗、去脂、漂白,也没有便宜量足的染料进行染色,更没有能加工出螺丝、齿轮等水力机械必不可少零件的铁匠,他甚至怀疑,自己即便能把一套机械运回去,家乡的匠人也未必能组装起来。

而水力机械并不是有水就行,水力机械需要的是稳定的水流,所以必须修建陂塘、水闸和水渠,而这又是完全不同的工种了,噶尔丹还曾设想过雇佣甚至绑架一批人回家乡,但参观完纺织厂之后,他发现,如果在准噶尔建设一样的纺织厂,需要绑架的人何止千人万人,而且这些人还不是呼玛尔一地可以找到的,噶尔丹清楚的认识到,在草原开办纺织厂的难度,约等于攻占帝国在山海关外的土地,也只有这样,才能凑出所需的人才、机械和技术,当然,噶尔丹这个想法依旧是错误的,至少他参观的那间纺织厂,水力机械中一些关键零件,只有帝国腹地寥寥几个大城市才能提供,海参崴和永宁城都没有。

不管怎么说,噶尔丹至少明白了,纺织业需要完整的产业配套、技术支持和人才梯队,而不是他预想到,绑架几个人,偷几个零件就能做到的,但这份出自实践的真知,对于一个想要振兴部族,抵抗来自中原王朝统治的准噶尔贵族来说,是那么的冰冷无情,而噶尔丹没有发现的是,他在帝国的时间越长,见过不可思议的东西越多,他的信仰他的坚持都在缓缓的松动。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噶尔丹显然不会被这些事牵制太久,这一段时间的了解,噶尔丹清晰的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无论是准噶尔部落还是藏地,都与帝国的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位渊博的学者,一本知识丰富的书籍就能拯救的,更非自己一个人的奋斗就可以弥补的,因此,噶尔丹选择了放弃,他感觉,技术、知识和军事都无法保证自己的部落不为帝国吞并,自己的信仰不被帝国控制,唯一有可能的手段就是政治,而这一点就不用再帝国境内求索了,他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和实践的舞台。

在做出了决定之后,噶尔丹选择结束自己的部分计划,转而做一个真正的间谍,侦查帝国在关外几个省和绥靖区的军事部署,然后返回漠北,为自己的东方之行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索性,他已经有了完美无缺的掩护身份,当春天到来,当协助管事把各类货物采购完毕,噶尔丹号登上了狗鱼号商船,带上账本、信件和各类证件,前往永宁城,去做一个账房应该做的事情,而这段往返的路途,就是噶尔丹的间谍之旅。

狗鱼号是一条常年往返于呼玛尔和永宁城之间的客货两用商船,它巨大的肚子可以装载数十吨的货物,两条桅杆提供主要的动力,在春天,它会满载来自西伯利亚的毛皮、药材和呼玛尔出产的皮革前往永宁,当然,更大的船舱空间属于铁器、家具等产品,因为黑龙江绥靖区成立之后,沿黑龙江多了许多个城镇,这些百废待兴的城镇对任何货物都是急需的,这也是噶尔丹选择它的重要原因,狗鱼号会经过很多城镇和军事驻地,这都是噶尔丹侦查的对象,但噶尔丹却忽视了一点,这样的船只上上下下许多人,治安和生活环境一样差——狗鱼号停靠的第一站,噶尔丹的一个行李箱就不见了,继而是随身的钱袋,而当抵达旅行的中转站,黑龙江城的时候,噶尔丹只剩下了身上穿着的这身衣服,就连晾晒在过道上的内裤,都不知道套在了哪个狗东西的裤裆上。

“贼!都是贼,让我捉住你,非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不可!”噶尔丹在丢掉了重要的文件袋之后,终于忍受不了,在船上怒气冲冲的喊道。

正在指挥卸货的船长听到噶尔丹的喊声,忙不迭的跑下了船舱,看着噶尔丹披头散发,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船长骂道:“你给老子闭嘴,惹来了本地的治安官,可怎么得了,你若是被人偷了东西,就去城里报案,但是老子提醒你一点,狗鱼号明天早就就会离开黑龙江城,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处理完自己的事,我可不会等你,船票也不退还!”

“可是我的东西被人偷了,里面是重要的账本还有我的身份证件。”噶尔丹怒吼道,对于账本他倒是不在乎,因为在他出发的时候,已经有一份账本寄往了永宁,他这一份原件丢了也就罢了,关键是他的身份证也在里面。

作为一个蒙古人,噶尔丹居住在呼玛尔的四个月里就感觉到了外族人在帝国的各种不便,每当他孤身一人走在路上,总会有治安官盘问他的来历,看他的身份证件,而当他和管事走在一起,才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他脸上的高原红和蒙古样貌,在没有了身份证件的情况下,到了永宁也是寸步难行。

“你怀疑谁偷了,就去找谁,不要在这里大喊大叫,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船长道。

可是噶尔丹上哪里找呢,从呼玛尔到黑龙江城,这艘船上上下下的上百人,如今还在船舱的乘客,他一个都不认识了,正当噶尔丹无处发泄的时候,几个水手搬着木箱从货舱出来,噶尔丹一眼就看出了其中一个水手脚上的鞋是自己的,噶尔丹立刻喊住他,一把抓住水手的脖颈:“你这双鞋是从哪里来的,这是我的鞋!”

水手是狗鱼号上的老油条,根本不怕噶尔丹耍浑,他咣当一下把脚蹬在箱子上,问道:“你说这是你的鞋,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吗?”

“它是一双鞋,怎么能答应!”噶尔丹怒道,他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这双鞋虽然是在呼玛尔买的,可里面的鞋垫是管事的妹妹送给自己的,上面什么模样,他可是一清二楚,噶尔丹立刻说道:“这双鞋的鞋垫绣的是梅花,还各有一个字,是我的名字,察珲。”

说着,噶尔丹已经拽下了其中一只,果然鞋垫上有梅花图案,还有一个察字,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来了兴致,而水手却毫不在乎,一把抢来鞋套在脚上,瞪大眼睛问道:“你凭什么在我的鞋垫上绣你的名字?”

“是啊,是啊。”一群水手也是附和,船长抱着刀,靠在一旁看戏,丝毫没有主持公道的意思。

噶尔丹怒不可遏,眼见这群人不讲理,窜起来就是一脚把那水手踹一边,骂道:“今天老子非得砸了你们这贼窝!”

噶尔丹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弓马娴熟,气力很大,又是突然出手,把几个水手打的是哭爹喊娘,但船长本身也有两把刷子,又手持武器,虽然不敢出鞘露刃,但终究手里有家伙事,与噶尔丹打在一起。

这一打起来,狗鱼号上炸开了锅,哭喊乱叫之声引来了码头上巡逻的治安队,随着哨子响起,手持棍棒的治安队冲进了狗鱼号船舱,不由分说就把所有参与殴斗的人抓了起来,而治安队长是一个独眼龙,退伍老兵,进了船舱,见船长的刀扔在地上,说了一句:“你还算聪明,没有拔刀。”

船长满脸是血,咧嘴一笑:“规矩我懂,露刃为凶,今儿我拔刀,怕是就走不脱了。”

治安队长点点头,问:“什么因由,就在这里打架?”

“这艘船是个贼窝,他们监守自盗,偷我东西。”噶尔丹被两人制住,把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治安队长命那水手把鞋脱下,拉出鞋垫扔在了噶尔丹的面前:“那你也顶多证明这鞋垫是你的,这鞋哪里都有卖的,谁能说是你的?至于你丢的那些东西,你说丢了就丢了吗?谁能证明你带上船来过?”

噶尔丹还未说话,治安队长看了看参与殴斗的人,脸上身上都有伤,说道:“你们都打人了,也都挨了打,鞋垫还给这个察珲,这件事就这么结了,可有异议?”

船长摆摆手:“我们没有异议。”

“那你呢,察珲?”

噶尔丹怒道:“我有异议,我要搜船!”

“为什么要搜船?”

“我要找回我的东西。”噶尔丹说道。

队长无奈摇头,心想遇到一个榆木疙瘩,说道:“你丢的鞋垫我帮你找回了,至于其他东西你是否丢了,我不知道,但是你打人的事我却看在眼里,来人呐,把这厮带下船,带号子里清醒清醒。”

话音一落,两个人架着噶尔丹出了船舱,几个水手纷纷吐口水,骂咧咧的说道:“狗鞑子,大了你的胆子,也敢污蔑老子们偷你东西。”

“呸,给脸不要脸,非得吃牢饭才安分,去吃你的牢饭吧。”

“我不服,我不服!”噶尔丹高声叫喊着,忽然用力,挣脱了两个治安官,他正要找方才那治安队长理论,忽然脑后一疼,已然被人敲晕了,治安队长把棍子往腰里一别,挥挥手:“送号子里去,单独关着,看这狗东西还叫不叫,给脸不要脸的玩意!”

“是,长官!”治安官的手下回应道,拖着噶尔丹就向治安所走去。

船长站在狗鱼号上,对着一群看热闹的人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鞑子的下场,你们也都注意点,别没事找事,治安官可不好惹。”

“头儿,他被捉走了,咱们到了永宁怎么交代,毕竟船票是买了的。”

船长哈哈一笑:“管那个干什么,他是被治安官捉的,又不是被山寨匪徒拿走的,谁会在乎一个鞑子。”

章九六 胡女

京城天桥。

天桥本只是正阳门外一处汉白玉的石桥,只因为自朱明时代起,皇帝祭祀天坛之时必然经过此地,得以被市井称之为天桥,而这里也是京城三教九流集中之地,大江南北的艺人集中此地卖艺求生,戏曲、杂耍和小吃充斥着这片市场,也是京城最热闹繁盛所在,而时人却不知的是,当今帝国皇室也经常微服来此,帝国太子的第一次社会调查就在这里完成。

“我就不信了,我还套不中!”李君威站在套圈的围栏之外,手臂上套着几十个竹圈,胖胖的小脸挂着不悦,一双眼睛盯着玩意堆里一只雪白瓷狗,不断的摘下竹圈去套,但连续扔了十几个,都没有套着,反而是瓷狗旁边的东西遭了秧,可摊主把李君威套中的东西递他的时候,他都是不要,只拿那东西不住的换竹圈,看来是铁了心要套那瓷狗了。

林君弘抱胸在一旁看着,这种游戏对于已经十三岁的他已经没有多少兴趣了,但看李君威努力而不得,却是别有一番趣味,林君弘倒是知道李君威为什么铁了心套那瓷狗,因为那雪白瓷狗是非常可爱的哈士奇形象,而李君威小时候养过一只,不知为何掉落城墙摔死了,这只瓷狗倒是与那只颇为类似。

“看我天女散花!”李君威小脸憋的通红,实在是忍不住,把手里的七八个圈全都扔了出去,但运气实在差,一个玩意都没有套中。

“老三,用我帮忙吗?”林君弘笑问道。

说着,他把李君威没吃完的糖葫芦甩在地上,捏着那根竹签子一扔,签子飞出好远,正好插在了瓷狗旁边一个漆瓶里,这显然是他多年习武带来的技巧,用于套圈这种小把戏是杀机用牛刀了。

“不用,你别来,我非得套到不可!”李君威扬起脑袋,怒气冲冲的说道,他伸手一捏荷包,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只能嘿嘿一笑,胖乎乎的小手伸向了林君弘,林君弘拿了几个大子儿给他,这位帝国的世袭元老,诚王殿下,一本正经的提醒道:“你别忘了还我。”

“ok,一会吃饭记我的账!”李君威得了钱,满心欢喜的说道。

“那你可快一点,我去看一眼老二。”林君弘提醒了一句。

李君威:“放心,一会我就去东兴楼与你汇合。”

林君弘虽然贵为宗王,但因父亲早逝,自小就被养育在宫中,与李明勋两个未成年的儿子一起长大,相互之间很熟悉,三人之间,林君弘最为年长,所以对年纪最小的李君威诸多照顾,虽说太子聪慧老成,不用人照顾,但林君弘可不放心他,因此跟李君威说了一声,转过一个街口,进了一家书局,而李君华正在在陈端的陪同下,在柜前挑选书册。

与贪玩顽皮的三皇子不同,帝国的太子自小爱读书,若说兴趣爱好,也是有关书籍的方面,此刻他挑选的都是画本,里面有绘图和文字,介绍的多是帝国边疆、海外行省或异域国度的风土人情,要么就是一些游记之类的书籍,林君弘到的时候,李君华已经挑选了几本,正在与老板讨价还价。

见林君弘孤身进来,他问:“君威呢?”

“他和套圈的把戏较上劲了,一会和咱们在东兴楼汇合。”林君弘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自己弟弟什么脾气他最清楚了,不达目的不罢休,李君华继续与掌柜讲价,最终成交的价格比标注价格低了很多,掌柜的正在找零,李君华忽然说道:“有人在哭,你听到了吗?”

“街上这么多人,有人哭怎么了。”林君弘不解。

“不对,是孩子哭,是君威的哭声!”李君华一脸认真,也不管林君弘和陈端,快步向店外走去,陈端和林君弘哪里还顾得上书册,连忙跟上,二人路上还嘀咕,自己怎么没有听到,以为李君华听错了,但不曾想,回到刚才的地方,李君威竟真的坐地嚎啕大哭,小脸红肿,手里还捏着瓷狗的半截身子,而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官已经被人制住。

皇子遇袭,这可是了不得大事,陈端已经吹响了随身携带的铜哨,召唤太子卫队。

袭击李君威的是一群胡人,他们身着白袍,内衬锁甲,手持钢刀,已然出鞘,他们眼窝深陷,皮肤白皙,个个都留着长胡须,这群胡人有八个人,已经把李君威近侍按在地上,下巴也被卸了,而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头纯白骆驼,上面有挂着黑色流苏的驼轿,驼轿旁还有几个仆妇。

李君华三人赶到的时候,一个胡人的刀正指着地上的李君威,林君弘立刻上前,他既不希望李君威出事,也不想惹麻烦,他看的出来这群胡人有些来头,如果兄弟三人不想日后被禁足的话,今日最后妥善解决,但林君弘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君华已经拔出了手枪,对准了那个持刀的胡人,呵斥道:“我命令你,放开我弟弟!”

胡人看到李君华手里的枪,咧嘴一笑:“我知道你们汉人的法令,你不敢在这里开枪。”

砰!

李君华扣动了扳机,铅弹打在了那胡人双腿之间,溅起一团泥土,而李君华手里的枪直接落地,他又拔出了陈端身上的手枪,对准了胡人的脑袋:“放开我弟弟,不然这一枪就打爆你的脑袋。”

林君弘直接看呆了,他自幼与太子一起长大,二人最亲密熟悉不过,他的印象里,太子李君华温文尔雅,做事稳当,从来都不是冲动的人,不曾想今日竟这般血性。

“这是误会,请不要伤人,是我们的错。”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胡人身后响起,一位约么十四五岁的少女从胡人武士之中挤出来,她穿着一身白袍,脸上戴着面纱,白皙的皮肤让她那双猫眼石一样的绿色眸子更让人侧目,棕褐色的长发如瀑布一样披散开来,加上青春勃发的身材,展露出对所有成年男人的致命吸引力。

“别吉,后退,这些人很危险!”胡人武士提醒道。

女孩儿信步走到了李君华的面前,漂亮的小脑袋就停在了李君华的手枪前,她解释道:“我代表我的仆人向你们道歉,我们并非有意伤害您的弟弟,这是一个误会。”

有女孩儿出面,双方虽然剑拔弩张,却也不再一触即发,陈端已经把地上的李君威拉起来藏在身后,而林君弘已经注意到,女孩的手上也拿着一件东西,正是瓷狗的另一半。

而此刻,太子卫队已经赶到,他们也是便装打扮,一共两个小组,二十人,一出现便是把所有胡人围了起来,卫队持有佩刀和短枪,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把所有人干掉。

然而,混乱还没有停止,随着哨子声由远及近,一群治安官也出现在了事发地,为首的治安官骑着一匹马,高声喊道:“谁在开枪,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天子脚下动火器?”

治安官翻身下马,见李君华手里的枪抬着,一手持枪一手提着棍子,踏步走来,林君弘伸手拦住了他,掌心露出一块铜牌,治安官一看,登时行礼,解释道:“长官,京畿重地,不许开枪。”

“倒许他们行凶伤人!”李君华看也不看,依然没有放下手里的枪。

林君弘虽然拦住了治安官,但依旧心中不稳,走上前,低声说道:“太子,人越来越多,再闹下去,就不好收拾了,您先回去,我来处理吧。”

那女孩也看出林君弘想要息事宁人,更看出对方背景不俗,也是出言说道:“这位公子,是我的属下不懂事,伤了您的弟弟,我可以。”

其实这事很简单,李君威和套圈杠上了,那胡人女孩经过这里,瞧着他可爱,见猎心喜,就买了几个竹圈,轻而易举的套走了那瓷狗,而李君威的侍从见一个女孩故意扰了三皇子的兴致,就去夺那瓷狗,结果就摔坏了,侍从动手惹来胡人武士殴打,李君威也被打了一个巴掌。

“是谁打的我弟弟?”李君华根本不管二人的劝说,也不管事实如何,只是冷声问道。

“是他,就是他打的三公子。”挣脱束缚的侍从指着方才那个嚣张的武士说道。

砰!

又是一枪响起,子弹直接把武士脑袋上的帽子打飞了,倒不是李君华技巧不娴熟,而是林君弘关键时候挑了他的手腕一下,而李君华扔掉手枪,又去夺身边卫队的枪械,直接被陈端抱住,他们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当街杀人,林君弘命令道:“把他和老三带回马车,不要在这里胡闹了。”

陈端拉着不依不饶的李君华后撤,林君弘苦涩摇头,直接对那胡人武士说道:“若不想招惹祸事,你知道该怎么办。”

那女孩却不知道林君弘说什么,她方才被枪声吓了一跳,小脸煞白,却见林君弘好说话,想要交涉几句,不曾想她身后的武士醒悟的快,举刀就是斩断了自己的左手,他刚才就是用这只手打了李君威一个巴掌。

手被砍断,那胡人武士只是嘴角一抽,捏着手腕站在那里,一句话没说,林君弘点点头:“是条汉子,今儿这事了了。”

林君弘转身欲走,看那女孩的脸上溅了一点鲜血,好似一朵玫瑰在脸上绽放,他拿出手帕,递给了女孩,彬彬有礼的说道:“小姐,得罪了,请海涵。”

说罢,林君弘转身离开,经过治安官身边的时候,林君弘说道:“回了治安厅,如果你的上官捉住此事不放,让他来诚王府说项。”

治安官抱拳问:“敢问是哪个诚王府?”

帝国有诚王和成王,凭语气是分不出来的,但对林君弘来说一样,一个是自己家一个是表兄家,他随口道:“哪个都一样。”

林君弘上了马车,见李君华抱着还在抽泣的李君威脸色铁青,见林君弘上来,投去询问的目光,林君弘微微摇头,示意解决了,他看的出来,安静下来的李君华是有些后悔甚至后怕的,今天真要当街打死了人,这事势必不能了了。

“今天太子和三皇子不回宫了,在本王府里歇了,你们回去禀一声。”林君弘打开车窗,对外面的侍从官说道,然后笑了笑:“今天可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们可知道?”

陈端应下,既然诚王说没有发生什么,那就什么没有发生。

关上了窗户,林君弘拍了拍李君威的屁股,劝说道:“好了老三,宫里不会有人知道你挨打,父皇和娘娘都不会知道的,没人会惩罚你和太子,也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真的?”李君威红着眼睛问。

林君弘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李君威破涕为笑,然而,这话也就只有李君威相信,无论是太子还是诚王,都清楚,这件事旁人可能会不知道,但是皇帝肯定会知道。

胡人女孩看着那辆样式普通的马车缓缓离开,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如果有什么能证明那些人的身份,也就只有锦帕上绣着的那个弘字,女孩眼瞧着治安官就当没有这么一回事,上马离开,她也在仆妇的帮助下上了驼轿,一行人穿过了天桥,来到了理藩院下辖的四方馆,进入馆舍之中。

馆舍深处的房间里,蜡烛照亮了一张脸,这人戴着白帽身着白袍,络腮胡子布满了半张脸,他的眼睛就那么盯着拦住,一直到蜡烛燃尽,摇曳一下,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阿都拉和卓叹息一声,心沉寂了下来,难道自己的教派就像这蜡烛一样终结吗?

阿都拉陷入了沉思,他的眼前闪过了许多画面,富饶的故乡叶尔羌城血流成河,挥舞着马刀的异端肆意屠杀信徒,铅弹撕碎血肉,马刀斩下人头,哀嚎声,喊杀声充斥着这片平静了几十年的土地,绿洲已经被染红了,但阿都拉不准备祈祷,他此生祈祷了无数次,却从未得到过回应,神灵没有理会他,也不会给他救赎的答案,谁才能拯救自己的信仰呢?

啪嗒一声,火镰敲打出了火花,点燃了另外一根蜡烛,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一张精致绝美的面容,阿都拉愣住了。

“迪丽古丽,你来了,汉人的都城好玩吗?”阿都拉笑着问道,眼前这张脸的主人,才是自己的希望啊!

章九八 叶尔羌汗国

迪丽古丽跪在了阿都拉的面前,叩首在地:“圣裔,我很抱歉,惹上麻烦了。”

阿都拉微微一笑,他的印象里,迪丽古丽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女孩,而且非常的聪慧,出身高贵的她非常擅长解决麻烦,大麻烦让大人解决,中麻烦用背景解决,小麻烦用她的美貌和魅力解决,无论在叶尔羌汗国还是进入汉人的领地,一向如此,屡试不爽。

“起来吧,请告诉我,你做了什么。”阿都拉微笑说道。

迪丽古丽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把林君弘的手帕交给了阿都拉,见识渊博的阿都拉只是看的出来那手帕是上等的丝绸,却也无法通过一个弘字勘破其中真相,但对于发生的事情,阿都拉却并不担心:“迪丽古丽,你放心即可,不会有麻烦的,你招惹到的应该是帝国的贵人,他们同样担心麻烦,那个年轻的男子说这件事了了,那就了了,而且,你又没有泄露我们使团的身份,回来的路上也很小心,甩掉了跟踪,就没有问题了。

你记着,迪丽古丽,你将要嫁给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那个时候,你的麻烦就不再是麻烦了。”

“尊敬的圣裔,您会惩罚阿古吗,他也是个可怜人。”迪丽古丽想起为自己断了一只手的侍卫,问道。

阿都拉笑了笑:“当然,我会让人给他治疗,然后送到商队送回阿克苏去,送到你父亲身边去。”

迪丽古丽抬起头,看到的是阿都拉眼中闪亮的光芒,她不相信眼前这位圣人的后裔,这位和蔼可亲的圣裔做过丑恶实在太多了,他说的好听,但迪丽古丽不认为阿古会有那么好的命运,但迪丽古丽没有说什么,道谢之后,起身离开。

阿都拉提醒道:“美丽的迪丽古丽,如果您厌倦了外面的吵闹,可以在这馆舍之中习练一下舞蹈和歌曲,相信那非常有利于你的未来,对帮助解决您父亲的困扰也有莫大的帮助。”

“谨遵您的教诲,圣裔。”

“愿万能的臻主保佑你。”

迪丽古丽离开后,阿都拉拉动了书柜前的绳铃,一扇门被打开,黑影出现在那里,阿都拉说道:“去把阿古带到城外处理掉。”

“圣裔,阿古是大汗信重的人,也是别吉身边。”黑影提醒到。

阿都拉打断了他的话:“别吉很聪明,知道让人甩掉追踪,但你要知道,在这个富饶的城市寻找一个叶尔羌人很困难,但寻找一个断了手的人很容易。”

“是,圣裔。”黑影回应道。

过了片刻,黑影又出现在那里,他打断了阿都拉的祈祷,说道:“尊贵的圣裔,很遗憾的告诉您,阿古不见了。”

“知道了,你去吧。”阿都拉没有睁开眼睛,淡淡的说道。

紫禁城。

李明勋坐在御座上,面前的御案上摆着的不是奏章文件,而是一个可爱的婴儿,李明勋吹着口哨,正开心的给她换尿片,不时俯身下去,亲吻一下婴儿的稚嫩的小脸,粗糙的胡子扎的她笑个不停,而这个婴儿就是李明勋刚刚满一周岁的小女儿。

“一只小蜜蜂啊,飞在花丛中呀。”李明勋唱着儿歌,逗弄着自己的女儿,显的很是开心。

只听着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李明勋不用抬头就知道是皇后来了,也就只有她出入这座宫殿,不会有人通传,朱妤姝走上前,抱走了小女儿,问道:“你还在这里逗孩子,你知道天桥发生的事了吗?”

“知道了啊,侍从室的人都奏报了,你可管住自己的嘴,要让香君知道老三挨了打,可了不得,放心吧,我问过了,就是挨个一个巴掌,没什么大事,太子和君弘都给他出气了,这事了了。”李明勋的注意力依旧在女儿身上,纵然被皇后抱走,他也耍弄着一份奏章,吸引着女儿的眼睛。

皇后却是气不打不一处来:“君华差点惹了大祸,你知道吗,他在街上开了枪,差点打死了人。”

“不是没打死嘛。”

“他开枪了!”皇后提醒道。

李明勋道:“这不挺好吗?”

“还好?”

“是啊,有人打他弟弟,他帮弟弟出气,挺好的啊。兄弟之间不就应该这样吗,至于开枪了,京城几十万人,哪天没个枪声,算的了什么祸事。”李明勋满不在乎,隐隐还有些骄傲。

皇后说道:“因为这事,还断了人家一只手,这还不算祸事?”

李明勋耸耸肩:“是那个人自己斩断的。”

“是君弘让他砍的!”皇后把女儿交给了身边的女官示意其抱出来,以便让李明勋集中精神。

李明勋伸长脖子看着女儿离开,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提醒道:“你可别瞎说,我都问过了,君弘可没有说断手的事,是那个人自己斩断的,虽说君弘不是咱们亲生的,可也是我的义子,帝国的诚王,咱们自家人别往他身上泼脏水好吗,我的皇后娘娘。”

“你不觉得这事很棘手吗?”朱妤姝不依不饶。

李明勋无奈的靠在了椅背上,说道:“你只要不再问,这事就不棘手。当事人没有被捉治安厅去,君弘一句话揽下来了,治安厅还敢真的去诚王府拿人不成?官面上没有人管,当事双方又不想张扬,这事就结了啊,一个胡人打了皇子一巴掌,丢了一只手,这不是很公平吗,难不成你想把太子、君弘和老三绑到治安厅去问罪?那样又能怎么着,顶多是把开枪的太子关几天,再赔些钱给人家,到时候吃亏还不是太子?”

“我哪里说把他们兄弟三个绑去治安厅?”皇后也是语塞了。

李明勋道:“对了,你不这么想就对了,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你我二人装糊涂,不知道也就是了,太子才十二岁,青春正盛,冲动一把算不得什么,又没有真的招惹出祸事来,在君弘那里玩两天,忘了这事,也就罢了,别放心上了。不然你这当娘的也不好做,前两年,君威挨打了,太子没管,你不高兴,今天君威挨打,太子出头,你又不高兴,那他到底怎么着才能让你高兴呢?”

“你不怪他?”皇后问。

“谁?君华,君弘还是君威?”李明勋反问道:“君威才七岁,小孩子不懂事,被人欺负他还委屈呢。君华为保护弟弟不惜伤人,做的很好。君弘是人小鬼大,做事稳当妥帖,该嘉奖才是,又怎么怪呢?”

皇后看着李明勋眼里满是宠溺和得意,这才放心下来,她之所以这般焦急,只是觉得太子在此事处理上过于冲动,当街行凶,极为不妥。可似乎在皇帝的眼里,这些都是应该发生的。

其实李明勋不怪这群儿子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没出人命,算不得祸事。其二这群孩子的年纪只有这么大,再是太子亲王又能如何,至少他从未教过自己的儿子们循规蹈矩,隐忍不发。

“放心吧,我不怪他们,别说我不怪他们,你能不怪我,我就烧高香了。”李明勋颇为苦涩的说道,他在御案上找了找,抽出一份奏章来交给皇后,皇后看了看殿内,除了夫妻二人再无他人,这才看了一遍,只一遍,脸色就变了。

因为这奏章不是别的,是帝国藩属,叶尔羌汗国的汗王为恭祝帝国天子万寿节之喜,特奉汗王嫡女入宫为妃的。

要说李明勋的万寿节,皇后其实也挺高兴的,毕竟这是李明勋的五十整寿,可藩邦送什么礼物不好,偏要往宫里送女人。

皇后正襟危坐:“皇上一国之尊,天下之主,纳个妃嫔怎么了,臣妾又怎敢怪罪呢?”

李明勋知道皇后在说反话,他要好这一口,老早就纳了,这么些年,藩邦异族,功臣豪强,动这个心思的人多了,他也从未松口过,如今都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怎么还会再动凡心。

“你少来,说正经的,这事怎么办?”李明勋问道。

皇后说道:“皇帝不许,驳了奏请也就罢了。”

“人都随使团来了。”李明勋提醒道。

“那就纳进宫来,好吃好喝的待着就行了,不就是作戏给外藩看嘛。”皇后倒是洒脱。

李明勋不悦说道:“你就在这说风凉话吧,这次我若真的允了,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今儿我能纳一叶尔羌公主为妃,那再纳几个满洲、蒙古、朝鲜妃子也就不为过了,今天开个坏头,日后就麻烦了。”

“你是皇上,直接让使团把人带回去就行了,一个小小的外藩,也敢要挟天子不成?”皇后不解。

李明勋道:“不成,叶尔羌正有变乱,是帝国掌控西域,恢复汉唐旧土的好时机,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败坏了,我的意思是,不如在宗亲之中给那女子寻一良配,皇后帮忙斟酌一二。”

李明勋有三个儿子,但宗亲并不仅有这三人,荣王、诚王和成王都在宗室之列,诚王林君弘尚未成年,但李定国和李海却有不少子嗣,可勘大任。

“非娶那女子不可么?”朱妤姝问道。

李明勋重重点头,显然已经有了决断。那位被奉入京城的女子全名叫做博尔基吉特迪丽古丽,从姓氏可以看出,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但从名字和穿着打扮却与天方教息息相关,而这也是西域大国叶尔羌汗国的政治生态。

叶尔羌汗国脱胎于蒙元时代的察合台汗国,因为定都叶尔羌城而得名,统治阶层属于察合台的后裔,只不过在立国之初就皈依了天方教。这个汗国最强势的时候,掌握了河西走廊以西到中亚的大片土地,也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只不过到了王朝后期,其国内的权力和资源越来越被宗教团体所占据,以黑山和白山两派的和卓势力遍布汗国的各个角落和阶层。

在理藩院所掌握的信息中,如今这个汗国掌握在第九代君主阿布都拉手中,这位年迈的君主是叶尔羌汗国的中兴之主,他的崛起把叶尔羌汗国再次统一,并且屡次击败汗国最大的敌人准噶尔部,而阿布都拉的崛起依靠的是白山派的支持,但在其完成统一之后,与白山派的友好就终结了。

作为一代雄主,阿布都拉汗一直致力于打击包括和卓在内的一系列地方豪强势力,加强中央权力,同时缓和国内的矛盾,其利用白山派建立政权,却少对黑山派血腥屠杀,更多的是放逐和囚禁,但白山派却不依不饶,一方面违背阿布都拉汗的意愿大肆屠杀和迫害黑山派,另一方面阻止叶尔羌汗国的对外交流,其反对汗国与帝国、波斯、奥斯曼、印度等周边国家建立联系,这对一向坚持对外友好和通商的阿布都拉汗是完全无法接受的,只是阿布都拉汗年纪日长,已经无法阻止白山派控制汗国政权,特别是白山派领袖阿帕克和卓收阿布都拉汗的儿子为徒,进一步夺取了汗国政权,最终倒是阿布都拉汗这头迟暮雄狮选择避让,前往麦加朝圣。

“据使者阿都拉所说,叶尔羌汗阿布都拉已经死在了印度的德里城,而白山派则发动了叛乱,拥立了阿布都拉的儿子为汗王,并得到了准噶尔部的支持,在国内大肆屠杀黑山派,叶尔羌汗国已经乱成一团,这并不符合帝国的利益。”李明勋对皇后认真的说道。

帝国拥有丰富的扩张历史,深切的认知到,世俗政权比宗教政权更容易合作,也更容易吞并,所以帝国不可能允许阿帕克和卓得逞,而此次叛乱的幕后还有刚刚完成部落统一的准噶尔部僧格的黑手,新的叶尔羌汗国可能会成为僧格的附庸,显然,帝国也不可能坐视广袤的天山南北一统,阻碍帝国向亚欧大陆深处扩张,但问题是,帝国目前的主要精力在于北伐满清,而西征天山脚下的耗费比征伐漠北还要大,帝国还没有足够的准备。

章九九 嫁祸

帝国刚刚光复中原,对西域的影响力并不强大,这就导致了一个怪相,那就是传统汉地以西,包括藏地、西域乃至中亚地区的藩国,一方面可以堂而皇之的接受来自中央帝国的封赏,成为帝国的藩属,一方面也在与帝国的敌人满清进行着各种合作。

每个势力都想得到帝国的认可,又都抗拒帝国势力的真正介入,秘密支持满清与帝国对抗是最简单有效的选择,而在这个过程中,藏地的那位可以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利用宗教的影响力在各方势力之间牵线搭桥,如果帝国不出手反制的话,蒙古高原、天山南北和藏地就很有可能形成一个联盟,那样,帝国即便北伐成功,占领蒙古高原,也无法解除来自满清,或者说来自游牧民族的陆地威胁,与军事斗争需要长时间的筹备不同,外交层面的分化瓦解更为迅捷有效。

信仰天方教的叶尔羌汗国把游牧民族大联盟一切为二,这个汗国的存在对帝国利大于弊,其国内打成什么样子,李明勋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天山南路的这个汗国不能被藏传佛教的势力所吞并、掌控。

“可是您刚才说,现在被拥立的大汗是先汗的儿子,而迪丽古丽的父亲是先汗的兄弟,这。”皇后有些不解。

李明勋知道她已经把继承关系代入到了中原王朝的嫡长子继承的法则之中,然而,这个法则对于这类蒙古源流的汗国是不适应的:“他们与我们不同,汗位的继承最重要的是得到更多实权贵族的推举和承认,而不是血脉,且不说被逼走的阿布都拉汗不可能留下其子继位的旨意,就算留下了也无用,即便是武功之盛如成吉思汗又如何,先汗的认可只可作为贵族们的参考罢了。

更重要的是,阿布都拉汗时代,已经确立成为了我国的藩属,叶尔羌汗国的继位人必须得到帝国的认可才行,那个被阿帕克和卓拥立,准噶尔人操控的家伙是不会被认可的,理由就更简单了,嗜杀、暴虐、残酷不仁,这些都是理由。”

皇后听到这里,不再选择纠缠,她意识到,如果只是达成这个目标的话,用不了皇亲迎娶那位叶尔羌的别吉,但皇帝的野心又岂是分化藩邦呢。

诚王府。

午后的王府一片宁静,李君华兄弟三人此刻正在临水露台上避暑,李君华坐于湖前,手持下了饵的鱼竿,而双眼却注视着烟波渺渺的湖水,神情一片空茫,似是在思索,而一旁的躺椅上,李君威裸着又白又肥的肚皮,正睡的香甜,不时挠挠屁股上的痒痒,嘴里嘟囔着什么,而身为主人的林君弘在坐在茶桌前沏茶,兄弟三人享受难得的宁静,好不优哉。

廊檐下的铁马叮叮响了几声,林君弘一招手,王府的侍卫走了过来,低声在林君弘身边说了几句,林君弘想了想,对正在钓鱼的李君华说道:“太子,那日伤老三的人找到了。”

李君华只是嗯了一声,却不想李君威噌的一下跳起来,大叫道:“找到了,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

说着,李君威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姿态,李君华无奈摇摇头,放下鱼竿,说道:“我的鱼,全让你吓跑了。”

“抓鱼嘛,何必那么麻烦,看我的。”李君威嘟囔着,捡起几块糕点,搓的粉碎,扔进湖里,养满了鱼的湖很快热闹起来,不少鱼游过来抢食,李君威抄起板凳,抡圆了砸下去,果然有几条鱼翻了了过来。

林君弘一拍脑袋:“我的板凳啊。”

李君威乐颠颠的找鞋子穿,大叫大嚷的要去报仇,但李君华与林君弘都没有动,李君华问:“老三,你知道那日打你的是谁吗?”

“是个鞑子!”李君威当即说道,他想了想说道:“他们叫那个漂亮姐姐别吉,想来是个有背景的,不知是哪个绥靖区的,估摸是跟主子到理藩院值差的。”

帝国的藩属贵族都要分批到理藩院值差,所以李君威对此并不陌生,但林君弘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出了那事后,我派人去理藩院问了,京城值差或来朝觐的满蒙勋贵家里都没有那样一个姑娘。”

李君华道:“当日虽说气愤至极,但转过头一想,那女子肤色样貌与蒙古女子殊异,衣着打扮不似满蒙,与书中所载的天方教贵女颇类。”

“那又如何?”李君威问。

李君华笑了笑,捏了捏弟弟的胖脸说道:“西域叶尔羌人来朝之事,你应该知道啊,就是送你宝石的那群人。”

李君威眼睛瞪大:“那群人是叶尔羌人?”

由不得李君威畏缩,他们都知道叶尔羌人来朝进贡,住进了四方馆里,近日来颇受帝国重视,自己要是不由分说去打人家一顿,可是会惹大事的。

“若不是叶尔羌人还好说了。”林君弘也说道。

兄弟三人都清楚,那日街上冲突,皇上肯定是知道了,却佯作不知,这事也就过去了,可事后林君弘和李君华一合计,才察觉对方可能是叶尔羌使团,而使团来朝,身为太子的李君华和勋贵之首的诚王林君弘都是要与对方见面的,这要是见了面,对面借题发挥,那纸可包不住火了。

若不是叶尔羌这等外藩使团,而是内藩的满蒙亲贵,兄弟三人倒是不惧的,内藩的贵族哪里有敢招惹这三位的。可偏偏是外藩使团,想要继续瞒着这个事,就不能无所作为了。

“太子,怎么办?”林君弘问。

李君华道:“私下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把这事私了了。”

林君弘点点头:“好,我就这就去办。”

李君华问:“你准备怎么样让对方就范?”

林君弘道:“你我兄弟三人的本事,完全可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

李君华点头,表示明白了,这三兄弟不想那事闹大,对面也不敢招惹这三人,不然一个太子一个王爷外加一个皇帝最宠的皇子,把叶尔羌的事搞黄还不简单吗?

正如阿都拉所说的那样,一个断手的人在京城并不难找,更不要说是一个异族人,当日天桥冲突之后,林君弘就命人跟上对方,观察情况,却被甩开了,便立刻动用在京城治安厅的关系,找到了京城所有的药铺医馆,毕竟断手可不是小伤,能治这种伤的人可不多,这些布置也就得到了回报,林君弘的手下得知了当日殴打李君威的胡人武士阿古的下落,但林君弘并不知道,叶尔羌使团中,也因为那日的冲突起了变化,阿都拉不想在求取帝国支持的过程中,因为招惹了帝国的一些勋贵半途而废,因此想一劳永逸的处理掉阿古,而善良的叶尔羌别吉迪丽古丽却不想自己忠诚的卫士落得这般下场,协助他逃出了四方馆,并为他找地方疗伤,只是到底被阿都拉猜中了心思,派来人杀手准备干掉阿古。

医馆黑暗的后巷里,四个蒙面人把阿古和迪丽古丽围在了中间,他们手持顺刀,眼睛在阿古身上打量着,其中一人用低沉的语气说道:“小娘们,我家公子要我们干掉的是这个鞑子,和你没有关系,速速滚开。”

迪丽古丽挡在阿古身前,说道:“你们家主子那日不是说这事了了吗,为什么还要下手追杀?”

蒙面人脸色微变,他哪里知道什么了不了的,只是有人雇他们杀人,当着这女子说这一番话罢了,眼瞧着圆不下去,蒙面人提刀上前,阿古此时脸色苍白,站立都不稳,劝说道:“别吉,您快些离开吧,他们只是寻我报仇罢了,您身份尊贵,可莫要惹上这些脏事,这几个杂碎我来对付。”

“狗鞑子,看谁是杂碎!”几个蒙面人不再废话,围了上去。

却忽然响起弓鸣箭啸,不等蒙面人察觉,方才叫嚣的头目扔了刀抱着腿嚎叫起来,众人低头一看,一支羽箭已经透其大腿,冷白箭头上滴滴答答的掉落着血滴,继而又是箭矢射来,其余三个蒙面人也是中了箭,或穿腿而过,或刺穿肩胛,箭箭精准,却又不伤及要害,眨眼的功夫就全撂倒在地了。

迪丽古丽吓的花容失色,倒是阿古久在战阵,已经听出箭矢射来的方向,挡在了迪丽古丽前面,迪丽古丽捂着脸好久,发现并无人攻击他们,才侧身偷瞧。不知何时,巷口出现了一辆轻便的马车,车顶站着一少年,一身金黑两色的大袖袍服,手中一张通体纯黑的硬弓,那少年长身玉立,迪丽古丽只觉得初见时彬彬有礼,温润如玉,不曾想今日持弓劲射,双眸却似冰花一样冷冽。

一队护卫从车后徐进到了迪丽古丽身边,把四个蒙面人制住,侍卫长拽下他们的蒙面,露出几张带疤的脸来,立刻就是刀把子砸下去,砸的四人跪地求饶了,侍卫长才是问:“谁让你们杀人的?”

“小人也不识得,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鞑子,给了银钱,说杀了这个断手的男人,放了这个小娘子,还让当面说是公子要杀的。”到这个时候,杀手自然不会隐瞒。

这时,林君弘也是走来,问道:“想公办还是私了?”

杀手自然不敢招惹治安官公办,他们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谋杀,罪过更大,连求饶私了,林君弘道:“那就私了吧。”

林君弘也不想惹来治安官,自然是同意的,安置蒙面人的侍卫纷纷上手,拔刀把这群杀人的耳朵切了一半下来,杀手们疼的哇哇直叫,侍卫长说道:“滚出京城,让我的人看到缺半只耳朵的,即刻杀了不饶,滚!”

杀手们连滚带爬的跑了,林君弘对迪丽古丽欠了欠身子,说道:“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迪丽古丽还有些失神,微微点头,问:“能不能先把阿古安置好,他的伤很重。”

林君弘点点头,示意侍卫去安排,便转身带迪丽古丽走向马车,阿古大喊:“别吉,您不能跟他走,这个人定有图谋,请您速速去圣裔的身边,在这里,只有圣裔才值得您信赖。”

阿古用力反抗,已经到了车边的林君弘弯弓搭箭,一箭激射向阿古,把他耳朵上的骨制耳钉射了个粉碎,林君弘清朗的声音传来:“再多话,就射你的脑袋。”

二人进了马车,迪丽古丽打量着车内挂着的弓箭、刀剑和枪械,而林君弘则自顾自的为迪丽古丽沏茶,迪丽古丽见他手法细腻,很有美感,举止落落大方,低声问道:“我叫迪丽古丽,我该怎么称呼阁下呢?”

“林君弘。”

“君弘?帝国的诚王殿下?”迪丽古丽张开小嘴,不敢相信。

林君弘奉上香茗一杯,微笑点头,迪丽古丽问道:“那前几日被阿古打哭的孩子是?”

“陛下最宠爱的三皇子。”

“那举枪要打死阿古的那位?”

“太子殿下。”

迪丽古丽听到这里,一向落落大方宠辱不惊的她已经有些坐立难安了,她低头思索着,而林君弘则喝着茶静心等待,期间只是有侍卫来报把阿古送到了另外一个医馆,并且付了诊疗费,许久之后,迪丽古丽问:“非常感谢殿下救了我,敢问有什么是我能为殿下效劳的吗?”

林君弘道:“那日在天桥与别吉起了冲突,是我们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太子殿下年少,因弟弟被打而冲动,静心下来后,也很后悔,所以我们想与别吉和解,忘却这段不愉快,日后不要再旧事重提。”

“啊?”迪丽古丽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即便林君弘杀了她,也不如这个要求来的意外。

“只是这样吗?”迪丽古丽问道。

林君弘点点头:“这事关太子清誉,实不是小事,别吉愿意配合,便是我们兄弟的朋友了。”

迪丽古丽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的。”

林君弘问:“也希望你能与贵国使团说清楚,也不要再提。”

迪丽古丽笑了:“不用和阿都拉他们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圣裔如果知道你们的身份,还会雇人杀阿古的时候嫁祸你们吗。”说到这里,迪丽古丽捂住了小嘴,她无意间说出了两个秘密,一个是叶尔羌使者在天子脚下雇凶杀人,另外一个就是还要嫁祸给帝国太子。

章一百 狡猾的李君威

林君弘见迪丽古丽惊慌的若小兔一般,微微一笑,说到:“您刚才的话,我没有听到,只要您不误会是我们出手报复即可。”

“多谢您,殿下。”迪丽古丽因为林君弘的大度而感谢。

林君弘之所以来找迪丽古丽,就是为了息事宁人,现在看来事情比想象的要好,至少身为使团之主的阿都拉并不知道是皇子们与迪丽古丽起了冲突,既如此,只要搞定了迪丽古丽,那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目的也就达到了。

“殿下,请问大皇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您是他的义子,应该经常见他吧?”少男少女相顾无言的时候,迪丽古丽鼓足勇气,问道。

林君弘笑了笑:“陛下虽然武德充沛,却是一个和蔼的人,我从未见过他对后辈们生气,陛下很温和不讲俗礼,既是一位伟大的君王,也是亲切的父亲,别吉,您问这个做什么?”

“我从来没有见过大皇上,所以想要问一问。”迪丽古丽低头说道,然后又问:“皇后是什么样的人?”

林君弘听了这个问题,呵呵一笑,已然明白了迪丽古丽的意图,他在得知迪丽古丽属于叶尔羌使团之后就打听了使团的信息,虽然还未公开,但林君弘很轻易的打听到迪丽古丽是叶尔羌的领主送给皇帝的万寿节礼物,而今日迪丽古丽打听宫中情况,他自然明白这个女子是在为自己成为嫔妃后的生活做打算,林君弘说道:“别吉,虽然很冒昧,但我希望您心里有准备,您很大可能无法入宫为妃。”

“为什么?是大皇上拒绝了我父亲的效忠吗?”迪丽古丽是不想入宫的,她的父亲和伯父都有许多女人,迪丽古丽自幼见识过后宫那些嫔妃的悲惨,但听到林君弘这么说,又不免为自己父亲的未来担忧起来。

林君弘道:“我虽贵为宗王,却因为年轻并非参知政务,所以帝国与叶尔羌之间的事情我并不知晓,更不知道皇上的意思,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对皇室很了解。我们的陛下是一个很重情义的人,这些年他与皇后和两位娘娘相濡以沫,已经十几年没有再纳妃妾了,您虽贵为别吉,却也改变不了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心意。”

“殿下,您可以帮我们吗,叶尔羌的子民水深火热,我的父亲急需大皇上的支持。”迪丽古丽抓住林君弘的手,央求道。

林君弘摇摇头:“我很遗憾,在这种事上,没有人能改变我们的陛下,这是政治,不是一个女孩能改变的,很抱歉在这件事上不能帮助您。别吉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情,可以让人到诚王府来,您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车门打开了,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四方馆的大门,林君弘道:“为了避免给您和阿都拉先生惹出麻烦,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请下车,别吉。”

作为帝国建立之后,皇帝的第一个万寿节,京城内外的节日的气氛很浓厚,帝国各阶层各民族,各国使者商人都穿上属于自己民族和文化的服饰,庆祝帝国皇帝的万寿之喜,无数的美酒佳肴,难以计数的节目喝彩在京城内外上演,夜晚,京城也被点亮,焰火把天空装点城了梦幻世界,篝火、歌声和舞蹈充斥着这座城市,这一日,京城是无忧之城。

李明勋把宴会摆在了御花园,招待来自帝国各界的代表和万国使节,接受他们的道贺和致意,各国各方的主要使者都要到御前去道贺,而几位皇子宗王则受命代表皇帝向其余的使者敬酒,显然,作为叶尔羌国使团重要一员的迪丽古丽也在万寿节宴会之上,只是她没有机会到御前去,即便阿都拉在御前道贺的时候,希望让迪丽古丽献舞一曲助兴,也被皇帝拒绝了。

李君华和林君弘虽然年纪不大,但都很老成,按照席位与各国使团闲叙敬酒,但年幼的李君威哪里有这个耐性,他早就瞅准了迪丽古丽的所在,趁着两个兄长不注意,偷偷跑到了迪丽古丽面前。

“拜见三皇子殿下。”宴会之上,迪丽古丽可不敢怠慢眼前这个小胖子,起身行礼。

李君威眼睛咕噜一转,让其起身的之后,指着她桌上的锅子说:“我听理藩院的人说,你们的神仙不许你们做很多事情,比如不许吃猪肉,是不是这样?”

迪丽古丽看着这个一本正经讨教的小胖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认真的解释道:“是的,殿下。臻主超绝万物,至尊全能,作为一位虔诚的穆士林,我们应该遵守臻主的一切教诲。”

迪丽古丽用最为崇高的语言介绍了自己信仰的虔诚和伟大,但显然,这并不是李君威所想了解的,李君威托着腮帮,一副乖巧的样子听她说完,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你们的神仙有没有说过企鹅肉能吃吗?”

“鹅肉吗,是可以的。”

“不,不是鹅,是企鹅,一种生活在大海另一边,全身黑白相间,飞不起来的鸟,靠在海里捕鱼生存,它的肉你们可以吃吗?”

迪丽古丽脸色茫然,她可从未听过企鹅,也从未听掌握了知识的圣裔说起过,李君威又问道:“考拉肉呢?”

“考拉,那是什么?”迪丽古丽问道。

“澳洲的一种生灵,会爬树,长的像是小熊,但很笨拙,整天睡觉。”李君威介绍到。

迪丽古丽依旧茫然,李君威又问:“袋鼠呢?”

“是老鼠吗?”

“不是老鼠,但是颜色和老鼠很像,不过很大,站起来比人都高,很强壮,肚子上有个口袋,小袋鼠住在里面。”李君威描述着在动物园里见到的袋鼠形象。

“对不起,殿下,您说的这些我不知道。”迪丽古丽老实说道。

李君威瞪大眼睛:“刚才你不是还说你们的神仙超绝万物,至尊全能什么的吗?”

迪丽古丽立刻神色变的冷峻起来,任何人质疑臻主都是她绝对不允许的,但她又不敢发作,而是说道:“殿下,是迪丽古丽孤陋寡闻,不知晓您说的生灵,并不代表臻主不知晓,臻主。”

李君威依旧听着迪丽古丽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遍颂扬崇信的话语,他表现的很安静,似乎在认真倾听,但等迪丽古丽说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阿都拉,说道:“听人说那个人是圣人的后裔,你不知道,他应该知道吧,你能不能帮我去问一问,不光考拉、企鹅,这张纸条上的生灵都问一问,能吃的打个勾,不能吃的就打个叉号,怎么样?”

迪丽古丽已经感觉到这个小胖子在故意为难自己,以报那日天桥之仇,但又不好发作,说道:“圣裔的智慧如渊似海,肯定是知道的,根本不用去问。”

李君威点点头,双手抱胸,问道:“我听君弘哥说,你担心我爹不许你入宫,然后就坏了你们国家的大事,对吗?”

见迪丽古丽点头,李君威昂首说道:“这样吧,你帮我去问问,我就帮你留在宫中,说到做到。”

“老三,休要胡说八道,你也敢做陛下的主了!”林君弘与李君华出现在了他身后,见他胡言乱语,斥责道。

李君威却是不怕,说道:“我可做不了爹的主,但我有办法。”

迪丽古丽却好像捉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两日,她一直担心此事,来参加万寿节宴会,也是精心装扮,希望通过自己的美貌和舞蹈赢取天子的心,虽然希望渺茫,但迪丽古丽依旧尽全力做了,但结果却是,大皇上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此刻见李君威信心十足,她连忙问:“三殿下,您有什么办法?”

李君威得意说道:“你帮我问了,我就去找父皇,告诉他,我要你当我媳妇儿,等我长大了就娶你,他肯定会同意的!”

“胡闹!”李君华厉声喝道,李君威却是说:“反正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不会反悔,你觉得怎么样?”

迪丽古丽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刻同意了,接过李君威手里的纸条,向圣裔阿都拉走去,李君华见弟弟一脸得意,骂道:“老三,你怎么这么能胡闹,你真要到父皇面前说那种话,看母后不打你的屁股!”

林君弘也说道:“你可别真的去说,你说了,也就受些惩罚,但是迪丽古丽可能会被怀疑勾引皇子,那是大罪过,可不能让她触怒天子呀。”

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放心吧,我方才骗她的,我早就听爹和娘说了,不迪丽古丽入宫,在宗室勋贵里找给她寻得佳偶,我刚才就是忽悠她玩的,谁让她那天在天桥抢我东西的。”

如此,二人才是放心下来,李君华弹了一下李君威的额头,不无宠溺的说道:“你呀,就坏吧你,满肚子坏心眼,还是个小心眼!”

不消多时,迪丽古丽回来了,她把已经标注好的纸条还给李君威,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方才圣裔传达了臻主的启示:海里的动物和食物,对于你们是合法的,可以供你们和旅行着享受。如果水是干净的,可以用作净身礼拜,那么,水中的生物也应当是合法的食物,因此,三殿下询问的企鹅、企鸭是可以吃的。圣训有言,当食儿不食,有违造化之恩,不当食儿食,属己私之用。

虽然您所问的企鸭、袋驴等皆为臻主所认可的食物,但不可食用已死生灵,无论是淹死的、勒死的,雷击死的还是坠落死的。”

迪丽古丽一本正经的说的,李君威捂着嘴才没有让自己笑出来,而林君弘听的奇怪,从李君威手里取来那纸条,发现上面写了十几种生物,但是很多都是杜撰的,比如有企鹅,李君威就造了个企鸭出来,有袋鼠,他就制造了袋猫、袋驴等莫名其妙的东西出来,更可笑的是,那位圣裔还真的用对错号标注了什么可食用,什么不可食用,而通过迪丽古丽的嘴巴,解释的也是一本正经,引经据典,好像世界上真的有这些生灵一样。

好不容易憋着笑听迪丽古丽说完,李君威立刻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留下的,若是做不到就让我天打雷劈,哈哈哈哈哈。”

再也忍不住笑的李君威连忙跑开了,迪丽古丽见他那模样,叹息道:“我真傻,竟然会相信一个孩子的承诺。”

“您不用担心,实际上我的弟弟早就探知父皇准备在贵族中为您寻觅配偶,所以才有胆量答应您的,虽然这个坏小子戏耍了您,但至少您得偿所愿的,不是吗?”李君华收起那纸条,微笑回答道,他可不会当众拆穿李君威的小把戏,因为他的这种行为在宗教人士眼里是十足的亵渎和侮辱,会惹来大麻烦的。

说罢,李君华微微颔首,离开了这里,他也忍不住要发笑了。

迪丽古丽看着太子的背影,问道:“殿下,什么戏耍,我被戏耍了吗?”

林君弘微微摇头,他也不好明说,难道要告诉这个少女,你的宗教和信仰以及那位圣裔都被一个小孩子拆穿了,是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把戏?

可迪丽古丽也不蠢,她问道:“是不是三皇子说的那些生灵不存在?”

林君弘轻咳一声,说道:“世界之大,远超我等凡人想象,我国常年探索世界,其余国度自有不同于我们所处地方的生灵,比如你们叶尔羌没有我国有的水牛,而帝国也没有你们叶尔羌的岩蜥和陆龟,如果您想看袋鼠、袋狼,我可以做您的向导,去皇家动物园观赏。”

林君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选择了转移话题,而迪丽古丽也不想深究此事,既然她的愿望实现了,难道还要因为一个孩子的戏耍而节外生枝吗,即便是圣裔,也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以大局为重吧。

章一零一 幕后

宴会的后半程,李明勋在与一群老熟人聊过之后,选择接见一些重要的使者,而叶尔羌使者阿都拉也在序列之中,先从迪丽古丽的口中得知了李明勋对她的安置,如今又有机会到御前,阿都拉忐忑的心稍稍安顿下来。

在得到侍从官允许进入宫殿的时候,阿都拉难掩喜悦,但是却在门口碰见了里面出来的几个人,两个侍卫架着一个身着金丝白长袍的男人,在他高呼申辩的时候,侍卫无情的用刀把敲碎了他的牙齿,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皮肤黝黑,颧骨高耸,仅凭他说话的语态和穿着,阿都拉都要以为这是叶尔羌人了,显然,这个时候若还有叶尔羌人受到大皇上的接见,就定然是叛徒们的使者了。

走进了宫殿,灯火摇曳之间,阿都拉再次看到了李明勋,他正坐在御案之后书写,而在他的身边则侍立着一个佩刀的年轻军官,也是皮肤黝黑,见到阿都拉,他还微微欠身施礼,而阿都拉不敢受其礼节,反而跪地等候李明勋。

显然,这是违反臻主圣训的,身为虔诚的教徒,阿都拉不应该向臻主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下跪,但为了前途和利益,阿都拉还是屈服了世俗的强权,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和卓,你知道苏禄苏丹国吗?”李明勋问道。

阿都拉眼睛一亮,他知道所有的苏丹国都是与自己一个信仰的国度,但是身处亚欧大陆腹地的叶尔羌,阿都拉显然对南洋与澳洲之间的国度一无所知,他只能微微摇头,李明勋指了指身边的年轻军官,说道:“他叫伊拉姆,是苏禄苏丹国的王子,这个年轻人面临着和你一样的困境,他父亲死于叛乱,暴虐的叔叔夺取了原本属于他的权柄,而刚才被赶出去的蠢货就是那个背叛者派来的使者。”

“大皇帝陛下,请问您会如何帮助这位伊拉姆王子呢?”阿都拉问道。

“尊贵的圣裔,陛下会支持我返回苏禄,击败叛贼,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可以在帝国南洋数省募兵,可以从港口雇佣或购买武装商船,还会有一支帝国的舰队护送我回到国都。”伊拉姆朗声说道。

阿都拉一脸欣喜:“是吗,大皇帝陛下真是慷慨的人,无愧天下之主,万王之王。”

李明勋微微摇头,把签署好的法令递给了伊拉姆,拍了拍他的肩膀,伊拉姆躬身施礼,然后离开了。

“和卓,朕并非慷慨之人,朕这么做是因为这有利于帝国,而且已故的苏丹加利德也是朕的好友。”李明勋说道。

苏禄苏丹国的前国王加利德是当年李明勋远征关岛的时候,在关岛救出来的苏禄王子,他与加勒比海盗们一起拿着李明勋开具的私掠证横行南洋,先是对付西班牙人,后又对抗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这个过程中,积攒了海量的财富和强盛的武力,得以攻入苏禄,获得了苏禄苏丹国的统治权,只不过之后的加利德醉生梦死,乐享天命,再无进取之心,一直到去年被其兄弟反叛杀死。

而伊拉姆则是加利德做海盗的时候,前往台北运送奴隶时迎娶的一位汉家女子所生的儿子,二十年过去,已经长大成年,而在其十六岁的时候,便带领一支小规模的军队加入了帝国光复中原的大军,战胜之后便进入归化学堂学习,而在李明勋与加利德的书信中,伊拉姆就是加利德属意的继承人。

显然,苏禄的叛贼不知道加利德与帝国的皇帝还有密切的私下往来,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获得帝国的承认,方才被架出去的使者还堂而皇之的说是加利德病故之前传位于兄弟。

“朕的本意是派遣海军和部分陆战队护送伊拉姆回苏禄,继承苏丹王位,以拨乱反正,恢复那里的秩序,但伊拉姆却拥有年轻人所有的冲劲和自信,他只需要得到帮助即可。他的父亲在帝国各省给他留下大量的种植园,银行里也有数额巨大的存款,这些都可以作为伊拉姆高举义旗,平定叛乱的资源,这个孩子要自己杀回去,亲自报杀父之仇,朕也就只有同意了。”李明勋毫不吝啬的表达对伊拉姆的认可,与自力更生不求他人的伊拉姆不同,阿都拉这种想献上一个女人和所谓忠诚,就向帝国伸手要兵要粮要钱就显得可笑了。

阿都拉并不愚蠢,他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自己不是偶然遇到了伊拉姆,也并非是大皇帝不经意讲述这样一个‘励志故事’。

“大皇帝陛下,我。”阿都拉有些不知所措。

李明勋示意他起来,随和的说道:“方才在宴席上,朕的三个儿子和你们的别吉相谈甚欢,而你和司马依伯克也想让她进京侍奉,可迪丽古丽年纪尚小,便先教养在皇后身边,待长成了,朕在宗亲勋臣中给她择一门好婚事,总不会亏待她,你看可好?”

“谢大皇帝陛下恩典。”阿都拉忍不住再次下跪,皇帝如此表态,就说明还有路可走。

李明勋拍了拍手,一侧缓缓打开了一张舆图,涵盖了西域及其左近的许多地方,叶尔羌汗国也在正中央,李明勋问:“和卓,现在你可以介绍一下叶尔羌的情势了,我们才好商议一下如何处置。”

阿都拉连忙上前介绍起来,叶尔羌汗国作为察合台的后裔国度,残留了许多蒙古制度,比如分封,叶尔羌汗国本就位于天山南路,东起哈密,西到费尔干一带,统治着后世南疆、阿富汗、乌兹别克、吉尔吉斯等诸多地方,而疆域之中山地高原和沙漠占据了大部分地方,因此水草丰美的盆地和绿洲才是人口集中之地,疆域虽广但核心区域却被沙漠和山地分割成了七八个区域。

地理限制和分封制度导致叶尔羌汗国内有几个总督,阿都拉所代表的司马依伯克其实只是其中一个总督罢了,而每个总督各执掌一块区域,拥有全部权力,这在前任大汗阿布都拉汗在世的时候有所削弱,但随着阿帕克和卓叛乱之后,各区域都处于分列状态,其中阿帕克和卓控制了汗国重要的喀什噶尔和叶尔羌城,而帕米尔高原以西的区域已经不听号令,而在帝国的河西走廊与司马依伯克的领地之间,还有一股重要的力量,那就是前任大汗的五弟巴拜伯克。

巴拜素来就是一个刺儿头,在其兄长登上汗位之后,封其为哈密总督,但巴拜野心勃勃,一直想趁着中央王朝改朝换代向东扩张,屡屡进犯河西走廊,甚至在伪清时代,甘陕爆发起义,巴拜也派兵支持,想要侵吞河西走廊,巴拜有能力也有实力,可一直一事无成是因为他还有一个好兄弟,老六阿布伦,其是吐鲁番总督。

与好战的巴拜不同,阿不伦是一位宽宏大量爱好和平的人,他唯一的乐趣就是拖巴拜后腿,办法也很简单,每当巴拜要起兵攻打河西走廊的时候,阿不伦就会聚拢兵马攻打巴拜的领地哈密,每次都能逼着巴拜回防,屡次不爽。

只不过阿不伦英年早逝,在其死后,巴拜就占领了吐鲁番,成为叶尔羌汗国东部最有实力的领主,即便是帝国建立之后,巴拜也曾与帝国边防军队发生过冲突,只不过被几次挫败,在阿布都拉汗向帝国称臣为藩之后,巴拜也消停下来,而帝国也封其为伯克,双方罢兵,暂保了西北安宁。

“巴拜狼子野心,先汗去世后,他意图自立,却也知道,曾有罪于天朝,不为天朝所容,便不请封,巴拜在哈密和吐鲁番横征暴敛倒行逆施,不仅结交准噶尔部,还有勾结漠北满清之罪,实是罪恶深重之人。”

当阿都拉讲述到最后,重点已经完全放在了巴拜伯克身上,这也暴露他与司马依伯克的计划,按照二人的计划,阿都拉和卓出使京城,有两大任务,一是让司马依得到帝国认可,成为司马依汗,以确立其地位,二便是获得帝国出兵支持,双方东西夹击,灭掉盘踞吐鲁番和哈密,阻挡在帝国与阿克苏之间的巴拜。这样司马依领地扩大,还能与帝国直接联络,胜算更大。

阿都拉作为一位宗教领袖,在揣度人心和语言方面显然是合格的,在他的口中,巴拜已经是十恶不赦之人,是帝国在西北的巨大威胁,而且还有勾结满清意图自立等诸多不可饶恕之罪,而此人不过拥兵数千且极不得民心,好似李明勋弹指一挥便可荡平一样。

李明勋看着地图,负手而立,任凭阿都拉在身边游说,一直到他词穷语尽,方转身过来,说道:“你说清了,朕也明白了,下去吧。”

这可出乎了阿都拉的预料,他没想到自己此番前来,只是介绍局势的,根本没有得到回应,这让阿都拉的心里落差很大,但又不敢违拗,只能退下。

“叽叽喳喳,像麻雀一样。”李明勋摇摇头,便去休息了。

第二日的皇宫仍然热闹,万寿节是国之大礼,而庆典之后便是勋贵群臣的私下走动,与皇室最亲厚的自然是李明勋打天下时的旧部,此刻也都封了公侯爵位,带着命妇子女入宫,皇后招待女眷们,而李明勋则与宗亲旧部一起饮宴。

“好了,没有外人,不必拘礼,坐吧,坐吧。”李明勋牵着李君威进了餐厅,看着一众亲朋好友施礼,摆摆手,亲切的说道。

众人笑了笑,也就团坐在了一起,能出席到场的都皇帝亲厚信重之人,宗亲中的三位王爷再有就是天子门生,唯有李德灿略显拘谨,他与皇帝关系并不亲厚,却又是京城第一重臣。

“爹父皇,我不想在这里吃饭,我想去母后那里。”李君威看着满桌的长辈,挠头说道。

“为什么,我这里也有好多好吃的。”李明勋不解。

李君威眼睛一亮,说:“母后那里有很多漂亮小姐姐小妹妹。”

“那你去吧,不过再被人欺负了,可别找来哭鼻子。”李明勋敲了敲儿子的小脑袋,先打好预防针,他还记得刚登基时,宫中也是这般热闹,前来朝见的命妇们见到李君威是左亲一口,又亲一口,弄的这孩子哭着告状,说外面的女人很可怕,都咬他的脸。

李君威乐颠颠的跑开了,惹得桌上一阵笑声,李海笑了笑:“两年多没见老三,长进不少,以往就惦记着吃,现在开始惦记姑娘了,难得。”

李明勋道:“你别打趣他了,来吧,都动筷子吃吧,边吃边聊。女人们之间家长里短,咱们也该说些正事,叶尔羌的内乱你们也都知道了,司马依伯克送了女儿来,又派了使团,请求帝国出兵,你们怎么看?”

荣王李定国当即说道:“打还是要打的,但不能为那什么司马依火中取栗,这几年朝廷都在备战北伐之事,若真顺了叶尔羌人的意思,西征天山南路,那耗费的资源可是海量的。”

众人纷纷点头,西域和蒙古草原从来都是中央王朝的威胁所在,而历朝历代对这两个方向用兵也都是倾举国之力,虽然帝国之强盛远超历史上的封建王朝,但介入西域的战事也不是小打小闹,叶尔羌汗国不过百十万人口,几万兵丁,实力不强,可从河西走廊用兵,出了嘉峪关就是千里沙漠,补给非常困难,补给成本更是超过渡过瀚海征伐漠北,在帝国积蓄力量对漠北用兵的当口,便是激进的军方也不想在西域方向大动干戈。

“荣王说的是,如今这个时候,再行征讨西域,实在不当。”李海微笑说道。

“哎,首相,我可没说不打!”李定国立刻辩称,说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延后几年,待平了漠北之后再打,若非得现在打,能小打就别大打,把战争的规模和烈度控制住。”

内阁是不想打的,这一点李明勋很清楚,在内阁和议员的眼中,打仗永远是一门生意,若不是李明勋笃定要收复漠北,消灭满清余孽,怕是连漠北都不想打。为漠北这一仗,维持军队、屯兵垦荒、增强军备,每年军费花销以千万计数,按照那帮子人的想法,这么多钱若用在海外,怕是把印度都打下来了,印度与漠北一比,哪个是西瓜哪个是芝麻,这是显而易见的。

李明勋淡淡说道:“内阁不想打,元老院想小打,你们觉得呢,都说说,都说说,太子,你说,打还是不打?”

章一零二 定策

李君华显然没有准备,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坐在皇帝身边听政,从未参与过,见李明勋问向自己,李君华只得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启禀父皇。”

见太子起身,李明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坐下说,你若站起来,这些人就没有敢坐着的了。”

李君华应是,说道:“儿臣以为,西域当打,却该小打。自帝国初立,边墙之外各国纷纷称臣为藩,但无不是阳奉阴违,表面恭顺,背地常有串联勾结之事,只因为这几年帝国之力用于北伐草原,而未在西域动兵戈导致!胡人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我国无扬威于西域之举,恐西域诸胡我行我素,实在有损帝国国威,是矣,儿臣以为,西域当打!

但我**事重心现在讨伐满清余孽,不宜用重兵于西域,可派遣精锐西出河西走廊,攻伐叶尔羌叛贼巴拜,夺占其属地吐鲁番和哈密,这两城素来是西域门户,古往今来便是西域襟喉,中华拱卫。又处于天山之右,若能在此地驻兵,退为屏蔽河西之屏障,进则大道通途,兼顾天山南北,震慑准噶尔与叶尔羌两部。

再者,叶尔羌司马依伯克也有借帝国之兵东西并进之意,双方合作,倒也是十拿九稳了。”

李明勋微笑点头,暗赞太子对局势判断的准确,正如太子李君华所言,若真的能拿下吐鲁番和哈密,那就是打开了进军西域的大门,把军队补给线向前推进了数百里,河西与西域之间的千里沙漠便不在是阻碍,而哈密吐鲁番所处位置对进攻天山南北都有利。

“君弘,你觉得呢?”李明勋又看向诚王。

林君弘也是第一次被问军国大事,也有些紧张,他说:“臣以为太子说的是,此战确实要打,而且臣觉得,若是要打也要快打,不要迁延。”

“哦,为何?”李明勋问道。

林君弘道:“臣听闻满清余孽退避漠北之后,一直致力于整合各部,先吞车臣部又破土谢图,去年又恩威并施整合了扎萨克图部,当年漠北喀尔喀三部已尽归其手,大兴安岭至阿尔泰山已为满清所有,而满清素知我国之威,时刻准备应对帝国的征讨,定不敢懈怠,如今在漠北已经是无可征伐,其若再行扩张,怕是要觊觎西域了,准噶尔还好,正值强盛之时,满清未必敢衅,可叶尔羌已经内乱,且也勾结满清,若满清真要动兵,怕是怕是比帝国还要近便吧。”

阿尔泰山脉是西域和漠北之间的天然分界线,但这座山脉的北段才是高耸入云的山脉,南段则是低矮的山丘,漠北的骑兵可以通过这些区域很顺利的越过阿尔泰山,虽然谈不上如履平地,但相对于穿越千里沙漠才可进入西域的帝国来说,显然有利的多,而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西域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往往是倾国之力才可拥有的疆土,衡量中原王朝是否强盛的标准,而对草原民族来说,西域仅仅是随意可刷的副本,往往几千骑兵就可以横扫。

匈奴、鲜卑、突厥、回鹘、契丹、蒙古乃至满清,几千年来,草原民族征服西域几乎成了固定的节目。

而李明勋终究要比林君弘想的长远一点,说起来,草原游牧民族对付中原王朝最常用的战法就是迁移避战和骑兵骚扰,这种招数屡试不爽,显然满清也会效仿,李明勋一直有一个担心,如果未来北伐蒙古高原,满清效仿前辈,避战西遁,逃进西域怎么办,试想当年耶律大石不就带着几百残兵逃奔西域,建立西辽,苟延残喘的上百年吗?

显然,如果帝国先于满清占领哈密和吐鲁番,就切断了漠北进入西域的道路,也就断了满清的一条退路,而如果帝国不主动,任由满清占有哈密和吐鲁番,那就是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两城一倒,吞并叶尔羌汗国只是时间问题,叶尔羌汗国倒下,天山北路的准噶尔部落就要四面为敌了,倒向满清也是时间问题,接着就是中亚、藏地,与其亦步亦趋,还不如从源头掐死这种可能。

饭吃到这个时候,身为首相的阿海已经吃出真味来了,帝国的核心人物都在这里了,似乎只有自己没有支持介入叶尔羌内乱,显然这很不好,阿海待林君弘说完,问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德灿:“李总裁,盘踞吐鲁番和哈密的叛逆巴拜实力如何,昨日宴会上,我听阿都拉说,不过三四千骑而已?”

身为理藩院总裁,对于叶尔羌内乱之事,他做的准备最为充分,连忙说道:“远远不止,哈密和吐鲁番加起来超过十万户数,巴拜只有四千余骑是因为战马不丰的缘故,其麾下尚有骆驼骑兵数千,另外还可以武装相当数量的步兵,火器也是不少,帝国二年,就曾领近万兵犯我河西边墙,实际兵力定然在一万五以上。”

显然,阿都拉和卓故意隐瞒了巴拜的实力,这倒是不难理解,毕竟他要说服帝国出兵。

“那你们理藩院认为,平定巴拜需兵马多少,耗军费几何?”李海又问。

理藩院主理藩务,而藩务之中,兵事为先,所以李德灿对此并不陌生,去年还曾前往朝鲜,指挥各部解决了朝鲜割据的局面。李德灿轻咳一声,说道:“若定哈密吐鲁番,当以绥靖区藩兵为主,云中绥靖区几年恩养,兵力充足,而还可从距战区较近的西宁绥靖区调兵,且甘肃也有两旅西北边卒,剽悍耐战,帝国二年巴拜犯边时便给予其迎头痛击,且有司马依在背后策应配合,因此,下官以为,只需出兵一万即可。

西北沙漠戈壁广布,距离腹心之地较远,不宜动用大军,不然军粮耗损便难接受,此前甘肃就有垦荒屯粮举措,从去年开始,西北少灾,因此粮食不缺,只需在关中采买少许即可。而动用藩兵,只需恩赏无需军饷,因此军费耗损不会太多,若一切顺利,速破敌巢,军费当不过百万两,其中大头也是采购骆驼等,这些耗损,将来也可用在北伐之上,但是,臣所计算只是用兵之费用。在讨平叛逆之后,在哈密和吐鲁番可屯垦移民,所耗就要另算了。”

“若打下来,自然是要占住屯垦移民的,不然打什么,他司马依的一个闺女可不值这个价钱!”李定国说道。

李海对用兵多少不在乎,关键是军费,他已经明白,这件事原本皇帝和理藩院就能定的,非得拉上自己,可不是因为万寿节之喜,自己恰巧在京,还是想从内阁这边拿钱,不过这也难怪,自去年定下商屯大计后,理藩院所掌握的那点军费立刻见底,不得已专门为此借了国债,理藩院没钱,自然要内阁支持,好在,钱不多,百十万两而已。

吃罢了饭,一群人商议着把这件事定下来,就各自告退,李海乘车回了寓所,见王妃正在堂内和几个女侍一起打叶子牌,场面倒是火热,见李海归来,女侍们纷纷下去,成王妃笑着说道:“上次见皇后还是英王成亲的时候,那时宫里还兴打麻将,我原本准备了一套象牙的麻将的,不曾想今日入宫,又改打叶子牌了,三个人玩的斗地主,据说还是皇上发明的,你说咱们这位皇上,英武果决,武勋盖世,怎么在这等游戏上也这般有造化,真是奇哉怪也。”

“背后议论皇上可不好。”脱掉靴子,李海提醒了一句。

“那是前朝的规矩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再说了,皇上是你义父,也是我公爹了,说几句玩笑话也不妨事的。”成王妃倒是看的开,她说笑着,见丈夫满面愁容,问道:“怎么了,皇上给你气受了,是不是向你今早说的那样,皇上冲内阁要钱了?”

“要打叶尔羌了,理藩院拆解不了款,让内阁筹军费百万两。”

“才一百万两,内阁年年进出那许多银钱,怎么也能挤出这点吧,我就不信,为了一百万两,内阁和国会还会和皇上过不去?”成王妃倒是不在乎。

李海捏了捏太阳穴:“哪里还用我筹措,皇上早有准备了,挪用申京建设款项,以支西征之事。”

“哦,这些年财政再吃紧,也没见挪用过申京那边款子,一百万两,卖些店铺田庄不就是了。”成王妃倒是颇感觉有些意外,谁都知道,帝国不是没钱,光复时清算所得田亩和房产有的是,一来帝国要求必须在各省掌握足够的国有土地以防土地兼并和灾荒,二来则怕一股脑出售,卖不上价去,所以国有资产里有的是好田亩宅院,各省主要城市都有。

李海微微摇头:“咱们皇上哪里肯卖那些好东西,这一百万是要打土豪了。”

“又搞募捐?”成王妃笑了。

“那倒是没有,皇上挪用了御赐宅院中的部分款项,听那意思,不光挪用,挪了还不准备补了。简单的说,皇上在申京建各级宅院数百,赏赐伯以上勋贵,经过这么一挪用,这些勋贵们怕是要自己买家具装修咯。”李海无奈说道。

“哟,那可不止一百万两吧。”成王妃眼前一亮。

李海点点头:“那是不只,可谁又能说出什么不是来呢,连申京新宫装修,皇室都要自掏腰包了,咱们难道还要腆着脸向内阁伸手吗?”

“皇上算小账还真有一手,但你愁这个作甚,又不针对咱们。”成王妃打趣道。

李海问:“你知道此次对西域用兵,哪个做主帅吗?”

“应该是荣王吧,今日他不是与你一道去御前的吗?”成王妃道。

李海摇摇头,示意她再猜,成王妃道:“总不会是李德灿吧,这不可能呀,上次定朝鲜,不过看他是朝鲜人罢了,若对外藩用兵,还是得宗王勋贵领兵才好,普通的将领用军衔可压不住外藩的爵位,李德灿就一个二等侯,不好施展吧。”

“不是李德灿。”

“那还会是谁,英王还在收拾西南那一摊子事。”

“是咱舅家表弟君弘领兵,近卫军曹禺佐之。”李海索性说了出来。

“君弘才多大,下个月才十四吧,也能上阵?”成王妃瞪大了眼睛,转念一想说道:“不过也不妨事,英王领兵破泰西舰队的时候,也是十四岁吧。”

说到这里,成王妃凑上前,道:“王爷,不如让咱儿子也跟着去吧,这也是年少成名的好机会,说起来咱儿子也十六了。”

“皇上也问了,想让睿儿也去军前效力,被我回了,睿儿毕业后还是按照你我商定好的,去驻日本领事,就别想掌兵的事了。”李海显然也正是为此事忧愁,见妻子有些不乐意,他说道:“皇上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与我几番书信来往都说精力不如以往,又有旧伤在身,日渐迟暮,此番安排西征之事,君弘加曹禺,一个宗王一个亲将,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吗,这是在为太子谋划呢,若是太子再长两岁,怕是西征主帅就是太子了,可前有英王盖世,太子却又年幼,若真有个什么变故,那就是争夺储位了,这种事,还是莫要让睿儿参与了,还有不到三年,我这首相也到任期了,但愿这两年不出事吧。”

成王妃微微点头,成王与诚王府虽然一脉相承,但这些年林君弘在京城与太子一起长大,而李海则在南京,管理一切内政,林君弘的身上已经打上了太子党的烙印,而李海素来让家人远离储位之争,此刻还是如此做的。

“说起睿儿去日本,今个皇后娘娘也提起了,说一去日本四五年,让睿儿在毕业前后把婚事给定了,不然就耽搁了,还说叶尔羌国送来的那个别吉不错,万寿节宴会上我也看了,确实漂亮,不如咱们。”成王妃问道。

章一零三 一路向西

“皇后给睿儿指婚了?”李海立刻警觉起来,问道。

成王妃掩嘴一笑:“你看你那样,这怎么可能,你知道的,咱皇上素来不管这些事,也不许皇后管,上次宋老孙子大婚,求皇上赐婚,费了多大的劲,不仅要双方父母都同意,先领了结婚证,还得两个孩子相亲相爱才行,咱们皇上,心胸多大,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就怕两个孩子婚后不幸福,怎么可能给咱们睿儿指婚?”

“那就好,既然皇上皇后没指婚,那你怎么。”

成王妃道:“你别看咱那皇后是前明皇室出身,天家贵胄,好像比大家闺秀还大家闺秀似的,实际心眼小的很,和咱皇上又是老夫少妻,皇上什么都依着。咱那皇后嘴上大方的很,实际很担心那迪丽古丽当秀女久了,哪日一个不留神被皇上看中了,切,咱皇上也是男人,你们男人谁不喜欢小姑娘呀,那别吉还特有异域风情,今儿在皇后宫里,饭前饭后,皇后提了好几次,巴不得立刻把那别吉许了人家呢,我不是想着睿儿和她年纪差不多,若能替皇后解忧,也算是大功一件。

你说这些年,我让你把睿儿弄到京城来上学,平日和皇室多走动,你不乐意,怕和太子牵扯太深,你看看这才几年光景,君弘在皇上皇后那里和亲儿子没两样,咱们睿儿呢,生分的很呐。”

“哦,为了讨好皇后,你就让睿儿娶那个别吉?”李海问道。

“嗨,什么娶不娶的,皇后又没说非得明媒正娶当正室,咱睿儿将来要接你的王位的,一个胡人女子,当个侧室也就罢了。”成王妃倒是看的开。

李海不等妻子说完,连忙摇头:“罢了,别说了,只要皇后不赐婚,就不娶那别吉,你别费这份心了。”

“这怎么说的,睿儿都没说不行呢,你个当爹的恼什么?”成王妃倒是没想到丈夫会一口回绝。

李海捏住妻子的两只耳朵,认真问:“是糖醋排骨不好吃了,还是红烧肉不香了,你惹那个麻烦作甚,我已经四十了,前半生都在南方,下酒菜里可缺不了猪脸肉拌黄瓜,这天上龙肉我不知道,但地上最好吃的就是驴肉,你呀,消停点吧,谁牙口好,谁去享那个福吧。”

“就为一口吃的?”成王妃问。

李海其实只是不想招惹是非罢了,可这事又不是一两句话能和妻子说清楚的,他索性换个妻子也能同意的说法:“你说万寿节夜宴,你见那别吉很漂亮,是吗?”

“是啊,真的挺漂亮的,和咱汉人不一样,皮肤白皙,眼睛发亮,但有何泰西白人也不同。”成王妃说道。

李海轻咳一声:“那你可曾注意到,宴会上谁和别吉闲话许久呢?”

成王妃想了想,恍然大悟:“是君弘,还有两个皇子。”

李海摊开手:“那还用我说吗?”

成王妃摇摇头,再不想问儿子筹划这婚事了。

京城之外。

柳树依依的凉亭里,音色明亮的萨玛尔琴在迪丽古丽的手中弹奏着,曼妙的嗓音吟唱着祝福勇士出征的歌曲,优美的旋律和真挚的情感令人感动,周围不懂的音律的人也是听的如痴如醉,唱的最后,迪丽古丽双眼泛红,泪水闪烁在了眼眶里。

林君弘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微笑说道:“回去吧,别吉,期望等我凯旋的时候,您能用笑容迎接我。”

说罢,林君弘翻身上马,率队离开了。身体在摇晃的战马上起伏,心里却不断闪过那张面容,林君弘知道,在迪丽古丽的眼中,自己是一位英雄,一位去平定战乱,保护她的父兄和百姓的英雄,但实际呢,在林君弘的眼里,自己的一切只为去西域拓展帝国的利益和势力,但如果那个女孩知道这些,还会为自己歌唱吗?

林君弘身边的骑队只有二十多人,打扮与一般商队无异,只是备马上并无货物,毕竟这场以吐鲁番和哈密为目标的战争还处于保密的状态,在确定了以边军和绥靖区藩兵为军出征之后,只要做到主帅不要大张旗鼓,就可以完全保密。

西征大军的副帅曹禺已经赶往了归化城,此次西征的骑兵主力由云中绥靖区提供,但是显然,一旦战争胜利,帝国就会在占领区成立一个新的绥靖区,支援西征的军队非但回不来,还会被要求家属迁徙过去,这简直就是在云中绥靖区割肉,在林君弘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唯有曹禺这样的人过去,才能把这块肉尽快割下来。

在确定开战之后,林君弘在京城踟蹰了一个月有余,渡过了十四岁的生日,虽然远没有达到成年的地步,但他已经不是孩子了,骑队从京城出发,一路相信,进入大同境内,从保德州一带渡过黄河,沿着明朝九边之一的延绥镇西去,到了陕北,边墙之外便全是荒凉,景致倒是与西域无异,风沙惹人厌,但真正让骑队错愕的是这里的民情。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民情了,陕北地区几乎成了绝域。陕西素来就有兵库之称,明清两朝都是如此,明朝的九边,清朝的西北绿营都是剽悍耐战的存在,但陕北同样是明清交替时最乱的地方,李自成、张献忠,明末起义军了数得着的头目都是出自这里,经历了几十年战乱的陕北原本人口就少了许多,在帝国建立,大兴屯田之后,这里的人口大半迁移走了,肥沃的关中平原土地都种不过来,谁愿意在这片荒凉所在艰难求生了,满清时代就没了九边,帝国建立把边疆推到了瀚海,失去了军方在这里的投入,荒凉是必然的。

夜色降临,骑队沿着边墙前进,眼瞧着前面似有火光,陈端说道:“看来前面就是甜水井了,幸好在天黑之前赶到了。”

年轻的林君弘也是长出一口气,至少不用像昨天晚上那样睡帐篷,也不用担心无水饮马了,林君弘吩咐道:“加快速度,到里面寻个人家,好生歇息一个晚上。”

骑兵加快了速度,穿过平坦的戈壁滩到了甜水井堡之,但方才见到的火光已经不见了,只能看到篝火余烬在闪烁,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不光是火光变化,更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荒凉了,月光之下全是残垣断壁,里面却是寂静无声,没有一点人生存的痕迹。

“殿下,下马,情况有些不对。”陈端招呼所有人下马,吹了一声口哨,就有人把林君弘护在中央,其余人解下马上武器,持刀枪前进,而陈端则手持一张硬弓,搭箭在上,行于最前方,手枪则是别在腰间,这种情况下,他可不敢去赌燧发枪那八成的命中率,相对于这个,他更相信自己的箭术。

陈端带十个人潜入残垣断壁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最深处的围子里有声音传来,但似是牲口不安的低鸣,陈端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围墙后面竟然是几十头骆驼,还有成捆的草料和叠放在一起的货箱,他不由的松一口气,显然这是一支在此过夜的商队,而不是他担心的马贼匪帮。

“出来,不然我放火了。”陈端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告诉你们,我家主子可是理藩院的人,若是马匪速速离去。”一个汉语生硬的声音传来,人却躲在货箱后面。

陈端更是放心了,自己担心对方是马贼,而对方也担心自己是匪帮,这才听到外面有马蹄声灭火藏匿起来的,陈端道:“我们不是马贼,只是过路的,想要在此休息取水。”

“谁会从这里过路,休要哄骗我们。”那人又说。

可话没说完,一个身材臃肿的人却是从骆驼群里站起来,制止了那人:“哈尔,你闭嘴吧,这位尊贵的阁下不会是马贼,你见过什么样的马贼说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话吗?”

说着,胖子举着手走了出来,陈端也是收了弓箭,现身出来,那胖子连忙见礼,说道:“我是叶尔羌商人吐尔逊,很荣幸在这里见到一位尊敬的勇士。”

说着,吐尔逊重新点燃了篝火,火焰照亮了陈端年轻刚毅的面容,这更让吐尔逊相信他不是马贼了,长城内外的马贼饱经风霜,何时有这样一张白皙英俊的脸呢?

“都出来吧,收起武器。”吐尔逊命令道。

土围子里各个角落走出了十几个人,手持各类武器,弓弩、刀剑还有铁叉木棍,千奇百怪的,他们放下武器,围坐在一起,小心打量着涌入进来的这群人,眼睛里都是警惕。

“水井在这里,诸位可以自行取用,我让人把东面的马棚收拾出来了,还留了一些草料,算是鄙人的一点心意。”吐尔逊显然很懂得和陌生人打交道,主动让出一些地方让林君弘一行歇息,而陈端接受了他的好意,并且按照林君弘的要求,奉上一些银元作为感谢。

“钱就不必了,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草料也不值钱,如果您的马队里盐巴有富裕的话,可否卖给我们一些,前些日子遇到风沙,驮运盐巴的两头骆驼不见了。”吐尔逊小心问道。

出门在外,又是热天,长途旅行,人和牲口都离不开盐,陈端命人送了他们一口袋,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收拾妥当,陈端赶忙进了屋,看到林君弘的床铺已经铺设好了,他正用井水洗脸,陈端说道:“殿下,我方才问过了,因为移民,这边墙内百十里少有人烟,一直到花马池才有城镇,怕是要四百多里,我们对沿途并不熟悉,不如改道,南下关中,再去兰州吧。”

“这支商队不也要去兰州吗,为何不与他们一起前行,这里地形崎岖没有官道,咱们骑马也未必比驼队快多少吧。”林君弘道。

陈端连忙说:“那商队管事吐尔逊一直探寻我们的身份,属下怕泄露了,威胁您的安全。”

林君弘想了想:“本王的卫队都挂着宪兵的职衔,就说是曾派兰州的军法官吧,你是带队的长官,而我嘛,只是跟你有关系的预备军官,他们要问起你来,你就说我是你妹夫。”

想起自己的妹妹,陈端登时感觉被占了便宜,林君弘又说:“你若是嫌我占你便宜,你就说我是你小舅子,反正我没有姐妹。”

第二日一早,林君弘被尿憋醒,抱怨着床板太硬,走出围子去撒尿,站在矮墙后面撒完,林君弘就看到吐尔逊的仆人哈尔正在用棍子打一只驴子,而且还把麻袋套在驴的脑袋上,他登时觉得新奇:“你这是要闷死它?”

吐尔逊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当然不是,小兄弟,哈尔只是教训一下这头馋鬼,昨天晚上它偷吃了豆料。”

“既然是教训,为什么还要蒙住它的脑袋?”

吐尔逊笑了笑,解释道:“你们汉人语言中,有懒驴倔驴蠢驴等许多说法,实际上蠢驴这个词是不对的,驴子不蠢,比很多牲口都聪明,如果不蒙住它的脑袋责打,驴就会记恨责打它的人,这个人就休想在骑它了。”

“真是有趣的事情。”林君弘笑了,这可是在京城在王府所无法得知的知识,而林君弘对吐尔逊也很感兴趣,问道:“吐尔逊先生,我有一事不解,现在帝国在各地都在收购骆驼,听闻西北各地都在把骆驼往归化城赶,为什么你却带着这么多骆驼向西走呢,你可有数百头骆驼。”

“小兄弟,我也说了,我是理藩院的合伙商人,作为一个叶尔羌人,很难在帝国境内经商,是理藩院给了我机会,像我们这样,只要一年内把三百头骆驼送到归化城,我们就能得到理藩院的许可在帝国境内经商,但今年不同,我在五月份把骆驼赶到了归化城,但那边的长官却让我折返,送往兰州城,还给了我二百个银元作为违约金,所以我只能从命。”吐尔逊简单介绍道。

吐尔逊的话并没有让林君弘多么吃惊,显然这和征讨巴拜息息相关的,考虑到这个商人是叶尔羌人,林君弘就更想与他同行,了解一下盘踞在天山南路与河西走廊之间的对手。

章一零四 宗教的区别

林君弘与吐尔逊的商队同行,可以说是各取所需,这个身材肥硕的商人有着三十年的行商经验,天山南北、瀚海上下、河西河东以及藏地青海,都有过他的足迹,追随吐尔逊的商队,总是可以在炎热的中午找到阴凉所在,夜晚休憩的时候找到可遮挡风沙的宿营地,还有水源、薪柴和牧草,他对这片土地的熟悉让人惊诧。

而林君弘的骑队同样对吐尔逊的商队有裨益,他们一次燧发枪齐射就能震慑马贼匪帮不敢靠近,而到了花马池,已经一个月未见镇甸的吐尔逊也因为有宪兵随行而得以进城。

花马池是陕西最大的盐池,供给周边区域,所以在移民潮中幸存了下来,这里来往的商队很对,也是宁夏与关中、河套之间的必经之地。

“吐尔逊先生,为什么本地官员看了你的路引和商民证就不让你进城呢?”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林君弘躺在热水池子里,享受着清洁身体带来的舒爽,看着正趴在长凳上享受搓背服务的吐尔逊,问道。

吐尔逊说道:“是因为我是一个叶尔羌人。”

“可是在城内我看到了同样来自西域的准噶尔和辉特商队,他们为什么能进城?”林君弘问。

吐尔逊叹息一声:“您来自京城,又出身武将世家,肯定知道帝国有一个衙门叫做宗教局吧,他们为叶尔羌人规定了几个能进的城市,甘州、凉州、兰州、宁夏、归化,只有这几个,其余城市,叶尔羌人不能进入,无论是商人还是使团,都必须居住在当地衙门指定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只允许我们昼伏夜行,避免我们与当地的百姓接触。”

林君弘细细一琢磨:“信仰的缘故?准确的说,应该是避免你们与回回族接触,对吗?对了,刚才陈端帮你们进城的时候,那个官员还提醒,绝对不允许你们靠近城里的天方教寺庙。肯定是这个因素了。”

“小兄弟,你说的没错,正是这个缘故。”吐尔逊道。

“可是为什么呢,你们与回回族不都是天方教徒吗?”林君弘依旧不解,他想起一种可能,问:“是不是教派不一样?”

吐尔逊摇摇头:“算不上,我们叶尔羌国有白山和黑山两派,这和帝国境内不一样,相对来说,你们汉人更能接受回回族的信仰,而不是我们。哦,对了,如果小兄弟有机会进入陕甘的天方教寺庙,你就能看到,与叶尔羌国不同,陕甘的天方教寺还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显然,这在叶尔羌国是不可能的。”(清朝时有这个牌位)

这一点林君弘相信,他来之前对叶尔羌汗国是做了功课的,知晓那里的天方教徒对信仰的虔诚,在迪丽古丽身上也能感受到这一点,而吐尔逊也就此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两国天方教的不同。

实际上,如果按照后世的解读,此时的回回族信仰的是老教,所谓老教就是几百年来以儒释回的结果,相对于叶尔羌人的信仰,老教的世俗化是非常成功的,只需要每天进行五次礼拜就可以了,甚至连饮食禁忌都很平淡了,‘一个人撑死两个人饿死’已经是饮食禁忌的常态。

而内地天方教的宗教人士更是世俗化到市侩的地步,他们最大兴趣就是‘收天课’,实际上就是敛财,所以当帝国成立,宗教局随着帝**队进驻西北省份的时候,天方教的宗教人士展现出了远超寻常百姓的欢迎态度。

原因很简单,以往他们剥削信徒的方式和官绅士大夫一样,都是擦边球,而宗教局介入之后,宗教税制度下,这群宗教人士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敛财了,只需要完成宗教局交给的‘指标’即可。

而同样是天方教,叶尔羌人的信仰就充满了保守和极端,像林君弘的对手巴拜,就是天天把‘杰哈得’挂在嘴边的,经常发动宗教战争,而对于内地老教来说,别说战争了,他们都不主张对外传教。

显然,世俗、温和且能为帝国所用的老教才是帝国愿意看到和接受的,叶尔羌那种新教则禁止传播,因此,帝国有意识的切断内外之间的宗教联络,就连阿都拉和迪丽古丽这类使团,也是被以安全和保密为由,禁止在西北进行任何宗教活动。

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极端化的宗教在帝国境内的传播,而此时正在叶尔羌城内掀起腥风血雨进行教派战争的阿帕克和卓就是向内地传播‘门宦制度’的先驱,如果没有李明勋改变历史,在未来的两三百年里,拥有朝圣经历归来的宗教人士会把中东那些极端保守的宗教理念传入腹地,惹出许多本不该存在的麻烦。

(目前内地省份八成左右是信老教的,但各类习惯也受新教的影响)

林君弘享受着按摩带来的舒适,听着吐尔逊的介绍,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略微一回忆才想起,吐尔逊这说话的口气可不像一个虔诚的教徒,倒是和学院里历史课上侃侃而谈的老师差不多,林君弘接触到的天方教徒,包括迪丽古丽,在谈及信仰的时候,都很虔诚也很骄傲。

林君弘不由得想起义父李明勋说过的话,在宗教信仰方面,有两种人是不值得信赖的,一种是实权领主,另外一种就是商人,权力和金钱远比神祗带来的精神慰藉更让人着迷,显然吐尔逊就是这种人了。

“吐尔逊先生,说了这么多,您是白山派还是黑山派?”林君弘问道。

吐尔逊呵呵一笑说道:“小兄弟,我是一个商人。”

“叶尔羌的商人也是叶尔羌人吧。”林君弘道。

吐尔逊道:“我对臻主的信仰是虔诚的,但在虔诚的信仰之余,也不介意谋求那么一点点的私利。所以需要我张嘴时候,我必大声吟诵,需要我沉默时,我会虔诚默念。”

林君弘脸上露出的果然如此的表情,吐尔逊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实际上叶尔羌的天方教所分的白山与黑山两派,在教义层面上其实就只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在斋拜仪式上,白山派主张默念赞颂词,而黑山派则主张朗诵,而吐尔逊这类需要默念就默念需要朗诵就朗诵的,自然什么派也不算了。

“您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林君弘笑了笑。

养尊处优的林君弘经历了旅途的劳顿,好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歇息,自然不会放过好好享受一番,刮脸、修脚、剪指甲,这里的师傅技艺娴熟,让人感觉舒适惬意,当洗浴完毕,他走出了浴室,看到吐尔逊已经在院里葡萄架的阴凉了摆开了躺椅和桌子,葡萄干、甜枣和果汁,以及新鲜的烤肉,沁人心脾。

显然,这远远超出了对一个旅行认识,说话投机的小兄弟的照顾,林君弘看破不说破,品尝着吐尔逊提供的美食,说道:“我认识几个叶尔羌的朋友,他们告诉我,帝国甘肃省的长官卫云凤是一个刻薄野蛮的人,吐尔逊先生,你常年来往于河西走廊,你觉得呢?”

“可不敢这么说,要是被官面上的人听到了,可了不得。”林君弘的话让吐尔逊警觉起来,就差伸手去捂林君弘的嘴。

林君弘笑了笑,在吐尔逊的眼里,一省之长是得罪不起的人,但林君弘的记忆里,卫云凤是一个谦恭和煦的人,他还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推着父亲的轮椅送回家来,人细心狠。

“哦,是我失言了。”林君弘道。

吐尔逊道:“其实那位卫大人啊在甘肃风评还是挺好的,只是对于来往的西域客商,特别是叶尔羌汗国的客商要求严苛,原因我说过了,就是不想让西域与内地的宗教接触,不过对我来说,卫大人是很不错的人,他的治下,没有什么官员胥吏强收我的商税,各种渡口、浮桥定的价格也很合适,假如我不是一个叶尔羌人的话,我还想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个答案依旧在林君弘的预料之中,因为对那位卫云凤评价刻薄野蛮的人正是迪丽古丽,想来阿都拉的使团在过境的时候,受到了诸多的监视和控制。

从花马池再往西就进入了甘肃的境内,在这里,林君弘一行的宪兵身份更为好用,毕竟这个西北行省还处于军事管制状态,祁连山下黄河两岸的这片边疆土地,即便在帝国手中依旧受到藏地和硕特汗国、沙漠马贼和西域叶尔羌人的威胁,所以这里不仅驻扎了帝国的主力军队,还有很多当地募兵、收编而来的保安旅。

正因如此,渡过黄河之后,林君弘留下两个侍卫帮助他路上遇到的叶尔羌朋友平安顺遂的前往兰州,而自己一行则加快了速度,先行抵达。

卫云凤是帝国西北目前唯一知晓西征计划的人,所以他没有大张旗鼓的迎接林君弘,而只是宣称林君弘是他族侄,安排在了家中居住。

“阿都拉有消息吗,他潜回叶尔羌已经有时日了。”林君弘倒是没有拖沓,开门见山的问道。

卫云凤看向林君弘的眼神颇有些怪异,在卫云凤的记忆里,林君弘还是一位听话而礼貌的孩子,想不到几年没见,就可以担当大任了。

“卫长官,王爷在问您话。”陈端惊醒了卫云凤。

卫云凤这才不再愣神,说道:“阿都拉五日前就从阿克苏秘密赶回来了,只不过他的行踪有些诡异,表面上是只带了两个护卫隐于商队之中到达兰州,实际上与他一道返回的还有二十多个叶尔羌人,分批居住在城外秘密租赁的村院之中,我的人已经把那些院子全都监视起来,这些人很少外出,外出也是采购食物,也没有什么动静,甚至没有带武器,我的人只能把旁边的院子租了下来,悄悄听了他们谈话,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阿都拉的学生,至于来兰州做什么,他们也极不知道。”

“阿都拉本人呢?”林君弘问。

“一直住在馆舍之中,并无异样。”卫云凤回答道。

陈端则又问一句:“卫长官,那阿都拉这五日可有提出见您,或者询问王爷的行踪?”

卫云凤对陈端并不熟悉,但也听人说这位出身侍从室的军官在太子身边担任侍卫长多年,倒也不敢轻视,卫云凤回忆了一下:“没有,只是刚到兰州时,问了一句王爷是否到了,我说没有之后,他也只是说到了通知他。之后就再没有提出过这类要求和问题。”

陈端与林君弘对视一眼,二人都是轻轻点头,林君弘说道:“他怎么不着急呢,按理说,阿克苏的司马依伯克实力并不强,如果等阿帕克和卓掌控了叶尔羌城,不应该首先侵攻阿克苏地区吗,阿都拉应该要求帝国尽快出兵,解除困局才是。”

卫云凤这才明白二人为何问那般问题,他左思右想,说道:“卑职这边接到的各方面消息来看,应该是阿帕克和卓抽身不开,王爷可能不知晓,阿帕克素来凶残极端,汗国内部对其多是惧怕而非臣服,其还有两大不得民心之举。”

“哦,是什么?”林君弘问。

“一个就是谄媚准噶尔,据商人们说,他在汗国境内横征暴敛,不断给准噶尔送金银和粮食,以获得准噶尔的支持。二就是篡权乱政,虽然阿帕克支持先汗的儿子巴尔斯为大汗,但却把汗王的权力架空了,阿帕克所居住的村庄被奉为‘上宫’,现在所有的政令军令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叶尔羌的很多实权领主对此很反感,虽然阿帕克已经占据了叶尔羌最富庶的地区,掌握了大量人口,但内部是离心离德的。想来正因为如此,阿帕克一直要弹压内部,无力攻打司马依伯克吧。”卫云凤把已经的信息告知了林君弘。

“或许有这个因素,但也可能阿都拉另有图谋,不然他秘密带二十多个学生到兰州做什么?”陈端忧虑说道。

林君弘摆摆手:“不管这个了,我刚来,先休息一下,通知阿都拉来吧,我睡醒了就见他。”

章一零五 阿都拉的阴谋

“我等白帽之族,自古以来,皆系皇上之人,向来进贡受赏,臣之女在京,仰赖王爷庇护礼遇,不胜感激涕零,今王爷率天朝大军,吊民伐罪,助我国我族平定叛乱。阿帕克、巴尔斯、巴拜皆非我等诚心向化之民,欺瞒天朝而自肥。”

阿都拉站在林君弘身边,用心读着司马依伯克写给林君弘的信件,林君弘听到最后,抬头问道:“没了吗?”

“其实司马依伯克对王爷的感激之情,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带伯克见到了王爷,自当。”阿都拉解释道。

林君弘并不在乎书信之中好话说的不够多,而是信里的内容,他很难相信,在阿克苏危急存亡关头,司马依汗竟然只在信中说对自己的感激和向帝国表忠心,对于双方的合作只字不提,林君弘轻咳一声,问道:“司马依伯克就只有这一封信吗,是否另有密信让和卓带来呢?”

阿都拉微笑摇头,林君弘问:“那进军之事?”

阿都拉说道:“伯克许我全权赞画之,而且此事万般机密,哪里敢写在信中呢。”

林君弘自然不这么觉得,不敢写在信里是担心路上被巴拜的人截获,可这封信已经写明,巴拜是个恶贼,而且还提及了迪丽古丽在京城之事,假设这封信被巴拜截获,巴拜可以得知,司马依伯克派遣了使团去过京城,还把阿克苏的月亮送给了帝国皇室,如此多的消息,不难猜出讨伐之事,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再写一封密信说明他的态度呢,难道司马依伯克找不到一位愿意用生命保护密信的死士吗,显然这是不合理的。

“和卓说的有理,请坐吧,我们商讨一下进军之事,司马依伯克决定时间了吗?”林君弘装出一副信了你的模样,礼貌的请阿都拉和卓坐下。

阿都拉坐定之后,说道:“伯克并未确定进军日期,伯克是这样考虑的,阿帕克逆贼在叶尔羌一带并不得人心,暂时没有对阿克苏产生实际的威胁,但司马依伯克实力弱小,也难以在阿帕克逆贼的威胁下出兵东进,协助王师,所以伯克希望此事往后缓一缓。”

“怎么缓?”林君弘问。

阿都拉说道:“我们已经得到消息,巴拜可能会对阿帕克臣服,我们截获的书信可知,阿帕克逆贼邀请巴拜在明年西进攻打司马依伯克,所以司马依伯克希望帝国可以在那个时候动兵,待巴拜离开老巢,天兵攻取哈密和吐鲁番,与伯克的军队一起,把巴拜消灭在阿克苏与吐鲁番之间的沙漠地带。”

林君弘端起茶杯,瞥了一旁的陈端一眼,陈端用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林君弘立刻明白,这个计划不能答应。其实林君弘感觉这个计划很好,明年动手给自己更多的准备时间,而司马依伯克吸引走巴拜的主力,帝国更容易占据吐鲁番和哈密,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的计划了。

但是,林君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是上过一段时间的军校罢了,军事素养连军官生都不如,现在的他或许能凭借弓术和射击能力成为一名不错的猎兵,但距离统帅太远了,而身边陈端则不同,这位侍从官出身的军官在皇帝身边待了很久,于战略方面是很有造化的,他说不行,自然有其道理。

“如果是明年进军的话,我需要请示御前。”林君弘放下了茶杯,给出了一个阿都拉无法拒绝的答案。

阿都拉点点头:“那是自然,不过王爷,在进军之前,我们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看着阿都拉脸上比以往都要真诚的笑容,林君弘知道戏肉来了,他饶有兴致的问:“还有什么事?”

“天朝兵强马壮,天下第一,军队之勇,毋庸置疑,又有王爷这等天下英才,想来明年进军西征,必可一举荡平贼子。但我也听说过一句谚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爷虽不至此,但军饷耗费之大,也是难题呀。”阿都拉热切的拍着马屁。

这倒是实话,帝国不是没有钱,只是不想在西域方向投入太多,就算只考虑这个,林君弘也不会同意明年进军的方案,一百万的军费可不够花到明年的。

林君弘微笑点头,饶有兴致的问道:“听和卓的意思,是有办法解决军费的问题了?”

“我哪有那个能耐,只是稍稍缓解罢了。其实司马依伯克对此也很担忧,帝国出兵平叛,是我国之恩,又怎么能眼看天朝为此耗损颇多了,所以伯克就委托我向王爷提几个建议,以解忧愁。”阿都拉说道。

林君弘道:“和卓若有良策就请直说。”

阿都拉不再隐瞒,直言相告,原来这厮的想法是在西北一带进行募捐和募兵,而做这件事的就是他阿都拉,至于对象就是帝国境内那些信仰天方教的百姓,以阿都拉的圣裔身份,如果得到林君弘的支持,从帝国百姓手里骗取些钱财简直是易如反掌,帝国西北回回族数十万,天方教商贾云集,一年时间,募集百万之财绰绰有余,而除了募捐军饷之外,阿都拉还想利用宗教的影响力和募集来的财货在信徒之中募兵,对异端巴拜伯克发动‘杰哈得’。

林君弘听了这些话,完全明白了,难怪这厮此次回来会秘密带来几十个学生,难怪他主张明年进兵,原来是想搞这些道道,林君弘当然不会同意这些狗屁建议,他怎么可能让阿都拉在帝国境内发展影响力呢,这与帝国的宗教政策也是背道而驰的。

“听明白了,和卓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本王会直奏御前的。”林君弘可不想与他理论,他已经清楚,阿都拉对这场战争这么热切,肯定不光为了司马依伯克,他一直有自己的小算盘,或许西起哈萨克东到关中平原的天方教领袖才是阿都拉真正的目标。

“殿下,此去京城数千里,来往通讯不便,我们可以先预做准备。”阿都拉原本以为林君弘会直接同意呢,不曾想他与当初见到的帝国皇帝一样冷漠,这兜头被泼一盆冷水的感觉,阿都拉在紫禁城已经尝过一回了。

陈端可不管这些,招来卫兵把阿都拉请了出去。

“看来司马依伯克也被这厮骗了,阿都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林君弘说道。

陈端问:“殿下,现在怎么做?”

林君弘抬起头,问:“阿都拉所说的那个计划,就是明年待巴拜进攻阿克苏再进军的计划怎么样?”

“这肯定不是司马依的意思,没有人会把自己置身险地为别人创造机会的,对于司马依来说,帝国出兵是好,但是最好还是帝国出兵帮他吞并哈密和吐鲁番呀,您想,按照那个计划,您率兵占领了吐鲁番和哈密,会轻易送给他司马依吗?而这个计划对阿都拉不错,不仅让他能有理由在帝国境内呼风唤雨,哈密和吐鲁番归属谁他不在乎,反正他要的是信仰。

仅仅从军事角度来说,也不值一驳,西域对我们来说是陌生的,因为需要提前保密,我们的军队从兰州出发到哈密或许要两个月甚至更久,司马依能挡住巴拜和阿帕克双面夹击这么久吗?就算能挡住,他就不怕我们失期吗,西域的环境,一场风沙一次迷路可能就让我们的军队永远不会出现在战场上,要想达成夹击的计划,需要我们主动,司马依伯克迁就我们,而不是让我们迁就他们,这风险太大了。”陈端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林君弘点点头,陈端想到的,比他想的还要全面,林君弘说道:“我准备先给陛下去一份折子,同时派遣使者秘密前往阿克苏见司马依伯克,看阿都拉到底骗了我们多少,等使者回来,再通知阿都拉,你觉得怎么样?”

陈端立刻说:“这样很好,只不过您不要对皇上的批复有太多的期待。”

林君弘问:“这是为什么?”

陈端笑了:“以卑职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只会批复一句,知道了。西北的事,还是以您的意愿为主,王爷,您虽然作为西征的统帅,但您不是将军,不用事事请示皇上。”

“可是我担心会做错。”林君弘低声说道,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担忧。

陈端哈哈一笑:“那又如何,您错了自然有皇上替您解决的,您是相国大人的儿子,是皇上的义子,是太子的兄弟和左膀右臂,而且只有十四岁,您犯错又算什么呢?”

吐尔逊在兰州城的别院位于城南,从外面看起来这与兰州的大部分的街坊差不多,一座座的小院子紧靠在一起,门都开向幽深的巷子,但实际上吐尔逊的别院占有十几座小院的面积,里面已经全部打通,只是外面看起来还是一座座独立的小院,显然作为一个叶尔羌商人,吐尔逊在享受生活的基础下,从未忘记财不露白的道理。

别院里栽植着色彩缤纷的花草和树木,还有一大块的草坪,草坪中央甚至有一座石砌的喷泉,不仅在这炎炎夏日提供了一些凉爽,还在灼热的光线上形成了一道彩虹,而吐尔逊在葡萄架下摆开了餐桌,招待林君弘,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林君弘的真实身份,但这一路上受到林君弘的照顾实在太多了,即便是二人在花马池分道扬镳,林君弘也为他留了两名侍卫护送,吐尔逊经商数十年,从未如此惬意过。

“这是我的小女儿,这是我的侄女。”吐尔逊开心的向林君弘介绍正在倒茶的女孩子。

林君弘早已察觉了吐尔逊的小心思,在他看来,这两个姑娘确实漂亮,但对见惯了美女的林君弘来说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至少她们与迪丽古丽差的很远。

“吐尔逊先生,我虽然是以私人身份来做客,但也有一些正事与您商讨。”林君弘道。

“哦,孩子们先下去吧。”吐尔逊连忙让侍奉的人下去。

林君弘打了个响指,侍卫拿出一个信奉递给吐尔逊,吐尔逊笑眯眯的打开,第一张就是银行本票,这正是吐尔逊带来的骆驼款项,数目丝毫不差,而第二张则是一张公文笺,上面就写了一万两三个字,再无其他文字,但却在三个字上盖着甘肃军管会的公章,而吐尔逊显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东西?”吐尔逊问。

“这是卫云凤长官给你开具的公文,你拿着这玩意可以在兰州任何一个商会买到一万两你想要购买的货物,盐、茶、丝绸还是铁器,只要是合法买卖的东西都可以,当然,价格还是要你自行商议。”林君弘解释道。

“一万两茶叶也可以?”吐尔逊那被肥肉堆积的眼睛瞪的巨大,这可是西域最紧俏的货物啊。

“是的。”林君弘点点头。

吐尔逊几乎要热泪滚烫了:“为什么,卫大人为什么给我这种恩赏呢?”

“我对卫云凤说,我认识的叶尔羌人里,吐尔逊先生是唯一一个说他不错的人,他就给你了这个东西做奖励。”林君弘半开玩笑的说道。

“我只是说了一句公道话罢了。”吐尔逊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感慨说道。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小心问道:“这东西有效期多久,我可以明年用吗?”

“只要卫云凤还主政甘肃,我想兰州府的商人都会给他这个面子吧。”林君弘道,他不解问道:“吐尔逊先生,你为什么不现在用呢,已经是夏末了,一般叶尔羌商人不是都是此时采购好商品出关西去,趁着秋收之后,叶尔羌人手里有钱,大赚一笔,然后在家乡过一个惬意的冬季吗?”

吐尔逊却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感觉要打仗了,这个时候经商,风险太大了,遇上兵灾,血本无归不说,还会搭上性命!”

“谁告诉你要打仗了?”

吐尔逊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感觉的。这几年,我往归化城送了不下一千头骆驼,从来没有遇到过折返送到兰州的情况,据我所知,甘肃买骆驼的不是军队是帝国官营的农场牧场,他们也只购买上等的种驼。不光是我,许多原本要送往归化城的骆驼也被兰州截留了,本地的驻军也通过商人收购,价格很高,我感觉不光要打仗了,很可能今年就打。”

林君弘看着吐尔逊脸上写满了认真,心道自己没有识错人,这个家伙确实适合做使者前往阿克苏。

“既然要打仗了,您更应该快些回老家啊,好保护自己在叶尔羌的家人啊。”林君弘打趣道。

章一零六 商人的觉悟

“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们安顿好了。”吐尔逊得意的说道,眼睛里却闪过了狡黠的神色,因为林君弘的话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

吐尔逊只是说要打仗了,可没说哪里要打仗了,而林君弘却问他为何不回家保护家人,显然真的要打仗了,而且战场就在叶尔羌。

“您是如何安顿自己的家人的,听说叶尔羌现在乱作一团了。”林君弘到底年轻,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泄密,反而很感兴趣。

吐尔逊得意说道:“其实去年阿布都拉大汗离开汗国去朝圣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战乱,所以我把家人从叶尔羌迁出,安置在了和阗境内的卓巴、阿哈巴依等地,并且给了当地的首领许多钱财,他们不会受战争伤害的。”

林君弘已经对叶尔羌汗国的地理做过功课,和阗他知道,但什么卓巴、阿哈巴依他却没有听说过,应该只是某个小村子的名字,但也明白了吐尔逊的意思,吐尔逊把家人安置在了叶尔羌的西南地区,那是位于昆仑山北麓的绿洲地带,紧靠着沙漠,虽然有绿洲,但是人口不多,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城市,用鸟不拉屎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一般来说,不会有军队去那里征讨,叶尔羌汗国历史上所有的变乱都发生在帝国中央的叶尔羌、喀什噶尔等几个城市,这里分不出胜负之后,会派使者去和阗,那里的人效忠、纳贡就好了,战乱时节,顶多会有人去那里收取贡税,只要吐尔逊替当地的小领主缴费,那些人自然会让其家人在境内居住,各取所需。

“您真是一个有远见卓识的人。”林君弘赞许到。

吐尔逊笑了笑,亲手给林君弘倒了一杯茶,诚恳的说道:“如果真的要打仗了,请您帮着我问一问卫大人,有没有我能为之效劳的地方,我对叶尔羌汗国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很熟悉,可以做向导,也可以提供牲口、粮食,如果帝国需要军费,我也可以奉献一部分,若是贷款的话,我可以在同族之中为帝国筹款。”

林君弘还担心怎么说服吐尔逊这个家伙为自己干活呢,他就自己贴上来了,林君弘只是有些不理解,吐尔逊那么有钱了,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等冒险的事情,而当林君弘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张肥胖的脸凑到了林君弘的面前。

“您知道我有多大年纪了吗?”吐尔逊问道。

林君弘看到的是肥胖脸上的白色胡子和皱纹,但想起究竟风霜的人会比普通人看起来老一些,于是把想好的年龄往下调了调,说道:“四十五岁左右。”

“您猜的真准,我已经四十六岁了,在商人群体里,本应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您知道吗,我有九个妻子,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她们为我诞育了二十七个孩子,而孩子们又有孩子,现在我有十二个儿子、四个未出嫁的女儿,超过五十个孙子孙女,而我那个被巴拜伯克杀害的倒霉弟弟还给我留下五个孩子照料,所以我必须经营下去,抓住任何一个机会。”吐尔逊满脸真诚,说起子女后代,有时很骄傲,但更多则是苦恼。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可是吐尔逊先生,您有足够的钱,而帮助帝国的军队很危险,你不怕失败吗?”林君弘不解问道。

吐尔逊叹息一声:“阁下,我是一个叶尔羌商人,这意味着我的孩子们不能在帝国境内定居,而在叶尔羌汗国,有再多的钱也只是牛羊罢了,而牛羊越肥越容易惹来屠刀,我确实有足够的钱,我帮助帝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保护我拥有的钱,我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权力和待遇。”

说到这里,吐尔逊感慨起来:“其实我很羡慕你们的商人,特别是帝国建立后的商人,他们有了钱就可以让孩子读书上学当官,遇到问题可以找官府找衙门,甚至在陕西已经有一种叫议员的官员,商人可以去做,不仅保护自己,还能监督官员。但我们叶尔羌商人呢,只能在宗教领袖和领主那里摇尾乞怜,随着他们生存、壮大和灭亡,命运根本不在我们手里,手里的钱只会让生活更好一点,却改变不了命运。

我之所以告诉您卫大人是一个不错的人,是因为一个故事,两年前,巴拜伯克入侵河西走廊,卫长官带兵击退了他,期间有一些叶尔羌人为帝**队服务,刺探情报,传递消息,做向导,有人死在了巴拜伯克手里,有人活下来了,无论死的了还是活着的,都得到了卫大人的照顾,把他们的家人安顿在了城外农庄里,甚至于有人立下大功,还被封赏了官职,成为了西宁绥靖区的旗佐领主。

而我吐尔逊,四十六岁了,如果也有这么一个机会,为什么不捉住呢,如果我死了,我的家人可以安全的在甘肃享受我遗留给他们的财富,如果我活着,也可以获得权力保护我的财产和家人,我已经享受了能享受的一切,与其死在床上,还不如为后代挣一个前程呢。”

“您真是一位伟大的父亲,这个忙我帮了,但吐尔逊先生,我可要提醒您,找我帮忙,危险很大。”林君弘道。

“什么意思?”吐尔逊问。

林君弘道:“我如果向卫云凤提要求,他可不会给你安排什么向导的简单任务。”

吐尔逊说道:“那又如何,这与买卖一样,投的越多,赚的也就越多,实际比做买卖好,我的本钱就我这一条命,无论怎么用,都是稳赚不赔的。”

阿克苏城,伯克府。

对于司马依伯克来说,时间再没有像这半个月一样难熬了,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可能连十个时辰都没有睡着,除了巡视城防,激励守军,他只能在礼拜室里虔诚的向至大的臻主祈祷,半个月的时间,他头发白了大半,曾经引以为傲的胡子干枯的像是一团乱麻。

城外是阿帕克带来的军队,有上万人,还有火炮和准噶尔的上千骑兵,城外的每一声炮响都会让司马依的心跳少跳一次,他知道城墙随时可能崩塌,那时就是末日了,此刻的他无比后悔,为什么答应阿都拉可以把开战的日期向后延,更后悔授予他全权处理和帝国的关系,可那个时候司马依根本不知道阿帕克会用战争的方式解决内部的矛盾。

“伯克,伯克,叛军撤兵了,叛军撤兵了!”

礼拜室里,正在虔诚祈祷的司马依被尖叫声惊醒了,他本想冲出去杀死那个胆敢惊扰他礼拜的蠢货,但听到叛军撤兵的消息,他心中只剩下了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以至于哭了出来。

司马依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擦干了泪水,作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走出了房间,看到堂内兴奋的将领,问道:“是吗,我就知道,臻主会保佑我们的!”

“他们为什么撤兵,是天朝的大军来了吗?阿都拉和卓真是伟大的圣裔,最危险的时候带来了强援。”司马依伯克问道。

将领说道:“不,没有援兵,是叛军自己撤退了,我的人捉了几个叛军,据说是叶尔羌城内有人反对巴尔斯的统治,发动了新的叛乱,而准噶尔的驻军非但没有帮着稳定局面,反而借机在城内外抢掠。”

“原来如此,真是好消息啊。”司马依庆幸说道。

司马依伯克正准备穿上铠甲,准备追击的时候,仆人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用棉布包裹的棍子,说道:“主人,有一个商人从城外进来,他说他叫吐尔逊麦尔丹,是您的朋友,希望得到您的召见,他还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您,说您看了一定会见他的。”

司马依伯克想了想那个名字,脑袋里闪过一张肥胖的脸,微微点头,接过那东西,撕掉上面的棉布,露出了一根直长的金属管,而掉落的零件是鸟嘴状的铁件,司马依汗立刻认出,这是火绳枪的枪管和扳机组件,而有了这两样,只需要找一个木工做一个枪托,就能组装出一支火绳枪了。

“让吐尔逊进来吧,你们出去,先把骑兵聚集起来,待我听完了商人的消息,就立刻出发。”司马依伯克对手下吩咐道。

吐尔逊挺胸抬头走进了伯克府,上一次他来这里是两年前,用价值两千两白银的货物和宝石赎回了自己的货队和儿子,那一次他卑微如狗,这一次他可以挺胸抬头,与司马依伯克对视,因为现在他代表着帝国的将军。

“我城外的商队里还有三百件配件,很抱歉,原本卫大人是让我送三百支火绳枪给您,可为了避免盘查,我只能拆掉枪托,把枪管塞进竹架里。”吐尔逊一句话就告诉司马依伯克,我是帝国的使者。

司马依不敢轻视,只能让吐尔逊坐下,奉上茶点,而吐尔逊又说:“伯克大人,免费赠送您一个消息,有一支超过千人规模的军队藏在南面沙漠的铁石峡里,我不知道它属于巴拜伯克、阿帕克和卓还是准噶尔人,但我相信,如果您带走了城里的军队,他们会冲出来占据这座城市。”

“当真?”司马依伯克站起来。

吐尔逊微微一笑,没有作答,司马依立刻找来手下去探寻,但他已经相信了,此时吐尔逊蒙骗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天朝请您带来什么好消息吗?”司马依伯克问道。

吐尔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司马依连忙打开,发现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只有一个印章,正是属于卫云凤,这个印章和三百支火绳枪,足以证明吐尔逊的身份了,而一切都在吐尔逊的脑袋里,这样更安全。

在喝了几口茶后,吐尔逊把卫云凤托付的话一字不差的讲了出来,而司马依伯克越听越心惊,竭力让自己不表现的过于激动,但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把满桌的茶具扫到了地上。

“你是说阿都拉和卓运作的是明年开战?”司马依不敢相信这一点。

吐尔逊扑打了一下身上溅落的茶水,说道:“并不准确,因为阿都拉和卓说,这是您的意思,而且他可以替您做任何决定,还有就是,天朝的大人希望知道,您是否知道阿都拉要在帝国境内进行宗教活动的事情?”

“我不知道!”司马依高声叫道,连连解释了起来,此刻的司马依最后悔的就是太信任阿都拉了!

其实在阿帕克和卓在叶尔羌叛乱之后,司马依的计划是行险,先借助阿都拉和卓整合黑山派的力量,与准噶尔和解,找机会取而代之,是阿都拉提议向帝国求兵,见圣裔愿意冒险去帝国,司马依自然同意,而阿都拉却带来的好消息,帝国愿意出兵,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女儿,虽然没有入宫,却养在了皇后身边,将来嫁给太子(阿都拉的暗示)。

到了这个时候,司马依已经完全信赖阿都拉了,委托他交涉一切,而那个时候,司马依也不知道阿帕克会来攻打,即便如此,司马依也希望帝国尽快出兵,只不过按照阿都拉的说法,帝国也需要时间,很可能会明年出兵,司马依也就信了,至于募捐传教之事,阿都拉根本没有说。

“我有一封信专门说了我的想法,也在阿帕克逆贼来攻的时候派出了使者,难道。”司马依说着说着自己都停了,信在阿都拉手里,使者也被要求先找和卓,请他帮忙出面求情,如果阿都拉故意隐瞒,是不可能被帝国官员知道的。

“该死的阿,该死的,该死的,他骗了我。”司马依挥舞着拳头大吼,但即便他暴怒,亦然不敢对一位圣裔谩骂。

“伯克大人,请安静一下,我们现在该商议一下怎么办,而不是怪罪一个想要耍弄您和天朝的人,对吗?”吐尔逊提醒道。

司马依平缓了一下思绪,说道:“吐尔逊先生,很抱歉,我失礼了,但现在不是时候,我知道您很想立刻回去,但您来的时候也不知道逆贼进攻了我的城市吧,叶尔羌方向现在是一个变数,我希望您能在府上先休息几天,我弄清楚了叶尔羌城的情况,再定计划吧,不然定下来,又会有变!”

章一零七 需要的赏赐

吐尔逊不得不同意这个建议,他虽然已经不怕献出生命,但不怕死的人并不代表会找死,最好的结局不是活着然后立下大功吗?

但是吐尔逊并没有住在伯克府,他在司马依伯克嘴里知道圣裔骗人了,这对他的世界观冲击很大,既然圣裔为了自己能骗人,那么司马依伯克也会这么做,吐尔逊可不敢相信这个家伙,他选择和司马依定了一个五天的约定,然后利用自己的商业关系游走在周边的天方教寺、茶馆和客栈,尽可能的打听消息。

吐尔逊和司马依伯克最后得到的消息差不多,叶尔羌城又乱了,阿帕克遇到了大问题,准噶尔似乎态度有所松动,不再听阿帕克的调遣,而许多领主回了自己的城市和镇甸,不再支持阿帕克,这些消息汇总起来说明,司马依的阿克苏目前是安全的,那么他又可以和帝国商讨东西夹击巴拜的计划了。

只不过这一次司马依伯克成了惊弓之鸟,巴不得吐尔逊回去就立刻出兵。

“八月,我希望八月之前听到帝国大军进入哈密境内的消息,那时候我就立刻率兵西进!”司马依说道。

但这件事可不是司马依能决定的,吐尔逊按照来之前卫云凤交代的,说:“十月,十月之前抵达。”

“太晚了!那时候秋收结束,有了粮食的巴拜更有力量。”

“就是要在秋收结束后!伯克,你要知道,天朝军队的补给线是从兰州开始的,距离哈密超过千里,如果八月动手,巴拜肯定会把哈密和吐鲁番未成熟的粮食烧掉、毁掉,坚壁清野,收缩回城市,那样的话,您的阿克苏、拜城、库车能提供所有军队需要的补给吗,能养活那些失去粮食的百姓吗?”吐尔逊直接问道。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到时候阿帕克和卓可不会坐视丢掉巴拜这个盟友,一定会出兵向东,而带走兵马的阿克苏地区在谁手里还不知道呢,更不要说作为大军提供补给了,要知道,巴拜受司马依伯克和帝国的夹击,他司马依伯克难道不是也在巴拜和阿帕克的夹击之下吗?

而西域的秋收在九月,帝**队十月前抵达,吐鲁番和哈密的秋收结束,抵达之后就可以就地征粮,如果巴拜搞坚壁清野那一套,就要从百姓手里抢粮食,显然那会激发民怨!而秋收结束,农民就清闲了,也更容易接受徭役,同样是征徭役,秋收之后和正在秋收可是两种状态,为了不让粮食烂地里,农夫会拼命的。

司马依不得已只能同意,最后他把两封信和一盘子金银放在了吐尔逊的面前,吐尔逊不解他为何这么做,司马依说道拿起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吐尔逊,我真正的朋友,我恳求你到了兰州,找机会吧这封信私下交由诚王殿下,请一定答应我。”

吐尔逊不解:“诚王?”

“您没有见到他吗,他才是负责西征的人啊,他应该在六月中旬就抵达兰州了。”司马依不解。

吐尔逊想起了在甜水井遇到的那个少年,与自己在浴室里谈天说地的俊美少年,在黄河渡口分手的时候,他似乎说过,我要在六月十五之前抵达兰州,难道他就是诚王殿下!

吐尔逊差点要给自己两巴掌了,见司马依追问,他只能撒了半个谎:“是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卫大人交代我军机的时候,他在一旁,我以为那只是卫大人的侄子,我真是该死,竟然未曾识得天潢贵胄!”

“就是他,他是我女儿的朋友,希望看在迪丽古丽的面子上,他能如期抵达。”司马依恳切说道。

吐尔逊只能答应了下来,他当天就离开了阿克苏城,返回兰州,一路上他都想尽办法加快速度,他长途跋涉九天,吐尔逊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跪在了林君弘的面前。

“我真是一个该死的蠢货,竟然不识得殿下圣颜,实在是该死。”吐尔逊跪在林君弘面前,抽打着自己脸。

“好了,起来吧,是我故意不告诉你的。你不是说过吗,不套麻袋的驴会记恨殴打他的主人,如果我不给你套麻袋的话,你会畏惧我,会谄媚我,还会给我讲述那许多旅途趣闻吗,还会带我在花马池、渡口享受本地的特色服务吗,你不会的,你没有那个胆子,吐尔逊先生,你起来吧,我不怪罪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林君弘笑着扶起吐尔逊。

“请说,我这条命都是殿下的了,还会担心什么坏消息呢?”吐尔逊诚恳回答。

林君弘道:“原本我希望您回答兰州可以在这里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等待我胜利的消息,但很抱歉,您必须担任我大军的向导了。您知道吗,我的手下在甘肃找了很多来往西域河西的商人,他们每个人都提到过帮助过他们的吐尔逊老爹,有人说您知道西域沙漠里有多少颗沙子,也有人说在沙漠里,您比骆驼更可靠,看他们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只能依靠你了。”

“我很容易为您服务。”吐尔逊回答道。

“为什么你比骆驼更可靠,我看他们的回答,感觉这不是夸赞,似乎有什么有趣的故事。”林君弘问。

吐尔逊小心接过一杯茶,颇为骄傲讲述了起来:“那是十七年前,我还是一个只有三头骆驼的小商人,和人搭伙穿越沙漠前往和阗,遇到了几天几夜的沙暴,沙暴结束,我们丢了十分之一的骆驼,但恰好那就是所有运载水的骆驼。

当沙漠里没了水,人们会选择跟随骆驼的脚步寻找,但我却决定自己寻找,有人跟了我,但大部分跟着骆驼,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我身边的伙伴,那些跟着骆驼走的人再也没有出现。”

林君弘笑了:“您真是一个可靠的人,但听了这个故事,您就更应该做我的向导了。”

“殿下,吐尔逊随时听侯您的调遣。”吐尔逊道。

林君弘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道:“好了,回去等消息吧,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好好享受兰州的一切,现在不会有人阻碍你去任何地方了。皇上教导我说,当有人为你效力,你就要给他最需要的赏赐,吐尔逊先生,我会如此待你的。”

吐尔逊道了谢,兴奋的回了自己的家,经历了这次事情,他更迫切的希望见到自己的家人,而在他前往阿克苏的时候,已经派人把自己的家人从南疆接到兰州来了,想来他们应该到了。

进了家门,吐尔逊听到有人念诵经文的声音,其中夹杂了许多对经文的解读,他顿时脸色大变,那些话语像极了传教的教士,虽然他因为功勋获得了帝国公民的身份,但帝国公民也没有传教的权力。

“闭嘴,闭嘴!”吐尔逊冲进了那个传出声音的房间,却只看到一个孩子抱着书坐在桌子前,再无他人,而这个孩子正是他最喜爱的儿子木合买提。

但木合买提不应该在这里,因为他没有告诉过帝国的人木合买提的位置,因为他原本就被吐尔逊秘密安顿在了帝国境内,只不过是在宁夏城,显然,那位诚王用自己,也在震慑自己。

“父亲,您回来了,实在太好了!”木合买提抱住了吐尔逊。

吐尔逊抢过木合买提手里的书籍,问道:“是谁让你读这些的,你会进监狱的,知道吗?”

“这是老师教的,今天要背诵下来,明天还要抽查。”木合买提解释到,而那本书籍上还有一段文字:阅读并背诵全文。显然,真正的经文里不会有这些。

“什么老师,什么学校?”吐尔逊坐下来询问,不该出现的儿子出现了,还上了学,显然这并不简单。

木合买提解释道:“二十多天前,我被您的朋友从宁夏接到这里,被安排进入兰州天方教经学院学习,在那里有教可兰经的老师,这本就是经学院的教材。”

听完了儿子的解释,吐尔逊明白了许多,这或许就是林君弘所说的‘给予最需要的赏赐’。

“父亲,其实经学院里的老师和我们并不是一个教派的,他们说的教义和圣裔说的很多都不一样。”木合买提小心说道。

常年居住在叶尔羌的吐尔逊家族表面上是白山派的,这与帝国境内的老教并不相同,吐尔逊道:“孩子,圣裔与圣裔的解释也不一样,不然也不会有黑山和白山之分了。”

在认清了阿都拉的真实面目之后,吐尔逊更不在乎什么教义了,木合买提则有些担心:“父亲,我真的可以学习这些吗,这不是圣裔才能做的吗?我很怕别人知道,即便在家里我也只敢在自己卧室里学习?”

“不一样的,在帝国境内,任何人都有权学习,孩子,你知道吗,这里没有圣裔,寺庙里的教士都是所有的教民推举出来的,只要你掌握足够的知识,只要你公正平和仁慈,你也可以做圣裔做的事情,你明白了吗?”吐尔逊笑着说道。

木合买提问:“那我是不是永远无法返回家乡了?”

吐尔逊哈哈一笑:“孩子,等你长大了,你的家乡也肯定是帝国,而帝国也就是你的家乡。”

其实吐尔逊已经完全明白林君弘安排木合买提上经学院的用心,在经学院毕业之后,木合买提就是宗教局下属的官方掌教,执掌一方的信仰,这是绝对的宗教权力,有一个掌教儿子,吐尔逊家族就可以得到保全。

但吐尔逊家族的孩子去做掌教不也是帝国宗教局愿意看到的吗,商人的孩子更理解宗教的本质,宗教、商业和权力,吐尔逊家族都有参与,就与帝国融入了一体,既得利益者只会保护和顺从帝国,而不是利用宗教去反对帝国。

八月底,兰州城外。

吐尔逊带领一支驼队在这里等待着,这是他为战争准备的一切,用光了一切关系和资源,有七十头骆驼,十二个向导和翻译,另外还有掘井的匠人、医生以及需要的工具,如果不是实在买不到,吐尔逊肯定会再买一些骆驼。

清爽的晨风中,林君弘终于赶到了,他只带了二十多个护卫,再无旁人,吐尔逊看着远处,没有发现军队的痕迹,问道:“殿下,您的军队呢?”

林君弘笑了:“我的军队如果在这里出发,你说巴拜伯克会在多长时间内知道,十五天还是一个月?”

吐尔逊不敢再问,再问就涉及军事机密了,他亲手牵来一头洗刷干净的骆驼,驼轿装饰的很漂亮:“殿下,这是为您准备的。”

林君弘知道骆驼的味道很差,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他可以骑马,进入大漠还不是一样骑骆驼,就算不骑,周边都是骆驼,味道一样很差。

爬上了骆驼,在吐尔逊的陪同下,这支小规模的队伍向西北前行。

实际上,西征的大军已经提前出发了,西征的大军包括一个加强旅,再有就是来自云中、西宁绥靖区的藩兵,其中加强旅是由甘肃一个步兵旅增加了一个千人规模的骑兵团和两个野战炮连及一些工匠,这个旅的规模比混成旅要少,但也有五千人左右,已经提前利用换防的机会前往了嘉峪关驻守,只要林君弘抵达就可即可出发。

而云中绥靖区的藩兵已经在八月中旬就从西套出发了,一共三千名骑兵,却骑乘的是绥靖区调遣的骆驼,他们从西套出发后,穿越阿拉善的沙漠,沿着边墙之外,前往嘉峪关汇合,到了嘉峪关再获得战马,而这些就是西征大军的第一批军队。

这八千军队,马步各半,且拥有四千头骆驼,先行出征,而第二批军队也是两部分,由卫云凤率领,有一个步兵团从兰州出发,在山丹一带与西宁绥靖区的骑兵汇合,西宁绥靖区是帝国最小的绥靖区,只有十五个扎萨克,大部分还是生产旗佐,只有五个旗可以出骑兵,因为还要防备和硕特汗国威胁,因此五丁抽一,有两千五百骑兵,这支骑兵会从西宁出发,穿越祁连山的扁都口,抵达山丹的大草滩,等待兰州来兵,然后护送第二批步兵和补给前往哈密,这支军队只有两千头骆驼,但却有八百辆辎重车,预计将会比先期部队晚二十天左右抵达。

而第三批则是迁往哈密占地盘的农牧旗佐,多数来自云中绥靖区,会在九月从归化城一带出发,沿着黄河到兰州后进入河西走廊,安置在水草丰美的大草滩,如果西征成功,他们会在帝国五年前往哈密和吐鲁番。

章一零八 生命之水

从北面吹来的风总是**干燥的,夹杂的沙砾砸在脸上很是让人难受,林君弘头上裹着亚麻布的面纱,迎着下落的太阳行进在玉门关以西的沙漠戈壁之中,汗水在脸上滑落,浸染了长袍,但这已经午后了,然而更让林君弘糟心的是,入眼所及还是没有一丝绿色,吐尔逊会告诉他三天了,但林君弘的心里更清楚,是四十个时辰了,幸运的是,西征大军里储存的水还够再支撑三天,而吐尔逊承诺夜幕降临前他会带大家到一个有泉眼的小绿洲,吐尔逊用性命发誓了,誓言比他的肥肉更沉重。

“曹将军,您在想什么?”林君弘看向一旁骆驼上沉思的曹禺,问道。

曹禺看起来比出京城的时候瘦了许多,毕竟他和云中绥靖区的人讨价还价之后立刻扑进了茫茫戈壁,在规定的时间内到了嘉峪关汇合,但他又比普通人镇定,因为他已经穿越过比眼前这沙漠更绝望的地方。

“我有不好的预感,刚才敦煌送来的消息,五日前,城堡外出现过一支骑兵,这与玉门的消息一样,如果那是巴拜伯克的军队,那就说明我们的行踪提前暴露了。”曹禺说道。

林君弘撇撇嘴,自信说道:“不会的,我们的军队提前预备了,如果暴露也是在嘉峪关出兵之后,巴拜伯克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抵达哈密境内了。”

对于曹禺的怀疑,林君弘是有些恼的,因为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当皇帝问他为什么选他做自己的副帅,曹禺很不客气的用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来形容他,林君弘在兰州城里调配军队,分批出发,秘密集结,就是要向曹禺证明一下,自己到底办事牢不牢!

“啊,绿洲,绿洲!”

前锋忽然叫了起来,喧嚣的厉害,林君弘得意的笑了笑,说:“曹将军看到了吧,若是巴拜提前侦知了我们的行动,那这片绿洲早已不存在了。”

与积雪融化成河,经过冲击平原形成的绿洲不同,这个名为大泉子的绿洲是因为有一眼泉水,原本这眼泉水只能形成不大的水泡子,但过往的商人挖掘并且用石头砌筑出一个院子大小的水塘,才有了这绿洲,在帝国二年巴拜入侵河西走廊失败,为怕报复,把石头围子给破坏了,水塘里的水漫溢沙地,只剩下了水泡子,后来证明报复是不存在的,巴拜又默认商旅把它修复了,显然这个水塘存在就证明巴拜还知道,否则肯定破坏了。

林君弘得意的笑着,但陈端骑马而来,脸色铁黑,说道:“殿下,出事了,我们行踪提前暴露了。”

“水塘不是没有被破坏吗?”林君弘不敢相信。

“有人往里扔了死尸!”陈端说道。

林君弘立刻赶到了水塘边,水塘被宪兵控制住,不许任何人饮用或者饮马、骆驼,林君弘走近一看,水塘里果然有几头死羊,这意味着水不能饮用了,这类手段对于云中援军并不陌生,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每当春天雪化,满洲人就往瀚海里所有的水源,无论是河流、泉水还是水井,全都扔进病死的牲口,就是给帝**队越过瀚海制造困难。

吐尔逊手下的几个向导正大声的怒骂着,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在诅咒扔死尸的这种行为,沙漠里,水就是生命,普通人根本不会这么做。

“殿下,您来看!”曹禺发现了什么,招呼林君弘。

林君弘跑过去,看到水塘里一块大石头上放了一个铁质笼子,正在水面之上,里面竟然是七八只老鼠,还有一些面饼,而笼子上还有一块毡布,毡布上写着几个字,问过翻译之后,林君弘瞬间怒了,因为那是‘汉狗必如此’的意思。

侮辱的话语无人在乎,但这已经足够说明,是巴拜伯克干的这件事,就是阻止帝国大军西进,显然曹禺的担心没错,西征计划提前暴露了,不然巴拜不可能这么早破坏水源。

“吐尔逊,下一个水源点在哪里,几天内能赶到?”林君弘招来吐尔逊问道。

吐尔逊笑了笑:“殿下,您不用担心,虽然以大军的速度,四天后才能抵达,但这里还有一口井可以补充水,这口井肯定没有被破坏过。”

说着,吐尔逊引着林君弘等到了水塘边的残垣断壁中,吐尔逊指了指一面早已倒塌的墙壁,命手下扒开之后,露出一块大石板,掀开后,露出一个井口,一块石头扔进去果然有咚的一声,有水!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口井?”曹禺问道。

“因为这就是我挖的,只不过是十年前的事了。殿下,大人,沙漠里的泉眼是最不值得信任的水源,今年有水,或许明年干涸,这大泉子的泉眼就是十年前才出现的,我们发现后,就知道这里有水脉,然后挖出了这个井,井可比泉眼更值得信赖,不是吗?”吐尔逊微笑说道。

林君弘哈哈一笑,庆幸自己找了吐尔逊当向导,他正要感谢,却被陈端拉在了身后,陈端拔出刀,抵在了吐尔逊肥胖的肚子上:“你们挖了这口井,肯定不只你一个人知道,巴拜伯克的人为什么不知道?”

吐尔逊吓的双腿发软,而已经有人打了一桶水上来,陈端舀了一瓢子递到吐尔逊面前:“喝下去,你先喝!”

吐尔逊哪敢不从,也是明白陈端怕有人在这井里下毒,连忙把水喝光了,解释道:“殿下,当时挖井的就我们十几个人,挖出来就隐藏起来了,作为大家共同的财富,我们这些人经过此地,只要泉眼有水,就不会开井,十年过去了,挖井的有人死了,有人定居了,除非这些人里有人投靠了巴拜伯克,否则他们定然不知道井的确切位置,即便他们听说了,也找不到确切位置,这里可不只一口井,有水的只有这一口。”

陈端立刻带人去搜,果然找到几口枯井,里面有腐臭的味道传来。

实际上,在沙漠了挖井很有撞运气的成分,有泉眼证明有水脉,但水脉走向无人得知,吐尔逊等人也是挖了三口井才有了这一口有水的,而有吐尔逊这类想法的定然不止一个,所以陈端找到了好些个枯井。

“放了他吧,吐尔逊先生不会出卖我们的。”林君弘道。

陈端这才归刀于鞘,曹禺对身边军官说道:“传令下去,大军休整两日。”

休整两日也是不得已,一口井要为八千人和六千多牲口提供水源,一个晚上根本不够,不过既然巴拜伯克已经发现了,就不用怕耽误时间了。

夜晚吃过饭,林君弘召开军议,吐尔逊也参与其中,展开地图后,曹禺问:“吐尔逊先生,现在已经证明巴拜伯克知道了大军的行踪,且提前破坏了水源,我需要你把无法被破坏的水源标注出来,看是否足够让我们抵达哈密,不妨告诉你,军中粮食还能吃二十日。”

吐尔逊思索说道:“红柳园不能去了,现在是九月了,流向那里湖泊的河水断流了,湖水扔进死羊就没法用了。南泉岭有一口密井,但我已经三年没有去过那里,不知道有水没水,最不容易破坏的是马莲坛,那里原本是个村庄,有坎儿井灌区,引的地下水,大军补充肯定是够的,是活水,不怕叛军污染,即便破坏也只能破坏一部分,半日时间就能修通,但有一样,那里距这里需要走五天,最好派先遣队先去南泉岭看有没有水,再去马莲坛查验,确定了再出发,不然我们先去南泉岭,若补充不到水再去马莲坛,就会多走两天,还不如直接去马莲坛。”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找一个知道密井位置的人给我。”陈端说道,然后对林君弘二人说道:“殿下,将军,我亲自带人去,别人去,我不放心。”

“好,辛苦你一趟,多带些骑兵。”

“从马莲坛再往哈密走就有村庄和河流了,河水是活水,不怕污染,有村庄肯定有坎儿井,也能补充,而且相互之间距离比较近,多两日,少半日就有水源。”

曹禺长出一口气,如果是那样的话,一切就稳当了,吐尔逊担心说道:“我最担心的是巴拜伯克在马莲坛与大泉子之间埋伏,这里至少有五天没有水源,如果他用兵马困住了我们,我可未必在戈壁滩上掘出井来。”

曹禺笑了:“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能困住我们的军队还没有诞生呢,他们若是敢来,那就有新鲜的马肉吃了。”

军官们哈哈大笑,沙漠作战,最怕的就是补给线最切断,可他们携带有足够的物资,可以直接冲到哈密,根本没有补给线,而伏击更是无稽之谈,在这种平坦的地形,西征大军的火炮和燧发枪会教巴拜伯克的军队如何做人。

第二天的下午,林君弘巡视完大军,见到吐尔逊正在泉水边忙活着,他的手下把死尸捞出来埋在沙漠之中,石头围子被推倒,水被放干,在地势较低的地方,一个新的围子正被砌筑,再挖一个沟渠,就可以形成一个新的水塘。

“需要我的人帮忙吗?”林君弘问。

“不敢劳烦殿下的天兵,时间充裕,我的人可以在启程前做完。”吐尔逊引着林君弘走到阴凉地,林君弘看到胡杨林下还有那个熟悉的铁笼子,里面的老鼠还有几只活蹦乱跳的老鼠。

林君弘看了一眼:“这些老鼠竟然没死?”

吐尔逊道:“巴拜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他故意把笼子放在水塘上面,给里面的老鼠留下充足的食物,就是想告诉您,这片水塘被污染了,帝国的大军会像水塘上的老鼠一样渴死,可是那个愚蠢的东西哪里知道,沙漠里的夜晚很冷,水塘上水汽充足,凝结在铁笼子上,老鼠就是靠这些露水活下来了,而巴拜那块写着狂语的毡布还为老鼠遮挡了中午的阳光。”

“好好养着这些老鼠,别让它们死了,它们和巴拜伯克有一个约会!”林君弘微笑说道。

两天的时间,西征大军完成了补给和休整,继续西进,离开的时候,这里留下了一个新的水塘和一块石碑,石碑上清楚记载了帝国的叛逆恶贼巴拜污染水源的恶劣行径,也承受了叶尔羌国畏兀儿商人吐尔逊麦尔丹的义举。

而刚离开大泉子不久,陈端率领的前锋返回了大队,而陈端吊着一支胳膊,显然已经受伤了,再看随他而去的骑兵,少了近五分之一,马匹也折损不少,但带来的却是好消息,马莲坛的坎儿井被破坏的不严重,随便找些人就能挖出来。

“我们先是查探了红柳园的密井,有水但水位很低,向导说那种水位支撑不住大军取用,所以就去了马莲坛,那里的情况还好,只不过回来的路上遭遇了叶尔羌骑兵的袭击,他们有四百余骑,火器装备率很高,其中的重型火绳枪和骆驼炮要值得注意,戈壁滩上无遮无拦,与其对射,马匹损伤很快,我们损失的四十多匹好马。”陈端介绍到。

“骆驼炮,什么东西?”林君弘问道。

陈端招了找手,手下牵来一匹骆驼,驼峰上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架设一门火炮,还可以旋转,看口径也就是一磅炮,林君弘细细打量,感觉和风帆战列舰上那些设置在两舷防止敌人登舰用的回旋炮很类似,实际上,骆驼炮也正是回旋炮的变种,有时候甚至就是一门超重的火绳枪。

这种火炮很轻便,骆驼可以驮着与大军同行(骆驼驮负能力是内陆牲口中最厉害的,平均可以驮200公斤),而且在使用的时候,还不用卸载下来,直接让骆驼跪在地上,就可以装填发射,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自行火炮,而骆驼炮比回旋炮身管要长,射程超过普通的火绳枪、燧发枪。

“很麻烦的东西,你们是怎么应对的?”曹禺问道。

陈端手下一个士兵咧嘴笑了:“很简单,用燧发线膛枪,有效射程超过骆驼炮,因为我们是燧发枪,是可以趴在地上射击装填的,而对方只能让骆驼跪下,我们直接打对方的骆驼就可以了,效果很好。”

章一零九 哈密

陈端补充了一句:“遭遇战确实可以,但若敌人预设阵地伏击就很难了,叶尔羌兵会把骆驼的四肢捆住再让其跪下,然后用毡布盖在骆驼身上,外面铺上一层湿土,距离远了,线膛枪子弹也未必击穿,瞄骆驼脑袋很困难,即便打中了,骆驼也无法反抗,给敌人无法造成惊扰,叶尔羌人把这种叫做驼城,据说准噶尔等草原部落也会用这招。”

“没关系,我们有野战炮,不怕驼城!”曹禺倒是不在乎。

西征大军摆开警戒队形继续前进,将蒙古骑兵与骑乘战马猎兵混编,以避免叶尔羌人的袭扰,这种战术相当有效,线膛枪的集中使用导致敌骑往往还未靠近就遭遇了伤亡,不等展开就有人逃亡,巴拜伯克的骑兵很熟悉沙漠戈壁的环境,追击往往伤亡很大,几次追击受损后,曹禺命令不再追击,只保持警戒前进即可,抵达马莲坛之后,修复了坎儿井,利用破败村庄留下的各类木材和秸秆,西征大军好生吃了一顿热乎的食物,然后继续前进。

马莲坛距离哈密已经不足三百五十里,地平线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绿色,只不过已经是秋季,草木倾向于深绿甚至发黄,而当哈密的第一个村庄出现在西征大军前锋的视线中时,大军爆发出了山崩地裂一样的欢呼声。

吐尔逊自告奋勇的前往村庄联络,林君弘派遣了五十名骑兵给他,等到林君弘率军抵达村庄旁边的时候,道路上已经有人在等待,地上有十几头牲口和车辆,还有一些粮食口袋,吐尔逊说道:“殿下,巴拜伯克的手下已经在昨晚就逃走了,这几个人是村子里推举来的,这个村子只有一百四十户人家,为大军献了一百四十石粮食,十四头牲口,还有这些金银。”

袋子被打开,露出各种钱币和金银块,摆在了林君弘的脚下,林君弘笑着问道:“吐尔逊先生,他们是希望我的士兵不要进村,对吗?”

吐尔逊脸上有些为难,小心说道:“是这样的,村子里有孩子和女人,她们。”

林君弘道:“你让他们放心,我的士兵不会进去骚扰的,我需要村中长老给我找一块有水的平地宿营,这些钱财请他们带回去吧,牲口也带回去,我的军队还不需要这些东西,如果他们村中有新鲜的瓜菜水果,请他们送一些来,另外就是草料,我需要他们提供一些草料。”

吐尔逊把林君弘的话翻译给了那几个人听,几个人欢呼起来,连连称颂,继而对吐尔逊说了几句话,吐尔逊道:“他们说,您的军队可以任意取用村庄外围的秸秆,棉花秸秆可以做军队的燃料,麦秸和高粱秸秆可以做牲口的饲料,他们在晚餐前还会尽可能送来一些麦麸饲料,您看如何?”

显然,村里的人还是惧怕大军的,既不愿军队进村,也不愿意出来服务,生怕遭遇不测,林君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拔出一个侍卫的手枪交给了其中年纪最长的人,说道:“我的军队不会进村骚扰,如果有人不听我的命令进去,你可以用这把枪打死他,我赦免你无罪,另外我的军需官会开具一份文书给你,你们为大军奉献了一百四十石粮食,今年就不用交税了,如果今年有人以帝国的名义向你们征税,你就把文书给他看。”

打发走了村老,吐尔逊说道:“殿下,您真是一个仁慈的人。”

林君弘道:“我要了他们一百四十石粮食,侵占他们冬季的薪柴做饲料和燃料,还给他们带来了恐惧,我还是一个仁慈的人?”

“至少您比巴拜要仁慈很多。”吐尔逊说道。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林君弘笑了,他的仁慈可不是用来获得胜利的,如果只是为了战胜,他会让人劫掠了村子,获取全部的粮食财物和人畜,以增强实力。可林君弘不会这么做,他的仁慈是用来统治的。

林君弘带着吐尔逊走到碾盘边,展开地图,问道:“这里距离哈密不到百里,应该有好些村庄吧。”

“是,这里有一条发源于北面山脉,南流的河水,我知道的,河流两岸有不下十个村庄,可能有两千户人家。”吐尔逊说道。

林君弘点点头:“那很好,大军会在这里逗留三到五天,好好休整一下,你对这里熟悉,带上军需官和军法官,前往所有的村庄收取军税,不要钱和骆驼之外的牲口,每户人一石粮食,但还不够,你从军需官那里支用银钱,再买两千石粮食来。”

“殿下,如果您在此逗留,不担心巴拜有所准备吗?”吐尔逊说道。

“他会怎么准备?”林君弘笑了。

吐尔逊想起一路见识到的西征大军的实力,感觉巴拜应该不是大军的对手,派军来决战可能性不大,吐尔逊道:“他会调遣吐鲁番、库尔勒的援军,或许还会对属地的所有的地方坚壁清野,把粮食、火药通通运到城市里去,和您消耗。”

“那样不是很好吗,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的把粮食牲**给巴拜的,而巴拜也不可能坐视这些资源为我们取用,他只能派兵去抢,巴拜一旦派兵,不就显得我比他更仁慈吗?”林君弘得意笑了。

大军选择在此地逗留并非只是让巴拜劫掠,其实按照大军了解到的情报,哈密地区的秋收和征税已经大体结束了,也就是说,巴拜的城市里不缺粮食,他更多的是要破坏。哈密和吐鲁番都算不上什么大城市,不可能把领地的人都迁移进去,如果让领民带着财物粮食进城避难,不会有太多反抗,可若是纵兵抢掠焚烧,那就是自杀行为了,但巴拜却不得不这么做。

大军也不怕巴拜劫掠,因为林君弘不会坐视不管,他手下有几千骑兵,完全可以深入哈密境内攻击巴拜派遣出来的军队,像是坚壁清野这等事,根本要分兵去做,分兵就打不过帝国的骑兵,而集中兵力又无法坚壁清野,最终巴拜得到的除了暴虐的恶名,再无其他了。

而反过来,林君弘却可以借此机会联络阿克苏的司马依伯克出兵,牵扯吐鲁番的敌人,一举数得。

哈密城,伯克府。

“什么,敌军已经抵达了卡拉尼河畔,怎么会这么快,他们可是有上万人,几千头大牲口,我亲自破坏了玉门到哈密的水源!”巴拜伯克惊讶的看着手下,难以置信。

“伯克,他们确实到了,人马齐全,我们的马队和骆驼炮没能阻拦住他们,他们的枪械比我们好太多了。”手下低声说道。

巴拜依旧难以置信:“人马齐全,他们即便穿越戈壁滩,也会损失大量的牲口才是。”

“伯克,沙漠里的一些水源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商人们却清楚的很,而且我的手下听说敌军的向导是吐尔逊麦尔丹,想必您听说过他的名字,一个号称能比骆驼活的长久的人。这个家伙再卡拉尼一带为敌军征收军税,购买粮食,他很有声望,而且敌军根本不骚扰村庄,不抢掠东西,甚至购买东西的价格也很公道,还会赠送布匹、丝绸和茶叶作为礼品,根本无人反抗他们,我想等他们休整完毕,储存足够多的物资,就要进攻哈密了。”巴拜的手下给出了一个不能无视的判断。

巴拜自然知道吐尔逊的名字,那个是一个很有威望和声名的商人,记得早些年他的兄弟还因为触怒了自己而死。

“我想我的兄弟司马依也在磨刀霍霍,瞄准了我的吐鲁番吧。”巴拜坐在椅子上,神态有些颓然,他面临着抉择。

巴拜除了本身的实力之外,还有不少盟友,远方的叶尔羌城和喀什噶尔已经属于了他的侄子巴尔斯和阿帕克和卓,在司马依选择与帝国合作的时候,那就是自己最坚定的盟友,而阿尔泰山以西的满清政权也是自己的天然盟友,他们应该不惮于出兵踢帝**队的屁股一脚,反倒是准噶尔部的僧格没有那么可靠,他们或许不愿意看到帝国覆灭自己,但肯定也不敢为了自己与帝国开战。

“派人联系阿帕克和卓和大清皇帝,我们需要他们的支援,吐鲁番、库尔勒和哈密,所有的城市都坚壁清野,把士兵派出去,不能给敌人留下一粒粮食,你亲自去一趟吐鲁番,告诉我的儿子里什特,让他一定要守住吐鲁番,放弃察力失,不要与司马依的军队决战,等圣裔的援军抵达后,再夹击司马依,等消灭了司马依,再来帮助我,而我则会坚守哈密,等待他们的。”巴拜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想放弃哈密。

实际上,在叶尔羌汗国内部,察力失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因为先汗阿布都拉汗就是在这里起兵的,一般来说,察力失的统治者会作为下一代继承人,只不过阿布都拉一死,巴拜就占领此地,驱逐了阿布都拉的一个儿子,而此时放弃,交给司马依伯克,就是为了刺激叶尔羌城的阿帕克和卓,快些出兵东援。

部署好了这些,巴拜走出了房间,感受着有些微凉的风,心里很是矛盾,他很希望天不要冷的太快,这样援军就可以快点抵达,特别是漠北的清廷援军,但也希望冬季快些到来,快些下雪,这样敌人就会有更多困难,说不定会退兵。

“殿下,阿都拉和卓到了。”

帐篷里,林君弘正埋头写公文,听到陈端如此说,脸色一黑,把手中的纸张捏成一团显然是气急了。

自从那日发现水源被破坏,大军行踪提前暴露,林君弘就一直怀疑是阿都拉所为,因为阿都拉是少数几个知晓帝国将要进军叶尔羌汗国的人,也有充分的动机。

首先,林君弘欺骗了阿帕克和卓,他用等待皇帝的旨意这个借口稳住了阿都拉,把他软禁在了兰州,然后通过吐尔逊联络上了司马依伯克,避开阿都拉,商定了作战计划,还让司马依伯克对阿都拉不信任。

其次就是阿都拉的本身的计划,显然这个计划是用司马依和夹击巴拜这样的诱饵诱使帝国对巴拜开战,只不过阿都拉可不是为了司马依当汗王或者帝国统治西域,本质上他还是想借机扩大他在西域和西北的影响力,成为这片区域数百万教徒的掌教,或许有一天,他会谋求建立一个神权国家。

林君弘的迅速进军计划对阿都拉是不利的,而阿都拉秘密传信巴拜,巴拜破坏水源地,阻挠帝国今年的进军,把战争拖延下去,对其更有利,甚至司马依伯克死了也对其有利,那样开弓没有回头箭的帝国会更依赖这位在叶尔羌内部有影响力的圣裔。

“真想一刀杀了这个蠢货!”林君弘怒道。

但他也只是想想,阿都拉有动机,但林君弘没抓住证据,而且阿都拉还有大用。

陈端笑了笑:“仅凭他胆敢计划在帝国境内传教这一条,就该杀了他,可是殿下,这份名单上的人,还需要他去解决,还需得留他几个月性命,待无用了,杀了也就杀了。”

陈端所说的名单正是林君弘此时忧愁的地方,甚至有些束手无策,他原本以为,逼着巴拜做出暴虐之举,自己展示仁慈就能得到本地百姓的支持,但事与愿违。应该说,某种程度上林君弘成功了,确实有部分村庄百姓献上军税提供支持,但也有人带头反抗帝**队。

作为统治吐鲁番和哈密多年的领主,巴拜手下也有一批宗教人士为其服务,此刻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们蛊惑哈密各村镇的百姓,宣称帝**队是异教徒的入侵,要求所有的百姓发动杰哈得攻击帝**队,那些***、哈孜和各地的穆夫提们甚至亲自领导地方百姓对抗,甚至有的村庄杀害了林君弘派去的使者和翻译。

显然,帝**队进行屠杀和镇压必然会引起更多的反抗,如果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林君弘才不会为了什么仁慈之名而心慈手软,可现在他有选择,只要对阿都拉的背叛行为选择暂时无视,帮助他建立一支军队,让他去清理那些家伙,就和帝国无关了。

“亲爱的阿都拉和卓,这个时候能见到您实在是太高兴了,您身体怎么样,穿越沙漠时吃了不少苦头吧,快点坐下喝一杯奶茶,休息一下。我真是后悔,出征的时候竟然没有把您这位智者带在身边,等到进入叶尔羌境内才后悔莫及。”刚才还要打要杀的林君弘见到阿都拉进来,立刻就是一副热情的模样,弄的阿都拉都有些无法适应。

章一一零 城墙

林君弘对待阿都拉非常热情,点心、热茶还有温度合适的洗脸水,两个加了软垫的凳子可以让二人促膝交谈,当然还少不了洋溢的笑容,陈端看到林君弘如此,就此放心下来,躬身退出了大帐。

“我听陈大人说了您的困境,您真应该带我在身边帮助您。”阿都拉诚恳说道。

“哎,我是担心您的安全,我听人说巴拜伯克的领地多是白山派,担心您随我一起来,会受到伤害,就想着您与第二批军队一道前来,等我击败了邪恶的巴拜,您来帮我们稳定局势,毕竟您是圣人的后裔。”林君弘态度也很真诚,就是不说骗他等待的事情。

阿都拉也知道再提那件事不合时宜,战争已经开始,帝国的军队抵达了哈密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如果自己还揪住那件事不放,可能损失更大,他笑着说道:“您说的没错,哈密很多的是异端,但也有我们的信徒,有我在,他们肯定会帮助您的。”

“是的,每当我向这里的百姓提起您,总会有人献上牛羊和瓜果,您的圣名简直胜过一万强军。”林君弘附和说道。

“殿下,请问现在我能为您做什么,真是可惜,如果我能在甘肃募集一支军队,能为您做的更多。”阿都拉说道。

林君弘道:“现在需要您的地方也有很多,这里有很多白山派的穆福提盘踞村庄,反对我们,我原本可以用兵清剿,可您知道的,那样会伤害很多无辜的人,我需要您的建议,和卓。”

阿都拉也不愿意看到林君弘发兵清剿,如果是那样,肯定会杀死很多普通的教徒,而教徒就是他这类宗教人士赖以生存的羊群。

对于阿都拉来说,白山派那等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他很乐意利用帝国的力量去消灭白山派,但不是让帝国动兵,而是由他动手,区别在于,帝国的军队杀死一个穆福提可能会连带杀死一百个普通人,而阿都拉来说,杀死一个白山派的穆福提,就可以用一个学生取代他,而没有多少附带损伤。教徒们懂什么呢,他们的信仰不都是来自教士的解释吗。

“我的建议是由我去消灭他们,让这里的百姓得到真正的圣训,这样他们就可以在我的指挥下,支持您的军队进攻哈密。”阿都拉自信说道,他转而又说:“可是我的身边只有一些学生,而面对异端,雷火往往比经文更好用。”

“本地的黑山派教徒愿意拿起武器支持您吗?”林君弘明知故问。

“当然,但是教徒们也需要食物呀。”

林君弘笑了:“那实在是太好了,我虽然没有喂养他们的食物,但有能购买食物的金钱,我虽然不能让上苍降落雷火,但拥有充足的枪械,我可以给您刀剑、火枪和马匹,还有一万两白银的资金,这些够了吗?”

“足够武装起一支消灭异端的军队了。”阿都拉说道。

林君弘知道他想要的更多,也早有准备,他故作为难:“很抱歉,我不能为你提供更多了,但是我可以保证,白山派的所有利益都可以被您继承,寺庙、土地、佃农、牲口,您夺占了就是您的了,我的保证就是帝国的保证。”

“如此就够了,作为您真挚的朋友,我怎么敢再要求更多呢,请您等我的好消息吧。”阿都拉达到了目的,欣喜万分。

林君弘笑着送阿都拉离开,回来的时候,看见陈端正挂着笑容看着自己,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殿下,您真的很有成为伟大政治家的潜质。”陈端很认真的说道。

“是吗?这你都能看出来?”林君弘也是笑了。

陈端解释说:“不是我能看出来,而是陛下说过,能把撒谎演绎的像吃饭喝水那样平淡的人,肯定可以成为一位政治家。我原本以为您只是能隐忍不发,不曾想您竟然表现的如此愉悦。”

“哦,是吗,那阿都拉肯定相信我是支持他的,对吗?”林君弘问。

陈端道:“您表现的有些过于热情了,但我想阿都拉不会怀疑,毕竟您的年纪足够他轻视很多东西。”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阿都拉和卓成为了哈密周边最响亮的名字,他利用本教派的教徒,以自己的学生为骨干,还有许多四面八方赶来的支持者,组成了一支乱糟糟的军队,这些军队则发起了对白山派异端的战争。

一开始战争很惨烈,但只是杀鸡儆猴,阿都拉围困了一个村庄,几乎杀死了里面所有的人,而这震慑了哈密周边,所以当阿都拉的军队再度出现在另外一个反抗的村庄时候,里面的穆福提早已抛弃了自己的教徒,带上金银牲口逃亡了哈密城,阿都拉当即任命了一个学生作为穆福提接任,赦免了所有人的罪孽,并且接纳他们成为了黑山派的信徒。而第二个村庄成为了阿都拉统治这片地区的固定模式。

而在这场战争中,帝**队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不接近村庄,而总是埋伏在哈密前往目标村庄的路上,伏击哈密城出来的军队,两次成功后,巴拜就彻底失去了对城外的控制。

半个月之后,另外一个好消息传来,接到消息的司马依伯克出动了大军,向东占领了察失力,进入吐鲁番境内,虽然没有爆发什么像样的战斗,但至少吸引了敌军一部分的实力。同时,卫云凤率领的援军也赶到汇合,带来了两千名步兵,两千五百名骑兵,还有大量的物资,特别是军队需要的冬季棉服,到了这个时候,林君弘下达了向哈密进军的命令。

哈密并不是什么大城市,周长不过三里,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因为缺水,没有护城河只有干壕,城墙使用的是石头、泥土建成,高度有余而厚度不足,这座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明关西七卫哈密卫的时代,只不过又经历了吐鲁番汗国、叶尔羌汗国,几次改建、重修,成了这个模样,无论是哪个朝代,城池都没有遭遇过强力的火器,所以在防备火器上尤为不足。

到了十月底,天气已经很寒冷,吐尔逊来到了哈密城,这段时间他是帝国大军的军需官和使者,每个被阿都拉接管的村镇他都会前去,招募壮丁、采购粮食、饲草,等到他抵达阵前的时候,大军已经围困哈密有半个月了,吐尔逊有些心慌,因为他明明看到帝国大军带了不下十五门火炮,为什么还没有攻下哈密城?

可到了哈密他才看到,那些野战炮与部分步兵被布置在哈密城的南北两个城门,这两个方向各自立下了一个寨子,步兵的燧发枪和火炮的重火力封锁出城的路线,而林君弘的大营则在哈密城东立下。

“吐尔逊先生,您真是一个好运的人,进攻马上开始了,您来的真是及时。”林君弘热情的招待了自己的朋友,带着他参观了大营里攻城的主要火力——攻城炮台。

炮台立在城东四百米外的一处土台上,土台顶部平整好搭设了棚子,远看就是烟雾缭绕像极了铁匠铺,而土台下则是壕沟、胸墙,两翼是枕戈待旦的骑兵,登上土台,吐尔逊大吃一惊,那里已经摆开了六门火炮,但这些长的像是水缸,炮口向天,炮弹比自己用的洗脚盆还大的火炮肯定不是从嘉峪关运送来的。

实际上这是兰州枪炮局的铸炮大匠利用本地的铜铁铸造出来的十二英寸攻城臼炮,只不过因为用料实在太粗糙,为了保证不炸膛,只能把炮管壁铸的更厚,重量更是超过四吨,这玩意肯定是无法移动了,实际上也没有想过移动,只要能把眼前的城墙炸塌,它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沉重的实心炮弹从臼炮之中发射上天,炮弹可以飞到二百多米高,然后利用重力狠狠的敲击原本就不厚重的城墙,六门火炮接连发射,每当有炮弹落下的时候,宗室激起尘土,形成一团烟雾,等到实心炮弹打的城墙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时候,再换上榴弹,城墙就很难支撑住了。

“诸位,请举杯,庆祝一下这个美妙的时刻。”欢乐的气氛在城内伯克府中蔓延,巴拜和他的异密属下以及各类宗教官员聚在餐厅的长条桌周边,此刻,没有人说酒禁之法,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杯庆祝的水酒。

因为城外带来了太多的好消息,一个口信和两份含金量十足的密信。

正如巴拜所预料的那样,漠北、西域的任何一方势力,哪怕是曾经觊觎巴拜的领地,哪怕曾经与巴拜为敌,此刻都选择的支持他,因为任何一方都无法接受帝国这样一个强横的对手介入到西域之中。

最积极的就是叶尔羌城的阿帕克和卓,特别是他知道帝国已经选择了阿都拉和卓的黑山派之后,立刻不顾一切的调遣全部主力东进,已经占领了距离阿克苏不远的乌什,逼近了司马依伯克的阿克苏城,据说司马依的家人已经东逃进了察力失。

而收到巴拜消息的清廷也已经动员了在扎萨克图汗故地驻牧的骑兵,号称发兵两万在雪落下之前赶到支援,而准噶尔部的僧格顶着帝国藩属的名头,不便与帝国为敌,但也做出了承诺,他捎来的口信保证,第一不会借着这场战争侵吞巴拜的领地,让他放心迎敌。第二,会增兵喀什噶尔和叶尔羌,帮着阿帕克和卓弹压地方,让他也放心支援。

巴拜感受到的从未有过的幸福,在一杯酒下肚之后,他高兴的向众人宣布,现在只需要在温暖的房间里享受美食和女人,就能等到援军,把狂妄的汉人围歼在哈密城下。然而,这个宣言刚刚说出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从城外传来。

“发生了什么,是敌人的火药库爆炸了吗?”透过窗户看到东城墙外一片烟尘,巴拜忍不住向更好的方面猜想。

他没有了继续饮宴的兴致,披挂上了铠甲,想要出伯克府观察,但见一个将领拖着受伤的身躯进来,痛苦的说道:“伯克大人,敌人发炮攻城了,用的比马头还大的炮弹,轰击我们的城墙!”

“胡说八道,哪里有什么火炮能发射这么大的炮弹!”巴拜完全无法相信,但已经站在院子里的他视野更为开阔,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黑点忽然从城墙外高高飞起,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砸在了东城墙的顶部,直接把一门小炮砸飞了起来,瞬间就是烟尘四起,哀嚎一片,等哪里烟尘散了一些,一个巨大的豁口出现在了城墙上,巴拜的眼睛瞪大,竟差点坐在地上。

那将领挣扎起身,问道:“伯克大人,怎么办?”

巴拜用粗糙的手揉搓了一下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到成群的士兵正从城墙下逃下来,他怒道:“把卫队集结起来,弹压士兵,把那群胆小鬼赶到城墙上去!”

然而,巴拜的命令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当士兵回到城墙的时候,立刻遭遇了榴弹炮的袭击,五点五英寸的榴弹落在城头,把无遮无拦的士兵炸的人仰马翻,立时便连滚带爬的跑下来,而且士兵们说,敌人根本不进攻,只是轰击城墙,站在城头除了等死,没有任何意义。

巴拜只能把士兵集结起来,在东城墙方向修筑街垒,架设火炮和火绳枪,准备在城墙破裂之后,迎接敌人的冲击,他一身戎装站在最前面,直面城墙,稳住了军心。

城外每当有一声炮响,都会有一枚巨大的臼炮弹飞起落下,有的直接飞过了城墙,把城里的建筑砸的稀烂,但更多的则是直接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而大部分的炮弹巴拜都无法看到,他只是能听到炮弹敲击城墙的闷响,一声一声,很有规律,那面已经有上百年历史的坚固城墙似乎在剥离在碎裂,好像随时可能倒塌,巴拜的思绪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巴拜还记得,还是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偷了兄长司马依最喜欢的望远镜把玩,被发现后,他躲回了卧室,给木门上了门栓,可依旧被发现了,司马依找来了帮手,用一根圆木撞击自己的卧室门,咚咚咚!那声音,那随时可能破门而入的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司马依又找来帮手了,又一次撞自己的大门,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进来暴揍自己一顿,而是要自己的性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巴拜口干舌燥,正当他以为古老的城墙可以挡住汉人的火炮时,那面承受了太多炮弹的城墙发出了嘎嘎的声音,在城外的欢呼,城内的惊叫声中,终于倒塌了。

章一一一 叛徒

面对不下十米长的大豁口,巴拜紧张的拔出了佩刀,准备迎战,而在城外,吐尔逊也有些紧张,但林君弘依旧坐在那里看着,吐尔逊问:“殿下,您不下令进攻吗?”

“这个豁口太小了,让炮兵再扩大一些再进攻。”林君弘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而炮台上的军官已经在指挥夫子给火炮转向了。

装填、发射、复位、清洗再装填。炮兵们机械的持续着动作,因为林君弘命令炮声不能停,所以他们把火炮分为两组,间隔开火,不开炮的时候就散热,炮手休息,沉重的火炮复位和炮弹装填实在是力气活。

而持续了一个夜晚的炮击让摇摇欲坠的城墙再次坍塌,豁口从十米扩大到二十米,三十米,当实心的炮弹把城墙打的支离破碎的时候,换上了珍贵的爆破弹,摧毁的速度就更快了。

第二天的下午,吐尔逊购买的第二批粮草已经运到,他照例前往俘虏营找人卸车,这里有一个用木头圈起来的区域,里面有几百人,都是进入哈密之后获得的俘虏,吐尔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此刻俘虏们正吃饭,一口大锅里炖着羊骨头,白色的汤在里面翻滚,羊杂起起伏伏,当一把咸盐和切碎的大葱和白菜撒进去,更是鲜香,每个俘虏都有一个大陶碗,一大碗汤,加上两个硬邦邦的囊,吃的稀里哗啦,吐尔逊可从未见过有人给俘虏吃这么好的东西。

不仅是吃,俘虏身上也穿着半新不旧的棉衣和靴子,这肯定是帝国大军的恩赐,因为捉到他们的时候,天多半还不冷。

已经被俘了许久,俘虏们懂了规矩,吃完了饭,把筷子扔到锅里,碗摞起来,然后扛起铁锹、攫头和箩筐,列队站好,准备按照命令去挖壕沟或者垒胸墙。

“都把工具放下吧,今天不干活了!”看管俘虏的宪兵喊道,所有人放下工具,依旧齐整的站好,没有人说话。

宪兵说道:“那面城墙你们都看到了,已经完全倒塌了,帝国这上万军队冲进去,里面的人要么死,要么做奴隶,我知道,你们的家人在里面,不想家里死,不想当奴隶,就要劝他们投降!听懂了吗?”

“是,长官。”

“好,待会我会把你们放回城去,记着,回去找机会见你们以前的上官,告诉他们,投降免死,原职任用,若能立下大功,便可以授官封爵,恩赏金银。知道怎么才能立功吗,简单,都是仗刀活命的丘八,砍几个脑袋就行了,我现在念一遍,你们都听好了。

逆贼渠首巴拜伯克,献其首级,封三等伯,赏银三千两,逆贼巴拜之子塔拉克首级,封一等子,赏银一千五百两。”

宪兵念了一个长长的名单,都是巴拜伯克及其手下的重要将领、官吏和宗教人士,这包括了整个巴拜势力的所有高层,都在赏金名单上,而中低层的军官和小领主则一个没有,显然,这是要逼迫巴拜势力以下克上,无论成功与否,都会惹出城里变乱来。

哈密城,伯克府。

曾经华丽舒适的府邸如今已经被改造城了堡垒,装饰豪华的大门被石头和土袋塞上,墙壁上挖出了射击孔,礼拜用的圆顶塔成了射击点和望楼,花园被破坏,成了亲兵们的宿营地,巴拜提着拔出刀鞘的长刀,警惕的巡视着所有的工事,他担心外面的人打进来,也担心自己的亲兵会给自己后腰来一刀。

当城墙破碎的那一刻,巴拜选择了谈判来拖延时间,而对面顺势提出交换俘虏来展示诚意,巴拜同意了,不曾想回来的俘虏却带来坏消息,帝国赦免了所有的小领主和中下层军官,只要他们向高层和宗教人士挥舞屠刀。

当城墙倒塌的那一刻,很多人就已经动摇了,此刻帝国开出了赏格,金银、爵位和官职,没有人会拒绝的,一个混乱的夜晚发生了很多次的叛乱和屠杀,巴拜和他的儿子、将领已经弹压不住,只能先守住伯克府。

砰砰!

外面又想起了枪响,巴拜飞快登上了伯克府最高的地方观察,但眼前的一幕让他彻底灰心丧气,因为在他的视野里,哈密城最大的天方教寺正遭遇攻击,高耸的宣礼塔上已经升起了浓烟,背叛者连寺庙都敢烧,教士都敢杀,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了。

正如巴拜猜想的那样,当几处寺庙陷落之后,士兵在军官的率领下从寺庙的武器库里获得了更多的武器,从街道的四面八方围住了伯克府邸。

“巴拜伯克,投降吧,这样可以避免更多人死。”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巴拜后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不用看只听声音他就知道劝降的是谁,巴拜高声回应道:“安格巴,你这个向异教徒摇尾乞怜的蠢货,竟然敢焚烧寺庙屠戮圣裔,你会死的比我惨的!”

“是吗,至少我比你活的长久。”安格巴不在乎的说道;“既然你不投降,兄弟们冲进去,把里面的杀光!”

林君弘任凭哈密混乱了一天两夜,当他进入城池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城内飘荡着血腥的气味,还有很多的建筑物在燃烧,而尸体已经被收拾出来,排列整齐,伯克府沦为的废墟,里面的人多半是死了,据说在战斗的最后一刻,巴拜炸掉了火药库,但是等林君弘入住到城里一座商馆的时候,很久没有出现在他身边的吐尔逊竟然捆着一个人到了林君弘的面前,声言那个人就是巴拜,而经人辨别,那就是巴拜伯克。

“您怎么捉到他的,很多人都说巴拜被火药炸成了飞灰。”林君弘不解的问道。

吐尔逊说道:“伯克府有一条地道通往城外,我只需要在那狗洞旁等着这条恶犬就足够了!”

“真是有意思,您怎么知道巴拜的地道?”

吐尔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伤感说道:“我的兄弟曾拥有几处煤矿和玉石矿,他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矿工,却被巴拜强掳去修地道,他知道自己会因为知道这个秘密而死,所以还未挖掘就把地道设计方案告诉了我,我现在终于为他报仇了。”

“真是想不到,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凄惨的故事,我知道您想手刃仇敌,但请暂时交给我,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他。”林君弘说道。

林君弘拍了拍手,八个士兵抬进来一个大铁笼子,不由分说把巴拜脱光了塞进里面,在巴拜惊恐的眼神中,从大泉子救活的老鼠被放在了巴拜面前,林君弘对巴拜说道:“巴拜,你肯定活不了了,如果你告诉我是谁泄露帝国西征军机给你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想来吐尔逊先生比我要仁慈的多,是被刀杀死,还是被老鼠咬死,你可要想好了。”

“没有人给我送信。”巴拜咬牙说道,但仅仅这一句话,老鼠笼子被打开,饿了一天的老鼠落在了关押巴拜的大铁笼子里,这一次,老鼠可没有干饼吃,也没有露水解渴,想要活下去,必须吃巴拜的肉喝巴拜的血!

林君弘走出了房门,把凄厉的惨叫声挡在门外,对陈端说道:“他招了告诉我一声。”

“殿下,他要是不招呢?”陈端问。

林君弘道:“那这事只能着落在阿都拉身上了。”

半个时辰后,陈端走到了餐桌前,林君弘正在与吐尔逊一起享用战后的第一餐,二人看起来相谈甚欢,陈端看了吐尔逊一眼,林君弘拉了一张椅子说道:“坐下说吧,吐尔逊先生不是外人。”

陈端坐下,只倒了一杯茶,说道:“大军西进的消息是阿都拉和卓泄露给巴拜的,而且早在八月初,巴拜就知道了,这一点卑职也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印证,几个投降的将领说,八月初的时候,巴拜召集他们挑选骑兵进入沙漠,破坏水源,巴拜还亲自去了一趟玉门关和嘉峪关,探查我军情报。”

“这么早?”这比林君弘想的还要早,那时候他还在兰州呢。

陈端细细解释了起来,原来是司马依伯克在遭到叶尔羌城方向的进攻后,就立刻派遣使者往兰州送信,希望帝国进军援助,信被送到了阿都拉的手里,毕竟那个时候阿都拉还深受信任,阿都拉不能确定司马依是否还有送往甘肃官署的消息,更不能确定是否会有其他人把阿克苏被围攻的消息送到帝国境内,就立刻把消息秘密告知了巴拜,其实阿都拉也没有告知大军西征之事,只是把司马依伯克与帝国合作的秘密告知,而巴拜也没有以为西征大军目标是自己,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帝国介入叶尔羌汗国的局势,才破坏了水源。

林君弘听完,问向吐尔逊:“吐尔逊先生,你感觉如何?”

吐尔逊低声说:“殿下,阿都拉是圣裔,在叶尔羌境内特别是黑山派中享有盛誉,可杀不得呀。”

林君弘点点头,吐尔逊想了想又说:“殿下,阿都拉也用不得啊,他与那阿帕克和卓一样,都是野心勃勃的人,觊觎的是整个叶尔羌汗国,你这么放任他控制哈密的村镇,对帝国的利益是有损的。”

“多谢您的教诲,吐尔逊先生,您吃饱了吗?”林君弘问。

吐尔逊连忙站起来,林君弘招手让侍卫过来,解下他的刀和手枪,放在桌子上,说道:“吐尔逊先生,巴拜是您的了,去报仇吧。”

吐尔逊伸手抓起了手枪,走了出去,但立刻又折返回来,问道:“殿下,能不能让您麾下的勇士代替我解决巴拜?”

“哦,为什么,他杀了你的兄弟,你不想为兄弟亲手报仇吗?”林君弘诧异的问。

吐尔逊放下手枪,坐在椅子上,有些落寞的说道:“殿下,我是一个胆小的人,如果我亲自杀了巴拜,我肯定会做噩梦的,或许后半生都因此而困扰,既然巴拜会死,谁杀他不是杀呢,这个恶棍可不值得我为他付出几晚的好梦,不是吗?”

林君弘哈哈一笑,拍了拍吐尔逊的手:“您真是一个通达的人呀,是啊,何必为必死之人去烦恼忧愁呢,我们活着的人根本不用和私人计较啊!”

说罢,林君弘把刀交给侍卫:“去,把巴拜的脑袋砍下来,送往京城报捷,公告全城,是帝国的吐尔逊伯爵杀死了叛贼渠首巴拜。”

“伯爵?”吐尔逊吓的站起来,不敢相信,他提醒道:“殿下,我只是一个商人。”

陈端和林君弘都是笑了,陈端放下茶杯,说道:“吐尔逊先生,如果你将来有幸见到帝国的皇帝陛下,可千万不要对他说,我只是一个商人。”

“为什么?”吐尔逊不解。

陈端道:“因为皇帝陛下肯定会对你说,巧了,我也曾是一个商人。”

“是啊,陛下最引以为傲的经历就是做海商的那段日子,你若是勾起了他的话头,那可能一个下午都不要再说其他的了。”林君弘也打趣道。

吐尔逊不敢相信两个臣子在自己面前开皇帝的玩笑,他可不敢真的附和,只是跟着笑了笑,林君弘示意他不要紧张,说道:“吐尔逊先生,哈密已经在帝国的手中了,可这个地方还需要一个伯克来统治,您有这个意愿吗?”

“殿下,我只是一个。”吐尔逊还没有适应自己的伯爵身份,又被授予实权领主的地位,更是惶恐,差点把那句熟悉的话脱口而出,他连忙改口:“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林君弘道:“我要继续西征吐鲁番,以免那个绿洲被司马依占领,或者避免我们的盟友司马依伯克被敌人消灭,我不在哈密,阿都拉肯定上蹿下跳,现在我还需要用他,但也不能坐视他掌控哈密。

我准备给你留下一千名士兵,你需要替我把背叛者的家产、土地统计出来,不要让这些属于帝国的宝贵资产为阿都拉所占有,同时稳定本地的秩序,招抚周边村镇,建立统治,继续为大军提供后勤支持。”

章一一二 归附

吐尔逊静心听着林君弘的要求,听完之后,长出一口气,他原本以为是刀剑才能完成的工作,但现在才知道,是用算盘和唇舌,而吐尔逊最擅长的就是这些了,他立刻坐下了接受了这个任命,然后与林君弘一起商讨如何安定地方,维修城市。

林君弘与吐尔逊相谈甚欢,喝了些酒,当晚也睡的很踏实,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误了给卫云凤送行的典礼。

作为帝国在甘肃的最高长官,卫云凤肯定不能离开辖地太久,所以在哈密城破之后,立刻选择返回兰州,只不过与来时押送物资送来军队不同,回去的队伍更为庞大,那些都是从哈密城获得的俘虏,男女老幼,超过两万五千人,这些人将会被送到归化城。

这也算是西征大军与云中、西宁两大绥靖区的君子协议,绥靖区出兵,迁移旗佐到哈密,而大军则把获得的奴隶补充给绥靖区,这些奴隶会在甘肃境内渡过寒冷的冬季,然后在第二年进入绥靖区,分批安插在各个旗佐,然后用时间消磨掉他们的信仰、习惯,若时间无用,只能消磨掉生命了。

到达城外的时候,卫云凤的大队已经启程,林君弘颇为遗憾的说道:“我真是糊涂,竟然睡过头了。”

“殿下已经做的够好了,卫大人不会怪您的。”曹禺笑着开解他。

林君弘无奈只能上马,与曹禺并骑而行,问道:“军中情况如何,什么时候前往吐鲁番?”

“殿下为什么这么着急?”曹禺问道。

林君弘道:“归附的将领禀告说,巴拜早就向各方祈求援军,据说漠北有两万骑来,阿帕克和卓也是倾巢而出,而吐鲁番城内人心惶惶,我担心吐鲁番城会向司马依投降,或者司马依被阿帕克消灭,据说阿克苏已经被围困,拜城的守军则向阿帕克投降了,这对我们很不利。”

曹禺认真问道:“那殿下认为,我们占领吐鲁番城就对我们有利吗?”

“当然,占领了吐鲁番,我们本次的西征任务就结束了,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人力物资,迎接其他势力的挑战,还可以保护我们的盟友,不是吗?”林君弘问道。

曹禺笑了:“多一座城市就多一份负担,现在我们要遭遇的最大变数不是阿帕克和卓的叛军,而是所谓的两万漠北援军,在确定这个消息真伪之前,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为什么?”

曹禺道:“假设清廷派遣两万骑兵援助,他们肯定已经在路上了,这个时候听到了哈密城破巴拜已死的消息会如何呢?很大可能会撤退或停止,因为他们是紧急动员,抵达西域后需要本地的粮草支持,而能确定提供支持的巴拜已经死了。当然,清军也许会执意进军,进入西域,通过抢掠获得后勤,与阿帕克的叛军合作,我们很难阻止,毕竟他们兵力充裕,这样的话,我们最好退入哈密防守。

只要修补好城墙,这座不缺燃料、粮食和工匠的城市加上我们的军队,完全可以支持到明年夏天。而这段时间足够京城的陛下做出决断了,两万清军深入异域,若能消灭在西域,是北伐计划之幸,那时自然会有兵马来支援,那时便是万无一失了。可若在清军骑兵到来前,我们占领了吐鲁番,是分兵呢,还是放弃呢,分兵是兵家大忌,放弃有损军威,实在不划算。”

“那我们该怎么做,修补城墙,坚守哈密?”林君弘问。

“我们需要等半个月,弄清楚清军的动向,您不用担心吐鲁番会落在司马依伯克手中,司马依有求于我军,吃下去也得吐出来,殿下也不用担心司马依会覆灭,他有腿脚,有骆驼和战马,连他的大本营阿克苏都能放弃,何况其他城市呢。”曹禺倒是对局势丝毫不感到紧张,打下哈密,帝国大军就有了根基,一座稳固的城市,一支不惧怕任何势力的强军,两者加起来就足够稳稳当当了。

曹禺以静制动的战略很快取得成效,经过多方面的探查,充足的情报证明所谓的清廷两万骑兵支援只是一个可以用来振奋人心的消息,因为巴拜是在帝国大军进入哈密之后才向清廷求援的,等到清廷中枢得到消息,漠北已经开始下起了雪,清廷做出的反应很快,首先就是派遣扎萨克图旧地一带的大约四千帐的牧民向科布多移动,在那里过冬,四千帐,关键的时候可以抽出两千骑兵越过阿尔泰山支援,而这已经是清军短期内能给与的最大支援了,要想主力抵达,须得到明年夏季。

这也与满清的战略息息相关,其兵力分配素来以漠北东部和中部为主,为的就是应对来自漠南草原的威胁,在西部地区驻扎的牧户军队本就不多,又来不及调配,而在去年,黑龙江绥靖区大举越过兴安岭袭扰极大的吸引了清军的调动,显然,在寒冷的冬季让主力穿越漠北高原和山脉进入西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既然清军的威胁不值一提,那西征大军继续西进就没有任何阻碍了,面对司马依伯克的苦苦哀求,林君弘与曹禺商定后,派遣陈端率领两千骑兵和新归附的叶尔羌兵,组成六千人规模的军队向西支援司马依伯克,只不过对于司马依伯克来说,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觊觎富饶的吐鲁番了,他需要军队继续向西,迎击阿帕克的叛军,夺回原本的领地,而吐鲁番盆地就此便成了帝**队口中的肥肉。

吐鲁番城。

吐鲁番总督里什特坐在床上,靠着冰凉的墙壁,眼睛盯着一根正在燃烧的蜡烛,烛火闪烁着,蜡油滴答滴答,光照亮的半张床上一片狼藉,酒瓶、酒杯四处散落着,里什特就那么冷冷的盯着,一直到蜡烛完全燃尽,让房间重归黑暗。

里什特根本不敢闭眼,他一闭眼就会做噩梦,恐惧而愤怒的市民,想要倒戈邀功的士兵还有那些已经疯狂到歇斯底里的教士们,都有可能冲进来,用刀、火绳枪或者随意什么能敲碎自己脑袋的东西终结自己的性命,他曾祈祷,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想过对抗,却没有信赖的人,他计划自杀,但又舍不得亲人,他以为自己把能找到的酒喝下去,就可以浑浑噩噩的死去,不曾想却再次醒来。

“或许我的真的要做些什么了。”里什特甩掉毯子和上面的酒具,踉跄起身,他打开了房门,看到了满院子的士兵,刀已经出鞘,难怪寂静无声,原来府邸已经被人控制了。

“里什特,你终于出来了,如果不是你的脑袋还值钱的话,我都要放火烧房子了。”一个家伙怒斥说道,没有谦卑和尊重,有的只有不耐烦,显然已经背叛了。

里什特问道:“汉人为我的脑袋定了什么价码?”

“还没有确定,但我想确定的时候,我就抢不到你的脑袋了。”那人倒是很实诚。

“那汉人给你们定了什么条件?”里什特又问。

众人相互看看,似乎也没有听说劝降的条件,毕竟今天早上,西征大军前锋才到城外。只不过哈密的事情大家听说了,按照那个剧本走,应该能走上舞台。

里什特见众人没有回答,大笑几声,赤脚散发,走下了台阶,一直走到院子外,才有人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城外敌军大营,看看能不能为你们找一条活路来,如果你认为你砍掉我的脑袋能获得更好的结果,那就请你动手吧。”里什特看着那人,直接说道。

那军官上前,终究还是忍住了,现在的吐鲁番城很乱,但和帝**的谈判还没有开始,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大家拧成一股绳争取到一个好结果。或许里什特的脑袋能让某个人获得最大的收益,但理性的人都不会这么选,砍下里什特的脑袋简单,拿着这个脑袋去领赏就太难了,觊觎这个功劳的人很多,从总督府到城门路注定是血红的。

里什特很幸运,他一身白袍在诸多狠辣、觊觎的眼神中走到了城门,光着脚走到了帝**营,并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主动要求和林君弘谈判。

“你是里什特,吐鲁番的总督?”林君弘想不到自己到了吐鲁番城下的第一天就看到正主,而且还是一副邋遢的模样,赤脚散发,简直像一个乞丐。

“给他一双靴子穿,再给他拿一条毯子来,你们没有看他冻的牙齿在打架吗,这样我怎么听清他的话呢?”林君弘对侍卫喊道。

里什特得到了一双暖和的靴子,一条毯子裹身,还有一碗热腾腾的奶茶,待他缓了过来,林君弘也终于从已经归附的人那里确定了他的身份,这确实是里什特,巴拜伯克最疼爱的儿子,担任吐鲁番城的总督多年,也是巴拜认可的继承人。

“您应该派个人来谈判,孤身一人到此,您不担心我会伤你性命吗?”林君弘问。

里什特摇摇头,淡然说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每个人都知道您有能轰碎城墙的大炮,执掌军队的人知道投降于您会获得恩赏,城里的人都想要我的性命,只要有一个蠢货动手,那里立刻就会杀成一团。相对来说,这里更安全。”

“真是诚实,里什特,你想要做什么,向我效忠吗?我可是杀了你的父亲和兄弟。”林君弘直接问道。

里什特点头,认真应答:“是的,您杀了我的父亲,可我不是只有父亲,我还有妻子、儿子和女儿,我如果继续抵抗或者一死了之,他们也会死,您一直有仁慈的名声,可否放过他们?还有城里的人,无论军人、市民还是商人,他们都想投降,能否给他们一个机会呢?”

“宗教人士呢?”林君弘问。

里什特道:“有些死了,有些快死了,阿都拉和卓不会放过他们,您似乎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军人都知道这一点,已经开始屠杀了。”

“那你想要什么结局?”

里什特早已想清楚了这个问题,说道:“我可以死,只是希望您能放过我的家人。”

“没有问题,我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你的家人我可以放过,给他们一个庄园生存。”林君弘说道,他想了想,又问:“里什特,我问你,接受吐鲁番的归降,和消灭里面的权贵,两者对比,可供我支配的资源会相差多少?”

里什特考虑了一下,回答道:“相差无几,吐鲁番是比哈密富饶,但这不是哈密。”

按照里什特的解释,巴拜伯克雄起于哈密,虽然后来强占了吐鲁番并且向西攻占了几个城市,但从未把那里当成根基,巴拜势力的核心还是在哈密,如果杀死权贵支配属于他们的资源话,那在哈密的杀戮就已经够了,吐鲁番城内只有职位并不高的将领和不足哈密三成的军队,这些人杀光也带不来多少收益。

听完了里什特的解释,林君弘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让城里的人投降,士兵出城接受整编,宗教人士交给阿都拉的人,别脏了我们的手,吐鲁番的事就这么结了。”

“那里什特呢?”曹禺问。

林君弘道:“里什特就先留在我身边做一位顾问吧,吐尔逊先生是个商人,阿都拉又是宗教人士,如何整合哈密、吐鲁番,我需要一个真正懂得本地政治的人。”

里什特可以主动入营赴死,只为家人求一条生路,可见家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只要帝**队控制他的家人,里什特就不会做傻事,而且在吐尔逊为林君弘讲解的一些趣闻里,里什特一直都是温和到有些怯懦的人,特别是与他的好战暴虐的父亲相比,担任吐鲁番总督的这几年,里什特也有不错的名声,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章一一三 伯克制度

哈密城东城墙。

曾经被帝国火炮击碎的城墙此刻正处于修补的状态,工作是由林君弘已经委任的哈密伯克吐尔逊所主导,官仓里缴获的粮食和少许金银成为修补城墙的主要资金来源,而工作的人则主要是战争难民,以工代赈,吐尔逊深谙此道,索性不仅修补城墙,还进行了有计划的扩建扩充。

难民们通过提供体力劳动来获得衣服和食物,然后在工地上挖掘出了窝棚居住,这个冬季虽然艰辛,但已经拥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当前半天的工作结束,难民们聚拢在棚子里吃饭,阿都拉和卓出现在了这里。

石块砌筑出了讲坛,阿都拉和卓站在寒风之中,垂首抚胸,讲述道:“我们必须感谢臻主,感谢他把仁慈的君弘殿下指引到这片绿洲!我们也必须感谢中原的大皇帝陛下,感谢他派来了军纪严明的军队!

他们带来的和平,剿灭的奸佞,让这片绿洲重归繁荣。愿臻主赐福于他们。”

“愿臻主赐福于他们。”围绕在阿都拉身边的虔诚信徒齐声应和。

难民们也纷纷应和,围绕到了阿都拉和卓的身边,倾听他的讲演,而这些画面全部被吐尔逊伯克收在了眼底。

“这个阿都拉,殿下筹备进军时他阳奉阴违,屡拖后腿,殿下攻坚克难之时,他在乡间四处笼络人心,殿下赐予了难民衣服和食物,他却借机来邀买人心,真是可恨的人!好像什么时候都和他有关系似的。”吐尔逊活了五十多岁,从未像现在一样憎恨一位圣裔。

林君弘在一旁听着,脸上满是笑容,吐尔逊真的是为自己抱打不平吗,他不这么觉得,至少昨天他回来的时候经过工地,难民们还在称颂仁慈的吐尔逊伯克老爷,可阿都拉一来,舆论的导向全然变了。

吐尔逊讨厌阿都拉,不是因为阿都拉的无耻,事实上,他一直都是如此,关键在于吐尔逊变了,他不再是一个商人,而是成为了一位伯克,政权与神权在这片土地相辅相成了上百年,但当涉及到利益的时候,又是针锋相对的。

“吐尔逊伯克,请安坐吧,阿都拉如何蛊惑人心,也只是愚弄民众罢了,真正决断这片土地命运的人在这里。”里什特很好的进入了顾问的角色,为吐尔逊拉开了椅子。

吐尔逊微笑坐下,是啊,自己和阿都拉生什么气呢,你再有声望,也不可能得到帝国的支持,而我已经是帝国的一员,更何况,你阿都拉已经被殿下憎恶了啊。

长条桌旁的每个人都清楚,今天林君弘邀请他们来是商议一件大事,那就是帝国该如何有效的统治吐鲁番和哈密地区。

巴拜伯克的势力已经大半被消灭,虽然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掌控的区域还向西扩张,占领过察力失,但林君弘已经不想再西进了,叶尔羌汗国的内乱如何解决还需要帝国中枢的决断,可已经占领的地区如何统治已经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当然,这个问题已经有了一个大体的框架,那就是建立关西绥靖区,范围就是巴拜伯克原本所属的势力范围,这片区域北面到阿尔泰山的南麓,南面则到沙漠区域,面积有十几万平方公里,但核心区域也就吐鲁番和哈密两个大绿洲区,人口在四十万左右。

而首先一点确定的是,这里肯定施行扎萨克制度,毕竟理藩院为关西绥靖区准备的移民已经到了甘肃,冬季过后就会迁移而来,其中有两个来自西宁绥靖区的和硕特旗佐,云中绥靖区的四个蒙古旗和六个生产旗,也就是八个理藩院直旗和四个藩属旗,共有牧民一万三千余户,农户一万五千户,总人口超过十五万人,这些人会分两批移民到此,先移牧民,再移农民。

第一批的新移民会安置在以往巴拜伯克未重视的巴里坤草原一带驻牧和开垦,第二批则直接进入绿洲区,接管原本属于巴拜伯克和上层领主的土地,并进行垦荒,而在战争中归附小领主和中下层军官也会被以扎萨克制度改编,大约可以编出八个旗来,但问题是,关西地区剩余的三十多万人要以什么样的制度统治起来。

会议进行了很长时间,在最关键的问题上,依旧没有达成一致,林君弘似乎不太赞成以扎萨克制度统治本地民众,而曹禺对此不关心,也没有表态,倒是本地一大群已经归附的掌权者强烈建议采取扎萨克制度,这倒也不难明白原因,他们已经属于了扎萨克,如果再把其余人也归类到这个制度中,他们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官职可以竞争。

等到晚餐,会议结束了,吐尔逊带着里什特回了家,里什特孤身一人在哈密,妻儿都在吐鲁番,他选择住在吐尔逊家,这样既舒适,又能得到林君弘的认可。

“我记得您以前从不喝酒的。”看着吐尔逊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里什特微笑说道。

二人很早以前就认识,特别是在商业上有很多合作,吐尔逊的兄弟死于里什特父亲之手,而里什特的父亲又被吐尔逊擒杀,二人相对而坐,似乎还是一个谦卑的商人和一个温和的总督。

吐尔逊老实说道:“商人吐尔逊不敢喝,现在已经是吐尔逊伯克了。”

“好吧,我陪您喝一点。”里什特接过了递来的酒杯。

吐尔逊说道:“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为什么殿下不支持用扎萨克制度统治本地。”

“那您为什么觉得扎萨克制度适合呢?”里什特反问道。

吐尔逊说道:“虽然有官职机构的名词和我们的习惯不一样,但却是个不错的制度,军政合并在一起,动员能力很强大,进可攻退可守。虽说如今关西属于了帝国,但到底是孤悬在戈壁沙漠之上,准噶尔、满清和叶尔羌汗国乃至藏地的和硕特人都是威胁,这个制度很适合啊。”

里什特道:“确实如此,但伯克大人,您有一点弄错了,殿下正在筹划的制度,不是用来统治哈密和吐鲁番的,而是将来统治所有天方教归附土地的,现在的关西已经被平定,但叶尔羌汗国没有,难道未来也要用扎萨克制度去统治整个天山南路吗?”

对于帝国的野心,吐尔逊不清楚是否真的要统治整个天山南路,但是他相信帝国由这个实力,也乐意支持,说起他五十多年的生命中,为叶尔羌汗国的大小领主做了那么多事情,也只是得到了卑微的金银,而为帝国做了几件小事就已经是哈密伯克和帝国伯爵了,如果有一天帝国真的要直接统治叶尔羌汗国的土地,吐尔逊倒是乐意看到,当然,在里什特面前,他倒是不好表态罢了。

里什特见他脸上闪过各类表情,几次欲言又止,瞬间猜透了他的心思,于是换了一个理由,说道:“伯克大人,如果关西采用军政合一的扎萨克制度,对您和您的子嗣们真的有好处吗?”

吐尔逊听了这话,猛然惊醒,如果采用扎萨克制度,那么最为得利的就是战争中归附的那帮子世袭领主了,当然,吐尔逊现在拥有伯爵的身份,也是世袭贵族,但他不是领主,林君弘根本没有给他划归相应的领地和属民,也就是说,如果采用扎萨克制度,自己的子嗣后裔将来继承的只有爵位和财富,伯克的职位和实权统统没有。

“另外,实权领主们大权独揽,您说他们会信重商人还是阿浑们?”里什特又提及一个诛心的问题,吐尔逊心中立刻认定那个答案是身为宗教人士的阿浑,军队和信仰素来就是统治这片土地的两大要素,叶尔羌汗国上百年的历史,就是这两种要素的结合与妥协,恰恰他都不具备。

而这个问题已经让吐尔逊不只担忧后裔了,更担心自己的安全,要知道,在最近几十年里,阿浑和和卓们代表的宗教势力崛起,渐渐压倒了政权和军权,在吐尔逊五十多年的游商生涯中,他最喜欢听的故事就是开斋节后的‘传闻’。

每年的开斋节后,在叶尔羌汗国的各地都有一个共同的节目,领主们派遣到各地的伯克会到当地最大的天方教寺里礼拜,而仪式结束后,当地的和卓或者阿浑们会联合起来,把伯克带到一处房间,一桩桩一件件的论述这位伯克在过去一年的功过是非,最后给出一个是否贤能的答案,如果是,伯克可以昂首走出寺庙,如果不是,那么这位伯克就会被押解出寺庙,被围在寺庙外面的教民们集体处决,每年的节日之后,吐尔逊总会喝着小酒看着节目,听着各地来的传闻,而每年总会有一两个他痛恨的伯克被诛杀,而现在,吐尔逊没了这个兴致,因为他已经是一位伯克了,他可不想在开斋节后走进寺庙,被阿浑‘审判’。

“对,绝对不能施行扎萨克制度,这很不利。”吐尔逊再无心思喝酒,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接着他就在房间里反复踱步,因为在刚结束的会议上,来自帝国陆军的将领们根本不在乎这里未来是什么制度,而声音最大的就是那些归附领主,他们是支持扎萨克制度的,吐尔逊反复想了许久,找不出答案来,只能求教:“里什特先生,您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哈密和吐鲁番全面的扎萨克?”

“我也没有办法避免,但是我做吐鲁番总督的那些年里,最讨厌的属下是那种跳脚反对我办法的人,而最喜欢的属下是,他虽然反对我的计划,却可以提出一个更好的计划。从这一点看,我建议您不要轻易去反对全面扎萨克,除非您能提出一个更好的制度。”里什特提醒道。

吐尔逊诧异:“我?”

吐尔逊很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商人他与统治阶级打交道很多,但对统治阶级内部的事情他可一无所知,但他知道,里什特知晓其中的一切,问:“里什特先生,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如果您能在这件事上帮助我,我发誓,我会倾尽一切保住您的性命,并为您的家人谋一条好的出路。”

里什特笑了笑:“多谢您的慷慨,伯克大人。其实我也拿不住好的制度来,但我却知道什么样的制度对帝国统治这片土地是有利的。”

“请详细说说。”吐尔逊请教问道。

里什特道:“这其中有几个原则,其一就是政教分离,相信这一点你我都深有体会,你来往帝国与西域多年,知晓帝国对宗教的限制,而我呢,这些年做吐鲁番总督,最头疼的就是怎么样对付那些贪婪而又狡诈的阿浑!

其二就是改土归流但又半土半流。”

吐尔逊给里什特倒了一杯水,问:“改土归流我知道,就是避免官员世袭,而采用简放流官的做法,这半土半流是何意?”

里什特道:“您不就是半土半流的典型代表吗,您的哈密伯克职位无法传之于子孙,但您又非帝国官员出身,而是叶尔羌汗国之人,畏兀儿人。半土半流就是任用本地人统辖本地人,试想,若殿下把大大小小的伯克都让汉人来做,他们语言不同,习俗不明,又远道而来,肯定是适得其反的。

显然,为了关西绥靖将军公署会有大量来自帝国的将领,但是在为帝国统治关西各城镇的基层官员必然是本地人,这就是半土半流。”

吐尔逊听到这里,手忙脚乱起来,他找来纸笔,记录下里什特所说的话,现在他已经完全信任了里什特,这个担任叶尔羌汗国吐鲁番总督多年的俘虏,可以把本地的民俗民情与帝国要求原则结合在一起,达到‘因俗而治’的目的,显然,这种妥协而来的政治制度是最容易被双方所接受的。

忙了一整个夜晚,吐尔逊写就了一份报告,第二天一早就前往了林君弘的驻地,而由吐尔逊设计的制度最终被命名为伯克制度,只不过这份制度经过了西征军参谋部、理藩院的整理、修改和进化后送达了皇帝御前,得以被最终批准。

章一一四 封赏

作为穿越者,李明勋同意伯克制度在关西的施行是有更多来自后世的信心,因为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伯克制度就是清朝统治除却哈密和吐鲁番之外天山南路地区的政治制度(哈密和吐鲁番因为投顺清廷比较早,那个时候清廷因为叶尔羌汗国脱胎于察合台汗国,风俗习惯与蒙古人没两样,所以就采取了扎萨克制度)。

当然,因俗而治一直也是帝国在新拓领土上的一贯原则,不光制度因地制宜,就连官名之类的小节都各有不同,比如在关外和漠南施行的扎萨克制度,在官职上采用章京这一满清词汇,在爵位上用台吉这一蒙古词汇,到了西域,自然也就采用伯克这一词汇了,实际上,伯克就是官员、头人的意思,伯克制度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叫伯克,比如吐尔逊,他担任的就是哈密的阿奇木伯克。

林君弘在帝国五年的正月就接到了来自皇帝的御批,同意在关西绥靖区实行伯克制度,但提出了两点要求,其一是暂时保密,其二是完善本地的教育和宗教制度。

保密的原因倒是简单,可以看出在伯克制度下,关西的宗教势力的权力和资源都被大规模的压缩,在政治上也没有代言人,伯克制度一公开,怕是阿都拉就要领人造反了。而在另一方面,帝国吞并关西的法理依据似乎还没有那么合理,帝国承袭朱明,理论上要继承朱明的一切,自然也包括领土,可吐鲁番和哈密算不算朱明的领土呢,历史上大明确实有过关西七卫,看起来是卫所统治,实际委任的是蒙古贵酋,而且还不包括吐鲁番等地,更重要的是,关西七卫是朱明自己放弃的,将之称为大明故土有些牵强,所以这件事还要着落在叶尔羌汗国身上。

至于本地的宗教和教育制度的完善则是来自于皇帝的坚持,李明勋很清楚,清朝统治西域最大的败笔就是让阿浑这类宗教人士垄断所有的教育,导致本地的宗教信仰越来越极端,难以进行世俗化改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吐尔逊麦尔丹,志虑忠纯,归附有功,辅佐诚王。”

哈密官署之中,来自京城的使者正拿着圣旨宣读着,册封此次哈密、吐鲁番两地归附的实权领主的爵位,最高的便是吐尔逊为二等伯爵,还有两个三等伯和一群子爵、男爵,有了爵位,便可正式从理藩院获得绥靖区的实封官职。

因为帝国没有太监,宣旨之事由侍从室代理,李明勋身边的侍从官就没有林君弘不认识的,带圣旨宣读完,一众人等起身,众人都是欣喜,林君弘接过圣旨,着人收好,传旨的侍从官乌以风笑着说道:“诚王殿下,陛下还有给您的口谕。”

“皇上圣躬金安。”林君弘赶忙又跪下。

乌以风轻咳一声:“朕安。”尔后便是学着李明勋的语气说道:“君弘,你这个小猴崽子,偷偷给太子写信,给皇后写信,甚至给老三写信,就唯独不给你干爹我写信,朕很生气,罚你写三千字的家书来。且你从吐鲁番送来予我的那份葡萄干已经被老三偷走了,着你再送一些来,另外,我交给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你的狗脑子不会忘记了吧!”

乌以风的腔调语言都是学着李明勋的,学的也是惟妙惟肖,方才受赏的本地勋臣个个听的是目瞪口呆,倒是曹禺在李明勋身边数年,早已习惯了,虽说本地勋臣惊讶于皇帝的‘粗鄙’,但也听出远在京城的皇帝与眼前这位少年王爷是多么的亲厚。

林君弘谢了恩起身,满脸疑惑,问:“老乌,皇上说的是什么事?”

曹禺等人也是围上来,若是忘了皇帝交办的大事可是了不得,乌以风提醒道:“王爷,你再想想,来之前进宫,陛下吩咐你找什么东西了吗?”

林君弘猛然想起,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真是个狗脑子,忘的死死的!”

乌以风连忙提醒:“王爷,我可什么都没有说,来之前,皇上说了,不许我告诉你。”

“知道了,来人,送天使去休息吧。老乌,你先去歇息歇息,我这边速做准备,好让你回去交差。”

其实乌以风也不是什么外人,他是乌穆的儿子,国公之后,二人熟悉的很。

“别呀,还有一件事没办呢,陛下还有东西奖励您勤劳奉公呢。”乌以风笑呵呵的说道,一招手,侍卫送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一整盒的寒假作业,乌以风说道:“皇上让把这东西捎来,说让您别忘了学业。”

林君弘悻悻接过来,侍卫这才带着乌以风去休息了,林君弘落座,众人看着林君弘想要知道西征之前皇帝交代的事情,林君弘问:“诸位,你们知道哈密瓜吗?”

“哈密瓜?”

一群人都是摇晃脑袋,吐尔逊和几个藩臣相互看看,都表示没有听说过。林君弘说道:“皇上说哈密有一种叫做哈密瓜的水果,甘甜可口,让带一些回去,没想到我却忘了这事。”

众人长出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但本地藩臣全都不知道什么是哈密瓜,其中一人说道:“许是中原人对那瓜果的叫法呢,我没有听说过以哈密之名命名的瓜果,吐尔逊伯克,您经年往来西域与中原,可听说过?”

吐尔逊微微摇头:“没有,瓜果之类价廉而不易储存,不会做商品。不过殿下,下官对本地极为熟悉,各类瓜果都吃过,陛下所说哈密瓜不知何模样,若能描绘出来,我们定然能找到差不多的,送到京城去,请陛下去伪存真。”

林君弘想了想当日李明勋说过的话:“皇上说哈密瓜大小形状和西瓜类似,但没有那么大,很甜,比西瓜甜,皮薄,里面是黄色的,对了,还有瓤,和甜瓜似的,说是外皮上有和丝瓜瓤子类似的网格,有些也没有。”

“殿下说的可能是库拱!”一个家伙抢着说道,其余人也是附和:“对,我觉得也是库拱。”

吐尔逊笑了笑:“应该就是库拱,只是这不是时节,非得时节到了才好进贡,库拱就是本地特产,哈密和吐鲁番都有,说起来,天山南路其他地方也有,但不及这两地甘甜。不过诸位,既然陛下说了,那日后库拱便叫哈密瓜了。”

“好了,既然不是时节,本王在信中写明就是,吐尔逊,这件事由你来办,记着,不仅库拱,但凡本地出产的果品,中原没有的,或风味不及的,都要寻一些来,一并贡往御前,不得有误。”林君弘吩咐道。

李明勋只知道哈密出产哈密瓜,却哪里知道这瓜是清朝康熙皇帝赐名的,不然也不会让林君弘等忙活这么久。

吐尔逊接了这任务,便送了众人出去,再返回参加军机会议,军机会议人就只有寥寥几个人,林君弘拿出一封信传阅众人,说道:“这是准噶尔部僧格的来信,你们且看过。”

一众人等纷纷接过来细看,原来是僧格的求和书信,这源于林君弘以帝国名义送去准噶尔的申饬公文,准噶尔虽然多有动作,但自帝国二年开始便是帝国的藩属了,身为藩属,擅自干涉另外一个帝国藩属的内政,还出兵作战,挑起祸乱,申饬自然是躲不过的。

早在帝国确定西征叶尔羌的时候,就对僧格进行了申饬,可那时候僧格根本不予回应,现在西征大军占领哈密和吐鲁番,人强马壮,介入天山南北已是定局,僧格也不敢慢待,在来信中,僧格先是把支持叶尔羌巴尔斯汗和阿帕克和卓的事情推到了手下身上,表示不知情,继而希望与帝国一起,共同维护天山南路的和平

“共同维护天山南路的和平,真是个笑话,老猫枕咸鱼呀。”曹禺对此非常不屑,其余人也是笑笑。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吞并天山南路是准噶尔几代汗王的心愿,不光壮大自己,而且也为了复仇,毕竟在阿布都拉汗时代,准噶尔几次被叶尔羌汗国殴打。

“有准噶尔人的配合,结束叶尔羌汗国的内乱简单了很多,倒是一件好事,关键问题在于僧格想要怎么“共同维护和平”。”林君弘双手抱胸,猜不透僧格的想法。

对于林君弘来说,此次西征的任务已经结束完成大半,西征大军其实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帝国占据西域一角,一个是解决叶尔羌内乱。第一个任务已经超额完成了,毕竟一开始定下的目标只是哈密,现在不仅有哈密,还有更为富饶的吐鲁番。而第二个任务则要困难很多,并不是军队打不过对手,而是打下去,战争会旷日持久,军费也会难以控制。

对于帝国来说,北伐才是要紧的,西域的战事必须在帝国五年结束。

里什特回应道:“以准噶尔人的一贯方式,他们会希望战争结束后驻兵于天山南路,并且由本地政权负责其花销费用,这样叶尔羌汗国就是准噶尔的奶牛,可以予取予求了。”

“我可以帝国的名义,禁止其战后驻军。”林君弘冷着脸说。

里什特笑了笑:“当然可以,那样僧格就会在战后大掠天山南路,并且持续抢掠,这样都是军纪问题,除非帝国出兵,否则绝对不会解决,而未来的叶尔羌大汗为了息事宁人,会选择每年给准噶尔一大笔的供奉,如此,叶尔羌汗国仍然是准噶尔部的奶牛。”

林君弘无奈只能承认这一点,司马依伯克既然可以求助于帝国,‘引狼入室’,那战后给准噶尔‘岁币’也算不了什么了。

“好吧,里什特,那以你所见,怎么做才好?”林君弘问道。

里什特道:“殿下,准噶尔是准噶尔,僧格是僧格,准噶尔有兵有权的人可不只有僧格一个,车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图尔台吉都是不错的选择,您可以选择与准噶尔合作,但合作对象是这两位台吉,那样的话僧格就不会有过分的要求了。

而在准噶部之外,天山北路还有更多有权有势的人,比如和硕特部的鄂尔齐图汗。”

车臣与卓特巴巴图尔是僧格的两位兄弟,其父巴图尔浑大汗在去世的时候,把麾下部众财产分为了两份,一份给了继承人僧格,一份则给了其余的八个儿子,这并不意味着僧格拥有准噶尔一半的部众,因为其祖父时代也是这么分的,而僧格拥有大义名分,又得到了几位叔叔的支持,顺利压服了兄弟,用战争结束了内乱,成为了准噶尔的大汗,可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也在战争中壮大,依旧是实权领主,只是奉僧格为汗罢了。

林君弘想了想,笑问里什特:“今天你有没有觉得失望?”

“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里什特诧异回应。

吐尔逊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说的是封爵的事情。”

里什特这才明白过来,他双眼之中的无奈一闪而过,却还是忍不住叹息:“殿下,我是一名俘虏,哪怕我担当您的顾问,我也是俘虏。”

里什特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投降之时已经失去了对吐鲁番城的控制,所以谈不上献城有功,但好歹也是主动投降的,帝国却连一个勋爵都没有给。

林君弘笑了笑:“其实我根本没有把你的名字写进报功的名单之中。”

“为什么!”里什特站了起来。

“不明白吗,如果我写了,理藩院也只是给你一个勋爵,然后让人带你回京城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软禁,我就无法用你了。现在多好,我可以给你更多立功的机会,比如出使准噶部。”林君弘说道。

“我出使准噶尔部,做什么?”

林君弘道:“告诉僧格,让他把巴尔斯和阿帕克和卓的脑袋割来给我。”

“然后呢?”等了一会,见林君弘还不说话,里什特追问。

林君弘笑了:“没有然后了,当然,你的使团会隐藏在商队之中,我会亲自安排这支商队,它会携带足够多的商品,比如丝绸、铁器、火枪、火药之类的,这支商队会在乌鲁木齐、塔尔巴哈台、乌苏等地贸易,最后抵达伊犁河谷。”

章一一五 说服

伊犁河谷。

车臣台吉的牙帐用了三丈高的狼头大纛做了大门,金色的刀尖折射着初春的光芒,宣扬着瓦剌嫡流,准噶尔部首领的崇高武力,而在帐篷里则进行了一场奇异的宗教仪式。

人皮鼓发出隆隆的声音,多达数十名的舞女头戴白骨制成的佛冠,一身清凉,在一手持象牙杵的僧人指挥下跳起诱惑的舞蹈,宗教的神秘让这种原始而张力巨大的舞蹈看上去更有奇异的魅力,而车臣台吉坐在一边,享受着鲜嫩的羊羔肉。

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伊犁河谷草原上的动物蠢蠢欲动,车臣台吉身为人类这种智慧动物,自然也不免俗,特别是在面对藏传佛教这类以宗教仪式为名进行娱乐邪淫的女子群舞的时,等过一会,车臣台吉吃饱喝足,提枪上马的时候,也可以向众人解释,这是娱乐神佛之舞,就连佛祖都能被引诱,何尝他这么一个凡人呢?

好有说服力的理由,不是吗?

羊羔肉本就鲜嫩,撒了些香料之后更是可口,而来自哈密的果酒更是甘甜,美色与美食之间抉择,车臣台吉选择了平日不常见的美食,而不是随手可取用的舞女,但他的胃口终究有限,当他吃饱喝足,在外袍下擦了擦手,就要去解腰带的时候,一个卫兵出现在了帐篷里。

“台吉,台吉。”卫兵的高喊让兴致勃勃的车臣台吉充满了不悦,车臣台吉怒斥道:“滚出去你这个蠢货!”

卫兵却说:“台吉,大汗到了。”

车臣台吉冷哼一声,嘟囔道:“老子早就知道那个家伙要来,可偏生是这个时候!”

“让他进来吧!”车臣走到帐篷中央,撩动了一下舞女的长发,上面的铃铛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那翘起的屁股上拍了一把,车臣台吉才是吩咐道,然后对众多舞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台吉就来疼你们,哈哈。”

卫兵却是满脸为难,说道:“大汗说,让你出去迎接他。”

车臣台吉怒道:“哪有哥哥迎接弟弟的道理!”

骂了几句之后,车臣台吉终究也没有发作,确实没有哥哥迎接弟弟的道理,但却有臣下迎接大汗的法则,想了想,车臣台吉往羊皮床上一躺,说道:“你去回大汗的话,就是我病了,出迎不了了,他若问你我什么病,你就说是能传染的打摆子,估计是前几日来的中原商人带来的,去吧。”

卫兵连忙去回了,不多时,僧格就到了帐内,与身材发福下巴圆润的车臣台吉不同,准噶尔的大汗僧格手脚粗大,肌肉发达,魁梧而又英气勃发,站在车臣台吉身边,眼睛盯着车臣台吉,一把掀掉了他身上的毯子。

“车臣台吉,听说你部落里来了帝国商人,他们人呢?”僧格当然知道车臣台吉在玩鬼把戏,这家伙在僧格坐上汗位之后一直不消停,但又无可奈何,打不过自己,又不真心臣服,就玩弄这些不上路的手段。

车臣台吉索性起身,佯装虚弱的说道:“大汗来了啊,您是为那些商人来的?”

“他们人呢?”僧格又问了一遍。

车臣台吉道:“在我营里做了几天买卖,买卖做完了,就走了啊。”

僧格问:“你卖给了他们什么,又买了什么!”

车臣台吉捡起被僧格扔地上的毯子说道:“买了不少好东西,大汗您看,同样是羊毛的毯子,人家汉人不仅染的颜色好,而且还比咱们的柔软。还有我身上的棉布袍子,丝绸里衣,对了,还有茶砖、香料,特别是那些香料,据说是从大海那一头来的,加上它们,羊肉就变了一个味,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就买了这些,我怎么听说他们卖给你很多刀?”僧格瞪大眼睛。

车臣台吉哈哈一笑:“别听外人胡说,他们卖给我的是切菜的菜刀,铡草料的铡刀,女人用的剪刀,还有修脚的、理发的,可唯一没有砍人用的刀。当然,他们的价格很公道,我一口气就买了两百口锅。”

僧格见车臣台吉说的面不改色,心中狐疑,问:“就没有卖给你武器?”

“哪能啊!要不卖给我武器,我能把最好的母马和四口袋金沙卖给他们吗?大汗你看,他们卖给了我这个!”车臣台吉也不装病了,兴致勃勃的从一旁的武器架上拿下了一个牛皮长口袋,看形状,很容易背着或者挂在马鞍上,牛皮口袋打开,里面是一支火绳枪、一截火绳和一条牛皮口袋。

火绳枪的黑色枪管还挂着防锈的油,僧格摸了一手,而枪身枪托都上了漆,光滑反光,特别是枪托,竟是弯曲的,末端是铜板,向里弯曲。而牛皮腰带上或挂或栓的十几个小玩意,从装满了定装火药和铅弹的锡瓶,专门制造铅弹的弹药钳,清洗枪管的猪鬃刷子和保养油脂。

“这枪怎么那么怪?”僧格看着弯曲的枪托不解。

车臣台吉笑了笑,结果火绳枪演示起来:“我一开始还以为汉人卖给我残次品,但是你看,这枪托用起来很舒适,顶在肩上,脸可以贴在这里,这样闭上左眼,右眼正好可以瞄准!后面这铜板和肩膀也契合,打一枪,不会疼!”

说着,车臣台吉打开了枪托上的一个小开关,那马头样式且镶嵌着宝石的铜饰弹出,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小格子,整整齐齐的摆着六枚纸壳定装弹和清洗用的绒布。

僧格看到这里,不悦说道:“就这动物,你就给了他们四口袋金沙?这样的宝石,叶尔羌人那里有的是,河中之地一匹马可以换十块!”

车臣台吉竖起四根手指,说道:“四百支!我用两百匹马和四口袋金沙换了四百支,除了没有这个暗盒和宝石,其余完全一样!”

方才还为车臣台吉不值的僧格立刻脸色变了,这样四百支的好枪,对于车臣台吉的实力来说可是巨大的增长!僧格恍然想起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怒道:“车臣台吉,你竟然背着我和汉人做武器买卖,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车臣台吉拔出挂在牛皮腰带上的刺刀,塞进了枪口,火绳枪瞬间变成了短矛,他把玩着枪,满不在乎的说道:“罪过?我可不知道法典上有这一条,而且你别忘了,准噶尔部是帝国的藩属,我与帝国做买卖,有什么错,你是用法典定我的罪,还是到帝国理藩院控告我?哼,我买帝国的武器是罪过,你呢,购买俄罗斯走私商人的枪械就对吗?”

车臣台吉所说的法典就是《蒙古—卫拉特法典》,这是由漠北喀尔喀与天山北路的卫拉特四部一起制定的法典,目的是消除喀尔喀与卫拉特的战乱,维护和平,并且共同抵抗外部威胁,当然,随着喀尔喀和卫拉特都向满清臣服,这一法典意义就不大了,而现在卫拉特臣服于帝国,喀尔喀为满清吞并,法典已经是名存实亡了。

更重要的是,卫拉特四部的盟主是和硕特部的鄂尔齐图汗,而不是他僧格,而鄂尔齐图汗虽说是僧格的岳父,但因为实力弱小,平日都与不服僧格的兄弟来往,报团取暖,防止被僧格吞并。

僧格心中怒火中烧,却拿不出像样的理由来,更不要说这是车臣台吉的部落,他也不能用强,僧格只好坐在了羊皮垫子上,质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汉人的商队卖给你那么多的武器和紧俏商品,却吝啬脚步不再往西走一走,向我的部落出售火绳枪和铁锅呢?”

车臣台吉也盘腿坐在了僧格对面,还未作答,僧格打断了他:“你不要告诉我汉人的商品卖完了,钱赚够了!”

车臣台吉直接笑了:“大汗,你的双眼被天山南路的混乱所影响,耳朵也被人堵住了吗?你只知道帝国商人到了我这里,但你知道吗,那支商队从哈密出发,先去了你岳父的领地,然后是卓特巴巴图尔的领地,继而是杜尔伯特人、辉特部,你以为只有我购买了武器吗,你的岳父不仅买了八百支一样的火绳枪,还有两门大炮,而我们的另外一个兄弟,卓特巴巴图尔,他购买的火药可以装满这个帐篷,即便如此,那支商队离开我这里的时候,依然有十辆马车的军火和更多的货物,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额尔齐斯河畔,去了辉特部落,说是等回程的时候,再去大汗的部落!”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是不是有人向他们传播谣言!”僧格眼睛盯着车臣台吉,直接问道。

车臣台吉说道:“没有人向他们说你的坏话,只不过我、卓特巴巴图尔,还有你的岳父,我们都谨守理藩院的命令,看管自己的部落,照顾牛羊和牧民,没有去掺和叶尔羌人的事情,而您却派兵去了叶尔羌城,支持了阿帕克那个神棍,可惜的是,帝国选择了司马依那个老狐狸。

人们都说我狂妄自大,我再狂妄,但至少我没有狂妄到想和中原皇帝并列,说什么共同维护天山南路和平那种大话。”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那些商人告诉你的吗?”僧格问道。

车臣台吉摆摆手:“当然不是,商人到我的部落来,眼睛里只有金沙和宝石,或者好马与骆驼。这次商队中有一位帝国的使者,代表诚王而来。原本他要继续跟随商队去辉特部,再回来找你,但我用我的热情打动了他,让他在这里等你,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来。”

“那快让他来见我吧。”僧格直接说道。

不消半刻时间,里什特出现在了僧格面前,看着这个蓝眼睛皮肤白皙的家伙,僧格怎么看怎么感觉他是畏兀儿人,一直到里什特拿出林君弘的亲笔信,僧格才相信他使者的身份。

“殿下的意思很简单,希望你可以把巴尔斯伯克和阿帕克台吉的脑袋奉上。”里什特直接说明了条件。

僧格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帝国既然占领了哈密和吐鲁番,就具备了插手天山南北的能力,只要他不想和帝国作对就只能同意,而商队的到来同样给僧格带来了压力,火绳枪、火炮还有不限量的火器,这些都会极大增强各部族的实力,帝国这样支持天山北路的部落,就是破坏僧格独霸的局面,一旦帝国选择一个领主对抗僧格的部落,僧格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我明白,但是我想知道,我可以得到什么?”僧格也不扭捏,问道。

里什特说道:“殿下不保证这场战争让您得到什么,但是保证不会因为帝国的介入让您有所损失,您明白吗?当然,前提您能向帝国保持忠诚。”

僧格当然明白林君弘的意思,他不再插手天山南路,而帝国也不会支持别人反对僧格在天山北路的霸主地位。

里什特见僧格没有过多的反应,说道:“大汗,我知道您是一个非常有进取心的男人,草原上真正的雄鹰勇士,但您选择错了方向,作为准噶尔部的大汗,您想要肥美的草原,可以向西扩张,准噶尔不是与哈萨克进行了一百年的战争了吗,七河流域的水草不丰美吗,河中之地的土地不肥沃吗,为什么不挥师向西,而非要南下呢?”

僧格一时沉默了,里什特说的是实话,可叶尔羌汗国内乱实在是个好机会,僧格这么有野心的人怎么会放弃呢?

里什特笑了笑,继续劝说:“您与帝国本来是没有矛盾的,事实上,在您的骑兵越过天山之前,帝国国内对您一直风评极佳,毕竟您在阿尔泰山的仗义行为是帝国臣民愿意看到的,那是英雄的作风啊。您的马鞭向南,就成了帝国的敌人,而只要您的马鞭向西向北,那就是帝国的英雄,您说呢?”

僧格一直与俄罗斯这个帝国的敌人作战,这是事实,而西面的哈萨克汗国与帝国也没有多大利害关系。

“如果我兵锋向西和向北,会如何?”僧格问。

“帝国的军火、丝绸和茶叶,天山南路的粮食和铁器,都会源源不断到达您的部落,随您挑选买卖,数量不限!”里什特说道。

僧格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把阿帕克和巴尔斯的人头送上的。”

章一一六 无间道

送走了里什特,僧格与兄长车臣台吉坐在一起,享用起了美食,而已经退下的舞女也再次出现在兄弟面前,跳舞助兴,自从二人父亲巴图尔浑台吉死后,二人就再没有这般融洽过了,僧格忽然说道:“车臣台吉,想不到你这里还有这么美妙的东西。”

车臣台吉立刻起身,喝止了舞女,对僧格说道:“大汗,这些舞女是我用牛羊金沙从藏地换来的,我可不会送给你。”

僧格见车臣台吉一副小气的模样,哈哈大笑,插起一块肉,说道:“我说的是涂抹在这上面的香料,不是这些女人,我是大汗,又是你的兄弟,怎么会和你抢女人呢?”

车臣台吉怀疑的看了看僧格,还是连忙让舞女们下去,以免被僧格觊觎,显然是不相信僧格,车臣台吉说道:“那就好好吃饭吧,你既然和帝国和解了,未来会有更多的香料送你的帐内。”

僧格无奈摇头:“我真的不是想要你的舞女,为了证明这些,我可以从我的部落挑选十个最漂亮的女人给你送来,怎么样?”

“真的?”车臣瞪大眼睛,一脸渴望。

“当然是真的,三天内给你送来!”僧格拍着胸脯保证。

车臣台吉瞬间乐的站起来,说道:“好,大汗既然这么慷慨,我也有礼物送给大汗,来人呐,把那个盒子送来。”

不多时,卫兵送来一个盒子,打开之后却是一个人头,腐臭味道瞬间充塞了整个帐篷,僧格看了一眼,认不出是谁,不解的看向车臣台吉。

“这是哈萨克人的人头!”车臣台吉说道,他打发走了卫兵,压低了声音,说道:“帝国的商人在我部落里做生意,我发现哈萨克人藏匿其中,鬼鬼祟祟,我花了钱买通一个人才知道,这几个狗东西是哈萨克汗派往中原的使者,那家伙想要学我们准噶尔,去做大皇帝的藩属,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遣人偷偷跟着,到了和硕特人的地盘,悄悄杀了!”

“你竟然敢杀哈萨克人的使者。”僧格诧异。

车臣台吉道:“那算什么,没有人知道是我杀的,大汗,刚才那里什特说我们不插手叶尔羌的事务,可以去打七河流域,河中之地的哈萨克人,可你想,如果哈萨克成为了帝国藩属,理藩院会容许我们去打吗?不能打哈萨克,就只能向北找俄罗斯人的麻烦,那些家伙有什么,躲在城堡里那么难打?你作为大汗,能看着我们的牛羊没有牧场,我们的子女没有奴隶吗?”

“好,你说的对,做的也对!”僧格一想感觉有理。

安静了一会,僧格问出了今天最难明白的问题:“车臣台吉,你我兄弟一直关系不好,还曾兵戎相见,为什么你所作所为都为了我好?”

“以往我们之间打仗,是因为我不想你当大汗,我怕你当了大汗会杀了我,吞并我的部落。可是你没有,即便我曾对你拔刀,你也没有杀我!”车臣台吉动情说道,继而叹息一声,一拍大腿,感慨起来:“其实我也知道,即便有一天,帝国反对你,想要在天山南路换一个霸主,也不会选择我,你那年迈的岳父鄂尔齐图大汗更适合,扶持弱者,抑制强者,让和硕特与准噶尔自相残杀,从古到今,中原的汉人皇帝不都喜欢这样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帮助他们去谋害自己的兄弟呢?”

僧格也是叹息,说道:“这几年,你我兄弟相争,都让别人利用了,也让人看了笑话!我真是愚蠢啊。”

车臣台吉拉住僧格的手说:“大汗不必这么说,咱们蒙古人从来都是这样,谁也不用去怪谁。”

“这一次你送了这个礼物给我,我该怎么酬谢你,这样吧,攻打哈萨克人,得到的女奴让你第一个挑!”僧格动情说道。

车臣台吉笑了笑:“那是以后了,谁知道是一年后还是十年后,我可未必有机会享用,大汗,如果你不嫌弃,这次去叶尔羌割巴尔斯和阿帕克的人头,就带上我吧,我可以出两千骑兵!”

“好,打来的钱粮咱们平分,抢来的女人都是你的!”僧格乐呵呵的说道。

二人互诉衷肠,喝了不少酒,僧格是被人抬着去休息的,僧格走了,里什特有来到了帐篷里,车臣台吉踢走那个盛放人头的盒子,说道:“怎么样里什特,我演的怎么样,像不像一个只爱美人的昏聩领主?”

“至少僧格信了,不然他不会同意你随行南下。”里什特说道。

“那就好,里什特,诚王想要我做什么,送我四百支火绳枪,未来购买枪械全都八成优惠,好大的手笔!”车臣台吉问道,他想了想:“不如在僧格与叶尔羌人混战的时候,我趁乱把他的脑袋也割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僧格死了,天山北路会大乱,作为和硕特部大汗和卫拉特盟主的鄂尔齐图因为并非准噶尔人而无法控制局势,他实力太弱,你和卓特巴巴图尔会乱战一起,天山北路没有了霸主,西面的哈萨克人,北面的俄罗斯人,东面的清廷都会插手,若不想西域有失,帝国只能加大投入,战争就会三年甚至五年,这不符合帝国北伐的大战略!”里什特连忙遏制住车臣台吉的诡异想法。

见车臣台吉意犹未尽,里什特说道:“不要着急,车臣台吉,您就好好在僧格身边呆着,未来未必不会有让你割掉他脑袋的机会。”

“好吧,那就不要说这件事了,里什特,我们商议好后天出兵南下,这你也听到了,到了叶尔羌境内需要我做什么?”车臣台吉问。

里什特道:“我会扮做小兵在你营里,一切听我的吩咐就是。”

阿克苏。

发源于天山的阿克苏河流经到平缓的地方形成了一大片的绿洲,不知河因城得名,也不知是城因河得名,阿克苏与阿克苏河在过去的千年岁月里就这么多相互陪伴着,经历了一个又一个的主人。

城在河流以东,沟通东西的浮桥已经被拆掉了,当春天来临,陈端率领的大军与司马依伯克的军队会师,先攻破了投降的库车,司马依杀死了城内所有的叛徒首领,把剩余的人变卖为奴隶,才继续西进,大军合并超过三万人,行进到阿克苏左近五十里的时候,阿帕克和卓就放弃了对城市的围攻,退到了阿克苏河以西,被困一个冬天的阿克苏迎回了旧主司马依伯克,简单的休整之后,继续进攻提上了日程。

“陈大人,诚王殿下来信了没有,究竟什么时候。”司马依伯克几乎是冲进办公室的,想要问一个他问了一个月的问题,什么时候展开进攻,但却看到他的办公室里站着几个叶尔羌人,自己却一个不认识。

“带他们下去吧,好好招待。”陈端见司马依到来,吩咐手下。待无旁人,陈端解释道:“那是阿帕克和巴尔斯派来的人。”

司马依就怕这个,他一直鼓动快速进攻,就是为了让帝**队快点与叛军打起来,只要打起来,帝国就无从选择了。

“他们来做什么?”司马依怒道。

陈端笑了笑:“劝我杀了你,支持巴尔斯当叶尔羌的大汗,他们许诺承担西征的所有费用,不仅哈密和吐鲁番,库车及以东的土地都可以送给帝国。哦,对了,阿帕克说,如果我能玉成此事,送我五万两白银作为酬谢,你瞧,这些宝石就是定钱,我瞧着听不错,至少价值三五千两。”

说着,陈端打开了桌子上的盒子,光芒四射,而陈端只是给司马依看了一眼,就放进了抽屉里。

司马依下意识的摸向腰侧,摸到了佩刀的刀把,可他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陈端的手边还摆着两把待发的手枪,司马依知道,这玩意只有八成的击发概率,但两把同时击发失败的概率不足半成。

杀了陈端又如何,自己还能走出这间办公室吗?

“您没有答应阿帕克和卓,对吗?”司马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

陈端点点头,把两把手枪关了保险,放进了抽屉,说道:“当然了,如若不然,你早就死了。对了,司马依伯克,你急匆匆的赶来,是有什么事吗?”

司马依立刻说道:“既然没有答应阿帕克,就请立刻发兵渡河吧,我得到消息,僧格亲率准噶尔骑兵三千,今天下午就能到!”

“是吗,这么快!”陈端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那是要快些准备了,司马依伯克,请你回去准备一千名没有夜盲症的跳荡好手,夜袭敌营。”

“夜袭?那个时候准噶尔骑兵就到了。”司马依伯克提醒道。

陈端笑了:“当然,因为他们也会发动袭击,与你的目标一样,都是叛军的大营!”

准噶尔的营地位于阿克苏西岸的北面,与叶尔羌汗国的军队相距四五里,双方虽然是盟友,但准噶尔人有抢掠的前科,阿帕克和卓和巴尔斯根本不信任这些草原强盗,下午时分,僧格与车臣台吉率骑兵赶到了,车臣台吉翻身下马,揉着肥胖的屁股,骂咧咧的踢了自己的卫兵:“去,烧热水,老子要好好洗一洗,这一身的臭汗,妈的,老子屁股都肿了!”

“哈哈,车臣台吉,这么一段路就累的受不了,你过去几年过的太安逸了。”僧格倒是一如往常,亲热的拉着车臣台吉的手进了大帐,见帐内无人,僧格说道:“先别享受热水澡,立刻去准备,我们晚上就动手!”

“这么快?”车臣台吉倒是没有想到。

僧格说道:“就是要出其不意,我把骑兵分了前后队,后队入夜就到了。而且我已经提前派了使者去找阿帕克和巴尔斯,让他们来营里军议。”

“大汗,他们可不一定来!巴尔斯胆小,阿帕克狡诈,这两个家伙肯定会以接风为由让您去他的营地。”车臣台吉打断了他的话。

“即便如此,使者也会带来二人的准确位置,这样你我就可以找准目标,以防备不测!”僧格得意说道。

车臣台吉哈哈一笑:“难怪你能大汗,真是聪明,不如你我兄弟换换名字吧,你叫车臣我叫僧格算了!”

(车臣通彻辰,智慧之意。)

僧格拍了拍车臣台吉的手,正要坐下说话,使者进了帐篷:“大汗,阿帕克和卓说,他已经摆下了接风酒宴,请您去营里享用,顺便商讨如何对付敌人。”

“哈哈,看来咱们不用换名字了,你也很聪明,车臣台吉,人如其名!”僧格与车臣台吉互吹一波,对使者说道:“派人回阿帕克和卓,我安顿了人马就去,让他备下美酒和美人儿。”

使者出去后,僧格说:“车臣台吉,看来我们必须夜袭了,但后队不能没有一个主事的,我希望你能替我指挥,怎么样?”

“这简单,你把你的刀给我,不然你手下那群傻瓜不会相信我。”车臣台吉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嘴上的话却丝毫没有犹豫。

车臣台吉原本要出两千人马,可最终出了一千,他就知道僧格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怕客大欺主,可不仅如此,僧格还准备后队,他可不知道还有后队,不仅如此,还让自己去指挥后队,扣留自己的军队,显然这也是试探。

僧格解下佩刀,递给车臣台吉,提醒道:“你记住一点,不要下必杀令,要生擒巴尔斯和阿帕克和卓。”

车臣台吉愣住了:“为什么,那个中原小王爷不是要他们二人的人头吗?”

“老哥啊,你可别犯傻,这次事后,天山南路就是我们的后方了,巴尔斯和阿帕克和卓在叶尔羌威望很深,特别是阿帕克和卓,相当于黄教中藏地的那一位佛爷,咱们杀了他,怎么和叶尔羌人再打交道,日后对西用兵,少不得从叶尔羌购买粮食铁器,杀了他们的宗教领袖,就不好打交道了。你想想,汉人为什么不去杀,就是怕担这个恶名,让我们准噶尔人来干,哼哼,我怎么会让他们如愿!”僧格愤愤说道。

“原来如此,真是笨死我了,大汗,幸亏你是大汗,若是我,肯定被汉人耍的团团转!”车臣连连称颂。

章一一七 谋杀

“巴尔苏,巴尔苏你进来!”僧格喊来一个将领,指着车臣台吉说道:“我的兄长要去指挥我们的后队,你跟着他去,谁要是不听他的命令,你就砍掉他的脑袋,谁若敢对他不敬,你就割掉他的舌头,车臣台吉不仅是准噶尔的英雄,还是我绰罗斯僧格的兄长,大汗的兄长,我需要所有人明白这个道理!”

巴尔苏点头:“大汗,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

车臣台吉接过刀,说道:“那我去安顿一下马队再出发,请稍候片刻。”

车臣台吉走出帐篷,巴尔苏问道:“大汗,你说车臣台吉是忠诚的吗?”

“我不知道他是否忠心,作为他的弟弟,我自小就知道,我的这个哥哥比看起来要聪明的多,不然先汗也不会给他起名车臣。只有他真的听了我的命令去后队指挥,我才能完全信任他。”僧格道。

巴尔苏道:“我就怕他不听。”

僧格问:“不听会怎么样?”

巴尔苏说道:“如果我是他,我会在出营之后立刻逃走,返回自己的部落,再带上部落向东迁移,和鄂尔齐图汗的部落靠在一起。我并非挑拨大汗兄弟之间的关系,我只是说,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做,但如果您愿意改变一下,您来指挥后队,他指挥营里的军队,我想车臣台吉会如您所愿。”

“如果这样安排,我就无法试出他是否忠心了。”僧格说。

不多时,车臣台吉表示自己准备好了,他只带了五十个亲兵,还把营里的将领都带来,当面告诉将领,一切听大汗的吩咐,不得有不敬之举,然后才带着巴尔苏和他的几十名亲兵离开了。

僧格命人给车臣台吉的属下安排了最好的酒菜,然后招来另外一个心腹,让其带两百骑兵悄悄出营,绕道疾驰到通往天山北路的山口,吩咐道:“你就在那里埋伏着,三天内,如果车臣台吉带人经过,不用多问,直接击杀!”

天色昏暗,借着落日仅剩的一点余晖,车臣台吉看到西面是一片烟尘,显然那是大军活动的征兆,在让巴尔苏前去联络之后,车臣台吉忧心忡忡的说道:“里什特,如果这是僧格要杀我的计策,现在走还来得及,后队到了,我就死定了。”

里什特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说道:“不可能,如果您死了,僧格吞并了您的部落,帝国一定会出兵为您报仇的。至少我这个使者是毋庸置疑的,我会陪着您的。”

实际上里什特没有一点信心,自己这个使者在帝国有什么地位呢,也只是刚刚脱离战俘罢了,如果僧格真的对车臣台吉动手,里什特已经下定决心,立刻自杀,只有自己死了,帝国派遣使者离间准噶尔大汗兄弟感情的事情才会死无对证,也只有这样,当帝国知晓真相,或许会善待他的家人。

“对了,僧格识破了你们的计谋,他要我生擒二贼,勿要害其性命,把二贼交给帝国,要杀你们去杀。”车臣台吉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

里什特闻言一冷,立刻说道:“不,你必须杀了他们!”

里什特作为畏兀儿人,还是曾经的吐鲁番总督,他太清楚二贼对天山南路的意义,特别是那位阿帕克和卓,其父便是白山派的宗教领袖,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威望无人可及,不仅在天山南路,在中亚也是如此。

“不可能,如果我指挥前队还可以,但我指挥的是后队,除了身边这五十个亲兵,没有人会听我的命令,如果我公开下令杀二贼,那就是找死,再者,谁能确定后队可以擒杀二贼,前队可离着叛军营地更近。”车臣台吉说道,他并不在乎二贼的死活,杀了对他没好处,不杀也没有坏处。

里什特深吸一口气,思考着,最终说道:“车臣台吉,我知道你对这件事不上心,毕竟这与你没有利害关系,这样吧,如果你能杀掉阿帕克和卓,帝国再赠你四百支火绳枪如何?”

“巴尔斯呢,他值多少?”车臣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问道。

里什特道:“你最好留着他,不然你很难向僧格交差。”

这也是里什特最后做出的妥协,相对于阿帕克和卓,巴尔斯的死活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他与叶尔羌汗国大部分人族裔不同,他的威望来源于血脉,可是博尔基吉特氏人太多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好吧,那就留着他。”车臣台吉回答道。

看着车臣台吉自信满满的模样,里什特问:“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办法杀掉他们?”

车臣台吉耸耸肩反问道:“是吗?”

里什特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四百支火绳枪对于他来说是个大数目,但对于那个强盛的帝国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夜幕降临之后,在河边的高地上,里什特亲眼见证了自己国家军队的覆灭,远方燃烧的战场让他心情低落。

胜负是没有悬念的,僧格先是利用叶尔羌人并不认识自己的优势,派遣心腹率领三百骑兵前去赴宴,顺利混入营中,在确定了阿帕克和卓所在的帐篷后,立刻冲入其中,擒住了阿帕克,却没有见到伪汗王巴尔斯。

实际上,巴尔斯已经被阿帕克和卓完全架空了,这个醉生梦死又胆小的家伙正在后营享乐,丝毫不在乎与准噶尔联军的事情,当然,他也没有跑脱,车臣台吉率领的后队趁乱突袭,包围了巴尔斯所在的营地,一直到车臣台吉的马刀放在他的脖子上,巴尔斯才从女人堆里惊醒,结果就是,这个家伙比所有的女人叫的声音都大,也更为尖锐。

车臣台吉把所有军队派出去冲击敌营,捕捉俘虏,他自己则看管巴尔斯。

“巴尔苏,带你的人立刻追逃走的领主,这里肯定还有更多的领主,记住,全都捉来,不要杀戮,这些人我们可以拿来换钱。”车臣台吉随意一句话就支开了巴尔苏。

里什特伪装成小兵进得帐篷,只看到巴尔斯而没有阿帕克,他有些失落,车臣台吉则一把将巴尔斯身上的毯子扯掉,露出白胖的大肚子,巴尔斯吓得大哭起来,当车臣台吉亮出马刀,他声声把哭声咽了回去。

“你认识他?”车臣台吉指向里什特。

巴尔斯细细打量了一下里什特,茫然摇头,车臣台吉道:“真是可怜。”

里什特与巴尔斯实际上是堂兄弟,只不过里什特的父亲巴拜割据东部十几年,二人上次见面还是孩子,十几年过去了,又怎么会识得。

车臣台吉盘腿坐在巴尔斯身边,说道:“阿帕克和卓一会就会来,我们的大汗僧格会把你们送到阿克苏去,你说,我们会把你们给司马依伯克,还是大皇帝的军队?”

巴尔斯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忽然哭喊道:“不要把我们送给司马依,我不要去。”

车臣台吉问:“为什么?”

“汉人无论对阿帕克和卓是囚禁还是杀死,都会让本地教民记恨,他们会把我们给司马依伯克,让司马依杀掉我们!可司马依不会杀阿帕克和卓,他要统治这片土地,手上也不能沾染圣裔的血,但是他会杀掉我,不要送我去司马依那里,送我去汉人将军那里,我愿意投降,去中原做俘虏,怎么样都行。”巴尔斯跪下祈求,满是哭腔,连连磕头。

车臣台吉问:“那你觉得怎么做才好呢?”

巴尔斯连忙说道:“把我送给汉人将军,把和卓送给司马依,这样我们都能活下来。”

车臣台吉点点头:“是个不错的法子,我可为什么在乎你们两个的生死,我是准噶尔人,你是蒙古人,照顾一下你,我或许可以看在祖辈的面子上,可为什么照顾阿帕克呢,他又不是我的故人,我也不信仰他的宗教,实际上,我们之间是血海深仇啊。”

巴尔斯茫然了,车臣台吉说:“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我帮你活,细细想,慢慢想,仔细想。”

巴尔斯回忆着车臣台吉的话,认真考虑这个问题,自己还有活路,但需要眼前这个准噶尔人帮助自己,可自己有什么能打动他的呢,自己已经是阶下囚了,忽然,他想起了最后一句话,准噶尔与和卓是血海深仇,巴尔斯眼前一亮,想要说出口,却被车臣台吉挡住。

“不用说出来,知道怎么做就好了!”车臣台吉提醒道。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僧格来到了车臣台吉帐篷,兴奋的走进去,却看到他和两个女人赤条条的滚在起来,僧格哈哈大笑:“车臣台吉,好兴致啊。”

“大汗!”车臣台吉慌忙起身,把两个女人赶出去,穿上衣服,就要下跪,僧格拉住他,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刚才,这个时候,我应该。”车臣台吉窘态显露,想要解释,却又有些语塞。

“这算什么,我说过,敌营的女人都是你的,倒是我,不该打搅你。”僧格显然更信任了车臣台吉,热络说道,丝毫不加以责备。

车臣台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连称罪过,僧格待他穿上衣服,说道:“咱们这次大获全胜,捉了上万人,士兵们还在四处捉拿,哈哈,这次可以大胜而归了!”

“恭喜大汗了。”车臣台吉说道。

“何必道恭喜,说好的,咱们平分的。”

“不,大汗,钱粮平分,奴隶只要三分之一就好了,我部落可没有那么多粮食养活那么多人。”车臣台吉连忙说。

僧格笑了笑:“那好,女人都是你的,好马骆驼你先挑!”

车臣台吉这才应下,僧格坐下,说道:“就在刚才,帝国的使者来了,说是让我带二贼的人头渡河去阿克苏,说有赏赐,你说我带多少人去好?”

“大汗见过使者了?”车臣台吉问。

“没有,我想问问你的意见,让手下人说我率兵追击残敌去了。”僧格道。

车臣台吉一拍大腿:“那就好,大汗这么说太好了。大汗,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去,一来,你是准噶尔的大汗,天山北路的霸主,论爵位和帝国亲王并列,对面不就一个偏将么,凭什么你去见他,他不来见你?第二,帝国让我们诛杀二贼,您带了活人去,会不会恩赏变责罚,甚至本就是场鸿门宴呢?”

“那你说,怎么办?”僧格问。

车臣台吉知道僧格想让自己去,而他也正要借着这个机会除掉阿帕克和卓,说道:“你别去,我去,作为准噶尔大汗的兄弟,难道我不能代表您吗?”

“可是我也担心汉人会对你不利!”僧格装作忧心的模样。

车臣台吉说:“大汗不要担心,有咱们准噶尔这几千好汉在,汉人不敢拿我怎么样,而且我也不准备带二贼去,他们见不到人,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我先去探探虚实,若是条件给的好,我回来再把人带过去,怎么样?”

“好,有你辅佐实在是太好了,这样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僧格大喜过望。

僧格满意离开,车臣台吉则直接让人把使者带到自己的帐篷,里什特一现身,直接与使者摊牌,三人商定了策略。

最后,车臣台吉带着使者去见了被关押的巴尔斯和阿帕克,见到一身官袍的帝国使者,二人都是跪地求饶,使者当着众人的面要带走二人,被车臣台吉拦下,车臣台吉表示二人罪名未定,应该让他们写下认罪书,交由帝国诚王裁决,暂时扣押在营中。

阿帕克和巴尔斯都连忙感谢,使者一副无奈的样子,让二人书写,车臣台吉给他们分别安排了帐篷,给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只不过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车臣台吉与使者唱的双簧罢了,车臣台吉先把阿帕克和卓的认罪书拿到,又带着使者去巴尔斯帐篷拿巴尔斯的认罪书,支开了其他人,车臣台吉把阿帕克的认罪书给了巴尔斯看。

不出意外的是,阿帕克和卓为了活命,认罪书里并未承认自己的罪行,他主要写了两件事,一是他可以效忠帝国,协助帝国统治天山南路。第二就是把所有罪责推到了巴尔斯身上。

看完了这份认罪书,巴尔斯咬牙切齿,虽然他的认罪书几乎与阿帕克和卓一样,但还是更加痛恨阿帕克和卓,哪怕阿帕克是他的老师还是他的姑父。

使者最后在巴尔斯耳边说了一句话,就随车臣台吉离开了,车臣台吉则照例把二人关在了一起,带着里什特前往了阿克苏城。

章一一八 宗教改良

阿克苏河的浮桥因为战争被拆毁,只能用船只摆渡,在等船的时候,里什特问道:“车臣台吉,使者跟巴尔斯说了什么?”

“使者告诉巴尔斯,巴尔斯与车臣台吉同生共死。”车臣台吉笑着说道。

“为什么要告诉巴尔斯这话?”

车臣台吉问:“当然是为了我能活下来啊,里什特,你也看到了,巴尔斯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他若是杀了阿帕克和卓,僧格肯定暴怒,僧格会问他为什么杀阿帕克,当用性命威胁的时候,巴尔斯就会出卖我,那我就死定了,即便帝国出面保我,我也无法潜藏于僧格身边,这对我对帝国都不利。巴尔斯如果与我同命,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我的。”

“可如果僧格不管不顾要杀巴尔斯,巴尔斯明知必死,会不会反咬一口?”里什特问。

车臣台吉说道:“僧格才不会真的要杀巴尔斯,他违反殿下的命令,不肯为帝国干脏活,已经得罪了帝国,又出尔反尔,岂不更是罪过。而且谁都知道,殿下的诛杀令针对的是宗教领袖阿帕克,他死了,僧格何必再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巴尔斯去得罪帝国的一位王爷呢。”

车臣台吉在阿克苏受到了欢迎,也如愿见到了林君弘,当然,一切都是演戏给同行而来的僧格亲信看的,车臣台吉演的很认真,也很享受,通过一场戏,他确定了自己的价值,虽说眼前的帝国亲王过于年轻,但这样一位‘大腕’可以做配角陪自己作戏一场,至少证明帝国真心想让自己潜伏到僧格身边。

送走了车臣台吉,林君弘见了里什特,问道:“车臣台吉这个人怎么样?”

“聪明狡诈,而又贪财好色。”里什特说道。

“那就好,人无癖不可交,这是皇帝交教给我的。”林君弘道,想了想,说:“今天秘密会见他的时候,车臣台吉也没有要太多赏赐,女人没要,钱也没有要太多。”

“很简单,他已经有很多钱了。准噶尔突袭叛军营地,缴获的金银他可以分一半,这一次他代表僧格来,还对僧格说,需要钱打点帝国的官员将领,僧格又给了他很多金银,实际上,这些钱他都存在了阿克苏的一处商铺里,或许局势缓和了,就会运回部落。”里什特解释道。

林君弘笑了:“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好了,我们不聊他了,说说你吧,里什特,你立下大功了,想要什么,金银、爵位还是官职,随你开。”

里什特跪在地上,说道:“殿下,我想要去朝觐。”

“朝觐,去京城吗?呵呵,奉劝你不要去,皇帝身边的人很抠门,有他们在,未必有我赏赐你的多。”林君弘说道。

里什特诚恳说道:“不,殿下,我说的是朝圣,去圣城,去麦加!”

林君弘这才明白了过来,他要去的是天方教的圣城,远在阿拉伯半岛的麦加,朝觐是所有天方教徒所必须遵守的基本制度,所有的信徒,无论男女,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完成这项任务,争取一生至少朝觐一次,虽然叶尔羌汗国距离麦加很远,间隔了很多部落和国家,但对于虔诚的信徒来说,那仍然是人生最大的目标了,所以很多商贾、领主甚至汗王都会去麦加朝觐,最好的例子就是叶尔羌汗国的先汗阿布都拉,在年老之后,在权力失去之后,他知道重新争取权力可能会有危险,便没有搏杀,而是选择去朝觐,躲避世俗的烦扰,最终死在了路上。

“那很危险里什特,你是功臣,我可以封你为伯克,继续管理吐鲁番不好吗?”林君弘问道。

里什特微微摇头:“不必了,您刚才也说了,人无癖不可交,我大概就是属于这类人吧,除了家人的性命,我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包括我自己的性命。我怎么能担任吐鲁番伯克呢?我毕竟与帝国有杀父之仇,您信任过,理藩院能信任我吗?

我想,帝国会许我爵位和财富,唯一不会给的就是实权,以我的功劳,大概就是在哈密或者京城终老吧。殿下,请让我去朝觐吧,我这半生做了太多错事,对不起很多人,我为帝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人,而非忠心,事实上,这是违背我的内心的,或许唯有朝觐才能洗刷我的罪孽,死在朝觐的路上,也是解脱啊。”

“你这么爱护自己的家人,为什么还要带他们走这么危险的道路呢?”林君弘不解。

里什特连忙摆手:“不,朝觐的只有我,我希望我的家人留在哈密,由吐尔逊伯克照顾他们,您只需要赏赐他们一座小庄园,自力更生即可。”

林君弘明白了里什特的心意,他说道:“好吧,我会给你长子一个伯爵的爵位,其余儿子做子爵,给他们庄园和牧场,长大了也可以在绥靖区任职,至于你,里什特先生,你是帝国的功臣,如果没有你,我的工作做不了这么完美,我不能阻止你去朝觐,但也不能看您死在路上,让我安排您的朝觐之路,好吗?”

“那就谢过殿下了,能认识您,真不知道是我的荣幸还是我的悲哀。”里什特掩面含泪,感慨说道。

林君弘自然说到做到,他给了里什特家人他许诺的一切,也安排了里什特的朝觐之路,里什特没有按叶尔羌人常走的路去麦加,那条路从喀什噶尔出发,进入阿富汗然后是印度,在印度坐船去麦加,因为谁都知道,朝觐的人大多富有,所以陆地上有马贼盗匪,到了海上,还有海盗,在帝国势力进入东非之前,甚至有欧洲海盗专门盘踞在马达加斯加北部,以此为基地,每年在天方教历十二月前几个月,在阿拉伯海上打劫前往麦加的朝觐船。

林君弘给里什特安排的路是进入帝国境内,前往广州坐船,经过帝国南洋各行省,抵达槟城,东南亚的朝觐者都是在槟城坐船出发,前往麦加,而槟城有专门做这种买卖的船队,武装商船载着里什特可以安全的抵达麦加。

而车臣台吉虽然也是一位信徒,但是相比冰凉的佛像他更喜欢温柔的女人,相比诵经,他更喜欢美酒的欢畅,他在阿克苏住了三天,确定了阿帕克死了之后,才带着赦免巴尔斯和阿帕克二人的特赦令返回了河西大营。

就是车臣台吉预计的那样,恨极了的巴尔斯在一次晚餐中用切羊肉的小刀划开阿帕克的脖颈,让其鲜血流进而死,阿帕克呼救不出声,感受了生命在指缝中流逝,当看守发现的时候,阿帕克已经僵硬了。

得到消息的僧格暴打了巴尔斯一顿,却也无可奈何,因为阿克苏传来的消息是车臣台吉已经为巴尔斯和阿帕克争取到了特赦令,如果此时杀掉巴尔斯,只能让僧格背上出尔反尔的名声,毫无意义。

最终,巴尔斯和阿帕克的人头被送到了阿克苏,司马依伯克出面,以僧格帮助叶尔羌汗国铲除逆渠为由,送来了三千两白银的谢礼,算是坐实了准噶尔人杀死了白山派领袖之事,倒是林君弘,命令把阿帕克的遗体送往吐鲁番,在城外为其修建了规模巨大,建筑恢弘的麻扎(墓葬),而这里日后也成为了天山南路的圣地,惹得天山南路无数无法前往麦加的信徒来到吐鲁番朝拜。

因为每年有很多人朝拜,宗教局免除了所有信徒的朝拜的宗教税,但是却委任经学院出身的阿浑出任麻扎的谢赫(管理人),主持宗教活动,负责宗教教育的伊玛目、穆艾津也都是经学院出身,也是从朝拜麻扎开始,西域的天方教开始了本土化、世俗化。

天方教反对崇拜一切人或者物,朝拜麻扎本身就是违反了教义,而随着朝拜仪式的丰富,悬挂羊皮、挂旗幡、立高杆这些萨满教、佛教的因素开始了介入。

阿帕克或许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巴尔斯手中,更没有想到死后会得到敌人赐予的荣耀,当然,更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尸体会成为帝国统治和改良西域的工具,当然,他也没有遗憾,因为他一生的敌人,一生想要杀死的人,黑山派的阿都拉和卓很快也来陪他,二人的麻扎也相距不远,永远相伴。

随着阿克苏河之战的结束,天山南路的大战也结束了,收尾工作自然有司马依去完成,当然,现在他不再是伯克,而是司马依大汗了。战争结束后,司马依带领军队和陈端率领的一支帝国骑兵直接前往了叶尔羌城,这一路基本是武装游行,抵达都城之后,陈端宣布皇帝圣旨,赦免所有参与叛乱的人,无论是领主还是教民,而司马依也郑重发誓,绝对不会戕害任何一位叛乱分子,之后便是入城。

入城之后,司马依先放归了部分俘虏的领主,随即召开忽里勒台大会,这是源于成吉思汗时期就有的会议,集结所有的实权领主和贵族,商讨战争、继位等大事,一般来说,先汗任命的继承人必须得到忽里勒台大会的承认才有效,而当两者矛盾的时候,以忽里勒台大会的推举结果为主。

显然,没有人是司马依的对手,司马依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成为叶尔羌大汗,而陈端也宣读了承认司马依为大汗的圣旨。

司马依成为大汗后,一方面承认了帝国对哈密和吐鲁番的占领,理由除了酬谢帝国出兵平叛再就是作为巴拜屡屡侵扰帝国边境的赔偿。而在另一方面,司马依大汗痛斥了叶尔羌汗国自立的其他领主,宣布对未与会的领主进行讨伐,主要就是喀什噶尔以西的那些领主,维护汗国的疆土。

获得了汗王位置的司马依伯克前往了哈密,得到了林君弘的接见,成为汗王之后,他比过去更恭敬了,奉上了宝石、金银作为对林君弘的私人谢礼,对于这些东西,林君弘自然不会拒绝,而是问道:“司马依大汗,我听说在忽里勒台大会上,最支持你的人是阿都拉和卓,对吗?”

“是的,就是这个叛徒。”司马依淡淡说道,看不出高兴还是愤怒。

林君弘问:“有人告诉我,您已经原谅他的背叛了。”

“不,殿下,我没有,他背叛的不只是我,还有帝国,我没有资格原谅他,只有您原谅他,我才能原谅他。”司马依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小心解释着。

林君弘微微摇头:“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可没办法原谅他。可是他不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吗,他派了使者来,带来了信件,大汗可以看一看。”

司马依小心拆看了信件,瞬间怒不可遏,骂道:“这个叛徒,您没有追究他的罪责,他还敢提出如此狂妄的要求,简直该死!”

实际上,在叶尔羌汗国,阿都拉找到了司马依,坦诚了自己的一切,当然,给巴拜伯克送信的事他说是徒弟不小心被巴拜汗捉住,才泄露的。由此希望得到司马依的原谅和支持,司马依实际上也不愿意深究阿都拉,阿都拉的背叛没有造成坏的后果,在沙漠里差点失去水源的是西征大军又不是他司马依的军队,所以司马依想要利用阿都拉,在汗国内部进行统治。司马依很清楚,先汗阿布都拉大汗能创造中兴时代,就是靠了阿帕克父亲的帮助,当然,司马依也计划在统治稳固后除掉阿都拉,以免出现先汗时代,宗教领袖反客为主的情况。

而在阿都拉给林君弘的亲笔信中,这个家伙竟然希望林君弘逼着司马依授予他国师的地位,总理朝政,阿都拉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会为帝国看住司马依大汗,保证他的忠顺。

“是啊,这种人野心太大,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就回京城了,他能耐再大也影响不到我,可大汗你呢?”林君弘反问道。

司马依点点头:“我知道了,殿下,我会在阿帕克和卓的麻扎旁,为他再立一座的,黑山派的信徒也会到那里朝拜!”

说罢,司马依就气冲冲的离开了。

半个月后,吐尔逊到了林君弘的办公室,林君弘问:“吐尔逊先生,您听说那个令人惋惜的消息了吗?”

吐尔逊不解:“什么消息?”

“唉,阿都拉和卓啊,多么令人尊重的贤者呀,在亲自率军征讨异端的战斗中,遭遇了伏击,他和他身边数百虔诚的追随者全都被人杀死在了沙漠中,真是可惜,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向他讨教呢。”林君弘道。

吐尔逊心道:“阿都拉死了,我咋一点也意外呢?”

“是吗,真是让人惋惜,阿都拉是个不错的人,还是一位圣裔。”吐尔逊说道,他想了想,问:“有什么是你我能做的呢?”

林君弘说道:“我听说,和卓的徒弟都视他为父为主,所以我希望像我们这样的朋友能为他做些什么,司马依大汗决定在吐鲁番为他修一座不逊色于阿帕克和卓的麻扎,你我也该捐钱给他建立一座天方教寺庙才是啊。”

“建寺?”吐尔逊诧异。

林君弘一副本来如此的模样:“当然了,只有这样,他的所有徒弟才有栖身之所,才能天天为和卓诵经。”

“殿下,如果所有的徒弟都去了那座寺,哈密和吐鲁番周边村社的穆福提就没有了,谁来管理周边村庄呢?”吐尔逊问道。

“这很简单,你可以这样做,让每个村子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担任村长,再推举一位信仰虔诚的人做阿浑,负责讲经布道,然后再从村子里挑选四到八名聪慧的孩子到哈密来,这里的经学院马上要开学了,孩子们到这里学习后,可以加入宗教局,成年后即可到各村担任村长和阿浑,也可以在城里担任宗教官员,不好吗?”林君弘早已有了安排。

吐尔逊说道:“那实在太好了,相信各村一定会踊跃支持的。”

章一一九 归途有变

林君弘收拾着自己的行礼,看着走进来的陈端,说道:“自己倒茶,我这里要加快速度了,明天一早就得走。”

“这么急吗?”陈端有些诧异,他已经被委任为关西绥靖区的将军,主导玉门关外的一切军政要务,这个任命在预料之中,毕竟他出身侍从室,又在东宫做了四年属官,早就可以外放了,虽说资历差一些,但进入西域后,一切军事行动都是他亲自带队,功劳可以弥补了。

林君弘道:“是啊,七月份有学堂结业考试,还有毕业典礼,我都必须参加的,皇上来信让我速归,幸运的是,哈密瓜的事情吐尔逊解决的不错。”

书桌上的东西,林君弘必然要亲自收拾的,一边和陈端说话,他整备完毕,装了四个箱子,方停下来,接过陈端递来的茶杯,满饮一杯,喘了一口气,待侍卫把东西都抬走,他才说道:“幸好,你这个绥靖将军是侍从室出来的,军政样样有一手,不然皇上也断然不会这么催我。”

“其实还有许多事务需要殿下决断,我就刚从巴里坤草原回来。”陈端说道,当然他并不是觉得一个十五岁的年轻人比自己强,而是要用诚王殿下的威望。

林君弘道:“别,给各旗佐分草地牧场这种狗屁事情我可干不来,小时候切西瓜都切不均匀,哪里干的了这个。”

“小事自然不敢劳烦您,是大事,头一件事,绥靖公署设在哪里,哈密还是巴里坤。”陈端问道。

林君弘点点头,明白了陈端的矛盾之处,要说绥靖公署麾下最倚重的军事力量就是绥靖区内各扎萨克的藩兵,特别是草原骑兵,可那些都在天山之北的巴里坤草原,而哈密和吐鲁番才是关西绥靖区弹压的重点,要知道,随林君弘一起返回的还有西征大军,只给陈端留了一个步兵旅一个骑兵团两个炮连和一支宪兵部队。

“你麾下扎萨克现在只有十六个,明年也二十二个,可还有伯克制度下的哈密和吐鲁番,光是将军公署办公的各类官员怕就不下三百人,还有驻军,巴里坤现在只有一个寨子,粮食都不能自产,难以支持起来公署官吏,可若设立在哈密,军队往来,各族杂居,又恐有变乱,若有叛乱和变动,恐祸起萧墙。”林君弘忽然打了一个响指,说道:“那就这样吧,贴着哈密城,再建一新城,公署、驻军都在里面,怎么样?”

“那就太耗费人力和物力了。”陈端说道。

“这是百年基业,哪里能在乎这些,哈密和吐鲁番尚有三十多万人,又有本地新编的八个扎萨克旗,让他们出徭役建城,西面来的难民也可以收容。”林君弘倒是不在乎。

陈端只得应下,他想了想,问:“殿下,您这么快回京,是不是与北伐之事有关?”

“你怎么会这么问,你在皇上身边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吗,那种大事有没有我都一个样呀。”林君弘笑了。

陈端在侍从室好些年,也升任过侍从长,只不过后来随了太子,做侍从长的时候,帝国任何军机秘闻都不可能瞒住他,虽然他没有资格参与讨论,但却因为所处位置而无所不知,但做了东宫属官之后,获取信息的渠道就基本断了,因此才有这么一问。

“你还是在这里做好你的绥靖将军吧,这是实职历练,若非你在皇上身边多年,又追随太子,哪里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多少勋臣之后羡慕不得了,别再想回京参加北伐了。”林君弘与陈端交情不浅,提醒了一句。

陈端道:“卑职不是想回京参加北伐,而是想能不能将关西绥靖区也列入北伐路线之中?卑职前些时日从巴里坤向北侦查,发现阿尔泰山南线一带确实平缓,有山谷可越山脉,过山边有河流直通漠北,从此地动用兵马北上或西进,无瀚海之天险阻隔,又直扑满清侧后,实在是好机会呀。”

“不一样,从哈密到漠北确实没有什么天险,可关西绥靖区刚建立,战争也刚结束,百废待兴,哪里支持的起大军北伐,若从此动主力北上,非得甘陕支援不可,河西走廊和哈密周边的沙漠戈壁可比瀚海更为酷烈,你若真有建功立业之心,便好好在此地经营,若有成就,积蓄钱粮得当,不用你提,皇上也会在此用兵的。”林君弘倒也不是好忽悠的,他知道陈端的想法,北伐应当是帝国最后一次大规模用兵,谁不希望借着这个机会成就一番事业呢。

陈端闻言却面带苦涩,关西绥靖区只是得到了理藩院从周边调遣的扎萨克旗佐,本意就是屯垦戍边的,至于商屯等为北伐服务的大战略并未在关西展开,一来原本计划里没有这一遭,二来战事刚结束,安全问题也未曾解决。可陈端就担心,北伐在一两年内展开,关西绥靖区抓不住机会。

“北伐何时开始,定何等进军策略,皆由天子定,非你我能置喙的,陈将军,你便安心在此地经营吧,将来北伐,若有关西绥靖区的机会,太子与我都会为你说几句的。”林君弘只好安慰陈端。

“谢殿下成全。”

帝国五年六月,林君弘顶着烈日启程从哈密出发,沿着河西走廊东进入关,因其凯旋,仪仗多达千人,而作陪的便是里什特,林君弘本意是送其入中原后南下广东的,但不曾想被理藩院截胡了。

也算是巧合,帝国内阁要派遣一支规模不小的外交团前往奥斯曼帝国,洽谈经贸合作、处理外交纠纷和战争冲突,这其实也是帝国与奥斯曼之间积蓄几十年矛盾的爆发,双方很早建立了交流,一直也存在矛盾。

帝国的崛起加强了东西方海上贸易,通过陆地前往欧洲的商路就没那么重要了,奥斯曼人经济利益受损,而且帝国在印度洋沿岸快速扩张,特别是在非洲东海岸,非洲殖民公司稳固了瀛洲和东非地盘后,伙同葡萄牙的东非总督区向北扩张商业利益,这压缩了马斯喀特苏丹国的势力范围,而其背后就是奥斯曼在支持。

原本这远在万里之外的事情和里什特没有关系,但偏偏因为宗教信仰扯上了关系,与天方教国家打交道,帝国需要一个了解其教义的人,这个人又不能是教士,因为教士不够理性,而里什特在西征过程中表现出了足够的理性,也就是识时务,而他本身就熟知天方教教义,因为他这辈子和宗教人士打了太多交道,比如那些所谓的和卓圣裔,就是在中东朝觐后回到叶尔羌汗国的。

诚王仪仗离开甘肃兰州的时候,林君弘一身百姓服饰登上了一辆样式普通的马车,这正是里什特乘坐的马车,里什特眼睛通红,眼圈已经黑了,看上去没有多少精神,林君弘拿起一旁的茶杯,嗅了嗅里面的黑色液体,诧异问道:“里什特先生,您喝了多少?”

里什特懊悔的摇头:“四杯,也许五杯,从昨天到现在,我就没有睡着。”

林君弘不由的笑了笑,这杯子中的饮料就是他送给里什特的,其实就是咖啡,而里什特听说这种黑乎乎,苦香苦香的东西是奥斯曼帝国主流饮品,想到日后自己要去麦加朝觐,因此品尝了起来,加了糖和奶之后,味道相当不错,却不曾想喝了之后,根本就睡不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咖啡会是天方教徒的主要饮料了。”里什特揉了揉眼睛说道:“苏非主义的教义在天方教国家内广为流传,而这类教众的祈祷仪式实在晚上进行的,这类能让人睡不着觉的饮料实在太适合了。”

林君弘听了这个解释呵呵一笑:“因为我的缘故,您的朝觐计划被改变,我很抱歉,但听了你这个解释,我发现理藩院真的找对人了,你真的很理性。好了,里什特先生,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道别,殿下去哪里,不去京城吗?”里什特诧异。

“当然,我也要去京城,但不想跟着仪仗走,这样太无趣了,我决定自行返回京城,从西北到中原,好好领略一下帝国的山河气象,这算是不虚此行了。”林君弘笑道。

“可惜的是,我不能陪伴您左右。”里什特遗憾说道。

前往奥斯曼的使团由内阁下属的外交部门筹措,因此里什特会在河南境内与诚王仪仗分开,南下南京城。

林君弘与里什特道别之后,骑上一匹温和的蒙古马,行走在通往关中的道路上,身边只有三个扮做随从的侍卫,他们都是跟在林君弘身边多年的老人了,知晓诚王的脾性,在京城时便是经常拉着皇子在城里闲逛的主儿,此番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好好撒欢可怎么成。

一行四人游览进入关中之后,所见的繁荣景象也就多了,帝国建立之后,西北民生恢复极快,而西域的战事结束,天山南北恢复平静,从西安开始向西的丝绸之路再度重启,让这里的商业活动也越发的活跃。

西安本就是千年古都,周边各类风景名胜极多,林君弘在咸阳缓停了半日,便是前往西安,在渭河渡口过浮桥的时候,因为来往商贾旅人很多,拥堵起来,林君弘便带人在一旁的茶棚里吃茶静等,凉茶下肚,解了暑热,等了许久,浮桥上依旧人来人往,林君弘四人都有马匹,还是过不得桥。

“老板,这浮桥平日都这般忙么,几时才能让车马过桥?”林君弘把几个铜子扔到桌上,打听到。

茶铺老板笑着收纳,把手里的茶壶交给伙计,压低声音说道:“那倒不是,今儿是红阳教咸阳庵堂吃斋讲经的大日子,周边的教众都是要来,呜呜泱泱的一大片,得过一两个时辰。”

“红阳教是什么教,可是朝廷允准的?”林君弘不解,他因为西征,了解了不少宗教方面的信息,按照他的了解,帝国允准的宗教只有本土的佛教、道教,外来的藏传佛教、天方教和天主教、基督教,可没听说过什么红阳教。

“哦,允准不允准的也说不清,要说不允准吧,人家是佛教分支,要说允准吧,可也不见有度牒,更不见宗教官员出现,说不清,说不清。”茶铺老板打着哈哈,显然也不想说白了。

显然,那就是非法宗教了,不过这在帝国境内非常普遍,各种衍生自佛教道教宗教分支层出不穷,北方以白莲教为代表,南方则是罗教为主,这两大宗教还有各类分支分宗,又叫出各种各样的名字,红阳教多半就是白莲教或者罗教衍生出来的。

“这咸阳庵堂香火就这么盛么,我几人从甘肃来,可没见过这种景象。”林君弘又问。

茶铺老板说道:“倒也不全是,主要是河对面有不少移民镇甸,红阳教和他们打着连连呢,原本声势不大,可这两年移民一来,教众怕不是有几万人吧。”

“哪里来的移民都信红阳教?”

茶铺老板笑了:“其实就是北面州府来的,去年陕北又是旱灾,可朝廷却要对西域用兵,短了赈灾用的米粮,闹出了不小的乱子,后来朝廷索性把闹事的村镇全都迁到了关中来,以咸阳周边最多,怕是迁来了七八万人,这些人远道而来,自然抱团,又和朝廷起过冲突,借着红阳教组织聚会,咸阳庵堂才有了今日这般光景。”

林君弘心道,感情和自己西征有关,他也知道,西北用兵,特别是前期,粮草多由陕甘支应,甘肃地疲民穷,还是陕西支援最多,不曾想却因为用兵误了赈济之事。

“一群刁民愚民,不信朝廷信这些装神弄鬼的神汉,蠢货。”林君弘身边一个侍卫不屑说道。

这话一出,一旁茶桌上的一个汉子反驳说:“那定是本地官员虐民害民,好家伙,七八万百姓强行迁到此地,离乡人贱不说,祖宗坟墓全都丢了,不迁还要受兵卒殴打捆拿,这等暴政之下,谁还会信朝廷?”

侍卫一听这话,勃然而起,却被林君弘按住了手,林君弘早就注意到旁边桌上的客人,一共三人,却是两男一女,除了那二十多岁的汉子,便是一个面向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人,倒是那女子,年不过十三四,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或许因为出门在外,作男装打扮,这类女扮男装的道道林君弘在京城见的多了,一眼便是识破,这西北塞风,哪里有男子皮肤那般白皙,更何况女儿家的耳洞是藏不住的。

“不要与人冲突,且安心。”林君弘吩咐道。

虽然林君弘不想与人争辩,那茶铺老板却是个看不惯的,站起来说道:“这也不能全怪朝廷,要我老汉说,还是那些移民不识时务。”

章一二零 朱三太子

“放屁!你收了官家什么好处,竟然为其附和说话。本朝素有虐民害民之举,各省都有强徙百姓出洋或屯边之举,使人背井离乡,亲族离散,多少老人孩童死在迁移路上,其惨状岂是你这个乡野粗坯知道的。”那汉子越说越激动,已经握住脚边的棍子,作势要打的模样。

倒是旁边那个中年男人呵斥道:“阿武,你又孟浪了,何故迁怒人家茶铺老板,快些住嘴吧。”

林君弘与侍卫从旁看着,已然看出这三人不一般,一来说话是福建口音,这在西北可是罕见的,二来两个男人手边的棍子,看起来是拐杖之用,但方才名为阿武的人震怒之下,有抽拔的动作,显然里面是藏着刀锋的。

阿武被人劝住,茶铺老板却是得理不饶人:“你是外乡人,不了解本地民情,我不和你计较,但是话还是说明白的。

也不妨告诉您,咸阳周边移民都是来自陕北的延安、榆林、固原、庆阳等州府,而且都是穷苦山区百姓。你可知道,新朝鼎新以来,陕西五年四旱,虽说照着明末伪清初要缓了许多,但若非水浇好田,那也是要绝收的,未免陕北山区百姓饿死,朝廷是年年免赋税,连续四年赈济,这七八万人不用交皇粮官税不说,还年年吃公家粮食,我不知你去过陕北没有,从这关中运粮过去,到了灾区,十斤怕剩不下三四斤,七八万灾民,就要损耗二十万人的粮食。

正因如此,新朝已经五年,我们陕西不仅从未向京城交过一两白银一斤粮食,反倒年年要向皇上要钱买中原江南的粮食,这也就罢了,关中百姓也不好活啊,年年都要出徭役出马匹车辆往山里运粮食,好些时候停了田里的活计!你说说,关中八百里秦川,祖上说有五百万人,现在就一百万人,多少旱涝保收的好地无人耕种,那些移民就该迁到这关中来自己打粮种地。”

“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好,为啥朝廷会强移百姓,闹出祸乱来?”阿武兀自嘴硬。

林君弘往椅子上一趟,笑着说道:“既然能白吃白喝,谁愿意撇家舍业,迁移他乡呢。”

“灾荒赈济,本就是朝廷之责呀。”女扮男装的女孩出口说道。

“交粮纳税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吧。”林君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嘴上却没有饶人。

那中年男人忙拉住身边亲友,说道:“好了,不要为此事争辩了,辩出个谁对谁错又如何,木已成舟了,千不该万不该,去年就不该征讨西域,若无征讨也不会挪用赈灾米粮,若无挪用,也不会有朝廷对百姓动刀兵了。”

“到底还是有个明事理的。”林君弘说道,冲着的也就是他最后一句话。

那中年男人放下几枚钱币,带着亲眷离开了,林君弘对那老板问道:“他们庵堂在哪里,我初到咸阳,想去瞧瞧热闹。”

老板打量了林君弘等人,瞧出这些人不凡来,低声说道:“沿着渭河向西走三里便是,可这位小先生,我冒昧提醒你一句,去看热闹,可别乱说话,看到什么人什么事儿,也别反应过度咯。”

“什么人什么事?呵呵,您这话说的巧妙,会有什么人什么事儿啊?”

茶铺老板拉着林君弘到一边,才是说道:“我听人说,今天吃斋讲经可不一般,说是有大人物前来!”

“大人物,可是那教主?”林君弘问。

“不是,听说是前明皇室,朱家三太子。”老板小心说道。

林君弘心中一惊,心道那非得去看看不可了。自满清入关之后,所谓朱三太子就没有断过,很多人自称崇祯之后,或起兵反清或割据地方或谋骗钱财,总之是层出不穷,林君弘不相信这里有什么朱三太子,但也不能任由这些人诓骗乡民,为祸地方。

从茶铺离开之后,林君弘等人随着人流前行,途中打量那些信徒,但见信徒之间相互见礼,都是口吐:白莲花开,弥勒降世!这等法号,便是明白,所谓红阳教就是白莲教的分支。

其实白莲教起于南宋绍兴年检,昆山僧人慈昭所创立,这僧人本是佛教净土宗,但宗门内仪式复杂教理艰涩,不为乡民所理解,于是慈昭进行简化,抽象的教义在他手中变成了简单的图像,各类仪式也简便了许多,这与世界其他宗教也是同理,越是简单粗暴的宗教越容易传播,最简单的就是天主教天方教这类一神教,连神仙名字都不用记。

而在传播过程中,白莲教还主张互帮互助,更是摒弃佛教传播的一些障碍,比如不用出家,可以娶妻生子,而各庵堂分部的主持长老也多是世袭制度,代代相传,所谓教产其实就是私产,在和平年间,各式的白莲教勾结地方豪强和官府,聚敛钱财,到了战乱灾荒年也会起兵闹事,因此白莲教在历朝历代都是禁绝的邪教,可也从未真正禁绝过。

原本因为帝国建立,地方稳定,似这类宗教组织都会趋于沉寂,但因为陕北迁民和赈济不足之事,百姓对朝廷产生了不信任,红阳教才借机起势。

所谓庵堂就是在渭河边一处道路旁,背靠渭河建起几十间白墙青瓦的房子来,沿着河道延伸,而四方信徒已经到了,各类人挤破脑袋的往前涌,林君弘的侍卫可不敢让他靠前,一眼看去大几千人,万一有事,踩踏起来也极是危险的,林君弘倒是不怕,可也靠前不得,因为他不是教徒,对教徒那一套也不熟悉,被人拦在外面。

既然靠近不得,林君弘索性在路边一片树林里邪教看戏,对身边侍卫说道:“我记得鹿台一带便有一支保安旅驻扎吧?”

“是的殿下,咱们西征的时候,就有一支辎重队隶属鹿台保安旅,因为此旅驻扎在渭水和泾水之间,还肩负缉私之事,下辖一支内河小舰队,用于此地再好不过。”侍卫已经猜出林君弘要动手,提点了一句,毕竟庵堂背靠渭河,若只用马步,贼寇上船那就追拿不及了。

林君弘点点头:“你执本王手令去调兵,马步水兵都要调来,不管那朱三天子出现与否,都要擒拿了。”

“是不是和咸阳本地官署说一声。”

林君弘摇摇头:“不必了,红阳教这般声势也不见他们动作,若不是同流合污,就是有所欺瞒了,哼,告知他们,反而误事,先把事做完再说。”

林君弘对本地官吏是不会信任的,似白莲教这等邪教,和平时代勾结官府是寻常事,而基层官员,特别是那些小官小吏,甚至都是教内成员,而官府也愿意借着这些人避免百姓惹是生非。

而到了下午凉爽的时候,就看到庵堂之后的渭河河道来了大小八艘船,其中一艘竟有二十多米,两根桅杆,有红绸包裹,彩灯悬挂,从林君弘这个位置看去,正好看到庵堂后有一码头,那大船贴靠之后,只听乐声响起,一行人下得船来,为首一人绯袍玉带,头戴冠冕,身后还有人高举五檐罗伞,开道之人多达百人,随行下来,充塞了大半个码头,好不壮观,而听闻有动静的教徒纷纷涌上前,更是喧嚣起来。

“不伦不类。”林君弘不由的笑道,他身为帝国王爵,与太子一同长大,各种仪式都见过,似这种戏班子味十足的仪仗,他看的是极为开怀。

“殿下您看。”一个侍卫指着庵堂门前人群,说道:“那不是咱们在茶铺中遇到那三人么?”

林君弘细细看去,大几千人中着实找不到,于是问道:“你可看清了,是那三人。”

侍卫连忙称是,林君弘点点头:“许也是来看热闹的却也不能这般认定,三人中那名为阿武的,对帝国统治颇有微词,此次围剿,擒住那些人后,须得问明之后才好放行。”

随着所谓朱三太子的到来,庵堂内外一片喧嚣,先是锣鼓喧天的欢迎,继而又是亢奋讲经布道之声,伴随着惊呼与佛号,倒也怪异,那朱三太子和教主都在庵堂顶部平台,而在庵堂之前的空地上却有什么东西,教徒一会向庵堂顶部的人叩头,一会围绕中间磕头诵号,看的林君弘莫名其妙。

而到了天色将黯的时候,侍卫终于引得保安旅到了,先是缉私船封锁了渭河东西河道,然后是马步兵卒控制了道路,立下了拒马,前排刺刀亮起,后排子弹上膛,向着庵堂围来。

正吃斋讲经的红阳教一干人等一哄而散,却被驱赶回来,或抓捕起来,继而就是军官喊话,普通教徒,束手投降不问罪一人,教中教士概不论死,但要抗拒执法,便个个治罪,绝不姑息。

原本人群争论不休,林君弘命令枪炮对天齐射,以震慑宵小,果然收到奇效,不少百姓主动走出来跪地求饶,待大部分投降之后,士兵冲入庵堂,把伪装成普通百姓的教主、长老和朱三太子全都绑缚,扔到了庵堂之外,林君弘坐在庵堂之顶,看着下面,火光照亮了这片土地,人头攒动,他看得见众人,众人却不知他在上面。

而此时林君弘也看清了方才被人围着叩拜的东西,竟是一尊埋在土中的佛像,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与佛堂里的佛像、菩萨和罗汉都不一样,这是一尊女神,宝相庄严,保安旅长低声说道:“殿下,那是无生老母,卑职听说白莲教和罗教都信这个。”

“都埋在土里吗?”林君弘问。

“卑职老家是潼关的,逛庙会时见过供奉在庵堂里的,像这种埋土里的,却是从未见过。”旅长低声说道。

“去问清楚,让那狗屁教主和朱三太子在这群愚民愚妇面前把实话说了。”林君弘吩咐道。

旅长下去,吩咐士兵直接对那些教主长老一类动手段,率先吃不住刑罚的是那所谓朱三太子,第一个招供,原来这厮名为林三儿,本是京城人士,因为京畿一带坑蒙拐骗被通缉,逃奔了关中,被红阳教主许三生发觉,林三一口纯正的京腔,长的又白又胖的富贵相貌,在乡野偏僻之地装前明宗室再适合不过了。

而许三生倒是一个硬骨头,只说自己是弥勒降世,坚持不招认,未免他蛊惑愚民,只能让人塞进嘴,他身边长老却没那么硬,三三两两的全都招认了,原来许三生也是潼关人,早年入了白莲教分支红阳宗,其宗主没有儿子,身为徒弟的他就继承了宗门,因为白莲教在帝国也被打击,便潜到了咸阳一带发展,信徒遍布三教九流,咸阳本地官署之中也有不少信徒,他用林三伪称朱三太子,倒不是有什么政治野心,其实就是谋骗钱财罢了。

而把无生老母佛像埋在土里也是许三生的把戏,这厮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能让这佛像从土中自行长出来,伪称法术,土中生佛,原本林君弘是不信的,但只逼问的功夫,那佛像从只露出脑袋到已经露出肩膀了,这些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一时间就连士兵都不敢对许三生用刑了。

好在保安旅长不信邪,亲自动手,也没问出什么来,只是知道,仪式中必有教主许三生的圣水才可让无生老母从土中现身。

“狗东西,说不说,不说你们这群人都得死!”保安旅长不好容易得到在诚王面前表现的机会,哪里会不卖力气,一鞭子一鞭子的抽打许三生,许三生咬牙就是不说,而这般用刑,周围携家带口的教徒却是看不下去了,女人孩子吓得哭喊乱叫,有些完全信奉的起身反抗要救教主,却被士兵用枪托砸倒在地,眼瞧着要闹出人命来,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怎么让土中生佛的!”

林君弘听着这声音熟悉,低头看去,正是在茶铺中与他辩驳的那个假小子,她从人群中走出来,不知是火光照的还是有些紧张,小脸通红。而阿武和中年男人想要拦住她,却被士兵制住,女孩说道:“这位长官,我要告诉你他是怎么做的,可否把这些百姓给放了。”

“可以。”旅长回答道,这本是林君弘就说定的事情。

女孩儿这才说道:“请你把这块地挖开,就会看到佛像下面不是沙土,而是豆芽,这个神汉把水倒在豆芽上,豆芽吸水发涨,就把佛像顶起来了。”

旅长不信,让人挖掘,但士兵不敢触怒神灵,都不敢动手,旅长索性抄起铁锹挖了起来,半身佛像被挪开,下面是一个有石板砌的空间,前后左右和下面都是石板,石像正好可以塞进去而底层就是一片黄豆芽。

女孩解释说道:“这神汉肯定是把黄豆先泡了一两天,然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倒进这石箱里,然后用所谓圣水浇灌,黄豆发芽很有劲,其他方向顶不动,就只能往上顶了。”

章一二一 朱明复国主义

“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侍卫不由的感慨。

而另外一个侍卫则说:“或许只是巧合,这丫头在家里泡过豆芽,而泡不好的豆芽都有味道,让她闻出来也不一定。”

林君弘正色说道:“她很不平凡,小小年纪,有胆量质疑神迹法术,就已经很不平凡了。去,把她和她的亲友都放了吧。”

不消多时,旅长走上了庵堂之顶,询问:“殿下,咸阳官面上的人来了。”

“你去交涉吧,不要把本王牵扯进去,本王还要回京,记着,把这里的事情向陕西行政官署陈情,本王也会在御前帮你美言的。”林君弘道。

旅长笑的合不拢嘴,林君弘说道:“你别忘了督促本地行政长官,让他弄一百个类似的石像,在附近所有村庄都要玩一出土中生佛的把戏。”

阿武三人被人放回,得了一袋银子,还有一辆马车送他们到了咸阳的客栈,进入客栈之后,阿武积蓄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韩芷薇,你出什么风头,偏帮那群狗官兵,这下倒好,狗官兵立了功,就更得势了,那些百姓原本恨的他们牙根痒痒,要和他们拼命的,可现在呢,一个个的把他们当天兵天将了,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韩芷薇气鼓鼓的坐在椅子上,不理阿武,而一旁的中年男人韩君亦见阿武喋喋不休,呵斥道:“好了,别说了,都过去了。”

韩君亦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道:“小薇,以后不要管这些闲事了。”

韩芷薇瞪大眼眸,辩护道:“怎么叫闲事,你们不是没有看到那个神汉是怎么蒙骗老百姓给他钱粮的,这种恶棍的把戏不揭发,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本来我看破就要说的,你们说斗不过那群神汉,官兵来了,还不让我揭破吗,你们不是没有看到,那些被神汉蒙骗了心窍的人要动手了,那个时候,官兵还不是要杀人,你们非得看死一地老百姓,你们才心甘吗?”

“死的也是愚民愚妇,自己蠢活该被杀,也是狗官兵杀的,老百姓更痛恨朝廷不好吗?”阿武问道。

韩芷薇立刻反驳:“不好!那么多女人和孩子,乱起来不知要死多少人,你怎么忍心看他们死在刀枪下,阿武哥,师父教你的道理你都忘了吗?”

“我没忘,可我更没忘报仇,你一家,我一家全都是死在新朝狗官兵手里的,但凡让狗官兵不爽的事,我都乐意看到。”阿武咬牙说道。

韩芷薇低下头,坚定说道:“我也没忘报仇,可我和他们的仇恨我会自己去报,不是制造他们与无辜者的仇恨,我不想牵连别人。”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等见了你们师父,让他来分辨是非对错吧,安静吧,让旁人听到你们的谈话,告到官府,咱们三个就死定了!”韩君亦怒道。

阿武和韩芷薇这才安静下来,韩君亦说道:“好了,那朱三太子我们也见过了,肯定是假的,到了潼关也可以和欧阳先生有个交代了,这一点无异议吧。”

韩芷薇点点头表示没异议,阿武道:“那个又蠢又笨,还没胆子的蠢货,肯定是假的,若是真的大明宗室,断然不会那副德行,大庭广众之下哭的像个娘们,还尿了裤子。”

韩君亦待他唠叨完,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阿武你就去休息吧,咱们明早赶路还要去潼关。”

阿武知道这父女二人有话说,开门离开了这个房间,韩君亦见再无旁人,不悦说道:“原本以为带着个孩子,可以帮着隐藏身份,早知道你这么不安分,就不带你来了。”

韩芷薇低着头,没有回嘴,眼睛却是红了,委屈的想哭,韩君亦叹息一声:“你别委屈了,爹爹倒不是见不得你救那么愚民,只是太危险了,官兵什么德性你不是不知道,今儿你出了风头,若被人拿住逼问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咱们身份也就暴露了,小薇,你以后还是安分些,别再给爹惹事了。”

“爹,我们不是从福建直接去京城吗,怎么在潼关停下了,是不是有什么大事?”韩芷薇问。

韩君亦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不参与,到了潼关,欧阳先生也会安排你和欧阳公子先去京城的,我们在潼关有大事要做!你可听说诚王西征之事?”

“阿武哥整天唠叨,说什么浪费民财,靡费巨万,就去抢人家沙漠贫瘠之地,杀孽无数。而报纸上却说拓疆千里,收复前朝关西旧土,扬威于绝域,施恩在天山什么的。”韩芷薇说道。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诚王西征得胜而归,仪仗此刻就是西安城中,而去年潼关修了渡黄河的浮桥,从浮桥过河去山西,再去京城路途最近,欧阳先生料想诚王仪仗要在潼关浮桥过河,早已预先安排人手过去,只待仪仗一过,便动手击杀诚王!若能杀得一王爵,看新朝如果再欺瞒天下。”韩君亦不无向往的说道。

“杀诚王?为什么杀他,他和我们又没有什么仇怨。”韩芷薇不解。

韩君亦道:“如何没有,你一家,你亲生父母都是为李氏爪牙所害,亲族俱是流放极边,家破人亡便是李氏爪牙所为,而这诚王虽姓林,其父却是李贼义兄,诚王更是当朝宗室,在李氏爪牙中,他是最亲厚的,是骨中之骨,血中之血,除却李贼几个儿子,便是他了,若杀了他,才是真正的报仇雪恨!”

“可可那些事情与诚王有何关系,听闻他不过十五六岁,当年还是个幼童。”韩芷薇道。

“若按你这般说,杀你全家是何文瑞,流你全族的是英王李君度,罪魁祸首便是狗皇帝,这三人你杀的了吗,欧阳先生派了多少人都近身不得,平白惨死,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如何能不动手!你个丫头,真是妇人之仁!”韩君亦斥责道。

想到韩芷薇也是可怜,不忍多苛责,韩君亦道:“你不用管了,反正你又不参与这件事,好好去京城上你的学堂,完成你自己的任务,那可比杀一个诚王更为管用!”

韩君亦却是不知道,林君弘根本就不在仪仗车驾之中,他游览了关中名胜之后,先一步出了潼关,又去往洛阳和开封,几番流连,才北上京城。而诚王仪仗车驾则在潼关分开,曹禺率仪仗渡河去山西,北上大同,巡视边墙,再东去京城。

林君弘在真定一带听闻仪仗已经进入京畿境内,连夜北上,却没有进京,而是歇宿在了诚王府在昌平一带的温泉庄子,想着等仪仗到了,汇合之后再进京,不曾想在庄子里睡到半夜就被人惊醒,起床一看,竟然是太子李君华到了,一身便服,面带紧张,围着林君弘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才是作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君弘问。

李君华道:“是你出事了!”

“什么就我出事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啊,这次去西征,除了馋红烧肉外,我连感冒都没有过,能出什么事。”林君弘不解。

“你还不知道呢?你的仪仗在潼关渡口遭遇炸弹袭击。”李君华说道。

林君弘诧异:“真的假的?我不在仪仗里,是谁要杀我?”

一开始林君弘有些庆幸自己没随队返回,但到底年纪小,很快就后怕起来,李君华缓缓解释,原来诚王仪仗在潼关渡口过黄河的时候,遭遇了伏击,预先安置在浮桥上的炸弹爆炸,几辆马车落水,还炸死了十几个人,就连曹禺也受了轻伤,林君弘的车驾也沉入水中,只不过曹禺与当地安全局官员、陆军军官等各方碰头后,确定林君弘无事,便封锁了消息,只说是浮桥质量不好,商旅车马落水,根本没有提诚王仪仗之事,仪仗整备完成后,照原路线进京。

“你快些随我回京吧,你住进庄子,这边照例给王府送信,听说你回来了,父皇母后还有你娘都高兴的睡不着觉,你不知道,自从知道你仪仗出事,却久久收不到你的消息,他们都着急坏了,母后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担心是因为你真的出事才封锁的消息。”李君华着急说道。

林君弘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让人备马,与太子一道回京,到了京城天已经大亮,李家和王府的长辈见到他这个摸摸那个看看,这才能放心下来。

李明勋让人安排了饭菜,两家人吃了,让林君弘先把诚王一家送回去,待安顿好家人,林君弘又是进宫,在御书房门外就听到皇帝在大声斥责,悄声询问侍从官乌以风:“老乌,陛下这是骂谁呢?”

乌以风往一旁拉了拉林君弘低声说道:“何文希长官,还不是为你的事,事发了半个月了,何长官还没查出来是什么人干的。”

“不会吧,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清廷干的啊,除了他们谁还有这个胆子。”林君弘倒是想当然的说道。

乌以风低声道:“殿下可别这么说,你不在朝中一年多,安全局那边可比以前热闹多了,何长官那边今年捉的人,就比过去几年捉的人多,个个棘手,与清廷有关的不多,多是国内的事情,算了,我不说了,等会你见了何长官,也就知晓了。”

御书房里的斥责声持续了好久才是停下,何文希低着头走出来,乌以风忙为林君弘通报,李明勋却无心见他,只说让何文希给这位遇刺苦主讲明白说透彻。

何文希得到这个消息,跟着林君弘回了诚王府,林君弘在李明勋身边长大,何文希也是天子亲信,双方不算陌生,何文希说起来也是大倒苦水。

原来,最近两年,安全局的担子忽然重了许多,不仅对外而且还要对内,情报由军机为主到军政两手抓,其原因在就在于,随着各地军管状态结束,宣告海内各省的清算工作告一段落,以缙绅士大夫为主要目标的工作完成,并不意味着地方安靖。

因为在清算过程中维持了大量的治安队和保安旅,趁着未曾解散,各省都大规模清理地方,目标包括白莲教、罗教这类不受宗教局认可的邪教,码头、运河、港口等地盘踞的帮派组织,再有就是落魄文人失意书生勾连组成的,经常在报纸书刊乱说的诗社书局等,原本帝国上上下下都以为,连缙绅士大夫这种盘踞中华千年之久的阶层都能一举铲除,似帮派、邪教等不法组织的取缔还不是小打小闹嘛。

可单单就是这些地头蛇让各行政区都吃足了苦头,实际上这也不难理解,缙绅士大夫是旧时代前朝的统治阶层,推翻他们铲除他们,劳苦大众都能得利,各行各业各阶层都支持,但各类不法组织却是与普通百姓息息相关的存在,千百年来,改朝换代可从未想过把他们消灭,特别是朱明王朝皇权不下乡的统治态度,基层不仅有缙绅士大夫,这些帮派邪教组织其实也是封建王朝愚民统治的重要手段,再加上认知不够,所以从一开始就困难重重。

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盘踞地方的各类不法组织可不会束手就擒,相反他们还得到百姓的支持,就以罗教这种邪教为例,在官方眼里他们是邪教,可在码头工人和水手眼里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民间护住组织,为往来南北海内外的水手提供食宿服务,甚至孤寡水手退休的生活也由其一手安排,几乎就是这个职业的工会组织,这种组织职能替代而不是取缔。

也正因为如此,海内各省爆发各种治安和刑事案件,也有趁乱闹事的,安全局光是朱三太子朱五太子这类伪称前明总是甚至满清宗室的人就捉了上百人,但各地闹事规模都不大,也可以自行应对,还没有到叛乱的地步。

“这么说,是白莲教的人要杀我了?”林君弘问道,毕竟潼关浮桥袭击之前,林君弘在咸阳一带主持了对其分支教派的围剿,如此怀疑倒也不为过。

何文希摇摇头:“与咸阳那件事无关,虽然没有拿到足够的证据,但有这个胆量的,最大可能还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所为,在此之前,他们也在西南和江南也进行过类似的暗杀行动,只不过针对王爵还是第一次。”

章一二二 诏狱里的熟人

林君弘皱眉说着与这个时代不太符合的词汇,问道:“朱明复国主义者,这是什么组织,怎么没有听说过?”

何文希笑了笑:“这是陛下给他们定的名字,您知道的,陛下有这个爱好的。他们自称大明遗孤,号称都是忠臣之后,实际成员有国难期间,自行或者被动迁徙海外的文人士大夫,其中以九龙和婆罗洲为主,南洋各行省和关外各省也都有,您知道的,这些人是不在清算之列的。这群人在海外没有朱明时代的种种特权,又听闻陛下称帝建国,前明覆灭,难免有失落怀念之感。

而另外一批则是缙绅余孽了,您知道的,前些年海内各省清算,缙绅阶层被论罪的不下百万人,难免有些漏网之鱼,恨我朝苛待文人,而这些缙绅多半被判全家流放,多流放到边墙之外的绥靖区,编入奴籍旗佐,使用过程中也有遁逃之人,潜回中原江南之后,在各地兴风作浪。

而最近安全局又发现有朝鲜人参与其中,借着恢复大明也想恢复朝鲜王国。”

“这些人应该不多吧,安全局还捉不到?”林君弘不解。

何文希笑了:“殿下呀,时代不同了,安全局又不是锦衣卫,我朝也不是满清朱明,现在海内海外互通有无,百姓可自行迁徙,又不是封建王朝那种出门还要开路引的时代,商贸也发展,就要人员流通,人员一流通,就不能厉行保甲连坐,短期内很难一网打尽。”

林君弘撇撇嘴,说道:“如今战事休止海内承平,我此番从甘陕来,虽说地方各有不同,但整体可算安宁,百姓劳有所得,至少当的起粗安二字,我就不信了,那些所谓的大明遗孤就真的认定自己能翻了天不成,这也太蠢了吧,我朝又不是满清,改朝换代既是受命于天,又是民心所向的,有什么复国不不复国的,他们这种想法完全是狂犬吠日啊。”

“殿下说的极是,其实这群人诉求未必全是复国,只不过恢复大明可以让所有人诉求得偿罢了,有些人希望恢复朱明时代的科举制,有些人则希望罢废奴令,可蓄奴养婢,有些人则希望被清算的士大夫恢复名誉,得返家乡,而这些都不是帝国能做的,他们只能走极端,选择复国了。”何文希向这个年轻人细细解释。

“何长官,你想着怎么做呢?”

何文希叹息道:“还是得徐徐图之,我计划是派人潜入其内部,收买、打击、分化和瓦解。只是这些并不是一时一日之功,恐难消陛下之怒。殿下仪仗遇袭,陛下几日未曾安眠,再想几位皇子也有此祸,更难安心。”

林君弘明白了,之于对付大明遗孤,何文希有的是信心和手段,他头疼的是当今这个时候,怎么向皇帝交代,林君弘笑了笑:“何长官,我倒是有个法子,至少让你在皇上面前有个交代。”

何文希问:“什么法子?”

林君弘道:“今年我就要从学堂毕业了,不如就在你的安全局谋个差事,对御前就说我亲自参与调查,一时半会查不出真凶,皇上也不会为了我怪你了。”

何文希一听这个法子,赶忙点头:“这确实是个好法子,只是要难为殿下了。”

林君弘到底是宗王,宗王出征,凯旋而归,仪式是不能缺的,几日的功夫,林君弘都着忙此事,又因为毕业考核和宴会之事牵扯了几日功夫,倒是大半个月没有进宫,而去往紫禁城的时候,看着坐落在皇城承天门侧的安全局总衙,摸了摸自己的腰牌,命令车驾直驰而去。

安全局与其他军政部门不同,与禁卫一样属于天子亲军,只对皇帝负责,对内对外都是如此,安全局办案,司法和执法机构都不得干涉,也不受任何机构的监察,可为大权独揽,与前朝锦衣卫颇为类似,而安全局总衙正是前朝北镇府司所在地,就连其毗邻的原五军都督府都兼了进来。

“这里是安全局,无关人等不得靠近。”

总衙门口,负责守卫的卫兵拦住了林君弘的车驾,侍卫长呵道:“这是诚王仪仗,我家王爷如今也在安全局供职。”

说罢,递上林君弘的腰牌,不过是个安全局少尉,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却也是官。而卫兵勘验过后送还腰牌,说道:“诚王殿下,除了您的座驾,仪仗和卫队都不许进入总衙,您的车驾也要接受检查。”

“放肆!”侍卫长怒道。

林君弘也是不悦,即便是去往紫禁城,他也没有被这般要求过,但卫兵却在看到林君弘真容之后补充说道:“今年皇驾来时,只有御辇直接通过,即便是太子的车驾,也接受了检查,殿下。”

“好吧,来检查吧。”面对这个无可争议的案例,林君弘选择了妥协。

林君弘并未下车,而卫兵道了一声得罪,一人俯身到了车底,一人登车把脑袋凑到里面,看到车内还躺着一个人,翘起的脚晃动着,卫兵低声问:“这位是?”

那人侧过脑袋,露出一张胖胖的小脸,手里还提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没有答话,但也无需答话,卫兵也认得这位就是三皇子李君威,他随皇帝多次来过,卫兵倒也识得。

“不是回宫吗,怎么到这里来了?”李君威也看到外面的情况,问道。

林君弘笑道:“我日后要在这里当差了,可不得早来看看么,老三,下来瞧瞧?”

“不瞧不瞧,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我来的多了,里面的人凶神恶煞吱哇乱叫,你自己去看吧。”李君威又躺了软垫上,打开一门小人书看了起来。

林君弘无奈摇头,下了车后,直接进了正殿,与当值的官员交代了几句,就在其陪同下查看总衙的各处设施,一直到了总衙最后,就是传说中的诏狱,想到日后少不得与这里打交道,便走了进去。

诏狱的人都是安全局捉来或从执法部门提来的人,在这里,除非有实权人物发话,否则帝国的法律不会有任何的作用,安全局的职责除了保护国家安全就是为皇室利益服务,因此关押在这里的人多是间谍、叛逆之属,也有部分内贼,官员、藩臣和勋贵若有大案,也会在这里审讯,而刑讯逼供是这里的主要信息获得方式,这是皇帝监视和管控全国的重要手段,也是整个帝国最为恐怖的地方。

林君弘曾在西征时候见识了战阵上的生死,但与战阵之上的惨烈不同,诏狱里的人都是绝望的模样,这里的血腥让林君弘有些不适应,而安全局的官员则似乎对林君弘雏儿一样的表现很满意。

“殿下,您没事吧。”

林君弘忍住呕吐,摆摆手,问道:“我听何长官说,潼关浮桥袭驾案中捉了几个活口,在这里,本王要见一见。”

官员早就听何文希说过林君弘在安全局谋差的事,但也不过以为这是宗王想要插手情报部门的小手段罢了,不曾想林君弘竟玩真的,当真查起来了。

“殿下,提审重犯,需得何长官的手令,您别让我为难不是?”官员笑呵呵的拒绝了林君弘的要求,也提醒他,在外你是宗亲王爵,在这里你的权限就只有身上那少尉腰牌的权限。

林君弘哪里不懂他的态度,想来这帮人也是怕自己少不更事,坏了他们的事,但林君弘身为宗王的颜面可不能因此而丢了,他说道:“本王只是见一见,安全局的规矩不用你教。”

官员连道不敢,只说是为了诚王的安全着想,赔了不是之后,才带着林君弘到了诏狱深处,潼关袭驾案是如今安全局第一要案,案犯被解押到京城后一直被重点关押审讯,当时浮桥爆炸,诚王卫队和驻军大肆搜捕,捉了几百人,在潼关筛除了一批,解押京城了三十多人,但经过核查后,大部分人都没有问题,被放归了,除了熬不过刑罚死了的三个,就只剩了四个人,被关押在一块。

而林君弘也只是看一眼,保住颜面罢了,但这一看不要紧,还真的发现了一个熟人,那被打成了血葫芦,依旧在高声怒骂的家伙无论声音还是样貌都很是熟悉,竟是那日在咸阳一带同在一个茶铺喝茶,并在红阳教讲经会上见过的一人,正是那个名叫阿武的家伙。

“这人硬气的很,叫什么名字?”林君弘问道。

当值的官员回答道:“并不知道其真实姓名,其身份牌上写作张经武,表面上是负责维护浮桥的工匠,但问过其他人,都不认识他,只说当日是临时帮工的,此人一口福建口音,户籍却是陕西的,而且与旁人惧怕我等不同,这人倒是硬气,若说擒获的案犯中,此人可以说最像贼人的,可是用尽了刑罚也是不承认不招供,也就僵在这里了。”

“如此血性男儿,也能称得一声大丈夫了,大丈夫素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想来这个名字多半是真的。”林君弘赞道。

那官员可不是好糊弄的,问道:“殿下识得此人?”

林君弘笑着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选择离开,但心里已经笃定,那日在咸阳遇见的三人,定然与潼关袭驾案有关,他不禁有些后悔,仅凭对那姑娘仗义执言的好感就没有让人查问,实在不该。

“本王怎么会识得这等乡野粗鄙!人见过了,本王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也就该回宫了,三皇子也在车上等着呢。”林君弘不咸不淡的扔下一句话,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林君弘进得宫中,不用通报便直接到了御书房,皇帝与太子正一起处理政务,都是由太子李君华先看过奏章,分出轻重缓急,再递到御前,而一些礼乐祭祀之类的礼节事务,是李明勋最不愿意管的,直接让太子处置了,太子自定西征之事起参政,已有年余,又是也会亲笔批复,父子二人配合娴熟相得益彰。

“你小子得十几天没进宫了吧,忙活什么呢?”李明勋见林君弘来,放下手里的奏章,问道。

林君弘道:“前些时日是忙活学堂毕业的事,昨个儿是泰西各国领事贺臣西征凯旋的酒宴,臣便带着君威去了。”

李明勋勾了勾手指,示意林君弘靠近一些,待林君弘到了近前,他问道:“毕业晚会上有没有舍不得的姑娘呀?”

“您这是听谁嚼舌根,没那回事。”林君弘正色道。

李明勋无奈摇头:“真没出息,那学堂上了四五年,都没有姑娘喜欢你!哎,你娘昨还跟皇后念叨,说你十五了,马上成年了,给你找个王妃呢,我本以为你在学堂得有所斩获呢。”

“皇上,我才十五啊。”林君弘连忙求饶。

“行行行,不催你,不过那个迪丽古丽好像和你差不多大,你作为西征主帅也算是对她有复国救父之恩,我可是听太子说,出征的时候,人家还送你了,还为你哭了来着,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这就不就是干爹一句话的事儿嘛。”李明勋眉毛挑动着,八卦之魂全部爆发。

“没有没有,皇上可不要乱点鸳鸯谱。”林君弘连忙说道。

逗了逗自己的干儿子,李明勋感觉颇为无趣,叹息说道:“你和君华一起长大,都是一个性子,说你们少年老成吧,偏生对姑娘不上心,都这个年龄了,都没个姑娘喜欢,自己也不去追求,你们也学学老三,毛儿都没长齐整呢,说起追求姑娘是头头是道的,老大在昆明我插不上手,你们两个再不争气,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呢?”

林君弘顿时脸黑,在这个问题上,他确实不如李君威,就拿昨晚来说,说是代表皇室参加酒宴,其实就是去看大波妹去的,一场酒宴下来,眼睛就没闲着,那是真上心了。

见皇帝不依不饶,林君弘连忙转移话题,说道:“皇上,我今儿去安全局总衙,在潼关捉来的人里看到一个熟人。”

林君弘一五一十的把那日在韩氏父女三人的事情说了一遍,李明勋道:“有意思,你微服的时候遇到了要杀你的人,他们却没认出你来。”

“皇上,我求何长官在安全局谋了个差,您看这事可不可以让我来亲自来查。”林君弘小心问道。

李明勋想了想说:“北伐是大事,我也想让你参与其中,原本准备让你先在侍从室的,但你既然属意安全局,就安全局吧,反正只要有个职差能在统帅部挂个名就成。安全局那帮子素来眼睛长在脑瓜顶,对谁都不服气的,这个令牌给你,行事也便宜的多。”

说着,李明勋拿出一块令牌,上面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这金牌不仅可以在各衙门公署出入,而且还能调遣京畿周边禁军武装,可见李明勋对这义子是多么的喜爱了。

“小子,你想得到这块令牌,得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林君弘要接那令牌,却被挡住。

看着皇帝一本正经的模样,林君弘连连点头。

李明勋轻咳一声,问:“那个女扮男装的刺客好看吗,你小子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章一二三 老大的不甘心

李明勋的八卦之魂爆发让林君弘和太子都是一脸黑,逃一般的跑出了御书房,而李明勋的晚膳安排在了皇后宫中,等李明勋散了军机会议到了的时候,小女儿已经睡着了,吃着晚餐,皇后问道:“今天太子和君弘来了,说你问及二人的婚事,真的假的?”

“也就是随口问一句,都不是小孩子了,却一点动静没有,在学堂里安分守己,在宫里循规蹈矩,君弘那孩子出征一次,随行去的侍从说诚王一心为公不近女色,这两个孩子都快成和尚了!”李明勋扒拉着碗里的饭,抱怨道:“我像君华这么大的时候,都会偷瞄姑娘的屁股了,跟君弘这么大的时候,情书是写的最好的文章,这两个家伙,安分的像个苦行僧,这可不行,虽说身为太子宗王要克己复礼,不丢皇家颜面,可不能这么憋屈吧。”

李明勋说着见妻子神情闪烁,笑了笑:“我也就是说一说,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正经人。”

“您是皇上,谁还敢怪罪您。”皇后调笑一句,但神色又有些闪烁了。

李明勋察觉不对,连忙问怎么了,皇后这才说道:“君弘回王府后,君华专门问了我他的婚事,你今天中午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他也想着尽人子之意,为皇室增添丁之喜。”

听到这里,李明勋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他本意只是不要让两个孩子因为身份和地位压抑自己的天性,这几年他就一直感觉太子过的并不如意,童年被学习和礼仪所束缚,没有一丝乐趣,倒是老三李君威没心没肺的,乐得逍遥,他之所以这么说两个孩子,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作为皇帝的他不会束缚孩子,因为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那些所谓的礼仪、风度,只用来应对正事。

而在内心深处,已过知天命年纪的李明勋其实更渴望亲情,他希望自己的儿子们可以和自己亲密,而不是受礼节约束,没有了父子亲情。

但是皇后可没有想这么多,她试探问道:“太子也要十四了,要不要选秀。”

“胡闹,越说越没有边际了。”李明勋放下碗筷,满脸不悦:“他才多大,就要娶媳妇么,再者说,选秀就能选到他合心意的吗?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皇后不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皇上做主,难道还他自己做主吗?”

李明勋沉默了一会,示意所有人退下,他正色说道:“太子日后是要当皇帝的。”

皇后不解李明勋为何会如此说,狐疑的看向他,李明勋叹息一声:“当皇帝未必是一等一的好差事,也就老三那种性子,才不会被皇位束缚失了生活的乐趣,但君华不是,这个孩子自幼听话循规蹈矩,做事又极为负责,更是以天下兴衰百姓福祉为己任,他这样的性子将来做了皇帝,定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勤政皇帝。”

“这样不是很好吗?”皇后脸上露出的笑容,至少她听到丈夫对儿子是认可的,评价很高。

李明勋道:“作为帝国的臣民,这样很好,可我是君华的父亲,作为他的父亲,我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全身心的扑在工作上,没有一丝生活的乐趣吗?你能忍心你的儿子以后过这样的生活吗?”

“作为太子,帝国的储君,这是他的职责。”皇后提醒道。

李明勋看了妻子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不会因为心疼儿子,就不让他继承我的位置,但是皇后,他作为我们的儿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儿,我们把他从一个小肉团养育大,总要为他想一想,他身为太子,人生已经定格了,单调枯燥无趣的皇帝生涯他摆脱不了,为什么不能让他有一些自己的乐趣,尽可能的给他一些自由呢。

我很认真的想过这个问题,我希望将来有一个儿子钟爱的女子陪伴他的身旁,这个人最好是他的皇后,即便不是,也应该有这么一个人,皇后,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运气遇到你这样的女子。”

李明勋的甜言蜜语让皇后心中暗喜,她也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作为皇后,她比皇帝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太子很孝顺,却过于听话了,如果选秀或者指婚,只要皇帝皇后同意,他指定会娶回去相敬如宾,但这对太子真的好吗,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做妻子,将来遇到喜欢的也无法扶正,未来的帝王如果连爱情的美好都无法体会,那一生注定是孤寂的。

帝国和帝国的臣民不会在乎他们的皇帝是否拥有过爱情,但身为父亲和母亲的李明勋夫妇不能不在乎,或许这就是他们能给儿子一生最美好的东西了。

“在这方面,你作为母亲应该比我说话更方便,你可以告诉君华,在学堂里如果遇到喜欢的女孩就可以去追求,不要因为自己的太子身份而自我限制,如果这个身份给了他太多压力和束缚的话,我可以为他重新选择一个学堂,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我们李家对姻亲没有什么限制,豪门大族的大家闺秀还是小门小户的小家碧玉,都是可以的,在这方面他有完全的自由,如果到十八岁他仍旧没有寻到一个他钟爱的人,皇室再为他准备婚事,当然了,那个时候,他仍然可以找寻自己的爱情,只不过那个时候,就无法作为正妻了。”李明勋认真的对皇后说着自己的计划。

皇后听到丈夫对太子的婚事如此上心,而且完全给儿子自由,心中着实感动:“君华若知道您这么为他着想,肯定会很感动的。”

李明勋笑了笑:“这也要分谁和谁,你看老三那个性子,就用不着考虑这么多,将来说不定还要你我给他找个厉害的媳妇管住他呢。”

昆明,英王府。

李君度下了马,缰绳扔给侍卫,快步进了王府,在前院就看到二十多人身着奇异服色的人跪在那里,男女老幼都有,几个孩子还在哭泣。李君度根本不用细看就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定然是某个土司的家眷。

自从李君度从京城返回昆明,主持西南藩务,滇黔川湘鄂桂几省的土司在接受了帝国的封赏之后多半下山住进了城市,昆明、成都等几个主要城市安置了大部分的土司,表面上这是帝国对其的封赏,实际上却是人质,土司及其儿子轮流管理村寨,其余家人则都在府城居住。

“王爷开恩,王爷开恩。”

下跪众人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到是英王本人,爬了过去,哭叫着求饶,却是被李君度身边的侍卫拦住,李君度看也不看,直接进了正堂,只见英王妃沈有容抱着一个女婴在桌前玩耍,不时拿起玩具逗弄一下刚刚睁开眼里的女儿。

李君度也十几天没见女儿,过去捏了捏女儿粉嫩的小脸,对英王妃说道:“你去帮我准备一下,明日陇川一趟,约么半月便可回来。”

沈有容却是未起身,直接说道:“门外那一群吱哇乱叫的你也带走吧。”

“那是哪个土司家的,这又是犯了什么事了?”李君度问。

“陇川那边的,知道你要去征讨,这不就来王府请罪求饶了么,你说这孤儿寡母的,拦着不让进我还不忍心,进来了吧,哭叫个不停,孩子都没法午睡,你都带走吧。”沈有容满脸的不耐烦。

“混账,大了狗胆,惊扰王府!”李君度立有怒色,说罢,召来侍卫,将其带出了王府,直接带往军营。

见妻子不乐意搭理自己,李君度招来侍从收拾自己出征所用的东西,他本人也忙活其中,而沈有容哄着孩子睡着,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人,说道:“打吧,打吧,把这西南的土司都灭了,老爷子也不会召你回京的。”

李君度见妻子冷嘲热讽,头也不回的驳斥道:“你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莫要胡乱猜想。”

“还胡乱猜想,谁还不知道你,主理西南藩务大权独揽,一听北面要打仗了,这是要赶紧收拾了残局,好回京参加北伐国战,我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清,还当什么英王妃呀。你就忙活吧,再忙活也没用,老爷子也不会召你回京,就算召你参加北伐国战又怎么样,有老爷子亲征,你还能立下什么盖世功勋不成?就算有大功,你也就是有功宗王,和诚王那小家伙也没个两样,还能因为你战功赫赫让你继承大位不成么?”沈有容倒是嘴快,把憋了大半个月火全发了出来,这几个月她有孕在身,丈夫却总是在外出征,不让人放心,沈有容着恼的很。

李君度听着脸色大变,连忙让进进出出的侍从全部出去,看着妻子,神色极为难看,但一想到她刚诞育孩子,还在月子里,也不忍和她生气,提醒道:“你胡说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些人是我英王府的侍从,但哪个不是宫里的人带出来的,你刚才那些悖逆的话若是被宫里人听到了,还不定惹出什么大祸来!”

“惹什么大祸,你这些年为帝国为老爷子立下多少功勋,你又是老爷子长子,亲儿子,想想大位怎么了?莫要说你,听说早些年没有你的时候,连成王爷都有继承权,有什么不能想的!”沈有容却是不惧,兀自说着,李君度就差捂住她的嘴巴了。

但沈有容不依不饶,执拗道:“都是老爷子的儿子,你想想就犯罪了?那大位还不是老爷子一句话的事,他不给,还不准你想想啦?”

“行啦,你就闭嘴吧,你想害死我啊!”李君度拍打着桌子。

沈有容看着李君度,说道:“我哪里要害你,我是心疼你,明明就是干了什么都没用,非得骗自己,你这些时日忙前忙后东征西讨,不就是想着赶紧把西南安靖了,好回京参加北伐,你也不想想,要是老爷子真想用你,还用你忙活么,一道旨意就让你回京了。”

李君度叹息一声,颓然坐下,神色很是失落,自从去年林君弘西征叶尔羌开始,他就已经察觉不对了,原以为皇帝把西南藩务军政交由自己是对自己重视,也是历练,现在看来,是想让自己脱离中枢,而在年中的时候,他接到塘报,南京的内阁、陆军和海军等军政部门都要派遣主官在年底齐聚京城,商讨北伐之事,但唯独没有召回自己,李君度失落之余,便想快速解决西南之事,尽快回京,但正如妻子所说,能不能参与北伐,能不能回京,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啊。

“是我痴心妄想了。”李君度叹气道,但回想这些年的奋斗,李君度含泪说道:“可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出生入死这么些年得不到的东西,君华一出生就得到了,就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吗,就因为他是嫡子?我就是要向父皇证明,我比老二强,我比老二更适合继承他的位置!”

沈有容走到李君度身边,轻轻环住他的脖颈,温柔说道:“王爷,既然你有如此雄心,为什么要行气量狭小之事呢,西南安靖在于几个闹事的土司吗,本不过是一将校就可出兵平定的,您以宗王之尊领兵出战,胜了又能证明什么呢?”

李君度听了这话,心中激荡,他万没想到过这一点,沈有容继续说道:“曾几何时,帝国的英王殿下,十四岁领舰队扬帆万里,荡西夷于外域,十七岁领半国之兵,光复江浙,沿长江西进,横扫贼寇,十九岁便可攻占巴蜀,解西南割据之患,如今成家立业,身为人夫人父,格局狭小眼光浅显到要与洞主寨酋之流对战么,这哪里是王爷成长了,分明是不复当年英姿啊。”

“可我不甘心啊,不做这些我能做什么!”

沈有容握住丈夫的手:“您有什么不甘心的,您方才说太子出生就夺走了王爷出生入死得不到的东西,但王爷何尝不是一出生就夺走了原本属于成王爷的基业,但成王爷又说什么了吗?虽说成王爷并非老爷子亲生,但若论将起来,他的才干和功勋又哪里输于王爷呢?”

章一二四 生母的教诲

李君度听着妻子的话,心中感慨万千,他很清楚,他的威望来自于战功,但这些战功有多么值得推敲呢,李君度知道,并不是那么值得推敲,与父辈们草创基业时不同,无论海战还是陆战,等他来掌兵的时候,技术、战术和实力都对敌人有了绝对的优势,还有专业的参谋和雄壮的军人做后盾,赢是必然的,输才是意外。

与皇帝亲手调教且历经军政磨炼的首相相比,李君度是自卑的,他唯一的优势其实就是血脉,而这也是太子李君华相较于他唯一的优势,现在看来,他确实拥有功勋和威望,但那是建立在太子年幼的基础上,只要身为皇帝的李明勋愿意培养和包装,利用北伐之类的战事把太子也能打造成一名不亚于李君度的战神,那个时候,他还有什么优势呢?

“不管怎么说,北伐我是一定要参加的!”李君度执拗说道。

沈有容看着自己的丈夫,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大位传给谁,就是老爷子的一句话,老爷子不属意你,你再有谋划也无用,按照您现在的路子走下去,还不如趁着手里有兵,打到京城清君侧,效仿前明成祖故事,那样成功的几率大!”

“胡说八道!”

沈有容撇撇嘴:“我也只是说说,谁还真的撺掇你造反,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造开国皇帝反成功的可不多。我是担心你执拗于回京参加北伐,让老爷子误会你为大位而不择手段,就害了你们父子亲情!我要是老爷子,觉得你这个长子不安分,就立刻禅位给太子,做个太上皇,以这开国之威望,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也就让你死心了,还不伤父子兄弟之情。”

李君度立刻汗珠渗出,若皇帝真的这般做,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李君度忙问:“那父皇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这不很简单吗,太子未成年,尚不见贤愚,而你身为长子却足够优秀。老爷子嘴上认定了太子,实际上还是想给帝国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王爷虽然功勋卓著,但于治政一路却很是不足,别的不说,这些年在西南,但凡政事民事,王爷都交给何文瑞,根本无意处置。想老爷子二十多年,把能打的仗都打了,若让一个只会掌兵作战不会治理天下的儿子来当皇帝,是帝国之幸还是帝国之祸呢?”身为妻子的沈有容倒是毫不讳言的指出了李君度的不足,而这一点,上到天子下至部署,根本无人敢提。

而李君度并非不知道自己的不足,辩驳说道:“父皇也是深通兵略而少理政务,父皇做得,我为何做不得?”

“老爷子的时候,打仗,打胜仗是帝国存亡发展的根本,所以老爷子只要打赢了战争,就能得到全天下的支持。可如今呢,老爷子已经决定亲征漠北率师北伐,这是要把能打的仗都打完呀,后继之君只要治世牧民即可,便是再有扩张,也不是后继之君的主要任务,似王爷您若为后继,一身才学无处施展,而缺点却被无限放大了。

再者,王爷的心胸气度又远不及老爷子,老爷子二十多年领兵在外,国内历经两相,且同出一脉,老爷子信之用之,重之从之,可为君臣相知相得,王爷您呢,何文瑞侍从室出身,您自幼便熟识他,又是老爷子亲自安排来的重臣,您是怎么用的,说是大小政务全由他经办,但屡次察之虑之,疑之拒之,让人无所适从,朝令夕改。老爷子不理政务,便信重贤臣明相,王爷能做到这一点吗?”

沈有容的话让李君度振聋发聩,他虽然很情愿的承认这些,但妻子一句一语说的他脸颊发热呼吸粗重,显然已经说到他心里去了。

李君度并非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他对自己早已有所认知,年轻气盛的时候,他认为赫赫战功可以作为通往大位的台阶,可他逐渐认识到,他一直视为目标偶像的父亲不是自己的模板,并非自己无法做到他那么优秀,而是根本没有机会让两代李家人展示在军事上的优秀。

皇帝只有五十出头,北伐之后,天下将再无大战,期待休养生息几十年的帝国臣民还有那些鲸吞也无法吞下现有资源的利益集团都不会再支持新的大战,不是帝国没有实力,不是下一代君王没有雄心,而是帝国短期内没有需求。

但已经为时已晚,年轻的李君度还有太多的时间,但皇位的考试已经临近,他很难有足够的时间从伟大的军事统帅向贤良的政治家转变,或许也根本转变不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想尽办法回京,参加北伐!”李君度再次向妻子表达了自己的愿望。

沈有容理解李君度的想法,此次北伐是皇帝御驾亲征,必然会带上太子在其功劳簿上添砖加瓦,如果李君度不参加,胜利的荣耀必然只会被皇帝和太子所分享,而只有他参加,在这场国战中才不至于落后于太子。

沈有容微笑捧起李君度的脸,认真说道:“王爷,您一定要注意,这是您在储位上的第一次态度转变,此刻还算中正平和,可若事与愿违,您可莫要走火入魔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君度警惕问道,二人结婚以来,沈有容可从未这样对自己说过话,语气之中满是警告。

沈有容没有解释,拿出一封信笺放在桌上,温柔说道:“王爷懂的,哪里需要我解释呢?我只希望您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为我,为我们的女儿考虑考虑。”

说罢,沈有容抱起熟睡女儿,走出了房间,留下了沉思的李君度,而李君度不用多想也就知道沈有容的想法。

身为李明勋的长子,战功赫赫的英王,李君度毫无疑问对皇位是有想法的,只不过他很好的掩饰了这个想法,而那个时候的李君度对皇位的太子只是争取罢了,他朴素的认为,只要自己比父亲做的好,立下的功劳足够多,大位就一定是自己的。

然而,随着皇帝李明勋安排太子党铁杆的林君弘率师西征,太子开始参政议政,李君度的观念态度逐渐转变,他变的有些焦躁无力,很担心无论自己做的多好都毫无所得,而这一次他力请回京参与北伐,就是观念的最大转变,他参与北伐,与其说要争功夺勋,还不如说是分太子之功,显然,这是李君度第一次试图压制大位的竞争对手,只不过还不算刻意恶毒罢了。

然而,这一步终究是走出去了,只能越走越远,再难回头了。

“就算是那样,我也是被逼的!”李君度攥紧了拳头。

他清醒之后,打开了桌上的信笺,一看后宫李妃给沈有容写来的,看语态,身为皇室长媳英王妃的沈有容,虽然身处西南,但从未断过与后宫的书信来往,无论是皇后李妃,还是远在台北的英王生母,都是如此,而李妃的信中很自然的写到,皇帝对长孙女平安诞育很是欣喜,已经决定让英王夫妇回京团聚,只是还需再找个由头,但总归让英王一家在冬季落雪前赶到。

李君度看完信件,不由的有些感动,虽然妻子今日多有悖逆狂乱之语,但终究还是一直支持自己,也是最懂自己的那个人。天家重视亲情,皇室三代添丁,天子渴望团聚,这比什么西南平靖更容易得到皇帝的许可,更‘润物细无声’。

台北,长清观。

房间的大门微闭着,神坛之上供奉着三清神牌,牌位之下的明黄色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道姑打扮的中年女子,她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长清观里极为安静,少有人行走,少数几人轻慢脚步,在观内来往,人人都知道,观内这位风韵犹存的慈安仙师也是帝国皇帝的妃子,长子英王的生母,而在长清观外,帝国数十行省亿万百姓的眼里,这位诞育英王之后就为帝国祈福的妃子是一位品德高古的女人。

一向安静的长清观内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已经有许久没有人这般放肆了,慈安仙师深吸一口气,松垮了身子,扭头看是谁在造乱,却回头看到了李君度。

“娘。”李君度看到许久不见的母亲,轻声喊了一句,眼眶已经红了。

慈安仙师忙起身,抱住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已经潸然泪下,而抱着女儿的沈有容也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婆婆,此刻也不敢说话,静静站在那里,一直到女儿哭出声来,才惊醒了这对母子。

“来,让我看看安儿。”一向不理俗事的慈安仙师见到儿子儿媳,又亲眼见到孙女,很是激动,抱住了孙女,看着她哭,自己也哭。

李君度擦了擦眼泪,劝说道:“娘,跟儿子回京吧,父皇他们也很想你,你若不愿去京城,不如先去申京,儿子让人在申京紫禁城里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长清观,在那里修行也是一样的。”

慈安仙师脸上欣喜渐渐消失了,她抱着孩子哄着,微微摇头:“这件事我与你父亲已经说定了,我只在这里修行,此生不出长清观。”

“您这是何必呢。”沈有容也劝道。

慈安仙师也只是微笑看她一眼,不作解释,而李君度也知道,父亲与母亲之间的矛盾,可能永远也无法解开了,特别是在李明勋称帝改元,宣布朱明覆灭之后,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李君度拉了一把妻子,不让她掺和此事,沈有容想起来之前的交代,挽起袖子,问道:“仙师,王爷紧赶慢赶,终在中秋之间赶到,今日团聚,不如就由儿媳下厨,做些菜来,吃顿团圆饭吧。”

慈安仙师微笑点头,喊了外面一声,就有一名道姑带着沈有容去了,而慈安仙师在哄睡了孙女之后,也是下厨帮忙,一起过了一个中秋节。

李君度只在台北呆了十几天,本地官员并不知晓,所以过的倒也安静,他几次劝说母亲去申京,都是无果,一直到返京的前一晚,慈安仙师把李君度叫到了身边。

“君度,你长大了,你的事都是国家的事,娘本不想掺和,可娘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有觊觎皇位之心?”慈安仙师直接问道。

李君度坦然回答:“我和君华都是爹的儿子,君威也是,爹要把皇位传给谁,只看爹的计划。”

显然,这是默认了,而慈安仙师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知道他自幼就把父亲当成自己的目标而努力奋斗,这些年成就斐然,到了如今这个地位,还想要的不就是那个位置吗?

“娘劝你一句,不争。”慈安仙师道。

李君度听了这话,登时大怒,他强行忍住怒火,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君华是皇后所生,是大明公主所生,您便不让我一切让着他吗?”

对于母亲一直不肯原谅父亲,一直不愿去京城,李君度认为身为朱明忠臣之后的母亲无法接受父亲‘窃夺’大明的江山,既然母亲为朱明忠臣,自然不会让儿子去抢大明公主子嗣的东西。

慈安仙师摇摇头:“你少年时,我让你相让君华,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弟,而无其他心思。”

李君度稍稍缓解了心中的愤怒,不再相询,慈安仙师又说:“我只是让你不争,并非让你相让。你以前就做的很好,应该坚持下去,你的父亲是一个很异趣的人,而那个位置又特殊,你注定争而不得的。

君度,你是一个有出息的好孩子,你的父亲也自认有愧于我,你不争就不会犯错,他不会亏待你的。”

李君度安静不语,慈安仙师道:“娘不会强逼你听娘的,只是希望你冷静一些,你不只有娘了,还有王妃和安儿。”

“我记住娘的话了。”李君度不理解不接受,但又不想违拗母亲的意思,只得如此说道。

说了这话,李君度走出了房间,而沈有容却从神像后面走出来,面带忧虑,慈安仙师说道:“我的儿子素来是个执拗的人,除了他的父亲,没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但他聪明又理性,会想清楚的,但一定要让他安静的想,慢慢想,自己想。”

说着,慈安仙师走到了沈有容面前,拉起她的手:“君度有你这样的妻子,真的是他的福气,在这一点上,他比他的父亲幸运的多。”

章一二五 刺杀者

“我很担心,王爷过于执拗了,我怕他有一天会走上歧途,实际上您应该很清楚,皇上根本不属意王爷,所谓太子未及成年,尚不曾展露才华只是我劝说他的借口罢了。”沈有容依旧忧心忡忡。

慈安仙师轻拍儿媳的手,说道:“我不知道怎么避免他走上歧途,但我清楚,他的父亲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你所见到的,亦是他所见的,你所忧虑的,他或许早有计划。君度这二十多年太顺利了,而每个人的成长都会走错路,君度就算走上歧途也无可厚非,只要别太极端了。或许君度真的无法继承他父亲的位置,但他的父亲也不会亏待他。”

沈有容明白了婆婆的意思,与其寄希望于执拗且冲动的丈夫不犯错,不如把一切交由身为主宰的皇帝,一个父亲怎么可以不包容自己的儿子,一个父亲又如何不为年少有为的儿子打算呢?

李君度在长清观住了不多久,便是前往港口乘船返京,待看着儿子一家走后,慈安仙师来到了长清观后院的柴房,这里房门紧锁,她用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门,进得柴房后,只见一年轻道姑和一仆役打扮的男子都在其中,还是被人捆绑在一起,麻布塞嘴,慈安仙师稍稍放心下来,伸手扯掉二人嘴里的破布。

“仙师,你为什么要囚禁我二人,我长时间不回家,家中不定多担心呀。”男子佯作惊恐,问道。

而那道姑本就是长清观中人,四年前病倒在观门前,因其身世凄苦,才入观修行的。

慈安没有回答,只是帮他们恢复自由,之后才是说道:“你二人是何等身份,贫道并不知晓,但你二人一个扮做道姑一个佯为长清观送菜,所图定非正道。这几年贫道看在眼中,并未点破,只觉得你二人倒也安分,并有妄举。

若说起来,长清观中能惹来江湖中人的,也就只有贫道这个不祥之人了,可你二人多年未取贫道性命,却不知为何了。”

“你早就勘破我们的身份?”道姑诧异问道。

慈安仙师微微点头:“两位居士当是夫妻吧,这几年来往,虽不能相认,但眉目传情倒也不算苦楚。”

二人相视一眼,哪里想到是在这方面露馅了,他们本以为慈安仙师就是一个修道之人,不曾想心机如此深,眼光这般毒辣。

“那你为何不杀我们?”男子警惕的看了一眼外面,发现并无他人。

慈安仙师道:“你们不也没有杀贫道么?”

“仙师,我们虽不为帝国所容,却也不是滥杀之人,仙师善行善举,我等都看在眼里,如何能下的手?”

慈安仙师微微一笑:“或许你所言非虚,但你二人常年潜伏,定不是为了监视,想来是借贫道所在,图谋皇室之人吧。若说起来,我儿君度极为孝顺,若有机会,定会前来,想来他就是你二人的目标吧。”

二人并不否认,慈安仙师是什么人他们很清楚,下不去手也是实话,但慈安仙师毕竟是皇帝嫔妃,英王之母,二人潜伏于长清观内外,就是想有机会,杀得重要目标,或是英王或是皇帝。

“我儿年幼从军,手段果决,他此次来长清观,自当梳理内外,若贫道不先索拿你二人,怕是已是我儿刀下冤魂了。”慈安仙师说出了她的初衷,二人震惊之余,都不敢相信,而慈安仙师又道:“如今我儿已经离去,你二人既与贫道非一途同道,便也去吧,久留长清观,必遭祸殃,贫道既不忍我儿造杀孽,也不愿你二人伤及我儿。”

“英王来过了?”二人惊呼出声。

慈安仙师顿首说道:“是,已经来过,业已离去,你二人若不忿,可取贫道性命。”

说着,慈安盘腿坐下,说道:“当年我嫁到李家,隆武皇帝曾托我保朱家社稷,我却无能为力。家祖去世前让我顺应天命,我也难成命。本是忠孝难两全,而我一无所得,早就该死了。

贫道只求二位一样,要把贫道之死伪作意外或自杀,唯有如此,我儿才不会怪罪观内无辜之人,也不会再兴杀戮。”

“仙师。”道姑与男子相互看看,既是不忍,又无这般任务,虽恨慈安仙师坏了自己的计划,但总归还是下不去手。

“仙师,请您恕罪,我二人这就离去。”道姑说了一句,拉着男子出了柴房,打开后门悄悄溜走了。

这二人却是不知,一出长清观就是被人盯住,自此再无人见过这二人。

白鸟号。

英王一行从台北出发,直航申京,其虽是秘密前往台北,但却无法对皇室保密,李明勋没有拒绝长子一家去看生母,甚至专门为其多准备了一些时间,但也要求李君度返回的时候先去一趟申京,看一看已经建设超过四年的申京到了什么地步。

等白鸟号再从申京启程,前往天津港的时候,许久没有露面的侍从长林西塘出现在了白鸟号上。

“几日没见你了,这是去哪里了?”沈有容抱着孩子,随口问道。

“劳王妃挂心,实在是卑职这个旱鸭子不通水性,自台北出发就晕眩呕吐,怕扰了王爷,就自请去了蓝鸟号上休息,到了申京休息了几日,倒也缓过来了,这才过来看看王爷有什么差遣。”林西塘笑眯眯的说道,把自己的行踪说的是滴水不漏。

沈有容点点头,抱起女儿去了餐厅,留下林西塘与李君度说话。

“别管她了,这几日对我看的很严,也不知我娘与她说了什么。”李君度随口说道。

林西塘虽说是李君度的心腹,可也不敢插嘴英王夫妇之间的事,笑了笑,没有再提及,李君度挑了挑眉毛,问道:“我娘关在柴房里那两个人是何身份,问清楚了吗?”

“本以为得费些心思把二人拿住,不成想您一走,仙师便去放人了,听仙师的意思,似乎这二人图谋不轨的事她早已知晓,只是不曾说破。那二人一出长清观,我的人便擒住了,连审了两天三夜,却没有什么结果,但如此死士,想来也是朱明复国者。”林西塘说道。

笔录已经放在了李君度面前,李君度拿来看了,果然审讯是一无所获,但长清观里却问出了不少情况,其中以慈安仙师与二人说话最为重要,李君度惊诧母亲竟然在这二人面前一心求死,如此决绝,若早知有这般危险,他在长清观便直接拿人了。

“殿下,人已经带到蓝鸟号上了,是继续审还是回去交给安全局?”林西塘问。

“绑上炮弹扔海里。”李君度说道。

林西塘低声说道:“王爷,我手底下人毕竟是二把刀,安全局有的是审讯好手,或许能撬开那二人的嘴巴呢?”

李君度摇晃了一下笔录:“你认为这上面的话适合让皇上看到吗?”

林西塘这才恍然大悟,那二人或许有很大的情报价值,但保住慈安仙师的秘密更为重要,至少慈安仙师包庇朱明复国主义者的事不宜让皇帝知道,还有慈安仙师那些不妥帖的话语,更是佯装不知为好。

“卑职只是感觉有些可惜了慈安仙师的心意,她之所以饶恕这二人,也是为您积福报。”

李君度却是不置可否,笑了笑:“我娘的心意自然是好的,可我哪里需要什么福报,我和父皇这样的人,这些年有多少人因我们而死,又岂是一两条人命能弥补的。在长清观里,我给那神像磕头,听我娘讲经布道,也就是陪陪她,哄老太太开心罢了,我们李家人,向来只敬神,而不信神。”

京城,善文学堂。

韩芷薇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借着一本中英文词典,读着一本泰西书籍,而这本书籍许多人并不陌生,正是莎翁佳作《罗密欧与朱丽叶》,显然,对于韩芷薇这个年纪的女生来说,相比背诵枯燥无味的英文词汇,一本泰西的原版小说更激起她的学习**,更不要说,这还是一本爱情小说,最适合这类情窦初开年纪的少女。

善文学堂实际上并不是官办的学堂,本质上是一个补习班辅导班,在帝国的主要城市,这类学堂比比皆是,而善文学堂所补习的科目重点就是术算和外文,韩君亦则在外文上尤为精通,英吉利文和西班牙文是其强项。

作为韩君亦女儿的韩芷薇自然可以免费进入学堂学习,但这也是她的任务,因为成绩优异,韩芷薇获得了报考皇家学堂的资格,虽然南方人一般会报考申京的皇家学堂,但为了任务,她只能来到京城。

只要弥补了在英文上的不足,韩芷薇就可以考入皇家学院的附属中级学堂,深造并非韩芷薇的任务,她的任务是进入皇家附属中学,成为帝国太子同学,然后寻找机会或配合他人,干掉这个重要目标。

正在韩芷薇沉浸在凄美的爱情故事中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韩芷薇的身后,他悄悄靠近,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韩芷薇吓的叫了一声,甩开那人,逃到一边,回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这人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欣长,面容白皙,正笑着看向韩芷薇。

“欧阳公子,你请你自重一些。”韩芷薇双颊微红,小心提醒道。

“怎么了,小薇,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就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欧阳云逸笑着说道。

韩芷薇却在他靠近之后后退了两步,说道:“欧阳公子,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女子班。”

“这学堂就是我爹办的,我去哪里,谁敢管。”欧阳云逸自负说道。

韩芷薇低下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讨厌,她虽与欧阳云逸一起长大,但从来就不喜欢这位欧阳公子,因为周围的大明遗孤都受到欧阳云逸父亲的照顾,这个家伙从小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很是令人讨厌,而且还总是对韩芷薇动手动脚的。

“小薇,我不是来烦扰你的,是我爹来了,还带来了几个人,是有大事商议。说商议完后,让你我过去一下,韩老师脱不开身,就让我来叫你了。”欧阳云逸解释说道。

韩芷薇点点头,把书籍和字典都锁在了自己的书柜里,跟着欧阳云逸去了。善文学堂就是大明复国主义者在京城的据点,而只有信得过的人才知道,二人从走到学堂后面的联排房子,等了好一会,期间韩芷薇摆脱了欧阳云逸好几次的骚扰,才是看到房门打开。

起先韩芷薇吓了一跳,因为头一个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治安官,她还记得这张脸,当初来学堂时,这个家伙带人来查验学堂设施的防火安全设施,吹毛求疵,很是讨厌,父亲给了他不少好处费才是通过,想不到这人竟然是组织中的一员。

待送走那些人,韩芷薇被韩君亦带到房间里,欧阳止手边已经摆了几张答卷,面带愠色,韩芷薇有些害怕,她自小就怕这位欧阳先生,一想到自己测验考的不好,她就更紧张了。

“云逸,你这段时日都在忙什么,怎么这一次比上一次还不好!”欧阳止出口训了自己的儿子。

欧阳云逸耷拉着脑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欧阳止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次若通不过,就没机会了!”

“爹,那些洋文我实在看不来。”欧阳云逸辩解道。

欧阳止又是一阵痛斥,他实在不忿自己儿子不学无术,骂了许久,才是让他滚出去,才对韩君亦说道:“韩先生,看来这个计划只能靠小薇了,以她的天分,定然一举成功。”

韩君亦脸色如常,说道:“小薇年纪小,如何堪大用,还是云逸公子天资卓越,只不过您要多提点。”

二人客套一阵,韩君亦带着韩芷薇离开了,一路上韩芷薇都心中雀跃,毕竟这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被欧阳先生夸赞,但越走韩芷薇越是害怕,因为韩君亦把她带到了最里面的小房间。

灵位前的蜡烛被点燃,韩君亦对韩芷薇说道:“跪下!”

章一二六

韩芷薇委屈巴巴的跪在那里,而灵位正是供奉的亲生父母,韩君亦严厉问道:“你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韩芷薇摇摇头,韩君亦道:“你来善文学堂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爹说,要我一切以欧阳云逸为上,不论什么都不可超过他去。”韩芷薇说道。

“那测验成绩是怎么回事?”韩君亦问。

韩芷薇说道:“爹,我已经故意少答了几个题目的,谁知道欧阳公子那么笨,就这样还比我得分要少。”

韩君亦哪里认可这个回答,气的在灵位前转圈,韩芷薇劝说道:“欧阳云逸太笨了,而且过于自大冲动,实在不是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他考不上倒好,让我替他去,我怎么着也比他要强。”

“你给我闭嘴!”韩君亦怒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任务的危险性,目标可是帝国太子啊!那是什么样的保护级别,如果欧阳先生不全力安排退路,执行人九死一生,若他亲儿子是执行人之一,他怎么都要周密安排的,若是只你一人,你就是个棋子,扔了也就扔了!”

“死就死了,十年前我就该死了,死了就能下去陪爹和娘了,就不用再学那些不喜欢的东西,面对那些讨厌的人。”韩芷薇也是怒气满怀,随口就说出来。

韩君亦伸手就打了她一巴掌,骂道:“你去死吧,我把你养这么大就是让你像臭虫一样去死的吗?你爹娘把你托付给我,你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韩芷薇被打了一巴掌,更觉得委屈,可再不敢说话,她刚才说的就是气话罢了,对于韩君亦这个养父,她可舍不得。

韩君亦骂了好一会,见韩芷薇眼眶之中泪水打转,就是不哭出来,也就不再骂了,而是温和说道:“小薇,你纵有灭族之仇,也不该为复仇而死,你还小,你该有幸福生活的。为父现在唯一后悔的,当初就不该让你跟在我身边,我就该什么都不告诉你。”

“爹,我错了。”韩芷薇擦了擦眼泪,低声说道。

韩君亦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脑袋,问:“你不是个冲动的人,你跟爹说实话,为什么非要盖过欧阳云逸一头去,你不仅要盖他一头,还骗他为你忙前忙后,无心学习,你是打的什么主意。”

韩君亦很清楚,欧阳云逸也是个聪明人,只是有些管不住自己,而这段时间他成绩下滑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韩芷薇来了。

“我不想和他一起考上皇家学堂!我讨厌他,他就是个混蛋!”韩芷薇道出心中所想。

韩君亦微微一愣,这才明白过来,他知道欧阳云逸喜欢韩芷薇,而韩君亦也有心促成此事,毕竟这个组织是受欧阳止领导的,韩芷薇与欧阳父子关系越亲密,就越安全。如今看来,韩芷薇不仅是不喜欢欧阳云逸那么简单,而是想远离他,而只要韩君亦在,她就会永远与欧阳云逸绑在一起。

“不行!”韩君亦怒道:“如果他考不上,你也别考上,我不许你单独执行那个任务,你会死的!”

“爹,我。”韩芷薇显然不甘心,毕竟自懂事起她就为复仇而努力,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却不能用。

韩君亦则打断了韩芷薇的话:“你不用多说了,你既然讨厌欧阳云逸,考试的时候就考低分,这个任务让欧阳云逸去执行,等你落榜了,你就对组织没用了,到时候我就找机会把你送走,送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把一切都忘了,不要再报仇了。”

韩芷薇看着韩君亦背身过去,双肩在微微颤抖,聪慧的她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她没有表达对韩君亦安排的不满,而是问道:“爹,是不是有事要发生?”

“胡说,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韩君亦说道。

“那你们刚才在这里商议什么,那个治安官明显就是秘密安插的,连他都不顾暴露来了,是不是要有行动,危险吗?”韩芷薇继续问道。

韩君亦见搪塞不过去,说道:“是有行动,动刀动枪的,你参与不进来,爹也不直接参与。”

“哦,是不是和阿武哥有关,你们要去救他了吗?”韩芷薇信了韩君亦的话,开心的问道。

“你别管了,好好读你的书,过几日就有好消息了。”韩君亦不想多说,说的越多,错漏就越多。

御书房。

“这些资料是从哪里得到的?”李明勋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资料,诧异的问向自己的二儿子。

“这是儿臣这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收集而来的,来源是多方面的。”李君华小心说道。

李明勋又看了几页,越发感觉不对。因为太子年纪已经不小了,李明勋已经尝试让他参与政务,平日里在身边不少提点,但能力如何还是要看做事,李明勋索性在侍从室下给太子安排了一件任务,担任参谋,收集古往今来中原王朝征伐漠北的史料,吸取前人经验,原本只是想让因为进入青春期有些躁动的儿子安静下来,不曾想太子总结的资料不仅极为丰富,条条有理,而且很是详实,有些好似是亲生经历一般。

中原王朝漠北用兵自古就有,而李君华收集的多是成功案例,从汉朝封狼居胥到明成祖五伐蒙古,跨度极大,但受限于中国史书惜字如金的特性,一次史诗般的胜利往往只有千余字甚至几百字的记录,这些资料用作军事资料很不合格,而且各类史料之间相互之间还有出入,因此这些伟大的战争资料只占据了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则是细致的描述。

“这些和这些,是哪里得到的?”李明勋拿出一沓表格,上面清楚的列举一支两万余人的军队从京城出发向北进入漠北的克鲁伦河流域,所准备的粮草、车马数量,行进路线及注意事项,显然这在史料中是找不到的。

李君华瞅了一眼,小声说道:“回父皇的话,这是儿臣在昌平取来的。”

“细细说来。”这种详实的资料实在重要,李明勋不禁深入问道。

李君华说道:“这实际是满清伪豫亲王多铎平定喀尔喀三部所支持的腾机思叛乱之事,儿臣查阅各种史料,发现这一仗是距今最近的战争,多铎凭借两万余兵飞驰漠北连败喀尔喀三部,并在决战中大败喀尔喀联军五万余,迫使喀尔喀降顺满清。

因为距今不过二十年,多铎虽死,但当年随征的满蒙八旗将领尚未凋零,而伪清兵部、户部等调兵输粮的资料也尚在,因此儿臣便一面派人把当时的各类资料搜寻来,又带几个书记官去了一趟昌平,找到了几个亲历此事的将领询问,整合之后,便有了这份资料。”

“君华,你做的很好,虽说资料整理的粗糙些,但这个态度却是极好的。”李明勋不禁夸赞了儿子。

身为皇帝,李明勋其实很清楚,帝国建立后,军中上下都充斥着对满清的蔑视,这种蔑视一方面是战争结果的彰显,一方面却是自大的表现。如果让统帅部、理藩院或者陆军部去做这类事,他们肯定不会把败军之将的经验当成一回事的。

父子二人正聊着,李君威悻悻走了进来,看到李明勋,摸了摸脑袋尴尬的说道:“母后没喝药。”

“我就说你也劝不动吧。”李明勋耸肩说道。

自昨日起,皇后就是生病不出,却也是不喝药,谁劝都不听,李君威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耍耍宝撒撒娇让皇后吃药,却也是未能如愿。

“不如父皇再去劝一次吧。”李君华恳切说道。

李明勋摇摇头,冲李君威招招手,李君威走到他面前,李明勋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李君威屁颠屁颠的去了,待小儿子离开,李明勋说道:“不用去劝了,我刚才给你母亲开了个方子让老三送去,你去用午膳的时候,皇后也就病好了。”

“母后究竟什么病?”太子不解。

李明勋看了看脑袋已经超过自己肩膀的嫡子,觉得有些事也不用瞒着他了,索性说道:“她没有病,只是君度要回来了。”

李君华感觉不可思议,连忙想要辩解,李明勋笑了笑:“我没有说你母亲不想让君度回来,她和我一样,很疼你大哥,或许比我还要疼,只不过她不希望你大哥参与北伐,当年我答应过你母亲,征伐漠北,兄弟之中只带你一人去。”

想了许久,李君华说道:“母后实在不该参与政事,也不该以生病要挟父皇。”

李明勋拍了拍李君华的脸,说道:“你的母亲虽然出身朱明皇族,端庄大度,但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是一个一心保护儿子的母亲罢了,当事关于你,那些得体大方通通都会抛诸脑后。君华,或许别人可以怪她,但你不要责怪她,她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

“是,儿臣记住了,儿臣一定努力,不让父皇母后失望。”李君华低头说道。

李明勋拍了拍李君华的肩膀,笑道:“我方才让老三去跟你母亲说,就说偷听到我亲口告诉你,只是让你大哥回来过个团圆年,不会让他随我亲征的。”

李君华微微点头,想了一会,说道:“父皇,实不必如此,大哥以枭雄果决著称,屡立战功,实乃帝国将帅之才,父皇也常说,北伐乃国战,又是几路并进的策略,若让大哥执掌一路,也能让父皇安心。”

“你就不怕你大哥执掌一路,分薄了你这个太子的功劳。”李明勋笑问道。

李君华正色道:“儿臣本就年幼,实当不得大任,便是参与北伐,也不过追随父皇身边赞画,儿臣不知兵事,并不能领一路军为父皇分忧,随征也难有寸功,哪里还怕分什么功劳,儿臣与大哥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厚此薄彼,想也非您所愿,为家国天下计,也不忍父皇忧虑,还是请您允准大哥随征吧。”

李明勋点点头:“你不用多言了,你说的没错,你是我的儿子,君度也是,虽说嫡庶有别,但那是封建思想,在我的眼里,儿子就是儿子,我不会亏待你大哥的。”

看着自己的儿子,李明勋问出了一个深藏好些年的问题:“君华,你就不怕你大哥抢你的太子之位吗?”

李君华可没想到这种问题会摆在父子面前,此刻他需要直面父亲的询问,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以前怕过,大哥少年英才战功赫赫,儿臣却年幼体弱,不谙兵事。可现在已经不怕了,儿臣在学堂听老师说,帝国鼎新乃是中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父皇与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同,其他皇帝之于先人,都是另一个皇帝,只有贤愚成败之别,而父皇却是另外一类皇帝,古今中外历朝历代都没有您这类皇帝,既是开国皇帝又是变革圣君,后继之君也当如此。

儿臣听后,深思熟虑,觉得似历朝历代对太子教授的为君之道或帝王心术,都是之于以往皇帝的总结,如何又能教我帝国之后继君王呢。若说天下万民,名师大家,有一人知道帝国需要什么样的皇帝,那也就只有父皇了。

儿臣与大哥不同,儿臣常年陪伴父皇身边,受您教诲,又身为太子,父皇所授必然是嗣君所需,只要儿臣按父皇之命学习成长,便可为嗣君了。若儿臣授业于父皇,却学而不得,那儿臣也非嗣君之选。”

看着太子一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态度,李明勋都不知道这孩子是笨还是聪明过头了,至少他如果是眼前这个少年,绝对不会这么淡定的。

李明勋正不知道如何评判太子,李君威又乐呵呵的出现了,得意的摇晃着的脑袋,显然已经完成了任务。

“老三来的正好,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做。”李明勋叫住了他。

李君威立刻变的苦瓜脸:“能不能不去,我上次去拜文庙,出了好大的丑。”

章一二七 衍圣公

“这次不让你去干那些无聊的事,是你大哥回来了,从天津港上岸,你们兄弟几个代我去迎接一下,约么这几日也就到了。”李明勋捏着小儿子的胖脸,说道。

一听能出宫,李君威立刻笑了,而太子则问:“上次大哥回京,不是父皇亲迎么?”

“你大哥上次是凯旋而归,有光复江浙,平定西南之功,是国家大礼,这一次却不算凯旋,你们兄弟去迎就好了。”

“爹,要不我和君弘哥去吧,太子哥哥还要帮您处理政务呢?”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

李明勋可不明白李君威怎么来这么一句,小儿子才七八岁的年纪,怎么就掺和到两个兄长的争斗中,他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好在李君华反应快,连忙应下差事,带着李君威离开了。

李明勋看着儿子们的背影,打了个响指,一个侍从官到了李明勋身边,李明勋吩咐道:“这几日你注意一下老三和太子之间的事,再问问李妃身边的人,看是不是李妃和老三说了什么。”

兄弟二人出了御书房,商议了一下,决定在皇后那里用过午膳之后,就去诚王府与林君弘商议一下去天津的事情。

去往诚王府的路上,李君华说道:“今日在父皇面前说什么浑话,为什么不让我去迎大哥,是哪个混账教你这般说的。”

李君威可从没见李君华这般生气过,他脸皮厚的很,嘿嘿笑着,不作答。李君华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问道:“哥哥可以不生你气,但你得告诉我,是哪个教你这般说的。”

“没人让我这么说的,是我不想让你去。”李君威老实说道。

“为什么不让我去?”

李君威不好意思的说:“二哥你看,你现在要去迎大哥,就得和我去诚王府,坏了我和君弘哥的大事。”

“什么大事,莫不是你和诚王为大哥准备了什么,不许我知道?”李君华问。

李君威连连摆手,说道:“我们要去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找谁报仇。”李君华满脸不解,而且瞬间就警惕起来。

老三虽说在学堂在宫里都是调皮捣蛋的,但气度倒是大的很,也不讲什么尊卑上下,便是在学堂,旁人招惹了他,顶多也就是鲁莽的打架,再来个不打不相识,何曾听说他和人有什么仇恨可言。

“当然是那个.........嘿嘿,找谁报仇二哥你就别知道了,你可是太子,知道了不好。”李君威欲言又止。

李君华这才明白过来,弟弟并非不让自己去接英王,而是不想这几天和他呆在一起,以免误了他的报仇大计。李君华想了又想,回忆了李君威这段时间接触的人,终于想起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李君威仇人的家伙。

“是衍圣公吗?”李君华问。

“你怎么知道?”李君威捂住了嘴巴,见瞒不住,咬牙切齿的说:“就是孔毓圻那个狗东西,他害的丢那么大的脸面,我得好好收拾他。”

见李君华要劝,李君威双手抱胸昂头说道:“二哥不要劝我,我反正和君弘哥都商量好了,你呢就装作不知道就行了,出的事我一肩扛!”

“你.......。”李君华倒是犹豫了,孔毓圻可是孔子的六十六代嫡长孙,帝国的衍圣公,他既然知道,理应不能坐视不理,可见老三这般笃定,再想孔毓圻的所作所为,他又不忍束缚弟弟,一咬牙,说道:“你可想清楚,父皇知道了,少不得要责罚你,再者,可千万不要闹出大乱子来。”

李君威嘿嘿一笑,一拍太子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二哥嘛,放心吧,我就让他丢丢人,不会搞出大乱子来的。”

其实李君威与衍圣公孔毓圻的恩怨由来已久,甚至可以说是‘世仇’。满清入关的时候,被大明王朝尊奉为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享有衍圣公爵位的孔子后裔们选择了向犬羊夷狄卑躬屈膝,受到了满清的优渥宠幸,显然,孔家的汉奸行为是不为帝国政权所容的,只不过因为其在中华文化、思想中的特殊地位,也被帝国区别对待。

三皇之战结束后,李明勋率军北上直入京城,当时的伪衍圣公孔兴燮就想改换门庭,再享新朝荣华富贵,这在孔家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两千多年来,皇帝换了几百个,尊崇儒道就要尊崇孔家,从古到今,孔家的爵位不断上升,一直到了衍生公,然而,李明勋却拒绝了孔兴燮的投顺,却也没有降罪,只是让其闭门思过,后帝国建立,李明勋即位称帝,在家闭门思过的孔兴燮遭遇了清算委员会的清算。

这样一个大汉奸显然是不会被放过的,但与寻常士大夫家族被抄家灭祖流放边疆不同,孔家仍然被优待,并非李明勋或者帝国官员有意优待,毕竟这些可算不上孔圣人的学生,而是民情舆情所不许,或许底层百姓出身的帝国官员对孔子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可帝国的很多官员还是前明旧臣,特别是光复期间支持帝国进步士绅等文人,个个以孔子门生自居,把孔家抄家灭族显然不是选项。

其实帝国官员根本不在乎孔家,清算委员会的人多是商贾出身,他们清算往往把收益率这类商业概念放进来,孔家才有多少土地钱财,抄了才多少钱,由此产生的问题和影响极多,收益和付出完全不成比例,所以最终的结局是,孔家家主孔兴燮去了昌平和永历、福临下棋去了,其本人和其父亲的衍圣公爵位被取消,二人也不得入孔庙祭祀,也就是说,两代投顺满清的孔子嫡孙就当没有了,而孔兴燮之子孔毓圻则被李明勋重新封为了衍圣公。

曾经有一段时间,李明勋想把儒道变成儒教,归于宗教局管制,但发现中华文化受儒家文化影响太深了,若是如此,儒教就成国教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帝国把孔家梳理之后继续延续了历朝历代尊孔的传统,却也利用孔家,在皇帝的眼里,孔子的思想博大精深,就看如何解释了,因此教育局接手了孔子思想的解意释文的职责,然后通过孔家说出来,利用孔家的影响力打压一些不利于帝国发展和思想解放的儒家学说,首当其冲的就是程朱理学和阳明心学。

孔毓圻虽说成了衍圣公,但不可在曲阜老家享受祖荫,比李君华年纪稍小的他住进了京城的衍圣公府,与皇子、勋贵一起接受帝国的新式教育,因为年龄相仿,自然也就成了李君威的同学。

而二人的恩怨情仇则是来自于一次文庙祭孔,帝国的主流思想对孔子谈不上多么尊崇,只能算是尊敬,所以李明勋自然也就没有对孔子磕头的‘觉悟’,实际上,为了避免封建思想抬头,李明勋不仅自己不祭孔,也不许内阁二相、太子祭孔,每年只是让礼官应付一下,今年则提高一下规格,让皇子代祭。

皇帝对孔子不咸不淡,身为皇子的李君威更不用提了,在他的眼里,孔子这类需要自己磕头的‘泥塑’和各种宗教的神仙差不多,去了之后,因为礼仪冗长,跪在文庙里打起了瞌睡,这本没有什么,谁敢对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说出个不是来呢,可单就有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就是衍圣公孔毓圻,他见李君威打瞌睡,出了孔庙后玩起了文字游戏,卖弄了一下自己的文学素养,出了上联给李君威:

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

对于这类深文周纳的文字机巧,李君威既不感兴趣,也没那个能耐,没有对上来,却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三皇子在文庙的表面和这个对联被登上了一些小报,继而被宣扬开来,也有好事者帮李君威对了一个下联:

哈气连天,要做周公之梦。

显然,对联是工整的,可李君威的面子却是丢了,而且丢的是大面子。

而当兄弟二人乘车赶到诚王府的时候,不仅见到了林君弘还看到了几个勋亲家的世子,其中以李君华的同学裴元器而首,李君华脸一黑,李君威报复衍圣公的阵仗可真不小。

见太子也来了,有人欢呼有人退缩,欢呼的人以为太子也加入了这个计划,而退缩的人则认定这件事有太子在而做不得了。

“你就陪着老三胡闹吧,闹大了看你怎么收场!”李君华冷着脸对林君弘说道。

“太子爷,我总不能看着咱们自家兄弟被一个汉奸崽子欺负了吧,皇上饶了他孔家给了他名位富贵,孔家不夹着尾巴做人,反倒敢找皇室的麻烦,这可不能由着他们。”林君弘笑了笑,说道。

“你........。”

林君弘推着李君华进了屋内,说道:“太子爷,您就在王府好好休息两日,这事就当全然不知道,我们惹了祸顶多挨老爷子一顿骂,你可别牵扯进来。”

“你们究竟想怎么着衍圣公?”李君华终究还是不放心。

林君弘笑了,拿出皇帝御赐的腰牌,说道:“放心,我如今在安全局供职,有的是法子政治那个蠢货,太子爷在王府呆着,权当不知,老三、元器他们也就跟着我去看看热闹,也不亲身参与。”

能在此刻聚在诚王府的,都是李君华的同学、发小,大家一起长大的,李君华也拗不过他们,只得如此。

显然,李君威报复孔毓圻的计划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君弘更是利用安全局当差的机会着意进行了安排,到了夜间,林君弘带着李君威等出了王府,直奔西珠市街口以北的胭脂胡同,坐在车里,就能听到附近堂子、戏楼传来的歌唱声和叫好声。

胭脂胡同或许不出名,但在若说八大胡同,在后世人耳中就如雷贯耳了,胭脂胡同就是八大胡同中的一条,当然,在这个时代,八大胡同还仅仅是雏形,因为来京的徽班等戏曲班子聚集而产生,只不过与徽班男旦为主的男鸡风尚不同,随着士大夫阶层的覆灭,胭脂胡同里的风月场所已经变成了妓女的天下。

“哎哟,几位爷,里面请。”

车驾在胭脂胡同里的翠云楼门口停下,老鸨和姐儿们都迎了出来,见下了一群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姐儿们都是坏笑起来,老鸨热情的招待着。

林君弘掀开袍子一角,露出了安全局的腰牌,老鸨登时吓了一跳,就差跪下了,林君弘脸上挂着笑,说道:“这几位公子是来打茶围的,不吃肉,三楼是我们的了。”

见林君弘等不是来找茬的,老鸨不再害怕。而所谓打茶围就是青楼里只闲逛,不叫姑娘陪客,老鸨虽然不知道自家的堂子有什么值得看的,但面对安全局的人也不敢放肆,她在这行当起起伏伏多年,知道林君弘这个年纪就能进安全局定然出身不凡,而安全局那个衙门可是最不敢惹的。

“里面请,来人,快些把茶点送来。”老鸨安排到。

李君威第一次到青楼来,看着穿红戴绿还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姐儿们,不由的脸红了,但还是忍不住浏览美景,一直被裴元器拉走,才是想起自己是来办正事的。

老鸨带着几个姐儿端来了茶点吃食,但却在二楼被诚王府的侍卫拦下了,二人站在楼梯口,抱刀看着,没有人再敢靠近,东西交给侍卫,领了赏钱,也就退下了。

胭脂胡同是京城的不夜城,已经是晚上,华灯初放,红粉灯光照亮了这片区域,林君弘指着对面的一座堂子说道:“老三,人我已经安排在了对面,你且只等着看好戏就是。”

“孔毓圻那狗东西滑溜的很,裴元器,你的人行吗?”李君威有些狐疑的看向裴元器。

裴元器拍了拍胸膛,说道:“放心就是,几个弟兄都是‘老斗’了,流连这片地方多年,又都是侯伯府邸出来的,最会来事,孔毓圻脑袋是好使,但好面子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章一二八 声名狼籍

与翠云楼这等完全以色侍奉的妓楼不同,翠云楼对面的清音阁就显得高雅许多,虽说也是在这胭脂胡同,与翠云楼相对,但却是打的高端风尚,尤以风雅著称,倒不是说林君弘准备的有多精心,而是孔毓圻这厮就吃这一套。

车门打开,孔毓圻探出脑袋,看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的是乐声萦绕,不由的问道:“不是说出来吃酒,切磋诗文么?”

“呵呵,公爷,这京城里就属这清音阁的美酒佳肴最有名了,再配上歌舞姬女,最适合您这等风流倜傥的佳公子,我们几个也就跟您附庸风雅一回。”几个从其他车驾上下来的年轻人聚拢在了孔毓圻身边,其中一人说道。

其余人也是纷纷附和:“是啊,公爷到京城有些日子了,总是被长辈拘在家里读书习文,今日来了就松快松快吧。”

“放心了,公爷,哥几个聚会就常在这里,不会有人知道您的身份的。”见孔毓圻犹豫,有人笑着说。

几人叽叽喳喳,当有人怨孔毓圻不给面子的时候,孔毓圻立刻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叨扰几位兄台了。”

林君弘为孔毓圻准备的酒宴设在清音阁的露台上,自翠云楼三楼便可以直接看到,露台明亮如白昼,而翠云楼倒是有些阴暗,又是有心算计无意,孔毓圻也不知道在对面妓楼上有人盯着自己。

“哟,开始了!”裴元器忽然叫了一声,趴在栏杆上阅览春色的李君威跑了过来,看向对面的露台。

看清那阵势,李君威嘟囔道:“好大的阵势,老子都没有享受过,便宜孔毓圻那狗东西了。”

清音阁确实当得起风雅二字,尤其在招待孔毓圻的时候,宴席仿古制分列厅堂两侧,步道以青砖铺就,也不知是否是烛光灯火的缘故,颜色温润,像极了玉道,在琴瑟乐音直辖,十几个女子翩翩起舞,轻纱舞动之间,凹凸有致的曲线若隐若现,吸引住了孔毓圻的目光,而当他看向那女子的时候,柔媚的表情让他心都要醉了。

孔毓圻一群人落座,起先只是客套一番,不久酒菜上桌,便有随行而来的一勋臣子弟上前介绍各路名酒,各国各地的都是有,美其名曰让孔毓圻品尝,可大小三十多种,等挨个品尝下来,不胜酒力的孔毓圻已经醉醺醺了,他原本还想着作诗几首,喝了酒却是觉得有些吵,鼻端不断传来女人的香气,清幽自然,颇为动人,嗅的久了,他已经闻不到酒气,靡靡之音与幽香已染深入骨髓了,孔毓圻沉迷了。

一旁看着的勋臣子弟暗笑这雏儿没有定力,见他已经无法自拔,看向翠云楼方向,打了个招呼后,冲着舞女中一人打了个响指。

方才与孔毓圻看对眼的那女人款款向前,她一身粉色衣衫,秀发团上簪了一朵大红牡丹,到了孔毓圻桌前,为其杯中斟满了酒,也是不说,递到了他的面前,孔毓圻脸登时一红,眼睛一热,伸手去拿那杯子,却是被这女人躲开,孔毓圻求而不得,正要起身,那女子却是在孔毓圻面前转身,轻纱拂过孔毓圻的脸,留下余香,继而背对,柔软的腰肢向后反折,而那酒杯却被红唇衔着,送到了孔毓圻的面前。

孔毓圻不知该如何,片刻之后,伸手去摘酒杯,方才打招呼的勋贵子弟拦住了他,笑道:“公爷,美人恩重,岂能用手呢?”

孔毓圻大着胆子去喝那唇边美酒,不想凑过去的瞬间,酒杯竟是落地,女子纤腰舒展,一个翻滚,吻住了孔毓圻的嘴,孔毓圻只觉得嘴边十分柔软,鼻端传来的是牡丹的花香,似有一丝酒气,却更让人沉迷。

那女子一招得手,身子一软,顺势倒卧在了孔毓圻的怀中,唇舌更是激烈逢迎,香信暗探。

孔毓圻已经迷醉,正要抱个满怀,那女子却是躲开了,翻身而起,衣衫再次拂过他的脸,已然抓起桌上的酒壶和酒杯,笑着向一旁跑去,孔毓圻哪里还管那些许多,爬起来追了上去。

勋贵子弟相视大笑,纷纷高举酒杯,冲着街对面的翠云楼方向,翠云楼三楼,林君弘和裴元器也是举杯回应。

李君威看在眼里,却没有心思举杯庆祝,而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这算什么,怎么成了那小子享艳福了!”

“老三,沉住气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你若不忿,我让人找几个姐儿来陪你,保证个个比那姑娘漂亮,如何?”裴元器笑道。

林君弘抬腿踢了裴元器一脚,提醒道:“别胡说八道。”

说罢,他把身旁的一盏灯笼吹灭,只见露台上原本陪酒的那些勋臣子弟全都忙不迭的离开了,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是有好些人到了清音阁的门口,这些人多随身携带公文包,文质彬彬,但双眼之中满是渴求,如今的京城百姓对这类记者已经不算陌生,妓楼惹来记者可不能算是什么好事,清音阁的人忙不迭的出来阻拦,而在里面逍遥的人多有些身份,生怕自己上了明天的头版头条,打着滚捂着脸的逃走,一时之间乱作一团,而记者有几十个人,趁着乱劲冲将进去.......。

“哈哈,好玩,冲进去打那狗东西一顿,想来他挨了打也不敢嚷嚷!”李君威跳着脚的大喊。

林君弘道:“哪里那么容易放过他,我答应你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要让孔毓圻声名扫地。”

李君威看向林君弘满脸不解,作为这个计划的重要参与者,裴元器笑呵呵的解释道:“刚才冲进去的那一帮子的不是打手,而是京城大小报纸的记者们,到了明天,衍圣公孔毓圻嫖娼的新闻就要满大街了!这狗东西不是编对子嘲笑你不学无术么,我们这一次要戳穿他假清高假道学的面目,看他日后还怎么翘尾巴!”

“我的天,裴元器,你玩这么大!你可知道那孔毓圻脸皮薄的很,他若是一个经不住,自杀了怎么办!”一个勋臣子弟此时倒是有些后怕了。

李君威昂首挺胸:“怕什么,死了就死了,孔老二的后代多的是,帝国就需要一个衍圣公,又没说非得让他孔毓圻来!这狗东西敢让在报纸上出皇室的丑,我怎么不能让他出出丑!”

李君威越说心中越是激动,已经是按捺不住了,他搓了搓手,说道:“君弘哥,裴元器,咱们去看看吧,我可好想看看孔毓圻现在的嘴脸啊。”

林君弘坐回了椅子上,淡定说道:“缓些再去,你现在去太早,到时候如何解释,是说孔毓圻被你阴了,还是说你三皇子原本就在这胭脂胡同逍遥呢?”

有热闹看不了,这对好玩好闹的李君威来说就是煎熬,此刻的可谓百爪挠心,坐在桌前也是坐立不安,不时起身看看对面清音阁的情况,林君弘无奈笑了,心道这老三就是沉不住气,敲了敲桌子,说道:“老三,你且安心,我保证今天这出戏最大的彩儿肯定是属于你的。”

“真哒?”李君威凑了过去。

林君弘冲着一个盒子努努嘴,说道:“你的彩儿就在那里。”

李君威急不可耐的跑过去,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两个卷轴,打开其中一个,正是当初孔毓圻给他出的上联: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他看过,不由的有些不高兴,但打开另外一个看了一眼,登时笑的跳了起来,大呼自己大仇得报了!

清音楼的乱子一直闹到了后半夜,清音阁的鸨母无奈去报了官,请了治安厅,但那边早已被林君弘打了招呼,非得天明才出人维持秩序,清音阁的人控制不住局势,一直到李君威的车驾到了。

“管事儿的人是谁,出来!”裴元器站在清音阁门口大喊,众人只见这一行车驾数十人,就知道他们身份不凡。

鸨母已经知道是衍圣公被记者围在了清音阁中,一听外面来人,以为是衍圣公府来要人,心道是救兵到了,不管衍圣公府将来如何怪罪,总归能先把闹事的驱散了,她到了裴元器面前,问:“小人鸨母,敢问这位小爷如何称呼?”

“什么小爷,这是当朝三皇子!”裴元器指着走下车驾的李君威介绍道。

当即就是跪了一大片,裴元器又问:“老鸨子,三皇子本早起去学堂的,路上听说我们同学被人困在了你们这清音阁,是不是真的?”

“是。”鸨母不敢欺瞒,老实说道。

裴元器清了清嗓子,当着看热闹的人群高声问道:“是哪位同学啊?”

鸨母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可万万不好声张,是衍圣公府的公爷,这要是闹大了,可了不得.......。”

“你大声点,听不清!”李君威故意说道。

鸨母又把话说的大声了一些,李君威还是那句话,听不清!

“是衍圣公。”鸨母再次说道。

“哦......是孔毓圻啊,前面带路,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敢为难圣人嫡流!”李君威踏步走进了清音阁。

清音阁内已经是一片狼藉,恩客和舞女多半是跑掉了,记者把一间房子挤的水泄不通,不断的提出千奇百怪的问题。

“天下缺德一石,媒体独占八斗。”李君威嘟囔道,抬头见裴元器和林君弘都投来狐疑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我爹说的,媒体就是报纸杂志什么的。”

“你们在做什么,禁锢他人自由可是违法的,快些散去!”

因为李君威到了,治安官们自然也可以干活,几个人提着警棍高声呵斥道,记者又闻听三皇子到了,围了过来,林君弘哪里肯让他们靠近,安排人全都赶了出去。

等李君威走进孔毓圻逍遥的房间时,他衣衫不整的坐在床上,而那舞女此刻喘息着,双颊生火,如一条美女蛇般还缠绕在他的身上。

“孔毓圻,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李君威立刻喝问道,掐腰指责起来:“你知道不知道的自己的身份,你是圣人后裔,怎么干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你祖宗传下来的圣贤书你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礼义廉耻呢,仁义道德呢?不要脸啊,你不要脸,平日在学堂道貌岸然,却是一个伪君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干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林君弘抱着刀倚靠在门框上,看着李君威唾沫横飞的斥责,他可是看着李君威长大的,这小子在他眼里一直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不爱学习,怎么今日能整出这么些个大道理来,嘴里的话是一套一套的。

孔毓圻此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下了套了,他被人像动物一样围观了半夜,早已魂胆俱碎,如今一门心思的就是快些逃离这里,见了李君威就好像见到了大救星,哀求道:“三皇子,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看在同学一场的份上救救我啊.......。”

李君威心中暗乐,甩开抱住自己大腿的衍圣公,怒斥说:“同学一场?我堂堂男儿,怎么有你这样的同学,你也配?记得那日拜祭文庙,你是何等道德君子,今日是原形毕露了吧,那日你在文庙为我出一上联,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文思泉涌,能对下联了。笔墨伺候........。”

裴元器取来笔墨,李君威执笔写下了一副对子。

上联:眼皮坠地,难观孔子之书。

下联:欲火焚身,要行周公之礼!

对联写罢,李君威把笔一扔,对孔毓圻喊道:“痛心啊,我为你痛心啊,想不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龌龊无耻的人啊,丢人啊,丢了孔家的人,也丢了帝国勋贵的人,你呀你呀,不成器啊.......。”

孔毓圻听了这话,心中是五雷轰顶,他还记得,这样的话他似乎对李君威说过,只要把龌龊无耻换坐不学无术就可以,想不到今日却被原样奉还!

章一二九 英王遇袭

“她好漂亮呀,比妹妹还可爱。”李君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侄女,喜欢的不得了,但又不敢抱,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许是痒痒的缘故,婴儿发出了一阵笑声,更是让李君威心花怒放,回京城的路上再不愿与兄弟同车,非要坐在侄女身边不可。

沈有容见小叔子极是喜欢自己女儿,抱给了他,笑道:“你也抱一抱。”

李君威咧着嘴,小心的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此时车上就只有叔嫂二人和一个小丫头,沈有容状似随意的问道:“君威,你去过草原么?”

“去过,去过两次。”李君威逗弄着侄女,老实回答道:“帝国二年和帝国四年都是去过,一次到锡林郭勒,一次到的科尔沁草原,是跟着父皇去抚满蒙藩臣的,左不过是骑马射箭,狩猎围猎,第一次去还觉得挺好玩的,但第二次就很是无趣了。”

这个回答可超乎了沈有容的预料,她原本以为李君威这个爱玩的性子肯定喜欢在草原狩猎的,想了想,沈有容道:“你大哥听说你喜欢狩猎,定制了几杆上等的猎枪,有鹿铳也有猎熊枪,还想着哪日你去草原狩猎送与你。”

“真的?”李君威来了兴致,他确实喜欢狩猎,而且很喜欢枪械,可因为年纪幼小被李明勋管制很严格,虽说可以在火器师父的看管下使用,但总归不尽兴,一想到大哥很是惯着自己,他自然喜欢。

“当然真的,你大哥计划着,北伐的时候,寻个机会好好带你狩猎几日。”沈有容逐渐往北伐上引,帝国中枢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皇帝重视子嗣,尤其宠爱幼子李君威,朝政从来不避讳他,英王若想打听消息,问旁人还是犯忌讳,但从兄弟口中旁敲侧击,就不留痕迹了。

李君威皱眉说道:“可爹没说北伐带我去啊。”

“不是说带太子去吗,太子可以去,你为什么不能去,皇上那么喜欢你,哪能一日不见你在身边呢,你央求一二,自然可以去。”沈有容笑道。

“嗯,那我回去问问,我也好想和大哥打猎。”李君威很是向往。

太子可以参与,那么三皇子也可以参与,既然都是皇帝的儿子,两个弟弟都去了,自然也就没有把老大留在京城的道理,这便是李君度打的算盘,却由王妃来实施,李君威稀里糊涂的也就被忽悠了。

而在另一辆车驾上,李君度和李君华兄弟相对而坐,除了见面时候客套了两句,久久不语,一直到安排完仪仗的林君弘上得车来,李君度才是开口。

“行啊君弘,几年没见,你是先有平定西域之功,如今又进了安全局,这身衣服穿身上,还挺像那么回事。”李君度与林君弘很是熟悉,说话也随便。

林君弘手一探出来一个铜制腰牌,不无得意的说道:“大哥,如今我可是安全局的少尉军官,正儿八经的军衔官职,安全局林长官的身份有时可比诚王名头吓人。”

林君弘也知道太子与英王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原因其实很简单,二人都已经长大成人,已经不是孩童了,相互之间也不只有兄弟之情可以谈了。

“孔毓圻的事是你的手笔吧。”李君度笑吟吟的看着林君弘,问。

林君弘呵呵一笑:“您也听说了?消息传的倒是快呀,但怎么能怪我头上呢?”

李君度直言:“太子不会如此行事,老三没这个脑子,既有坏心又有坏胆,鬼主意还这么多的,咱们弟兄里,也就只有你了。而且你如今在安全局当差,做这种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呀。

干的漂亮君弘,对付衍圣公那种臭老九,就得这么办。哼,区区丧家之犬三姓家奴,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欺辱君威年幼不说,还坏我皇家名声,仅仅让其出些丑,也算便宜他了。太子,你说呢?”

林君弘见英王把矛头指向了太子,忙出言解围,却被李君华拦住,李君华坦然说道:“大哥说的极是,君威是我们的兄弟,在父皇当宝贝一样护着,哪里受过这般委屈,衍圣公过分了些。只不过这类事能做不能说,本宫身为太子,明知也装不知。”

李君度见太子应答妥帖,微微点头,与当年他看着老三挨揍也不出手相助相比,如今倒是通达了许多。

善文学堂。

韩芷薇早上来到学堂就觉得学堂的气氛很不一般,很多同学都凑成一团窃窃私语,不时哄堂大笑一番,韩芷薇知道,以往这等场景都是学堂的男同学私下讨论一些伤风败俗的东西,她自然不往心里去,但今日不同,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聚拢成堆。

“小薇你来了,今早的报纸看了吗?”欧阳云逸拦住了韩芷薇,问道。

韩芷薇摇摇头,她居住的地方可没有投递报纸的服务,欧阳云逸拿出一份报纸递给韩芷薇,笑哈哈的说道:“看看衍圣公做的丑事,如今京城都传遍了,压都压不下来,这等无耻之徒也能为文脉之首,真是可笑.......。”

欧阳云逸极尽嘲讽之能事的时候,韩芷薇已经略略看完了报纸的头版头条,内容自然是衍圣公孔毓圻嫖娼的事情,报纸内容添油加醋捕风捉影,不仅描述的绘声绘色,还加了不少作料,那副对联自然也在末尾出现,而各路报纸显然对此多有点评,而且出奇的一致。

三皇子在文庙打瞌睡是态度问题,而衍圣公嫖娼可是人品问题了。

韩芷薇不理会欧阳云逸的嘲讽,拿起报纸跑向了韩君亦的居所,推门而入,问道:“爹,这是真的吗?”

然而韩芷薇却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韩君亦,文质彬彬的养父此刻一副短打扮,脚边还有扁担柳条筐,她敏锐的看到,自己推门的瞬间,养父把武器藏在了筐里的白菜下。

“爹.......你这是........。”韩芷薇愣在原地,诧异的问道。

“就是上次与你说的事情,你只在学堂等消息就是。欧阳先生会照顾你几日,事情完了,我也就回来了。”韩君亦解释道。

韩芷薇知道养父的脾气,他不想说,是无人逼他说的,而韩君亦根本不用看韩芷薇的报纸就知道她想问为什么,只说道:“这件事你不用关心,也不问真假,真的假的都与你无关。马上要上课,你回去上课吧,晚上我就回来了。”

“是,爹。”韩芷薇应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韩芷薇走在学堂的走廊上,越发感觉这件事不对,养父他们真的是去救阿武那些人的吗,如果是的话,怎么会用得着武器?

思来想去,韩芷薇心中不安,她知道自己的养父可不是擅长战斗的人,但等她下定决心回去的时候,发现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韩芷薇忙去找欧阳云逸,试着从他口中套出些切实的信息来,但欧阳云逸却什么都不知道。

“小薇,今天的自习课你上吗?”一个同班女生打断了韩芷薇的思绪。

韩芷薇本能的点点头,她从没翘课过,那女生说道:“那太好了,你帮我签到吧,你不是会模仿别人的笔迹吗,帮我签一个。”

“你们去干什么?”韩芷薇看到门口还有几个人在等待,不由的问道。

“今天有热闹可以看,听说英王殿下从西南回来了,下午从朝阳门进城,晚上会有焰火和花灯巡游,据说领事馆区的泰西人准备了好些花灯车呢。”

“哦,你去看吧,我帮你签到就是。”韩芷薇应到,她似乎记起昨天欧阳云逸就邀请过自己,但被她谢绝了。

“焰火表演,花灯巡游........。”韩芷薇低语着,忽然眼睛瞪大:“英王!”

朝阳门。

韩君亦扮做挑夫混迹在人群之中,远远看到朝阳门外车驾、骑兵如流水一般涌入,旌旗如云,多是皇室禁卫,显然情报无误,定是英王仪仗无异了,他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情报是正确的,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这次对英王的刺杀完全是临时起意,因为没有提前准备,人手是不够的,连韩君亦这等智囊型的人也被迫参与行动就可见一斑。但计划却很是周密,先手后招都是布置得当,韩君亦感觉胜算颇大,正当他准备起身向坐镇指挥的欧阳止汇报的时候,却发现了不对。

骑兵之后进来的舆车本就是英王亲临的标志,那是帝国皇帝旌奖英王赫赫战功,赐予其的荣耀,也是英王最引人注目的标志,韩君亦看到舆车就准备通风报信,但接下来一幕让他诧异,因为后面进来的车驾竟然也是一模一样的舆车,外观配饰全都一样,就连拉车的马也都是同样神骏的四匹白马,一时定分不清英王在哪辆车上。

韩君亦却不知道,相对于皇权至上的车驾仪式,皇室更在乎安全,特别是英王和诚王先后遭遇刺杀的情况下,四辆一模一样的舆车同时在仪仗之中,在路途中还会不断变换顺序,除了负责近身随扈的侍卫,根本无人知道英王在哪辆车上,只不过这一次不同,英王与太子同乘一辆,而三皇子则与王妃一辆,却也有两辆空车。

第二辆舆车上,林君弘正与英王笑谈着。

“这才两年功夫,京城就已经大变模样,想来也多了不少乐趣所在。”李君度透过百叶窗看向窗外繁荣的街道,说道。

林君弘道:“虽说如此,大哥也享受不了几日,听皇上的意思,解决了漠北的满清余孽,就要迁都申京了,这里的繁荣多半与我等无关,倒是大哥这次从申京上岸,那里如何了?”

“还不似此间繁荣,旁的不说,申京学堂不多,路上也不见这许多的女学生,到底是天子脚下,新生活新文化。”李君度说道,转而看向林君弘:“君弘,你年岁也不小了,上了那许多年学堂,怎么连个姑娘都没泡到手,若不是我上学的时候学堂只有男人,此时非得三妻四妾不可。”

林君弘连忙打哈哈:“这不是没遇到合适的么。”

“胡说八道,我瞧着京城的女学生个顶个的漂亮,你瞧瞧外面,多少女学生羡慕呢,你只要露出口风,怕不是她们把你家门槛踏破了。”

林君弘听着李君度的打趣,无聊的看向窗外,他对窗外那些花痴不太感兴趣,但扫视之中却是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咸阳城外遇到的那个假小子此刻正在人群之中,正焦急的寻找着什么,林君弘已经知道她必然是大明遗孤,立刻紧张起来。

转身看向车内,不知危险的两位皇子各有不同,李君度饶有兴致的看向窗外,而太子盘腿而坐,双目低垂,似在闭目养神。

林君弘拉拽了一下手边的绳子,前面打开了一个小窗子,驾车的侍卫问道:“有何吩咐?”

“这里过于嘈杂,百姓未被隔离,若有歹人,恐生变故,加快速度,尽快远离。”林君弘吩咐道。

那侍卫却是随扈在李君度身边的,看向了李君度,李君度笑道:“诚王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侍卫应了一声,舆车一晃,加快了速度,林君弘紧张的摸向了刀柄,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事,但加速不过片刻,忽然一声爆炸声传来,舆车登时停下,外面已经乱作一团。

李君度老于行伍,反应极快,已经拔刀在手,作势下车迎敌,却是被林君弘拦住:“英王,你得待在车上。”

李君华也是有所反应,但苦于未带武器,林君弘又说:“太子,为保安全,你们都要在车上。”

“保护太子和英王!”林君弘冲外面喊了一声,不顾外面枪声大作,开门翻滚下去。

街道上已经乱做一团,道路两边的人群四散而逃,不少人受伤倒地哀嚎,而在路旁的酒楼上还有人对舆车射击,而侍卫们护在舆车周边,使用燧发枪与袭击者对射,硝烟弥漫之间,但凡靠近的目标都会被射杀在场。

李君度哪里真的会窝在车上,紧随林君弘下车,佩刀在腰身,枪械在手,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李君华说道:“大哥,是嫂嫂和老三乘坐的舆车被炸了,借大哥弓箭一用,速速就救。”

见是妻儿车驾被袭击,李君度眼睛一红,扯住太子的脖颈推搡到了林君弘的怀里,说道:“林君弘,你护住太子,其余交给我。”

章一三零 兄弟

李君度持枪跑到了王妃所乘舆车前,这辆车因为李君威不住探头去看风景,被认为是英王所乘,因此遭遇了重点袭击,藏在人群里的袭击者把手榴弹扔向了舆车,但在硬木打制内衬钢板的舆车面前无异于隔靴搔痒,外面的配饰仪仗被炸的粉碎,框架却还是在。

拉开车门,李君度看到惊慌失措的妻子还有趴在那里大哭的弟弟,却不见女儿,立刻问:“安儿呢?”

沈有容已经吓的丢了魂,被这么一问才是指向了李君威身下,李君威往旁边一滚,露出了侄女的襁褓,孩子无恙。受到袭击的时候,探头探脑的李君威看到有人向舆车扔冒烟的东西,立刻把侄女护在身下,孩子自然没受一点伤,可李君威却屁股朝着半开的窗户,被弹片击伤,方才还强忍着不哭的李君威看到大哥来了,有了主心骨,登时哭喊起来:“大哥,我受伤了,我屁股疼啊,疼啊!”

李君度扯开弟弟的裤子,看到一个伤口正冒血,白嫩屁股上一片红,很是吓人,但双腿之间,该有的零件一个不缺,他也就放心了,喊道:“老三,跟我来,这里不安全。”

李君威边哭边捂着屁股跟在李君度身后,李君度护着妻儿和弟弟到了自己方才乘坐的舆车前,把人塞进车里,推搡着太子进去,喊道:“来人啊,把绳套砍断,将车拉到胡同里去。”

林君弘也知道这里是是非之地,立刻动手,斩断套在白马上的绳套,侍卫们拉车进了胡同,他对李君度说道:“英王,你去保护太子和王妃,这里交给我了,你若是伤了,我可担待不起。”

“笑话,哪里有弟弟保护兄长的道理,区区几个毛贼,非得好好收拾不可。”李君度傲然说道,纵然有流弹击中他身旁的侍卫,他也站在那里,毫无惧色。

“英王,胡同里还不知有无埋伏,你能放心?”林君弘道。

“好,待我安顿了太子妻儿,再来助你,君弘,抓几个活的,我倒是要看看,谁敢算计我!”李君度提醒了一句,留下侍卫长林西塘相助诚王,带了十几个侍卫冲进了胡同之中,他选了一座院墙较高的小院,踹门而入,执刀仗剑搜检了整座小院,只有一老妇人带着一个男童居住其中,已经听到外面枪声四起,又见这么些个凶神恶煞的人,老妇人抱紧孩子,不敢说话。

“你们几个上房顶,控制四周,把太子和王妃安顿在这里。”李君度吩咐道。

太子一行进入院中,侍卫直接把八仙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放置堂屋之中,把嚎叫着的李君威放在上面,幸运的是沈有容本就学医,把女儿交给太子抱着,亲自帮李君威止血。

李君华见侍卫如狼似虎驱赶那祖孙二人,连忙呵斥:“你们这是做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威胁。”

喝止了英王侍卫,李君华让祖孙二人进入柴房之中,把身上带着的银元都递给那老妇人,抱歉说道:“实在对不住,是我们兄弟惊扰你们了,万望见谅。请你二人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切勿出来,以免误伤。”

李君华本就具有亲和力,又抱着个婴儿,相对于如狼似虎的侍卫,倒不让人多害怕,老妇人没有要钱,退入柴房上了门栓,就安静下来。

李君度拉了一张凳子,持刀坐在门前,一言不发,他的镇定感染了院子中的所有人,趴在桌上的李君威也不再嚎叫,咬牙忍痛,待沈有容帮着他止住血,才是接过女儿,轻轻哄着入睡。

院子外面枪声如爆豆,不时有爆炸声响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安静了下来,偶尔才会有枪声响起,显然刺客数量并没有多少,根本不是英王侍卫和安全局的对手。

待枪声彻底停止,英王侍卫长林西塘带了一个治安官来,命治安官停在门外,进入院中禀告:“殿下,本区的治安官来了,说是让仪仗前往治安厅衙门暂避。”

李君度点头,他也知道这院子是是非之地,不容久留,但林西塘说道:“那厮非要请示太子,才愿引路。”

李君度脸上露出怒色,而李君华则把这些话听在耳中,站在堂屋便是回应道:“本宫没有意见,让其前面带路就是。”

“太子殿下,卑职和风受命来援,若不亲见太子,难于向上官交待。”林西塘把李君华的话传给了那治安官,那人却执着要拜见。

见林西塘阻拦,和风斥道:“太子遇袭,我治安厅责无旁贷,你百般阻拦,莫不是也要害太子不成,还是你背后有人故意不让我等保护太子安全?”

这话说的诛心,林西塘一时竟也不好阻拦。

趴在桌上的李君威看着和林西塘争执的和风,感觉不对,他拉了拉太子的袖子,低声道:“二哥,那治安官有些不对劲,你看他腰间。”

李君华原本是没多想的,但看向和风腰间却看到打开的枪套和露出半截的手枪,登时警惕起来,李家兄弟与林君弘自幼都不少在市井厮混,治安官这等基层管理的官面上的人没少见了,很是熟悉,兄弟二人都是清楚,普通的治安官只有棍棒、阵笠、绳索和铜哨,能配枪的只有治安厅武装科的人,这和风看军衔不过是个小队长,万没有配枪的道理,

眼见和风闯了进来,李君华摘弓搭箭,已然拉满,散着寒光的箭矢瞄准了和风的咽喉,李君华喝止道:“停下,不许动,举起你的手来,跪在地上!”

站在前面的李君度见势也拔刀在手,掩护住了李君华,和风便是当日与韩君亦、欧阳止商议刺杀的那治安官,他便是欧阳止的后招,趁乱用官面的身份靠近英王身边,暴起行刺,但偶然得知袭击的仪仗之中包含了皇帝的所有儿子,更是认定机会来了,想要确定太子所在,一道击杀,有了不惜性命的心思。

“太子殿下,卑职治安厅和风........。”和风兀自解释着。

“按我说的做,不然射穿你的喉咙!”李君华面不改色,箭矢就那么瞄着和风要害,继而对李君度解释:“大哥,这人不对劲,许是和刺客一伙的。”

和风眼瞧着要被识破,心中计较着如何行事,他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定要杀得李家人才可,除了腰间已经处于待发状态的手枪,怀里还有一枚手榴弹,只要点燃引信就可能炸死堂屋之中所有人,可手榴弹的引信非得要明火才能引燃,而火把在一旁侍卫的手中。

和风想定了主意,按照李君华的意思举起了双手,李君度作势上前,却被李君华拦住:“大哥莫要去,侍卫上前搜身,敢有异动,当场格杀了!”

侍卫早已围住了和风,两人警戒,一人上前搜身,刚刚靠近,和风便伸手去夺侍卫手中的火把,只听嗖的一声,箭矢划破空间,射在了和风的左肩,直接刺穿,钉在了身后的木门上,但和风已经把侍卫手中的火把甩落在身前,右手取出藏在身上的手榴弹,探向地上的火焰,引信点燃的瞬间,和风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的微笑,只要手榴弹扔过去,就肯定可以炸死李贼的儿子。

不顾痛苦,和风奋力甩动右臂,但眼前的一幕让他诧异,他甩出的不是点燃引信的手榴弹,而是一片血花,正落在一张冷峻的脸上,而再看自己的右手,手和手榴弹都已经不见了,原来在他点燃引信的瞬间,李君度已经冲上来,一刀斩断了他的右手。

李君度方才是飞身扑上的,身子落地的同时已经捡起了地上的断手,那只手还紧紧握着手榴弹,他翻身的瞬间飞掷出去,手榴弹划出一道烟尘,落在了旁边的院落中,轰然一声爆炸了。

泥巴落了李君度一身,他翻身起来,持刀直刺,刺穿了和风的右肩,钉在了门板上,喘了一口粗气,这才放心下来。

“大哥,你没事吧。”李君华跑过来,看着李君度满身满脸都是血,很是担心。

李君度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哈哈一笑:“这区区蟊贼,能耐我何,这是贼人的血!”

“侍卫,救人,快去救人!”李君威打着滚从堂屋跑出,看到方才那手榴弹把两个院子之间的土墙和靠着院墙的柴房炸塌了,方才关进院墙里的祖孙二人都被埋在了下面。

“愣着干什么,去救人,越来越他妈放肆了。”李君度大骂不听旁人命令的侍卫。

林西塘带人从砖石土块中把祖孙二人扒拉出来,那老妇人后脑塌陷了一块,已然殒命,而他的小孙子却是嚎啕大哭,没受一点伤口。

“看看你干的好事,狗东西!”一向温文尔雅的李君华看着无辜的老太身死,一脚一脚的踹向门板上钉着的和风,状似疯魔。

爆炸发生后不多时,林君弘带人冲了进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个个身上有血,却一个个活蹦乱跳的,李君度指了指和风:“混进来了狼崽子,被我兄弟拿下了。”

林君弘顿时暴怒,喝道:“所有人退出院子,除了英王侍卫,一律不得靠近!”

怨不得林君弘暴怒,他是负责清查大明遗孤的负责人,这一次这些逆贼再次袭击不说,而且还一下袭击了皇帝的所有子嗣,幸亏一无所获,若是真让他们成功,自己不仅万死难赎不说,还是帝国的罪人。

“好了,想来贼人也就这两下子了,你莫要大惊小怪。”李君度见惯了生死阵仗,丝毫不惧。

林君弘摇头:“大哥可千万别小视那些贼人,胆敢袭击我等,自然有所准备,大意不得。大哥和太子都在这里暂且安置一会,我这就去调派人手,护送三位殿下回宫。”

林君弘出了小院,招来最信任的手下,把御赐的金牌递给他,说道:“你直接去皇宫,调禁卫来,记住,让乌以风亲自带人来,告诉他,从这里到皇后的道路全部封锁,全部戒严,不容再出一丝差错了。”

而宫中的李明勋也已经得到皇子遇袭的消息,已经派了乌以风带人前来,更是命令全城戒严搜检,乌以风亲率皇宫禁卫护送李君度一行入宫,李明勋见三个儿子都浑身带血,问了几遍,确实只有老三屁股破了口子,并无大碍,才稍稍安心下来。

“带他们都先收拾干净再去见皇后,这个样子,惊扰了后宫也是不好。”李明勋吩咐道。

“爹,我屁股疼,我屁股疼。”李君威见了皇帝,更是有主心骨了,又是大吵大闹起来。

李明勋拍了拍小儿子的胖脸,问道:“你光顾你的屁股,君弘呢,他们不是与你们一起的么?”

乌以风答道:“诚王正领人加紧搜查,誓要查出贼人巢穴来。”

李明勋脸色一紧,怒道:“胡闹,你们脑子长屁股上了么,他才多大,这种事还缺他一个么,他们是我的儿子,诚王就不是我的儿子么,哪里有让他们进宫避难,留诚王在宫外查案的道理,速把他捉来,等城内平静了再说。”

李家兄弟三人换了身衣服,才是去见了皇后,劫后余生下,后宫原本是挺高兴的,但李君威是见谁都得哭诉一番,见李妃是,见了皇后也是,非得让人看看他开了花的屁股,得一番安慰才肯作罢,但遇袭的事到了他嘴里可就完全变了味道,趴在床上的李君威口沫横飞的向来看他的人讲述他的英雄事迹,一个晚上,人人都知道三皇子是英勇受伤的了。

皇子遇刺,李明勋一夜未眠,到了早上,太子、英王、何文希及京畿的一干大佬聚集到了乾清宫,李明勋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难掩疲惫,随口问道:“朝阳门袭击之事如何了?”

“回皇上,全城戒严,正在搜捕,安全局和治安厅捉了上千人,且有四百多人伤亡。”何文希沉声说道。

章一三一 定性

李明勋眉头微皱:“怎么死了这许多?”

“这.......。”何文希有些为难的看向李君度,似有难言之隐,倒是林君弘说话比何文希方便,连忙替顶头上司答话:“回皇上,奸贼隐于百姓之中,骤然发难,先以手榴弹袭击,后藏于两侧商铺民宅的枪手弩手突施袭击,朝阳门内外一片哗然,引发骚乱,踩踏死了不少人,而英王侍卫与贼人对射,擒杀贼人的过程中也有些许误伤,死伤多了些。”

林君弘话说的巧妙,李明勋也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大部分的伤亡应该是英王卫队抵御、擒杀的过程中误伤的,毕竟贼人服色与百姓类同,英王侍卫出身行伍,可顾不得那许多规矩,但凡怀疑有威胁的,丝毫不犹豫开枪,这才导致了大量的伤亡。

“都是乱贼作祟,刺王杀驾,若无贼人施暴,何来百姓伤亡。”太子出言说道,他到底年轻,生怕皇上把这事怪在兄长身上,而李明勋被太子的话气笑了,这里都是明白人,何故他再把话挑明了呢。

“乱贼是何身份,可查清了?”李明勋又问。

何文希登时语塞,无奈回答道:“回禀皇上,安全局进行了问讯和搜查,基本判定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所为,可未有确凿证据.........。”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朕证据呢?”李明勋问。

“这........。”何文希更是无从回答,他虽执掌安全局,但京畿范围的工作他可从未插手过,先是交权给副手,如今这个权限已经落在了林君弘的手里,此刻被问责,他也是冤枉的很。

“君弘,你呢,有什么发现?”李明勋看向林君弘。

林君弘略作思索,决定暂时隐瞒在袭击之前遇到那个‘假小子’的事情,他这么做并非无的放矢,那假小子的出现顶多正面这确实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所为,对破案擒贼没有多大的帮助,他说了也不过是出个风头,反而让何文希这位皇帝近臣折了面子,实在得不偿失,更重要的是,与上次潼关袭击案相比,这一次遇袭的是皇帝的三位皇子,任何关于这件事的判断都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皇上,臣并无什么发现,何长官说的是,有胆子在京城刺王杀驾的,也就只有朱明复国主义者了,如此大案,非得详加察查后才敢定论。”林君弘俯首道。

然而,皇帝的话却让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你说的不错,这案子也交给你了,和潼关案并案吧,你有朕的金牌,京畿的禁卫、卫戍、治安和安全局人手,但凡你用的上的,悉听你的调遣。”

这可是天大的权柄,相当于京畿和皇室安全重任交给了林君弘,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何文希更是失落的低下头。

“是谁干的,今日不知道,早晚都会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又是在京城,瞒是瞒不住了,如何给国民交代,你们可有计较?”李明勋又问。

李君度第一个站出来道:“父皇,儿臣以为从大局出发,不如说是满清余孽所为,北伐在即,正可把此案昭告天下,全国上下同仇敌忾,对北伐大业臂助良多。”

“不可!”李明勋倒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否决,另外问道:“太子,你认为呢?”

李君华想了想,说道:“儿臣觉得,虽说有逆贼刺杀,但我兄弟都无大碍,不如据实相告,也好让国民安心,另外儿臣听说,此间京城关城戒严,大肆搜检,恐有害民虐民之事发生,使得京畿百姓惶恐,也对查案无益,不如也停了吧。”

“停了,那怎么行,要挨门挨户的搜,胆敢藏匿逆贼的,一并问罪,非得如此,逆贼才会成为过街老鼠,无所遁形!还是请父皇调遣兵马入城协查,快些解决才好。”李君度可没有太子那般仁德,他刚刚遭遇袭击,妻儿差点遇难,若没个结果,他哪里肯罢休。

李君华据理力争:“大哥,如此大张旗鼓,又能如何,下面官员得了死命,不知要累及多少百姓,帝国建立,何曾有过这等事?”

“正是没有,这次才要做好做绝,昨天那阵势太子不是没有亲眼见到,逆贼有诸多火器,枪械精良,若说城内没有人相助,如何能做到,还有贼人能潜入治安厅行列,京城吏治这是怎么了,黑白都是不分了........。”

看到方才还相互打掩护的兄弟为了这件事吵闹不休,李明勋也是头大,他并不是觉得谁对谁错,毕竟重点不是这个,也不是觉得吵架有什么不对,孩子们都长大了,也都是经历过风雨的,有自己的主见,意见相左也是有的,可李明勋年纪大了,就是听不得吵闹。

“都闭嘴吧!”李明勋拍了桌子,两个儿子都安静下来。

看着两个儿子,李明勋问:“英王,你那么多的诉求,不如这差事交给你,你去查.......。”

“儿臣不敢。”李君度到底还没失去理智,当即低头,京畿安全的权柄他可不敢去碰,也知道皇帝也只是说说。

“太子,要不你来?”

李君华连称有罪,不敢应接,他与林君弘亲厚,既然诚王接下这权柄,几乎就属于他了。

见一群人抓不住重点,李明勋索性也不再提点,随口说了一句:“闹了一夜,我累了,你们退下吧,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说,去吧。”

李明勋到底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精气神大不如以往,一夜不眠,也就去休息了,留下几个人相互看看,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英王妃母子被留宿,就住在皇后宫中,李君度自行回了王府,何文希倒是觉得自己在御前的日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以往极受皇帝信重,大事小情都布满着自己,怎么最近这些时日,权柄下移,都到了诚王林君弘手中了。

“君弘,你替本宫送何长官。”李君华留下一句话,显然送走了何文希,还要去东宫商议。

林君弘何文希二人登上马车,一路出宫,何文希把玩着皇帝御赐给林君弘的金牌,叹息说道:“到底是老相国的儿子,自幼养在宫中和太子一起长大的,旁的人,说破大天去,皇上也不会给他这个东西。诚王爷,您好好收着吧,怕过不了些日子,你就能接卑职的班了。”

收好金牌,林君弘打趣道:“何长官,您若是不掌安全局了,要去哪里,哪座小庙能容的下您这尊大佛呢。”

何文希摇摇头:“大不了归隐田园,闲云野鹤罢了。诚王爷,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其他勋臣子弟,分我的权柄,我指定得斗一斗,但你诚王爷不同,老相国对我兄弟有活命之恩,你又是宗王,我怎么也斗不过的。”

林君弘呵呵一笑,不置可否:“何长官这是伤了心了,也难怪,您执掌安全局多年,屡建功勋,在老爷子面前也是风生水起,又有长兄在外为官,封疆大吏,如今出了刺王杀驾的案子,算得上天字一号案件了,您却只挨骂却不能放手去查,憋屈咯。

何长官,不是晚辈孟浪,这事您得看开些,现在看是我分薄了您的权柄,但若没有我,也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干这件事。”

何文希听着这话,越发感觉林君弘若有所指,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君弘道:“何长官,安全局还是以前那个安全局么,您不觉得随着安全局改制,这个机构的权柄过于吓人了吗?”

作为侍从室出身的情报主官,何文希很了解安全局的历史,其本就是侍从室下辖的一个情报联络处,在社团时代,负责李明勋与重要将领、行政官的信息联络安全,而随着时局的发展而不断进步,逐渐成为了独立于海军和陆军之外,直接隶属于国家元首的军事情报机构,但随着帝国建立,安全局的权限再一次扩展。

除了负责主要军事斗争目标的情报工作,安全局还担任部分京畿卫戍和皇室安全的工作,而在最近两年,安全局又多了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对内监控,这也是坊间越发害怕这个情报机构的原因,安全局对帝国国民来说,越来越像明朝的锦衣卫了。

安全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粹的军事情报机构了,它已经逐渐成为了皇帝施展影响力,管控帝国内部的重要工具,安全局对内监控的责任已经超过了其对外的军事情报任务,这一点是毋庸讳言的。

何文希很聪明,林君弘一提醒他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安全局要分权了,对内和对外都要有一个主官负责,何文希只能二择其一,当然,他没有自主选择权,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行啊,小子,皇上的心思你都敢去猜,胆子真是大。”何文希笑着打起了哈哈,他已经决定就做好北伐的情报工作,其余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我这点胆子全靠了老爷子溺爱,怎敢用在何长官这里,若说明白老爷子的心思,还是您这样陪伴老爷子多年的人。”林君弘不住的奉承,何文希连忙摆手。

何文希道:“你小子就别给我戴高帽了,有话就说吧,说起来你我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干不好差事,御前挨骂的还是我。”

“您多担待些吧。”林君弘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道了不是后,说道:“今日御前答对,说起如何向朝廷向国民交代,太子和英王似乎都不合老爷子的心思,老爷子心里是个什么计较,何长官可否为晚辈解疑答惑?”

何文希呵呵一笑,说道:“方才你也说了,安全局在改制,由对外情报为主转向对内监控,你说,改制最大的阻力在哪里?”

“内阁?”林君弘问。

何文希摊手说道:“内阁有什么阻力,内阁成员都是由皇帝定的,收拾内阁的人还用安全局么,一张圣旨就搞定了。”

“那就是国会了!”林君弘道。

何文希点点头:“是的,就是国会,议院的议员和元老院的勋贵都不情愿自己的脑袋随时悬着一口闸刀,安全局对内的权柄越大,他们的后脖颈就越发凉,这群人嘴上都喊着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其实对到手的权柄和利益把控的死死的,而对抗皇上加强安全局权柄的方式就是预算批准。皇上北伐要军费,他们就说开源节流,节流嘛就缩减其他预算,两年来,被砍的最多的就是安全局预算,元老院不肯批预算案,议院还不断提请安全局财政公开,甚至要对安全局行使监察权。皇上对此是不厌其烦,先是潼关刺杀,又是英王遇刺,两件大案正是让那群乌鸦嘴闭嘴的好机会。”

林君弘这才明白过来,皇帝的心思不是说给国民什么交代,而是借题发挥,顺利完成安全局改制,监控全国,确实,宗王几次遇刺,没有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那这个交代,该如何交代?”林君弘讨教道。

何文希显然胸有成竹,但就是不明说,他拍拍林君弘的肩膀,开了车门,说道:“具体怎么操作,你和太子去想吧,就一个原则,闹的越大越好,越玄乎越好。”

说罢,何文希笑着离去,而林君弘到了东宫,把何文希的话告知了李君华,李君华皱眉说道:“闹的越大越好?若是闹大,还是不知招惹多少是非。”

林君弘见太子仍有妇人之仁,提醒道:“太子,你是储君,将来要继承皇位的,皇上不止一次的说过,他如今的地位来源于几十年来积攒的威权,而您继位后呢,一没有皇上的威望,二也没有足够的战争机会让您去积攒威望。若再没有强力手段和机构,那您对帝国的影响力就太小了,若想成就伟业,如何能没有权力呢,难道您就想做一虚君,一生碌碌无为吗?”

李君华一时犹豫,他虽不想似李明勋那样东征西讨,立下盖世武勋,但也想继位之后,大展拳脚,创下盛世伟业,然而,只有充足的权力能让梦想变成现实,犹豫之时,林君弘又说:“安全局再怎么着也可以披上法律的外衣,如果没有这个强力机构,您能依赖的就只有军队了,那可更为恐怖。”

“好吧,那你说如何给这件事定性。”李君华打断了林君弘的话。

林君弘道:“很简单,这次刺杀无论事实如何,对外的口径都要一致,那就是刺杀英王是朱明复国主义者勾结漠北的满清余孽所为!”

章一三二 查案

显然,英王遇刺案的事实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案子怎么运用才能让利益最大化,朱明复国主义者勾结满清余孽,这个定性既可以为北伐之事扫清帝国内部阻碍,又可以给安全局改制提供充足的理由,无论怎么说,帝国的百姓仍然爱戴着为他们带来平等、自由和财富的皇帝,任何对皇室产生威胁的人和组织都被帝国上下同仇敌忾。

李君华听了林君弘的建议,心中盘算着,这个建议肯定符合皇帝的要求,但却完全有悖于事实,朱明复国主义者虽然时常展开暗杀等非法活动,但从未与满清余孽勾结过,如此昭告天下,手段过于狠辣,似有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味道。

“殿下,哪里有不妥么?”见太子久久不下决心,林君弘问道。

李君华摇摇头:“实非我心中所愿罢了。”

林君弘没有多话,他知道太子做事向来光明正大,此事上却不得不做个恶人,虽说如此性情的太子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但林君弘却觉得眼前这个兄弟更有人情味。

“罢了,就这么办吧,父皇那里我去说。”李君华终究还是没有妇人之仁,他坐在了椅子上,给林君弘倒了杯茶,二人相对而坐,李君华问道:“以往也只是觉得朱明复国主义不过是些蟊贼小丑,潼关浮桥案后我才上心观察,这些人倒也有些手段资源,你也在安全局有些时日了,又专管刺驾案,你觉得父皇对朱明复国主义者是个什么态度?”

林君弘心中了然,皇帝今日摆明了要利用朱明复国主义者来加强皇权,这显然引起了太子的怀疑,而林君弘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实话实说:“我也不甚了然,自入了安全局,调查朱明复国主义者,皇上从不催问进程,似不关心此事,我本以为皇上是有意让其闹出些事端来,好加以利用,但今日看来,却也没有那么简单。”

想了想在安全局的所见所闻,林君弘道:“潼关案后,安全局加强了对朱明复国主义者的侦缉,在帝国各省捉了不少组织成员,虽说刑讯逼供一如往常的残酷,但也未曾妄加杀戮,所有人都是要仔细辨明身份,完全招供,再行处罚,重也不过流放罢了,我倒是觉得,皇上对这些人还是有些钦佩的。说起来,历朝历代,刺王杀驾的贼人,哪个不是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

“当真?”李君华不知其中门道,听了林君弘的话,倒是有些不相信。

“自然是真的。”林君弘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还要再问,林君弘劝解道:“太子,如今英王回来了,年底各衙门的主官也要来京陛见,上上下下都知道,这是要定北伐的章程了,你有时间还是把精力放在北伐大事上吧,刺驾之事有我呢,有什么变故,我都会及时通知你的。”

“好吧,辛苦你了。”李君华只得说道。

从东宫出来,林君弘直接前往安全局总部,刺驾案后,不断有各类嫌疑人被解送这里,进行甄辨,其中最多的就是刺驾案现场抓获的那些人,林君弘抵达后,甄辨还在进行,但已经不断有人离开了。

“被捉的多是看热闹的倒霉蛋,如今被放归的都是京城本地户籍的,且家中妻儿老小俱在,又有里正、治安官等为其担保的,还剩百十人甄别,林长官,估计下午就能出结果。”

林君弘走在监牢区域,听着手下人的汇报,微微点头表示满意,随口问道:“甄别过的人里,有嫌疑的多少?”

“尚未脱离嫌疑的有七十多人,但多半是无人担保的,有些则是外地人,还需要各地提供准确的户籍信息。”

林君弘也知道多半是这种情况,当日直接被擒住的逆贼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重伤不治已经死了,另外三人与那个阿武一样,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句话也是不招,至少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些逆贼在选人用人上还是有些心得的。

正想着如何撬开那些人的嘴,林君弘在一侧的牢房里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正是混在人群里的韩君亦,林君弘指了指韩君亦,对手下吩咐道:“把他带到审讯室,我亲自来审。”

“长官,您认识这个人吗?”

林君弘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摇头,径直离开了。

审讯室里,韩君亦被镣铐锁在了铁椅上,林君弘端着茶具走了进来,解下佩刀放在桌上,支走了其他人,韩君亦一边喊冤叫屈,一边打量着来者,只不过来人一直背对着他沏茶倒茶,等林君弘端着一杯茶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韩君亦登时呆住了。

“韩先生,说了这许多,口干舌燥了吧,来杯菊花茶,败败火,多日不见,您气色倒是差了许多。”林君弘笑着说道。

韩君亦显然也认出林君弘就是那日在咸阳城外茶铺见到的人,他强行镇定,问道:“是你,敢问小哥是。”

“抱歉,忘了自我介绍了,鄙姓林,蒙父祖功勋,在安全局当个小官,上次相见,我是去陕西专办洪阳教案的,偶遇您与令爱,实在是今生幸事,听晚辈的同僚说,那日洪阳教被灭,百姓得教化,令爱功劳不小,同僚们后来还说,该好好谢谢你们的才是。”林君弘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熟络说着。

“不敢,小女顽劣,又喜欢卖弄聪明,不敢得大人如此夸奖,那日已得厚赏,感恩不尽。”韩君亦小心应对着,他尚不知道林君弘究竟是何意,他前来攀熟,似有解救之意,但韩君亦很清楚,潼关一事,阿武被俘至京城,眼前这人若是见过,再这般说话,就有图谋了。

林君弘当然是有所图谋的,现在能确定是朱明复国主义者的只有四个,其他三个和阿武一样抵死不招,他只能从韩君亦身上下手,这人既然被捉住,定然不是幕后主使,若能诓骗得手,或可顺藤摸瓜。

说这话,林君弘解开了他手上的锁链,脚上的却是没解开,继而说道:“我也是偶然见到先生被误捉到此地的,特向上官说了咸阳之事,又请了几个同僚作证,韩先生清除邪教,于国有大功,定不是叛逆之流,只是我人微言轻,无法解救先生,实在抱歉。”

“哎,我也是倒霉,此次到京之后,被那贼偷偷走了钱袋,好容易安顿下来,却实在拮据,原本想贩些菜品,赚些银钱,却被牵扯这等案子中来,实在倒霉,若我女儿来看我,见我这副打扮,指不定有多伤心呢。”韩君亦遮掩着自己的身份,也为自己这身短打扮做解释。

按照韩君亦的意思,他们父女到了京城后被贼偷偷盗了钱财,他仗着一身所学谋了个教书先生的差事,但因为租赁房屋购置用具,欠了朋友不少钱,便在闲暇时贩菜为生,把所有的事情一推二六五。

“原来是这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先生品德高古,实在是晚辈楷模。”林君弘赞了两句,问明了韩君亦所在学堂的名字,才是说道:“先生在京城有正式工作便好办了,让学堂的管事做个保,也就能先解牢狱之灾了,这样吧,今天下值后,我便去替您跑一趟吧。”

“那多谢您了。”

离了安全局,林君弘带人到了善文学堂,直接找到学堂的管理层,三言两语就问清了韩君亦的身份,事实证明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说谎,而学堂的老师等也对韩君亦观感不错,又听闻林君弘与其有旧,愿意作保。

待写了保书,林君弘出了善文学堂到一旁的铺子里吃上饭菜,几个手下走了进来,林君弘问:“查问清楚了吗?”

“职位和来历是确实无疑的,但卑职等人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韩君亦还有个女儿,学堂的老师也不知道。”

林君弘想了想,韩君亦不可能让年纪不大的女儿单独安置,想起那日在仪仗之外看到那假小子一身学生装,他说道:“去查一查善文学堂的女学生,有没有父母不在身边的。”

其中一个人手下听了这话疑惑说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了,听学堂的学生说,有一个叫韩芷薇的女学生,与韩君亦走的很近,就住在学堂里。”

“那就是这个了。”林君弘心里已经很肯定了。

“不如属下把她捉来吧,他女儿在我们手中,由不得韩君亦不说实话。”一人建议道。

林君弘摇摇头:“不要打草惊蛇,这父女并非关键,放长线钓大鱼,就拿着这张保书,先把韩君亦带出来,你们安排人在学堂周边,监控起来他们,看这父女平日和谁来往,要捉,我也得捉住关键人物不可。”

林君弘把韩君亦保出来可是费了好多心思,备受上官刁难,这主要是安全局中低层的人根本不知道林君弘的身份,当然,也有演给韩君亦看的意思,在送韩君亦回去的路上,林君弘笑着说:“韩先生,保您出来,可是费了不少力气,你女儿不在京城,你该说明白才是,我上报说你在京城有个女儿,可核实的人查了几次都没有,让上官把我好一顿骂,也让你在多受了几日苦头。”

韩君亦只得说道:“林长官有所不知,小女确在京城之中,也在善文学堂上课,只是学堂有规定,教师子女不得在学堂学习,我为了得这个职位,只能与小女相互装作不认识,才入得了学。”

“原来如此,也罢也罢,局里不知道也就罢了,省的再去叨扰令爱。”林君弘就坡下驴,一副我信了的模样。

到了善文学堂,等待的人中果然出现了韩芷薇,她红着眼睛,扑到了韩君亦的怀里,对送回父亲的差官一通的感谢,韩君亦捏了捏女儿的手,示意她小心,才是指着林君弘解释道:“多亏了这位林长官,为父才能安全回来,小薇,你还记得他吗?”

“似是见过。”韩芷薇可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看到林君弘的瞬间想起来,但见他一身安全局的制服,又心中恐惧,生怕下一刻就把自己锁起来捉走,因此只能含糊其辞。

“在咸阳城外见过,林长官恰巧在安全局供职,若非有他,为父不知何时才能放归。”韩君亦道。

韩芷薇至少清楚,眼前不是什么圈套,连声道谢。

“姑娘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我也只是据实而为罢了,来日方长,未必没有求助两位的时候。”林君弘笑着回应,又提醒道:“这只是保出来了,韩先生可莫要离开京城,不然为你作保的老师们都要受牵连,我怕是也要吃挂落,待过些时日,案子破了,也就完全自由了。”

林君弘交代了几句,也就离开了,待回了房间,韩芷薇连忙问:“爹,这是怎么回事,那林子诚是什么人,其他兄弟呢?”

韩君亦只得解释起来,听闻其余参与刺杀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捉,她心中万分难过,哭了好一会,才问:“爹,现在该怎么办?”

韩君亦叹息一声:“如今欧阳先生潜藏,我也接不到上面的信息,只能暂时就这么安顿下来,等待上面的新计划。”

“爹,那个林子诚为何搭救您,我们在咸阳遇到他,今日又遇到他,哪有这么巧合的事。”韩芷薇到底聪明,发觉有些不对。

韩君亦道:“也难说,或许只是巧合,但是也不得不防,就算这是一个阴谋,你我也要演下去,不然就是坑害了学堂这些无辜的老师,若真是巧合,那林子诚确无问题,借着他,我们也好搞清楚安全局内部的事。不管怎么说,都要等欧阳先生回来再说了。”

“那可不可以利用他搭救阿武哥?”韩芷薇问。

“不可妄动,我们不知道阿武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在牢狱之中说了什么,若阿武身份已经暴露,岂不是连累你我,还是徐徐图之吧。”

章一三三 人老多情的皇帝

林君弘已经认定盯着韩家父女就能捉到幕后主使,便亲自安排了监视,用的也都是心腹手下,滴水不漏,这边的事一了,林君弘回了安全局,把甄辨疑犯的事情做了个了结,才是进宫去,虽说皇帝不催,他总要给皇帝一个交代才是。

“皇上圣躬金安。”林君弘到了皇帝面前,恭敬行礼,抬头看着正吃饭的皇帝和李君威,李君威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颇为滑稽,还不忘向自己挤眉弄眼的搞怪。

李明勋抬手让林君弘起来,问:“你这几天住在安全局总衙,忙的脚不沾地,皇后可是没少抱怨了我,再忙也的着家不是。”

“吃饭了吗?”提醒了几句,李明勋关心道。

林君弘笑了笑:“没呢,这不打您的秋风么。”

李明勋一招手:“再添一副碗筷,一道吃吧。”

林君弘倒也不见外,坐在了皇帝身边,三皇子对面,爽快的吃用起来,三人吃了饭,李君威作势要溜,被李明勋一把捏住耳朵,悻悻走到书桌前,去练大字了,他素来活泼,没事也能找出点事来,若不是受伤不宜大动,皇帝也是箍不住他。

盘腿坐在火炕上,李明勋道:“你闻你身上什么味。”

林君弘抬手嗅了嗅衣衫,没有发觉什么异味,虽说好几日没有回王府,但在安全局他一样坚持每日洗浴,到御前来更是仔细收拾过,哪里会有什么味道。

“没什么味啊。”林君弘回答道。

李明勋道:“你身上多了些陈腐冷血的味,这是在安全局里泡出来的,积年老吏身上都有这种味道,你如今只是沾染了一些,若不注意,哪日你就变的双目无情,看人和看牲口没什么区别。”

林君弘这才警觉起来,李明勋让他坐在面前,提醒道:“小子,我让你到安全局历练,可不想你变成那等冷血无情的人,你明白吗?”

“是,皇上,臣谨遵教诲。”林君弘知道皇帝在关心自己,心中感动,连忙应道。

“行了,日后主意些就是,少些戾气冷血,安全局也不是十八层地狱,没必要弄的恐怖阴森的。”李明勋喝了一口茶,问:“查的如何了,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林君弘道:“臣这几日把历年来安全局擒获的朱明复国主义者都审讯了一遍,或者细查了他们的卷宗,这些人有两种,一种是些被人忽悠的愚民愚妇,为人所利用。令一种则是帝国鼎革时的受害者,或为朱明臣子之后,或是冤假错案的受害人子女。后者是该组织的中坚力量,对帝国对皇室有很深的仇恨,又为人蛊惑,诸如潼关和朝阳门刺杀两案,实施者都是这些人,他们或抵死不降,战死为止,或被俘后一言不发,难撬开嘴巴,获得有用的情报。但臣觉得,他们都不是该组织的核心,只是一直未能捉住其中关键人物,许多事还不好说。”

说着,林君弘把准备好的文件递上去,李明勋认真看了起来,眉头微皱,林君弘想了想,问:“皇上,臣听说内阁那边要处决几个逆贼,明正典刑。”

“谁告诉你的。”李明勋放下折子,问。

林君弘道:“太子殿下说的,说是既然认定朝阳门刺驾案是朱明复国主义者勾结满清余孽所为,如今国民群情激愤,誓言报仇,不杀几个不足以平息民意。”

“太子好说什么了。”李明勋又问。

林君弘此刻已经万般后悔,自己好端端的提这茬干什么,平白给太子添堵,但他素来也不敢欺瞒皇帝,只得说道:“太子仁厚,觉得现在捉的人不过是些卖命的卒子,就算有罪也该按律法来判,此刻拿出去平息民意,那就是死路一条,实在有些不忍.......,而且殿下也觉得安全局需要这些人顺藤摸瓜,交出去了,很多线索也就断了。”

李明勋笑了:“你呀,就别为君华开脱了,他如今国事私事缠身,哪里有时间关心你查案的情况,前面的话是他的意思,后面的话怕你自己的想法吧。”

“臣该死。”林君弘低下头,本想着七分真三分假的能糊弄过去,不曾想一下就被戳穿了。

李明勋微微摇头,林君弘在他眼里没有什么该死不该死的,他问道:“我且问你一句,这一次英王遇刺,各衙门所解送安全局的疑犯,有几人死在狱中?”

林君弘想了想,说:“已有三人。”

“好,三人中,几人因刑讯逼供而死?”李明勋再问。

林君弘坚定的摇摇头:“并无一人,这些人都是嫌疑较大的,进了安全局尚未接受询问,便因重伤而死。”

李明勋微微点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让你主管这件事了吧。”

林君弘显然已经跟不上皇帝的节奏,甚至于发现自己弄错了重点,皇帝似乎没有揪住进程缓慢的事情而不放,反而在提点自己,他想了想,说道:“请皇上提点。”

李明勋道:“你是我的义子,皇室宗王,也是与太子一道长大的,安全局这等要紧的衙门,你握在手中,我与太子都安心,但这只是其一,还有一宗,便是你自幼长于殷实富贵人家,亦是饮食男女,身上已有王爵,在安全局中供职,便是有私心,也不会不择手段。”

李明勋说着站起身来:“安全局的官员多是原来军事情报官员出身,或索性是出身军旅,入主京城后,为稽查管控,更是拉了不少大明锦衣卫、满清銮仪卫进来,这些人做事不择手段,阴狠毒辣,他们好用,但用的人心惊胆寒。他们只知道完成皇命,不在乎人的性命,安全局又不受其他法务衙门管辖,这群人的眼里没有什么无辜有罪,只看有用无用,早些年,我并不在乎这些,大丈夫做事不能被小节拘束,可朱明复国主义者屡屡出现,倒是给我提了一个醒,冤假错案害人啊,杀戮、清算、流放,到处都有冤死的,时移世易,时局已经稳定,再如此胡作非为就不好了,这也是安全局改制一个重点。”

林君弘听着这些话,一时竟是手足无措,感觉眼前的皇帝是陌生的。

皇帝素来只给他两种印象,于国事大事杀伐果决,谋略无双,于家事私情,膝下子女,却是慈爱温和,可以说,从未有人把仁德二字套在当今皇帝的头上,古往今来,开国的皇帝哪有仁德之君呢。

但是今天呢,皇帝开始心疼那些被冤枉迫害的人了,哪怕他们曾经是敌人,放在过往,这种行为肯定被人认为是妇人之仁的,他也明白皇帝选择自己的原因,除了亲厚,那就是自己和太子一样,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珍重每一条生命,不滥杀,不妄刑。

见义子满脸不相信,李明勋叹息一声,摸了摸自己的白了大半的头发:“我老了,年老多情,耳根子也软了,心里没有什么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每当安静下来,总是想自己误伤了多少人性命,造了多少孽,犯了什么错.........。”

林君弘听着,已经泪如雨下,这就是英雄迟暮吗?这位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伟大帝王非但没有沉浸在曾经的荣耀中,反而在为以往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而自责,他的梦中是什么场景?

是草业初创时,移民海上遭遇海难而无力挣扎。

是抵达海外,被各种热带疾病折磨的凄惨。

是因为他一个指挥失误,而造成的尸山血海。

是出入陆地,烧房毁屋而致的断壁残垣。

是大规模清算时候的妻离子算。

是千里万里流放时的路有冻死骨。

是那些为了复仇而死在新朝兵卒枪弹下的死士。

是那些惨被牵连,朝阳门内外的遍地尸骸。

可这些怪眼前这个老人吗,这是他有意为之吗,这是他愿意看到的吗?答案是否定的,可一切都要被这个老人所承受,史书上或许不会记载这些,即便是记载也会冤有头债有主,可这些对皇帝内心的煎熬呢,谁能为他分担承受。

“吾皇无错,吾皇无罪!冤有头债有主,怎么也不能算在您的身上。”林君弘抱住了李明勋的腿,声泪俱下。

李明勋拍了拍义子的脑袋,没有评价他的话,历史是有胜利者书写的,可胜利者又如何书写自己的内心呢?

“我说这些做什么呢,平白惹你哭一场。”李明勋见义子哭泣不止,无奈苦笑。

“你若真心疼我,就在安全局好好干,少些孤魂野鬼,少些冤假错案也就是了。这些年我做事急躁了些,功利了些,很多时候为达目的而无所不用其极。其他人罢了,我本无心,是天不假年,那些蒙冤受屈的却委实是我的罪过了,过去的已经追悔莫及,未来的希望你防患未然。我这一代做错的事,你们不要再将错就错了,太子仁厚,你与他性情相投,拨乱反正的事,大抵是交给你们了。”李明勋缓缓说道。

林君弘哭着领命,心中暗暗发誓,毕生努力,也要去了皇帝这块心病。

下午,英王到宫中把妻女接回了王府,到了自己家,沈有容说话就方便了许多,对李君度说道:“王爷,今天老爷子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哦,是不是有北伐的消息了?”李君度来了兴致。

沈有容顿时嫌恶:“你的眼睛就盯着北伐了,也不管管其他事,今儿个诚王进宫了,和老爷子在御书房抱头痛哭。”

“也没到老相国的忌日,哭什么?”李君度不解。

沈有容解释道:“我也是在李娘娘宫里听老三说了一嘴,这事也就老三知道了,他年纪小,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沈有容把听来的话一字不差的讲给了丈夫听,李君度听完,满脸的不乐意:“什么人老多情,我看是人老多怪!也不知道我不在京中这几年谁给老爷子灌了迷魂汤,杀伐几十年的铁血修罗,怎么就成了悲天悯人的活菩萨,难道是在宫中呆久了,多愁善感了起来,无事可做,就自怨自艾?”

“你浑说什么,这要是让外人听去了,指不定到老爷子耳边嚼出什么样的舌根子呢。”沈有容连忙去堵丈夫的嘴巴。

李君度却是很是不服:“我话有什么错,那些逆贼在朝阳门里差点把我们哥四个包了饺子,你和安儿也身处险境,刺王杀驾的逆贼,有什么好值得怜悯的,捉一个杀一个,找到那逆贼巢穴,杀他个干干净净。什么冤假错案,几千年了,哪次改朝换代不是尸横遍野,庙里的孤魂野鬼有的是,能择干净吗?”

李君度抱怨着,忽然点头,道:“估摸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怕史书说他的不是,有辱他大半辈子的威名,这算多大的事,无伤大雅,何必为此神伤。要么就是老爷子贪心不足,不只想当一个武勋盖世的开国帝王,还想着留下仁德的名声.........。”

他说的兴奋,越来越不着边际了,却忽然见眼前一一只手晃动,躲闪不及,一个耳光狠狠的甩在了脸上,啪的一声响,直接扇的李君度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是清醒,看清是王妃沈有容扇的他。

“你疯了,竟然敢打我!”李君度怒道,拳头已经握紧,而沈有容倒也乖觉,直接把女儿抱在怀里,看着吃手指的女儿,李君度压抑了心中怒火,到底还是没有回击。

沈有容怒道:“王爷,你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我仍记得我嫁你那年,背地里说句对老爷子不恭敬的话,你便怒色上脸,不许我说一句老爷子的坏话,现在呢,你在这昏天黑地的说了那许多,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王爷至纯至孝的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你想想你方才说的那些糊涂话,简直就是无君无父!

你究竟是怎么了,这还是原来的你吗?王爷,我简直不敢认你.........。”

章一三四 好儿媳可旺三代

李君度一时愣住,回思方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恍惚间已经是心中刺痛,他自幼少见父亲,幼年时总听人说父亲如何英武盖世,那个时候,他发愤图强,就是想着快些学得本领,长大了好随父亲征战天下,成为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现在这个愿望实现了,可却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和满足,他的心也早已不是纯粹的建功立业,他所有的努力,也不是追随父亲的脚步,辅佐、孝顺英雄的父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做事想事时,眼睛总离不开那金色御座,那属于父亲,却更希望属于自己的至高无上。

“都怨老二,没有他就好了!没有他,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我也不会变的不忠不孝,也不用做那些不择手段的事情。”沉默了许久,李君度忽然爆发,大声吼道。

李君度挥舞着拳头,满面狰狞,心中怒火翻腾,宛若野兽一般,似乎下一秒就会暴起伤人,然而被他狂吼所惊动的女儿却忽然大哭,稚嫩而清朗的哭声把接近疯狂的李君度惊醒,涤荡着他混乱而疯狂的内心。

李君度再次愣住,伸手去触摸女儿滑腻的小脸,这一刻他只是一个父亲,心中也只有温暖。

年轻的英王抱起女儿,轻轻摇晃着,看着稚嫩的女儿回思着自己的人生,他轻缓的说道:“我娘生了我就离家清修,在我娘的眼里,父亲的形象是两个极端,他既是覆灭士大夫,要争夺大明天下的逆贼,也是拯救民族于危亡的英雄。即便如此,我娘却也没有说过父亲一句坏话,我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是告诉我,要好好习练本领,做一个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我比老二大七岁,那七年里,我是李家唯一的儿子,父亲征战在外,少有回来,但每次回来,他都会告诉我政治和军事的斗争是险恶的,在战争中,一个人,哪怕是被万军拱卫的统帅,生命也脆弱的像一张纸,一枚流弹,一支箭矢,一次马失前蹄,或者只是夜里着凉,就会落得马革裹尸身死他乡的结局。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百战百胜的父亲也不只是荣耀,年幼的我不想让他死,我问他,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父亲说,要坚强要勇敢,做个男子汉,长大了辅佐他成就大业,他死了,替他完成梦想.........。”

说到这里,李君度眼泪流下,积郁心中多年的愤懑发泄出来:“他的话,我听了,我做了,我也做到了!我做的,比他想象的要好,可是现在呢,他有了老二,有了太子,就不再需要我了,他的一切属于老二了,我这些年付出的努力,打拼下的一切,也都是老二的,凭什么,这不公平,同样是父亲的儿子,老二不仅要拿走原本属于我的那一份,连我自己用命换来的那份也要一并拿走,我不服,我不服!”

“王爷,你出身皇室,不是普通人家,父辈留下的财产可以分,可帝国的基业怎么能分?”沈有容握住丈夫的手,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君度道:“我也不想分,但是我不得不争,这次回来,你也看到了,老二长大了,有了心思,不是那个追着我屁股叫哥哥的小家伙了。这些年我东征西讨,在军中的威望,掌握的权柄甚至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夸赞和认可,在这个未来皇帝的眼里都是威胁。

兄友弟恭是不可能了.........再也不会有了,但是我不会让步的,他做了皇帝,我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一个半生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或者像前明一样,被圈养在某个城市里,我的子子孙孙都只能当吃了睡睡了吃的猪!我不会允许这些发生,我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要去当一头猪。”

沈有容认真说道:“王爷,你要争的是皇位,不是父亲的遗产,皇位是皇帝之位,皇帝是什么,是万民之主,帝国亿万臣民所仰仗的人.........。”

“你什么意思?”

沈有容道:“那个位置关乎帝国亿万子民的生死和幸福,不只是一尊宝座,一枚玉玺。王爷,或许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赢得皇位,可你赢了,你就是一个好皇上,一个帝国臣民需要的皇帝吗?

现在的王爷沉浸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眼里只有太子的威胁和皇帝的认可,你可有为帝国亿万臣民想过,我不知道太子会不会成为好皇帝,但现在的王爷肯定不会。王爷觉得我一直不支持你,王爷有没有想过,你什么值得我去支持的吗,我与你夫妻一体,同生共死,我即如此,天下臣民呢.........。”

“你认为我做不了一个好皇帝,我会比父亲做的更好!”李君度咬牙说道。

“不,你不会的。父亲是个伟大的人,他的伟大不只在于他的武功盖世,而且还在于他的审时度势,父亲知道天下需要什么样的皇帝,即便那种需求非他所愿,非他所及,他也愿意去努力,去尝试,若不然,也不会怜悯那些刺杀自己儿孙的朱明遗孤。王爷何曾怜悯过他们,只知道他们是逆贼,要杀的干干净净.......。”沈有容丝毫不躲闪来自丈夫的眼神,用最平缓的语气说道,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是多么的紧张。

李君度放下女儿,怒目而视:“他们本来就是逆贼,该死的逆贼!”

“是,他们是逆贼,但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生命,而不是冰冷的数字,他们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冤屈,因为无人理会无处昭雪,所以才成为逆贼。

王爷,北伐未开始,时代却已经变了,这不是那个征伐天下的时代了,只有开国皇帝才能享受‘打胜仗就能得到支持’的待遇,那是父皇的时代,注定不是您的时代。在将军的眼里,士兵的生命只是数字。这话您无数次的说过,不好听,但却是事实,优柔寡断注定当不了好将军,但优柔寡断却是一个和平年代皇帝的优美品格。

王爷,天灾已过,盛世将临,父皇二十年做到了大汉王朝的奋六世之余烈,下一代皇帝什么都不做也会拥有盛世福泽,那便是无为而治。所以即位之君可以不英明,但一定要仁德。帝国已经不需要第二个铁血无情的皇帝,而是需要一个不把生命当儿戏的仁君。

您是天命富贵的王爷,可帝国的亿万百姓呢,他们希望未来的皇帝珍视他们的性命,您如果没有想好怎么做一个好皇帝,又有什么资格去竞逐帝位呢?”沈有容抱着了丈夫的肩膀,温柔的说着:“王爷,你是皇帝的儿子,想做皇帝没有什么错,但不要为此把自己变成野兽好吗,如果权力让您的灵魂堕入地狱,那我希望您不去竞争它,这些时日,我看到您丢掉了太多美德,我不会阻止您去追求梦想,但请你也不要让我失去丈夫,让安儿失去父亲。”

晚上,御书房。

李明勋揉了揉眼睛,把书放在一边,预备就寝,侍者帮他脱去外袍,坐在床边的时候,乌以风进得门里,挥手示意侍者退下,把以红色纸盒放在李明勋的面前,红盒秘报,都是直奏御前的秘密,李明勋打了个哈欠:“哪里的?”

乌以风低着头:“回皇上,英王府,要直送御前不容迟误,事情紧急。”

李明勋怔住,又问:“英王那边上次来密奏是什么时候?”

乌以风道:“是英王回程的时候,侍卫长林西塘在长清观捉了两个朱明复国者,私自沉了海。”

“这几日京畿可有调兵之事?”

这下轮到乌以风愣住了,英王府的密奏,十万火急,是否调兵,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两个字——造反。他迅速回忆了一遍,坚定的摇摇头:“没有。”

李明勋略略点头,伸手拿过红盒,打开了盖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纸张,写满了蝇头小楷,李明勋明显的迟疑了:“阿风,你说我会后悔看这些吗?”

乌以风摇摇头:“卑职不知,卑职只知道皇上英明。”

李明勋看了看这个年轻的侍从官,他是老护卫长,现在的陆战队司令乌穆的儿子,耿直老实,和他父亲年轻时候一样忠诚。

犹豫少许,李明勋终究是打开看了,密奏的内容正是英王夫妇回王府后的交谈,如实记载了英王夫妇的言论,看着看着,李明勋皱紧的眉头舒展,继而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却是又哭了,乌以风小心的观察着,他在皇帝身边多年,可从未见过皇帝短时间内有如此多的情绪变化。

但不管怎么着,乌以风感觉其中的内容是好的,不然皇帝也不会开心到哭。

“好儿媳,可旺三代,古人诚不欺我.......。”李明勋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乌以风长舒一口气,把散落在床上的文稿收好放进红盒,低声劝道:“皇上,夜深了,您就寝吧。”

李明勋没有回应,乌以风扯过棉被,盖在了他的身上,悄悄退了出去,李明勋捏住被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把脸埋在了被子下面,心中想起了长子的点点滴滴,从一个人见人爱的小肉团一步步成长为英武盖世的帝国英王,这个孩子是无可挑剔的,自己给他的太少,他却回报了太多,而不知不觉间,竟把一个孩子逼成了这样,如果不是他运气好,有一个好妻子,或许一步错就能踏入深渊,而身为父亲的自己却无从得知。

第二天一早,英王应召入宫,进了御书房,就看到李明勋在炕上靠在软垫,一块沾满水的布盖在脑门上,脸色苍白,神色有些萎靡,而太子则在一旁侍奉着。李君度微微一愣,立刻跪地行礼:“儿臣恭请圣躬金安。”

李明勋睁开眼睛摆摆手:“起来吧,我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安不安的。”

李君度又向太子行了礼,才是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如何身体不适,该早早告知儿臣,儿臣也好入宫侍疾。”

“回英王的话,皇上思绪紊乱,心中郁结,又有些着凉,所以有些发热,将养几日就好了。”太医院的医正小心回到。

李明勋道:“听到了吧,我身体没事,成太医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劳烦成太医去各宫传话,省的挨个来烦扰,我和太子、英王好好说说话。”

太医退下之后,李明勋拿下脑门上的帕子,在两个儿子的帮扶下坐正了,说道:“年关将至,今年我让内阁、元老院和议院都派人来,说是参加正旦大朝会,实际还是把各实权机构的头头弄来,给北伐定个正经的时间、计划来。”

说起北伐,李君度两兄弟都是竖起了耳朵,李明勋又说:“一直让统帅部那边先拿个计划来,奏上来的计划千奇百怪的,我都看了,却也不合我心意,到底是统帅部没个管事的人,心不齐,我本想年前专盯一下,可这又病了,年纪大了,有时候总觉得力不从心,前沿的裴成义要回来了,北伐计划要快点筹备.........。”

李明勋絮絮叨叨的说着,兄弟二人却是心中全然明白了,皇帝生病不假,可也没什么大事,是借着这个由子让儿子挑起统帅部的重担,负责北伐筹备统合之事,二人低着头,心里却决定要把这个差事拿下。

“年前年后的要把正式的计划拿出来,手边的几个人,李德灿何文希不懂作战,荣王被元老院事务缠身,高锋虽是陆军部长,可也不合适,有将帅之才的,又拿来能用的,也就只有君度了,你把这个担子挑起来吧。”李明勋说道。

李君度满脸高兴,欣然接下任务,李明勋交代了几个重点,才是让他退下了。

太子难掩失望,就差直接问皇帝,你不是答应不让英王参与北伐么?李明勋拿过一张单子,也不看太子,问:“知道为什么是你大哥不是你吗?”

李君华摇摇头,李明勋道:“你大哥有那个能耐,你没有,就这么简单,你如果不服或者不甘,就去跟着看,看着学。你是太子,是储君,未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皇位只有一个,我给不了你大哥,可我至少得给他施展才华的机会。”

“儿臣明白。”

“我让人在库里挑了几件还算拿出手的东西,你拿这个单子提了,和你母后准备的那一份,一并送你大哥府上去,记着,这单子上有几样是单送英王妃的。”

李君华拿了单子退了出去,不消多时,乌以风进来,说道:“皇上,皇后来探疾。”

“让皇后回去吧,告诉她我很好,发烧是发烧了,但没烧糊涂。”

全本

章一三五 太子党

帝国的统帅部作战处就设立在御书房南,隆宗门内,便于皇帝随时垂询,参与作战计划的制定,统帅部是帝国的军事常设机构,专管作战,而帝国的陆军部、海军部则只管军种建设和发展,不管作战,这也是李明勋不以陆军部长高锋制定作战计划的原因。

巨大的地图和沙盘占据着作战处的主要面积,战场的改变、扩大都是让这两样用具发生改变,而现在,北伐是帝国战争的主旋律,所以沙盘和地图都显示着主要战场,巨大的沙盘涵盖了西起阿尔泰山,东至黑龙江,北达西伯利亚,南濒明长城的广阔区域,大大小小的山川、河流、要塞和部落标注在上面,而在沙盘前,则站着一个笔挺的中年人,正思考着什么,他时不时会根据地形、物资或者军队战斗力对地图上的巨大箭头进行调整,而每次调整,中年人身边的参谋们就会拿出大大小小的清单,比对、计算、演绎,来证明中年人的计划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类似的计划在过去的几年里进行了无数次,每一次调整的方案都会被记录下来,不断的完善和进化,趋于完美。

李君度孤身走进了作战处,军中无虚礼,忙碌的参谋们只是看了他一眼,或微微点头,就自顾自的忙活手头的活,丝毫没有中断工作的意思。

李君度观察着这个帝国军队的大脑,他的战争生涯中从未缺少过参谋的助力,可像这样的运用还未有过,帝国也从未这样预备一场战争。李君度好奇的站在一个年轻军官的工作台,观察着他的工作,想要看看皇帝的参谋和自己的参谋有什么不同。

这个年轻人是作战处上百人中最普通的一个,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局部地形图,标注出来的是可以行军的路线,路线上的天险、敌营、水源以及相应的其他情报都已经标注好,而年轻参谋的任务则是计算不同规模下的帝国军队通过这片区域所需要的物资种类和数量,不同季节、军队规模不同情况下,一切自然也不同,这是非常细致具体的工作,也许他得出的结论会否决或促成最终的计划,也许他的成果最终毫无用处。

年轻人完成了他的任务,提交给了一个中校军官,军官的面前则是一幅一模一样的地图,只不过上面标注的路线更多,而几个年轻人的成果提交来之后,行军路线变成了三条,可能出现的情况是八种,李君度看的明白,这是一个作战计划逐步拆分成细微的小块,然后层级派发下去,进行演算,然后在汇总上来,形成一个拥有诸多备用计划,且极具可行性的宏观方案,每一种意外都会尽可能被考虑到,然后进行严格的推演。

作为一个功勋卓著且战争经验极为丰富的将领,李君度却看的入神了,他很清楚,这套制度可以尽可能弥补一位统帅的缺点,放大他的优点,减少错误的发生,而战争本就是比赛谁犯错更少的游戏,即便天才统帅也不会是这个体制的对手,一群兢兢业业的人才,可以战胜最伟大的天才。

“很震撼吧,殿下。”曹禺出现在了李君度的面前,不无感慨的说道:“我打了一辈子的仗,但从未想过仗可以这么打。”

“父皇总会创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是吗?”李君度微笑面对曹禺。

曹禺点点头,他无法否认这一点,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有纠结于这些,而是指了指随后跟进来的中年将领:“裴成义将军,刚从归化城回来。”

“归化城?”李君度有些惊异。

东起黑龙江西至天山脚下,帝国设立了黑龙江、齐齐哈尔、吉林、宁古塔、燕北、云中和关西七个绥靖区,各派遣以为绥靖将军、副将军总管军政,帝国的每个人都知道,靠近京城,绥靖半个内蒙的燕北绥靖区是所有绥靖区最重要的,出身陆军的裴成义是以理藩院副总裁的身份兼任这个绥靖区的将军,以他的官职,可以插手任何一个绥靖区的事务,可以说裴成义就是帝国的前沿军事总指挥。

裴成义没有从燕北回来,而是从归化城回来,显然另有准备。

“作战处最信赖,也需要的就是来自前线的情报,而裴成义将军将全面配合殿下在作战处的工作。”曹禺解释道。

李君度点点头,他征战经验很丰富,知道后方的计划往往和前线的情况相悖,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现在仍然很适合,以往作战处拿出作战计划,到了前线或临战的时候可以根据实际情况修改,但北伐不同,北伐是皇帝的亲征,一切都要做充分,显然,计划究竟有没有可行性,来自前沿的裴成义最有发言权。

“将军,接下来有的忙了。”李君度没有向裴成义施以军礼,而是握手致意,若论爵位,裴成义这个一等靖北侯自然比不上皇室宗王,但若论军衔,李君度比眼前这个上将就低了太多。

裴成义早就听闻英王高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并未放在心上,英王也是实干出身,高傲了些,但至少不狂妄。

随着李君度和裴成义就位,作战处里热闹起来,北伐计划正式开始制定,一个白天的讨论,李君度与裴成义相互之间都是刮目相看。

既然是制定作战计划,就要先看手上的筹码,裴成义绥靖燕北多年,所有的绥靖区都是去过,七个绥靖区就是他家的一亩三分地,他了解很深,每个绥靖区有多少个扎萨克,能出多少兵,战力如何,外藩各族各旗谁剽悍耐战,谁勇武无双,哪个部落骑射无双,哪个部落人丁兴旺,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而李君度也展现出了自己的霸道,虽说外藩兵是北伐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帝国军团才是主力,这种国战级别的战争,又是皇帝亲征,海陆两军,各兵种战区都想露露脸,好建功立业,又是新朝鼎新,军中悍将如云,在中枢也都有背景,仅仅是选军用将就足让人头大,可在李君度这里,一切都很简单,只用对的,他是皇帝长子,不怕得罪任何元老老臣,又是善战宗王,他说哪支军队适合,自然就是谁适合。

海军、陆军、海外军团、禁卫.......李君度如数家珍。

一个白天的忙碌让裴成义身心俱疲,回到了家中,晚膳就在书房用了,方用罢了饭菜,一个家伙不情不愿的走了进来,正是裴成义的长子裴元器。裴元器自幼就爱捣蛋,文不成武不就,裴成义没少打了,可总也打不改,又常年在外,原以为也就如此,不曾想这天生爱捣蛋的家伙和三皇子臭味相投,又是太子的同学,竟是一年比一年有出息,当然这是在不看考试成绩的情况下。

“爹.......。”在外神气的裴元器在老爹面前就是老实的像个小猫,缩着脑袋靠在门边,恨不得下一刻就跑了。

“你这么晚不睡,明日怎么如上学.........。”裴元器习惯性的教育,抬头看儿子一身蟒袍,贵气不凡,一时愣住:“你这蟒袍从哪里来的?”

裴元器嘿嘿一笑,很是得意:“皇上爷赏的!”

“皇上?”裴成义不敢相信,问:“什么时候赏的?”

裴成义这一次有机会进入中枢,直接参与制定北伐计划,很得器重,他不由得怀疑是皇帝为旌奖自己而赏赐了长子,裴元器却说:“年初的时候。”

那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裴成义如此想,警惕问道:“你做了什么,皇上为何赏你蟒袍?”

裴元器挠头说道:“这可不能说,总之是太子的事,皇上爷说不让说。”

裴成义无奈:“那你就不说吧,你来书房作甚?”

裴元器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放在了桌子上:“这是君弘哥让我偷偷给你的。”

“你小子,如今也能和诚王称兄道弟了?”裴成义接过信,很欣喜的打趣儿子,自己的儿子什么本事没有,但结交朋友的本事可了不得,几个不错的朋友都是皇室宗亲。

“在宫里不让叫,出了宫就行了。”裴元器小心说道。

“你还算有些聪明。”裴成义赞了一句,见平日恨不得躲着自己的儿子站在那里不动,说道:“信你送到了,去睡觉吧。”

“爹,你还没说答应不答应呢。”裴元器提醒道。

裴成义只得打开信,看了一遍,信里的内容很简单,诚王林君弘向自己推荐关西绥靖区加入北伐计划之中,作为一路军队,与主力同时进军,字里行间虽然没明说,但暗示这是太子的意思。

“这种事,让诚王找英王说一嘴就可以了,何必来麻烦我呢?”裴成义淡淡说道。

“太子让这么干的。”裴元器回应道。

裴成义剑眉竖起:“胡说八道,太子什么态度,你怎么会知道?”

“太子当我面说的呀,还说让我尽快回个准信。”裴元器老实说道。

裴成义沉默一会,叹息道:“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裴元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到什么程度了?”

“太子说这种话的时候都不避讳你了,不是吗?”裴成义说道,他本以为,自己儿子只是三皇子的玩伴,跟着三皇子在太子身旁胡闹罢了,不曾想,他已经到了参与太子机密的地步,这已经不能说是太子的朋友,而是地地道道的太子党了。

“太子确实听信任我的,我很能保守秘密的,和老三可不一样,他就是个大喇叭。”裴元器很骄傲的说道。

裴成义听了这话,招手让儿子靠的近一些,说道:“英王已经入主统帅部,筹备北伐计划了,你不明白其中意义吗?你和太子走的太近,若将来有变,会很危险的。”

裴元器从未想过储位之争,父亲的语重心长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更是没有明白这些话的深意,裴成义把这些看在眼里,无奈的承认,儿子虽然荒唐些,却是一个心地纯净的人,根本不懂政治上的弯弯绕,他与太子交好,不是为了权力和地位,或许只是意趣相投,兄弟义气罢了。

“好了,我明白了。”

裴成义有四个儿子,但成年的只有眼前这个长子,他成为了太子党,靖北侯一脉就都是太子党,长子将来更是要继承爵位的,裴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爹你明白什么了啊?”裴元器依旧不知所以,他的脑袋至今一个弯也没有转。

“没什么,你去睡觉吧,诚王和太子问起,你就说我答应了。”裴成义说道。

裴元器不敢相信:“就这么爽快?”

“你还想怎么样?”裴成义不解。

裴元器是感觉不对劲,这一次既没有挨打,也没有挨骂,甚至老爹连一句重话都没说,就痛痛快快答应了,他感觉浑身不自在。

看着出去的儿子,裴成义无奈的摇摇头,正准备工作,没曾想儿子又走进来了,问道:“爹,我是不是成太子党了?”

“原来你不傻啊。”裴成义只有苦笑。

裴元器想了想说:“爹,你给我找个蒙古语师父吧。”

这下轮到裴成义不知所以了,儿子长这么大,可从未主动要求找老师,裴成义问:“为什么?”

裴元器说道:“我成绩不好,要想随进皇家学堂,得学好一门外语,我小时候跟你学过一些有些基础。”

“你为什么一定要进皇家学堂。”裴成义饶有兴致的问道。

裴元器老实说道:“进了皇家学堂,才能和太子走的更近一些,若我进不了,太子认识了更有能力的人,就不重视我了。”

“好,就依你。”看着上进的儿子,裴成义欣慰说道。

“能不能找个女的。”

“也行吧。”

“最好是阿苏特部的。”

“可以,阿苏特两旗都是燕北绥靖区的。”

“我觉得阿苏特左旗国公家的小女儿就不错,胸大屁股翘,还保持着波斯血脉眼睛跟宝石似的,可带劲了........。”

“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章一三六 五路北伐

英王和裴成义筹划北伐计划的同时,南北两京同时兴起了整顿军务、清明政务的风暴,这场风暴来的迅猛狂暴,几个平日里吃相难看的官员被重处,其中不乏有跟着皇帝打天下的旧臣勋贵,一时间风声鹤唳,军政两界都有收敛。

真正的中枢重臣对皇帝掀起的风暴冷言旁观,他们尽可能的约束家中子弟,不让其触怒天威,所有人都知道,国战要开始了,皇帝要敲打一下国内。而在这次风暴中,安全局在国内管控方面的职能发挥的淋漓尽致,几个大案要案都由其接手,诚王林君弘继平定西域战功后,又开始在政界崭露头角。

正旦大朝会,庄严肃穆太和殿内外,文官、武将、勋贵各自排班而立,勋贵尤其人多,外藩内臣,人人气度森严,沉稳威重。而内阁领衔的政务官和海陆梁军的武将序列里则出现了很多的生面孔,俱是少壮云集,那份掩饰不住的锐利,让许多人侧目,而各省的主官并不全都来,但今年正旦大朝,人到尤为多。

李明勋一身龙袍,接受百官朝见,除了礼节性的仪式之外,大朝也有诸多实务,当然,大朝之上并不进行讨论,只是宣布结果,朝事射击民政、司法和军备,也有不少重要职位的任免和更替,有些事在宣告之前,众臣都没有听到风声,太和殿内外的气氛越发的凝滞,敏感的人已经开始惴惴不安了。

而正旦大朝之后,大部分官员都返回地方,元宵节后,皇帝召开御前会议,正式讨论北伐计划。

空间巨大的乾清宫只设立了十几张座位,但仍然感觉不到空旷的感觉,大人物们虽然相互之间打着招呼,但众人勃发的气势已经充塞了大殿,一直到皇帝到场,所有人才站起来,李明勋走上龙椅,环视一周,在几张空着的椅子上停留了一会,那属于几个元老,他们或年迈,或病休已经无法到场。

饶是如此,李明勋仍然感觉庆幸,这些老朋友至少还活着,只是无法赶到京城来,在过去的几年里,每过一段时间,他清晨请来,就会听到一个熟悉名字的讣告,频率越来越快,而众多的老友也多忙于政务,常年也见不到一面。

李君度带人悬挂地图,布置沙盘的时候,李明勋向李定国打招呼:“荣王,你我怕是有三年没有见了。”

“元老院事务实在太忙,御前会议完,微臣怕是要尽快赶回去,今年元老迁到申京。”李定国说道。

李明勋有些诧异:“我以为你会要求参加北伐。”

李定国笑了:“一群手下败将而已,陛下亲征,自当一战得胜。”

御前会议开始。

李明勋没有多少废话,直接说到:“自建国,便有北伐计划,可国内不稳,一直拖延,我也知道,国内许多人都觉得不值当为漠北那块贫瘠之地倾尽国力,这些人无疑是短视而愚蠢的,我中华有汉唐雄风,盖因有犁庭扫穴之功,若能北伐成功,便是有百年之和平,中原就可以安享太平了。”

再次环视一周,看着那些隐忍不言的资深议员和内阁成员,李明勋站起来:“我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领兵出征了。也是帝国的最后一场国战。”

李明勋的话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知道,既然皇帝如此说,北伐的事就再无法插手了,眼前这位开国帝王的最后一场战争,理应有一场完美的落幕演出。

无人应话之后,李明勋对长子说道:“可以开始了。”

巨幅地图从一侧缓缓放下,与作战处的那幅一样巨大,涵盖的范围也是如此,只不过地图再一次被修改,诸多机密信息标注其上,而五根猩红箭头尤为引人注目,它们从帝国的各个绥靖区出发,从东、南、西三面开始,直指漠北。

“这就是统帅部联合侍从室、理藩院、陆军、安全局等各部门制定的五路进攻计划,现在由我向诸位进行细致的讲解。北伐五路同时进攻,五路分别是左右两翼军、东西两路军和皇上亲率的中军........。”李君度接过了指挥棒,坦然看向众人。

中军自然是皇帝亲率的大军,从京城出发,自古北口、独石口进入燕北绥靖区,与绥靖区的藩兵汇合之后,从锡林郭勒草原沿着大兴安岭西麓前进,目标则是克鲁伦河这条蒙古人母亲河两岸的区域,这也是清军重兵囤积之地。

而东路军则是从齐齐哈尔绥靖区出发,以藩兵和直辖旗佐兵马为主,汇聚吉林、宁古塔和齐齐哈尔三个绥靖区的主力,另有部分陆军主力部队配合,这支军队的规模就要了许多,以骑兵为主,翻越大兴安岭后,兵锋直指呼伦贝尔草原。

西路军的起点则是云中绥靖区的归化城,这是一支和中路军一样规模巨大战力强横的军队,也是五路北伐中,地位最高,任务最重,战略意义最大的一路军队。西路军最大的困难就是穿越瀚海戈壁,抵达漠北,其从归化城出发,先向西抵达后套,继而向北,穿越戈壁滩,抵达翁金河畔,而西路军的目标则是原喀尔喀蒙古中土谢图部所在的和林地区,这也是曾经蒙古帝国的首都,而清廷大部分时间都在此地越冬,既是水草丰美之地,又远离帝国。

除了这三路主力军队之外,北伐另有左右两翼军策应,左翼军的主力是关西绥靖区的军队,从哈密出发,翻越阿尔泰山低缓的南段山地,进入漠北,向东进攻,目的则是截断清军西撤之路,这与西路军的战略目的如出一辙,只不过关西绥靖区成立一年多,实力不强,只能作为偏师策应,无法担当主力。

右翼军则由黑龙江绥靖区军队担纲,从呼玛尔城出发,沿着黑龙江上游及支流前进,这支军队的规模不大,马步炮兵种齐全,还增加了重炮部队,其目的并非漠北清军,而是贝加尔湖东岸地区,以雅克萨城为中心的俄罗斯军队,其目的就是牵制该地的俄军,并且威胁清军侧后。

李君度概略的介绍完毕,便是轮到御前参会人员提问,首相李海与荣王李定国交流了一下眼神,见李定国不欲发言,李海就问道:“英王,这个计划规模宏大,动用了二十多万军队,浩浩荡荡,如何能避免清军不发现。据我所知,漠北的清廷号称三十万控弦之士,但实际不过有部众五十万人,顶了天可以凑出十万兵来,而满清老妖婆和索尼这个老东西都不蠢,面对帝国五路围攻,我想他们第一时间就要撤退吧,小撤就可以向北撤到南西伯利亚草原,大撤索性向西撤到哈萨克去。面对这种情况,你准备怎么办?”

首相的提问可以说一语切中要害,在一旁看着的太子感觉面红耳赤,他原本有意筹备北伐计划的,却被长兄抢走这个关键位置时候,他也心中愤懑,可今日御前会议上,连素与皇帝亲近的首相都如此针锋相对的提问,太子不免有些庆幸,幸亏站在那里的不是自己,否则,他可无法回答这种尖锐的问题。

而李君度却面如春风,丝毫没有被难住的意思,他放下指挥棒,听着首相说完,才是笑道:“您顾虑的极是,但我需要告诉您和大家的是,满清及其附属部落的后撤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事实上,满清在兴安岭、瀚海和阿尔泰山的前沿都部署了监视哨所和精骑巡逻,并且在各绥靖区甚至京城都派有密探,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要说军队北伐上阵,就是提前的军队调动和物资筹备,都无法掩盖行迹,这就是国战,注定要堂堂正正。”

“好吧,但这不能算是你的回答,诚如你所说,这是国战,也是陛下亲征,我想帝国的臣民包括陛下自己都不希望这场史诗级的国战变成一场武装游行,几十万的军队穿越瀚海和草原,难道就只是在漠北游览一下风景就撤回吗?”李海直言不讳。

李君度笑了笑:“首先,我纠正一下您的观点,面对帝国的五路进攻,满清的唯一退路就是西撤,向北撤到贝加尔湖沿岸是没有前途,而且清军拥兵十万,我想俄罗斯人也不会接纳他们,客大欺主的道理,俄罗斯应该不会不明白,凭借他们在西伯利亚的力量,可控制不住清军。所以,面对进攻,满清只能西撤,进入中亚地区的草原,或者叶尼塞河一带的草地。”

“对策!”一直没有发言的李明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李君度连忙说道:“对策其实已经在地图上了,五路北伐之中,皇上亲率的中路虽然最强,但却并不以其为主,五路大军的关键其实在西路军上。

地图上已经显示的非常明确,满清所属的满蒙部落主要集中在和林、克鲁伦河和呼伦贝尔三地,这也是漠北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而西路军直接面对的就是和林地区的清军部落,而五路北伐也是由中路、东路为掩护,吸引清军注意力,西路军借机渡过瀚海,直插和林地区,封住清军西撤的道路,完成聚歼满清余孽的战略目的。”

此言一出,一众重臣都是点头,李海也没有再追问,看起来李君度的回答让他暂时满意了,但李定国却笑了:“英王,西路进军计划可不稳当啊,鞑子可不蠢,这堂堂阳谋,人家有所应对怎么办。”

别人,尤其是不懂军事战略的政界官员好糊弄,可李定国半生戎马,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西路军虽然实力强劲,可进军路线也是困难重重,光是越过瀚海就极度危险。更不要说西路进军路线自古就是沟通瀚海南北的常用路线,满清不可能不知道。

李君度终于无法保持从容了,但是他却无法反驳李定国的话,这个计划确实不那么稳当,可忙活了这些日子,谁也拿不出更好的计划,说白了,如今的清廷本质上就是一个草原部落联合体,他们自己长着腿脚,还有骏马驱驰,重要的财产牛羊马匹也都有腿,铁了心要跑还真不好拦截,纵然帝国可以派遣骑兵追杀,可若如此,就是放弃了帝国军队的最大优势,真到了陌生地域,在宽阔的蒙古高原上和清军打骑兵战,谁赢谁输就说不准了。

帝国陆军有两件法宝,炮兵和步兵线列阵法,可这些在北伐中用处很小,从匈奴开始,北方的游牧民族,突厥、契丹、女真、回鹘、蒙古等等等,向来就是打不了就跑的战法,特别是面对中央政权的全面进攻,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法,屡试不爽。

“或许我们需要帝国的卫青、霍去病。”李海说了一句,但也只是这一句,因为如果是卫青霍去病那种,率领精锐骑兵突入漠北深处,主动攻击的战法,胜败不说,至少眼前这个计划就要被推翻了。

李君度还未说话,李定国勾手示意侍从官把烛台拿来,点燃了一根香烟,替李君度反驳了首相的建议:“首相,这已经不是一汉当五胡的时代了。”

汉朝时代,卫青和霍去病的千里袭击确实是军事战争史上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但需要指出的是,汉朝能赢,不光是两位统帅的能力彰显,更是大汉王朝绝对军事优势,在那个没有马镫的时代,骑射并没有那么便利,也无法在马上使用长矛这类武器,而草原极度缺铁,在铠甲护具和刀剑武器方面,匈奴根本无法和汉军相提并论。

可随着唐朝时草原民族内迁以及五胡乱华之后,游牧民族也掌握了冶铁技术,双方的技术差距已经磨平,而在这个时代,双方在骑兵上几乎没有差距,帝国骑兵有的是战马冲击力和枪械燧发优势,而清军呢,蒙古马更适合战场环境,也拥有火绳枪,更了解地形地势,而在护具上,除了胸甲骑兵,帝国骑兵淘汰了铠甲,而清军却依旧保持着护具,各有千秋之下,帝国骑兵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

章一三七 冬季进军

御前会议进行到这个地步,所有人的心思都表达出来,军政要员和勋贵宗王们都渐渐发现,首相、荣王和英王看起来观点不一,但归根结底似乎都是为皇帝着想。

首相是皇帝义子,他为的是皇帝的颜面,皇帝的最后一次亲征,总不能徒劳无功吧,靡费巨万到草原进行一次武装游行,必会受人诟病,而荣王则反对因此就改变计划,轻兵冒进,他显得更为保守,皇帝亲征,战果乏善可陈确实不好看,可若是遭遇失败,那就更不利了,如果再现白登之围、土木堡之变,那还不如按照原计划进军。

而随着勋贵和将军参与讨论,已经到了各执一词的地步,而作为皇帝的李明勋坐在那里冷眼旁观了一会,待李君度招架不住了,他才轻咳一声,登时乾清宫里鸦雀无声。

“英王,你的五路北伐计划,是要取得何等战果?”李明勋问道。

李君度直言:“儿臣自然希望父皇可以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荡平漠北,覆灭满清余孽。”

李明勋微微点头:“显然,这个战果难有把握达成,那退而求其次呢?”

李君度一时无法回答,他是奔着全歼清军的目的制定计划的,毕竟这是国战,倾尽全力的远征,若不能聚歼满清余孽,那战果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李明勋起身,走下御座,接过指挥棒,在漠北画了一个不大的圈,说道:“这是蒙古高原,匈奴、东胡、鲜卑、乌桓、柔然、高车、突厥、回鹘、契丹、蒙古,除却女真、满洲等少数民族之外,几乎所有的游牧政权都崛起于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这里的士兵剽悍耐战,相对封闭的自然环境让中原王朝对其望而却步,只要一个英雄诞生,这里就会诞生一个强横的部落,继而是一个游牧政权,蒙古高原是游牧民族的孕育之地,而当他们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翻越兴安岭进入辽东,或者越过瀚海进入漠南,在辽河套和黄河套接触到农业文明,从而获得先进的技术和更肥美的草场,变成游牧-农业混合体,成为中原王朝的威胁。

而当中原王朝兴趣,出边墙荡平漠南和辽东,犁庭扫穴,清灭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腹心,游牧民族便会西迁,翻越阿尔泰山进入西域,西域绿洲星罗棋布,难以诞生强力政权,往往几千骑兵就能横扫,游牧政权在西域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或卷土重来,或雄霸一方。中华几千年的历史,类似的剧本不断上演。

这也是我极力主张进攻漠北的原因,白山黑水已在我手,帝国亦在西域落子,只要控制蒙古高原,帝国在大陆上就再无强力威胁,这是帝国的百年基业.........。”

皇帝用沉稳的语言介绍着帝国的地缘政治学和中华千年历史,由此引申出北伐国战的战略,而这些话,在场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大明就是帝国的前车之鉴,终明一朝三百载,除却太祖、成祖外,被游牧政权压制了二百年,整个帝国的财政、资源都投入到边墙防御之中,显然,信奉扩张,特别是海洋扩张的帝国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的,正因如此,拥有远见卓识的人都支持皇帝的北伐计划。

但御前众人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说这些,李明勋的下一句话则让众人明白过来:“北伐之战是国家战略,而非军事战略。而帝国对北伐的战略目标则是完成对漠北高原的实际控制。而所谓的实际控制有一点,其一是帝国能否在当地建立实际的统治,其二在于帝国是否能解除周边的军事威胁。”

“第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李海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中国的历史就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斗争的历史,在历朝历代中,能实际对草原施行统治的有汉唐元清四朝,当然,类似元朝这类本身就是草原民族建立的政权对帝国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除此之外,明朝就完全是反面教材,成祖五次北伐,军事上取得了无可争议的成功,但依旧解决不了北方威胁,就是因为没有在当地施行统治。

在汉唐清三朝之中,若论实际统治时间,汉清远超唐朝,但若论统治的有效合理,还是以清朝为上,汉唐主要对草原和西域施行羁縻统治,任用当地的部落头目作为官员,施行统治,可谓成也羁縻败也羁縻,而清朝对游牧地区施行的扎萨克制度,不仅实际控制了草原地区,还‘化敌为友’,把最大的威胁蒙古各部变成了清朝的常备军队,终清一朝,蒙古少有叛乱,反而成为清廷对准噶尔、藏地、俄罗斯等用兵的马前卒,帝国的绥靖区制度,正因为其统治的有效性,帝国的绥靖区制度基本脱胎于满清的扎萨克制度,只是少了联姻等细枝末节。

从事实看来,绥靖区的设立是极为成功的,帝国全面完成了对漠南草原的控制,而类似的制度则也可以推广到漠北。

“首相说的极是,假设帝国北伐,清廷得到消息,向西遁逃,满蒙各部追随而去,帝国也并非一无所得,满洲人带的走牛羊马匹,带的走蒙古牧民,但带不走肥美的牧场和河流山川,我们可以把理藩院下属的直辖旗佐和藩属扎萨克迁移过去一部分,占据那里的土地,进行屯垦开发,再驻扎部分军队,就可用漠北一地,遮挡北方边墙所有威胁,将万里边墙前推千里,一隅之地,便可抵百万大军。如此说来,就是毫无战果,亦是大胜。”理藩院总裁李德灿击掌称赞。

但是话说完,乾清宫里一片安静,李德灿发现很多人都在看着他,顿感悻悻,他方才的发言抢了首相的风头不说,还打断了皇帝的节奏。

李明勋笑了笑,继续说道:“诚如李德灿说的,即便我们北伐没有战果,只获得土地,也可以通过移民和屯垦,达成既定的战略目标,只不过我们不能追求这类战果,如果全面对漠北移民,哪怕让蒙古牧民赶着牛羊去漠北,也是非常大的损耗。况且,如果让清廷迁移太多的漠北牧民,就能掌握足够的力量,依旧威胁着帝国的西北边境。

所以,我们的军事目标应该是尽可能的留下满清所控制的满蒙部落,英王制定的五路北伐计划中,西路军和左翼军抄其后路的方案是可行的,但仅仅是如此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的办法。”

李明勋的话音落地,太子李君华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或许可以在招抚上下些功夫,虽说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并无多少乡土情结,但大规模的迁移总会损失很多牛羊牲畜的,如果我们赦免他们的罪过,给予其一定的待遇,我想很多人会选择留下,而不是去未知的远方。”

“太子说的没错。”

“我们也是这个想法。”

一众政界官员纷纷出言力挺,一来这是他们擅长的领域,比那些军事计划更明白,二来,招抚比战争更省钱,军费压力会小很多。

“今日的御前会议讨论的是军事方案,你说的那些来日另行讨论。”李明勋提醒道。

李君华顿感失望,看来御前会议的主角是不会变的了,而李明勋看向长子,李君度却没有多少表示。

“诸位将军可有良策?”李明勋再问诸将。

将领们相互看看,最终还是裴成义站了出来,说道:“若要尽可能减少漠北部落西迁,末将建议改变进军时间。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是五月进军,夏季多雨,军队沿河前进,取水方便,也有充足的作战时间,可以在九月漠北下雪前解决主要战斗,四个月的时间是充足。但夏秋集结草长鹰飞,也是蒙古部落迁移的好时节,目前来说,我们进军的速度未必赶得及部落迁移的速度。”

“那你认为什么时候进军更合适?”李海皱眉问道,原定的进军时间虽说有利于部落迁移,却也有利于大军进退,终究是皇帝亲征,风险和意外自然越少越好。

裴成义毫不迟疑:“冬季,冬季进军!”

此言一出,乾清宫内一片哗然。

“裴将军慎言,冬季若遇风雪,那便是灾难,几十万人扔在雪地里,不用敌人来打,自会自行覆灭!”

“万万不可,冬季太危险了,道路阻绝,补给粮草都运不上去,塞外苦寒,不知多少将士要死于疾病,又是陛下亲征,万一有个好歹,如何是好!”

乾清宫内吵闹一片,李明勋用指挥棒敲了敲地砖,才是让人安静下来,他示意裴成义继续说下去。

裴成义说道:“原本末将向作战处提议过冬季进军,但考虑诸多因素被否决了,今日陛下所言让末将茅塞顿开,更觉得冬季进军大利我军。诸位都知道,草原部落冬季都要寻一冬季牧场越冬,宰杀部分多余的牲口,日子很是艰难,我军若能在冬季进入漠北区域,满蒙部落迁移就要折损许多牛羊牲口,若是不迁移,就为我军所获。试想,若清廷感觉不敌,铁了心西迁,几千里行程,不知要死多少牲口牧民,我军便可做到杀人不用刀,以天诛鞑虏,冬季迁移之害,满蒙贵酋不可能不知道,若那个时候我方能予以招抚,试想,迁移是元气大伤,归附是安享太平,又有多少人愿意迁移呢?

便是清廷迁移成功,也要经历草原上最难熬的春季,旧草已尽,新草未生,又是一场大灾。不仅迁移,末将以为,冬季进军另有其他诸多好处。”

李明勋呵呵一笑,见裴成义唾沫横飞,说道:“来人,给裴将军上茶。”

裴成义谢了恩,饮罢了茶水,继续说道:“前年诚王西征时,便有一支援军从甘肃出发,冬季穿越戈壁荒漠抵达哈密,末将也查过这方面的档案,发觉有诸多好处。其一就是取水方便,草原上,冬季少有无雪的时候,尤其是迎风之地,往往积雪过膝,这些雪可作水来用。虽说需要多运载薪柴,但是无需运水,运力互抵,也不是多亏。

其二是车载便捷,为了北伐,帝国修通了大同至归化城,京城至燕北的公路,可通行重载马车,饶是如此,再往前沿便无路可通了,因此按照大军的补给计划,大军出发后,以骆驼、骡马驮负辎重为主要补给手段,需要动用大牲口十数万,而若冬季进军,地面冻硬,重载马车便可满载随军,车载效率远远高于驮负,用的人也少。”

裴成义也没有做过多的准备,因此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但看的出来皇帝很喜欢裴成义的观点,但参加御前会议的人可不这么认为,将军们对冬季进军危险顾虑太多,而政务方面的官员则担心冬装等费用的增加。

眼瞧着又要吵起来,李明勋连忙控制局势:“且安静了吧,裴将军所言确实有道理,诸位也不要多加顾虑,裴将军又没说几十万人全都冬季进军,也没有说是雪前还是雪后,草原上冬季能不能进军,还要多方考量才是,你们也不要妄加指责。

今日会议就先到这里吧,权当是抛砖引玉,尔等回去都好好思量,来日再议。裴将军,你回去好生准备,呵呵,下一次你可是要舌战群儒了。”

裴成义知道其中不容易,连忙谢恩,待将领和官员退下,乾清宫里只剩下了宗亲王爷,李定国笑着说道:“中青一代的将领中,裴成义是其中翘楚,难怪陛下让其在前沿待了这许多年。”

李明勋点头说道:“裴成义是不错,踏实肯干,对草原的情况了解很深,这次北伐,定要好好重用他。”

“不过这冬季进军可未必一定要听他的........。”李定国有些忧心。

李明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定国,这种事让年轻人去操心吧,你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是想想晚餐喝点什么酒的好!”

章一三八 换俘

作战处。

裴成义再次抵达这里的时候,李君度早已等着了,看着英王不似前些时日那般狂热,裴成义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当日在御前会议上提出的五路北伐计划大部分是李君度的手笔,而裴成义提出的冬季进攻都没有融入进去,原本英王是志得意满的,但不曾想御前军机会议上,计划并未通过,冬季进攻的理念再次被提及。

“殿下。”裴成义主动打了招呼。

“将军无需多礼。”李君度微笑说道:“我本以为五路北伐计划会被通过,但不曾想皇上对避免满蒙部落西逃如此挂心,看来先前是我小视了您的提议。”

裴成义道:“只是侥幸而已。”

李君度没有客套,说道:“这两日我亲自问了几个蒙古勋臣,按照他们的说法,冬季的草原冰雪无定,有些年份会形成雪灾,连月大雪,足可齐膝,而有些年月,则经年无雪。但天公是否作美,非人力所为,我担心,若冬季进军,碰上暴雪天气而车载马驮不便,若碰上无雪天气,则不可随意取水。而北伐在即,总不能今年天气不适,便等明年吧。”

裴成义点点头,他这两日也一直在筹划此事,心中早已有所计较,说道:“草原宽广,东西绵延千里,各方天气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末将以为,还是选择重点突破才是。五路北伐,西路军职责最重意义最大,是否能利用冬季天气,只看西路军即可,倘若照顾五路,实在难成。”

李君度听了这话,眼中满是赞赏:“我也是这个意思,来,裴将军请坐,咱们好好商议一下。”

裴成义坐下后,说道:“虽说皇上有意冬季进军,可冬季进军也并非那么简单,是雪前进军还是雪后进军,殿下可有定策?”

李君度把想定的意见说出来:“我的意思是雪后,也就是帝国六年的十二月中下旬或者帝国七年的正月,可以根据积雪厚度调整西路军规模,若是雪太厚,便可派遣先遣军团进发,若无雪或少雪,可西路军直接开拔,而且定在这个时间,也有利于其他几路配合,虽说西路军先进军,有利于阻断清廷退路,可若是其余四路,特别是中路军滞后太多的话,容易造成西路军孤军深入的局面,若清军围攻,恐生大变。”

裴成义细细思索,深觉有理,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这样向皇上禀告,由皇上定夺。”

李君度点点头,他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参谋和侍从都远离一些,说道:“将军久在草原,对各部实情、地理环境了解很深,北伐之时,有将军在皇上身边,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就放心了。”

裴成义看着李君度的做派,知道他言不由衷,定藏着什么机锋,也就不敢搭话,只是不住的赞英王孝心,李君度见他不松口,索性明言:“裴将军,五路北伐,西路军职责最重,我来领西路军,将军以为如何?”

裴成义听了这话,立刻明白了李君度的意思,虽说西路军要从云中绥靖区出发,但谁都知道,最适合领这支兵马的,就属他裴成义了,方才李君度奉承,就是想让他随王伴驾,把西路军主帅的位置空出来,这个位置空出来,李君度的机会就大了。

“殿下说笑了,北伐国战,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将军胆敢置喙的,特别是选将用人,那是得皇上钦点才是,我以为好,皇上未必以为好,不是吗?”裴成义说的是滴水不漏。

“若将军愿在皇上面前为我谏言,我必有厚报。”李君度索性把话挑明了。

裴成义摆摆手:“不敢,不敢,末将不敢担此重任,而末将以为,殿下与皇上是父子同心,殿下这些年镇兵经武,威名赫赫,此次国战,皇上自当重用,何须末将去说呢,末将人微言轻,怕是让殿下错爱了。”

李君度见裴成义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剑眉竖起,冷哼道:“此战事关帝国百年基业,西路军之重,将军不是不知,你不助我,也莫要有误国之举,七万大军交给黄口小儿,这是拿国运去赌!”

裴成义这才明白了,英王是认定自己是太子一党,怕把向皇帝进言,把西路军交由太子率领。裴成义自然不会这么做,却也不想一辩,径直起身:“殿下小瞧裴某了,裴某蒙天子擢拔,才有今时今日,又如何有误国误民之举,告辞!”

裴成义扔下这话,转身就离开了,李君度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喃喃说道:“果然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子,党与不党的,看来不能听别人胡言乱语。”

御书房。

李明勋在炕上与李定国相对而坐,说道:“这冬天的京城就是寒冷,好些年没在南方越冬,倒是想念的很,定国这几年在南京,冬季是惬意的很呀。”

李定国笑了笑,端起酒壶给二人满上,说道:“冬天的南京虽说比北方暖和些,但在这个月份也是冷的很,而且是湿冷,也是不好过,听说申京好一些,但也是够呛,若说冬季气候爽利的地方,我觉得还是昆明好些,四季如春,可惜皇上是没法享受春城的惬意咯,倒是我,等卸了肩上这担子,还是想去昆明颐养天年,到时候皇上可别拘着我不放,昆明那秦王府我可没卖,君度在西南主政的时候,都是住在那里,听说没少给我添砖加瓦了。”

“你倒是好想法,只是你肩上这担子是那么容易卸的么?”李明勋笑着把温好的酒下肚,继续说道:“你就这么想要交卸差事,不为子孙后代想想?”

李定国摇摇头,神情有些落寞:“不想了,我那几个儿子你都知道,不想了。”

李明勋顿时感觉后悔,不该提及此事。李定国儿女倒是不少,但真正成器的没有一个,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到了他这个地步,子孙太有能耐未必也有施展的机会,但李定国终究是个特殊的,帝国建立之后大规模的清算,在清算末期,曾经掀起过一阵算旧账的风波,毕竟京城算是不战而降,清廷高层投降的很多,许多当年与李定国对阵的人多成为了阶下囚,这些人提供了很多当年的讯息,特别是西南三藩与清廷暗地勾结阳奉阴违的事情,其中就包括李定国的两个儿子,有与清廷暗通款曲的行迹,书信等实证都有,李定国英雄一世,誓死抗清,不曾想自己的儿子有如此恶行,这不仅让他脸上无光,心中也是芥蒂难消,一直与儿子们疏远。

(原本的历史中,定国死后,李嗣兴等儿子投顺满清,还官拜都统,任职宁夏总兵等职)

不光是李定国,李明勋也对此介怀,这些年也从未重用定国的儿子们,也只是不追究责任,将来承袭荣王一脉的爵位也就是了,但此事提了出来,李明勋索性把另一件事也说了出来:“定国,安全局送来了一个关于你幼子的消息,嗣业或许还活着,如今被囚于漠北。”

“真的?”李定国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

李定国的小儿子李嗣业是在济尔哈朗征讨云南时候被俘的,但清廷却宣传是其主动归降,清廷放弃京城遁逃漠北的时,李嗣业不知所踪,原以为是死了,但最近得到消息是被带到了漠北。

“他是真的被俘的,而非投降。”李明勋知道李定国的顾虑,直言说道。

“那又如何,人在满清手里,不过当成一张要挟你我的牌,怕........。”李定国说着,眼睛里闪过泪花。

“我的意思是,把他想法子弄回来。”李明勋说道。

“怎么弄回来?”李定国问。

李明勋道:“换俘!我也阿海商议了一下,北伐之事非同小可,要做足准备才是,所以政治上的交涉必不可少,或许可借助换俘、谈判等事让其放松警惕。既然作战处那边已经定下冬季进军的方案,这个夏秋我们可以做做其他文章,我准备派遣一支使团前往漠北,换俘也可以作为其中一个条件。”

“皇上,就怕鞑虏狮子大开口!”李定国说道:“他们若提出要拿顺治去换,怎么办?”

“自然不能换福临,不过他们若敢拿这事来说,我就把李嗣业的性命和福临绑在一起,他们敢杀李嗣业,我就杀了福临。”李明勋脸上露出狠辣的神色,铁了心要保住李定国的血脉。

“如此........若能真让李嗣业回来,我........。”李定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

李明勋摆摆手:“你我兄弟不说这个,我是真有一个问题要问问你的意思。”

李定国道:“皇上请问,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五十多了,戎马一生,到了这个年纪宗室感觉做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有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但是早饭吃了什么就死活记不起来了,我真是老了啊........。”李明勋感慨道。

李定国立刻明白了皇帝的问题,是选定继承人的事。

“不是已经选定君华了吗?”李定国问道,他记得皇帝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很坚定的。

李明勋把作战处刚刚上交的作战计划递给李定国,说道:“看看君度这孩子的杰作,想想他的过往,总觉得让他做个闲散亲王可惜了。他实在太像我了,像的到了我看他就好像看镜子的地步,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是君度,我能忍受碌碌无为的后半生吗?”

“确实有些可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国不能有二主。君度功勋盖世不假,可国会和内阁未必会支持,实际上我可以负责任的说,除了元老院,不会有人支持的,议院那边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君度做事太独断专行了,很多人担心,他当了皇帝,就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一言九鼎了.......。”李定国说道。

李明勋哪里不知道这些,帝国确实有皇帝,但并未施行帝制,而英王若即位,怕是最终还会变成帝制,这也是李明勋一直担心的事情。

李定国道:“我觉得皇上可以和君度好好谈一谈,以他在军中和勋贵中的威望,等几年接我的班执掌元老院。至少他还有事可做,可以施展抱负.......。”

李明勋摆摆手,显然不考虑这个选项,他问道:“这次北伐,君度是参与好还是不参与的好?”

“他不是已经参与了吗,这个计划就是他主导制定的。”李定国诧异。

李明勋道:“我说的是领兵。”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太子和英王最好只有一个人随您北伐,而这个人也该是您的继承人。”

李明勋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南京那边不喜欢君度,对吗?”

李定国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更出乎李明勋预料的回答:“不是不喜欢,而是害怕,君度比皇上更让人觉得恐惧。”

“屠龙的英雄变成了恶龙,真是可怜的孩子。”李明勋感慨说道。

李定国看着神情落寞的皇帝,二人此刻是惺惺相惜的,都是为孩子而忧虑,但相对于自己不成器的孩子,皇帝的忧虑在于孩子太过于优秀了,他没有说出无力的安慰语言,而是说道:“皇上,你才是屠龙的英雄,幸运的是,你没有变成恶龙,这也是帝国臣民的幸运。”

“或许吧。”李明勋满饮一杯,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心中却是思绪万千,此刻的他是真的后悔了,不该当初引导长子走上将军的道路,统帅的道路,或许应该像培养阿海一样培养他,但此刻后悔也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个时候,他可没有想到会在短短二十年里就夺得天下,那时候他最担心的是自己突然的死亡会让自己的基业旁落他人,也担心无法在一代人时间里完成驱逐鞑甪恢复中华的伟业,那个时候,是真的把君度当继承人培养,可当他成长起来,需要他继承的事业却转型了。

章一三九 你知道什么叫穿越吗

御书房。

兄弟三人等在门外,英王和李君华老实站着,唯有老三李君威不时打个哈欠,摸摸肚子说:“我饿了。”

“嘘,小声些,莫要孟浪。”李君度小声提醒道。

“你们三个滚进来吧,我早就听到老三抱怨了。”李明勋的声音从御书房里传出来,三兄弟连忙进去磕头行礼,李明勋刚刚起来,还在净手,说道:“起来吧,坐吧。”

三兄弟这才围坐在了圆桌前,太子和英王噤若寒蝉,不敢放肆,倒是老三没什么规矩,抓起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就塞进嘴里,李明勋坐定后,他已经吃了两个包子,吃的满嘴是油,李明勋叹气说道:“老三,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哥们懂些规矩?”

“等我像哥哥这么大的时候,我也就守规矩了。”李君威满不在乎的说道。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也这么说的。”太子提醒道。

李君威撇撇嘴,没有理会,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而两个兄长一直到皇帝动了筷子,他们才动手吃饭。李明勋吃了两口,问道:“老大,侍从室今早递来了你的折子,什么事不能当面说,上什么奏折?”

李君度放下筷子,认真说道:“父皇,儿臣听说您要组建去漠北的使团,儿臣愿担当此责。”

“胡闹,你堂堂帝国亲王,掺和这等事作甚?你是我的儿子,你去漠北,那不是肉包子打老三,有去无回。”李明勋不悦说道。

“儿臣想好了,可以换个身份,反正清廷无人识得儿臣。都说漠北哭喊,塞外艰辛,儿臣倒是要亲眼瞧瞧,北伐时才好为父皇分忧。”李君度没有服软,正色说道。

“没有人识得你,你就能去么?咱们爷们抢了他爱新觉罗的江山,这几年,满洲人在漠北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若是急躁起来,把使团的人全砍杀了,怎么办?你别胡闹,人选我已经定好了,正使让乌以风来做,副使就让理藩院的常阿岱来做。”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威听了这话,连连拍手:“好,好,让常阿岱去,让爱新觉罗就怼爱新觉罗,好玩,好玩。”

“父皇,儿臣........。”李君度依旧坚持,但皇帝竖起了手指,示意此意已决,不必再言。

“儿臣便不领使团,也想潜藏其中,到漠北探查一下满洲人的虚实。”李君度一咬牙,放下筷子,跪地请命。

李明勋脸色一寒:“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勇气吗?还是说你长大了,朕做主的事都不算数了?”

此言一出,御书房里气氛紧张万分,缄默不言的太子筷子悬空,不敢乱动,御书房里静的可怕,只有李君威稀里哗啦喝粥的声音,他向来没心没肺。

“儿臣绝无此意!”李君度虚汗直冒,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哼!吃饭........。”皇帝没有再追究。

李君度从未惹得皇帝如此生气,缓了一下,就要起身,许是紧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李君威扶住,老三瞥了皇帝一眼,在李君度耳边说到:“大哥别怕,爹没生气,他假生气的时候就爱吹胡子瞪眼,要是真生气了,就拍桌子了。”

“好,好。”李君度擦了擦脸上的虚汗,坐在了椅子上。

李君威的话都被李明勋收入耳中,对于这个小儿子,他是一点办法没有,只能佯怒瞪了一眼,李君威吐了吐舌头,继续吃用,他对皇帝的脾气摸的最为透彻,也无法无天惯了。

“你们兄弟最近很闲么,若是闲的话,就给你们个差事。”吃过了早餐,李明勋淡淡说道。

太子和英王的耳朵瞬间竖起了,皇帝继续说道:“作战处的计划基本就这么定下来了,各方面的态度都问过了,几无异议,只待天气转凉了.........。”

皇帝说着,李君度的胸膛忍不住挺起,虽说作战计划是通过了,但各路主帅仍旧未定,特别是西路军主帅,更没有定下自己的位置,他感觉今日皇帝要下决心了。

“........军队的事自有统帅部派人去查,但北伐物资要由各绥靖区提供,统帅部也给各绥靖区定下过囤积命令,粮食、军火、棉服还有马匹骆驼,对了,还给各扎萨克定了动员的指标,理藩院报上的数据停好,但也不能全凭他们一家之言,底下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没底,想着派钦差去实地核查,顺便整肃军纪,你们二人若无事可做,可做个钦差去各绥靖区看看,该褒奖的褒奖,该问责的问责........。”

听到这里,方才热情满满的李君度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个钦差的职权看起来很大,但却是一个得罪人的差事,这些年各绥靖区一直积极备战,加上商屯等事,海量的银子投入进去,勋贵藩臣都有参与,谁知道里面有多少糊涂账,认真查起来,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而且弄的人心惶惶,耽误了北伐的动员,未必还能从皇帝这里讨到彩头。

而对李君度最重要的是,在北伐选将未定的情况下,此刻离开中枢,就失去了对皇帝的影响力,他细算御前众人,根本没有一个能全心全意为他说话的。

“父皇,儿臣在作战处还有些俗物,短时间内未必得空........。”李君度硬着头皮说道,他也知道这个回答是相当无力,毕竟刚刚还请战出使漠北呢,现在皇帝有命,却被俗物缠身了。

而皇帝的回答却让李君度措手不及,皇帝并未戳穿他的谎言,甚至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貌似随意的说道:“你既然忙的脱不开身,太子,你去吧,代朕巡边核查。”

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子接了这个差事,心中苦涩,但也无法推脱,只能应下,待皇帝有命,皱眉退下。

“看到没有,你这两个哥哥,眼睛都贼着呢,趋利避害,都想做占便宜的事。”李明勋靠在软垫下,抱怨说道。

李君威趴在榻前,挠挠头:“爹,让我去吧,保证把那些蛀虫硕鼠抓个干干净净。”

“你?你怎么抓?”

李君威摊手说道:“我去了,就让他们相互举报,被举报的全抓起来打屁股,打到说实话为止,挨个打一遍,谁贪谁廉,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真是个好办法........。”李明勋违心的夸赞小儿子的聪明。

“那你说这么简单的法子,他们两个怎么不想去?”李明勋又问。

“怕得罪人呗。”李君威回答的倒是爽快。

“那你为什么不怕?”

李君威骄傲的说道:“我怕什么,我是皇子,皇帝的儿子,得罪了人,他们还能打我屁股不成?”

“你的两个哥哥就不是皇子了吗?”李明勋玩味的看向小儿子。

李君威眼睛提溜一转,似在犹豫,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小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们都想当皇帝,当皇帝是不能得罪人的,还得拉拢人,得罪人的事让别人去干才好。”

听着这孩子话,李明勋顿感有趣,这真是话糙理不糙,曾几何时,英王是个多么率真的人,在南京连皇亲国戚都敢办,如今觊觎皇位,也不想得罪人了,可以说,李君威一言击中要害。

“你就不想当皇帝?”李明勋打趣问小儿子。

李君威摇摇头:“不想,我不想,当皇帝太累了,还是当王爷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

“没出息的想法。”李明勋亲昵的抱住小儿子胖胖的脑袋,爱怜说道,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对小儿子越发亲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位的争夺已经影响了皇帝生活的方方面面,每个人都有了想法,与皇帝的生活充斥了太多的功利和现实,贤惠的皇后,温和的太子还有崇拜自己的长子,都逐渐疏远了他,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儿子,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与世无争。

“老三,你觉得你大哥二哥谁适合当皇帝?”李明勋问。

李君威摇摇头:“我哪里知道这种事,旁人都说大哥最厉害,但大家都害怕大哥,爹,你选谁当,谁就当,不就行了。”

“我选的就一定对吗?”李明勋问。

李君威眼睛一亮,毫不客气的说道:“当然,爹的选择就一定对,老师们都说爹是不世出的天才,高瞻远瞩,他们说,你的决定都是对的,哪怕当时认为不对,将来也会证明是对的,大家都这么说。”

“或许吧,可我终究说服不了那个不能继承我位置的儿子。”李明勋顿时感觉失落,皇位继承的事让他感觉无力,亲人的疏远更使得他心力交瘁,只有在和小儿子笑谈的时候,他才感觉一点舒心,回想起来,似乎家里的每个人都喜欢眼前这个小胖子,他的两个兄长也是不例外。

“老三,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如果将来你遇到兄长相争,而我有已不在的局面,希望你可以用这个故事说服其中一个。”李明勋揽过小儿子,摆摆手让御书房里所有人都出去。

“好,好,讲故事,我最爱听故事了。”李君威拍手称快。

李明勋提醒道:“这个故事你可不能讲给别人听,也不许见诸于文字,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希望再无第三人知晓。”

“好,我发誓。”

李明勋深吸一口气,沉重的语言分享着他二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你知道什么叫穿越么........。”

湛蓝的天空下,南北两边如夹墙一般的山峦隐于云巅,虽说已经是初春,塞外的草原的风依旧有些寒冷,而在微寒的风中,一队骑兵缓缓行进,护卫着数十辆马车。

“殿下,您还是来车里吧,风还是有些凉,不要因此感冒了。”乌以风从马车中探出脑袋,对策马飞驰的太子喊道。

李君华感受着拂过脸的风,哈哈说道:“这算什么寒风,所谓春风拂面,大抵如是了,我从未如此自由的飞驰过,在这宽广的草原,才能感受到什么叫做策马飞扬。”

“乌大人,您不用担心,春天的风是不伤人的。”常阿岱见乌以风依旧有些担心,笑着宽慰到。

乌以风叹息一声,心道太子在京城拘的时间太久了,虽说曾经跟着皇帝前往燕北绥靖区抚蒙古各部,但有皇帝在,这个年轻人总是要摆出老成持重的样子。

“也罢,就让殿下好好散散心吧。”乌以风淡淡说道。

而常阿岱却没有这些心思,虽说他与太子同行前往归化城,但到了地方就要分开了,太子做钦差核查云中绥靖区备战之事,而他则要北上和林,去见爱新觉罗们,敌对的爱新觉罗。

“唉........。”一想到这件事,常阿岱就忍不住叹气起来。

“常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感觉出使漠北不知是福是祸啊?”乌以风问道。

常阿岱索性明言:“我只怕到了漠北,玄烨小儿见了过,一刀便是杀了!在漠北的满洲人眼里,我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叛徒了吧。”

“我看倒不会,太子早有为你备下了护身符。”乌以风笑着,打开一旁的箱子,拿出了一封信。

常阿岱接过来一看,信封上什么也没有写,而且还是打开的,也不用拆,便是直接能看,只看字体,常阿岱就感觉有些熟悉,再看内容,写信之人称呼玄烨为儿子,便明白是何人所写了,是昌平战犯管理所的顺治。

“这是太子准备的?”常阿岱阅读完,诧异问道。

乌以风点点头:“你要知道,明帝永历也在昌平,而太子极重孝道,这些年从未与永历断了联系,为了此次出使的事,太子专门去了昌平,替你求了这封书信来。”

“这么说,这封信是真的了?”常阿岱瞪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是伪造的,毕竟内容实在骇人,是劝说玄烨率领满蒙各部向帝国投降,消弭兵戈。常阿岱无论如何也不会认为这是顺治的本意。

乌以风笑道:“昌平可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阎王爷到了那里也能变成菩萨。”

全本

章一四零 撒煤

“真是难以置信........。”收好了这封信,常阿岱依旧感觉不那么真实,说道:“不知太子殿下费了多少唇舌,才得此书信。”

显然,常阿岱更不敢相信的是信中的内容,很难想象福临这位曾经的大清皇帝,如今的阶下囚,会为帝国向自己的儿子劝降。

“听说太子让人在赫图阿拉给福临曾经的女人专门修了一座墓,迁葬了过去,或许还有其他的交易,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乌以风微笑说道。

常阿岱知道那个女人就是福临最钟爱的董鄂妃,他还记得当年福临在位的时候还为那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为其修墓迁葬,并不算是多大的恩典,却也算是击中要害。帝国建立之后,满清全族都被清算,只有满达海等一批投降的人得到了赦免和恩典,但也都被安置在了吉林绥靖区,在关内的一切财产,要么被收缴充公,要么就低价变卖了。

不光关内不许有满洲人及满洲人的财产,就连八旗的入关后安葬的坟茔也多半迁移,不仅关内,沈阳辽阳的爱新觉罗氏的目的也一律迁往赫图阿拉,当年这件事就是常阿岱的父亲满达海一手经办的,虽说理藩院也拨了部分款项,但实在有限,满达海只正经处理了归附帝国的满洲人坟墓,其余的都是草草了之,有些名望或血脉相近的,迁了骸骨归乡,而大部分直接平了分头,在赫图阿拉的碑上写下一个名字,也就当着迁坟了。

“哦,对了,为了保你安全,太子还从昌平战犯管理所给你带了个帮手来。”乌以风似乎刚刚想起这件事,简单说了一句。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常阿岱才是看到了所谓的帮手,正是一道在山东被俘的索额图,漠北清廷如今第一重臣,索尼的儿子。

常阿岱与索额图相互之间还算认识,只是物是人分,也没有多少话说,常阿岱为了自己的小命专门找索额图攀谈了一会,明白了这个家伙的用处。

换俘是此次出使漠北的重要任务,帝国需要有个人证明帝国一方并未虐待爱新觉罗福临,显然,谁说都不会让清廷的人相信,不如就找个常年伴在福临身边的忠心奴才,而索额图虽说要跟着去漠北,但回程时也要跟随回来,继续去昌平伺候福临,当然,这是理论上,如果清廷不乐意,也只能是肉包子打狗了。

“常阿岱,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平日也不见你与太子有什么交情,怎生太子如此重视你,为保你的小命,布子无算,莫不是你父亲或者一向护着你的李总裁帮你使了什么路子?”乌以风见常阿岱与索额图并没有什么冲突,稍稍安心下来,问出了埋在心中许久的问题。

常阿岱笑了笑,摇摇头:“家父素来稳当,从不擅自结交京城大臣,更不要太子了,李总裁更是没这个能量。乌大人,你如果细细想想,太子可是帝国最希望使团取得好结果的吧,最好说服清廷去国号,归顺新朝,内附辽东才好吧。”

乌以风问:“为什么?”

常阿岱呵呵一笑:“这样就不用打仗了啊。”

“不用打仗了?那北伐........。”乌以风诧异说道,猛然醒觉,若真如此,北伐就没有意义了,英王也无法再借助此时建功立业,说到底,还是皇位之争,乌以风想明白了这些,不禁感觉自己对太子过于小视了,或许是看着太子长大的缘故,总是把他往那个听话的好孩子方面去想,现在看来,太子不仅有心思,而且有谋略,全然不是平日里温和无害的形象。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古人诚不欺我。”乌以风感慨道。

使团到了归化城,这里已经改名为云中城,也是云中绥靖将军的官署驻地,可来来往往的人还是习惯称奇为归化城,毕竟这个名字叫了几百年了。

而太子是隐于使团之中,提前赶到,太子的仪仗此刻尚在张家口一带,乌以风知道,皇家一家都喜欢微服私访,他到底在侍从室多年,自帝国建立,就值守紫禁城宫禁,对此一点也陌生,除却皇后外,皇室中人都时常出宫,就连皇帝也不例外,只不过次数较少罢了。

“老乌,多谢你送我来,使团的担子就在你二人身上了,拜托了。”到了归化城下,李君华向乌以风二人道别,若非跟着使团来,皇后是不放心他一路微服出巡的,如今到了归化城,使团接洽清廷之后还要继续北上,而李君华一直要等到仪仗到了再露面。

乌以风倒是不那么担心,太子身边的人都是好手,也是皇帝着意安排的,身手胆识没的说,也知道规矩,乌以风从怀里拿出一块铜牌递给太子,说道:“这是诚王爷送您的,拿着这玩意,在地方行事也方便。”

那铜牌自然就是安全局的牌子,帝国社会各界都清楚,纠察缉捕,皇权特许,地方各衙门轻易不敢违逆,拿着这玩意,可以在地方横着走。

“我知道了,就此别过。”李君华笑纳了安全局铜牌,心中却觉得林君弘这家伙变的婆婆妈妈了,他身边的侍卫里可是有正牌的安全局校尉,还用得着给自己一个令牌么?

使团进了城,侍卫低声问道:“公子,我们去哪里?”

“上马,我们向北走一走,去看看边墙。”李君华说道。

“可不敢去边墙,鞑虏时常派精骑越过瀚海袭扰云中,也有本地马贼作祟,翻过大青山就不安全了。”侍卫面带为难,他是没想到少年老成的太子这么激进一上来就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李君华拍了拍侍卫的肩膀:“我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过了大青山危险,咱们就不越大青山就是了。”

一行七八骑向北而行,下了官道,沿着小路行进,河水两岸都已经农田,而离的远了些则是草地牧场,繁忙的道路上,驼队和马队来往不绝,还经常看到云中绥靖区的骑兵往来,其中不少是藩兵,骑术很是了得,驰骋之中,不时较量骑射技艺,李君华看了,丝毫不吝啬赞许。

“公子爷,咱们离的那驼队远一些,别弄一身粪肥。”侍卫指着前面的一支驼队,提醒道。

李君华眼瞧着那驼队骆驼有百十余只,是少见的大驼队,但却停在路边不远处,扯开驼箱,往下倾泻什么东西,黑乎乎的,扔的一堆一堆的,李君华皱眉问道:“他们扔的什么?”

“八成是在倒粪。”一个侍卫凑上来说道,他指了指周边:“公子你看,这周边很是平坦,远处还有一条小河,这才初春,草都这么高了,显然很肥沃,八成要开垦这里做农田,先堆了牲口粪便,也好肥田。”

“风是从那个方向来的,但没有臭味,而且看着也不想粪球。”李君华用望远镜看了一眼,嗅了嗅空气中,不见有什么臭味,而且望远镜里看去,那些人倾倒的东西一块一块的,若是粪便,当是结成大块才是。

走近了驼队,才是看到,地上一个个黑色的小堆根本不是粪便,而是倾倒在地上的煤块,侍卫下马,拿了一块,煤块黑的发亮,用刀柄一砸,直接碎裂成块,纹理清晰,显然不是什么煤矸石。

其余人也是拿起来看,而驼队里跑来一人喊道:“那几个后生,这可是官家的煤,你们可不能拿,报到了衙门,小心打你们板子!”

李君华笑了笑,问:“既然是官家的煤块,你们为什么倾倒在路边?”

“这是绥靖公署的军令!”老汉挺胸说道。

李君华却是不信:“既是军令,你们为什么故意把煤撒的到处都是,这是何居心,莫不是绥靖公署短了你们的工钱,你们故意如此,报复官家?”

“你个后生胡说八道什么,公署的差官就在这里,你怎好这么污蔑人?”老汉顿时急了起来,而李君华顺着他的手看向驼队,里面果然有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正指挥驼队的人倾倒煤块。

“你去把他叫来。”侍卫长从马上拿下马扎,让李君华坐下,冲着手下吩咐道,他可不愿意让太子去凑近驼队,骆驼脏臭的很,太子娇生惯养的,可不准能受到的了那种气味。

不多时,书记官屁颠屁颠的跑来,过来就是躬身行礼,显然侍卫肯定用安全局的牌子吓唬了他。“长官,小的温喜,您有什么吩咐?”温喜脸上堆着笑,问道。

“这些煤炭是你让他们这么倒的?”李君华问道。

温喜连连点头:“上头就是这么吩咐的,上传下达,小的可是一点也没改。”

“哦,你上官给你的什么差事?”李君华兴致更强了。

温喜指了指周边的一大片空地,说道:“把两千石煤炭洒在这块土地上,就像这样,五步一堆,不容有误,三天内完成,过几日上官还会来验看,若是数量不够,或者撒的不均匀,都要挨骂。”

看温喜的样子,似乎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李君华问:“怎么给你这个差事,这是煤炭又不能用作肥田,撒这么匀实作甚?”

温喜挠挠头:“这些上官可没说,只是让这么干的.........。”

李君华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还有话没说,他撩起袍角,露出了挂在下面的铜制腰牌,吓唬道:“你若是知道什么不说,或说的不尽不实的,我就得请你走一趟了。”

“别,长官饶命,上面真的没有说为什么这么办,是小的有些猜测。”温喜赶忙跪下,他可不敢得罪安全局的人,这些年他可没少听安全局的事,特别是年前年后整顿军纪的时候,犯了事儿的官宁可跟着宪兵走,也不愿意被安全局的人逮去。

“那就说你的猜测。”

温喜说道:“小的觉得,可能要打仗了,而且要打大仗,说不定朝廷要北伐鞑子了,所以才安排我们提前在这里储存煤炭做燃料。”

“放屁,你这也叫储存煤炭?”侍卫以为他在说瞎话,怒斥道。

温喜连忙解释:“确实就是这么要求的,长官们可能不知道,前面就是越过大青山的山口,将来归化城的兵马出了城,向北翻山越岭,少不得要在这河流两岸宿营,宿营就要用燃料,跑去砍柴伐薪,哪里用煤块方便啊。诸位长官且想,等用兵的时候,营地的帐篷这么一铺开,煤块就在旁边,取用起来也方便啊,我估摸是这个计划,所以才让这般储存的。”

“那也不用撒成这个样子,弄几个堆在这里岂不简单?”

温喜解释道:“这可不行,若鞑子的骑兵越过大青山,随便来几个人,就把煤炭堆点燃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岂不是白白运输储存了么?”

“还真是这个理,这么分成一堆一堆的,纵然鞑子要破坏,也点不着这么许多。”李君华赞声说道,他又问:“可有一样我不太理解,你们把煤炭就这么扔地上,这附近有不少村庄,若村民来偷,当如何?”

“偷煤?他们偷这个作甚,若是粪堆,说不定当天晚上就没了,煤堆在这里堆成山,他们也不会偷。”温喜好像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笑了起来,见李君华身边的人脸色不好,连忙解释:“其实归化附近的藩属旗佐、直辖旗佐和村庄是交错分布的,且组成互助单位,一个村庄接洽一个佐领,为的是冬季来时,牧民可以迁移到村庄来居住,用村民的秸秆喂养牛羊,而前提是,牧民要先到归化城周边的几个煤矿,用他们的牛马车帮村民运去煤炭当燃料,才能得到村民的秸秆。

长官,煤矿是官家的,挖煤的都是奴隶,牧民有马骡和车,农民有秸秆,相互这么一交换,谁都得好处,农民牧民都不缺煤,所以也就不会来偷官家的煤。”

章一四一 亏空

农民与牧民护住是帝国完善草原绥靖区社会建设的重要手段,通过接入煤炭及其衍生的蜂窝煤这类高质量燃料,就可以让农民把原先作为燃料的秸秆节省下来,给牧民作过冬的饲料用,而绥靖区免费提供燃煤,就是为了尽可能的把这个机制发挥作用到最大,蓄养更多的牲口,以便为北伐所用。

“温喜,我问你,这煤炭沿路储运,是不是一直深入瀚海之中?”李君华看着温喜问道。

温喜满脸惊异,分明是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色,却摇摇头说:“这是军事机密,我可不敢说,您要问,就去问绥靖区的上官吧。”

李君华笑了笑:“你嘴巴倒是严,不过听你的口音还有些京片子的味,怎么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小的办事员,是何道理啊?”

绥靖区用人由本地取用的人才,也有理藩院派来的,但凡理藩院派来的,多是在京城归化学堂培养过的,难免沾了京腔,可那断然不会混的如此差。

温喜见李君华也不逼迫自己,就大倒苦水,原来这厮本就是京城人士,只是满清篡乱中原的时候八旗圈地,成了某蒙古佐领家的奴才,那佐领后到察哈尔八旗任职,他也就跟着来了,后来帝国解放漠南,施行废奴,温喜这才脱离奴籍,再成良民,因为早年的履历,又识得些文字,顺利通过考核成为绥靖区的一份子。

奴才出身的温喜自然得不到重用,没有追究其为奴时候的所作所为他就烧高香了。

但温喜本就是个健谈的性子,又喜好吹牛,谄媚功夫着实了得,遣人到附近牧场弄了烤全羊来,就在红柳树下摆下,与安全局的上官们边吃边喝,李君华看的出来,这厮虽然职权不大,但自幼在归化城一带厮混,对本地的风土人情三教九流的都很了解,他此刻办事,正用得着这类人,便出言招纳,不曾想被温喜拒绝了,说到底,温喜还是不敢和安全局的人过从甚密,安全局的人在的时候,他可以狐假虎威,可早早晚晚人家得走,待他们走后,说不定同僚们就得给自己小鞋穿。

虽说李君华并不放在心上,但侍卫长见太子与温喜很是投机,有心用他,这厮却不给面子,便差遣人去驼队打听,问明了温喜的为人之后,心中有了计较。

李君华并未在这里耽搁许久,继续向北,到达大青山之后,便也不再往北,沿着大青山暗访各地的牧场和马场,倒也瞧出不少问题来,心中多少有了判断,而返回归化的时候,李君华却是发觉了大的诡异,云中绥靖区地处河套地区,黄河百害唯利一套,黑河和黄河两岸都是这几年来屯垦的地方,特别是近些年来大规模的商屯展开,是各大绥靖区中农业生产最好的地方,将来漠北用兵,云中绥靖区是支援粮草的最前沿,因此在归化城周边修筑有大量的官仓和粮城,在来时,李君华在理藩院提供的粮册上就看到云中绥靖区储粮过四百万石,可诡异也就诡异在这里。

“你瞧,怎生有这许多的粮车往官仓里运粮,初春时节,正是粮荒的时候,而且运粮的都是打着各粮行的旗号,奇哉怪也。”李君华指着官仓外排出的车队,不解问道。

“公子,日头西下,天色黑了,来日再查也不迟,您若不放心,进了城问问温喜那东西也就是了,他是地头蛇,这些道道儿他熟悉的很。”侍卫长笑呵呵的说道,他也不忍太子这么辛劳。

李君华问:“温喜,他不是不愿意追随我么?”

“此一时彼一时,今儿个,他应当是同意了。”侍卫长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华知道侍卫长用了手段,一甩马鞭,进了归化城,归化是如今的塞外大城,南来北往的商队在此云集,城中生民不下五万,在内地也不是小城市了,入城之后便是车水马龙的大街,李君华直奔安全局的驻地去,但在街上看到一群膀大腰圆的打手正追打一个狼狈的汉子,细细一看,披头散发的家伙正是温喜。

“这是你的安排?”李君华问道。

侍卫长笑道:“算是吧,温喜这厮平日里好赌,卑职那日从驼队问到这一点,就遣人回了归化城,用了安全局的关系,让本地的赌坊加紧对其催账,此刻您若肯帮他一把,想来他也不敢不识趣。”

二人说着,温喜已经捂着脑袋从旁边跑过,而那几个打手却是嚣张的很,一路追打,遇到人推到一边,李君华眼瞧着其中一人把抱着孩童的老妪推地上,孩子哭叫不已,打手却丝毫不在乎,经过李君华身边的时候,李君华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了打手的脸上,直接把他抽飞了出去,等那打手爬起,脸上一道血凛子,甚是吓人。

“他妈的,敢打老子,知道不知道老子是谁?”打手骂道。

李君华骑在马上,冷冷说道:“似你这等恶奴,不管是谁家的狗,今儿这打是挨定了!”

“妈的,把这小白脸给老子拉下来,狠狠揍一顿,不扒他一层皮,今天就没完!”打手高声叫嚷。

几个打手冲过来,自然有侍卫料理,侍卫们出手倒也利落,一个个的全打断了腿,扔在路边,温喜也看到帮自己的是那日遇到的人,忙上前,说道:“长官可莫要再打了,这些人是察哈尔王府的人啊。”

“察哈尔王嚣张的很嘛,敢让手下当街殴打帝国官员。”李君华满不在乎。

温喜不敢接这话,正经的帝国官员,察哈尔王自然不敢打,但自己是欠了赌坊的赌债,而赌坊就是察哈尔王开的,催账的打欠账的,他哪里还敢亮自己的绥靖公署的官职,闹将起来,他的官职也保不住。

李君华下得马来,侍卫长把搜检来的账单交上,李君华一看,温喜这厮欠了上百两,倒真是个赌棍,他把各类借条一撕,对那打手说道:“温喜是我的朋友,这账我替他还了,回去告诉你们王爷,让他到靖北侯府要账,他要多少,我给他多少!”

“你.......你是什么人?”打手听到靖北侯府,差点吓尿了,靖北侯裴成义可是领兵的实权侯爷,在理藩院挂着副总裁的职,边墙之外的绥靖区里那可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这察哈尔亲王虽说爵位高,但到底是外藩亲王,可得罪不起靖北侯府。

“你去问问阿布奈,他就知道我是谁了。”李君华学着裴元器的做派,淡淡说道。

打手多少也是有见识的,眼瞧着李君华的年龄,诧异问道:“你.......你是靖北侯家的小侯爷裴元器?”

侍卫长上去就是四个大嘴巴子,算是回答了。

“公子,若阿布奈亲王真的上门,您的身份可露馅了。”侍卫长说。

李君华笑了笑:“不用担心,阿布奈入京陛见去了,而且裴元器这个时候也该到了归化城。”

“他怎么会来?”

“我是奉旨的钦差,是来找绥靖区众人麻烦的家伙,查出什么来不都得牵连靖北侯,裴元器那家伙的性子,可不得跟着我,也好护着他爹?”李君华笑了笑。

而等李君华一行到了安全局驻地的院落,裴元器果然在等着了,说了一大通不在太子身边,很是想念的屁话,又说云中地头熟,要为太子保驾护航,李君华也没避讳他的意思,也就让他留下了。

“哟,我兄弟想让你干些差事,你小子还敢说不字,我看你皮痒痒了!”裴元器对温喜这种欺软怕硬的主倒是没什么好脸子,听说之后,作势就要打,到底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温喜被裴元器打了十几个巴掌,反而欢天喜地起来,小侯爷打了,气也就消了,又能为靖北侯府效力,巴掌挨在身上,可是甜在心里,这就是温喜的理论,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李君华摇摇头,坐定喝着茶,说:“我进城的时候,发现很多粮行往官仓里存粮,你跟我说说,是什么缘由?”

“是是.......。”温喜点头哈腰的凑近了些,他虽然不清楚李君华的真实身份,可见小侯爷对他都是那个态度,就知道这个年轻人身份不一般,连忙讨好。

“等等,你小子是云中绥靖公署出身,就这么把自己的同僚卖了?”裴元器问道。

温喜连忙说道:“小侯爷和公子问话,小的怎敢不说,再说,此次赌坊催账,若非您二位担待了,小的非得被打死不成,小的那日不过请公子爷吃了顿饭,便有如此福报,再不效劳,那还是人么,再者说.......赌坊连日催账,小的借遍了公署,无一人相助,他们无情无义,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温喜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人觉得好笑,裴元器骂道:“你咋那么不要脸呢,出卖同僚都说的那么大义凛然。”

“好了,让他说。”李君华敲了敲桌子。

温喜低声说:“两位小爷都知道,皇上派了太子当钦差,核查各大绥靖区的军备情况,咱们云中绥靖区就第一站,重中之重!既是核查军备,那粮储就是其中要点,听人说,云中绥靖区往理藩院报的储量多了,怕太子查出来,连夜招了本地和山、陕的一些粮商,借其粮食往仓里运,应付核查。”

“有这等事!”李君华的脸一下就白了。

“不光是粮食,火药、棉服、车马和骆驼都有........。”

“都有多少亏空?”李君华问。

温喜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这谁知道,绥靖区的老爷将军们怕是也不清楚,为了功劳和官声,绥靖区往理藩院报肯定是多报,而储粮虽然是官储,但所储之粮多半来自商屯,那些商屯大户哪个不是有背景的爷办的,交七作十是寻常事,而官仓之中又不乏硕鼠,借着开仓时,多放少记,又有淋尖踢斛的手段,老爷们上下其手,有粮册上的六成就了不得了。若是皇上或者理藩院派下个将军或老爷来查也就罢了,左不过塞些银两,也就能交差了,偏偏派下来的是太子,两位想,这天下将来都是他的,什么都收买太子啊。”

“闭上你的臭嘴,皇家的事你也敢滥言!”裴元器上去又是一巴掌。

温喜忙不迭的又抽了自己七八个巴掌,连称该死。

李君华冷着脸沉默了一阵,忽然说道:“得把这事查清楚!得把这事查清楚!”

但思来想去,李君华没有头绪,他看向温喜,问道:“你有什么法子么?”

温喜低声道:“小的可以试探着探寻探寻,但探寻来的消息可不能当真。”

李君华明白那个所谓的不能当真,那就是不能当成证据来问罪,而裴元器却说道:“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李君华忙问。

裴元器哈哈一笑,说道:“他不是借用粮行的粮食来填补亏空么,我也掺一手,混入其中,我堂堂靖北侯家的世子和他们一起做买卖,他们敢不给我这个面子么,只要我混进去,里面那点弯弯绕绕,还不全搞清楚了。”

“你哪里有粮食?”

“哎呦,我的公子爷哟,小侯爷若肯参与,哪里还用粮食,就这靖北侯府的名头,就值十万石了。”温喜欢喜的说道。

“当真?”李君华有些难以置信。

“那还有假,侯爷那是上达天听的人物,小侯爷在这里插一手,将来事情败露了,用这个拿捏着靖北侯,也能给大家寻条活路啊。”温喜简单解释道。

“好,温喜,你先去准备一下,明日便办。”裴元器一句话就让温喜退下。

“我本以为你来,是为了给你爹打掩护的,你怎么这么卖力,查个底掉,就算皇上护着你爹,一个失察的罪名也是跑不脱的。”没了外人,李君华对自己的朋友说句实话。

裴元器笑了笑:“我爹说了,皇上爷是想知道帝国有几斤几两,才派了太子来查的,太子来了,他肯定没法全身而退,好在北伐还有立功赎罪的机会,与其牵绊着您,不如帮一帮,总归不能让您觉得我爹他不忠心,对吧。”

章一四二 奉旨贪污

根本不用裴元器主动联络,察哈尔王的代表就主动找上门,为发生在街道上的殴打事件道歉,裴元器根本没有见那个代表,直接让温喜告诉察哈尔王的人,我裴元器到归化城来是因为听说这里有钱可以赚,特别是粮食买卖,而察哈尔王家族的代表主动邀请城内的主要粮食商人,伺候这位可以作为保护伞的人物。

酒席上,察哈尔王的代表高举酒杯,笑道:“小侯爷,让我们忘掉扎古那些蠢货吧,您的大人大量必然在这里得到最优厚的回报。”

“你这就很像一句人话了,嘿嘿,你就跟我说,我能得到什么吧。”裴元器小小的眼睛里放着精光,乐颠颠的看着众人。

那人倒也不是二五仔,直言道:“这就要看您能肯下多少本钱了,筹措粮食的事就交给我们,我们几个可以为您提供二十万石以内的粮食,借给云中绥靖区的官仓用两个月,每石三钱银子,若是最后愿意卖给官仓,还有不少利润,算下来,您能赚不下五万两,当然,您若本钱不够,那就赚的少些.........。”

裴元器却不等他说完,掏出手枪扔桌子上:“这算本钱行吗?”

眼瞧着裴元器耍浑,众人先是有些吃惊,但也不甚畏惧,一直招待裴元器的人说道:“小侯爷,您可别在这里犯浑,我们这些人背后站着的可都不是一般人,本地的察哈尔王、鄂尔多斯郡王,京城里还有些公侯爵爷参与其中,闹僵了,对靖北侯爷也不好!”

裴元器哈哈一笑:“这玩意算不做本钱咯,那这玩意成吗?”

说着,安全局的铜牌扔在了桌子上,咣当一声,吓了众人一跳,大家对那玩意可不陌生,相互看看都不知道裴元器是什么意思,裴元器朗声说道:“小爷我没钱,也没粮食,可小爷不能白来归化城这一趟,没个十万两,休想打发了我。”

“小侯爷就想凭这玩意要十万两么?”有人指了指桌上的牌子。

裴元器道:“小爷素来讲义气,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小爷不屑干,听着,小爷不给你们钱,也不给你们粮食,小爷是给你们一条活路,把你们操控官仓亏空的事兜住了。”

“兜?有什么需要你兜的?”

裴元器道:“你们真以为你们这点旁门左道京城没人知道,太子不知道?笑话,不怕告诉你们,太子早就得到信了,不然也不会第一站到云中来,若是核查,也该从燕北绥靖区开始才是。我这么跟你们,太子的仪仗两日内必到,这你们知道,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太子仪仗里还有一旅禁卫和一个宪兵营,到了归化城,就先把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军仓官仓粮城全都接管了,一直被北伐取用这些物资之前,宪兵和禁卫军是不会离开的。到时候,你们这群蠢货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咯,到时候我就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向太子讨粮!”

“啊!”

“哎呦,我的娘咧,我全部的身家可都砸里面了。”

“不行,我得快些取出粮食来,不然就闷住了。”

一时间,房间里乱作一团,这些人可不是把粮食卖给绥靖区,而只是借给他们填补亏空的,等核查的钦差过了,再把粮食取出来,还白得一部分佣金,简直就是天上掉来的银子,可裴元器方才说的事简直就是釜底抽薪,京城来的宪兵和禁卫若控制了仓库,谁的粮食也别想取出来,谁敢去要,要粮那就是自首,可不要的话,那可真的要被当官粮用了。

然而,众人刚要跑出门,却被两个侍卫堵了回来,侍卫持刀握枪的,丝毫不给面子,连着放倒了三个人,众人见出不去,只得退回来,再见裴元器坐在椅子上老神的吃着菜,喝着酒,惬意的很,想起方才他嚣张的话,只能把希望放在裴元器的身上,当下有人求饶:“小侯爷,好说,好说,十万两好说,您给说说,怎么把这事兜住了。”

眼瞧着跪了一地的人,裴元器扯开外袍露出了里面的蟒袍,看的众人目瞪口呆,裴元器道:“告诉你们,负责接管云中绥靖区所有物资仓库的就是小爷我了,等太子爷走了,这事就是我说算,那些对小爷有孝心的,自然可以把物资取走,没孝心的,就等着充公吧!”

众人都知道裴元器是靖北侯的长子,但知道他与太子交好的不多,但见他一身蟒袍,就信了大半,说起来,皇帝对勋贵素来苛责,赐给蟒袍这类恩典可谓少之又少。

“小侯爷,小的代察哈尔王先谢谢您的恩典,我们存在富民、富华两个仓里的四十万石粮食就全仰仗您了。”

“是啊,我们鄂尔多斯郡王的二十五石粮食也都着落您身上了,待会便让人送来心意,不会让人失望的。”

裴元器满意的笑了笑,说:“你们叽叽喳喳在跟家雀似的,小爷哪里记得住,写下来,都写下来,到时候不会让你们吃亏就是!嘿嘿,我爹靖北侯负责前沿的绥靖区,这事若捅破了天,对他老人家声誉也有损,小爷替你们兜住,也是为了尽孝,谁在乎你们那点钱财。”

这副无耻的嘴脸着实让现场所有人的人开了眼界,众人都不敢戳穿,不住的附和着。

当晚,裴元器拿着一沓子银行本票和简单的账册到了李君华的面前,李君华对那十万两根本不上心,拿过账册算将起来,越算越心寒,越算脸色越难看。

裴元器方才宴会上喝了酒,此刻兴奋的很,不住的夸口:“今儿探明的就有一百四十多万石,这还都是大户,算上小户,少不过二百三十万石,不光是粮食,还有棉花、棉布、呢绒、铁锭、铁具,另外不少骆驼骡马之类的,一时统计不过来,掺和这事的人都是亲戚套着亲戚,关系扯着关系,明日一并报来,翻他一个底朝天........。”

唾沫横飞的裴元器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太子的眼睛红了,他顿时不敢说了,小声问:“太子爷,怎么了?”

“糜烂至此,糜烂至此,短短六年啊,帝国边政就如此糜烂!”李君华的拳头砸向桌子,直接把桌上的茶具震了下去,摔的粉碎。

裴元器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轻抚李君华的后背:“爷,我的太子爷哟,你可别生气,咱犯得着和那群蛀虫生气么,可别,可别,您气坏了,可是我的罪过了,早知道我就不帮你查了,咱们稀里糊涂过去多好!”

“你混账!你能眼见蠹虫硕鼠侵吞国帑,祸害根基吗?”李君华怒道。

“是,我混账,我混账,别生气,你可别生气........。”裴元器没脸没皮的说道,倒是让太子不好再发火。

“太子,你真生气,等禁卫和宪兵到了,我带人,把名单上的人全抓来,吊起来抽,要他们招供,把绥靖区上上下下查个底掉,但凡贪污的、渎职的、行贿的,统统抓,统统杀,杀个干干净净.........。”裴元器跳着脚的大骂,咬牙切齿起来,倒真有一股子狠劲。

李君华长出一口气,闭眼止住不甘心的泪水:“怎么杀,如何杀,马上要北伐了,你要把这群狗东西杀光了,谁给西路军筹措物资输送粮草,绥靖区与各扎萨克盘根错节,杀了这许多人,军心涣散,还怎么北伐?”

裴元器哪里想到这些,怒道:“那就延后一年,换一批人来做。”

“换一批?云中的官仓已经把这群老鼠养肥了,四百万的储粮剩下一百多万石,你换一批饿肚子的老鼠来,一年下来,他们不仅不会增加军事储备,为了满足贪婪,他们能把剩下的一百多万石粮食吃干抹净!”

裴元器咬牙说道:“那就不北伐了,英王整天跳着脚的北伐,还不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这个太子难堪,掌握住藩兵边军,借着这个由子,把北伐往后延几年,把这事儿弄没,看英王怎么办,你太子的位子也稳当........。”

啪!

裴元器的话说到一半,一个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正是李君华打的,李君华骂道:“混账东西,你这是致我于不忠不孝之地么,我李君华再怎么不堪,也不会为追求权力致国朝大局于不顾,致帝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李君华训斥着,裴元器不争气的泪已经流出来,捂着脸,不敢放声哭,李君华登时有些后悔,裴元器是他的发小,和老三的脾气颇类似,都是心思纯良的,哪里懂得这些,又岂是识大体的。

“你要哭就哭吧。”李君华稍稍安定了心思,坐在了椅子上。

裴元器抹了抹泪,终究也没有真的哭,只是问:“那现在怎么办?”

李君华叹息一声:“北伐是大局,不管怎么说,北伐之事了结才能收拾这帮子蠹虫,现在终究是不能动他们,现在就要看云中绥靖将军许汉风知道多少了。”

“他不可能一点不知道,但也不会知道太全面,我爹说过,这人滑溜的很,自己不贪不腐,但对手下宽纵的很,是个邀买人心的好手。”裴元器小心说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许汉风的父亲是元老之一的许长兴,本就是经商之家,又是当朝元老,家里是不缺银子的,百把十万两根本不放在眼里,他要的功劳是升迁。

“你怎么答应那群东西的,就怎么做,这笔账先记在心里,日后慢慢去算,但有一点你记着,把控云中绥靖区各道路隘口,从即日起,但凡北伐所需的军事物资,许进不许出。官仓军仓里有多少粮食那只代表本地廉洁程度和军备状态,民间的物资又不是不能为军中所用,统帅部给云中绥靖区提出了四百万石的储粮要求,是因为统帅部的人预料会需要这些,粮食再谁的手里根本不重要,到了关键时候,大不了行征收之令,可若让这些物资流出去,是真的没法子了。”李君华说道。

“那就这么放过他们了,总觉得吃亏了。”裴元器摸着还火辣辣疼的脸,愤懑说道。

李君华冷冷一笑,道:“哪里那么容易,等来日我见了许汉风等绥靖区官僚,先给他们扣个精忠报国勤于王事的帽子,然后把粮食、棉花、布匹等所有军需物资的储备标准提一半,云中不是报储粮四百万石么,我就命许汉风在冬季到来前储粮六百万石,你说,他能怎么办?”

“他会向你要钱购买民间粮食。”裴元器道。

“可我不会给他钱,我会让他向本地粮食商人拆借,借两百万石头,三年内还三百万石!你说谁会借给他?”李君华问。

裴元器想了想,拍了拍桌上那个账册:“肯定是这些人,他们会筹措更多粮食到云中来,分这块肥肉。”

“对,这块肥肉依旧会落在不法之徒手里,等北伐结束后,我把他们一勺烩了,一毛钱也不会给他们,该抓就抓,该杀就杀,该抄没抄没!让这群混账哭都没地哭去!”李君华咬牙低吼。

裴元器想了想,问道:“那皇上那边怎么说?”

“实话实说!”李君华说道,他皱眉说道:“自从父皇入主京城之后,对这些藩臣边将勋贵过于宽纵了,我想父皇之所以派我来,就是知道这些东西有猫腻,但父皇也猜不到,短短五六年的功夫,这群蠹虫就把边政蚕食到了这个地步,简直丧心病狂!”

“是,太子爷,我这就去办,这些钱怎么办?”裴元器把那些银行本票往李君华面前一推,问道。

“你拿着就是了,这次是借了你靖北侯府的名头,这坏名声我可不会让你白背,记着,这段时日在云中,谁给你钱你都接着,来者不拒,把名字记下来就行,等北伐结束,秋后算账,挨个和他们算,父皇那边,我替你去说。”

裴元器顿时觉得脸也不疼了,心也宽了,打趣道:“那我这也算是奉旨贪污了,历朝历代头一份啊。”

章一四三 疯狂

将军,昨天太子带人随机抽查了一个藩属扎萨克,一个直辖扎萨克还有一个奴隶扎萨克,已经回云海楼歇下了,几个勋贵子弟给太子摆了酒席,太子爷也就去了,只不过临时把察哈尔和鄂尔多斯等几个外藩家的子弟叫去了两个。”

许汉风站在落地镜前穿着衣服,听着手下人汇报昨日太子的动向,手停了下来,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自五日前太子仪仗到了,便是千好万好一切都好,本地官员藩臣迎的恭顺,太子也是不吝封赏,一直也没出什么事。

“太子昨日就没看出点什么来吗?”许汉风愣神片刻,问道。

“没,一句不自在的话都没说,还犒赏了几个骑射了得的兵卒。”

许汉风微微摇头,感觉奇怪,道:“真是奇怪了,真是奇怪了。”

许汉风不解,太子此行是钦差,竟然一个错也不挑,好像这云中绥靖区事事如意一样,他也不敢多猜,到了云海楼问安,然后陪着太子核查几个官仓的储粮情况,而太子一路只看不说,更是让许汉风云山雾罩的。

“汉风将军,这官仓里的粮食怎么都用麻袋装着,而不是储存在仓廪之中?”看着码放整齐的麻袋,李君华微笑问道。

许汉风脸色顿时紧张起来,官仓里的情况他知道,过半的粮食都是临时从粮商那里借来的,原本他也担心糊弄不过去,毕竟许汉风也是侍从室出身,更是元老之子,看着太子长大的,知道这个少年郎自幼聪慧,不是那么好糊弄,可今日实在不凑巧,太子临时选了一处仓,里面正是码放好的麻包。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用麻布包装着,这些袋装的全都是从粮商那里借来应付事的粮食,粮商手里的粮食也是好坏不一,若是一股脑的混杂在一起,等事过去的时候,谁能分出谁是谁的,谁也不想借好粮给官仓,最后返还劣类粮食,实际上,麻包内外还有各家粮商的记号,以便分明的。

“回殿下的话,自帝国三年起,云中屯垦成绩斐然,后有商屯兴起,存粮不少,而山、陕遇灾的时候,常取云中之粮赈济,而在春季,更会引云中之粮顺黄河而下,平抑粮价,因为这三年年年如此,因为官仓早预做准备,这些粮食就是原本准备沿河而下的,但理藩院下的新命令,为保北伐物资储备,今年云中官仓军仓一概不准外输粮草,所以只能从码头的官仓运回来,暂且储存,待来日阳光好些,晾晒之后再储存..........。”官仓里的官员已经替许汉风解了围。

李君华笑了笑:“那春季平抑陕、山两省粮价,一般外输米粮几何?”

“少则三十万石,多要有五十万石。”官员回应道。

李君华略略点头:“也就是说,也就三五十万石粮食用麻袋装着,其余都该存在仓廪中,对吗?方才汉风将军说这富民官仓有粮四十万石,本宫看了几处,都是麻袋装着,若再去其余官仓,就看不到袋装的粮食了,对吗?”

“这........。”管库的主事顿时脑门生汗,这些官仓里袋装的粮食超过两百万石,再去其他仓,看到的也多是袋装的,那个时候就圆不过去了。

许汉风脸色铁青,不敢言语,李君华指了指旁边的官仓:“汉风将军,那个官仓我们还去看么?”

“这.......末将但凭太子吩咐。”许汉风低声说道。

“你说看就看,本宫今日听你的。”

许汉风一咬牙,说道:“殿下劳累了半日,也到晌午了,不如用罢了饭再........。”

“好,那就先不看了。”李君华不待他说完,大袖一摆笑着离去。

许汉风立刻对手下吩咐道:“速去把富华仓里的粮食倒出来,我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弄不好,我砍了你们脑袋!”

太子吃饭的功夫,官仓里忙碌一团,袋装的粮食纷纷倾倒出来,但是吃罢了饭,李君华却没有再去任何一个官仓,只是说了句乏了,便返回云海楼休息了。

许汉风也不知是圆过去了还是没圆过去,只能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而李君华在归化城又待了七八日,却再没挑出一个像样的错漏,让云中绥靖区上下官员长出一口气,唯独许汉风感觉末日临近,闭门在家。

在离开云中的前夜,李君华接到了许汉风的邀请,到了云中将军府上做客,其实二人本是旧相识,在社团时代,许汉风之父还在江南为社团经营的时候,许汉风就被送到了大本营,是御前长大的勋贵子弟,李君华生下来的时候,许汉风就在侍从室了,只是声名不显,一直到建立帝国的时候,才因为娴于蒙古之事到云中任职,但李君华对许汉风却丝毫不感到陌生,依稀记得小时候,许汉风还辅导过自己的数学。

到了将军府,进了二堂已经再无侍从了,安静的有些诡异,而进入堂内,看到的却是许汉风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喝的满面通红,甚至都没有起身迎驾,李君华的侍卫长就要上前问罪,很快就被拦下了。李君华道:“你们都下去吧,汉风将军这是有话要与我说了。”

侍卫们关了门下去,许汉风放下酒杯,踉跄起身问道:“太子殿下明日都要走了,怎么还不派禁卫或者宪兵来抓我?”

李君华坐在正位上,淡淡说道:“将军任职云中六年,勤于王事,颇有功劳,本宫为何要捉拿有功之臣?”

许汉风哈哈一笑说道:“太子爷,我可是看着您长大的,虽说这几年没在御前,但我知道,您是个绝顶聪明的,你小的时候,侍从室里的人都说,从未见过这么聪明的人,我就不信云中对抗核查,偷补亏空这点道道儿您就一点看不出来?

若这半个月您抓几个不成器的货,扭动京城法办,我也就安心了,可您是一个不抓,富民仓里那么明显的错漏,您愣是装作没看出来,呵呵,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太子爷不是一点没看出来,而是全然看透了,说不定云中绥靖区那点门道您摸的比我都清楚了。我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您不抓我去御前?”

眼看许汉风摊了牌,李君华索性明言:“云中虽多有贪腐之事,但有你汉风将军在,多少还有个架子,不会误了北伐之事,若把你拿了,云中绥靖区也就垮了大半,岂不是误了帝国战略?”

许汉风竖起大拇指:“好,说的好,好一个为大局着想的太子爷,大度!公心!不愧是皇上爷选中的继承人,好啊,好啊。”

许汉风说着已经走到了李君华面前,口中酒臭气喷吐在了李君华脸上,李君华扭过脸,说道:“汉风将军,你喝醉了。”

“我啊,我这可不是借酒浇愁,我这是酒壮怂人胆!没这二两马尿,有些话,我还真没胆子说!”许汉风踉踉跄跄的走到一边,想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也不着恼,索性靠着椅子坐好了。

李君华看着眼前颓废的家伙,问:“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冲我诉苦,说你在云中如何不容易,这封疆大吏如何不好当,若不和同僚同流合污,不谄上媚下就做不下去,对吗?”

许汉风哈哈一笑:“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太子爷,您是天潢贵胄,命里的贵人,下面人的艰辛您怎么知道呢?”

“汉风将军,令尊为帝国元老,若论出身,帝国亿万人里,你也是头一排的。”李君华提醒道。

许汉风点点头:“是,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元老之子,勋贵子弟,在勋贵子弟里,我是爱读书肯上进的,别说其他的勋贵子弟,就算是侍从室里,也多的是玩鹰遛狗的混账王八蛋,人家活的那叫一个快活,侍从室里出来的这一波,早先的何文瑞兄弟咱比不上,勋贵子弟里,袁凯文、乌以风他们哪个不是一身的毛病,可我不是,我自打到了侍从室是安分守己,一心求上进,那个时候,人都说武有陈平,文有汉风。那个时候,我和陈平是最出类拔萃的两个,但是那都没用,皇上爷不好文而精武,我学的再多如何,乌以风一箭射穿白狐双目便是被调到了御前效力,我呢,再有能耐,皇上爷看不进眼里。

我几次找我爹,让他跟皇上爷说说,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可我爹只是跟我说,让我读书上进,读书上进就能得到皇上爷的认可,我听话了,我不敢多想,就算知道乌以风射死的那白狐是他爹买了故意放在猎场的,我也不敢再多想,我得老实,得本分,继续安分守己。我爹说的没错,读书上进就有机会,帝国元年,皇上攻入漠南,能说出蒙古那点道道儿的,身边就我一个,我才有了绥靖云中的这个机会。可到了云中,到了这个绥靖将军我才发现,我往日的那些做派根本就是错的。我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安分守己,本分做人了。”

“这是为何?”李君华也很想知道许汉风为何堕落的这么快。

“因为我想做事,做大事,闯出一片事业来,我上进,我想做的事情就越多,要想把这些事做成,我就得把官做大,把官做长久!可是,越当这官,越是不容易,心里越是害怕,往下怕底下人不卖力气,暗中捣乱,上怕御前,怕统帅部怕理藩院,怕那些掌实权,受皇上爷信任的人不支持我!

所以呢,我为了坐稳位置,就得安抚下面,讨好上面,这就是太子爷您说的谄上媚下!我元老子弟这个身份可做不到这些,我得让这些人得到实利,才能真正得到他们的认可。”许汉风支起了身子,又从桌上取来酒,喝了一大口。

“我想太子爷心里得有个疑惑,我许汉风经营云中六年,贪了多少钱财,对吗?”许汉风问道。

“你肯说实话?”李君华问,继而又说:“你许家也是豪门大族,小数目可打动不了你吧。”

许汉风笑了笑:“那是,若论有钱,除了皇室,怕谁也赶不上我们许家,我爹这个元老从来管的就是贸易和海运,本来就是做买卖的出身,有的是钱,这五六年,经我的手的脏钱,怕是得有个七八百万两。可是,我是属鱼鹰的,到手的钱是多,一口也没吃下肚子去!我捞的钱,全都孝敬给了别人,今早上,我还给裴元器那小子二十万两,呵呵,一个小小侯爵的儿子,就敢伸手向我要孝敬,您说可气吧。我自己落下什么了,镇兵经武,练好藩兵?那些都是国家的,捞来的钱给了别人,我就落了骂名和一身铜臭了!”

“你现在后悔了?”李君华问。

许汉风呵呵一笑:“是,我后悔了,我知道,要么您走的时候把我解赴京城,治罪问责,要么就是让我再苟延残喘一年半载的,等北伐的事了结,再杀个人头滚滚,我是完蛋了,就算我爹保我,也就能留条活命,这辈子算是完了。”

李君华不由的紧张起来,虽然脸上看不出来,却是后怕,这厮不会知道自己完蛋要拉个垫背的吧,许汉风却是瞧出了他的紧张,说道:“太子爷,您不用紧张,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皇上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么会害你性命呢,今我向你摊牌,就是怕到了最后,皇上爷把黑锅扣我头上,你不知道云中的事牵扯了朝中多少人,多少官员勋贵在吃这口锅里的东西,皇上爷体恤老臣,要是不愿意闹大,估摸一切罪责都安在我身上,我可不能看着那些吃了我好处的人逍遥法外,我这里有个账本,给谁多少钱,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这是临死再拉些垫背的,哪天您当了皇上,可别放过了这些混账王八蛋!”

说着,许汉风桌子后面搬出来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账本!

章一四四 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李君华看着那些账本,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他很清楚,许汉风经营云中五六年,上上下下都很通透,他留下的证据,可比裴元器查出来的那些还要过硬,但是本能告诉他,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打开一本账,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数据,记录的相当详细,赶忙合上,问道:“汉风将军,你想要用这些换什么?”

许汉风淡淡说道:“我可不想用此换苟活一生,只是想哪日太子要严查边政涤清吏治的时候,提前知会我一声,一杯毒酒,了却残生,也避免再受审讯之辱,我想,我父亲这辈子是不会原谅我了。”

李君华不曾想许汉风的要求如此之低,但是本能告诉他,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左思右想,都是看不透其中的关窍,索性收下这份礼物,他拜别了许汉风,带着账本离开了。

李君华离开之后,后堂走来一个商人打扮的人,笑着想去拍许汉风的肩膀,却被他嫌恶的躲开了,而此人虽说寻常打扮,但若李君华在这里,定能一眼认出来他就是英王的侍卫长林西塘。

“汉风将军,你帮了英王爷这么一个大忙,英王爷不会忘记你的。”林西塘微笑说道。

许汉风冷冷一笑,又坐在了矮桌前,自斟自饮起来,说道:“我这么做,只是不想替别人背了黑锅,并无相助英王的意思,若非你提前知会我太子已经查清云中亏空之事,我也断然不会这么做。”

“不管怎么说,汉风将军是帮了我家王爷一把。”

许汉风鄙夷的看了看林西塘,嗤笑到:“我知道你们家王爷那点小心思,我那账本上涉及了诸多的勋贵藩臣,给了太子,就是扔给太子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收拾这些人,就得罪诸多,按下不查,就在皇上爷那里失了信任,让皇上爷以为,太子是为了争夺帝位,不惜牺牲帝国利益的人,哼,但我告诉你,太子不是傻瓜,他定能勘破其中利害,可仍然要了那些账本,就凭这一点,你们英王就比不上太子。你滚蛋吧,念在你我在御前同时效力过的交情,我就不杀你了,滚蛋!”

“既然汉风将军还念你我同时御前效力的交情,那接下来的事我就能开口了,英王要这几个人呢。”林西塘把一张纸放在了许汉风的面前。

许汉风瞥了一眼名单,上面的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又记不住了,细细想来,却或许是喝醉的缘故,越想越疼,抓起名单撕成八瓣,喝道:“我不认识这些人,你立马滚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西塘见他已经起身拿刀,连连后退,消失在了后堂,待林西塘走后,许汉风招来侍从,指了指地上的碎纸屑,说道:“把这碎纸屑拼起来,查查上面是些什么人,我记得上面有江南发配来的刺头,找出来,全杀了!”

“是,将军!”侍从低声说道。

许汉风越想越觉得气,抓起酒坛又要大喝两口,却是一个趔趄摔了跟头,脑袋撞在桌子一角,鲜血直流,酒水还撒在了伤口上,疼的他哇哇直叫,这意外虽说让他倍感痛苦,但也稍稍清醒了过来,高声说道:“刚才进来的人呢?”

“将军,张勇拿了张撕碎的字条来,看过后,说是几个奴隶旗佐里的刺头,平日里最爱叫嚷的,他领了几个弟兄去抓人了。”另外一个侍从听到动静,跑了进来,如实回答到。

许汉风捂着脑袋,说道:“你去追上告诉他,别杀那些人,捆绑好了送到太子那里去,太子问,就说是英王要的人,让他捎带回去。”

“是,小的这就去办!”

漠北和林。

硕大的帐篷里,皇帝玄烨也不是当年逃出京城的那个小孩子,如今的他已有十四岁,是个英武的少年郎,按照八旗的标准,玄烨的个子已经算是一个男丁了,这个因为得到天花而满脸麻子小皇帝听着跪在地上的索尼汇报着帝国来使的事情。

“主子,东番使团已经安顿好了,其从归化而来,一共七十二人,马匹骆驼二百余,安顿在了特木尔山下,正使乌以风是东番夷酋身边的近臣,据说是东番猛将乌穆之子........。”

玄烨听到这里,问道:“朕记得,那个乌穆似是东海女真出身?”

“是,早年东番祸乱黑龙江的时候,乌穆是首批投效夷酋的。”索尼小心介绍道。

“世为我大清家奴的狗奴才,仗着东番得势,竟也敢到主子前放肆,混账,混账!”玄烨气的怒不可遏,站起来,怒道:“让那狗奴才来,朕要看看他是什么货色。”

索尼为难说道:“乌以风遣人来说,要先说定礼节,再见不迟。”

“礼节,什么礼节?”

索尼为难说道:“乌贼的意思是见王不跪。”

“可恶!见我大清皇帝,焉有不拜之礼!”不等玄烨说话,两侧的臣子纷纷叫嚷起来。

索尼只得说道:“那贼子直言,若我方坚持跪礼,便直接发兵杀光使团便是,或由他们自行离去。”

索尼很清楚乌以风坚持不跪的道理,帝国根本不承认满清是一个国家,更不承认满清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朝代,比如帝国建立后,修的是明史而非清史,帝国认定满清只是前明王朝的一次地方性叛乱,只不过这次叛乱规模太大,亡了朱明罢了。

“不跪就不跪吧,东番夷酋派人来,我们总归要听听他们是个什么意思。”太皇太后布木布泰走了出来,玄烨连忙起身去扶,让其坐定后,才说:“老祖宗,东番来使都不跪朕,朕岂不是颜面尽失?”

“你再派个使团去京城,也不拜夷酋也就是了。”布木布泰倒是看的开。

玄烨兀自有些不服气,眼睛一转,计上心来,他对裕亲王福全一招手,说道:“福全,你坐到御座上来,他不想跪朕,朕还不想和他废话呢,福全,你来替朕,朕倒要看看这个不要命的家伙是何等人物!”

“皇兄,这......这怎么可以。”福全连称不敢。

布木布泰的拐杖敲了敲地面:“福全,皇帝说可以就可以。”

福全只能登上御座,玄烨在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才是让人去请乌以风了,乌以风孤身一人进了大帐,眼瞧着御座上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郎,正盯着自己,而他身边则站在一个挎刀年轻人,正用火筷子收拾火盆里的炭火,乌以风左看看,又看看,微微嗤笑。

“尊使为何发笑,难道是嗤笑朕的相貌吗?”福全佯怒问道。

乌以风笑着说道:“不敢,不敢,满洲之主雅望非常,只不过本官觉得,您身边捉刀之人,才是大大的英雄!”

“哦,是吗?”福全笑着问道,玄烨也是笑了。

而这二人一笑,乌以风也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笑的是前仰后翻,最后捂着肚子直接坐在了地上,依旧难以止住,看的满蒙臣子是目瞪口呆,相互看看,都以为乌以风是得了失心疯了。

“尊使如此癫狂,没有仪态,若再不控制,休怪我大清问罪了。”索尼高声喝止。

乌以风又是大笑了一阵,说道:“诸位久居草原,可能不知道,如今的京城繁华,商旅众多,让曲艺行当勃兴起来,而我朝天子素喜曲艺,民间更是诞生了无数曲艺社团,现如今的京城最时兴的当是话剧,有人把一些故事排练出来,在台上公开演出,其中一些名角身价不菲,不亚于江南秦淮河畔的名伶,其中演西游记孙猴子的角,尤为受喜爱,使馆区的洋人也爱看,因此自称国际影星,让他出场,所耗费不下巨万,我本以为他是帝国第一角了,但今日见了您二位,才知道,这帝国第一角不是旁人,正是你满洲之主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索尼问道。

乌以风笑着说道:“御座上坐着那位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旁边挎刀的这个少年郎才是真正的满洲之主,爱新觉罗玄烨,对吗?方才我说,捉刀之人是大大的英雄,也只是配合你们演出罢了。”

“你认识朕?”玄烨的脸色顿时铁青,重新坐回了御座之上。

乌以风微微摇头,表示不认识,玄烨问:“那你是如何认出朕的?”

乌以风道:“别说是我堂堂帝国使者了,就算你们从京城随意捉来个五岁小童,从你们二人中选,他也知道谁是真正的满洲之主。”

“为何?”玄烨更是不解。

乌以风轻咳一声:“本官有京城小童传唱的歌谣,专门形容如今的满洲之主,本官唱来,你可莫要着恼。”

“你唱吧,朕大人大量,心胸宽广,自然不会因此事找你麻烦。”玄烨终究是年轻,这好奇心被吊起来,可就难以消解了,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乌以风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满洲主子得天花,小脸弄的坑坑洼洼,真名本来叫玄烨,人人叫它康脸麻........。”

“住口!”索尼越发听不下,飞身扑上来,就要搏杀乌以风,但乌以风身手了得,也本就防着对方,翻身就是把索尼压在身上,拔出索尼腿侧的腰刀,顶在了他的心口,淡淡说道:“你主子让我唱的,又不是我故意唱的,若说侮辱,也是他自取其辱。虽说如今你们逃奔漠北,但到底比当年水滨三万女真之主时还阔气些,怎么你们主子搞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不好好当小皇帝,当起演员了,耍弄三国时曹操的那些小手段,呵呵,我虽不修文,但也是个爱听故事的,你们这是把我们当成塞外夷狄了,我若识破不得你们这些小伎俩,这个正使也就不当了。”

“来人,杀了他,君辱臣死,你们能看主子如此受辱么?”索尼大声的叫嚷着。

“慢着,慢着!不要动手。”眼瞧着众人围上去就要杀了乌以风,玄烨连忙喊道,他倒不是心胸宽广的能容下这个侮辱自己的家伙,而是担心索尼也因此送了性命,索尼是他信重的老臣,和乌以风这等小人物换命,根本不值得。

“乌以风,你休要动粗,你放了索尼,朕不杀你就是。”玄烨咬牙说道。

乌以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起身,把那刀扔在一边,双手打开,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满蒙臣子作势动手,被玄烨立刻喝止了:“你们不把朕的命令当回事吗?”

众人这才推开,玄烨回到了御座上,不再耍弄方才的那些小聪明,直奔正题:“东番使者,贵主派你来做什么?”

“住口!”索尼越发听不下,飞身扑上来,就要搏杀乌以风,但乌以风身手了得,也本就防着对方,翻身就是把索尼压在身上,拔出索尼腿侧的腰刀,顶在了他的心口,淡淡说道:“你主子让我唱的,又不是我故意唱的,若说侮辱,也是他自取其辱。虽说如今你们逃奔漠北,但到底比当年水滨三万女真之主时还阔气些,怎么你们主子搞这些不着调的东西,不好好当小皇帝,当起演员了,耍弄三国时曹操的那些小手段,呵呵,我虽不修文,但也是个爱听故事的,你们这是把我们当成塞外夷狄了,我若识破不得你们这些小伎俩,这个正使也就不当了。”

“来人,杀了他,君辱臣死,你们能看主子如此受辱么?”索尼大声的叫嚷着。

“慢着,慢着!不要动手。”眼瞧着众人围上去就要杀了乌以风,玄烨连忙喊道,他倒不是心胸宽广的能容下这个侮辱自己的家伙,而是担心索尼也因此送了性命,索尼是他信重的老臣,和乌以风这等小人物换命,根本不值得。

“乌以风,你休要动粗,你放了索尼,朕不杀你就是。”玄烨咬牙说道。

乌以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起身,把那刀扔在一边,双手打开,摆出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满蒙臣子作势动手,被玄烨立刻喝止了:“你们不把朕的命令当回事吗?”

众人这才推开,玄烨回到了御座上,不再耍弄方才的那些小聪明,直奔正题:“东番使者,贵主派你来做什么?”

全本

章一四五 灭口命令

大帐之中群情激愤,满蒙贵族不仅唾沫横飞,而且个个面目狰狞,摆出一副拔刀要杀的模样,乌以风身处其中,却微笑淡然处之,闲庭信步,真好似在看话剧一般。

“东番使者,你也看到了,我朝将士忠于大清之主,你莫要再痴心妄想,妄图劝降了。”索尼冷冷说道。

乌以风耸耸肩:“无妨无妨,忠诚这种东西是最经受不住考验的,等帝国大军兵锋所指,那时才能看出忠诚与否。”

玄烨与索尼相互看了一眼,知道其所言不虚,却也难以控制局势,玄烨索性说道:“前日尔主来书,说交换俘虏之事,声言李定国之子在我国中,朕遣人详加察查,并未发现其踪迹,此事怕不能如尔主之愿了,但这些年,漠南汉蒙百姓,多有难忍东番苛政来投的,朕顾念让其不至妻离子散,可酌情让你带回。”

乌以风道:“早就听闻满洲出身白山黑水,不过是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自努尔哈赤起便是极为小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国早已查明李嗣业就在和林,尔却佯装不知,故意藏匿其行踪,真是可笑,可笑啊。”

大笑几声后,乌以风看向索尼:“你们气量狭小,以我国荣王之子为人质,拘押不返,但我帝国泱泱大国,天朝之邦,可不能如你们那般,索尼大人,此番本官北来,便带来了你的索额图,让你父子得以团聚........。”

“什么,索额图在使团之中?”索尼骤然闻听儿子消息,激动万分。

乌以风笑了笑:“你派人去使团领来就是了。”

索尼看向玄烨,玄烨连忙让人去索人,而乌以风又拿出顺治亲笔书信,说道:“满洲之主,此乃令尊亲笔信。”

“谁?”玄烨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诧异问。

乌以风:“你久居漠北,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了么?”

“快快取来。”帐后走出了太皇太后,难掩激动神色,乌以风倒也不拿捏,直接递给了靠近的侍卫,在布木布泰与玄烨一起看信的时候,乌以风又对众人说道:“诸位都是满蒙亲贵,来自漠南或随满洲之主自京城逃奔至此,多有亲友滞留中原,幸我朝天子仁德,此番本官北上和林,带来满洲、蒙古等书信一千七百多封,都在使团之中,由副使常阿岱所持,尔满洲故主之信本官已经送达,使为母者心安,为人子者承欢,就是不知满洲之主能与中原联络,尔等是否也能解相思之苦了?”

布木布泰听到这里,才知道中了乌以风的计,若乌以风一开始便说带来了上千封亲贵家属的信件,再拿出福临的信,她以身作则,为了避免动摇军心,是万万不会去看的,可如今她与皇帝拆看了信件,一解忧思,却不许其他人做同样的事,就说不过去了。

“贵使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来人,送使者回营休息。”布木布泰吩咐道,又转而让大部分的大臣都退下了。

不消多时,索额图被带到了大帐,索尼见了儿子,老泪纵横,而索额图见了布木布泰,当即跪下,哭嚎起来:“太皇太后啊,奴才死罪啊,当年山东兵败,奴才本该一死报效我大清的,但惊闻主子被俘,奴才不忍主子身边无人伺候,才苟活至今,奴才........。”

“好了,你起来吧,你的事儿我们都知道,山东兵败非你之过,你率骑兵在战后又袭扰东番多日,力战被俘,这些年来你又侍奉君上,何罪之有,快些起来,你看你这一哭,索尼和哀家都.......都心里难受。”布木布泰动情说道。

索尼把儿子搀扶起来,布木布泰让人拿来凳子,让几个人都坐下,才是犹豫问道:“福临.......太上皇在昌平一切都好么?”

索额图满眼含泪,重重点头:“刚刚被俘时,太上皇生不如死,如今.......几年下来,也都是看开了,整日忙碌不休,过的倒也充实。”

“那就好,那就好,没受苦就好,没受苦就好啊。”布木布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喃喃。

玄烨又问了几句关于福临的事,当听闻福临从未被用刑过,与众多满蒙亲贵关在一起,作陪的还有前明末代君王,帝国对朱由榔和对爱新觉罗一视同仁,才是放心下来。

“这信当真是太上皇亲手所写,是否有人逼迫?”索尼看了信的内容,大惊失色,福临不仅要求勿要为难帝国使团,更是力劝清廷投顺新朝,索尼无论如何也不觉得这是大清一代君王的意思。

但索额图却说:“是太上皇亲笔所写,写的时候奴才就在身旁,倒不见有人逼迫,只是听说,写之前,东番太子来过一趟,与太上皇说了几句话,回来后,太上皇哭了,安静了一会,就写下了这封信。”

“那平日里,太上皇是如何与你说的,特别是大清生死存亡之事?”玄烨直接问道。

索额图道:“自在昌平安顿下来后,太上皇日渐信奉佛教,无事之时便念经打坐,参悟佛法,不愿与人讨论国朝大事,少有的几次,也只是不忍再因战争增添杀孽,也经常说,东番强横难敌,执意与之为敌,恐.......恐有亡族灭种之祸,或也因为如此,才劝太皇太后和皇上归附的。”

“糊涂,阿玛这是糊涂啊!若我等投降,百年之后,哪里还有八旗,哪里还有满洲!”玄烨怒道。

“所以要谈,要谈,你急躁什么,急躁就能保住满洲一族吗!”布木布泰敲着地板,斥责道。

玄烨立刻低头,但依旧倔强的说道:“孙儿不降,宁死也不降!”

布木布泰道:“没有人叫你投降,但不是不可以谈,东番之所以派人来,不光是扰乱我大清军心的,也是为了谈判,这瀚海隔绝南北,又是汉人三百年未履之地,就算如李明勋那等枭雄[],也万万不可妄动兵戈,既然东番有所忌惮,那我们手里就有筹码,有筹码就可以谈。”

“是,老祖宗说的是,孩儿孟浪了。”玄烨低头说道。

布木布泰这才不再训斥,问索尼:“索尼,你说该怎么谈?”

“奴才以为,既然是谈判,有来有往才是,其一先是稳住东番,如今这局势您也看到,东番兵多将广,国力雄盛,若真能渡过瀚海,举兵来袭,又以爵位厚款拉拢,恐生大变,所以还是得慢慢谈,不如先把李嗣业放归,再探东番虚实才是。”索尼小声说道。

“那就让那个乌以风带李嗣业等回去,让常阿岱在漠北联络。”布木布泰说道。

“老祖宗,不如用李嗣业把阿玛换回来。”玄烨小心说道。

布木布泰冷笑一声:“除非东番人都是傻瓜,谁会这么换?就这么定了,索尼,你再拟一个名单来,看看能换回来一些人吧,不必紧着身份贵重,那些为大清出生入死的将士,不论满蒙,有名有姓的,能换来就换来吧。”

“那索额图?”索尼小声问道。

“奴才已是犯下死罪,留此残躯,只为照顾太上皇,若不能侍奉太上皇,奴才甘愿去死。”索额图说道。

布木布泰叹息一声:“东番人真是了得,选了你回来,他们就是认准了你是这个态度,才让你来的!不过你既然来了,就暂且住下,不论家事国事,总归有许多事要问你,等常阿岱回去的时,你再随行回昌平侍奉太上皇吧。”

“是!”索额图这才起身。

一个月后,京城。

李君华匆匆进入御书房,见皇帝已经入睡,李君威正在一旁桌前做着作业,见太子进来,李君威招招手,待太子靠近了些,就说:“太子哥,爹已经睡了,说如果有漠北的消息来,就让你和理藩院一起处置了。”

“其余的条件都还好说,父皇早有示下,只有一样,使团护送回来了四十多人,李嗣业不再其中,乌以风送来的消息,人已经送达我国使团营中,但清廷要求先送部分俘虏到北边,再让李嗣业回来,还给了个名单,我想让父皇裁决。”李君华低声说道。

“有什么要紧的人物吗,比如昌平的那些。”李君威问道。

李君华摇摇头:“都是些普通兵将,连个参领都没有,还有就是几个喇嘛。”

“没昌平的人,就不用惊扰父皇了吧。”李君威挠挠头说道。

李君华只得说道:“那我就先去寻人,这名单放你这里,待父皇醒了,你找个机会帮我问问。”

说罢,李君华把名单放在了李君威的桌子上,李君威打开看了一眼就要放一边,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立刻叫住了太子,又怕声音太大扰了皇帝午觉,拉着太子走出了御书房,在廊下重新打开名单,问道:“这个叫噶尔丹是个什么情况?”

李君华倒是有些觉得怪异,老三对政务从来不上心的,怎么今天问起来了,神神秘秘的,李君华想了想,说道:“清廷那边的人说是来自藏地的僧人,但理藩院问遍了关外和漠南所有的寺庙,都没有找到这个喇嘛,清廷那边的人解释,说是这喇嘛在几年前进入黑龙江绥靖区游历,化名叫察珲,但进入边墙之后就失踪了,希望我方查一下,找到人送还回去。我让人在黑龙江绥靖区查问了一下,确实查到了一个叫做察珲的人,因为犯了法,在黑龙江城受刑多年了,已经派人去请了。老三,那不过一个僧人而已,你怎么有些大惊小怪的?”

“太子哥,这个噶尔丹不能送回去,找到之后立刻杀了,这人不是一个普通的僧人,是藏地那一位的徒弟,而且还是准噶部的贵酋,身份很一般,而且是个枭雄人物,若是让其或者回去,日后恐生祸事!”李君威认真说道。

李君华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李君威直接说道:“爹告诉我的。”

“真的假的?父皇怎么没有对我说过?”李君华倒是狐疑起来,这段时日,皇帝对自己对英王疏远了很多,倒是整日与老三在一块,拘着他学习,带他去马场游猎,比以往更为亲近了,似乎皇帝的父爱已经是老三专属的了。

李君威却不会向太子解释这件事,皇帝说过的很多话,既不能形诸于文字,也不能使人理解,但李君威却很清楚,他的父亲是不会用那么一个奇幻的故事诓骗自己的。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要是放了他,日后太子哥成了皇帝,可有好受的了,放了这头饿狼回了草原,西北就永无宁日。”李君威紧着小脸说道。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老三说自己日后当皇帝的话,李君华的心里松快了许多,既然老三一如既往的支持自己,那就没有必要追求那么多了,其实李君华以为老三和那个叫噶尔丹的家伙有什么过节呢,想借此机会除去,但此刻李君华已经不再这么想了,不管谁是谁非,噶尔丹是活不了了。

“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追第一批去黑龙江的人,但杀不杀总归还是要看父皇的。”李君华终究还是缓了一步。

到了下午,李君华刚出了理藩院的大门,就看到诚王的车驾在门口等着,李君华直接登上了诚王的马车,林君弘问:“太子知道不知道一个叫噶尔丹的人?”

“嗯,谁?”李君华同一天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一时有些恍惚。

“噶尔丹,化名成察珲。”林君弘道。

“知道啊,清廷换俘要的人,怎么了?”李君华问。

林君弘说道:“方才御前送来了皇上的口谕,说让我派遣人去黑龙江城,秘密处决了这个人,抹去他在黑龙江绥靖区的一切痕迹,做的要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过这个人一样,皇上可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太子爷不觉得蹊跷么?”

“谁传的口谕,老三?”李君华有些不放心。

林君弘摇摇头:“不是,是侍从室的。”

章一四六 噶尔丹的幸与不幸

既然是侍从室的,就不存在李君威假传圣旨之事,但这个命令着实让李君华感觉到奇怪,他思索片刻,问道:“你常在御前行走,与闻机密之事,可曾听闻噶尔丹此人?”

林君弘想了片刻,认真摇摇头:“并未听说过,我在此等太子,也是想问问这个噶尔丹是何方神圣,值得皇上下这种命令。”

李君华叹息道:“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可是老三却知道的清清楚楚,最近他总在皇上身边,有些时候,二人交谈连侍从室的人都不许靠近。”

林君弘本以为太子想要说什么,但说到关键的时候就戛然而止了,而李君华忽然笑了:“算了,老三与父皇有些秘密,也是父子之间的。哦,我听老三说,那噶尔丹是枭雄之属,出身准噶尔部酋长之家,如今的准噶尔大汗僧格便是其兄长,而他年幼时入藏地修佛,藏地两大佛首是其师尊,老三说,此人不除,日后恐有大祸。”

“这是老三说的?”林君弘狐疑问道。

李君华点点头,林君弘却是再问:“真的?真是老三的原话,不是皇上爷让其传的?”

“当时父皇正午休,老三只看了名单便是如此说的。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像是父皇的话。”李君华正色问道。

林君弘点点头,那话听起来,怎么都像皇帝说话的语态,至于对噶尔丹此人的论断,更是皇帝的做派,林君弘记得很清楚,幼年时,但凡皇帝回到大本营,与父摆酒广谈,常常就论及天下英雄,颇有当年曹操与刘备青梅煮酒论英雄的风采,而皇帝或褒或贬,无不证明是真知灼见,这识人之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直被其父林诚所羡慕,这个本事睿智如太子,果敢似英王都未得真传,怎么老三那个家伙学到手了?

“你若不解,可以找老三问问,我瞧着他那个模样,似不像能说与我听的。”李君华语态有些苦涩。

林君弘笑了:“连你这个亲哥哥都不能说,更何况我了,我就丢这个脸了,老三心思纯良,对你我都是赤诚相待,他不说的,定然也是皇上爷不让说的。”

说到这里,已经到了东宫门口,林君弘抱拳说道:“既如此,你我便就此别过,我要去黑龙江一趟,怕是这个月不能在太子身边了,太子爷珍重。”

李君华压低声音:“你要亲自去?”

“是,如此绝密之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林君弘当即说道。

李君华拉住林君弘的手,说道:“既然你亲自去办,便不要去了就处死那噶尔丹,先拿住他,问清楚身世来历,和父皇、老三是否有过牵扯,再杀也不迟。”

“这.........。”林君弘不免有些犹豫。

太子说道:“君弘,你就不想知道老三怎么知道噶尔丹是枭雄之属呢,欲除掉之而后快呢?”

林君弘的心有些动摇了,他不太敢去探知皇帝的秘密,但又有些忍不住了解皇帝成功的秘诀,而这个心思在前往黑龙江城的路上不断发酵,最终理智也没有战胜好奇心。

海参崴城外,煤矿。

现在的噶尔丹最后悔的不是潜入帝国内部探访,而是在入狱之后的那一次越狱,他入狱的罪名是不服从治安官的训导,这个罪名不大不小,花些银钱就能赎出去,当然,噶尔丹在黑龙江举目无亲,自然没有人为他掏钱,可即便是劳动改造,也最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但那个时候的噶尔丹自恃身手了得,又自认冤屈,没有搞清楚这些,在进入劳改营的第三天就选择了越狱,结果因为身上没有身份证件,向北逃往呼玛尔的路上,再次被捉了回来,越狱的罪责就重了很多,结果处以十年的劳动改造成为了重型犯,这类犯人只能成为戴着镣铐的狂怒。

自此,噶尔丹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被送到了海参崴城外的一处煤矿,成为了煤矿里的一个劳改犯,因为有过越狱前科,被镣铐锁住,终日住在与牢房一般无二的牛棚里,每日的工作就是挖掘煤炭,他与其余四个人组成一个小组,实行连坐制度,一人逃亡,全部处死,这样的日子他已经过了近三年了。

繁重的工作,族别的差异和对现实的不认命让本就身手了得的噶尔丹无比暴躁,同组的人总是监视着他寸步不离,折让噶尔丹每天的日子都不好过,繁重的劳动压弯了他的腰,却压不弯他的斗志,噶尔丹每天都在计划着逃跑,能限制他的有脚上的镣铐,身边这四头饿狼,还有这个不甚坚固的牛棚,再有就是绥靖区严苛的管制制度。

牛棚和饿狼他都不在乎,但只有脚上的镣铐让他无法打破,而逃出去之后的计划噶尔丹已经想好了,他不会再傻傻的往北跑,在那个方向上,到处都是哨卡和检查站,处于前沿的绥靖区不可避免的要被检查证件,他要向东去海参崴那里已经是帝国行省,而且是胡汉杂居,他这样样貌的人比比皆是,管制的并不严格,而到那里,就有各类船只,通往帝国各处,足够他逃离了。

随着哗啦啦的锁链声响起,噶尔丹从草料堆里坐直了,其余人也是如此,都以为要上工了,但不曾想,开门的不是那些看守,而是几个制服华丽的青年人,其中一人颇为年轻,问道:“哪个是察珲?”

“我是,你是什么人?”噶尔丹后退了两步,有些担心,他想了想,自己这段时间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为什么会招惹来没见过的人。

“很好,你出来吧。”说话的自然就是从京城赶来的林君弘,待噶尔丹带着一股子牛粪味走出来,他打量了一下,至少身形和情报里差不多,林君弘长出一口气。

理藩院林君弘的资料显示一个察珲的人在黑龙江某个官庄里进行劳动改造,但林君弘星夜兼程赶往了黑龙江城,才是知道这人因为越狱成为了重罪劳改犯,发配成了矿奴,几经周折,才找到了海参崴,终于见到了目标,林君弘稍稍放心下来。

而林君弘早就从煤矿看守嘴里了解了这个察珲,一个硬骨头,软硬不吃的家伙,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逃走被捉回来的时候,抽了五十鞭子,几乎被抽成了血葫芦,也没有求饶一声,林君弘就知道,噶尔丹不是刑讯逼供就能说出秘密的人。

“送察珲去洗澡,换身衣服。”林君弘冲噶尔丹笑了笑,吩咐道,待噶尔丹被带走,林君弘对手下吩咐道:“去档案那里,把有关察珲的都取出来。”

噶尔丹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并得到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吃饱喝足,他再次见到了林君弘,这一次,林君弘开门见山,直接点出了他的真名:“噶尔丹上师,很幸运您还活着,如果您死了,或者逃离了,或许会带来很多麻烦。更幸运的是,您现在恢复自由了,帝国与满清进行了一轮和谈,为了表示友好,我们交换俘虏,而清廷点名要您,所以我找到了这里。”

“你们要放我走?”噶尔丹感觉到不可思议,他以为自己身份暴露的唯一结局就是死。

“当然,噶尔丹上师,我们会把你送到和林去,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如实回答我们的一些问题........。”林君弘继续诱导。

“等等,你这是在审问我吗?”噶尔丹直接问道。

林君弘摇摇头:“当然不是,虽然是交换俘虏,但你潜藏帝国多年,我总要知道你做了什么知道什么,而且你是藏地的僧人,前往漠北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要搞清楚,我们总要为帝国安全考虑。”

噶尔丹心中却是更是狐疑,自己身份已经暴露的如此彻底了吗,就算在清廷中也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是要换俘,满清也不应该把自己来自藏地的秘密说出来,藏地与满清的合作不可能被帝国所容忍,但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以毫无顾忌的如此询问自己,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满清已经覆灭,换俘是借口,帝国想要借助自己的身份插手藏地的事务,或者拉拢交好自己的师父,而第二种可能就是,自己难逃一死。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坚定了噶尔丹逃亡的信念,他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不想死。

“既然不是审问,就请大人把镣铐解开吧,你也说了,现在我是自由的了。”噶尔丹晃荡了一下镣铐。

“好说,好说。”林君弘笑着递给了噶尔丹钥匙。

而噶尔丹表现的极为配合,林君弘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一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而且说的很是详细,林君弘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即便是现在得到的情报消息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你能不能明天再问,我想睡觉了,回答你的问题比挖一天的煤炭还累。”当蜡烛更换了三遍的时候,噶尔丹忍不住说道。

“最后一个问题,噶尔丹上师,我们皇上知道您在换俘名单中,对您很关心,要求我们一定要找到您,完好无损的送回去,我们这些办差的,为了皇帝的命令,忙的脚不沾地,哥儿几个都想知道,您一个藏地的僧侣,怎么和我们皇上牵扯上关系了?请您帮忙解答疑惑,我们回去也好和上面交代。”林君弘装的很是随意。

噶尔丹哪里知道这些,他只听到这是最后一个问题,如果自己照实回答,说毫无关联,结果是被囚禁还是直接被杀呢?噶尔丹不敢去赌,故作镇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位大人,这可是个秘密啊,还要从我们藏地的密宗宝药说起,说来就话长了,容我好好思量思量,别说错了话,让你听了不该听的,回去就是杀头的罪过。”

林君弘却是被诈的云山雾罩,他本就认定噶尔丹之所以被皇帝这般特殊对待,肯定是有关系的,噶尔丹这么胡诌八侃,弄的神神秘秘,更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见噶尔丹也愿意说,便许他休息一晚,明日再谈,林君弘出了房间,吩咐下去,明日带噶尔丹先去镇上,找个妥帖的地方再问,这煤矿上嘈杂,人来人往,若真有关于皇室的秘密,可不能流传出去。

可睡到后半夜,林君弘就被枪声惊醒,他披上袍子跑出来,就看到关着噶尔丹的房间里人来人往,林君弘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长官,噶尔丹那狗东西跳窗户跑了!”一人回答道。

“胡说八道,窗外就是水库,他怎敢跳,就不怕淹死吗?”林君弘骂道,但恍惚间他想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噶尔丹不会游泳,只是因为他生在草原,长在藏地,习性与蒙古人类似,本能的让人以为他不会游泳,也正是因为这个考量,林君弘才把噶尔丹安排在这个靠水的房间。

“追,快去追,把矿上的人也集中起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林君弘眼瞧着搞砸了,大喊大叫起来。

且说逃出煤矿的噶尔丹来到山林之中,待天亮,到了大路边,观察到路面是黑色的,想到煤矿是专门为海参崴供应煤炭的,就沿着这路走下去,果然到了海参崴这个大都市,噶尔丹也不敢进城,沿着海边到了码头。

噶尔丹不敢耽搁时间,只想着立刻坐上一艘离开的船只,就能亡命天涯,他趁着清晨人不多,潜入码头,在货站之中抓住一船务官,手持一根筷子顶在他的眼睑上,威胁道:“告诉我,哪艘船在一个时辰内开船!”

船务官见这人脸上有烙印,知道定然是亡命徒,不敢招惹,指了指一艘大船:“蓝鲸号,还有一刻钟就开船了,上那艘船不用检查证件,好汉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噶尔丹解下船务官的腰带把他捆起来,说道:“你最好别骗我,一刻钟内那艘船不开,我就回来杀你!”

说罢,噶尔丹向蓝鲸号走去,眼瞧着那艘船有三根高耸入云的桅杆,心中欢喜,他听人说过,三根桅杆的都是远洋大船,坐上这艘船,肯定能逃出海西行省。

正走着,一队治安官拦住了噶尔丹,在他光秃秃的脑袋和额头的烙印上打量了一下,问道:“小子,你的证件。”

噶尔丹握紧双手,一边辩解说自己是蓝鲸号上的,一边准备逃跑,但不曾想,治安官一听他要上蓝鲸号,就不再检查,噶尔丹很顺利的登上了蓝鲸号,没有人问他要船票,也没有人检查证件,甚至还有人给他提供了饭菜和被褥,这艘船上每个人似乎都欢迎他,照顾他。噶尔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到蓝鲸号离开码头,远离陆地,他才相信这是真的。

“老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噶尔丹问向一个水手。

水手瞥了他一眼:“你上蓝鲸号不知道去哪里?哈哈,我们去美洲!”

“美洲,我没听说过,我只听说过杭州、温州、苏州,美洲距离这些城市远吗?”噶尔丹讨教。

“远,很远。”水手饶有兴致的说道。

“多远?”

“大约要航行六个月。”

章一四七 父亲的骂

御书房。

“坏大事了,噶尔丹这狗东西跑了!”林君弘行迹匆匆到了御书房门外,正巧太子也赶到了,连忙说道:“我还在海参崴部署抓捕,皇上听了立刻诏我回来,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太子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他正准备秋季开学的事情,在皇后宫中试穿刚刚送来的校服,听到消息,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忙不迭的赶来,却听到这么个消息,简直晴天霹雳。

“小声点,皇上在里面都听到了,太子,诚王,快些进去吧,说话可小心小心再小心,皇上是真的生气了,二位不管干了什么,多担待吧。”侍从官跑出去,简单交代了两句。

太子和诚王悻悻走进了御书房,看着皇帝铁青着脸,极为恼怒,都低着头,不敢正视皇帝的目光。

“跪下!”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二人都是跪在了地上。

“诚王,你是要告诉我,只是因为你的一点疏忽,就放跑了噶尔丹,对吗?”李明勋问道。

“不........,是微臣有罪,微臣有罪。”若是皇帝不那么愤怒,靠着皇帝的宠爱,他自然可以用疏忽两个字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但皇帝如此恼怒,他就不敢这么说了。

李明勋冷哼一声:“那你告诉我,我给你传的什么口谕。”

林君弘小心说道:“皇上让微臣派人即刻赶往黑龙江城,找到化名察珲的噶尔丹,就地处死,并消弭其在帝国境内存在过的一切证据。”

“那你找到噶尔丹后做了什么,你给他吃喝衣服,并且讯问他。为什么?”李明勋问。

林君弘只觉得后脖颈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他又不敢出卖太子,只得说:“微臣糊涂,以为.......以为噶尔丹.........。”

不待他找到理由,李明勋冷笑一声:“诚王,自你三岁时在我榻上尿了床的那次,我就知道,你撒谎的时候喜欢搓手指。你最好想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不然的话........,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了,这也不是尿床的小事。”

而李君华连忙把话头接过来,解释道:“这怪不得诚王,是儿臣让他捉到噶尔丹后,讯问其在帝国的所作所为,是否有危害帝国之举措,莫要人死了,留下什么暗桩。”

“你........?”李明勋就知道林君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但听到太子这么说,他登时不悦,伸手勾起太子的下巴,让他抬起脸来,问:“军国大事,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算了?”

“是父皇说了算。”太子当即说道。

“原来你明白这个道理啊。”李明勋的声音有些冰冷,又挑起诚王的下巴,问:“你作为帝国的臣属,朕的义子,你是该听我的,还是听太子的?”

“听皇上的。”林君弘也不敢犹豫。

李明勋略略点头:“你们都不笨,也都有自知之明,怎么凑到一块就都成了傻瓜?还是你们觉得我宠信你们两个,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能做老子的主,能当皇帝的家?”

“微臣不敢!”

“儿臣不敢!”

二人叩首在地,满身冷汗,李明勋道:“你们不是不敢,这是很敢啊,胆子大到了这个地步,好啊,好啊,把噶尔丹放跑了,没关系,老子五十多了,南征北战这么些年,一身的毛病,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你们这几个混账王八蛋给气死了,他跑了,能给我这个快死的人招惹什么麻烦,这麻烦是后继之君的,太子,这是你的麻烦,可这种麻烦你惹的多了,说不定就和你没有关系了啊。”

李君华长这么大,父亲还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那句混账王八蛋他倒是不介怀,反正皇帝经常用小王八羔子来形容自己的儿子,可最后那一句却让他心中一寒,噶尔丹跑了,是后继之君的麻烦,可这个麻烦是自己造成的,如果惹的麻烦多了,皇帝之位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儿臣有罪,有罪。”太子连连磕头。

“你们两个都有罪,但我不会罚你们,这种烂屁股的事传出去丢的是我的老脸,我可不陪着你们丢人,觉得有罪就自己罚自己,别在这里哭,滚蛋滚蛋,你们都滚蛋,最近不要到我跟前来,看着你们烦,都滚蛋。”李明勋不耐烦的甩手。

“皇上,明儿是皇家学堂的秋季开学典礼,您.......。”侍从官小声提醒道。

太子听了这话,忙抬头看向皇帝一脸的希冀,明天不仅是皇家学堂正式开学,还是他这个太子入学的日子,但让太子失望的是,皇帝不耐烦的否了:“不去,老三不是吵着去看话剧许久了么,明日我有空就安排上了吧。”

“那开学典礼?”侍从官问。

李明勋看着并排站着的太子和诚王,说道:“他两个不是好的跟一个儿似的么,让诚王代去吧,他也是宗王了。”

“皇上,微臣哪里敢........。”林君弘连连告饶。

李明勋并不理会他,直接躺在了床上,不耐烦的说:“你不愿意去,你去找英王,让他去,反正我不去,爱谁去谁去。”

“太子爷,诚王爷,咱们出去吧,这是真生气了。”见二人还想再说话,侍从官连忙拉住,小声提醒道。

出了皇宫,林君弘与太子相对无言,二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局,更想不到皇帝会暴怒至此,林君弘道:“太子,我去安全局一趟,我就不信这个噶尔丹还能上天入地不成,我要再派人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君华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无力的摆摆手,示意诚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要缓一缓,皇帝的暴怒,父亲的失望,他从未经历过这些,心里是后悔,是酸楚,还有自作自受的无奈。

“太子,我们回东宫吗?”侍卫问道。

“找个安静的地方。”李君华如是说道。

善文学堂。

“你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爹的话都不听了吗,谁让你这么做的,是谁?”韩君亦在自己的房间,对着跪在牌位前的韩芷薇大发雷霆。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看到了女儿韩芷薇的录取通知书,韩芷薇已经被帝国皇家学堂录取了,明日即可去上学,而通知单本该一个月就发下,韩芷薇故意藏起来,没让自己知道,一直到今日才是露出来。

“这件事我是怎么交代你的?”韩君亦问。

“爹说让我不要认真答题,随意写写,然后落榜,给欧阳先生一个交代,就说没考上,然后就离开京城,永远不回来了。”韩芷薇低声说道。

“欧阳云逸没考上,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你就那么不要命吗?”韩君亦问。

韩芷薇抬起头,说道:“爹,我不光是为了报仇,我还要救被安全局的狗抓住的兄弟,阿武哥,还有那许多被捉的人!”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个小丫头能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靠近那个姓林的,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五日倒是有三日见不着,我告诉你,欧阳先生查了那个姓林的,哼,可什么都查不到,年龄籍贯家住何方,统统没有,他那种人,又岂是能被你这个黄毛丫头迷住的,怎么会受你的摆布!”韩君亦道。

“不,爹,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可我进了皇家学堂就有办法了,欧阳先生不是一直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杀太子吗?我现在成了皇家学堂的学生,就有可能接近太子........。”韩芷薇努力解释道。

“你杀了他,天牢的弟兄就能救出了吗?”

“不,不杀太子,我们有机会,就可以捉住他,用他去换,交换我们的兄弟。”韩芷薇道出了心中所想。

“痴心妄想!”

“怎么是痴心妄想,您去看看报纸,就在上个月,帝国派遣使团前往漠北,用捉到的几十个满清俘虏换回了荣王李定国的小儿子,既然李贼愿意和满清做交换,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做交换吗,只要我们手里拿到足够的筹码!

或许我们捉不到太子,但可以捉其他人,爹,皇家学堂里都是勋贵子弟,世子公爷一大堆,在狗皇帝的眼里,他们哪个不比我们那些弟兄值钱,只要捉一个........。”韩芷薇越说越兴奋,但韩君亦却是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你个笨蛋,那很危险你知道吗,你就想着救别人的命,想过自己的命吗?”韩君亦骂道。

韩芷薇捂着泛红的脸,哭着说道:“那你们想办法啊,让欧阳先生想办法啊,他根本不把我们的兄弟当人,根本不想去救他们,在欧阳止的眼里,我们就是一把刀一只狗,废了就废了,死了也就死了,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我难道也要像他那样吗,那些弟兄不少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像对妹妹那样对我,我不能看着他们都死在狱中。”

韩君亦听了这话,颓然坐在了椅子上,韩芷薇叫道:“我一定要救他们,一定要,爹,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去做!”

说罢,韩芷薇跑出了房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韩芷薇感觉自己永远不会理解欧阳先生和韩君亦的做法,她不知道什么叫大局,如果放弃那些弟兄的生命可以报仇,她可以接受,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兄弟们的生命危在旦夕,而欧阳先生却选择了蛰伏,既不去报仇,也不去救人,韩君亦说欧阳先生没有足够的把握和资源去做两件事,但韩芷薇清楚,欧阳先生如果有做一件事的资源,绝对去杀人而不是救人,除了他那个混蛋儿子,就没有欧阳先生不能牺牲的。

越想韩芷薇越觉得不值,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进了一处密林之中,韩芷薇停下辨明了一下方向,看到远处散射了金光的琉璃瓦,她就知道距离紫禁城不远了,韩芷薇正要退回去,却看到一块石头下似乎躺着一个人,穿着正是皇家学院的校服,韩芷薇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过去蹲下一看,那个男孩闭着眼躺着,脸有泪痕,却呼吸平缓,应该只是睡着了。

而躺在草丛上的李君华感觉到了有人靠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干净的小脸,脸上挂着担心,他忙乱起身,差点撞在对方脸上,吓了那人一跳。

“对不起,我看到有人躺这里,以为出事了........。”韩芷薇小声说道,小脸也红了。

李君华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这一次和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女孩单独在一起,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只后悔没了生了老三那种厚脸皮。

“我.......我只是在这里休息,唉,你怎么会有这种腰牌,你也是皇家学堂的学生吗?这么说我们是同学了。”紧张的李君华无意间瞥到了女孩的腰牌,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嗯,我是这一科的学生。”

“我也是。”

因为是同学,二人感官上亲近了不少,韩芷薇问:“你为什么哭,我以为只有这么大的女孩才会哭。”

“我哪里哭了.......。”李君华抹了一把脸,还能感觉到泪痕,积郁心中话索性说了出来:“我被父亲骂了。”

“我也是。”韩芷薇小声说道。

李君华又说:“父亲为了我将来着想,替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却胡思乱想,任性胡来,毁了他的好意。”

“我也是。”回应的又是这么一句话。

这实在过于巧合,两个少年人相互一看,都是笑了起来,也没有初见面的时候那么尴尬,韩芷薇问:“那你父亲还会参加你的开学典礼吗?”

“应该不会,他生气的厉害。”李君华失望说道。

“我爹也不会参加的。”韩芷薇说。

“那我们一起吧,相互间有个照应。”李君华道。

“这........那个,好吧。”犹豫了一下,韩芷薇看着李君华真诚中又有些害羞,她还没见过比女孩子还害羞的男孩,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两个少年人却不知道,他们交谈的画面被远处躲在灌木丛里的男人用望远镜捕获在了眼里,那个男人着重在韩芷薇脸上仔细看了一遍,才是确认:“还真是她,这可真是有意思。”

章一四八 老父亲的爱

皇家猎场。

李君度站在空地上,淡然的看着一群军官操作着那个叫做热气球的庞然大物,巨大的球体已经充满了气体,逐渐悬浮起来,四根缆绳系在木桩上,而绳子的末端则是拴在吊篮之上,通过滑轮组来控制热气球与地面的距离。

“殿下,经过这些年的试验,这是目前唯一可以进行实战的热气球,它可以承载四个人升起,最高可以悬浮在五十丈高的位置,当然悬停高度受风力影响,风越大就要悬浮的低一些,一般来说,上面存放的鲸油可以保证两个时辰以上的悬浮,理论上,两具热气球就能保证持续高空警戒!”

李君度微微点头,站的越高看的越远的道理每个人都懂,五十丈高的高度,如果再天气良好的情况下,配备有高倍望远镜的瞭望手可以控制周围超过五十里的视野范围,唯一让人不满意的是,这玩意暂时还具备可控的飞行能力,所以只能用于正面战场,而不能随骑兵这种机动性强的兵种作战。

“那上面花里胡哨的是什么玩意?”热气球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旋转了一下,他原本以为是拼接的错乱图案显露成了一个整体,那看起来似乎是佛像,但又和中原寺庙里的不一样。

“回殿下,上面绘制的是大黑天神,是藏传佛教信仰中的神佛,蒙古人似乎很惧怕他们,因此就绘制上了,工匠们希望这玩意飞在天上,可以震慑蒙古人的军心。”

李君度点点头,觉得多少应该有些作用,他走到热气球下面,瞭望手正在登上吊篮,李君度觉得有趣,说道:“本王上去看一看。”

“哎哟,万万不可,英王爷,太高了,危险的很。”侍卫劝说道。

李君度笑了笑:“危险,什么危险?不是说已经可以用于实战了吗?”

侍卫连忙向负责这件事的军官求助,军官虽说很想得到英王的认可,但终究也不敢让李君度涉险登上吊篮,他从怀中取出个折叠的证件,说道:“殿下,按照皇帝陛下的命令,登上热气球需要登天证。”

李君度接来随意看一眼,笑道:“你给本王开办一个也就是了。”

那军官却是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卑职哪有这个本事,此乃登天之证,若非陛下钦准特批,谁敢造次!”

李君度见他郑重其事的说,一时觉得有些可笑,但想起,乾清宫上高悬的不就是敬天法祖四个大字么,虽说帝国没有国教,但敬天法祖就是帝国臣民的信仰核心,所谓敬天法祖,无二道也。

李君度这类自幼接受新教育新思想的人,对上天没有多大的敬畏心,可在帝国臣民眼里,天就是神圣不可亵渎的存在,别说登天,久视日月都会被人视为无礼。

细细一看那登天证,背后的印鉴竟是天子宝印,但认真一想也是,帝国臣民敬畏上天,谁敢有登天之举,也只有皇帝贵为天子,才能许可别人登天。

“也罢,也罢,本王不上也就是了。”李君度摆摆手,只得作罢。

其实李君度哪里知道,这登天证根本不是李明勋定的规矩,而是热气球的工匠们强烈要求皇帝颁发的,若无皇帝准许,他们可不敢造次,当时身为皇帝的李明勋还反问,前明时,万户以火箭登天,可向当时的明帝要过登天证么?

李君度不坚持,军官们才好为他演示,地面和吊篮里准备好,驾驶热气球的人拉了下拉杆,鲸油喷射出来,火焰足有一丈高,把羊皮糊就的热气球充盈到了极致,然后快速上浮,而地面的人则操作滑轮组,按照军官的命令定下悬停的高度,倒也迅捷有效。

“通讯呢,上面的人发现了敌情该如何通报?”李君度问道。

军官走上前拉拽一下一根通讯绳,不久,沿着绳子滑下一个铜管,打开之后,里面就是瞭望手写下的情报,这个办法比喊话之类的要可靠的多,而上传命令的时候,则是把命令放在铜管里,用滑轮组拉拽上去。

“不错,不错。”李君度看后很是满意,点点头:“那这热气球就算通过验收了,责令北方军械局加快打制,先定下二十套吧,冬季到来前交付,另,瞭望手和操作手你都要培养得当,眼前这套技艺娴熟的班子,各主要岗位都要留一个,组成一个最妥当的班子,待陛下征用,就这么办吧。”

吩咐完之后,李君度回到了亭中休息,见林西塘等在这里,风尘仆仆,他招手让其余人退下,问:“怎么追这里来了?”

“王爷,有机密大事.......。”林西塘低声说道:“关于太子的,前日太子与诚王在御书房挨了皇上的怒斥,龙颜大怒。”

“哦,查到因为什么吗?”李君度当即来了兴致,皇帝对太子和诚王一起发怒,这可是少见。

“没有........。”

李君度登时不满意:“你也是从侍从室出来的,御前的关系该用就用,不要怕花钱,我不是交代过你了吗?”

“不是,王爷,卑职动员了各类关系问过了,得不到准信,御前的人这次嘴巴很严格,也只是知道和某个人有关,皇上要杀,却被太子和诚王搞砸了。”林西塘把模棱两可的消息透露出来。

李君度听的云山雾绕,全无头绪:“这是算是什么机密消息,胡闹。”

林西塘继而说道:“王爷,出了这种事,卑职便私自决定跟一跟太子,太子挨骂之后就外出散心,在某处花园和一个女子见面,而那女子就是诚王几番接触的那个朱明遗孤。”

“什么!”李君度登时站了起来,完全不敢相信,他第一个想法就是太子与前明遗孤有瓜葛,年前自己遇刺就是太子的招儿,但细细一想又不对,太子尚未成年,如何能经营的了这等事,而且遇刺的时候,太子、诚王和老三都在仪仗之中,而刺驾的人用了不少火器,一个不慎就会殒命当场,行刺他人又怎么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呢?

“你确定那个女人是前明遗孤,或许只是一个狐媚女子,能蒙住君弘和太子,他们才多大,这红粉佳人的,可未必能把持住。”李君度思来想去,依旧有些怀疑。

林西塘却是打下包票,说道:“朝阳门殿下遇刺后,迟迟没有消息,皇上把案子交给了诚王,却一点也不催促,好像这件事没发生过似的,为了殿下的安全,卑职哪里能不上心,便着人跟踪了诚王,确定无疑,那女子的父亲是在朝阳门捉的嫌疑人,诚王没放别人,单单是放了他,还伪作安全局小卒,几次私下见面,还布置了精悍的人手暗中监视,这是摆明了是要放长线钓大鱼,殿下,诚王做事素来小心谨慎,虽说卑职不知道他是怎么确定这父女二人就是前明遗孤,但若不是,诚王怎么会费这么多心思布置?”

听完这前因后果,李君度也是不得不信,追问到:“那诚王挖出幕后真凶了么?”

“应该没有,不然也该收网了。”林西塘当即说道,但看到李君度脸上满是跃跃欲试,于是问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前明遗孤,复国主义者,呵呵,你不觉得这把刀很有意思吗,如果能握在我的手里,对内对外都用的方便,无论做什么,都能替我把黑锅背了,对吗?”李君度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林西塘一时愣住,确实,前明遗孤连皇室成员都敢袭击,又有什么不敢干的呢,在争夺帝位的过程中,这既是一把好刀,又是背黑锅的最好人选。

“可是殿下,那父女并非高层,拿来也用不了,不如卑职找个机会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过他们接触到真正的上层。”林西塘小心问道。

李君度摇晃了一下手指,显然觉得这个计划并没有那么合心意,而是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你让手下人注意一下这父女平日和谁接触多,他们既然是其中一员,就不会不和其他人联络,他们接触谁,你就捉谁来拷问,总能找到那个联络人的。”

“可......要是抓错了,或打草惊蛇........。”林西塘显然觉得这个方法就太糙了些。

李君度笑了笑:“那也是坏的诚王的好事,又不是我的,真搞砸了,就按照你说的办,找个人伪作逃亡的士大夫接触一下,再不行,把父女捉来!”

“好.......好吧。”林西塘只得应下。

两日后,欧阳云逸吹着口哨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觉得脑后一疼就晕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架在了刑架上,脸上蒙着布,只能看到眼前是跳跃的火光,他想要大喊,却发现嘴被封死,而眼前站着的人却不管不顾,把浸泡了盐水的鞭子抽打起来,在他的身上打出一片又一片的血红。

打了一顿,塞在嘴里的破布才是被拽下来,林西塘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道:“你如果老实说实话,就不用挨打了,如果不老实.........。”

“好汉饶命,小人就是一个普通平头老百姓........。”欧阳云逸叫道。

脑袋上的蒙布直接被摘下,欧阳云逸看清了这是一间刑讯室,烧红的烙铁,皮鞭,各类刀具,滚烫的热油,各类刑罚比比皆是,林西塘冷冷说道:“来人,请这位小爷参观参观咱们的家伙什,欧阳小爷,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普通老百姓,但我知道,你要是能把这十八套全挨一遍还不改口的话,我就信你了。来人,把烧红的烙铁拿来,先在欧阳小爷的脸上来个记号,这白嫩嫩的小脸,真是讨人喜欢..........。”

眼瞧着烧红的烙铁越来越近,欧阳云逸终于崩溃:“我招了,我招了,我爹是欧阳止,奉命来京刺杀的........。”

长春宫。

李明勋这些时日少有的陪着皇后吃午餐,吃了一半,乌以风走了进来,低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皇后本不想干预政务,但听到侍从官说出来的话里带着太子两个字,一时警觉起来,忍不住问道:“皇上,是不是太子又惹什么祸了?”

李明勋摆摆手示意皇后先不要说话,问侍从官:“你确定看清了?”

“是,看的清楚,开学那日太子便与那女子有说有笑的,今日又见到了。”乌以风说道。

“嗯,先下去吧,日后看到了就装看不到。”李明勋说。

乌以风问:“下面人不放心,问是不是查一下那女子的身份背景。”

李明勋犹豫片刻:“别,一个月后再说,就算最后搞砸了,这事也不能由我来搞砸,你懂了么,毕竟是第一次。”

乌以风点点头,退了出去。

“出什么事了吗?”皇后又问。

李明勋道:“与你说了,你得能装作不知才行。”

“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皇后继续追问。

“你得先发誓不说出去,不表现出来。”李明勋又说。

“好,我发誓。神神秘秘的.........。”

李明勋放下筷子,憋着笑说道:“底下人见到君华和一个女学生单独在一块,而且不只一次了。”

“真的假的?”皇后也是放下了筷子。

“真的!反正咱儿子高兴的很,看来有门啊。”李明勋笑呵呵的打趣。

正此时,外面的女官通报,太子来了,李明勋正襟危坐,给皇后使了一个眼色,皇后心领神会。

李君华低着头走进来,眼睛盯着脚尖,有些紧张,自那日挨了李明勋的骂,他还是第一次见皇帝,心里忐忑,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是不是自此就不亲近自己了?

“儿臣叩见皇上,皇上圣躬金安。”

“起来吧.......。”李明勋厚重的声音响起,但看到儿子的脸,想起这小子可能谈恋爱了,老父亲心中的激动和自豪就难抑制,笑容已经藏不住了,只能试着用说话来掩饰:“太子这段时间长进了不少,皇后,你看是不是?”

“是,长进了不少。”皇后掩嘴附和。

“哈哈,长进不少.......。”皇帝笑着离去。

李君华满脸错愕,又是欣喜又是不解,自己这几日什么大事也没做,长进什么了,父皇什么时候这么夸赞过自己。

章一四九 真实身份

欧阳止走在幽深黑暗的地道里,他的身边跟着两个精悍而忠诚的死士,但却一点给他带不来安全感,这片以黑暗、阴森和潮湿为主题的地下区域给人带来的只有恐怖的感觉,但欧阳止不得不到这里来,因为他的儿子在这里。

隐约的惨叫声从地道深处袭来,欧阳止忍不住停下脚步,而林西塘注意到了他的害怕,笑道:“欧阳先生,如果你还不放心,可以再找些人陪着你,四个不够就十个,十个不够就一百个,悉听尊便。”

欧阳止终究摇摇头,继续跟着走,来到了刑讯室。

刑讯室位于阴暗地道的最深处,占地数十平方米,周围是大大小小的囚室,而在刑讯室的中央,欧阳云逸被四肢拉开栓在木架上,全身上下不着片缕,而一名狱卒正挥舞着长鞭在一旁,他全身黝黑,应当是传说中的昆仑奴,或许是出了太多的汗,虬结的肌肉上散发着油光,衣服全部被污渍覆盖,深褐色的血污发出一股股的臭味,更让人作呕。

“云逸.......。”欧阳止看清刑架上的就是自己儿子,不顾一切扑过去,而此时的欧阳云逸已经挨了几顿刑罚,脸上覆盖着眼泪、鼻涕和口水的混合物,原本还算英俊的脸扭曲的一塌糊涂,眼睛已经被糊的睁不开了,听到欧阳止的声音,哭嚎起来。

到了这个地步,哭哪里还有用,欧阳止好生安慰了几句,才是观察儿子的伤情,才是发现欧阳云逸受伤并不多严重,那狱卒定然是有非凡的审讯技艺,所有的鞭子都是落在欧阳云逸两块白嫩的臀部,这两块巴掌大的地方纵横交错着无数的鞭痕,鞭痕是血红的,鞭痕之间的皮肤却是淤青,远远看去,就是无数的线条和色块,就好像一个新学油画的学生随意的涂鸦。

虽然只是皮肉伤,但给人带来的屈辱和压力却是凡人所不能忍受的,而再往深处看,欧阳云逸的关键器官毫发无损,方寸之间就能做出这么多的技巧,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欧阳止也没有见过类似的高手,他心中更是认定,捉住儿子的人身份不一般。

“放心吧,欧阳云逸依旧是你的儿子!”李君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欧阳止的身后,微笑说道,但儿子两个字他咬的很重,惊醒了查验儿子关键部位的欧阳止。

“敢问好汉如何称呼?”欧阳止定了定神,说道。

李君度呵呵一笑:“这就奇怪了,你想杀我,却不认得我。”

欧阳止眉头皱起,李君度直言说道:“英王李君度是也........。”

说着,李君度已经安然入座,不仅欧阳止大吃一惊,跟在欧阳止身后的护卫也是骇然,纷纷拔刀警戒,可英王一方毫无动静,李君度翘起二郎腿,林西塘抱刀站在一旁,那黑人狱卒也不受打搅的收拾各类刑具。

“把公子放下来。”欧阳止吩咐道。

两个护卫上前去解欧阳云逸身上的绳索,而英王一方却毫无动静,欧阳止心中忐忑又有些恐惧,他万万没有想到劫持自己儿子的就是当朝英王,他本以为儿子只是招惹了什么江湖人物,游侠浪子。既然是英王,事情就完全不对了。

“说吧。”李君度淡淡说道。

“说什么?”欧阳止问。

李君度笑了:“说说你们前明遗孤的事情,我想你在其中定然有个悲惨的故事,可能还和我们李家有关。”

欧阳止心中一紧,显然自己儿子受不住刑罚,已经把能招的都招了,但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英王知道自己是刺王杀驾的逆贼,怎么让人拿下审讯,而是以这种方式诓骗来。

“我说会怎么样,不说又会怎么样?”欧阳止问。

李君度手指敲了敲桌子,说道:“你不说,我会杀了你的儿子,再把你捉起来审问,如果你说了,就要看你......你们对我是否有用了。”

一招针对欧阳止的儿子,就是扼住了欧阳止的命脉,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起妻子临死前的托付,欧阳止犹豫了,他不惧怕死亡,但不想儿子搭上性命。

欧阳止的故事确实有些悲惨,他本是福建的士绅之家,到了他这一代科途不顺,只得经商,身处福建,茶叶是其经营的主要商品,也因此搭上了郑家的路子,后满清入关,欧阳止不想剃发,就带着妻儿老小逃奔了厦门岛,仗着以前经商落下的路子,做起了走私买卖,一直到郑成功主导东南海上抗清势力,欧阳止一家也被整合其中,但郑成功与帝国素来不和睦,为了避免其东南崛起,便限制延平藩的发展,对延平藩进行禁运和贸易限制,而满清又迁界禁海,延平藩内部物资匮乏,欧阳止的父母因饥饿导致的营养不良丧命,而其妻也因为缺医少药被一次普通的发烧夺去了生命,血海深仇被欧阳止父子记下,满清和帝国都成为了其心中的敌人。

而在帝国光复中原,满清遁逃漠北之后,能触碰到的仇人也就只有帝国一方了。

“说说你们的组织,据我所知,潼关浮桥案和朝阳门刺驾都是你一手经办的,你肯定是组织里的重要人物,但却不是核心头目,对吧。”李君度淡漠问到。

“我们誓死也不会出卖兄弟的!”欧阳止带来的护卫声嘶力竭的喊道。

李君度点点头,看向欧阳止:“你愿意为了保密而奉献你的生命吗?哦,对了,还有欧阳云逸,你的儿子,也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欧阳止没有说话,握紧的拳头和眼睛里不断转换的神色足以看出此刻他有多么的矛盾,而李君度摊开手:“真是两难的局面,欧阳先生,你得解决这个局面。”

“欧阳先生,我们杀出去,宁死也不要与东番狗合作!”

“是,欧阳先生,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

两个护卫慷慨激昂,但欧阳止却忽然转身,抽出二人身上的短刀,刺入了他们的腹部,两个护卫万万没想到欧阳止会暴起伤人,握紧了他的手,欧阳止闭上眼,不让泪水流下来,手上却是不留情的搅动着刀刃,一直到二人没了生机倒下,他才颓然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无毒不丈夫,好,好,好,欧阳先生,看起来今后我们的日子长的很呐。”李君度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是轻轻拍了拍手掌,继而吩咐人给屁股受了巨大摧残的欧阳云逸治伤,然后带着欧阳止走出了刑讯室,通过暗道到了地表的一处民宅之中,沏茶待客,无比自然。

显然,欧阳止最终还是选择了父子二人的安全,与李君度合作,而跨出这一步,就再难回头了。

“现在说说你们吧。”李君度给刚刚净完手的欧阳止倒了一杯茶。

欧阳止没有犹豫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所谓的大明遗孤起源于延平藩创立的天地会,当年郑成功在东南抗清,为了联合内陆的抗清势力,扰乱清廷后方,并且收集情报筹措物资,由其军师陈近南出面建立了一个民间社团,对外称天地会,对内叫洪门,这个组织一开始就弥漫着浓郁的抗清色彩,但帝国光复中华,驱逐满清出边墙,以抗清为己任的天地会就经营不下去了。

其实这一点早有苗头,延平藩是以舟山群岛和金厦二岛为基地的,主要抗清力量在闽浙两省,而天地会也主要在这两省,尤其是延平藩老家福建,而这两省又是帝国最先光复的地区,光复之后便清算乡里,重定秩序,原本因为迁界禁海和满清苛政引发的贫苦百姓起义的事情很少了,老百姓有衣穿有东西吃有地种,满清也被逐出家乡,自然也就不需要天地会了,因此那个时候天地会就受重创,再后来,中华光复,而延平藩却随着伪明政权而被清算,延平王郑成功死于郑经叛乱(假死),郑氏一脉要么被收监,要么投顺新朝,天地会更是群龙无首。

在王朝更替的时代,原本以反清复明为己任的天地会开始转型,吸引对新朝不满意的各方势力,杂糅在一起,形成了大明遗孤这一团体,目标也从反清变成了反新朝,这个组织由前天地会成员为骨干,又吸引了士大夫余孽、邪教团体及没落文人等,其以复国大明为己任,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通过[51]各类不法刊物和新朝打嘴仗,而欧阳止这一批人则主要负责暗杀帝国重要人物。

“你的上司是谁?”李君度直接问道。

欧阳止倒也答的干脆:“不知,原本我受命于天地会,在天地会崩溃的时候,有人通过以往的联络渠道找上了我,这些年也是一直接受其指令和物资,我也不知道组织的核心人物是谁,有人猜测延平王未死,潜伏下来领导组织,也有人说是总舵主陈近南依旧是首领,但我都没有见过。”

李君度眉头微皱,心中满是狐疑,郑成功没死是真的,但他不可能掌控这个组织,皇帝让郑成功在山东诈死后,安全局控制了其一段时间,前两年才是去了日本长崎,据说出家做了和尚,一直也有人监控他。陈近南倒是有些可能,其在山东之战后便消失了。

李君度又问了欧阳止几个问题,才知道欧阳止早年游荡江湖,技艺傍身,被组织委托,负责培养各类杀手死士,方才他杀死的两个都算是他的学生。

“我已经说了我知道的一切,也愿意写出我所知的成员名单,只求王爷事后放过我的儿子,他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欧阳止恳求到。

李君度却是笑了:“你以为我是想通过你,把你们一网打尽?”

欧阳止瞪大眼睛,难道还有其他结局吗?李君度笑了:“欧阳先生,你们这群人对我也是很有价值的,特别是那个叫韩芷薇的小丫头,欧阳先生,我可是很需要你们帮我成就大业啊。”

“我们,韩芷薇?”欧阳止不解其中深意。

李君度拍了拍手,说道:“你只需要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即可。”

两日后。

韩芷薇不情不愿的被父亲韩君亦带到了一处药店,在对了切口之后,二人进入后院之中,见到了欧阳止,韩芷薇面色冷淡:“见过欧阳先生,您可好些日子没有出现了。”

“是啊,我是好些日子没有出现,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已经进入皇家学堂了,真不愧是韩先生的女儿。”欧阳止微笑说道。

韩芷薇低下头,一句话不说,韩君亦忙解围:“小女不懂事,请欧阳先生莫要怪罪。”

“呵呵,我有什么好怪罪的。韩姑娘,你知道我这段时日去做什么吗?”欧阳止笑着把一份报纸递给了韩芷薇。

韩芷薇接来扫了一眼,上面没有什么重要信息,按照平日的习惯她也只是注意到一份讣告,是某位帝国公爵的,韩芷薇却不明白为什么给自己看一份申京的报纸。

“朝阳门刺杀英王失败,韩先生和诸多弟兄不幸被捉,我思来想去,唯有捉住帝国重要人物,才能从安全局把他们和阿武救出来,可刺驾案刚发生,京城必然警戒,我便带人南下申京,想着诸多帝国勋臣要迁居那里,机会较多,便选定了三等国公,不曾想行动失败,虽说杀了那老狗,可终究未能实现原本的计划.........。”欧阳止叹息说道。

韩芷薇眼前却一亮,父亲反对她的计划,但她的计划却和欧阳先生不谋而合了。

“欧阳先生,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做?”韩芷薇问道。

欧阳止说道:“我在南方听闻你的消息,想来你已经成功潜入皇家学堂,定有机会接触新朝权贵,可经历申京失败后,我料定普通的勋贵难以成功,因此才把希望放你身上,我希望你想办法接近帝国太子,捉得他来,才好换回咱们的弟兄,你看,我这里有一幅太子画像。”

章一五零 推动

韩芷薇立刻接过那画像来,发现上面画着一个略微有些肥胖的年轻人,眼睛小小的,脸上还有一点雀斑,圆圆的脸看起来很有些可爱的感觉,韩芷薇细细看了一遍,记在心里,而韩君亦却有些怀疑:“欧阳先生,这画像是如何得来的,可是真的?”

欧阳止呵呵一笑:“是上峰送来的,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韩先生觉得不像?”

韩君亦摇摇头:“学生也不知道像不像,学生未曾见过李家贼子,只是学生听闻,太子样貌颇类伪帝,可这画像上却一点也不像。”

这画像自然不是照着太子画的,欧阳止已经在英王那里得到确凿答案,用这画像去找,在皇家学堂里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人,只不过欧阳止不知道李君度的用意。坊间对于英王与太子争位的传言已经有不少,欧阳止也是听说过一二,原本他从英王手中获得画像的时候,还以为李君度要借助大明遗孤除掉太子,扫清争位上的敌人,但给了一个完全不像的画像,他就有些不知为何了,但欧阳止也庆幸会是如此,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英王借助大明遗孤之手杀掉太子,那么自己这类知情人到最后恐怕都会落得灭口的结局。

欧阳止苦笑说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既然是上峰所赐,自然有一定的把握,怎么,韩姑娘,你在皇家学堂见过这样貌的人吗?”

韩芷薇立刻摇头,解释道:“皇家学堂虽然向普通百姓开放,但与皇室宗亲等并不在一个校区,我们所在的校区勋贵子弟也不多,而且多是低等贵族子弟,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见到太子的。”

“无妨无妨,你已经入学,再不方便,寻人也比外面的人方便,这样貌你记住,仔细寻找就是。”欧阳止却没有一点苛责的意思,温言相告。

韩芷薇觉得这次欧阳止出现,对自己的态度较之于以往变了很多,好像变的更温和了。或许是自己如今更有用了吧,韩芷薇心中如是想到,但韩芷薇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更害怕是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和欧阳云逸有关。

“欧阳先生,怎么没有见到欧阳公子回来?”韩芷薇小心试探问。

欧阳止叹息一声,拍着大腿说道:“云逸啊,实在不像话。”

说着,他示意韩君亦父女坐下,对韩君亦说道:“韩先生,早年在福建的时候,就是觉得云逸和芷薇是青梅竹马,你我又是志趣相投,那个时候我就是想,咱们两家结成姻亲,万一你我中有人有意外,另外一个人也好多多照顾对方子女........。”

韩芷薇听了这话,愠怒的看向韩君亦,韩君亦尴尬笑了笑,虽说韩君亦曾经对韩芷薇说过撮合她与欧阳云逸的话,但可没说过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唉,不说了,旧事就不说了,不瞒你们二位,此次朝阳门袭击之事,云逸的表现实在是不像话,南下申京办事,也是做的不成体统,也怪我,这两年把他放在京城,让这个孩子浪荡坏了。今日既然说起来了,就明说了,昔日的婚约咱们就不要再提了,是我们云逸高攀不起了,我准备这段时日把云逸放身边好好管教........。”欧阳止握着韩君亦的手说道。

韩芷薇听着这些话,心里却着实的受用,越发觉得欧阳止顺眼,原本古板刻薄的欧阳先生,今日怎么如此通情达理了,韩芷薇暗中发笑。

“多谢先生成全。”韩芷薇怕韩君亦又有什么旁逸斜出的话,连忙替父答谢。

“无需多礼,韩姑娘起来吧。”欧阳止微笑搀起,走进里屋,搬出来一个小箱子,放在了韩芷薇的面前,示意她打开。

韩芷薇伸手打开小箱子,看到里面是几样漂亮的首饰还有成捆的银元,她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欧阳止说道:“如今你也是皇家学堂的一员了,我已经打听过了,皇家学堂的学生多是皇室勋臣子弟,就算是没有爵位的平民,也是富裕之家,韩先生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对你管教极严格,平日也不许你打扮,可你在学堂是有任务的,不能与学堂的氛围格格不入吧,这些首饰和银钱你拿去,置办几身衣服,好好打扮一下,也有助于你融入新环境中。”

“欧阳先生,这.......这不合适吧。”韩君亦连忙阻止。

“有什么不合适的,合适!上峰给的资金,是用来完成任务的,这买枪械弹药是为了任务,给韩姑娘添置首饰也是为了任务,韩先生可莫要误会了。”欧阳止笑着说道。

韩君亦父女离开的时候,二人神色各不相同,韩君亦满脸愁容,对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充满不解,倒是韩芷薇,春风满面,感觉今日是心想事成,诸般顺遂。

待韩君亦二人走后,李君度等人出现在了药店之中,欧阳止躬身回复:“殿下,我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做了。”

“知道了,西塘已经跟我说了。”李君度满意点头。

欧阳止看向林西塘,他可一点也没有察觉有人监视监听,但这个家伙就是做到了,而林西塘却是微笑以对,欧阳止低头退下。

“殿下,您这是何意,为什么让欧阳止费心做那么许多无用的事。”林西塘问道。

李君度道:“现在太子不知韩芷薇是逆贼,韩芷薇也不知道君华是太子,这是最好不过的局面了,既然这二人是郎情妾意,那我成全他们不好吗,等他们的关系发酵发酵,哪一日我在皇上面前透露一二,而知道太子找个逆贼做妃子,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这........。”林西塘附和着笑了笑,没有评判这种可能。

帝国七年,正月,云中绥靖区。

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就在帝国中枢定下五路北伐的战略计划后,裴成义就前往了位于西域的关西绥靖区,然后在那里组织了一支探险队,自帝国六年冬季到来后,从哈密出发,越过阿尔泰山,进入漠北,然后转向南方,深入瀚海,从西向东横贯瀚海。

从那以后,裴成义就深入了不毛之地,冬季里的天气非常寒冷,蒙古高原的寒风如锋锐的刀子袭击着所有的帝国军人,入眼所及,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滩,还有间隔其中的丘陵和山脉,而到了大兴安岭脚下时,举目望去便是广袤的草甸,雪花落下,把一切都掩盖在下面,只能看到白茫茫的天地。

而探险队每隔一段路就会留下一个小队安营扎寨,记录当地的天气,尤其是雨雪,成为最前沿的天气观察点,这些观察点从阿尔泰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大兴安岭以西的齐齐哈尔绥靖区。

裴成义在雪地中下了马,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用木质的尺测量雪的厚度,在得到数据之后,脸上露出的微笑。

今年的阴山以北虽然也有下雪,但较之往年少了太多,这对北伐战略是一件好事,少量的积雪不会影响车辆行进,反而冻硬的地面有利于大车深入瀚海,而落地的雪才可以作为军队的水源。

“看来西路军的进军计划是没有问题了,北伐,终于可以开始了!”作为一手筹办了北伐战略的将军,裴成义此刻就只剩下感慨了。

章一五一 即刻进军

李明勋赶到作战处的时候,宗王和大臣们都已经在了,看着风尘仆仆的裴成义,李明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投去鼓励的眼神,坐定之后,李明勋吩咐道:“坐吧,都坐吧。”

将领和宗王纷纷坐下,倒是理藩院总裁李德灿突兀的站着,他脸色也有些窘迫,因为原有的座位里没有他的位置,他根本无处可以坐,李明勋顿时脸色变了,问:“作战处的值班参谋降三级处分,发往关西绥靖区效力。英王,去给李总裁搬一把椅子来。”

这段时日,作战处一直是由英王掌握,凡事自然要经过他,李君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失误,让理藩院的头头丢了脸,他连忙挥手让值守的军官去搬椅子。

而皇帝却脱下靴子,重重的砸了砸桌面,声音冰冷的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英王,去给李总裁搬一把椅子来。”

这些李君度才是明白,这是让自己亲自去搬,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帝今日如此气愤,但也不敢争辩什么,连连告饶后,先是把自己的椅子搬给了李德灿,然后又到一旁搬了一把来。

李德灿连称不敢,李君度几番相让,他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坐下,而李君度回到自己的位置,却不敢坐,低头站在那里,皇帝低声训斥道:“日后做事要细心周到,也要尊重帝国官员,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

“皇上,英王平日对微臣一向谦和........。”李德灿可不敢因为自己得罪了英王,辩解说道。

李明勋微笑反问:“是吗,你到御前奏报,朕可都是提前让人搬好椅子给你的。”

“儿臣失职,愿受责罚。”李君度低头认错。

“坐吧,今日要讨论重要事务,你若觉得有错,就自己罚自己吧。”皇帝淡淡回了一句,套上靴子,对裴成义道:“裴将军,开始吧。”

裴成义接过指挥棒,指向阴山已北,瀚海深处的某处地方,说道:“启禀皇上,卑职带领的探险队从西向东一共设立了十二个气象观察点,如今数据已经汇报到了卑职手中,卑职以为北伐计划可以开始了,只需要做小规模修改!”

“你的依据是什么?”皇帝问道。

裴成义直言:“五路北伐,首重西路,西路军的进军成效直接决定北伐成果,而在卑职设立的观察点中,西路军北面的是卑职亲自查验的,今年云中一带雨雪不封,从归化城向西经过后套,再向北翻越阴山进入瀚海,再到漠北翁金河畔,这条道路上,落雪厚度是呈现渐次分布,只有阴山北麓落雪较厚,但最厚之处也不过一尺有七,此一直为我云中绥靖区实控之地,只需出动部分壮丁清扫道路,便可行车走马!

而从瀚海一直北上抵达燕然山麓则积雪较浅薄,行军之路,积雪不过三寸到五寸,土地已经完全冻坚实,便是沙漠也可行车........。”

“等一下!”皇帝打断了裴成义的陈述,问道:“裴将军,据朕所知道,瀚海西端,多为平缓之戈壁沙滩,冬季土地冻硬可行车不假,可也正因为如此,无遮无拦下,北风急促,寒风一过,积雪飞扬,没有积雪做饮水,你待如何?”

“回禀皇上,既可行车,运载能力自然不差,卑职以为可以货车运载饮水,冬季运水是有便利的,温暖时节,须得用水箱、水桶储存水,戈壁滩上,稍微颠簸,便会有饮水流失之事,但冬季水结成冰,无需用容器储存,只需要要被河流所结之冰切割成块,码放在车上,用绳索栓实,便可做饮水。而且卑职几次深入瀚海探查,又遍访当地牧民和往来南北之商贾,冬季无雪之地也不过三日多路途,到了燕然山下,漠北之地,又有落雪可用。”裴成义早有准备,解释道。

李明勋点点头,虽然他不打无准备之仗,但军事战略就没有不冒险的,把握越大越好,可从没有过十成十把握的时候,仅仅是只需准备三日之水,就可越过瀚海,冬季进军,确实比平日里更为适合。

“朕明白了,请继续吧。”李明勋吩咐道。

裴成义继续说道:“卑职认为,此番时机着实难得,请西路军立刻出发北伐。为避免大军因为恶劣天气而覆灭,卑职几番思量,还是派遣一万五到两万左右的精锐作为先锋,即刻出发,越过瀚海,抵达翁金河畔。如此只需要六千骆驼,两万马骡和一千辆左右的辎重车即可。”

“裴将军,你只派这么点军队北上,那不是打草惊蛇么........。”太子问道。

皇帝敲了敲桌子:“你们不要打断他,让他继续说,裴将军,其他路呢?”

裴成义道:“关西绥靖区所在的左翼军情况尚可,只有阿尔泰山北麓地区积雪较厚,且未来一段时间还有可能下雪,但关西兵马本不多,却不缺少骆驼,只需驮运粮食即可,沿途经过山脉众多,不缺薪柴,从哈密出发,深入瀚海,也不算困难。

而中路军与西路一样,天时难得,燕北绥靖区境内今年落雪不多,积雪不足一尺,一直延伸到瀚海深处,而瀚海东端因为大兴安岭的割裂,纵然北风吹雪,山谷沟壑也多有积雪之地,因为中路军进发也不会缺水。

但对东路军和右翼军来说却有些困难,大兴安岭西面积雪极厚,四月之前难以行车,齐齐哈尔绥靖区境内积雪也有两尺厚,且二月也会落雪,不利于大军行进,右翼军沿黑龙江上行,若以冰排冰橇作为运输主力,倒也不难,但路线固定,容易被切断后勤。但好消息是,漠北今年同样落雪较多,积雪厚了,更难迁徙。”

“直接说如何修改计划即可,西路军你力主立刻派遣前锋北上,那其他路呢?”李明勋再问。

“卑职认为,右翼军和东路军可酌情于三月中旬后进军,若积雪太厚,可派轻兵西进越过大兴安岭,只要骡马骆驼驮运补给,大军和补给四月之后递次进军。中路军和西路军主力可于一月底二月初进军,边墙之后三月底才会冰雪消融,一切顺利的话,大军不仅可以度过瀚海,还可以有一个月以上的车载运输时间,若进军的晚了,冰雪消融,春季泥泞,怕是补给不易,至于左翼军,即可出发也好,视时而动也罢,倒也不影响大局。”裴成义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李明勋就着地图,按照裴成义所说的在地图上勾勒进军计划,他认为裴成义的判断还算是合理的,虽说冬季进军并不能尽善尽美,但说到底对帝国一方是有利的,冬季作战困难,人尽皆知,但无论是被服、粮食、马匹都是可以用实力解决的。

每一位拥有两套棉衣和睡袋、棉被的帝国军人肯定可以比只拥有羊皮袄子毡布的漠北士兵更适合严寒。食用精饲料的战马也肯定比漠北那些因为冬季草料减少而掉膘的蒙古马更有体力,前沿的粮仓里有几百万石的军粮,而京城、天津和沈阳还有上千万石,只要不惜成本,这些粮食都可以运抵战场,这些就是绝对的实力碾压。

而严寒酷烈的冬季对双方都是公平的,右翼军和东路军难以立刻越过大兴安岭,但清廷屯驻在呼伦贝尔一带的精锐也要在冰雪之中挣扎,更北方的俄罗斯也难以在这个时间动兵支援,冬季限制了帝国三分之一的力量,却对清军的限制更大,更让其失去了唯一的外部支援。

沉默了一会,李明勋坐了回去,说道:“朕没有问题了,你们呢?”

太子问出了刚才被皇帝阻止的问题:“裴将军,按照你刚刚修订的计划,西路军的前锋将会是第一批抵达漠北的,而第二批的中路军和西路军主力则会晚到二十天甚至一个半月,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你是担心西路军前锋的安全,还是其他什么?”李明勋反问道。

李君华有些词穷,对于军事指挥和军队作战,他依旧是一窍不通,觉得孤军深入很危险,会处于四面包围之地,担心这支前锋会遭遇不测,但这支前锋数量超过一万五,回想皇帝建军之后,帝国陆军与满清等强敌大战无数场,这样规模的军队似乎从未失败过,更没有一支这样规模的军队被敌人全歼过,他不想在作战处这种将星云集的地方贸然质疑帝国军队的战斗力,于是他选择了藏匿这个担心,而是说道:“父皇,儿臣是担心前锋一至,清廷肝胆俱裂,立刻遁逃,打草惊蛇,最终我军北伐,得地而失民。”

裴成义笑了笑,说道:“不会的,太子殿下,因为山脉和气候原因,漠北的落雪比瀚海要多很多,一般来说,这个时节,各部落都在背风的冬季牧场越冬,因为山脉挡住了吹来的雪,地面上的落雪会比较薄,牛羊马匹都可以拱开积雪吃到雪下面的枯草,得以渡过寒冬,可一旦出了冬季牧场,到处都是两尺厚的雪,几可齐膝,一只羊扔进去都未必能探出脑袋,就算是牛马,在这样的积雪厚度下采食也极为困难,无草可食,如何遁逃?”

“裴将军,你未去过漠北,若今年漠北落雪较少呢,若漠北之民可以从一个冬季牧场迁移到下一个冬季牧场呢,或者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办法,那如何是好。就算没有这些,若伪清用兵卒强行迁移牧民呢?”李君华不依不饶的问道。

裴成义看了看周围,发现作战处云集的将领大臣都是皇帝的近臣,理藩院的藩臣一个没来,这里面或许唯一不是国族的也就是李德灿了。眼瞧如此,裴成义索性说道:“太子殿下,恕卑职直言,如果您担心的事情发生,那再好不过了。”

“什么?”李君华不解,顿时满脸通红:“你知道那样会死多少人吗?”

裴成义说道:“殿下,其实北伐之关键根本不在于把军队送到漠北控制这片草原,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太简单了,我们所筹划的一切,都是为了把清廷裹挟的满蒙部落从其手中抢回来!可殿下是否考虑过为什么要抢回来?难道是因为陛下是万民之主,漠北牧民也是陛下赤子么?”

李君华一时语塞,其实帝国一直也这么对外宣传,毕竟皇帝不仅是帝国的皇帝,也是草原民族的天可汗,漠北之民亦是朕之赤子,这话皇帝也不止一次的说过,但是太子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在皇帝身边多年,已经明白,政治这种东西向来是能说的不能做,能做的不能说。如此来判断,那些政治宣言倒也不那么可信了。

“至少不能让清廷带走太多的部落,不然其迁移到中亚或者阿尔泰山一带,依然是帝国西北威胁。”太子说道。

“殿下所言极是!本质就是如此,一切都是为了不让满清带走太多的人,这些人落在我们手中,满清自然带不走,同样,这些人若是死了,满清不也同样带不走了吗?”裴成义声音平淡的解释道:“西路军前锋抵达漠北,若清廷不顾一切要逃亡,便可派遣精骑尾随袭扰,让满蒙牧民在雪地里尽可能多待着,寒冷、冰雪和疾病会杀死很多人和牲口,这些人死了,我们的目的同样达成了,而且,他们冻死在野外,理藩院也不用花钱粮去安置了,一了百了,岂不美哉?”

“你........你这也太狠了!”李君华到底年轻,有些不忍。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手,说道:“裴将军说的没有错,你也不要怪罪他,君华,你得记着,军队从来不是讲仁义的地方,这是你这个太子应该做的事。”

一句话,便让气氛和缓起来,狠毒的将军没错,妇人之仁的太子也是本分,这就是皇帝的权术。

“好了,朕认为裴将军的计划很好,现在朕想知道,谁能领西路之兵?”李明勋问道。

“父皇,儿臣愿往!”一直憋着没说话的李君度站了出来,跪地请命!

章一五二 英王监国

李明勋看了看自己英武的长子,淡淡说道:“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你十四岁时便可执掌舰队横扫印度洋,十七岁便佐东南战区,光复江浙湖广,二十一岁总管西南军政,平定地方。怎么到了今日,却只想做一个前锋将军了?”

李君度被皇帝的话说的脸一红,以他的履历地位,抢这个前锋位置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李明勋问向太子:“太子,你以为谁领前锋之兵合适?”

“儿臣......儿臣以为,裴将军最为合适,裴将军深通兵略,又在塞外多年,对当地环境风土人情了如指掌,由他领兵最合适不过了。”李君华顿了顿,躬身说道。

“那西路军统帅呢?”皇帝又问。

太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西路军乃是北伐五路之首要,任务最重也最危险,原本按照太子的想法,这个位置绝对不能让英王抢去,以防其借此战再立大功,若不予他,便要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太子心中,裴成义就是最佳人选,但太子万万没想到,皇帝出了对三,自己直接把王炸给扔了,手里登时没了好牌。

“儿臣愿往。”李君度再一次表态。

皇帝微微摇头:“不可不可,裴将军为北伐之事呕心沥血数年,你怎么能去摘他的桃子。裴将军,还是由你统帅西路军吧,你告诉朕,谁领前锋合适?”

“卑职以为,云中绥靖将军许汉风可战。”裴成义道。

“好,就他了,你即刻前往云中,把一切给他交代好,告诉他,无论如何保持与后方通讯畅通,五路大军都待时而动,就等他的消息了。”皇帝当即吩咐道。

太子面带急迫,当日他巡视边政,云中绥靖区诸多弊政、贪腐之事早已俱实奏报,为了北伐大局,朝廷没有动许汉风,但出了这等事,也不适合让他领前锋北上。

英王同样沉不住气,他筹谋了这么久,就是想领西路之兵,三言两语就被皇帝排挤在外,他如何能服气。

“罢了,今日就议到这里了,西路军前锋北上之事,情况紧急,就这么定了,至于其他路,容朕思量一日,明日再定。”李明勋打了个哈欠,不顾那许多想要说话的人,径直离开了作战室。

长春宫。

“娘娘,御前传来的消息,皇上定了西路军统帅为裴成义,英王几次请战,都被驳回了。”一个女官走到皇后跟前,低声说道。

皇后长出一口气,心中稍稍放心了,但又起了狐疑:“那可听说此次北伐,皇上委了英王什么差遣?”

“没说,只定了裴将军的职衔,说是其余的明日再说。许皇上也没下决心呢,还有一个消息,会议散了之后,皇上回了御书房,御前那边盯着的人说,皇上没让太子和英王进,但有人从小门进去了,下面人瞧的不真切,但总觉得那人似乎是成王殿下。”女官又说道。

“哦,见君弘还用避着君华兄弟么?”皇后不解。

“是南京的那个成王,首相阁下。”女官又说。

“不对啊,今年大朝会后,阿海就领人回了南边........。”皇后满脸狐疑,成王妃走的时候,还专门到宫里转了一趟,可首相在御前这些人眼里都是熟脸,断难看差的,若是皇帝秘召首相,那定有大事发生了。

皇后思量一会,说道:“把我早上做的点心准备两份,我们去御书房看一看皇帝。”

不消多大光景,皇后到了御书房,这一次倒是无人挡驾,但皇后进屋之后,皇帝正在炕上看书,并无旁人在侧。皇后笑吟吟的说道:“知道皇上刚忙完,送来些点心,皇上吃两口,再喝一碗八宝粥,消消乏。”

“太甜,放那里吧。”李明勋只是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旁若无人的继续看着那本书,却许久不翻一页。

皇后见他也不说话,试探说道:“皇上说过北伐要带太子去,我就给他做了两身棉袍,想着曾姐姐不在京里,要不要给君度也做两身备着。”

“君度是有媳妇的人了,还用你这个当娘的操心么?你做那些袍子做什么,到了军中,还是要着军服的,别说君华了,朕也不例外。”李明勋头也不抬的回应道。

皇后也是聪明人,见皇帝有些不耐烦,便不敢再试探,应了一声就告退了。少顷,李海从帷幔后出来,尴尬的笑了笑。

李明勋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把那破书放一边,说道:“阿海,看到没有,这就是皇帝的生活,宫里宫外,人人算计你,试探你,弄的夫妻不像夫妻,家庭不像家庭。”

“也就这段时日罢了,等您下定决心,定了大位,一切就好了。”李海轻声安慰道。

李明勋苦笑摇头,示意他坐下,说道:“秘密召你来,是有要事。”

“是,微臣静听吩咐。”李海恭敬说道。

李明勋道:“我已经定了,西路军让裴成义带,中路军我亲领,东路军让巴特统帅,左翼则又陈平领,右翼交给曹禺的儿子曹松。”

“都是熟知边事,又领兵多年的,妥当。”李海赞道,他知道,皇帝要说的不是这个。

“老三还小,嚷嚷着要跟去,估计也是老大撺掇的,就不让他去了。我准备把老二带身边,他是太子,没经历过阵仗可不好,军中之事,他总归要知晓些的好。”

“那英王呢?”李海主动问道。

“我准备让他再京城监国。”

李海听了这话,惊的直接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诧异说道:“监国!英王监国?您是不是要.........。”

李海第一个反应是储位有变,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若皇帝有意让英王继位,就不会再带太子北伐了:“您这是.........?”

“谁都知道,满清那点兵马火器对于如日中天的帝国,百战百胜的陆军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北伐最大的敌人是千里瀚海,是恶劣天气。最稳当的办法应该是夏秋北上,可为了取得最大的收益,我选择了冬季北伐,一场风暴,一个意外,还有那些不稳定的满蒙部落,大军可能就会折损在漠北,这次北伐,动用的是七年积攒的精锐,剩下的军队就是防守有余,进取不足的。即便是败了,也可保住现有的局面,可若是全军覆灭,长城之外就会沦陷,山海关外,亦起兵灾。

我说过,这是我最后一战,我若败了,宁可死在漠北,也不会遁逃归来。若局面败坏到那个地步,我需要你按照我给你的旨意,拥立英王继位,安定天下。”李明勋说道。

原本还觉得有些害怕的李海听了这些话倒是笑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失败了,帝国确实需要一个比您强的帝王,那就是英王,而不是太子。可是您怎么会失败,五路大军也不可能全军覆灭,这只是一种可能,概率极小的可能,这种在一定条件下不可能发生的事,叫做不可能事件,这是您二十五年前教我的。”

说着,李海站起身,继续说道,语气轻松了许多:“显然,您不会为这种不可能事件就让英王监国的,您肯定另有考量吧。”

“你说的没错,阿海,让君度监国更像是我给他的一个实习的机会,君度不是一直以我为目标吗,他不是自诩文治武功不亚于我吗,现在机会来了,我离京北伐,几个月甚至一年不回来,让他管理这个国家一段时间,让他知道自己的斤两。

很多时候,我给他的评价都是我猜测的,我不想让他当皇帝是怕他再把这方文明归于封建帝制,但那是我以为的,我猜测的,并没有真实发生,或许君度有自己的办法与内阁、国会等机构共存,或许他有自己的政治智慧和权术,监国就是给他一个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皇帝说道。

阿海微微点头:“假如,我是说假如,您以往对君度的判断被这次监国证明是错的,这个孩子不仅武勋盖世,更有文治,能顺应您的安排,继续我们的事业,那........。”

“毫无疑问,君度就继承我的皇位。”李明勋丝毫没有犹豫,确实没有值得犹豫的了,如果英王真的有治政之才又能接受先贤的治国理念,继续现有的道路,那么他就是最佳继承人,全无缺点的继承人,即便太子将来展现的比他更有治政之才也是无用,在武功上,他已经没有机会比英王更优秀了。

李海深吸一口气,说道:“皇上,我这半辈子最大的准则就是坚信您的判断,这一次,我仍然无条件的支持您。”

“很好,我就知道,这么些年,许多人变了,只有你是不变的。”李明勋笑道。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在您北伐期间留在北京辅佐英王监国?”李海问。

李明勋摇摇头:“不,辅佐他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理藩院的李德灿,一个是何文瑞。”

李德灿唯唯诺诺,畏惧英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肯定不会阻挠英王施政,而何文瑞则是英王主政西南时候的老搭档。李海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皇帝是真的想给英王一个展现自己治政才能和政治理念的机会,用这两个人辅佐,就是不给任何人下绊子的机会。

作为首相的李海一直对皇帝亦步亦趋,而在他的旧有观点中,英王是追求帝制的,如果是他在京城辅佐,两个格格不入的人肯定会产生内耗,等皇帝回来就很难说清了,到底是英王没做好,还是首相使绊子。

“明白了,我会在南京弹压一切反对的势力,尽可能配合英王监国。”李海回答道。

这也正是皇帝所想要李海做的,但是监国毕竟是大权独揽,身为首相的李海不能看着帝国的中枢轻率到沦为皇帝检验儿子的试题,李海说道:“皇上,我们必须有更多的谋划,君度掌兵多年,此番监国又为北伐管控粮草军需,若他身边有奸佞之辈,起了糊涂的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即便是李海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但皇帝却也不用他说的直白,便知晓李海的意思。英王监国大权独揽,若是要趁机篡位谋逆,只需要断了前线大军的粮草,便可消除一切阻碍,说白了,皇位最大的两个阻碍,皇帝和太子都在前线,他们若是都回不来了,这天下不就是英王的吗?与其为满卷的考题犯愁,不如杀了考官,自己想得多少分就得多少分,杀了竞试的同学,那考多少分不都是第一了么。

“我已经让乌穆领兵进京了,我不在京城期间,兵符就在他的手里。陆战队驻扎天津,以备不测。”李明勋显然早有准备,微笑说道。

李海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微臣就放心了。”

乌穆掌握的是陆战队,而这是英王从未插手过的兵种,英王从军,与陆战队有过的交涉也就是在平定江浙的过程中,但那个过程很短,其后来再定湖广,接触的就多是陆军了,英王在军中有威望不假,但在陆战队没有根基,况且乌穆是一个简单的人,只对皇帝忠诚,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管,是最稳当可靠的。

而皇帝却反问道:“你认为英王通过考验的可能性多大,说实话!”

李海无奈说道:“我以为不大,微臣说过,我这辈子最大的准则就是坚信您的判断,你之前对英王并不看好。”

“可现在并不坚持以前的观点了。”

李海道:“那是因为亲情让您失去了理性,人们很难判断自己的孩子,就是因为无法理性和公平的去看待。我知道,这是英王的最后一个机会,我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在权力中迷失,不要犯错,更希望皇上有心里准备,您把这样一个巨大诱惑放在君度的面前,很难保证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那个时候,您又如何自处呢?”

“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李明勋挑眉说道。

李海没有回应皇帝的话,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后悔,只是皇帝不会展现出来。

全本

章一五三 私心

御书房。

自从传出北伐期间英王监国的消息,紫禁城内外就没有安定了,无论是内臣还是外官都奔走相告,好像天要大变了似的,没有人知道皇帝的真实心思,但有一点所有人都清楚,英王获得了监国的权力,那么在帝位继承上,他已经取得了和太子相同的地位,至少在皇帝心中是这样的。

“从关外四大绥靖区调遣的精骑已经入关,在山海关一带领取冬装被服后,便取道张家口和古北口出关,六成去归化城听裴成义将军差遣,四成出古北口后就地扎营,等候父皇的差遣,再有就是另行增拨的款项已经到位,增购的被服毡帐这些物资也在紧张有序的生产中.........。”太子最近一直负责这些军需调遣事务,在皇帝吃饭的时候,他站在一边汇报了。

“做的不错,已经做好的,档案封存以备查询,尚在进行的,你把资料、人员都准备好,两日内到统帅部也你大哥交接了。”皇帝淡淡说道,看了太子一眼,眼中含笑。

这个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还能沉住气,面对如此大事,尚能不放下工作,亦无孟浪举措,实在难得。

“你到门口迎一迎你母后,我便不见她了,这里没你的饭菜,你母后带来的就算你的早餐了,接了东西再进来,在这里吃。你大哥监国的事,是国事,你母后不该插手,若算作家事,也是咱们爷们儿的事,女人也不要插手,她是一家主母,你大哥到底也不是她亲生,说多了,做多了,都不好,去吧。”李明勋又说道。

英王监国的消息传出,最沉不住气的就是皇后,皇帝并未违背他对妻子的诺言,没有让英王参与北伐,再立新功,但却给了其更高的待遇,监国。而皇帝皇后相濡以沫多年,知道今日她要来,还会送餐品来,所以皇帝早早用了膳,也就断了其心思。

皇帝不见皇后,就是不想听其絮叨,听皇帝不让皇后进来,太子心中一紧,以为皇帝再不给人讲情的机会,可又听到皇帝让自己送回皇后后,再来叙话,他心中稍稍放心了些,至少皇帝愿意和自己这个受害人开诚布公的说一说。

太子转身欲走,但心中着实没有把握,回头问道:“父皇,母后逼问,儿子该怎么回应?”

李明勋想了想,说:“你就告诉她,英王和太子一个监国一个北伐,他若不愿意让英王监国,那我就带他去北面。若她心里不痛快,可以先带着闺女们去申京,北伐回来就是迁都了,她早早去也合适。”

“明白了。”太子应下,走出了御书房。

不消片刻,就看到皇后带着两个女官,执食盒而来,太子连忙拦住:“母后,父皇已经用过了。”

“无妨,本宫进去看一看。”皇后说道。

太子低声说道:“母后,您不明白父皇的意思么,他不想和您在这件事上争吵。”

“你这是做什么,我不顾外臣的流言蜚语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要阻拦我。”皇后登时生气了,她现在就后悔,平日不该一味地教育儿子听皇帝的话,这个孩子也太听话了。

“您别硬闯了,您进去吵一阵有什么用,还不是让儿子难堪,让别人看笑话,平白坏了您和父皇夫妻情分,得不偿失啊。”太子央求道。

皇后更是怒其不争:“你这个脑袋里怎么总想着别人,能不能为自己想想?你知道外面现在说什么吗,说皇帝让英王监国并非毫无来由,若非你这个太子失德,怎么会这般........。”

过了小半个时辰,太子才是拎着食盒进来,眼睛红红的,有些委屈,自己打开食盒,把皇后准备的早餐摆在桌子上,一口菜一口粥的吃起来,两日功夫的委屈让他鼻梁发酸,吃着吃着,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碗里。

一方手帕伸出,放到了太子的手中,正是皇帝的那一块,李明勋坐在儿子身边,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要怪你的母亲,她都是为了你好,她虽是皇室出身,却是简单温和的女人,没那么多的心眼。”

“儿臣不怪,也请父皇莫要怪罪。”太子低声说道。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你母亲像老三这么大的时候就到了我的身边,那个时候我把她当孩子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她就嫁给了我,我这二十多年在外征伐,她在内操持,国事家事都支持我,我亏欠她那许多,怎么会怪罪她呢?”

太子闻言心中安定,擦了擦泪,把泛着泪花的粥吃完。父子二人坐到了炕上,沉默了一会,皇帝问:“君华,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让你大哥监国。”

“大哥武勋盖世,英武果决,最像父皇。”李君华说道。

皇帝摆摆手,表示并非如此,示意太子继续说,太子又说:“也有人说,立国以来,内阁与国会对皇权颇多掣肘,而北伐国战最是要压服国内,同心协力的时候,让大哥监国,可确保北伐后方无虞。”

“那就是.........。”见皇帝继续摆手否决,太子又说。

“我是你问你怎么想,不是问旁人怎么想。”皇帝有些不耐烦了。

太子咬牙说道:“儿子文不成武不就,实在比不过大哥,让父皇失望了,父皇想培养大哥........。”

说到这里,太子哽咽起来,他实在不想自贬,他自认不如长兄是事实,但那是因为他年纪尚幼,又生逢盛世,难有立功展露的机会,而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再提高自己,却在崭露头角的前夜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实在是委屈。

“你少年老成,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你总是从太子的角度去猜测皇帝的心思,为什么就不能从儿子的角度为父亲想一想?”李明勋拍了拍儿子的头,温和说道:“我知道你委屈,你觉得自懂事起,你就从未松懈过,一直没有得到展示才华的机会,就被你的大哥盖住了风头。但你大哥何尝不委屈呢,他是长子,却不是嫡出,当年有了你,鉴于国内的形势,我不得不从你诞生的那一刻就确定了你为继承人。

其实每个有多个孩子的父亲都有分家产这种问题,可唯独我是特殊的,皇位的竞争就是零和游戏,赢家通吃。像你大哥这样的宗室,你若当了皇帝,还会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吗,即便你是个仁德的皇帝,君度最后的命运也不过做一个无职无权,蹉跎半生的闲散王爷。你觉得你大哥能接受这种结局吗?”

“我呢,大哥当了皇帝,我就可以.........。”太子大着胆子问道。

“你也一样,这就是皇家的残酷,如果我只有一个优秀的儿子,一切就好说了,可我有两个,甚至三个。”李明勋知道太子想问什么,根本没有让他说完,直接给出了答案,他拍了拍儿子的手,示意他安静下来。

“我需要你知道一点,你、你大哥和老三,以及你三个姐妹在我的心中都是一样的地位,都是我的孩子,而在皇位继承上,你们兄弟三个人也是平等的,我不会因为你是嫡出就会偏爱你,更不会因为嫡庶而定继承人。

在英王监国这件事上,我不需要隐瞒你,这是给你大哥证明自我的机会,将来你也会获得同样的机会,如果我活的够久,而老三也够上进的话,他也会。然后在一个合适时候,我从你们兄弟选择一个最合适的人继承皇位,如此而已。这是作为父亲的私心,而不是皇帝的决断。所以你大可不要担心因此丢掉一切.......。”

“儿臣也有机会?”太子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

“当然,每个人都有,你大哥先获得这个机会是因为他年长,你也知道他的,十四岁起便南征北战,功勋盖世。仅凭这一点,我就要给他一个机会,我希望有一天,有一天我选择你作为继承人的时候,是因为你比你大哥更优秀,我希望有一天,我拒绝君度的时候,可以挺胸抬头的告诉他,你不适合。

很多人说你大哥不适合,说他暴虐、独断,不尊重法律和现有的制度,穷兵黩武,等等等等,但我不相信这些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君度以前是一位统帅,他做的很好,暴虐、独断是一位统帅的良好品德,而给他一个执掌帝国的机会,他未必不会仁厚。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李明勋问道。

“明白了,儿臣明白了。”李君华哽咽说道。

李明勋很高兴能得到儿子的理解,他知道,同样的情况下,老大是绝对不会理解自己,但太子会,因为太子仁德,极重孝道,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同样是皇帝的心头所爱。

“不要哭,不要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日后不要总是哭。”李明勋擦了擦儿子的眼泪,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说道:“我听说你在学堂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女孩,漂亮到让我的太子都倾心?”

太子顿时大窘,眼神闪烁,窘迫的差点找地缝钻下去,李明勋呵呵一笑:“你也不用去怪身边的人,他们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你总是装作平民,悄悄去见,总归不安全。”

“是,儿臣知错了。”李君华低头说道。

李明勋立刻说道:“不不不,我不是挑你的错,你没有错,相反,我很认可你的做法,像是你我这种身份的人,会让人恐惧,也会让人谄媚,总归很难找到真心相待的女子,我不认为你有我这般好运。而如果男人一辈子找不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那就是在太可怜了。”

李君华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这是从皇帝口中说出来的话,而李明勋却继续说道:“所以呢,你大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需顾及别人的看法,而咱们李家对择偶也没有什么门槛,如果身份地位上真的有不合适的地方,大不了不做正宫也就是了。”

没来由的听了这些话,李君华的心中有些忐忑,他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对这件事关心起来,但总归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是,儿子明白了,日后会注意的,定不给皇室丢脸,让父皇母后难堪。”李君华应了几句,也就退下了。

待太子退下,皇帝拉了拉绳铃,乌以风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太子去了长春宫。”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的儿子,孰是孰非他总是能分出轻重来,并不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李明勋满意的说道,继而对乌以风吩咐道:“你也仔细挑选两个人送东宫去,找几个聪明干练的,别整一群愣头青,平白坏了太子的好事。”

“那那个姑娘.......。”乌以风又问。

皇帝耸耸肩:“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我年纪大了,还是别给自己添麻烦的好,你们也别插手太深,只需要保证太子的安全就行。”

帝国的统帅部就安置在乾清宫外,方便皇帝垂询问政,如今这里交给了英王掌管,按照规矩,日后监国的英王殿下就可以住在这里了,所以自昨日皇帝的旨意下达之后,这里就出现了大量的侍从来洒扫,而且全部是英王府来的,宫里的人也只能打打下手。

到了午后,一队仪仗从自外而来,正是英王的仪仗,与以往进宫轻车简从,只带寥寥几人相比,今日英王的排场大了许多,坐着轿子不说,行列之前还还打出了奉旨监国的字样,浩浩荡荡的进入了统帅部之中。

“各衙门的资料和各军的联络人都已经到了吗?”英王进入其中,见满屋子的人,随口问道。

“只有东宫那边的一些资料没到,卑职请人问过了,东宫那边说是太子要亲自前往您府上交接,再问就说这是皇上的意思。”一个官员低声说道。

然而英王似乎没有听到这些,反而坐在椅子上看着堂内的众多官员,他到底自幼在军旅成长,虎目视下,很是震慑。

章一五四 投效

这里的官员不是没有和英王共事过,但几乎没有人留下过好印象,英王的性子,说好了叫一言九鼎,说难听点就是独断专行,他只在乎军队需要什么,不在乎如何做到,因为在英王看来,那些是下属的事,所以当李君度看向众人的时候,大家眼神都躲避着,胆小的还把身子往同僚后面藏一藏,生怕英王看到自己。

“哟,财政部的王大人,国会的许专员,都是熟人么,来来来,往前走一走,大军的钱袋子你们二位捏着呢,大事小情的你们可不能不知道啊。”李君度热络招呼着躲在后面的两个财政官员,二人硬着头皮走出来,都是低头不语。

何文瑞见英王如此,知道他还记着当年主政西南的烂事,那个时候,他就帮衬着英王处理政务,亲眼见识了英王和内阁、国会的斗法,因为南京那边都惧怕英王,怕他承袭皇位,有意在各方面掣肘他,虽说有首相在,没有表现的那么直接,但暗地里的小动作可从未少过,当年这两位大人也是南京派遣去协饷的官员,何文瑞几次拿不到他们的批准,还是英王出面,当着这二人的面砍了几个捉来的土司,血淋漓的脑袋就摆在二位桌子上,强迫这二人蘸着血写批文。如今再见,二人惧怕也是应有之义,但内阁明知道是英王监国,总理北伐大军后勤军务,还派这二人来,可见南京与英王的矛盾之深。

“来,二位上前一些,稍安勿躁。”何文瑞打着圆场,再让二位官员靠前了一些。

李君度轻咳一声,说道:“这里是统帅部,是帝国作战中枢,自即日起,一切军令自此出,所为均为北伐大业,此次北伐,陛下亲征,我等自然要勠力同心,倾力而为,不可有一点懈怠、错漏。

不管你们此前担着何等官职,到了这里就是军人了,国法森严,军法无情,若再有纰漏疏忽,本王以军法论处,个中真意,相信诸位也不会不明白吧。”

“是,殿下。”众人齐声应和。

能到统帅部的,哪个不是有背景的,他们虽然官职不高,但各个背后都有大佬照拂,可这个照拂可做不到无时无刻,英王以军法统帅,意思很清楚,做错了事情,你身后的大佬还没从南京递上话来,砍头的铡刀就落下了,想耍弄手段的,都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命。

“大家都是聪明人,不然也到不了这里,聪明人就该做聪明事,都工作吧。皇城外的几个酒家和客店都包下了,一日三餐都是外面送餐进来,累了也有最好的客房,你们实心做事,本王也不会亏待你们。”李君度扔下一句话,便是离开了。

众人立刻归位,开始手头的工作,方才被点名的两位官员凑到一起,其中一个撇嘴说道:“先给大棒,再给甜枣,糊弄的住谁?”

而另外一人看了看认真工作的同僚,说道:“也就你我不吃这一套吧,但想来,英王也不想拉拢你我了。”

李君度走出了统帅部衙门,林西塘追赶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人,看服饰似是行政官员,面相还算熟悉,也是财政那边来的,那人到了英王面前,俯首说道:“下官是马相派来的,相爷说了,此番殿下监国,相爷定会全力相助。”

“本王知道了,你回复你家相爷,他日到京,必去拜访。”李君度淡淡说道。

那人也就离开了,林西塘说道:“副相倒是乖觉的很,到底自幼在海上混生活,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着实了得。”

李君度倒是满不在乎,说道:“他也是穷途末路了,想着再搏一搏,不过也好,我也正用得着他。”

副相自然就是内阁副手马东来,其也是皇帝的学生,虽说没有李海那般亲厚,但总归不比马东来差,早年经营澳洲,回到中枢便佐李海,但人心如何能满足,尤其是在权力方面,终究还是再想上前爬一步,可帝国官制也未完全成熟,内阁成员虽说定了任期制度,但做了副相还能不能做首相,皇帝一直未曾表态过,如今首相李海也要快到任期了,马东来百尺竿头,当然还想更进一步了。

“殿下,这话却也不能说绝了,最好也不要走的太近,有何长官在,这个关键时候可别出了二桃杀三士的错漏。”林西塘小心提醒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心中了然。这次监国,皇帝安排了何文瑞辅佐,在西南时,便是他佐政,早已被人贴上了英王一党的标签,但李君度知道,何文瑞并不是他的亲信,至少远远没有做到唯他马首是瞻的地步,北伐之后,内阁就要换届,内阁首辅的位置,何文瑞也是可以竞争的。

“明白了,你退下吧。”李君度说道。

瀚海深处。

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在茫茫白雪之中前行着,天上还飘着细微的雪花,蒙在士兵和战马的身上,好似一条白龙在前行,这正是北伐西路军的前锋。

西路军的前锋数量多达一万八千兵,另有四千名驭手马夫,负责牵马驾车,这近两万的军队每人配备两匹战马一头骆驼,另有一千二百辆重型辎重车和两千头骆驼组成的驼队,因为沿途有积雪作饮水,只需要载运三天左右的冰块以备无虞,士卒在行军过程中,又以干粮为食物,无需准备燃料,因此载运的物资都是粮草,可供这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使用超过四个月的时间。

大军主力都是藩兵,只有一个加强了火炮、辎重和宪兵的陆军团,而在一万四千的藩兵之中,过半又是直辖旗佐之中抽调上来的,其中两个绥靖旅作为主力,这两个绥靖旅正是许汉风这些年主政漠南的时候打造的,全部都是骑兵,个个骑射了得,又擅用火器,上马可厮杀,下马可步战,而人员来自直辖旗佐,大部分是蒙古人,还有部分就是从蒙古旧贵族手中解放来的汉人奴隶,除却绥靖旅外,就是云中绥靖区外藩扎萨克选上来的精骑,这些都是各蒙古部族首领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一个扎萨克往往只挑选三到五人,都是射雕儿之属。

无论外藩还是直辖的扎萨克,所有的军卒在归化城都换了装备,绥靖区为其提供了最好的战马,御寒用的被服和帐篷,除却使惯了的弓箭之外,其余一律换到最好,而且前锋军都是久在草原的,对草原的天气最适应不过,比之内地调遣来的士兵更适合这次行动。

戈壁滩的荒凉被积雪覆盖,但行军中的士兵仍然感觉到凄凉,特别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和戈壁,让人有些后怕,大军自归化城出发后,一直向西,沿着阴山和黄河到了后套,向北深入瀚海,直奔目标地翁金河而去,因为军中骡马众多,而天寒地硬,适合车辆行进,向导更是多年走这条线的,所以大军行军速度很快,归化城出发后,只用了十三天就抵达了翁金河畔,算是走完了最危险的一段路。

许汉风派人查验军中人畜,汇总之后,发现只折损了不过区区一百四十人,七百余马匹骆驼,另有三十二辆辎重车损毁,军中存粮足够,饲草充足,这意味着,帝国臣民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恶劣的天气没有击败大军。

翁金河是一条发源于燕然山脉的河流,向南流入瀚海之中,沿着翁金河往北走,地势开始起伏起来,而且积雪越来越厚,虽是如此,实际此地仍然还是戈壁沙漠的环境,但许汉风要的就是这般环境。

两日功夫,许汉风选择了一处河边山坡作为大营所在,这片山坡因为靠近翁金河,山梁挡住了北方的寒风,所以在向南一面长满了寒带的针叶林和部分阔叶树木,这些可以为大军提供建筑材料和燃料,虽然湿柴不容易点燃,但总归比没有的好,至少前锋大军可以吃到一顿热饭菜了。

不仅如此,除却这部分山坡之外,周围数十里都是荒凉所在,这里位于草原和戈壁滩交界的地方,别说冬季,就算草木最茂盛的夏秋季节,也不会有牧民把自家的牲口赶到这里来饲喂,因为这里的实在是太荒凉了,水草实在不丰美,即便是夏秋季节,也是马瘦毛长的地方。

正是因为荒凉,所以才成为大军的首选,既然已经击败了老天爷,大军最大的威胁就是清军的骑兵了,而如今的清廷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驰骋万里河山的中原王朝,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部落联盟,作战习惯和战术已经和蒙古人没有多少分别了,草原部落作战,从来不需要为后勤考虑,因为他们所使用的奶制品和肉食都可以由能够迁移的部落提供,在紧急的时候,军中战马也可以提供部分,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千里转进,四面袭击,但有一点,这样的军队是没有办法集中起来使用的。

骑兵要集中,那么部落也要集中,部落集中牛羊牲口也要集中,显然,一处地域内的草木是支持不起太多的牛羊食用的,没有草的地方,清军就无法集中大军,而没有充足数量的军队,就完全没有可能吃掉前锋军,选择此地,就是立于不败之地。

“趁着清廷尚未反应过来,即刻派人卸车,然后把辎重车运回归化城,顺便催促第二批物资立刻起运,粮食是足够的,我们需要煤炭做燃料.........。”许汉风向手下交代着。

“将军,外面来了一个科尔沁人,想要见您。”手下进来汇报道。

“科尔沁人?怎么会,云中绥靖区只有四个科尔沁佐领,我都没有调遣人手。”许汉风皱眉说道。

“是当年跟着满洲鞑子从漠南迁移来的科尔沁人,是敌人的人。”手下说道。

许汉风骂了一句:“混账东西,如此敌情还敢打马虎眼,快让他进来。”

不一会,一个头戴破毡帽,裹着一身羊皮袄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佝偻着腰,满脸的皱纹好像比山间沟壑还要深一些,看起来六十岁,但许汉风久在草原,知道这里的人生活不易,实际可能连四十岁都没有。

“奴才博尔基吉特莽古岱拜见将军!”男人见许汉风器宇轩昂,立刻认出了他是头目,即刻跪下。

许汉风更是震惊,这人的姓名竟然是个贵族,于是问道:“你是科尔沁部的头人?”

“是,奴才手下有四百多户牧民,五百个能打能杀的好汉子,还有两万多牛羊,都在向北一百多里的高山冬季牧场里。”莽古岱说道。

许汉风微微点头:“你怎么知道大军到此,又为何而来?”

“回禀将军,我部落负责附近百里的瀚海边缘巡哨任务,此乃满洲人的差遣,因此我早早得知大军到来,我此次前来,是为天朝效力的,早在两年前,我依旧已经投效新朝,这两年是人在曹营心在汉。”莽古岱说出了一个大家都不敢相信的秘密,然后撕开羊皮袄子的内衬,拿出一封有些发黄的书信来,许汉风一看不要紧,竟然是安全局最高长官何文希的亲笔。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异议了,但是许汉风不理解,为什么何文希这招暗棋没有提前告知,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莽古岱借着靠近漠南的地利,又是清廷后族的身份,一直与帝国有联络,真正让其下定决心的还是自己这支大军,毕竟这么多的骑兵,最多两日就能探索到他部落所在的越冬牧场,而这两天功夫,他既求不来援军,也无法在寒冬大雪中迁移走部落,还不如就地归附,求个好结果。

“很好,莽古岱,你是第一个向本将归降的敌人,我可以允你一个要求。”许汉风满意说道。

莽古岱低声说道:“如果可以,我想请将军饶恕我的儿子们,他们在和林做了几年人质,已经成了满洲人的走狗。”

章一五五 小人物的悲哀

许汉风对此早有耳闻,这些年来,敌我双方对于蒙古人的争取愈演愈烈,也要不顾一切的控制手中的蒙古人,不让其流散到对方手中去,不可避免的是,作为一方势力的主导者,汉人和满人都对蒙古人采取了高压管控政策,比如人质,区别则是,帝国一方拥有更好的资源,而满洲人则比汉人更让蒙古人亲近。

“这很简单,我答应你,可以放你的儿子们一条生路,但是你要告诉我他们做了什么?”许汉风倒是大气,先答应,再问缘由。

到了这个时候,莽古岱就没有任何理由隐瞒了,作为博尔基吉特氏,而且是科尔沁不落的博尔基吉特氏,莽古岱一家几代人与满洲人联姻,虽然其地位不高,娶不到宗室女子,但莽古岱本人的妻子也是八旗权贵之女,其两个儿子也是,像是他这种亲厚的身份,也仅仅是不用把妻儿老小都送到和林去做人质,而只是让儿子交替去清廷效力,几年下来,两个儿子都在清廷得到重用,这个时节,大儿子正在和林,而二儿子在得到了西路军前锋越过瀚海的消息后,不顾一切的要前往和林报信。

“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你的二儿子去报信?”许汉风问道。

莽古岱说道“不瞒大人,老朽已是迟暮之年,两个儿子正值壮年,又有满洲人在背后支持,实权早已落在儿子们的手里,若老朽在昨日接到消息的时候就表现出任何一点对满洲人的不忠,或许塔尔苏就要抢班夺权了。

老朽是个识时务的人,想要保住部落,就该向新朝归降,如果这么做,就要杀掉我的儿子才能确保无虞,但老朽不想杀死儿子,也不想失去部落。”

“你是一个实诚的人,没有对本将隐瞒,很好,现在我就派兵去你的部落,为了避免给你在和林的亲属带来麻烦,你为了保住你儿子们的性命,我可以让人做出劫掠假象。”许汉风倒是体贴。

“谢将军成全。”莽古岱千恩万谢之后,就准备亲自带路去了。

许汉风见他出去,对阿桂招手说道“你本部有一千精锐,对吗?”

阿桂叉手而立,郑重点头,许汉风说“很好,你带你的本部随莽古岱去他的部落控制局面,我另率精骑绕行过去。”

阿桂知道这是许汉风担心莽古岱耍弄手段,引大军入圈套,立刻答应了下来。

而在莽古岱的带路下,阿桂率领的精骑躲开了游巡的哨骑,直接突入部落之中,控制了大部分的人口和牛羊,只有少数人逃走,阿桂严令众人不得劫掠妄为,只是把部落里的壮丁集中看押,解除了他们的武装罢了,有莽古岱在一旁协助,进行的非常顺利,而绕行而来的许汉风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

等许汉风带队进入部落之后,看到的仅仅是一点骚乱的迹象,牧民和奴隶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恐惧,而部落的穷困则出乎了许汉风的预料,衣衫褴褛的牧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莽古岱小心说道“将军,请您到我的帐篷去,那里还算温暖,我的家人会好好照料您的。”

按照莽古岱指着的方向看去,十几个人被看管在骑兵刀下,男女都有,都是莽古岱的家人,一个尚且年幼的儿子,两个未出嫁的女儿还有就是他的孙子们。

“是汉狗!”几个妇人高声叫嚷起来,其中一个年级稍大的女人跑到莽古岱面前,用满语指着莽古岱的鼻子痛骂,许汉风听的懂一些满语,但也不精通,总归可以听出那个女人是莽古岱的妻子,指着莽古岱是一个懦弱无耻贪图富贵的人,把自己的部落出卖给汉人。

而这几个情绪激动的妇人自然就是满洲妇人,也是莽古岱和其儿子们的妻子。

“夫人,你不用担心你和孩子们的安全,我们不会杀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见那妇人要动手打莽古岱,许汉风用刀柄挡住了她的手,用蒙古语提醒道。

出乎许汉风的预料,莽古岱的妻子竟然可以熟练的掌握汉语,她抱起来莽古岱的小儿子,语气平淡的说道“汉人将军,你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竟然可以饶恕你的敌人们,我很感激你,但是莽古岱是一个懦夫,他出卖了自己的妻子和儿子,用他们的性命和自由去换取荣华富贵,就算是牲口也不会这么做,虎毒尚且不食子!

早晚有一天,我们的皇帝会带着我的兄弟子侄前来,把莽古岱大卸八块,把他的肉扔在荒漠了任由乌鸦啄食!让他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满洲的皇帝才会下十八层地狱,他们是蠢货孬种,根本分不清形势,早早晚晚天朝的大军会把他们抓住,一刀一刀的杀死!”莽古岱也是羞恼的厉害,破口大骂。

“哈哈,莽古岱,你这个畜生不如的玩意,身为丈夫你出卖自己的妻子,身为父亲你置子女于危险境地,身为奴才你不忠于主子,你这样的东西,怎么配做我的丈夫,怎么配养育我给你生的儿子。”女人声嘶力竭的大喊着,说到最后,把年幼的儿子高高举起,狠狠砸向地面。

许汉风站在一旁,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他倒是眼疾手快,一脚把身边的草团踹到女人身边,那孩子摔在了草团上,嚎啕大哭,莽古岱连忙抱起儿子,从头摸到脚,发现没事才稍稍安心。

“你这个恶婆子,该死的满洲女人。”莽古岱抽出一把刀,砍向自己的妻子,再一次被许汉风拦住,他可万万没有想到,会看到这种自相残杀的局面。

“好了,把这几个满洲女人捆起来,找几个厉害的婆子看管起来,莽古岱,你派人看顾自己的儿孙吧。来人,立刻收拾部落所有的可用物什,返回大营。”许汉风吩咐道。

待回到了大营,营中已经立起了帐篷,生了炉子,许汉风进了帐篷,锅里的乱炖已经在翻滚,他指了指一个羊皮垫子,说道“莽古岱,你坐吧,吃点东西。你不用恨你的妻子,她是满洲人,和我们不一样,至少你的小儿子没事,不是吗?或许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接受的,就算真接受不了,你也可以。”

“将军,在回来的路上,她她就咬舌自尽了。”莽古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

“是吗,那真的太遗憾了。”许汉风听了这个消息也有些悲戚,叹息一声,说道“喝一些酒吧,这样或许你会好受一些。莽古岱,你失去了妻子,我不会再让你失去儿子的。”

莽古岱接过酒壶,喝了两口“感谢您的仁慈,将军,您准备如何安置我的部落呢?”

把部落迁移到大营里,莽古岱有一种羊入狼群的感觉,特别是部落的女人,惴惴不安,虽然新朝军纪严明,尚未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莽古岱还是有些担忧,希望知道命运如何。

许汉风说道“我正要与你说这件事,我部只是大军前锋,一个月内还有十万大军抵达,大军所需粮草饲料都需归化城供给,你部落这四百余帐篷原本不算什么,但还有两万多牛羊马匹,那实在是个大问题,此地又几是不毛之地。”

莽古岱问“那需要我带部落迁移到漠南去吗?”

“是这样,但也不全是。”许汉风说道,他拿出了一份军令,放在了莽古岱的面前,莽古岱倒是识字,看了一遍,发现这是征召令,要征召自己部落的一切非必需物资,包括牲口、车辆、毡帐、草料和器具,而按照征召令,一切物资最后都会折价给钱,其中部分物资可以到漠南一比一兑换,比如牛羊牲口。

“我的人已经清点过了,你的部落一共两千人口,两万四千头牛、羊和马匹,少量的骆驼,总体上折价四万两,这是部分现金,你可以收下,不足之数,到了归化城绥靖区的官员会补充给你,或者给你相同数量的牲口。”许汉风打开一旁的箱子,满满一箱子银元,足有三千之数。

莽古岱一开始听到要征召,心中是反对的,他以为这是变相的强征,但细细看去,并非如此,大军征用的只有部落的牲口和物资,并不征用私人的金银财产,虽然牧民最重要的财产就是牲口,但区别在于,这是真正的征用。

“那人呢?”莽古岱又问。

许汉风道“你部落的士兵对附近的地形熟悉,但鉴于你对部落民的控制力,我建议留下你信赖的三十到五十人,其余全部迁移到漠南去,好运的是,我的辎重队近些日子也要南下,他们的空车可以运载所有的人,虽然空间不大,但胜在挡风暖和,沿途也可以相互照应,食物饮水都由其供应。”

莽古岱微微点头,这就诚意满满了,没有把自己的部落百姓当成苦力,也没有强索部落中的女人做军妓。

“将军放心,我会向部落百姓解释清楚的,也会亲自带人留下效力军前的。”莽古岱拍着自己干瘪的胸膛,说道“虽然我莽古岱不是勇士,但却对这附近的一草一木都熟悉。”

许汉风当然欢迎莽古岱的效力,虽然帝国的情报部门在漠北这块土地投入了非常多的资源,但一个熟悉环境的当地人仍然是弥足珍贵的。

而在莽古岱的协助下,许汉风派遣精骑兵横扫周边二百里内大大小小七个部落,这些部落少不过二百帐,多也不过八百帐,是清廷放置在前沿的警戒部落,但深厚的积雪也让军队的作战充满困难,特别是靠北的几个部落,前锋军的将领们往往愿意骑着骆驼前往,下马步战攻击,也不愿意在齐膝的雪地里拖拽马匹。

每个被击破的部落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士兵们赶着骆驼拖着雪橇前往各部,把各部落的牛羊帐篷全部拖回来,特别是牛羊,拖回大营之后,挑出少量可作为种畜的牲口,其余一律宰杀,肉和骨头码放成堆,然后再用第二批辎重队送来的盐巴,腌制起来,而那些部落就没有主动投诚的莽古岱这么好运了,部落里的男丁被锁做苦力,在营中挖沟筑壕,女人和孩子则分批送往漠南,编入官奴旗佐之中效力。

与此同时,远在和林的清廷已经得到了帝国大军进抵翁金河的消息,但对于前线送来的消息称有数万士卒和骡马,满蒙权贵全都表示了怀疑,他们不认为冰天雪地里能有这么多人可以穿越瀚海。

“都住嘴,你们这群井底之蛙!”索尼走了进来,一声断喝让众人停止了叫嚷,而索尼的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架着一个被打断腿的家伙,看服饰衣着,正是绥靖区的藩兵。

一大包的东西扔在了那藩兵面前,索尼说道“皇上,这是前线捉来的一个斥候,问过他了,大家就都知道了。”

“索尼,那些是什么?”玄烨看着大包的东西,问道。

索尼说道“这是这蠢货的装备,都在这里了。”

玄烨走到那堆东西前,忽然嗅到了香味,原来是一个半开着的铁盒里传出的,他捡起一看,里面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油脂,香味很浓,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防冻膏。”藩兵已经吃了刑罚,为了保命,自然有问必答。

玄烨细看那藩兵,发现他虽然脸部粗糙,但没有冬日里士兵被冻裂的口子,再看他的手,也是如此,便挖了一块,涂抹在脸上,感觉很顺滑细腻,难怪这个家伙没被冻伤。

玄烨再看其他的,竟然还有备用衣服,一件厚重挡风的羊毛风衣,羊皮做的护膝,还有厚重的毛手套棉帽子,再看那藩兵的衣服,外是厚棉袍,内衬棉袄,再里面则是毛衣,轻便暖和,而把一个卷儿打开,原以为是垫子,但发现有个口,似乎是个口袋。

“这是睡袋,外面的羊皮的,里面是羊绒呢子,中间还填了鸭绒,夜间休息时,下面垫上草,钻进去,扎上口子,就不冷了。”

“不仅人有睡袋,连马上都蒙了牛皮羊皮,这厮三匹马,每一匹马都蒙牛皮保暖,吃的也是上好的饲料。”索尼怒气冲冲的喊道。

玄烨的心中一紧“是只有斥候有,还是人人都有?”

“都有,除了睡袋,其余都有,军官的最好,斥候次之,士兵是四个人用的大帐篷,马夫也只是没有风衣。”藩兵给出了一个令人绝望的答案,

章一五六 迁徙

整个打仗里的人面容一片死灰,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对手的强大,毕竟帝国已经拥有了几千年来最多的领土和最多人口,但人们仍然无法相信帝国能给规模庞大的军队提供如此精良全面的装备,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想象的,至少在清廷占据关内的时代,最精锐也是最亲厚的八旗军队也没有这种待遇。

“或许只是这支前锋军队有这些装备,后续的主力是不具备的。”某个人小声的说道,打破了帐篷里的沉寂。

“肯定是这样的!”玄烨站起来,高声叫嚷道,这话说的坚定不移,却毫无证据证明,只能用巨大的声音来增强说服力。

见得到了玄烨的认可,而索尼等重臣宗亲也没有反对,那人又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就是孤军深入,敌人的主力在四月前肯定无法越过瀚海。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消灭这支深入的孤军,震慑住东番贼人,使其不敢再犯漠北之境。”

“对,只要杀灭了这支前锋,一切就都好说了,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

“真是老成谋国之论,我大清的前途就在这上面了,这正是满天神佛保佑,列祖列宗保佑,东番狂妄自大,孤军深入,让我大清有如此良机,幸甚!”

一群人权贵高声颂扬起来,但玄烨却偷偷的看到索尼脸色如常,并未表态,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于是说道“你们说的对,所有人立刻回去,整顿军备,准备出战,我大清在漠北厉兵秣马多年,此战得胜定可再入漠南、边墙,定鼎天下!”

满蒙权贵走出了大帐,布木布泰从后面走了出来,看向玄烨,玄烨方才还激情飞扬,见到布木布泰立时摇头“老祖宗,孙儿孙儿刚才所说的只不过是安定人心罢了,孙儿虽年轻,却未狂妄到要与东番决战的地步。”

布木布泰听了这话,热泪盈眶,拍了拍玄烨的脑袋“真是好孩子,聪明稳重的好孩子,若你早生二十年,我大清怎么也不会落得这般地步。”

玄烨侍奉着布木布泰落座,又亲自给索尼搬了一个凳子,待他坐下,才是说道“索尼,这仗究竟是能打不能打?”

索尼知晓的信息比玄烨知道的还要明了清晰,老实说道“皇上,现在不能打,也打不了,要想打怎么也要到春暖草生之后,可那个时候,怕是东番主力已经到了,打也打不过。”

玄烨打开鹿皮的地图,指了指前锋军大营所在的位置,说道“这支孤军所选的地方周围都是不毛之地,如今又是冬季冰封的时候,贼营周边无草料供应牛羊马匹,牲口吃不饱,也就就无法支持大军围攻,这个道理,朕是清楚的。”

索尼重重点头,心道皇帝虽然年幼却娴于军略,且对漠北民情知晓的很清晰,不用多费唇舌。

“但是事急从权,围剿这支孤军也是我大清立足漠北的最好机会,不抓住这个机会,一切就全完蛋了,索尼,朕以为,此刻也不是讲仁德的时候,当尽起精锐,围攻贼营,就地征粮,把周围部落的牲口全部宰杀,为大军食粮,如何?”玄烨问道。

索尼见皇帝终究要下狠心,说道“皇上,人可以肉为食,但八旗如今多是骑兵,无草料,如何饲养战马?”

玄烨直接说道“让骑兵下马步战,只蓄养少部分精骑,用于截断对方粮道!在万不得已的时候,索性连战马也杀了。”

“不行,万万不可!”索尼越听玄烨说,越觉得要孤注一掷,正要反驳,却见布木布泰已经出言否决了。

索尼语重心长的劝说道“皇上不可啊,发大军冬季围攻,竭泽而渔供养,成功了也是伤筋动骨,若是失败了,那就是自断退路,想西退都退不得了。”

“索尼,你觉得我朝大军打不过东番孤军?”玄烨立刻问道。

“打不过,敌人虽是孤军深入,但马骡数万,精兵数旅,且火器精良,我大清与东番几十年血战,便是入主中原,兵精粮足之时,也得以三当一才可应战,以十战一,才有聚歼之可能。如今敌前锋兵卒少说一万五,没七八万人,如何围歼,况且敌炮火众多,而我方只有轻便小炮,攻坚克营更无法取胜。就算士卒不惜身,将帅肯用命,从大军集结再到围攻完毕,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东番主力若在此期间赶到当如何?就算东番无法为全军提供类似前锋军那等装配,可若还有几支军队有如此能力,千里来援,那岂不是腹背受敌。”索尼不敢强硬,只用事实劝说道。

“可不打也不行,若是不打,开春之后,贼营之兵四处抢掠,截断我西退道路,而东番主力再从其他方向攻入,便是几面包围,难道我大清要再向北后撤,到老毛子手下受气吃憋不成么?”玄烨忧心忡忡。

几个人都是无言以对,如今的清廷上下充斥着年轻气盛的新权贵,他们对维护皇帝权威和大清的统治以及军心士气非常重要,但也充满了对帝国的轻视,实际上索尼等一干中枢重臣都知道,大清能在漠北立足,靠的是瀚海和大兴安岭带来的天堑地利,这些年,就没有打出像样的胜利证明大清有立足漠北的实力,可偏偏帝国也是稳中求胜,没有立刻北上讨伐,反而积蓄了七年之久,让大清享受了七年的安宁。

漠北偏安七年,虽然此地民穷地困,可也是安全所在,如今帝国再兴大军讨伐,大家都想着如何打退敌人,保住这片来之不易的基业。

沉默了许久,索尼终于说出了旁人不愿意说的话“皇上,漠北非久居之地,撤吧。”

玄烨依旧不语,满脸的不甘心,布木布泰拍了拍他的手“皇帝,我知道你有雄心壮志,可此时可不是冒险的时候,就算你能灭了贼营那一万多东番兵又能怎么样,开春之后,东番再派十五万人来,你待如何,你还能再败东番主力不成?东番既然决定进军,就不会不安排后手,也不会只派遣一支孤军来,你堵住了漠南方向,但京城方向呢,兴安岭以西呢,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

“可至少可挫敌锋锐,让其不敢妄为。”玄烨坚持说道。

“皇上,就算您说的全对,今年您歼灭东番深入的孤军,让其不敢轻易北犯,可只需要两三年的功夫,东番还会倾全国之力进军,那个时候,他们就不会再派前锋了,而是尽起数十万大军深入草原,那时当如何呢?”索尼跪在了地上,恳求说道。

“皇上啊,主子啊,我们能立足漠北,是因为有瀚海天堑,可如今已经证明这天堑挡不住东番,那就该离开了,他们能越过千里瀚海,难道还能越过万里草原吗?古往今来几千年,从匈奴起,但凡不是中原汉人的对手,便撤到漠北,若再不是敌手,便向西撤退,西部诸蛮孱弱,略加整合,便可卷土重来,我大清皇上少年英雄,东番李贼却已迟暮,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胜谁败,谁主沉浮,未必非得今日得出结果啊。”索尼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玄烨长叹一声,扶起索尼“朕不甘啊,朕不甘啊,可恨朕生不逢时啊,我大清的基业都被多尔衮、满达海这些不肖子孙给败坏了。”

说着,他跪在了布木布泰面前“老祖宗,孙儿让您失望了,方才还说不战,却总是。”

“老祖宗明白你的心思,觉得这个时节西撤也是伤筋动骨,还不如趁着大军未散,痛痛快快的杀一场,死也死的像个男儿汉!”布木布泰笑着,眼睛里却闪烁着泪花。

布木布泰又对索尼说道“索尼,你也起来吧,咱们好好商议一下,都别意气用事了。”

玄烨扶起索尼,说道“索尼巴克什,如今打是打不过,撤退也要保住我大清根基才是,可这冰天雪地,怎么才好啊。”

索尼咬牙说道“皇上,这个时候了,想全面保住牧民牲口是不可能的了,这个时候必须做出决断,其中首要就是要保住八旗余烬,无论到了哪里,八旗才是大清的核心,满洲才是国族,无八旗,我大清无骨,没满洲,我大清无根啊。

其二就是保住军队,蒙古人不是汉人,没有多少乡土情结,家庭观念也没那么重,皇上自幼熟读史书,那大元自成吉思汗起,几代汗王,屡屡西征,从蒙古草原一直打到泰西国家,横扫大陆,在大陆中央先后建立几个大汗国,哪一次是把士卒亲属全迁移过去的,打下敌人的城池,抢夺他们的财物,杀死男人,把他们的孩子做奴隶,把他们的女人和女儿当老婆,征服不就是如此吗?只要有军队有战马,遥远的大陆中央有的是草原、牛羊和女人!”

“那你的意思,把能扔的都扔了,只带国族和骑兵西撤?”玄烨问道。

索尼摇摇头“并非如此,冬季迁移损折很大,根本保不住所有牛羊牲口,可能保住多少就该保住多少才是,就算保不住也不该扔给东番。而且若抛弃太多,军心动荡,谁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呢?

奴才建议,如皇上所说,倾举国之兵,由皇上亲征,出战翁金河,只不过围攻东番是假,借机西撤是真,可借机带走国族百姓,用精锐掩护其先行西撤,而在和林、呼伦贝尔也要派遣重臣贤能动员迁移,能移多少是多少,如今积雪厚重,迁移不易,但敌人追击更不易!”

玄烨看向布木布泰,见她微微点头,说道“索尼你说的没错,但我们要撤到哪里,天山一带吗?”

索尼神情有些黯然“怕是准噶尔人未必欢迎我们。”

其实满清在退避漠北之后,一直尝试和西域的卫拉特各部合作,毕竟卫拉特各部自顺治时代就是大清的藩属,还曾派兵入关助战,而双方也有共同的宗教信仰。居中联络的就是藏地那一位,卫拉特的各部也想利用清廷抵挡来自东方中原王朝的威胁,双方建立联系非常早,可很快就遭遇困难,先是负责联络的噶尔丹上师失踪,继而是帝国用兵西域,以介入叶尔羌汗国内乱的方式展示了帝国远征的实力,更在西域取得了立足点,堵住了漠北进入西域的最通畅的通道。

自此之后,卫拉特各部就显得兴趣缺缺,而帝国也用承认其藩属地位,建立通商贸易联络,援助其抗击北方沙俄威胁的方式,将这个未曾完全确定的联盟彻底分化。

“但不可向北退入老毛子的境内。”玄烨咬牙说道。

“是,皇上说的是,既然东番能越过瀚海,那么向北进入西伯利亚的山林地带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大清要想崛起必然要整合游牧各族,可北面都是些蛮子,蒙古人退到那里也适应不了。”索尼立刻表示了支持,他说道“奴才想过了,就此向西,先避一避,再退往原失必儿汗国的领地,再视局势发展而定,如何?”

“可那如今是老毛子的地盘了。”玄烨说道。

所谓失必儿汗国就是历史上的西伯利亚汗国,这是一个从金帐汗国分离出来的小汗国,领地位于鄂毕河和额尔齐斯河之间的地方,早在几十年前就被东征的哥萨克人征服了,那里距离漠北数千里,可以说这是相当安全的距离了。

“如今已经不是考虑那许多的因素了,大清想要生存就需要空间!我们要先斩后奏,先迁移再向俄罗斯提出要求,如果俄罗斯的皇帝不同意,那也好办,在那个方向,他们与卫拉特人、金帐汗国有争端,有合纵连横的空间,相信那个时候,很多人会帮助我们的。”索尼笑呵呵的说道。

“索尼,你说的很对,可若朕亲征了,谁来督促呼伦贝尔到和林一带的部落向西撤退呢?”玄烨问道,但他的眼睛盯着索尼,分明是让他来做。

而索尼也眼神坚定,正要接下这个担子,但却被布木布泰抢了先“当然我来。”

章一五七 堵嘴

布木布泰的话骤然让索尼和玄烨反应不过来,玄烨是想着让索尼来做这件事,毕竟他唯一信重的就是索尼了,但索尼更想跟在玄烨身边辅佐,毕竟皇帝所担负的西迁才是大清之本,可没想到,这个危险的差事竟然被太皇太后一力承担了。

“这不行,老祖宗!”

“万万不可啊,太皇太后,皇上尚且年幼,离不开您,我大清安危如今系于您一人之身了。”索尼和玄烨都是力劝。

布木布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说道“不用多说了,这个担子是我老太婆的了,我已五十有六,数千里迁移,说不定就死在路上了,还不如趁着这把老骨头没有散架,再为大清江山出一把子力气。至于皇帝,玄烨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已经是展翅雄飞的雏鹰,等西迁完毕,那万里河山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不需要我这个老太婆扶持了,倒是你,索尼,还是能在帮他几年。”

玄烨与索尼几番劝说,布木布泰都不为所动,但他们内心很清楚,这是最优的选择,如今的清廷所控制的范围内,从漠南迁移来的蒙古部落多聚于克鲁伦河两岸和呼伦贝尔一带,这些由满蒙贵族控制的部落实际处于半独立状态,深冬让其迁移,非布木布泰这等兼富威望与亲厚的宗亲出面不行。

“好了,你二人也不要婆婆妈妈了,现在还是商议下西迁的具体事宜吧,拿出了一个切实的办法来。”布木布泰催促到。

索尼立刻展开了地图,与皇帝、太皇太后商讨起来,这两年,漠北的情势也不断在变化,比如清廷原本选在库伦,却在两年前向西南迁移到了杭爱山下的和林,除却这里有蒙古帝国、北远和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留下的城池基础,更重要的是,这里曾经是蒙古帝国的中心,这对于统治蒙古部族来说,象征意义很重大。

但和林也兼具应对瀚海南面军事威胁的重任,所以这里驻有大量的精锐,但满洲一族却生活在水草丰美的库伦一带,可以说精兵在和林而满洲在库伦,玄烨三人商议一会,定下了章程,首先以皇帝亲征翁金河的名义向各部调遣兵力到和林,继而南下翁金河,与帝国北伐军队对峙,掩护各部撤离,待各部西撤完毕,或有不可应对之敌情时,大军也是西撤。

只不过部落与军队的西撤路线是不同的,两部都是沿着杭爱山向西北撤退,但部落在山脉北麓而军队则在山脉之南,这样可以让军队和高耸的杭爱山脉掩护西撤的各部。而沿着山脉前进,也便于获取冬春季节所必须的薪柴燃料,而漠北的冬季牧场也多位于避风的山谷之中,也有饲草喂养牲口,如此可以尽可能的保住丁口和牲口。

当然,迁移仍然是困难的,而且还要集结大军作战,索尼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向各部征牛羊,把牲口宰杀之后作为行军和迁移的食物,而沿途迁移过程中,则不断征用沿途部落的牲口饲草,必要的时候可以竭泽而渔,而军队和部落的第一目标站则是位于杭爱山西部尽头的乌里雅苏台河一带。

而第二战则是沿着乌里雅苏台河向西抵达的科布多一带,到了这里,就算是到达了漠北、西域各部和俄罗斯的交界处于,无论向南进入西域还是向西北抵达西伯利亚汗国旧地,都很方便。

但是很显然的是,这些迁移途径,在抵达目的地之前都会经过扎萨克图汗的领地,而扎萨克图汗作为如今满清的国丈,在联姻的过程中拿出了一半的领民和财富,而这一次的西迁计划根本没有把他的得失存亡算在其中,大军和迁移的部落需要的最大部分的物资支援都由其提供,至于扎萨克图汗本人是否愿意依旧不在清廷高层的考虑之中了。

而在遥远的京城之中,帝国中枢也下达了战争动员令,当许汉风的前锋军抵达翁金河畔,立下跟脚,证明了帝国大军可以在冬季抵达漠北后,北伐国战进入全面动员状态,处于战备状态的军队快速向前沿的战区集结,而先前未接到命令的二线军队也开始进入筹备状态,因为物资方面提早有准备,帝国陆军很快完成了战争动员,整个帝国的北方全都沸腾起来。

士兵们走出军营全副武装的向北行军,而北方及沿海的手工业作坊也处于全速生产的状态,最大的物资补给线是从天津港区出发,这里会接受来自帝国各沿海港口的物资,然后通过陆地运输抵达通州、古北口然后出关北上,进入燕北绥靖区,通州此刻成为了军事要地,到处都是载满物资的运载车辆,军需官一辆辆核查车上物资,而宪兵则做最严格的清点。

检查的流程非常严格,辎重车的车牌号、物资数量、目的地等必须全部对应才可以放行,临时调遣来的宪兵还会抽检物资的质量,一旦发现其中有什么猫腻,立刻查办,严惩不贷,这一套系统如今处于英王李君度的统帅之下,虽然如此核查不可避免的降低了效率,但英王麾下,军纪极为严明,在北方文恬武嬉了几年了帝**队又一次感受到了铁血统帅的狠辣。

帝国这架庞大无匹的战争机器再一次的开动起来,为的是一场规模巨大的国战,几乎所有的人在这场战争中都微不足道,只是这台机器的一个小齿轮小零件,只需要按照自己的轨迹和节奏有序运行就可以了。

“忙不乱,英王真是好手段,帝国之中如今能担当起如此重任的,也就是只有英王殿下了。”曹禺从天津视察归来,沿途观察了帝国后勤部门的一切行动,不由的赞许说道。

李明勋听了曹禺的评价,笑了笑,说道“说起来,朕的这个儿子,在打仗这方面丝毫不逊色于朕,论起杀伐果决,朕还倒是不如他了。”

曹禺陪着笑了笑,最近他也发现,皇帝对英王的评价越发的高了,或许是打仗的缘故,或许就是坊间传闻的储位之争英王占据了上风。正此时,侍从官来报,英王到了,李明勋对曹禺说道“你带禁卫和宪兵先行出发,到了燕北绥靖区,咱们再行汇合,去吧。”

“是,皇上。”曹禺应了一声,见英王进来,微微俯首,径直离开了。

李明勋站在落地镜前,身上还穿着铠甲,他的手探向腋下想要去拉开系着的绳扣,但是怎么也够不着,微微一用力,忽然觉得胸口一疼,哎呦叫出声来,李君度立刻上前,扶住皇帝,问道“父皇,这是怎么了?”

说着,李君度还招手让人把凳子快点搬来,扶着皇帝坐下,李明勋稍稍喘了两口粗气,气恼的拽了拽甲胄,说道“好些年没穿这玩意了,真是累得难受,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在紫禁城里长胖了的缘故,甲胄也是不合身了,方才一用力,甲叶愣是夹住了胸口的肉,当真是疼。”

李明勋抱怨着,儿子已经帮他把一身铠甲解开了,微微扯开内里的袍子,发现胸口果然有一道淤青,李君度忙说“父皇,儿子让人改一改吧。”

“来不及了,明儿个我就要北上了,大军已经开拔,今天禁卫和宪兵也走了,中路军还在等我呢。”李明勋摆摆手,想要去匣子里拿东西,但胸口疼的厉害,喊道“老三,老三过来帮爹拿东西,就知道睡觉,晚上睡,白天也睡,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子了。”

李君威咂摸着嘴巴,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见了英王,叫了一声大哥,又打了个哈欠,皇帝抱怨道“你就长点心吧,让你来帮忙的,怎么还睡着了?”

“点心,什么点心?”李君威顿时不困了,眼睛散发着精光,问道。

“你想屁吃呢,帮爹拿东西,最上面的那些匣子里有一份名单。”李明勋说道。

平白又挨了骂,李君威嘟囔了两句,扭着肥硕的屁股,垫着脚到匣子里去找,翻来覆去,才找到皇帝要的名单,李明勋看了一眼就扔给了长子。

李君度打开扫了一眼,发现都是各绥靖区辖地内的藩臣,以满蒙二族为主,其中有一部分用红笔勾了出来,略微一想就知道是如今在京城理藩院里效力的,另外的就是在自己的扎萨克享清福的。

“父皇,这是?”李君度不解问道。

“这些是理藩院下辖的藩臣里有头有脸的,论血脉,威望或者战功,在沿边也是有些影响力的,你监国期间,想个法子把他们全都聚拢起来,未必到京城,去各绥靖区将军驻地或者沈阳也行。

北伐到底要冒些风险,万一前线不顺利,只要得到我的秘旨,即刻把名单上的人全都处决了,免得这些人作乱。”李明勋吩咐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只是腹诽皇帝做事太谨小慎微了,这未战而先言败,未雨绸缪,似乎有些过度了。

“既然明白了,你去忙吧。”照例,皇帝交代完事情就让退下,这段时日,皇帝对太子对英王都是如此,唯独对老三李君威是呵护有加,惹人嫉妒。

李君度见周围也没有外人,低声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想要秘告父皇。”

“哦,有什么事非得搞的神秘兮兮的,公文里说不成么?”皇帝似乎有些不耐烦。

李君度坚持说道“是关于太子的。”

“哦,你弟弟做了什么事是需要你这个当哥哥的打小报告的。以你的性子,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该如此啊。”李明勋眯眼看着英王,似笑非笑的说道。

“并非是小事,若往大了说,是关乎帝国的百年基业。”李君度正色说道,他正要说出口,却被皇帝拦住了。

“老大,你等等。”皇帝阻止了他,问道“你先说,这事是太子的公事还是私事。”

“这这,太子一国储君,应该没有私事吧。”

“好,说的很好,我们就不当他是太子,就只当他是你弟弟,是你弟弟的公事还是私事?”李明勋依旧执着问道。

李君度咬牙说道“应该算私事。”

“很好,那是好事还是坏事。”皇帝又问。

听到这里,李君度就有些后悔了,似乎情况有些不对,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但此时想要停止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只好说道“既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坏事。”

“你就说,最终是好事还是坏事吧。”

李君度道“应该会发展成坏事。”

“那我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会。”

“你母后呢?”

“也会,”

“如果你出手帮忙,能不能帮着解决?就像君弘小时候在学堂打了架,你偷偷带人揍了对方一顿,既帮君弘出了气,又没招惹是非,就像那次那样。”皇帝问道。

“事关太子,儿臣,儿臣也力所不逮。”

“这就不对了,你弟弟的私事,可能会有恶果的坏事,你一个当兄长,手下有兵有权的,有什么力所不逮的?莫非是你不想帮你弟弟,只是来到我面前打个小报告,让我厌恶他?”皇帝最后问道。

李君度连连摇头,他原本想把太子与朱明复国主义者相好的事情捅出去,在这个时候,皇帝一怒,说不定就不让太子参与北伐了,可这种事他怎么敢承认,连忙说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心太子走错了路,将来惹了大祸。”

“那你就帮帮他啊,兄弟之间的事未必要惊扰父母,你如果有能力帮他,却不帮他,我这个做父亲肯定会很伤心的。”

“是,儿臣谨记,谨记。”原本兴冲冲来打小报告的英王此刻心中翻江倒海,后背都湿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

“那你说说吧,太子什么事值得你大惊小怪?”李明勋笑着问。

李君度连忙说“儿子想了想,这种小事还是不要惊扰父皇了,区区小事,儿子替他解决,也就是了。”

“这就对了,你啊,永远别忘了你们是兄弟就行,去忙吧,把老三带走,他吵着要见侄女很久了。”李明勋扔下一句话。

李君度牵着弟弟的手走出了御书房,李君威问“大哥,你们说什么好事坏事公事私事的。”

“哦,你小小年纪就别问了。”李君度道。

李君威撇撇嘴“你不说拉倒,等我回来就问爹去。”

“等等,你的意思是,父皇知道我要说什么?”李君度瞪大眼睛。

李君威诧异道“大哥看不出来他是不想让你说出口,故意堵你的嘴吗?”

章一五八 帝王心术 上

英王府。

林西塘听完英王的话,不解问道“皇上怎么知道太子和朱明复国主义者有关联的?”

李君度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这不重要,或许诚王那边说的,也或许是皇帝在太子卫队里安插了人,或许皇上不知道,现在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做,我必须假设皇上已经知道了。”

林西塘却有些犹豫“关键我们不知道皇上知道了多少,假设皇上知道太子交往的那个女子是朱明复国主义者,那为什么没有显露出来,依旧带着太子北伐?卑职认为,皇上知道的,仅限于太子瞒着他交往了一个女子,而您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发太子这不得体的事,仅此而已。”

“对,你说的对,皇上怎么会允许太子和一个朱明余孽交往,虽然皇上对皇子择偶没有什么硬性要求,甚至希望皇子可以自行解决,但总归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那女子到底是朱明余孽,谁知道哪天不会对皇室宗亲递去刀子。对对对,西塘,你说的很对,你看,诚王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女子与太子交往的事,太子不知道那女子是朱明余孽,皇上有如何知晓的那么清楚呢?”李君度越想越觉得有理,方才还急急慌慌的想要快些了结此事,消除在皇帝心中的疑虑,如今心中又是活泛起来了。

林西塘道“就算如此,您也不能装作不知道,听方才您说的那些话,卑职觉得,皇上希望您能帮太子把这个麻烦解决掉,而且是私下解决。”

李君度笑了笑“那是自然,作为长兄,瞒着父母帮兄弟解决一点狗屁倒灶又无伤大雅的屁事是应该的,可我有这个维护太子的心思,但底下人办砸了,我又有什么办法?”

“搞砸,怎么搞砸?”林西塘倒是有些糊涂了。

李君度听了这话,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林西塘立刻去安排了。

早上,放了旬假后,从学堂出来的韩芷薇把书稿装进书包里,前往春熙茶楼,这是皇家学堂外一处幽静所在,也是与化名为李华的太子密会所在,二人认识日久,相谈甚欢,很快就发现了共同的兴趣,那就是喜欢文学小说,而对西方的文学启蒙又都来自于《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本莎翁著作,只不过不同的是,韩芷薇是靠这本英文原著学习的外语,而太子则因为是皇帝赠书而细细阅读过,那个时候的皇帝总怕自己的儿子不开窍,到了年纪也不会谈恋爱,就给给他了这本书。

有了共同爱好,就好办了,太子还用关系买到了京城使馆区的剧院的门票,带韩芷薇看了西洋原版的舞台剧,二人就此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拥有东方版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梁祝故事口口相传了一千四百多年了,还从未被曲艺艺术表现出来,二人非常遗憾,因此而努力。

要有舞台剧就要有剧本,有剧本就要有原著,而梁祝是一个故事,历朝历代版本不同,二人在春熙茶楼已经忙活了好些时日。

“李华,你早就到了吗?”看着桌上大片的文稿,韩芷薇问道。

“是的,我家中遇到了一些事情,会离开一些时日,或许两个月或许半年甚至更久,学堂那里我已经请假了,还有两日我就要走了,所以我想尽快结稿。”李君华给自己参与北伐招了一个借口。

“是吗,那今天要忙很久了。”原本放下书包的韩芷薇说道“那我们中午就在这里吃吧,但我得回去跟父亲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李君华点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韩芷薇点点头,飞也似的跑掉了,她哼着歌到了善文学堂的家,却在胡同拐角看到了两个陌生的治安官,往里一走,正看到治安官在家中进进出出搬运东西,还有宪兵压阵,她知道出了事,故作镇定,假装与之无关,小心经过了,一直跑到大街上,她感觉自己这身衣服过于扎眼,立刻跑到了成衣店内,换了一身男性的衣服,去了欧阳先生每次见他们的时候所在的杂货店,却发现杂货店也被围了,正在进行搜查。

这下韩芷薇彻底慌了神,几番喘息才稍稍安抚内心的激动,想要去打探消息,若是打探消息,就属粮油店最合适了,城中百姓所食粮油都由此购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就没有这里不知道的。

“哦,你说那边的杂活铺子啊,哎呦,犯了大事了,据说和谋逆案有关,听人说,是一个学堂里的先生参与破坏军需物资,被捉了正着,顺着这条线抓到了杂货铺子,好家伙,乌压压的大片人来,有宪兵有治安官,最后连安全局的人都到了。”铺子里的伙计一边给韩芷薇装大米,一边说着从长舌妇们嘴里听来的消息,道听途说的,东边一嘴西边一句的,说了个七七八八。

韩芷薇不仅得到了欧阳先生的消息,还得到了父亲的消息,更是心中担心,等伙计抬头,只看到柜台上扔的几个大钱,人已经出店门了,伙计高喊“小兄弟,你得把地址给我,我才能给你送家里去啊。”

韩芷薇也并未完全信了伙计的话,又跑了几个粮油、杂货铺子打听,得到的消息都差不多,大体就是父亲韩君亦被人识破后捉走了,也不知是招供了还是怎么着,欧阳先生藏身处也暴露了,但欧阳先生恰巧不在,隐遁而去,而且还得到一个消息,官府已经知道韩君亦有一闺女,正在通缉。

走出了铺子的韩芷薇发现路上的官差,无论来自哪个衙门都拿着画像四处张贴,也已经知道自己皇家学堂学生的身份了。

这下彻底走投无路,以往熟悉的地区都不敢去,韩芷薇只能再去春熙茶馆。

林西塘从街角走出,看着韩芷薇进了春熙茶馆,微微一笑,对手下人吩咐道“告诉治安厅的人,就说在春熙茶馆发现了逆贼藏匿。”

不多时,几个治安官冲进了茶馆,直接上了三楼,二楼门厅里坐着几个茶客,其中一人赫然是御前侍从官乌以风,他磕着瓜子喝着茶,笑吟吟的看着,没有丝毫的动作。

茶馆里,韩芷薇一身男儿装闯了进来,惹得李君华一阵笑“你怎么这个打扮,像个野小子。”

韩芷薇父亲生死未卜,她本人又处于危险之中,一路上她脑袋里很乱,她想让李华帮她藏起来,避免被人捉住,可又怕连累了这个翩翩少年,此刻稍稍松快了,顿时眼睛一红,哭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受了谁的委屈?”李君华问,此刻他还以为是韩芷薇的父亲给她气受呢。

哭了一会,韩芷薇说道“我爹被他们捉走了,他们还要来捉我。”

“谁啊,光天化日敢胡乱抓人,这是京城,天子脚下。”李君华又以为韩芷薇遇上混混无赖了。

“治安厅的,安全局的还有宪兵,他们说我爹是朱明复国主义者。”韩芷薇边说边打量李君华的变化,听到朱明复国主义者,他神色一紧,朝阳门刺王杀驾,枪声犹然在耳,然而,韩芷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放下警惕“上次朝阳门刺驾,抓了一次我爹了,没想到。”

二人正说着,楼下传来吵闹之声,韩芷薇从门缝看去,一队治安官直接冲了上来,她小脸煞白顿时没了主意,李君华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且去屏风后一躲,有我在,谁也捉你不去。”

待几个治安官踹门而入,就看到李君华一人坐在桌前,一身校服分外惹眼,一个年轻的上前就捉住了李君华的手,但一看竟是一个男的,而且样貌也和画像上差很远。

“你们这是做什么,平白坏了小爷的雅兴。”李君华淡淡说道。

“小子,我们听说有逆贼藏匿,特来搜捕,你是什么人?”治安官问道。

李君华掏出了学堂的腰牌,咣当一声扔桌子上,不咸不淡的问道“小爷也是逆贼么,这天下都是家里老爷子打下来的,我们造自己的反?”

腰牌治安官认得,这身校服他们也识得,这做派更是再熟悉不过,虽说皇家学堂招收平民学生,但敢拿着学堂学生身份在外面平事的,只有那些勋臣子弟。治安官不知道这是哪家的,连忙弯腰“哟,是小的眼拙,招惹了贵人。”

“那就滚出去吧。”李君华道。

“这小爷,我们得到消息,说是有逆贼逃进来了,所以我们得搜替您检查检查,以保安全呀。”治安官陪着笑脸说道。

“看来你不准备给小爷面子呀。”李君华眯眼说道,见这几个人仍然不退,他说道“让你们头头来,让他亲自跟我说。”

那几个治安官连忙退出去,派人去叫上司了,而李君华则把小二叫来,从盘子拿了一块点心,用纸包着,低声吩咐道“把这东西送诚王府,就说春熙茶楼有麻烦。”

“小爷,王府哪里是小的这等人能去的,还送这。”小二满脸为难,但见李君华掏出几块银元,立刻改了口“诚王爷是个善心人,平日里也温和的很,想来不会为难小的。”

“你还真有办法。”韩芷薇小声夸赞道。

李君华笑了笑“三人行必有我师,咱们那些同学平日不就这个样子么,现学现卖。”

“那现在怎么办?”

“放心,我有一个朋友在安全局供职,已经让小二去请了,等他来了,定能脱身。”李君华安慰道。

诚王府。

林君弘哼着小曲在房间里帮着太妃扯着毛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太妃说道“君弘,北伐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怎么不到皇上跟前说说,跟着去一趟,也能赚些军功回来。”

“娘啊,你就别瞎操心了。我要是去皇上那里弄个差事,你肯定又要担心我跟着太子去了草原,被英王记恨,将来他当了皇帝,不饶我了。”林君弘说道。

太妃尴尬的笑了笑,说“是娘糊涂,娘总有操不完的心。”

“嗨,您操心您的,我听着就是。其实这样也好,皇上爷和太子爷都去打仗,都不在京城,我也松快松快,省的整天忙前忙后的不着家,赶明儿我也寻摸寻摸去,看看能不能给您找个儿媳妇回来。”林君弘打趣道。

“王爷,安全局那边。”侍卫低声来报。

“没看爷忙着么,晚上再说,什么公事晚上再说,如今皇上还在,天还能塌了不成?”林君弘不满的摆摆手。

“你呀,公事也敢拖沓,小心皇上知道打你屁股。”太妃笑道。

“打,由着他们打,不论谁当了皇上,也就能打打儿子屁股咯,还能怎么着我?”

侍卫又走进来,林君弘瞪大眼睛“你烦不烦,什么公事晚上说。”

“王爷,是私事。您看,这是一个茶馆的伙计送来的,说是春熙茶馆有麻烦,这卑职怎么瞧着像是。”侍卫把油纸包解开,露出一块糕点来。

林君弘捡起看了看,扔在一边,拍打拍打手,对太妃说道“得,又有麻烦了,皇上爷没事儿,太子爷没事儿,老三又惹事了。”

太妃对李君威也是熟悉的,糕点传信这种事也就他能干出来,太妃说“你弟弟的事,你就帮忙去吧,晚上叫他来家里吃饭,我也三四天没见他了。”

“得来,换身衣服,去春熙茶馆。”林君弘应了一声,换衣服出了王府,他换的正是安全局的制服,历来帮李君威解决麻烦,都是这身衣服唬人的,这事他知道,三皇子知道,太子也知道,也正因为太子知道,一块糕点叫来了安全局的朋友,而不是帝国的诚王殿下。

林君弘到了三楼,开门而入,先是看到太子“怎么是你,老三呢?”

还不等太子回答,林君弘第二眼看到了女扮男装的韩芷薇“怎么是你!”

章一五九 帝王心术 下

太子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幕,不解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是认识,早年在陕西时就见过,当日我爹蒙冤入狱,正是这位林子诚林长官搭救,方能出狱。”韩芷薇解释道。

但林君弘显然并不认为这件事有多重要,他迫切的想知道太子怎么和韩芷薇搞到一起的:“你们又如何认识?”

“我们是......我们是同学呀。”李君华颇为有些窘迫,解释道,见外面的治安官探头探脑,他说道:“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这同学遇到了麻烦,林兄看在你我自幼的交情,搭救一二。”

“你.......。”这下林诚慌了神,太子虽然心善,但从来不是烂好人,平日里也是奉公守法,今日却直接要求他从治安官手里搭救韩芷薇,显然交情不浅,可此地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他此刻只觉得太子和朱明复国主义者有来往已经是既定事实,目前最关键的,还是要把这个秘密藏住,再说其他的。

打定了主意的林君弘立刻出了门,利用安全局的身份骂走了那群治安官,直言让其上司在安全局衙门分说去,然后命人寻来一辆马车,安排太子和韩芷薇上了车,三人悄悄离去了。

乌以风看着三人离去,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悄然消失在了茶馆之中,好似他从未来过似的。

马车在什刹海一带的一处幽静小院前停下,李君华与韩芷薇下了马车,看着这小院很是雅致,又处于不错的地段,便知道价格不菲,韩芷薇问:“林长官,这是你的家吗?”

林君弘笑了笑:“不是,这是李华一个姓裴的同学在外置的宅院,准备金屋藏娇的,里面佣人、家具一应俱全,裴同学如今在云中游玩,家中无人,你大可住在这里。”

说罢,林君弘敲门而入,吩咐了管家几句后,就带人进了院子,遣女佣人带韩芷薇去梳洗了,见四下无人,拉着太子进了书房,直接问道:“你怎么和她混在一起?”

“怎么了,她是我的同学,我们认识有一段了。”太子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林君弘又问。

“你别听人浑说,她可不是朱明复国主义者,她一家是被冤枉的。”太子以为林君弘道听途说了什么,连忙解释。

“太子,你糊涂啊,她就是朱明复国主义者,便是我向皇上说的,西域归来时在咸阳城外遇到的人,潼关刺杀案,她的同伴张经武事败被抓,朝阳门刺王杀驾,我在车上亲眼看到她在现场,她与她父亲,早就被调查清楚,十足的朱明复国主义者,是抵赖不得的,方才她不是说是我出手相救的么,我哪里是出手相救,我故意放她父亲出来,是放长线钓大鱼的.........。”这个时候,林君弘可不想瞒着了,一五一十的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李君华完全惊呆了,此刻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捂住脑袋,一声不吭。

过了好一会,李君华稍稍缓解了一下,说道:“她不知道我是太子.........。”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或许她只是装作不知道,故意接近你。”林君弘严厉的说道。

“她肯定不知道,她如果知道,或许我早已.........。”李君华想为韩芷薇开脱,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林君弘咬牙提醒道:“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她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总归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和朱明复国主义者有关联,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什么意思。”

“杀了她,秘密的。”林君弘做出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不行,她........。”李君华断然否决,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一个理由来。

林君弘略微有些诧异,看着屡屡维护韩芷薇的太子,失声问道:“太子,你不会和她........,你糊涂啊!你连她什么背景都没有调查,就和这个女子.........。”

“我没有,我们没有,我们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绝对没有你说的那样!”李君华连忙解释。

“这重要吗?”林君弘捏住太子的双肩,问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你得为你的前程考虑,这个女子不能留,必须处置了。”

“安静,让我考虑考虑,我要好好想想.........。”李君华挣脱了林君弘,安静的坐在了椅子上,长出一口气,冷静的吩咐道。

林君弘就站在那里,等待他的消息,但过了一会,李君华没有给林君弘答案,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君弘,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杀过人么?”

“这重要吗?”林君弘又一次问这个问题。

“重要,很重要,这对我的决定有决定性的影响,你我是兄弟,我希望你告诉我实话,而不是为了杀她而编个故事来骗我。”李君华真诚的说道。

林君弘叹息道:“好吧,好吧........。”

自从那日确定了韩家父女是朱明遗孤,手里又捉了好些个朱明复国主义者,林君弘也是进行了大规模的审问,韩芷薇的身世背景也在其中,因此林君弘是了解的。根据口供的交代,韩芷薇是浙江人,本家是浙江余姚的士绅家庭,满清入关后,父祖矢志抗清,支持鲁监国政权立足浙东、东南,后来又效力于延平藩,其父兄多死于抗清的战争,其母在舟山饥寒而死,被父亲旧友韩君亦收养,改了现在的名字。

但其叔祖一家却投靠了满清做了奴才,浙江解放后,韩芷薇本家返回余姚老家,想要收拾家业,但却遇到了清算,受其叔祖一家牵连被连坐,被发配漠南充入官奴旗佐,其长嫂辩称是抗清义士,但因当时延平藩尚在,又处于敌对状态,对于类似存疑的事,清算委员会都是先清算再审核,后延平藩消弭,藩内多受清算问罪,已经无法印证,而韩芷薇被韩君亦救走,沦落福建,加入了朱明复国主义团体,被其培养多年,入京潜伏。

“我说的这些都是来自于口供,是真是假,没有印证。”林君弘最后说道。

“为什么?”太子问道。

林君弘顿时大怒:“她只是一颗棋子,用不着费那么大劲,我他妈的要是知道她和你的事情,我得把她祖宗十八代查了底朝天!”

“不要吵,不要动气........。”太子安抚着林君弘的情绪。

“太子,我在等你的决定!”林君弘提醒道。

“你不能杀她,她是个可怜人,她没有害过人,没有犯过罪.........。”太子尽可能温和的说道。

“胡说八道,参与叛党组织就是杀头的死罪,她是没有亲手杀过人,但她为叛党分子提供过掩护,那些人害死了很多人,潼关浮桥爆炸案,我的卫队死了三十多,朝阳门刺王杀驾,英王卫队死了二十,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是我们熟悉的一张张脸,他们是为你,为我而死的,你为他们想想,他们难道就该死吗,还有在朝阳门被误伤的几百个老百姓,他们呢?

死在我们跟前的侍卫兄弟哪个不是英雄后裔,他们的父兄死在抗清的战场上,他们为咱们弟兄死了,是,这是他们的职责,但他们的命可不贱!几十个人的性命,难道在你太子的心里连个女人都比不上?那他们死的太不值了!

你说她不该死就不该死了?你有能耐去问问那些弟兄孤儿寡母,问问他们,韩芷薇该死不该死!”林君弘暴跳如雷,丝毫不顾情面的吼叫。

“你不要用这个绑架我,韩芷薇也是一条人命,在没弄清楚事实如何前,我不能看着你杀了她。”李君华迎头回应。

林君弘气的摇摇头:“好哇,你既然这么信她无辜,索性不藏了,咱把她交给治安厅,交给安全局,公开审理,给她个清白啊。”

“这怎么行?”

这当然不行,如果这样,太子和朱明遗孤交往的事情就暴露了。

“什么行不行啊,男人怎么能说不行?”一个打趣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林君弘和李君华顿时一愣,看向对方,低声责怪:“你怎么把他招来了?”

“不是我,我怎么会招他?”二人又同时解释。

房门被打开,李君威摇头晃脑的走进来,脸上挂着坏笑,也不与二人打招呼,低头缩脑的在房间里寻摸,柜子里,桌子下,挨个找过了,见没有,一脸憨笑的走到太子面前,挤眉弄眼,坏笑着问:“说,藏哪里了?”

“什么藏哪里了,你怎么来了?”太子佯装镇定,问道。

李君威搓着手,按捺不住一身肥肉,颤抖着:“别糊弄我,我都听人说了,有人在这里金屋藏娇,我就赶忙来看看。我早就盯上裴元器那个家伙了,原本以为是他要整个什么女人来,不曾想,他在云中忙活,两位哥哥鸠占鹊巢,金屋藏娇,哎呀真是好兴致啊,请出来让我看看啊,什么样的大美女呀。”

眼瞧着李君威什么都不知道,二人才稍稍放心下来,正此时,韩芷薇走了进来,她刚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一身裙装,分外好看,李君威立刻迎了上去,好好打量了两眼:“真是漂亮的小姐姐,啧啧啧,姐姐真漂亮。”

“你嘴巴真甜。”韩芷薇也对这个小胖子很有好感,问道:“请问你是?”

“舍弟,李威。”李君华抢先解释道。

“对,我就是舍弟,我就是李威。”李君威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乐颠颠的说道。

“你们先去餐厅吧,待会我们边吃边聊。”李君华打发了韩芷薇和李君威,低声问林君弘:“现在怎么办?”

林君弘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老三不知道整件事,但他知道了太子金屋藏娇的事情,若真的把韩芷薇秘密杀了,老三捅到了皇帝那里,一样瞒不住,杀人的事情只能暂缓。

“还能怎么办,留着吧,但这个祸害可不能留太久。”林君弘无奈说道。

御书房。

“........太子和诚王把那女子安置在了裴元器什刹海的小院里,太子不想伤害无辜,诚王提铁了心要杀,英王身边的人就没有再露面,只是派了两个人在小院外盘了个摊子监视,但三皇子不知怎么知道了,跑去搅了局,是不是英王..........。”乌以风在皇帝耳边汇报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别多想,老三是我派去的。”皇帝微笑说道。

乌以风诧异:“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皇上总不能让孩子们手上沾了脏血吧,他们才多大,就干腌臜事,将来还了得?”李海笑呵呵的说道。

“下去吧。”皇帝摆摆手。

待乌以风出去,李海劝说道:“皇上,何必呢,虽说一切在您掌控中,但明知道两个儿子在内斗,也不阻止,万一有人出了糊涂主意,您后悔可来不及。”

“你不想他们内斗?”皇帝问。

“都您的亲儿子,都是好孩子,也都是我的小兄弟,我是不想看到这些。万一控制不住,伤了兄弟情分,您该如何自处?”李海皱眉说道。

皇帝笑了笑:“阿海,我跟你说过,老大老二我都会给他们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然后我再选择一个适合的继承人。我问你,假设有一天,我选了其中一个,我该怎么向另外一个解释呢?”

“这........。”李海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对继承人的考验可不是考试的量化打分,说实话,只有皇帝一个裁决。

“有一天,我选择了其中一个,难道我要告诉另一个,你不如你的兄弟优秀?他会承认吗,他会服气吗?他会接受吗?我想他不会的,是我我也不会。而且如果我这么说,父子情分也就尽了,那个时候我该如何自处?”李明勋再问。

“那这个韩芷薇就是您的办法?”李海问道。

“是的,我知道她是叛党并不比英王晚,可我没有介入,韩芷薇是一个错误,是一个牵扯英王和太子两个人的错误,最后的结果都会用这个错误来解释,如果我选择太子,我会告诉老大,你阴结叛党,陷害太子,罪责当诛。如果我选择老大,我会告诉太子,你与叛党珠胎暗结,犯欺君之罪,罪恶滔天。但是我不会真的以此问罪那个失败者,只是让他对皇位死心罢了。

这样,就不是我没有选择他,而是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李明勋淡淡说道。

章一六零 兑子

李海认真听着李明勋的话,方知道他的用心良苦,他无奈的说道:“您所虑深远,我是万万不能及的,但皇上,真到了那一天,您和孩子们的父子情分怕是难以为继了。”

李明勋站起身来,看着窗户有些灰暗的天空,摇摇头:“当我像君度这么大的时候,我只是以为,拥有宏图霸业的男人或许得不到想要的儿女情长,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江山与美人不可兼得的时候,应该选择江山。后来我遇到了钟爱的女子,皇后与我也相濡以沫,我还曾窃喜老天爷待我不薄,但一直到孩子们长大,我才明白,事无万全,有得必有失,江山美人我都有了,可惜,天家无亲情!

这或许就是当皇帝的悲哀吧,终究无法和普通百姓那样享受生活。你说的没错,那一天,我至少与一个孩子的父子情分要难以为继,但阿海,到了我们这个位置,总不能只考虑自家的事吧。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权力的道路总是血腥的,我个人的亲情泯灭,总归比因此杀成尸山血海要好的多。”

“原来您已经有了这种觉悟了?”李海怅然说道。

“这哪里是什么觉悟啊,只是无奈的选择啊。”李明勋叹息说道,然后摆摆手:“不说这个,说正事,这份密旨你拿着。”

李海从皇帝手中接过来一份圣旨,却是已经密封好的,李明勋说道:“这是一份裁决旨意,也是我离开京城之前交代你的最后一件事。”

“是关于谁的?”李海的心中闪烁过无数人的名字,但不确定是哪一个。

“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就是昌平战犯管理所的那群人,你也应该知道,这些人改造多年,依旧是良莠不齐,还需要继续改造。我曾经跟你说过,若北伐有事,时局艰难就拥立君度为皇帝,到了那个时候,你就要把这份圣旨拿出来,把还在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人,杀个干干净净。”李明勋冷漠说道。

李海明白了其中意思,但仍旧有些疑惑,此刻却不想多问,李明勋笑了,说道:“我知道,你想要问什么,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这份密旨给你,而不是给英王或者其他人?”

“什么都瞒不住您。”李海苦笑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君度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肯定不会杀光战犯管理所的人,我的这个孩子,用人根本不管对错、贤愚,只看有用没用,战犯管理所的那人对他是有用的,而我可不想这些讨厌的人来破坏我毕生的基业。”李明勋简单解释了一句。

“是,我明白了,我会妥善处置的。”李海收好了圣旨,回应道。

三日后,燕北城外校场。

规模宏大的出征仪式在这里进行,一身黄金铠甲的太子骑乘者一匹神俊的白马,从万军从中穿过,在他的身后是多达上千帝国的禁卫骑兵,而帝国的将军、外藩的臣属、外国的使节以及成千上万的军队排列在两侧。

李君华在万众瞩目中踏上了高台的石质台阶,一级一级的拾级而上,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刚毅,他是皇帝的儿子,亦是帝国的太子,当他站在高台之顶,看到的是年迈但依旧英武的父亲平淡的坐着,李君华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可以在如此壮丽的军阵前表现的这般从容淡定,或许这就是开国君王的霸道,

令帝国太子震撼的场面,是这位帝王常年的习惯。

“喜欢这种感觉吗,君华?”李明勋笑问自己的儿子。

“喜欢,我很喜欢!”李君华心中此刻是万丈豪情,以至于全然没了以往的分寸和谨慎。

“喜欢就好,我的孩子,今天这份荣耀是属于你的。”李明勋把佩剑交给了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说道。

李君华接过军令,神情肃穆,但他的心中却是响起了一个声音:“这份荣耀将来也会属于我!”

“去吧,孩子,从今天起,你是一个男人了。”李明勋再次鼓舞说道。

得到了皇帝的命令,李君华高举宝剑大踏步的走到了高台一边,俯瞰着围绕高台形成的数以百计的方阵,阳光照耀在他的身上,铠甲反射出闪耀的金光,李君华倾尽全力喊出了日后无数年里,帝国军队出征的口号!

“皇帝万岁,不胜无归!”

哒!所有的士兵敲击自己的武器,展示自己的勇气。

咚!所有的士兵敲击自己的胸膛,向皇帝献上忠诚!

“皇帝万岁,不胜无归!”

热血沸腾的士兵们发出了同样的战吼,吼声震动数十里,宛若神谕一般洪亮。

手持宝剑的太子骑马从高台走下,高呼:“出征,出征........!”

翁金河畔,前锋大营。

白天的一场攻防战刚刚结束,作为统帅的许汉风巡视着战场,把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这已经是前锋军抵达翁金河畔的第二十五天,被围的第十二天。

原本按照计划和作战处的预计,当前锋军这支精锐抵达漠北之后,会极大的震慑清军的军心士气,为了避免后路被断,满清会将主要精力用于西撤之上,而前锋军将要不顾一切的骚扰袭击西迁的部落和军队,与敌人混战。而前锋军的后继,西路军主力会在前锋军抵达漠北的二十天后陆陆续续的抵达,在翁金河畔建立大营,并且支持前锋军继续前进,到杭爱山北麓,也就是清廷西撤的必经之路建立封锁线。

但这个计划却因为清廷的异动而改变,究其原因在于清廷中枢没有如帝国预计的那般全面撤退,而是采用重点迁移的办法,只确保满洲八旗部落和科尔沁等亲厚的蒙古部落安全迁移,其余则是听天由命,这种策略使得其根本不用使用太多的兵力掩护各部撤退,反而可以把兵力集中起来,围攻前锋大营。

在前锋军抵达翁金河的第七天,第一支来自和林的军队就是抵达,然后蒙古各部的军队陆陆续续的抵达,这些军队在部落之中就把熏烤的牛羊肉挂在了马骡骆驼上,在穿越雪地,抵达战场后,又杀掉了不必要的战马骆驼,并且搜刮了周围一切部落的牲口,以此为军粮,围困前锋军大营,由此清军聚集了五万余军队,或者说五万余男丁,然后把这些男人当成柴火扔进了这座血肉熔炉一般的战场之中。

前锋军大营粮草充足,军械充沛,士气也是不错,唯一让人不满意的是工事不足,主要是天寒地冻,实在不好挖掘战壕,只能用砍伐来的,不能用作燃料的湿木头搭出栅栏来,然后围绕辎重车形成环形工事,把为数不多的炮兵安置其中,只要没有狂风,大营的中央永远会有一具热气球悬挂着,为大军提供侦查数据,它提供的信息和十二磅加农炮、重榴弹炮的配合,往往可以在双方未接触的时候,就可以击溃清军的进攻阵型,而被打怕了的清军则已经开始选择恶劣天气和夜晚袭击了。

这些战报送往了云中,继而抵达了皇帝的手中,北伐计划为之一变,已经从云中准备出发的西路军被勒令停止进军,给翁金河畔的前锋军充足的作战计划。

如果西路军按照原计划进军,规模巨大的主力抵达翁金河畔的那一刻,这几万蒙古士兵就很可能被满清带走,迁移到大陆深处,成为日后袭扰帝国西北边境的贼寇。而主力暂缓进军,给清军一种可以消灭前锋军的假象,大量的蒙古士兵就会被消耗在翁金河畔冰天雪地的战场之中,死的越多,满清的实力就越弱,活下来的越少,帝国控制漠北的阻力就越小。

而对于玄烨和索尼来说,能够歼灭前锋军是一种无法拒绝的诱惑,至于那些蒙古士兵,在满清控制漠北的时候,任何一个忠诚于大清的蒙古士兵都是难能可贵的资源,但如今这个局势,他们就是低廉的消耗品,不为大清死在翁金河畔,也会死在西迁的路上,或者投降帝国,成为大清的敌人。

前锋军已经成为兑子,用这支军队兑换漠北蒙古部落的骨血!翁金河畔的大营里,只有许汉风知道这一点,其余人一概不知,而且在中枢,在皇帝身边,无人心疼这支战力强横的前锋军,因为这支军队的主体都是归降帝国的蒙古旗佐,用蒙古兵去消耗蒙古兵,如此而已。

或许,在帝国高层的眼里,许汉风一个人的价值都比前锋军值钱,但只有皇帝知道,这个不想死于审判的汉子早已有了必死的觉悟,死在漠北成为英雄已经是许汉风认为的最好结局。

天色渐暗,夜幕低垂。下午的一场雪让这个白天多了一次战斗,士兵们都在抓紧时间休息,能够被选进前锋军的无一不是老兵,面对艰苦的战斗,老兵们很是淡然,有人甚至在许汉风走过的时候和他开个玩笑。

下午的那场战斗中,大营西侧的栅栏防线被撕扯烂了,天色已黑,战斗了一个白天的军队不可能去修理,负责这一段防御的将领从辎重队要来了二百多头骆驼,将其四肢绑缚,跪在地上,用毡布盖住躯体,成了驼城,这原本是蒙古人惯用的手段,如今也被帝国军队熟练掌握,驼城建造完毕,负责防御的士兵抱着武器靠在骆驼上休息,有人无聊的拿着干饼喂骆驼,也有人散了香烟点燃,巡视的许汉风到了这里,看到这些明显不符合军规的做派,一句话也没有说,至少在冰冷的夜晚,士兵和军官都保持着清醒,警戒的士兵也在岗位上,这就够了。

许汉风从驼城内侧走过,忽然被一个蒙古老兵拉住了手,直接拽到了地上,老兵嗅了嗅空气,咧嘴说道:“将爷,我嗅到了一股臭味,喀尔喀泥腿子的臭味。”

许汉风反应迅速,拔出了手枪,对卫队喊道:“上鹿弹!”

鹿弹就是霰弹,只不过颗粒比较大,是贵人们用来猎鹿的弹药种类,也用作军事用途,尤其是近距离对付没有像样防具的游牧民族,卫队的士兵从弹药匣子里拿出定装好的鹿弹,不顾枪管里已经有一枚弹药,直接扔掉火药部分,把鹿弹包塞了进去,而本地段防御的士兵也上好了刺刀,掷弹兵把手榴弹放在了方便拿到的位置。

哗啦啦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很轻,如果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也幸亏下午下了雪,不然连脚步声都没有。

随着一声哨声,掷弹兵率先扔了几个火球出去,点燃了外面的引火物,那是一排柴草,上面撒了火油,极容易引燃,几条不连续的火墙出现,照亮了这片区域,火焰之中,上千蒙古士兵弯腰前进,手里的马刀反射着寒光。

“射击!”军官下达了命令,就连许汉风及其卫队也是按照前沿军官的命令扣动了扳机,一瞬间,无数的铅弹飞射向了蒙古士兵,借助黑暗潜行的清军先是被突然出现的火墙弄的猝不及防,有些人直接被点燃,痛苦的翻滚,继而又是一片暴风骤雨的弹雨倾泻,直接把夜袭的蒙古兵打了七零八落,第一次齐射反击,就把夜袭的精锐杀伤大半,但清军早有准备,后续部队在潜行到位置后是直接趴在地上的,待前锋军的第一波齐射过后,忽然跳起,不顾一切的冲向了驼城防线。

然而,前锋军对清军的那点道道早已了然于胸,射击完的士兵根本不再次装填,挺着刺刀在骆驼后等待着,军官看着大量的敌军靠近,喊道:“掷弹兵,投掷!”

掷弹兵们手里的手榴弹已经经过改造,每人有五颗,每颗都比前一颗引信要短一些,这样接连投掷出五枚,爆炸机会在一瞬间,随着掷弹兵喊着号子投掷手榴弹,指挥的军官笑了笑,把耳朵上的香烟拿下来,点燃之后,塞进嘴里,拔出佩刀:“弟兄们,准备收尸了!”

全本

章一六一 援军

淡淡的月光下,成千上万埋伏在大营周边的清军发动了进攻,然而,前锋军一切早有准备,在大营周边,各类简易的工事后面,不断亮起一条条连绵不断的火线,时而有一朵朵橘红色的火花在其中绽放,分外惹眼,那是火炮在怒吼。

每当有反击的枪声响起,冲击中的清军就好像撞到了一面无形无质的墙壁,一层层的倒下,而在督战队的催促下,后面的士兵踩着尸体继续冲锋,大营防线上的枪声不断,连绵不绝的枪声收割着生命,大营再次变成了绞肉机,而在不远处,玄烨和索尼都面无表情的看着,纵然看到成片的人倒下,二人也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今夜,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拿下前锋军的外围防线,哪怕每一步都要用人命去填也在所不惜。

“皇上,不能再这么冲了,再这么冲下去,我们扎萨克图部的男人就要死光了。”一个台吉忽然跪在了玄烨面前,出声求饶。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来人,把普拉台吉送到战场上,把我的刀赐给他。”玄烨冰冷的声音响起,让人绝望。

战斗依旧持续着,双方阵线焦灼,清军若黑潮一般,狠狠拍击着,这块傲然独立的礁石,每当枪口火光形成的火线出现扭曲的时候,就有防线被突破,但只是外围,内围是坚固的战壕防线,到了半夜,战斗戛然而止,正是许汉风下达了撤退命令,全军撤进内围主阵地。

这个时候,玄烨长出一口气,随口问道:“普拉台吉死了吗?”

“死了,敌军撤退时他追击,踩到了一颗地雷,尸体四分五裂了,只留下皇上赐给他的刀。”一个前沿回来的满洲将领说道,同时递上那把沾满了鲜血的刀。

玄烨握住刀柄,挥舞了两下,甩掉到上已经冻成块的血,说道:“朕记得普拉台吉有个儿子在军中,把这把刀赐给他的儿子,命令他守住普拉台吉用性命换来的阵线,不得后退一步。”

“皇上,是不是让扎萨克图人先退下来,毕竟.........。”一个满洲大臣小心说道,但话说到一半就被玄烨抢了过去:“毕竟扎萨克图部也是后族了,对吗?”

那位大臣低下头,不敢再说,玄烨冷笑道:“正因为是朕的妻族,才该做出表率来,不如此,喀尔喀人怎么可能卖力气?我们必须五天内解决这个营地,不然咱们也要纠缠在这里。”

“情况已经这么紧急了吗?”有人问到。

索尼解释道:“情况已经明了,东番此次进犯并非只来自河套的一路,还有从京城和辽东方向的两路,尽是主力,就连东番贼酋和伪太子也在军中,尚不知其余方向是否还有敌军,而老毛子龟缩城内,不愿出击。

想来东番人也知道我大清国族和精锐已经西撤,就是要以这翁金河营地为饵,钓住我八旗主力,如今已知三路大军都派遣精骑向此地推进,若不能快速解决,就只能冒险。等东番人的三路援军赶到,大军怕是要溃散了。”

“所以........。”玄烨提高了声音:“如果不想被人追杀的话,就要速战速决,传令下去,八旗兵进入战场,凌晨就开始进攻,以攻代守,拼出个前程来。”

众将得令离开了,索尼皱眉欲言,但又犹豫没有说出什么来,玄烨早已洞悉他的意图,笑着说道:“索尼,你不用担心,朕只是让八旗上去做做样子,拼命的活儿还是让蒙古人来做吧。”

初春的漠北,雪尚未化开,大地未复苏,却已经被战火点燃,处处是战场,若能从天空俯瞰,帝国的五路大军好像五把长矛,已经狠狠的插入漠北腹地,因为清廷重点保证满洲撤退,计划突变为以翁金河前锋大营为兑子,吸引清军进攻,其余各路支援,因此原定的五路大军齐头并进的进军方案被改变,除却两翼军,东、中、西三路大军全都派遣精锐马步军,千里驰援翁金河战场,战场实际上已经变成了三路前锋孤军深入了,而在广袤的蒙古高原上,到处都是清廷控制的部落。

三路大军中,西路军最为稳当,在裴成义的指挥下,稳扎稳打,在瀚海之中步步为营,稳定前进,西路军距离翁金河最近,冲快了怕惊散了清军主力,而且还被大量的辎重所累赘,更重要的是,因为距离战场较劲,满清方面也派遣了精锐的八旗和蒙古骑兵进入瀚海骚扰,而这些人正是帝国修改作战计划的主要目标,裴成义稳扎稳打,就是把西路军变成一个巨大的磨盘,把满清的精锐缓缓卷入,然后一口吞下,碾碎成渣。

而东路军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东路军主帅巴特原本就是一员猛将,却因为大兴安岭大雪封山,被要求最后出兵,但随着计划的修改,皇帝给了各路军主帅近乎完全的自主权,毕竟,以往是担心清军会利用天气伏击,可如今清军大部调往了翁金河畔,还有什么能阻止东路军呢?

巴特直接在扎拉屯抛弃了东路军主力,把主力交由副帅统领,亲自挑选六千余精锐,使用骆驼、驼鹿等尚可能在雪中行军的畜力作为辎重队,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越了大兴安岭,到了岭西,军队被分成几波,突袭了呼伦贝尔草原上正在筹备西撤的蒙古各部,抢了大量的马匹,也不管呼伦贝尔城如何,组织了三千余精骑西进,其余则就地结寨自守,等待援军。

但真正迅速的还是中路军,如果按照五路北伐的计划,中路军最大可能就是一场武装游行,毕竟谁也不敢真的让天子登临前线,中路军要以势压人的,却因为计划的突变彻底变了味道,计划改变时,皇帝问诸将,谁愿为选锋支援翁金河战场,在场将帅藩臣无不请命,皇帝当场点了四人为将,各领一支精骑,却把中路前锋军的主帅位置交给了太子。

李君华压抑多年,早有在战场一逞威风,与长兄较量的志向。虽说不懂军略,但豪勇果决不下长兄,亲率骑兵身先士卒,其余各路在两侧,交替突击,太子在前,军中士气高涨,人人效死,前锋势如破竹,杀向了翁金河。

别说这么多虎狼之军杀了进来,如今的漠北草原早已因为清廷中枢下达的撤退命令而混乱不堪,各部的精锐都被抽调走,面对如狼似虎的帝国军队,临时武装起来的营盘往往不堪一击,整个蒙古高原被切的七零八落。

不仅是各个刚刚离开越冬营地的蒙古部落,就连从和林赶来,统帅撤退的满清太皇太后都被各路大军冲成了没头苍蝇,工作还未展开,就收到了各路告急的信息,刚刚被征了牛羊的部落也感觉粮草不足,不愿意迁移,犹豫之间就被打散,而等到布木布泰感觉大势已去,东部地区已经无法收拾的时候,已经被帝国几路前锋甩在了后面。

此时的中路军大军刚刚渡过了瀚海,进入克鲁伦河周边,沿途所见都是各路前锋冲散的蒙古部落,到处都是狼藉一片,大军刚刚越过瀚海,等待辎重后勤赶到的时候,曹禺跑进了皇帝的大帐,李明勋正在炕上无聊的躺着,看着曹禺进来,招手说道:“无聊至极啊,你来的正好,陪朕下棋吧。”

“皇上,出事了。”曹禺皱眉说道。

“能出什么事?”李明勋显然不太相信,毕竟大军已经越过了瀚海,抵达了漠北,战胜了北伐最大的敌人老天爷,战争就算是胜利了大半,还能出什么事?

“我们与前锋失去联系了。”曹禺压低了声音说道,但看到了皇帝一脸的无所谓,他又换了一种说法:“皇上,我们与太子的军队失去联系。”

“这有什么,他是前锋,麾下军队俱精骑,一人三马,沿着山南行进,一昼夜便可行军一百余里,我们在此休整了两天了,失去联系很正常,东路军的前锋与我们只有过一次联系,而翁金河那边更是十二天没送来消息了。”李明勋依旧是不在乎的样子。

“太危险了,太子的处境实在太危险。”曹禺却更像是一个父亲,忧心忡忡。

李明勋拉了爱将一把,让他坐在了棋盘的对面,开解说道:“有什么危险的,各部已经四散,精锐都被拉走,除了西路军,各路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满地都是抱头鼠窜的家伙,还有那些伸手要粮食的难民,谁能威胁到太子?到了翁金河畔,他要受裴成义节制,裴成义你还不知道吗,最是稳当,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见曹禺依旧是难以释怀的模样,李明勋叹息说道:“出征在外,谁没有危险,你的儿子曹松从呼玛尔出兵,西进雅克萨,一路上艰难险阻,到现在连一点消息都没有,你的儿子不用担心,朕的儿子为什么就需要担心呢?

你是知道的,清军已经全然溃散,君华孤军深入没有什么危险,他的魏霞或许只是会不会坠马,会不会饿着冻着,或者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可这些危险就是在朕的身边也会遇到,不是吗?

这么些年,君华就想要这么一个机会证明自己,朕怎么可以把他按在主力之中,难道等我们凯旋回去的时候,朕告诉帝国臣民,跟在朕身边的乖宝宝立下的大功,还是说让史书将来写上,君华不会领兵打仗?他是太子,要当皇帝的人,平平安安的,怎么能胜任?”

库伦。

这里曾经是满清中枢所在,也是满清退避漠北之后,满洲八旗常年驻扎的地方,但如今几乎成为了绝域,从前锋军抵达周边二百里开始,看到的就是一片死地,周围的部落完全被抢掠光,问过才知道,抢掠他们的正是满洲八旗,因为他们要迁移,需要牲口草料帐篷,他们本身不够,就抢周边的蒙古部落的,反正这些部落的男丁已经被调到了战场上,为清廷拼命去了。

“乌以风,把这些人都敢开,命令士兵,不能给任何人食物,我们不能被这些难民牵扯住,必须尽快进军,抵达翁金河畔。”看着难民围拢了过来,想到前锋军中有诸多蒙古士兵,李君华立刻下了命令。

一个赤脚的孩子,只有七八岁,脚被冻的发青,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看着李君华路过,向他伸出了手,李君华咬咬牙,躲避了那可怜兮兮的目光,暗自握紧了拳头。

“是,太子。”乌以风看了一眼李君华,眼神之中交织了太多的复杂,乌以风是看着李君华长大的,知道这个年轻人是非常的仁厚,最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可如今上了战场,他立刻变了一个模样,变的冷漠而果决。

“殿下,前面捉到了一些俘虏,是满洲人,有四十多个。”一个侍卫飞驰到了太子身边,说道。

“我们投降,投降........。”俘虏见到了李君华,知道是大人物,连连高呼,好像投降并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

“你们为什么投降?”李君华冷漠问道。

乌以风说道:“殿下,这支小队是受命留下坚壁清野的,他们烧杀了几个小部落,怕人口落在我们的手中,还给库伦所有的水井下了毒,原本做完这些就要去追大队去的,但却被一群蒙古难民抢走了马匹,没有马就跑不了,而现在蒙古人见了满洲人就杀,不想死在蒙古人手里,就只能投降,这群家伙也知道咱们的规矩,不杀俘虏。”

“哼,好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李君华冷冷说道。

“太子爷,您可别冲动,杀俘可不是小事,您这个身份若被人拿住,实在不好。”见太子眼中露出杀机,乌以风连忙劝说。

李君华冷冷一笑,骑马经过了俘虏身边,对手下吩咐道:“把人交给后面的牧民看守,我们继续前进。”

李君华打马飞驰,转了一个圈,经过那个孩子身边的时候,拔出一把短刀,插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章一六二 器量

翁金河畔的战场已经成为了炼狱。

前锋军大营里一片狼藉,任何角落都有可能成为陷阱,地上的尸体和伤员无人轻易敢动,清军的进攻不仅要踏着尸体,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陷阱,而每当下雪、起雾、夜幕降临,战斗就会在各处发生,双方彼此交错,血战到视野良好的时候,甚至会出现敌我双方躲在一个角落的情况。

天色昏暗,月亮低垂,不知是否是被地面的血腥浸染,在月亮边缘有一圈血红环绕,这与平日看到的明显差异,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帝国的士兵,这里是异乡,若是战败,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许汉风奔走在战场的各个角落,在战斗的时候鼓舞士气,调遣兵力查缺补漏,而当安静下来,他又会看望伤员,清点物资,这段时间,他已经明显的感觉到士气的低落,与西路军主力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什么样的谎言也无法让士兵们无视这件事,有一个猜想被很多人藏在心中不敢言说,或许增援不会到了。

物资被快速的消耗着,因为战争没有按照原定计划进行,突击战运动战变成了阵地攻防战,物资是经不起消耗的,最先顶不住的是火药,前沿已经完全禁止了随意开火,就连狙击手也是,以免因为忽然开火引发连锁反应,消耗太多弹药,炮兵也开始节省使用,实心弹的遮断射击已不被允许,炮膛里装填的是霰弹,靠近了释放,尽可能取得最大战果,好在前锋军都是精挑细选的,藩兵比例很大,不是离了火器就无法作战的二线军团,肉搏战也有相当的战斗力。

而另一项紧缺的物资则是燃料,清军围过来的太快,没有给前锋军太多的时间,砍伐来的树木很多都是湿的,难以燃烧,士兵们只能挤在一起,渡过寒夜。

天又一次亮了,随着厚重的牛角号响起,孤凉的声音传荡开来,清军再一次退出火线,仿若退潮,前锋军的士兵没有追击,疲惫了一个夜晚,在敌人撤退的那一刻,他们就扔掉武器,把自己扔在地上休息。

此时玄烨也在打量着这片战场,眺望着已经扔进去上万生命的阵地,在他的视野里,帝国一方的炊烟相较前一日已经少了很多,而且连续两日没有进行反击了,索尼走到了玄烨面前,说道:“主子,昨晚死了至少两千兵。”

“让附近部落把比火绳枪高的男人都送来,还能继续打。”玄烨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八旗也死了很多人,您知道的,我们也与太皇太后失去了联络。”索尼继续说道。

“朕以为,再这么打两天,这支军队就崩溃了,我们就能取得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胜利。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已经有人从营寨里走出来向我们投降了,敌人的士气很低,军心不稳,这个时候,最是要发出刚猛一击的,或许要动八旗精锐了。”玄烨答非所问,他扭过头,似乎没有听到索尼关于太皇太后的汇报。

索尼低下头,没有答话,虽说玄烨在太皇太后面前打了包票,此战目的是为了掩护满洲国族西撤,但围攻旬月,敌军火器已衰,露出败相,全歼敌军的战果实在太诱人,诱人到玄烨忘却了初衷,忘却了对祖母的保证。

“索尼,或许朕应该到前线去,带上我们的精锐,这样士气已经会高涨的。”玄烨又说道。

索尼再不敢沉默,连忙阻拦:“不,不,皇上,您不能上前线,太危险了,如果失去了您,就算八旗全部得以保存又有什么用呢,您是满洲一族的希望,现在全族上下都知道,老天爷又赐予我们大清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如果没有了您,大清就没了骨头,满洲也就没了希望了啊。”

但玄烨却似乎没有听到这些话,再次要求各旗集结军队,把能调动的都调动起来,这一下,不仅索尼,就连八旗权贵也纷纷跪地哀求,人人都言可替皇帝去死,而不需玄烨亲涉险地。

正在这个时候,遥远的东方山岭上,一枚信号弹扶摇而起,在铅灰色的天空中猛然炸裂,紫金之色萦绕半空,久久不散,那正是帝国皇室的标志。

信号弹升腾起来的地方不过五十里,可能只有三十里,索尼和玄烨都是看到了,都知道大势已去,这段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即便是尚有积雪,最多不超过两个时辰,而这段时间,谁冲锋在前,士气如何高涨,也无法打下帝国大营。

“主子,是时候了........。”索尼抱着玄烨的腿,低声提醒道,是时候撤退了,大军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虽然争取的时间仍然不够,但皇帝身边尚存的这些精锐,尤其是未有大损的八旗骨血,仍然不能轻易损失,细细说起来,他们的重要性比正在杭爱山北麓艰难西撤的满洲国族还要重要。

满洲本身就是个混血种族,汉人、蒙古人、女真各部,全都混在其中,八旗军只要还在,满洲就在,而失去了八旗军,满洲全族得保,到了西面也不过是一块肥肉,任人宰割吞并。

“或许来援的只是一支小部队,甚至只是几个斥候........。”玄烨依旧有些不甘心。

“皇上,承认失败吧,大丈夫能屈能伸!”索尼哀求道。

玄烨终究还是选择了隐忍,拳头狠狠的砸在掌心,高呼:“苍天啊,你为何这般捉弄于朕,明明让朕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却又狠心的遮盖啊。”

“快,扶着皇上上马,离开这里,快点。”索尼立刻起身,拉车着侍卫行动。

随着满清伪帝的离开,残存的清军也快速撤退,甚至直接崩溃解散,在过去一个月多的围攻着,这群蒙古人杀光了带来的马匹骆驼做食物,而满洲人则仍然拥有马匹,他们逃的走,蒙古人却做不到。

大营里的士兵已经察觉了清军的异动,也看到了援军的信号,纷纷叫喊起来,不多时,远处的山梁上出现了滚滚骑兵浪潮,山梁之后更是烟尘四起,有大军行进的迹象,这更加催促清军快速撤退,但等一个时辰后,一队骑兵出现在大营之前,许汉风的脸上的表情却僵住了。

一个年轻人骑在马上,从容的进了大营深处,周边护卫只有不足百人,人马皆有伤在身,那年轻人的披风亦被鲜血染红,他一出现,就是全场焦点,更是许汉风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的援军人选,太子李君华。

“殿下,是.........您。”许汉风站在了李君华面前依旧难以置信。

“怎么,你似乎很惊讶。难道我不能来吗?”李君华问道。

“我.......我本就是该死的罪臣了,蒙皇上大恩,许我立功赎罪,罪臣从未奢望太子会千里驰援。”许汉风道,他的罪行正是太子调查出来的,也只有太子知道他有多么该死。

“我是为了帝国的将士,为了胜利。”李君华翻身下马,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滚落在地上。

“您受伤了........。”许汉风抱住了李君华,看他脸有痛苦之色,担心问道。

“闭嘴!不能让人看出来,准备一个帐篷。”李君华忍住痛,提醒道。

许汉风带着太子到了自己的帐篷,找了军医来,剪开太子的外袍,胸口露出了一道伤口,并不深,但长的可怕,而在大伤口旁还有几道划痕,这显然并非外敌所伤,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擦伤的,军医熟练的包扎着伤口,李君华忍痛不语。

“太子从陛下那里领到任务后,一口气疾驰了八天,才是赶到这里,沿途大战小战二十余场,东宫的侍卫死了一半........。”乌以风咬牙说道。

李君华没有让他说完:“老乌,你也闭嘴吧,出征在外哪有没病没灾的,我只不过被树杈挂了一下,就招了你这通没用的话,现在清军撤了,咱们还是要商议军略的好。”

“我部伤亡被围一月余,伤亡太大,战斗力堪忧。但有殿下援军赶到,定有机会破敌。”许汉风说道,话中意思很简单,他现在接受太子的指挥。

“汉风将军,我可只带来了一千七八的兵。”李君华重新穿上袍子,抓起桌上的水壶,喝了两口,随意说道。

“怎么.......怎么可能?”许汉风难以置信,看外面援军的声势,怎么也的上万人啊。

“出发时,皇上给了我五千兵,一路西进,有人死了,有人伤了,有人逃了,也有人失去联络,能到这里的只有一千七八,反正不会超过两千人,出发时一人三马四马,现在一人也就一匹马。”李君华倒是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

“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继续固守待援了。”许汉风小心说道,既然只带来了这点人马,那定然也不会有太多的物资,没有兵力和后勤支援,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但李君华却直接否决了许汉风的建议,说道:“不行,我的人不会进营,现在立刻要追击,你尽可以在这里固守。清军败退,崩溃的却只是蒙古人,我不能看着八旗兵逃亡。而且如果我们不主动进攻,清军就可能掉头回来,只有进攻才能打破清军对本地的控制。”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许汉风立刻反驳道,虽说太子从兴安岭脚下几千里驰援到此,但一路上只有被抽调走壮丁的蒙古各部,战斗力并不强,但若从翁金河再次向西追击,那要面对的就是满清最精锐的力量了。

“汉风将军,你可没有指挥我的权限,我进你营中来,一来帮你提振士气,二来是索要物资,我的军队缺马匹,你反正只是固守,把你的马交给我,如果有还能战的骑兵就更好了,马匹骆驼骡子,只要是大牲口都行,还有军粮,你这里应该不缺吧。

如果你担心的话,就快点催一催西路军的主帅,中路军都到了,裴成义再稳扎稳打就没有意义了,如果裴将军到了,我可以接受他的节制,这也是皇上的命令。”李君华说道。

许汉风叫来副官,连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对李君华说道:“末将可以向殿下支持一千匹马和八百头骆驼,军中粮草任由您取用,另可提供精骑五百供您差遣,但末将有一建言,请殿下务必采纳。”

“请说。”

许汉风打开地图说道:“如今几乎可以确定,因我军进军迅速,天气又有不许,清廷只集中资源协助满洲一族西撤,沿着杭爱山北麓撤退,而因为殿下来援及时,清军八旗兵抛弃蒙古部落兵西遁,沿着杭爱山南麓撤退,杭爱山连绵千里,高耸入云,又是大雪封山的天气,南北难以逾越,末将恳请殿下,若出兵,请莫要尾随清军八旗追击,而是向北一些,沿着杭爱山北麓,追击满洲一族。”

“汉风将军说的极是,满洲本就是伪清根本,能剿灭其族,则伪清必灭,咱们手下兵力少,而清军八旗实力尚存,万不可硬碰硬。再者,裴成义将军率军不日赶到,也可派生力军尾随追击,巴特将军亦会赶到,也有机会。

更何况,大军五路北伐,尚有左翼军这支军队正由西向东而来,只需要给陈平送去消息,也有机会截杀的,何故殿下犯险呢?”乌以风也是担心太子安危,直接劝说道。

李君华看着二人殷切眼神,哈哈一笑:“两位将军何故如此,我采纳你二人建议就是,想我李君华本是千金之躯,何必去追那末路穷寇,我又非将帅之属,功勋于我又有何用,且安心吧。

伪清皇帝被我几路围攻,此番多半也为阶下囚,谁人得之,便是泼天之功,我以太子之尊,为何抢诸将之功劳,就算其遁逃向西,将来我亦有机会,亲率虎狼之旅,擒杀此贼。”

听太子如此说话,二人才是稍稍放心下来,心中也为太子的洒脱而感觉自豪,这才是皇室子弟应有的风范。

章一六三 演讲

春天到来,漠北地面的草开始吐出嫩芽,李君华率领所属的军队离开了翁金河畔,向着杭爱山北麓前进,而第一个目的地则是清廷在漠北的政治中心和林,这支军队不过三千余骑,滚滚北上,目标明确。

斥候们送来的情报,和林现在很热闹,翁金河畔逃窜来的各部士兵,被清廷动员迁移却失去指挥联络的喀尔喀各部,此刻都聚集在这里。和林是曾经蒙古帝国的首都,清廷统治的核心,西迁各部必经之地,这里有食物,有马匹,还可能有报仇的对象,如果不追求报仇的痛快,西遁的满蒙贵族也是不错的抢掠对象,短时间内,这里聚集了群龙无首的家伙们。

低矮的和林城遥遥在望,李君华收拾心情,举目望去,看到的是低矮残破的城墙和满地狼藉,唯一还算完整的只有几座寺庙,几个哨兵或者说马贼发现了这支军队,翻身上马,向着和林疾驰,骑在马上的乌以风持弓在手,准备追击,李君华看了一眼,微微摇头:“一个普通的蒙古兵而已,既无犯上之举,留其一命何妨。”

“殿下,我们在道路上截住了一支马队,据说主人是土谢图部的萨图汗.......。”一个侍卫来报。

李君华打马跟着侍卫到了马队所在的位置,只有十几匹瘦马,还有几辆大篷车,装载的全是食物多是一些牲畜,一些羔羊也被宰杀,显然城内已经食物匮乏了,想来也是,在北伐开始后,清廷的一系列的作战和迁移计划,可完全没有为蒙古人的生死考虑过。

“萨图汗是谁?”李君华对那个名字非常陌生,他参与北伐之前是做足了功课的,虽说对满清那些不值钱的勋贵爵位了解不很完全,但国公以上的都还是了解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叫萨图的汗王,更重要的是,满清遁逃漠北,整合各部的时候,已经完全废除了汗王制度,就算是相对独立的扎萨克图部,原来的汗王也是顶着满清亲王的爵位,而且,土谢图汗早年已经逃亡漠南,在帝国的掌控之中了。

一群人都是摇头表示不知道,乌以风立刻审讯马队的管事,很快就问明了和林城里的情况,如今的和林城里不仅有土谢图汗还有车臣汗、科尔沁汗等一干汗王,当然,这些所谓的汗王都是自封的,就以所谓土谢图汗萨图为例,他原本只是土谢图部的一个小台吉,当年主动归降清廷后,也不过封了一等台吉,麾下部众不过三百帐而已。

如今的漠北乱做一团,帝国各路大军把这片土地切了个稀碎,而原本的执掌者满清政权却已经不顾一切的西逃,旧有的秩序彻底崩溃,帝国还未建立新的秩序,那自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一群从呼伦贝尔、克鲁伦河或者库伦一带逃亡来的蒙古部落,和翁金河畔逃回的败兵捏合在一起,控制了这座城市,包括萨图在内的一些蒙古权贵快速处决亲清的派系,成立了蒙古味道十足的忽里勒台大会,宣布这个大会是蒙古最高权力机构,而各部在和林的权贵,或者是血脉尊贵或者是实力最强的,就地宣布自己是本部大汗,加入到忽里勒台大会之中。

而这个所谓的忽里勒台大会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商议如何归附帝国,体面的投降,尽可能的获得利益,就是他们的目的。显然,每个人都知道投降是大势所趋,各自投降肯定不如一起投降来的利益大,大家聚集一起,还能和帝国一方讨价还价一番。

这种事帝国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当年皇帝进驻京畿一带,满洲的两个宗王不也在小皇帝北逃之后,组织了议政王大臣会议,想要把杂七杂八的杂碎捏合在一起,和帝国讨价还价么。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乌以风倒是一脸愁容,碰到一群拉大旗扯虎皮的玩意,就像蚊子落在蛋蛋上,打打不的,容也容不得。

毕竟帝国建立以来,广泛招抚草原游牧民族和关外渔猎民族,内藩外藩着实不少,封王也封了好些个,基本上原本部落的大汗都会封为王,小部落的汗王也能得到国公的称号,可如今小小的和林城里,大小汗王十几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让这些混账王八蛋个个封王拜公的。

“蒙古帝国都亡了几百年了,我不知道什么忽里勒台大会,更不认识里面那群懦夫。”李君华冷笑一声,然后拔出刀把马队的几个俘虏的绳索割断,对他们说道:“你们回去告诉里面的那些混账,让他们半个时辰内到这里来投降,带来一百帐或一百骑,我给他一个台吉,带来一千帐或一千骑,我给他一个三等公,想用破纸糊些帽子来骗帝国的爵位,做梦去吧。他们若是不来,半个时辰后,我的士兵会冲进去,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要让弟兄们结阵应战了。”乌以风提醒道。

李君华摇摇头:“一群各怀心思的丧家之犬,何来斗志,你让弟兄们随时准备出击,他们肯定会崩溃的。”

正如李君华所预料的那样,和林城的平静只是表象,只是因为忽里勒台大会的权贵们想要把全城百姓卖个好价钱,才维持了暂时的安宁,内里却是争吵不休,特别是斥候送来了帝国大军抵达的消息时,‘汗王’们为了谁担任忽里勒台大会的执掌者争闹不休,而李君华的命令传来,更是引发了轩然大波。

有人建议婴城自守,派遣使者向慷慨的、仁慈的帝国皇帝请降,而不向小气鬼太子求饶。也有人提出要整顿兵马,出城迎战,给这支骑兵一个教训,提高一下己方的价码,但是当帝国太子的命令在更广泛的范围内传播开来之后,混乱已经不是‘汗王们’组成的忽里勒台大会所控制的了。

原因很简单,李君华只以带来多少部众降卒论功行赏,根本不在乎归降者的身份地位,比如萨图汗手下‘那颜’就瞒着萨图带着一百多个士兵出城投降,拿走了原本属于萨图的台吉爵位,而心思活泛的人更多,如果能兼并友军,就可以把三等台吉变成一等台吉,一等台吉变成国公了,于是乎,执掌军权的贵族和将领在城内厮杀起来,而掌握不了军队的贵人则趁着混乱从四方的大小城门和断壁残垣间逃出城去,变成兔子、黄羊,被早已准备多时的帝国骑兵围剿狩猎。

而在城内大片的废墟之中,无数的散兵游勇看着混乱的诞生,他们多是从翁金河畔逃回来的,见惯了生死的他们聚拢成团,不愿意接受忽里勒台大会那些小丑们的摆布,几千人聚在一起,看着早上还耀武扬威,此刻却已经惊慌失措的汗王们,毫不客气的对他们吐出了口水,用各种下流的话进行侮辱,刚刚经历的失败和多年来的剥削压迫让他们的内心无比压抑,此刻全部释放出来,而贵人们没有人敢招惹他们,这群败兵就是一堆火药桶,一个火星就会引发爆炸,引火者必然尸骨无存。

“他们是翁金河畔逃回来的士兵,这里的没有人能够压服他们,奴才也不知道他们要何去何从,忽里勒台大会发出什么命令他们都无所谓,只要给吃的就不闹事,这段时间都是这样。”格桑那颜,哦不,应该是格桑台吉,此刻正陪着李君华走上城头,介绍着窝在污水横流里的败兵们。

李君华点点头:“有多少人?”

“不知道,可能六千,也可能八千。”格桑台吉说道。

“他们会向帝国投降吗?”乌以风也问道。

格桑摇摇头:“奴才实在不知道,他们是从翁金河战场败退下来的,全无斗志,又失去了主子,就像没逐出家的獒犬一样,很危险,历年来,满洲人总是宣传新朝是恶魔,会吃人肉喝人血,蒙古人都很畏惧,我想他们也是,他们无有归宿,很像是孤魂野鬼.........。”

李君华轻轻摇头:“你错了,他们不是孤魂野鬼,他们只是失去了目标。”

说着,李君华站在城头,掏出手枪向天空鸣放一枪,枪声在小小的城市中回荡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士兵们,我是李君华,帝国的太子,李君华。你们的敌人,李君华!”李君华用熟练的蒙古语大声说道,声音在低矮的城墙间回荡,足够传到这片区域每个人的耳朵里:“为了征服这片土地,为了建立功勋,我准备了许多年,在我统兵北上的日子里,爱新觉罗和博尔基吉特们用尽手段阻止我,但是我还是来到了这里,哈拉和林,黄金血脉诞生的地方,蒙古帝国的心脏。”

“这座荣耀的城市曾经是世界的中心,在它辉煌的过去,大半个文明世界在向他匍匐,女真、满洲、契丹、波斯、阿拉伯、俄罗斯,也包括我们汉人,都向它臣服。在过去的七年里,他掌握在满洲之主的手中,已经让这座城市失去了光辉,而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它却再次被一群无能的懦夫玷污,他们自称汗王,他们组建了一个可笑的组织,把它叫做忽里勒台大会,把这座用烈火、生命和钢铁铸就的王座,变成了小丑侏儒们的舞台。”

李君华的演讲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士兵们聚拢而来,聚集到了他的脚下,当李君华把刚刚逃遁的汗王们称作小丑、懦夫的时候,蒙古士兵发出了一阵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这话就是他们的心声,就是他们的不满。

“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在这座荣耀的城市和敌人决一死战,和你们决一死战,哪怕我输了,也是败给了草原的勇士,哪怕我死了,也是死在英雄之手。可是我来了,但博尔基吉特们哪里去了,爱新觉罗哪里去了?

他们奴役了你们,欺骗了你们,利用了你们,然后把你们当成垃圾扔在了这里,还把失败的责任强加在你们身上,给你们扣上懦弱投降的帽子。可我知道,你们不是失败者,冒着严寒暴雪千里驰援的是你们,冒着枪林弹雨无畏冲锋的是你们。

你们是蒙古人,是持弓控弦的汉子,是男人,也是战士!你们不应该在这里蹉跎,不应该在浪费生命,博尔基吉特抛弃了你们,爱新觉罗背叛了你们,没有关系,因为我来了!世界如此之大,等待真正的勇士去征服,帝国开疆拓土,需要无畏的战士去拼搏。我想要你们加入到我的行列来,与我一起追随我伟大的父亲,把帝国的旗帜插遍寰宇,与我并肩,与我同行,去见证,去征服。”李君华高声宣讲着,到了最后,向着城内千千万万的士兵和蒙古人伸出了包扎着纱布的手,然后用尽最大的声音宣布:“现在,我要统兵去追击懦弱的爱新觉罗和博尔基吉特,那些抛弃你们,背叛你们的人,谁愿意追随我?”

“万岁!万岁!”士兵们发出了吼叫,声势之大,直冲云霄。

李君华从城头走下,轻缓的脚步却坚定的迈进人群之中,蒙古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那是被激发起来的战意。

一个男人踉跄跪在了李君华的面前,恭声说道:“尊贵的殿下,能够给我一匹马,一张弓,我可以为您把砍来十个满洲人的脑袋。他们杀了我的妻子,抢走了我的女儿和牲口,我的小儿子也因此饿死,我要复仇,请给我一个追随您的机会。”

李君华看着他身边站着的男孩,他还记得这个孩子,在库伦见过,赤着脚,抱着一个垂死的婴儿,而自己给他的短刀还插在腰间。

“当然,复仇是天经地义的,尤其在这个时候。”李君华认真的说道。

“感谢您,慷慨的殿下!”

“万岁,万岁!”

章一六四 死亡之路

在收服了和林城内的散兵游勇之后,李君华迅速整编军队,西进追击,能从翁金河那种血肉熔炉里逃出来的都是老兵,他们的作战技能无需多言,但却极度的缺乏物资和武器装备,李君华只能让人从中挑选了两千士兵,把缴获自忽里勒台大会权贵们的物资武器全部装备给了他们,然后让其他人南下翁金河畔就粮。

除却精湛的作战技能和坚定的复仇信念之外,这支蒙古军团还对本地的地形道路极为熟悉,在他们的指引下,李君华率领的西进军团三日后就抵达了塔米尔河畔,在这里追到了满洲一族撤退留下的掩护军队,他们在渡口搭建了简易工事,但对帝国来说,恶劣寒冷的气候已经不再只是限制,渐渐变成了裨益,即便是三月中旬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冷气流仍然把塔米尔河冻结,让西进军团得以快速渡河,并且在第二天凌晨突袭了清军的殿后大营。

突袭战持续了两个时辰,从凌晨打到中午,正面重创了清军,将其击溃,俘杀八旗一千余,所有的俘虏都被新加入的蒙古士兵处决,塔米尔河畔被鲜血染红。

自和林出发后的第七天,在伊第尔河沿岸,西进军团发现了一支迁移的满洲部落,正在厚厚的积雪之中艰难前进,新落下的雪齐膝之厚,已经不是马匹所能纵横驰骋的了,因此西进军团只能下马步战,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满洲人没有反应过来,迁移的部落被分割成几块,一开始有人投降,但复仇的蒙古人杀掉了他们,让满洲人选择了血战到底。

这直接导致了战斗变的艰苦卓绝,到处都是血肉和武器,不想死的满洲人奋力搏杀,被仇恨压倒一切的蒙古兵疯狂冲击,双方撞击到一起,杀的天昏地暗,因为没有火炮,弹药也少的可怜,又被积雪所限制,李君华难以集中起优势的兵力突破满洲人的阵地,事实上,他甚至不能做到有效的指挥军队,蒙古士兵按照族裔和亲缘关系各自结成战队,不断袭扰攻击,连续战斗了四个昼夜,把这部满洲部落剿杀,到了最后,按照蒙古人的规矩,把所有车轮高以上的男人全部杀死,女人和孩子得以保留,这也是李君华能够争取到的仅有的人道。

“我无法既用复仇激励蒙古人,又不让他们屠戮。”等战后,李君华这么向皇帝解释,而皇帝也接受了这种解释,并让所有西进军团的帝国士兵免于军事审判,出身军旅的皇帝很清楚,战争是疯狂的,控制士兵是一种艺术,但更多的是一种冒险。

之后,李君华率军追击到了乌里雅苏台,原本准备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观察局势变化的清廷早已得到追兵将至的消息,引兵撤退,但坏消息是,沿着杭爱山南麓西遁的八旗兵已经在乌里雅苏台和满洲各部汇合,因为杭爱山挡住了寒风,南麓暖的更快,化冻的河水挡住了裴成义亲率的追击骑兵,于是会,在乌里雅苏台平坦宽阔的草原上,西进军团的帝国骑兵与八旗兵展开了骑兵对决,当火器用尽,当人马损耗,帝国的技术优势和兵力优势在这场激荡人心的骑兵决战中荡然无存。

但好在,李君华手中拥有最擅长骑射的蒙古兵,这群骑兵小股出动,纵横驰骋,在泛青的草地上与满洲兵激战着,留下一具一具的尸体,当八旗兵集结主力想要围剿的时候,李君华亲率帝国骑兵,依据战马的体型力量优势,发挥了帝国骑兵结阵作战的经验,抓住机会,一举冲破了八旗兵的阵列,让其畏惧,夺命而逃。

而在帝国各路军团追杀西遁的满清部众和骑兵的时候,从哈密出发的,以关西绥靖将军陈平为统帅的帝国左翼军也已经出现在了漠北高原上。

与规模巨大的东中西三路大军不同,刚刚成立不过两年的关西绥靖区根本拿不住大规模的军队,当地的物质条件也支持不起大规模的军队作战,最终陈平只率领七千余兵进入了战场,而这七千兵除了担任宪兵和警卫职能的将军卫队,全部是藩兵,骑兵以蒙古兵为主,而步兵则几乎是叶尔羌人,虽说低矮的阿尔泰山南麓比较容易翻越,进入漠北区域,但通车是根本不可行的,因此左翼军的后勤补给完全由骆驼驮载,幸运的是,西域本身就是出产骆驼的地方,而因没有车辆,这支军队的机动能力很强,但左翼军的运气却并不是很好,因为今年阿尔泰山北麓落雪太多,在厚重的积雪中,左翼军团进军很慢,很多时候,不得不停下来等风雪停止。

更关键的是,既有冰天雪地,又处于敌人腹地,左翼军根本无法与友军进行联络,就连最近的西路军也联络不得,实际上,在五路北伐计划里,给了左翼军很大的权限,出兵数量、路线和目标都没有规定,只需要在规定的时间里进入漠北区域就可以,然后就可以自行作战,尽可能的阻拦清廷西撤,但敌情同样不明,又无法联络,所以也不知道清廷西遁的路线和时间。

陈平一开始的计划是翻越阿尔泰山,然后穿越瀚海,到达杭爱山最西端,毕竟冬季迁移必须背靠山脉才好取用薪柴,躲避风雪,但恶劣的气候条件让其进军速度非常缓慢,左翼军近乎绝望,只能施行备用计划,那就是对扎萨克图汗部作战,尽可能剿灭、招抚这支依附于清廷的蒙古部落,削弱满清的力量。

艰难抵达锡尔哈河畔的时候,陈平却意外见到了扎萨克图汗部的使者,而这个使者却是来请降的,作为最后一个被清廷吞并的喀尔喀部落,扎萨克图汗部原有有两万帐余,人口过十万,在清廷遁入漠北之后,一直在帝国与满清之间左右横跳,想要左右逢源,可惜的是,清廷迅速剿灭了毗邻的土谢图汗部,而帝国与扎萨克图汗部之间隔着数千里,最终通过联姻,扎萨克图部被清廷夺走了一半多的部众,可即便如此,为了翁金河之战,扎萨克图汗又被索要了三千士兵,而这些人离开部落后,只有少数逃回,带来了清廷翁金河之战失败、帝国几路大军北伐的消息。

一边面临满清不断的催逼,要求迅速北上汇合向西迁移,一边也不断收到下辖部落被强占冬季牧场,强征草料、牛羊的消息,扎萨克图汗终于选择了脱离满清,在接触到左翼军之后,第一时间选择了归降。

大帐之中,左翼军的将校济济一堂,陈平进来后,把斗篷上的雪抖了抖,双手搭着在火盆上烤起来,外面依旧下着雪,呼呼的大风不断从缝隙里钻进来,帐篷里的气氛很活跃,毕竟扎萨克图汗部已经投降,他们拥有数千骑兵,四万多部众,还有超过百万的牛羊,这可是非常大的功劳,陈平轻咳一声,制止了手下们兴奋的讨论,说道:“扎萨克图汗王送来的一个消息,清廷让其到乌里雅苏台汇合西撤,这说明满清余孽已经抵达了乌里雅苏台河一带,我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追杀,俘虏十个蒙古人也不如抓住一个满洲人实在!”有人建议道。

“不可,我们兵马不多,敌情又不明,如何言胜,更何况,扎萨克图汗部我们尚没有完全掌控,就这么急急追击,这群家伙若跳反怎么办?咱们后背扔给他们,谁能安心?”

“我们可以让扎萨克图人一起出兵,把他们的精锐调走,没了兵,他们也就没有依仗。”

“那更不行了,这群家伙与满清混了这些年,难保有人不念满清的恩情,战阵上打起来,背后捅咱们一刀子,更可怕。”

陈平放下烤干的斗篷,说道:“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满洲余孽被帝国大军两路尾追,已经血战了几场。”

将校们听了这话,不由的一愣,相互看了看,方才反对进军的人脸色为难,原因很简单,友军都已经追来了,距离乌里雅苏台最近的左翼军久久不到,已经是贻误战机了,而且有友军配合,未必危险。

“那还是进军的好,我们没能拦住清廷西撤不算罪过,可若连打都不打,就实在说不过去了。”副将说道。

陈平道:“那怎么确保扎萨克图部不会跳反。”

“简单,这种未被直接掌控的蒙古部落里都有负责监视的满洲官员权贵,让扎萨克图汗把他们的人头送来,另外,让他们支援我们战马,尽可能的索要,哪怕是要到手全杀了吃肉也要索要,没有马的蒙古人就像失去了腿,又是冰天雪地的,他们在动弹不得,想要闹事,也要仔细掂量掂量的。”副将是个蒙古人,对此很有心得。

陈平同意了副将的建议,派了使者去了扎萨克图汗部,扎萨克图汗在第一个要求上很痛快,把不仅杀了负责监视的满洲官吏和兵卒,连一些与其联姻的满洲女人一并杀了,甚至还诛杀了几个从哈拉和林和库伦来的僧侣,连僧侣都杀了,这就很有诚意了,但是在提供战马上,扎萨克图汗就有些犹豫,但不断逃来的败兵和牧民带来的都是帝国大军的消息,在犹豫之后,也只能是同意。

在得到了想要的战马之后,陈平立刻出发,前往乌里雅苏台,大军是冒雪前进的,把牛皮盖在马匹身上,拉着战马在足够埋没小腿的雪地里行军,飞扬的雪花冰粒打的人睁不开眼睛,不得不用东西遮盖起来,很多人索性连眼睛不睁,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攥住前面战马的尾巴,在风雪中走了一段路,人和战马全身都被白雪盖住,别说眉毛胡子,甚至连人的简单轮廓都有些模糊了,而越往北就越靠近杭爱山,山峦挡住了冷风,雪会在中午的时候变成冻雨,这可比雪天还要寒冷,冻雨摧残了太多人的性命。

军中的伤病太多,抱怨更多,陈平原本坚定的信念变的有些迟疑,在靠近乌里雅苏台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停下他又不太甘心,就在犹豫之际,左翼军的斥候与一小队蒙古士兵发生了接触,在控制这些人后,陈平得到了一个震撼他的消息,这群从装备到面相都与漠北喀尔喀部落一般无二的士兵竟然已经加入了帝国军队,而且率领他们的人竟然是帝国的太子,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太子两个月前从兴安岭以西出发,血战数千里,已经在乌里雅苏台一带击溃了逃亡此地的满清余孽。

如此,没有任何理由能让陈平犹豫了,他下了死命令,必须立刻出发,连夜抵达乌里雅苏台,作为太子曾经的侍卫长,如今的关西绥靖将军,他必须第一时间出现在太子身边。

抵达乌里雅苏台河一带的时候,地上已经可以看出战斗的遗迹,倒毙的战马和牲口,残破的武器,密集的蹄印,都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激烈战斗。

“卑职护驾来迟,请殿下降罪。”在见到李君华的那一刻,陈平几乎认不出来他,原本白嫩帅气的脸上被冻的通红,几道冻裂的口子分布其上,而那一双眼睛,曾经的温文尔雅完全不见了,变的刚毅坚定甚至有些冰冷。

“两年多不见了,陈平。”李君华扶起陈平,然后笑道:“我很想和你喝一杯酒叙叙旧,可现在是在该死的战场上,我希望你带来的不仅仅是对我的关心和忠诚,而是强有力的士兵和充沛的物资,我需要它们。”

“是的,卑职带来了骑兵、骆驼和战马!”陈平正色回答道。

李君华哈哈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可以好好喝一杯了,不过你有酒吗,我这里只有酸了的马**,你怎么这么看我?哦,对了,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还不会喝酒,也讨厌酒鬼。”

章一六五 大决战

陈平听了这话,思绪翻涌,五味杂陈,旧事在心中不断闪烁,他最终感慨说道“殿下,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李君华拉着老友走进了帐篷,卸下披挂在身上的铠甲,陈平帮他整理着,当发现太子竟然有伤在身,且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实在感觉心疼,偷偷扭头,撇去眼角的泪水,李君华说道“你来的正好,又带来了这许多兵马和物资,我们就可以继续追击,这里是乌里雅苏台,沿着乌里雅苏台河进入下游的扎布噶河段,顺水就可以进入科布多河流域,满洲人肯定在那里休整,到时候就可以大破满洲了。”

“殿下,您有伤在身,还是谨慎行事的好,八旗虽受重创,但骨干犹在,穷寇莫追啊。”

“不可能,必须追!在翁金河畔的时候,我还不想与伪清皇帝玄烨一较高下,可如今追到了这里,距离成功就只有一步了,我怎么会放弃呢?你来的实在太是时候了,如果没有你这些兵马支持,我只能止步于乌里雅苏台,最多南下谋取扎萨克图汗部,可你不仅带来的支援,还收服了扎萨克图部,后路无忧,我可再长驱直入。

陈平,你不用再劝我了,你在父亲身边多年,应该知道胜利的意义,河蚌的壳子已经打开,我不会在享受肥美蚌肉的前一刻放弃!”李君华挥舞着拳头,发表着自己的决心。

陈平当然知道这一战的真实含义,在皇帝身边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听皇帝讲述过大陆方向的宏图伟愿。中国历史上,自衣冠南渡起,文明和经济的中心都已经转移到了长江以南的地区,但这丝毫没有改变北方作为政治中心的地位,原因很简单,从白山黑水到天山南北,有数十乃至上百万的控弦之士,谁控制了这股力量,都会对中原文明造成巨大的威胁,即便是帝国已经把中华这个近乎纯粹的陆地文明改造、发展成了海洋与陆地并重的文明,但来自大陆的威胁仍然要解决。而把敌对的力量逐出漠北高原,就能确保帝国核心区域的安定,解除北部边防带来的巨大压力,陈平知道这些,也理解这些,他只是不想让太子冒险。

“可是满清的实力依旧足够强大,并不是我们这支小部队能轻易解决的。”陈平认真的提醒道。

李君华并不否认这些,他追击了数千里,真正打击八旗的也只有两仗,都未曾让八旗伤筋动骨,至少现在这个血脉来源驳杂的满洲之中,还能拉出上万战士来,双方的兵力旗鼓相当,而帝国一方的火力、技术优势已经很少了。

“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短时间内集结所有能获得了力量,我已经派遣士兵沿着杭爱山南麓返回翁金河畔,联络西路军的追击部队,告诉裴成义,让他从速赶来,参与对清军的决战,我的侍卫会告诉裴将军,无论如何我都会追击下去。”李君华认真说道,也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陈平知道这些话的分量,特别是对于裴成义将军而言,帝国的太子已经不顾一切的追杀下去,那裴成义的西路军就再无理解迁延了,想来裴成义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支援。

“问题是,西路军距离我们有多远,我不清楚,为了避免满清逃遁,我们必须尽快追击,所以还是要着眼于扎萨克图汗部。”

陈平连忙解释说道“殿下,在北上的途中,我已经让扎萨克图力所能及的提供了战马和物资,他们。”

“我需要扎萨克图汗提供士兵,而且,我不希望他是力所能及,而是倾其所有!”李君华攥着拳头,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立刻派遣使者前往扎萨克图汗部,封扎萨克图汗为帝国的喀尔喀亲王,与察哈尔亲王并列,封给他相应的草场、牛羊,甚至部众,只要他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我想要的东西。”

陈平听后,大吃一惊“殿下,敢问陛下可有圣旨示下?”

陈平很清楚扎萨克图汗的疑虑,他不想跟着暴虐的满清了,但又担心在帝国那边得不到相应的待遇,不过后者在有了太子的保证之后就不再是问题了,就算拿不出封赏的圣旨,太子一言九鼎,他许下的一切,将来帝国也不会不承认,但关键问题在于,太子是否有如此权限。

对于陈平,李君华没有任何隐瞒的,他直接摇头表示没有,陈平见太子直言没有,悻悻点头,又问“那陛下是否授予您便宜行事之权?”

李君华依旧摇摇头,手不由的摸向了胸口,那里藏着一封刚刚收到的书信,正是皇帝亲书的。在李君华引兵追击的时候,皇帝是断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竟然能干出这么一番大阵仗来,原本皇帝只是觉得,让太子参与前线战斗,见识一下战争的残酷,了解一下军队也就是了,西进过程中,占领库伦就能有驱逐满洲之功,进驻和林,也是踏破敌巢,援助翁金河畔,那是驰援友军,这些功劳既容易宣传,又是唾手可得,说白了就是让太子到前线刷刷履历,顺便学习一下。

可以想见,皇帝如此想,自然也不会让太子无所顾忌,也不会许其太多的权柄。

可李君华却下定决心,铆足了劲的追了下去,几番血战,每战皆胜,越是胜利越是坚定其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塔米尔河渡口之战的消息传到了皇帝的行营,李明勋才意识到太子玩真的了,彼时那个不担心太子安危的皇帝完全变了个模样,皇帝太知道战争的危险了,特别是这种深入敌境千里,四面八方全是敌军的情况,更何况,太子是铁了心要和满清余孽决战了,李明勋可不敢想这种战役中会有多少危险,立刻派人来联络,但前线战况不明,为确保军心士气无虞,皇帝并未下撤军的圣旨,而是送了私信,结果被李君华秘而不宣,坚持原有的战略。

“那绝对不能这么做,您是太子,如何能僭越皇帝权柄,万万不可,就算皇上那边不说什么,别人也会拿这个做文章的。”陈平到底是亲近之人,直接把话挑明了。

太子却好像没有抓到重点,问“你也觉得父皇不会在乎这种事,那我就更加放心了。”

“殿下,万万不可啊,您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您呢,他们巴不得等你犯错呢!”陈平咬牙说道。

“只要父皇不认为是错就可以了,以我对父皇的了解,若我可一战破敌,他就不会在意这件事。”李君华满脸坚定。

陈平是看着李君华长大的,对他实在太了解了,他认定的事情绝对是自己劝不动的,李家似乎人人如此,太子也不例外,无奈之下,陈平只好从命,但他做事更认真起来,一面也派遣通讯军官向东联络西路军主力,毫不客气的告诫西路军将领这件事的重要性,再次要求其不顾一切的西进,尽快与大军汇合,另一方面,亲自赶往了扎萨克图汗部,连哄带吓,费尽一切手段,把整个扎萨克图汗部掏了个空。

当一切准备就绪,西进军团从乌里雅苏台出发,沿着乌里雅苏台河西进,经过两次加强,西进军团数量达到了一万两千人,以陈平为先锋,乌以风领左翼,而扎萨克图汗的长子巴巴图尔管右翼,而李君华亲自压阵中军,西进军团骑兵众多,就连步兵也有骆驼或战马为坐骑,速度极快,经过四日行军,于帝国七年四月二日抵达了科布多地区。

而接下来的发现的一切就有些枯燥了,在科布多河两岸平坦的草原地区,西进军团和八旗军进行了大规模的游骑作战,就像是两群抢夺猎场的狼群,在宽阔的土地上不断的试探、攻击和保护,一方面想要侦查出敌人的动向和信息,一方面还要保护自己的辎重或者部落所在地,斥候骑兵的鲜血染红了这片草地,在生命消耗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双方都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清廷弄清楚了来袭者的规模,而西进军团也找到了满洲部落的藏匿所在,但到了这个时候,双方反而都犹豫了起来。

对于满清一方来说,西进军团的军力不弱,又都是骑兵,虽然因为有太多新归附的藩兵,战斗力,特别是大军团战斗力比较弱,但却不是八旗无法一口吃下的,至少以满清实力,无法一方面护住满洲百姓,一方面剿灭敌军,一旦顾此失彼,部落和军队哪一个损失都是不可接受的。而李君华得到的消息,满清一方的反击仍然足够有力,或许等待西路军援军抵达更像是一个好主意。

清军大帐里。

玄烨抱着铁盔,郑重的戴在了脑袋上,他的面前陪伴着的三个人,皇太弟福全,议政大臣索尼和将军费扬古,玄烨看着忧心忡忡的索尼,说道“索尼巴克什,现在您不再阻止朕与敌人决战了吧。”

索尼微微摇头,神色安然,塔米尔河渡口之战,乌里雅苏台两蓝旗被袭,都是他力主避战的,现在,敌军有一次追至,若不战胜,必死无疑。

“那就好,那就劳烦索尼护送福全渡河吧,有费扬古协助朕就好了。”玄烨年轻的脸上写着镇定,微笑对有些懵懂的福全说道“福全,如果朕死了,满洲一族的担子就在你身上了,记住不要投降,也不要留在这里,继续迁移,像土尔扈特人一样,穿过哈萨克的草地,继续向西,找一片没有汉人的土地,不要再想报仇,生存下去吧。”

“皇兄,我。”福全有些不知所措。

“福全,你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们永远不向东番臣服,如果你真的受不了,那也请忍耐几年,找个女人,生个孩子,让索尼辅佐他,然后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玄烨知道自己的弟弟,他真的担不起这个担子,但现在只有他了。

说罢了,玄烨走出了大帐,费扬古一言不发的陪在他的身边,跪在地上,托着尚且年轻的玄烨登上战马,周围的旗帜在飞扬,春雨微寒,但在帐篷周围,聚拢着八旗的士兵们,发出了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

玄烨骑在马上,眼睛从士兵们身上扫过,这些士兵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颜色的眸子,他们原来属于各种种族,女真、蒙古、卫拉特、布里亚特等等等,但现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满洲!

随着他从北京城撤退到漠北的满洲人并不多,这些年因为艰苦的环境死了很多,逃了很多,玄烨做了和他曾祖父努尔哈赤一样的事情,兼并其他部落,选调忠诚的人入八旗,然后把这些人整合成了新的满洲一族,那又怎么样呢,就连他本人的身上流着的大部分都是蒙古人的血。

马步骑兵在玄烨的指挥下汇聚到了科布多河的左岸,这里已经用革囊搭建了一个浮桥,满洲部落正带着仅有的财产和牲口缓慢渡河,他们的任务是掩护他们,并且在这片选定的战场击败追杀不止的敌军。

“殿下,我们得到了准确的消息,满洲人准备撤退了,各旗部民正在向科布多河撤退,那里搭建了浮桥,他们准备继续逃亡。”最新的消息也送到了李君华的手中,在这一带等待援军许久的李君华知道,不能再等了,如果继续等下去,就无法做到除恶务尽了。

“他们渡口在哪里?”李君华问道。

衣甲上覆盖着血块的斥候走上前,在地图上指出了一处水流和缓的地方“在这里,所有人都向这里聚集了。”

李君华略作思量,说道“很好,敌人距离我军不过一日多的路途,这么短的时间必然无法全部渡河,我军赶至,正是半渡而击的好机会,立刻传令,拔营向西北,连夜行军,决战的时候到了!”

章一六六 超越射击

科布多河渡口。

革囊渡河是游牧民族的传统手艺,把羊杀了,小心剥下全皮,用绳索系紧口子,吹气成气囊,然后用绳索和木架拴在一起,就能做成浮筏,再进行勾连,就可以在水平平缓的地方架设起浮桥,浮桥已经架设好了,但因为春天到来,积雪融化,冰凉的河水上涨,流速很快,即便选定的位置不错,整个部落渡河也很缓慢,特别是牛羊容易被被惊,总是会有人马落水,许多人畜掉进冰凉的河水就再也上不来了。

当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腾起土黄色的烟尘时候,清军上上下下都知道,敌军到了,但清军都有提前准备,军队已经沿河列阵,静等战斗了。

因为清军的首要任务是掩护八旗各部渡河,而因为长途迁徙、几番血战,麾下兵卒不多,马力衰弱,玄烨和费扬古商议之后决定把兵马摆在渡口两侧,结成阵列,先挫敌军威风,待部众远离战场之后,再定军略。

等西进军团赶到的时候,看到就是一大团的刺猬阵,清军用栅栏和车辆组成环营,把渡口和没有来得及的满洲部众护在身后,因为清军没有任何主动进攻的意思,且已经结阵以待,以逸待劳,纵然还有些兵力优势,李君华也没有贸然进攻,而是召集将校军议。

“都坐下吧,军中不必拘礼,在这帐中,人人皆可畅所欲言。”李君华让将校们坐下,温言说道。

虽说一路领兵西来,但李君华从不做两件事,一是领兵冲阵,白刃格斗。二便是插手排兵布阵。前者不仅需要勇气,还要不牺性命,而身为帝国太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是对自己负责,也是让身边人宽心。至于后者,他的身边有太多将校,有人身经百战,有人毕业于专业学堂,哪个都比自己更适合。

“太子爷让坐就都坐吧,都麻利些。”陈平见几个藩将犹豫,沉声呵斥道,然后率先说道:“看清军的架势,不等牲口牧民渡河完是不准备打了,看来还是我们主动攻击。卑职刚刚派人上游下游的看了看,如今都已经化冻,水流湍急,水深也不适合泅渡,原本想着在上游做几个筏子,覆上油料柴草,烧了清军的浮桥,可清军在浮桥上游二百多步砸了木桩下去,顺流而下的东西必然被拦住。看来硬碰硬是避免不了了,清军的乌龟壳厚实的很,凭咱们手里这些家伙什,硬打怕是不好打。”

有陈平抛砖引玉,诸将都是发表了意见,意思差不多,不好打。

之所以不好打,一来是火器不够,军中最重的火炮就是能被骆驼驮着跑的一磅炮,有效射程不比火枪远,难破敌工事。二来就是西进军团军卒来源复杂,战力驳杂不一。西进军团中,最精锐的有两部,一部是李君华从行营出发时带来的骑兵,阵法娴熟,破敌冲阵最合适不过,但历经折损,兵力不足一千,另一部就是陈平从哈密带来的绥靖藩兵,剽悍耐战,但只能算是机动步兵,骑战不行,其余的都是扎萨克图人和和林收来的散兵游勇,在复仇和厚赏的激励下,有一股子血勇,但过于松散,只可做离合之兵。

“要不要在上游拦水坝,冲垮敌营?”有人问到。

“到那个时候,满洲人早就跑光了,再者说,把这段河弄成烂泥塘,我们怎么渡河追击?”李君华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那就直接打,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优势。”陈平索性直接请战,眼睛悄悄与乌以风交流了一下,二人私下有商议,不可让太子犯险。

“怎么打?”李君华问道。

陈平说道:“敌军前沿平坦,但卑职派人侦查过了,中间有大块的泥沼,人马不好展开,进攻就要把兵马分两部分,显然敌军对战场是精挑细选过的,咱们必须分兵,可若均分,左右两侧都不好打过,卑职觉得还是选择一个侧重点突破为好,卑职愿担任主攻。”

李君华点头表示同意,敌人已经结阵立营,进攻就是攻坚战,而能执行攻坚的就只有关西绥靖区陈平带来的藩兵了,陈平率领本部,最合适不过。

“好,就按照你说的办,你来主攻,巴巴图尔的兵马加强给你,你把骑炮营交给我,我带人守住泥沼右侧,适当佯攻施加压力,如何?”李君华问道。

所谓骑炮营实际就是装配有一磅炮的骆驼,这种西征时候敌人用过的招数因为简单好用,已经被关西绥靖区执掌,因为只是轻炮,甚至有些索性是大号的火绳枪,而又需要骆驼驮载,难用来进攻,而结成驼城,用于防守再合适不过了。

“如此甚好!”陈平应了下来。

“好,那就开饭,让军卒吃顿热乎的,明天一早进攻。”李君华吩咐道。

第二天天亮,李君华来到前沿,他指挥的右翼已经展开,骑炮营和辎重队的骆驼已经结成了驼城,为了便于出击,驼城之间留有缝隙,乌以风已经把编列好的蒙古弓箭手充塞其中,并且连夜打造了挨牌拒马作为工事,而骑兵则放在侧后,以备敌人冲击。

“哪个是伪帝康熙?”李君华骑在马上,手持望远镜,问道。

乌以风展开自己的望远镜,细细在敌阵之中查找,很快就找到了被护卫在一群精骑中的康熙,说道:“殿下,那骑乘黑马的就是,就是那个麻子脸。”

李君华顺着乌以风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年轻人在阵后驰骋,不时叫嚷着什么,笑了笑:“据说他与我同岁。”

乌以风笑了:“只是同岁不同命。”

“你说的对,说的好。听人说,很多满洲人都认定他是中兴之主,韬略远胜父祖,那我倒是要看看,他耐不耐的住诱惑了。来人,把我的大旗竖起来。”李君华吩咐道。

当清晨的太阳升起,散发出耀眼光芒的时候,陈平指挥的左翼已经开始了进攻,最先出动的是巴巴图尔指挥的一支轻骑兵,他们斜着掠过清军的正面,向半空射出箭矢,因为眼睛直接朝着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睛,清军只听到蹄声如雷,滚滚而来,正准备还击的时候,第一波箭雨已经落下,把躲避不及的人射杀在了当场,清军立刻反击,各类远射武器不断还击,射来的多是箭矢而少有铅弹,对于如今的清军来说,火器弹药已经是非常稀缺的武器了,处于消耗殆尽的状态。

好在步兵使用的步弓要比骑弓硬的多,双方对射之中多有损伤,而陈平派遣的第二波攻势已经压上,这一波则是绥靖旅的步兵,关西绥靖区的绥靖旅混杂了各族士兵,统一使用帝国的出产的燧发枪,组成步兵线列,借助骑兵的掩护向前推进,但并未进入清军弓箭的射程之内,而是在距离阵线约两百米的时候就停下,迅速以营为单位,组成厚重的步兵大阵,并且在扎萨克图人还与清军对射的时,就发出了营级齐射,使用的是超越射击。

线列步兵的超越射击以营为单位,枪口斜指天空,各营的仰角并不一样,目的就是让齐射发出的铅弹在落地的时候尽可能覆盖更大的区域,这种射击对集结在一起的大军团目标非常有效,而清军对此再熟悉不过,前沿的弓箭手有挨牌和栅栏躲避,而后面防冲击的步兵和骑兵则躲在早就搭好的木棚或者车辆下面,只不过,绥靖旅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早有准备的士兵。

线列步兵的枪口仰角躲在三十五到四十五度之间,这意味着,铅弹打出去之后,覆盖的是六百米开外到一千米之间的片状区域,即便线列步兵与前沿还有二百米,但最近的覆盖区域也远远超过了清军的阵线厚度,线列步兵们打击的是藏在阵后,准备渡河的人畜!

这些人畜可没有任何防护,当铅弹如暴风骤雨一般落下的时候,清军营地深处顿时溅起一片片的血花,超越射击出去的铅弹动能已经没有那么大了,但残余的能量依旧足够让人畜受伤,人还好说,受伤的牛羊马骡立时骚动起来,原本就没有被圈起的牲口因为疼痛和惊吓四处乱窜,撞翻了帐篷,撕扯人群,不仅让码头乱做一团,甚至还从后面冲击了清军的阵列,惹出了越来越多混乱,而这正是陈平所需要的。

当混战产生之后,原本已经因为火器射击而刨脱离锋线的扎萨克图骑兵再次折返,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游离骑射,而是趁着混乱直接扑上,到了近前,也不下马,随手抛出栓了抓钩的绳索,挂在了清军阵线前拒马和栅栏上,马匹拖拽直辖,这些简易的工事被撕扯烂,清军阵线瞬间出现了一个大口子,而陈平亲自率领的骑兵队伍从线列步兵方阵之间的缝隙中超越到了阵前,迅速结阵冲锋,冲在最前面的是帝国精锐的骑兵,他们照例组成两道骑兵线,在宽阔的草地上缓缓加速,直接从扎萨克图人打开的缺口冲了进去,大肆砍杀冲撞,把清军这段防线搅得天翻地覆。

而后方的线列步兵则缓缓压上,同时向两侧散开,中间的超越射击,而两翼则直接把枪口顶到了清军的脑门上。

“右翼怎么败的这么快,阿灵阿那个蠢货!”玄烨在后方就看到右翼先是有火器爆鸣之声,继而右翼后方炸开了锅,紧接着就是腾起战马飞扬起来的尘土,部署在右翼的兵马就死伤惨重,完全谈不上阵型了。

“皇上,不能让右翼这么败了,若是敌人直冲浮桥,一切就都完了!”费扬古说道。

也由不得玄烨犹豫:“费扬古,把两黄旗骑兵给你,立刻支援,右翼交给你了,阿灵阿那个蠢货靠不住!”

“是,皇上。”费扬古应了一句,翻身上马而去。

玄烨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到不仅敌军的骑兵已经入了阵中,而且后继的步兵也随之进入,维持着阵型,不断撕扯冲击,他知道帝国步兵方阵之威,费扬古的骑兵可以用反冲击挡住敌人的骑兵,但若无法破开敌人步兵大阵,依旧难保右翼无虞,可帝国一方的步兵方阵是最难破的。

“左翼进攻吧。”玄烨最终下达了另外一个命令,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八旗兵从未做到过的东西上,如今也看出了,右翼是受到了敌人主力进攻,与其和敌军争夺鏖战,不如主动在左翼展开进攻,一举破之,那右翼之危自解了。

与左翼打的难舍难分不同的是,李君华指挥的右翼就安静了许多,因为最仪仗的线列步兵和正规骑兵都交给了陈平,李君华除却少数的侍卫亲信之外,指挥的多是藩兵,因此在左翼进攻的时候,他只是派遣骑兵各自组队,对清军前沿进行骚扰,趁着双方交火的时候,把驼城向前移动,到了敌军工事前三百米左右。

玄烨下定决心全面进攻,立刻全军压下,两千多骑兵出了大营,直接冲击右翼军的侧面,但在侧面,李君华专门布置了驼城和步兵方阵,步兵都是新加入不久的蒙古人,多是从和林收归麾下的,这些人对满洲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悍不畏死,倒也不用担心溃败,因此这些方阵都大多装备的是一丈有余的长矛,数百个士兵围成圈,长长的长矛斜着指向天空,用脚踩住矛尾,防止战马冲击,而中央则是弓箭手,不断向外面运动的骑兵抛射箭矢,这已经不能说是步兵方阵了,更贴切的形容应该是一个长矛刺猬或者豪猪。

这样的方阵只要不自己崩溃是不会被冲破的,别说清军这些骑兵,就算是泰西各国曾经的全身覆盖重甲的骑士老爷们,在这类阵型面前也是束手无策,但玄烨可没有给手下试探或者选择的权力.......。

章一六七 生死

率领清军骑兵进攻右翼的是正红旗固山彭春和镶黄旗固山萨布素,二人都是清廷中的猛将,知道那架设了轻炮和火枪的驼城方阵不好冲击,直接奔向了最右翼的几个长矛方阵,几番呼喝指挥,便有重甲骑兵直接冲阵,这些骑兵装配有精挑细选的战马,一丈余的骑枪挺直了直接冲向了方阵。

在接触的刹那,便是有大量骑兵直接被惯性甩进了阵列之中,倒霉的战马不少被长矛刺成了血葫芦,而其余骑兵则跟随而上,到了阵前却是翻身下马,与先祖一样,步战冲阵,少数人持弓箭在外围射杀,而披着铁甲的满洲甲兵则持各种重兵器冲杀进去,彭春执双手大刀,萨布素则用一杆长矛,方阵之中探来的长矛不是被砍断,就是被甲胄挡住,常言道,一人拼命十人不敌,上百人悍不畏死,又是短兵相接,蒙古兵组成的战团节节败退,有些长矛阵列直接被冲溃了。

好在右翼的蒙古兵多是跟随李君华从和林来的,和满洲人是仇深似海,血战当前,溃而不散,有些时候是杀红眼的蒙古人冲将出去,直接把原本结成的阵列弄的四散,蒙古士兵与清军混战在一起,右翼乱做一团。

与此同时,李君华和玄烨都在向这个方向投入兵力,李君华不断让人率步兵方阵或骑兵横阵支援蒙古军团,以免其崩溃,四面受到敌,而玄烨也派遣步骑队伍,对驼城进行试探性攻击或者骚扰,惹得驼城守军枪炮大作,硝烟冲天,杀声如潮,战果着实不多,但却让右翼的战斗更加混乱。

持续的投入让双方主帅身边的军队越来越少,战场也越来越混乱,当左右两翼杀的是难解难分的时候,玄烨却发现己方浮桥渡口有些混乱,远远眺望,似有大量牲畜落水,不得已,玄烨打马到了浮桥,看到浮桥两端已经乱作一团,他登时大怒:“索尼呢,索尼那个狗奴才呢,他连组织部民渡河这种小事也做不好了吗?”

“皇上,索尼大人在那里。”一个侍卫提醒道。

顺着侍卫的手看去,索尼正泡在水里,拖拽落水的女人孩子上岸,他年迈的身体已经全然被冰凉的河水打湿了,明显可以看出瑟瑟发抖,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奋力扑救,而在另一边,福全也在大声控制秩序,竭尽全力的嘶吼已经让他的声音变的沙哑,两个人都尽力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看到这些,玄烨已经愤怒不起来了,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浮桥会变成这个样子?”

侍卫已经去打听了,不久便是回来,拉来官员解释了一切,原来在双方大战的时候,帝国军一方去了科布多上游一带,砍伐树枝,捆绑柴草,把能找到的一切杂物扔进河里,为了避免敌军去上游施放漂浮物冲击浮桥,索尼早早就派人在浮桥上游砸下了一排木桩,这样可以挡住漂浮物,可帝国一方扔的漂浮物实在是太多了,这些杂物被木桩挡住,阻挡了科布多河水的流动速度,导致下游水位下跌,而浮桥自然也会随水位下落。

若是中原地区用船舶、水箱搭建的浮桥,水位下跌也就是影响上下通行,但清军的浮桥是用羊皮囊子做的,这些皮囊随着水位下跌直接落在了河床上,上面人畜通行,有些羊皮囊子下有尖石、树枝,直接被刺破泄气,这就导致了浮桥左右不平衡,导致浮桥扭曲,人畜大量落水。

“虽说看起来混乱些,但索尼大人已经让人现杀羊做革囊了,只要把人畜从烂泥巴里捞起来,很快就能更换好,左右不过浪费一个时辰.........。”官员小声的解释道。

“好,你去办吧,朕的帐篷里还有些生姜,命人熬些姜汤,给落水的人喝,朕要你看着索尼喝下去!”玄烨吩咐了一句,就让几个官员散去了。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周围的侍卫见玄烨面带忧虑,小声问道。

玄烨咬牙说道:“浮桥不久能修好,可上游那些木桩能坚持多久呢?”

玄烨身边的侍卫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犹豫,那些木桩都是砸进河底淤泥中的,本就不那么坚固,木桩上挂住了那许多的漂浮物,登时成为了一道水坝,这并不牢固的木桩也就是成为了水坝的地基,因为渡口处平缓,水可以四处漫溢,可谁知道能分担多久,等水漫溢不开,水位上涨,那些木桩终究是扛不住,那个时候,岂不是大坝崩溃,处于下游的己方阵营会是什么结果呢?

“奴才这就领人去清理漂浮物。”侍卫中一人说道。

“没用的,福全已经派人去了。”玄烨叹息说道,只听其语气就知道对此并不报以希望,侍卫连忙去看,不多时回来,面带死灰,低声在玄烨耳边解释了几句。

福全的反应其实也挺快,在发现浮桥下落之后,立刻让已经渡河的人到上游去,勒令包衣下水,用绳子把柴草树枝拴住,岸上的人则驱赶犍牛拖拽上岸,虽说只能清理一侧的,但至少可科布多河一个泄流的口子,但李君华岂能没有安排后手呢,随军的狙击手早已被其安排了过去,埋伏在河边的草丛树林里,用线膛枪射杀岸上的包衣和犍牛,双方隔着一条科布多河,奈何不得那些狙击手,清理工作陷入了困境。

李君华的战术其实不过是突发奇想,却成了决定战场态势发展的神来之笔,反正负责砍伐树木,收集杂物的都是辎重队里不堪战用的丁壮老弱,而少量的线膛枪也不能改变战场的局势。

但局势的发展也让玄烨不得不改变原有的计划,原本清廷的计划就是缩在营中不出击,先让部民渡过科布多河,脱离了危险的战场,再决定是否决战,只不过战斗一开始,右翼的快速失利,让玄烨不得不投入充足的兵力,但是费扬古的任务仍然是反冲击保证右翼不崩溃,但局势发展到这里,为了避免‘河坝’崩溃,水淹三军的失败结果,清军必须主动进攻,必须出击取胜了。

“事已不可为,而今之计,也没有其他好法子了!”玄烨只是停顿一会,心中就已经决断,他立刻拉住一个侍卫,吩咐道:“你立刻去见图海,让他接管本阵的指挥,去吧。”

“皇上,那您呢?”侍卫大惊失色,他第一个却是想到的,皇帝害怕后路被断,想要立刻渡河,却是没有说出来。

玄烨坚定的说道:“如今已经没了别的办法,我准备亲率骑兵绕行敌人侧后,背袭敌阵,若上天庇佑我大清,当可破敌。”

“皇上,不可啊。”原本以为皇帝要跑,但不曾想皇帝要冒险偷袭,侍卫们登时炸开了锅,纷纷劝阻。

“你们大可跟在朕的身边,若是死,咱们死在一块也就是了。”玄烨却是没有再听,执意说道,立刻就召集了还能参战的骑兵,也不过五百六百骑,所有人统统去掉身上标识,丢弃虎枪、火器,绕阵而行,满洲本就在漠北多年,使用的马匹甲械已经和蒙古人没有多大区别,骑兵一旦去掉标识,扔掉火器,便与普通蒙古人并无不同。

出了营地,绕过一片树林,玄烨就已经带骑兵到了西进军团的侧后,未免被提前发现,玄烨把军队分成几股,各自袭击不同的地方,辎重队在的粮草营,伤兵聚集的帐篷区,都是派遣的骑兵,而远远看到象征帝国太子的大旗在硝烟之中飞扬,玄烨问道:“尔等以为,贼酋之子可在那旗下?”

侍卫看了一眼,眼瞧着大旗位于最中央的驼城之内,聚拢了几十名骑兵,那些骑兵个个都是高头大马,大红披风,所谓鲜衣怒马,大抵如是,于是说道:“奴才以为,那些鲜亮衣甲骑士护卫的,定然不是凡人,而且,依奴才浅见,就算不得杀了贼酋之子,夺得那杆大旗,也能大挫敌人士气。”

“好,那你我就扑杀过去,诸位之中,无论是谁杀得东番伪太子,都可直封贝勒,朕尚有一妹,正需英豪婚配!”玄烨沉声说道。

众人闻言无不欢喜,顿时整顿马匹军械,快速向着大旗所在的驼城靠近,一开始遇到盘查,还伪作蒙古兵骗过,后又遇到小队骑兵,欺瞒不过,索性冲杀起来。

而在大旗旁一个锋芒不露的驼城里,李君华与乌以风看着冲杀向大旗的一队骑兵,冷冷一笑,李君华道:“我设下这等陷阱,原本以为清军会正面强攻,可一举覆灭之,不曾想,清军也干起了这偷偷摸摸的营生。”

“既分派骑兵队偷袭,想来清军也无后招,待卑职料理了他们,大军就可以压上,一举战胜了。”乌以风哈哈大笑。

李君华微微点头,从容的调整了一下燧石的位置,在清军骑兵队冲破少量蒙古骑兵阻拦,直扑大旗的时候,藏在侧翼驼城之后的关西绥靖旅警卫连和太子卫队一同齐射,当即就把大部分清军打落下马,射过一轮,士兵们个个安装刺刀,列阵出击,收拾局面。

李君华微笑看着,扫视着战场,欣赏着近在眼前的战果,忽然看到烂泥之中,一个年轻的身影踉跄起身,几个人正围着他,拉来一匹马让其登,细细一看,那人大腿中弹不说,竟然是个麻子脸,李君华脸上笑容登时消失,他拿出望远镜一看,果不其然,是满清伪帝康熙。

“是伪帝,马上那人是伪帝,活捉了他,献俘于天子之前!”李君华指着已经上马逃亡的玄烨大吼大叫起来,说着已经翻身上马,持弓在手,扑出驼城,开始追击。

乌以风先是一愣,继而大怒:“愣着干什么,上马追,太子爷掉一根汗毛,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玄烨此刻正在马上颠簸,刚才的燧发枪齐射击中了他的右腿,或许子弹之前击穿了其他什么,或者是跳弹,铅弹没有深入骨头,但大腿仍然止不住的流血,双腿夹不住马腹,只能俯身抱住马脖子逃命,而其身边护卫已经只有四个人,在身后不过百米,便是持弓追杀的李君华,反应稍慢的太子卫队又坠了百米。

“皇上快走,我们阻拦一二。”侍卫之中有一人喊道,登时两人拨转马头,反身向李君华扑去,只是方才进攻时,都是持弓欲射,骤然遭遇袭击,弓箭早已不知去向,两人只得拔出腰刀阻拦,而李君华却是骑弓在手,一壶好箭蓄势待发。

想李君华自幼习练骑射,原不过是为威慑拉拢藩盟之举,不曾想终有一日可用于实战,他口中衔一矢,弯弓搭箭,俯身在马头之后,忽然挺起腰身,就是射出一箭,把迎头那人射杀当场,又把口中箭矢射出,迎面再中一员,继而策马狂奔,再次追杀,一举一动,已是颇为老练。

“来人好厉害,马匹又好,皇上继续向前,我二人会一会他。”仅剩的两个侍卫喊了一句,其中一人抽打了玄烨所乘马匹,二人就是散开,向两翼跑去,跑出去不久,有折返而回,其中一人弓箭在手,而另一人则手持长矛,夹击李君华。

李君华哪敢把后背让于敌人,左右一看,眼见其中一人只有长矛短刃,便拨转马头主动迎了上去,遥遥三十米,便是一箭射出,骑射之中,三十米已算遥远,李君华纵然弓马娴熟,射术精湛,也不敢托大,瞄准是敌骑胯下战马,一箭射中马匹,那匹倒霉的蒙古马人立而起,把骑兵摔落在地,李君华继而转向,迎向那弓骑,双方对冲,二人都是搭箭在弓,皆不出手,李君华登时知道,这是遇到好手了。

虽说方才莽撞追击是有些冲动了,但李君华却不想受伤,他不再迎头对冲,而是拨转马头,想交错而过,交错瞬间,他翻身到马匹另一侧,用马背挡住周身要害,而那弓骑也是善战,随即放箭,擦身而过的瞬间,射中李君华胯下战马。李君华早有预料,提前勒马降速,在马匹发狂之前,翻滚下马,落在草地之上,继而翻身拉弓,射穿弓骑后背。

一举杀伤四人,李君华意气风发,正要看马匹状况,准备再追的时候,却听到蹄声阵阵,回头一看,玄烨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手中骑弓已经拉满,随着弓弦轻鸣,离弦之箭破风而来.......。

章一六八 末路穷途

眼见那箭矢破空而来,李君华连忙向一侧甩动身子,同时拔出手枪向来袭的玄烨射了一枪,但仓促之间哪里是能完全躲避的,他只觉得脖颈一凉,立刻就是火辣辣的痛感传来,也不知方才那一枪打中没有,只见玄烨纵马而来,也顾不得换武器,把骑弓抡圆了狠狠砸向李君华,李君华躲闪不及,被砸在了脑门上,好在铁盔挡住了沉重一击,但他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是什么不知道了。

欺身而过的玄烨拨转马头,准备结果了李君华,却见手中的骑弓的弓弦崩断,正要拔刀上前,却是看到禁卫骑兵已经疯一般冲了过来,他不敢再恋战,驭马逃命,随手用残弓勾住李君华坐骑的缰绳,狠狠抽了马鞭,向着来时的道路奔逃。

亡命狂奔了一阵,就在追兵要追上的时候,斜刺里有一支骑兵杀来,马上那人正是皇太弟福全,他拼死命人挡住追兵,带着玄烨逃回了大营之中。

翻身滚落马来,玄烨只觉得全身上下都疼,尤其是胸口和大腿,低头一看已经有鲜血渗出,再看顺手拉来的敌方坐骑,右臀还有一根箭插在上面,玄烨吩咐道:“快些.....快些把这匹马身上的箭拔下来,把大夫叫来,为朕疗伤。速度遣人到前沿,就说东番伪太子伏诛,天佑大清!”

福全拉来了大夫,只许其一人进帐,自己打下手,当他端着热水走来的时候,玄烨的衣甲已经脱下,胸口有几个伤口,大腿上也有枪伤,细细一看,胸口是被霰弹所伤,好在铅弹穿透衣甲,没了多少威能,只伤了皮肉,而大腿那伤却是有些骇人,小心取出铅弹,不见喷血,大夫才是放心下来,说道:“皇上,幸亏没有击破大血管,不然神仙也难救了。”

“好,福全,快.....快帮着大夫把伤口包起来,取朕的备甲来。”玄烨艰难说道。

“皇上,这个时候可不敢乱动,万一大血管破裂,那........。”大夫劝说道。

“不,东番贼酋已死,朕要让大清将士看到朕还活着........。”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玄烨此刻面色苍白,但包扎伤口,换上新衣之后还是起身,在福全的帮助下登上战马,让他骑乘李君华的坐骑跟在后面,福全手中还多了一根长矛,挂着从马上缴获的披风、备甲等物件。

在清军开始欢呼帝国太子已死的时候,还在进攻的西进军团登时有些慌乱,好在两翼主帅经验丰富,大军慌而不乱,但继续进攻已经不可能了,且不说军心不稳,连续一个下午的进攻,依旧没有打开局面,军卒体力也是不支了,陈平等将领亲自压阵,把各军撤了回来,战场上,火器发射的硝烟和铁蹄激起的烟尘弥漫着,将阳光遮了大半,过了许久,一阵风吹过,天上的云彩也被春风吹开,残阳投射出的光芒照亮了这片战场,帝国士兵看到,远处清军阵营前,一列骑兵经过,其中一匹神骏至极的黑色战马尤为惹眼,马上还举着军中都熟悉的甲胄披风,人人皆知那战马是太子所有,衣甲也是太子所用,刚又听闻太子阵亡,军心大乱,不光底层士兵,就连将校们都沉不住气了。

“将军,问过了,后营和辎重队都遭遇了袭击,太子所在的驼城也遭遇了袭击,太子生死不知,兄弟们没了主心骨,要不您........。”一个校官到陈平面前,正声说道。

陈平不待他说完,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脸上,喝道:“我什么?我要去看吗?该死的蠢货,我要是再走了,岂不是军阵大乱。”

这下不敢有人再说话了,陈平左思右想,又见敌阵欢呼一片,也不像是作假,至少那马匹衣甲都是真的,他心中实在不安,再看士卒也无有斗志,立刻命军队交替后撤,分批退入驼城之中,待大军稳住阵脚,他才是打马了去了大驼城。

老远就看到大帐前乱做一团,禁卫骑兵正在集结,乌以风在昏暗中呼喊咆哮,靠的近了,才是听清。

“太子成了这个样子,我等都是死罪难逃,快些上马,随我一道杀入清军大营,非得取来伪帝脑袋不可!”乌以风大声叫喊到,在他脚边已经是满地尸体,都是到了科布多一带俘虏的清军,此刻都被他杀了泄愤了。

陈平冲过去,一只手把他从马上拽下来,狠狠的打了几巴掌,骂道:“乌以风,你个蠢东西,还他妈嫌不够乱吗?就这么带弟兄们去送死!”

乌以风吐出一口鲜血,眼睛血红,指着帐篷,争辩到:“陈平,太子他,太子爷他........。”

“太子好好的,你给谁哭丧呢!”陈平大叫道,拽住乌以风胸口拉到面前,咬牙低吼:“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再犯浑,老子杀了你!你他妈要害死全军吗,你要害帝国遭遇从未有过的失败吗?”

陈平的话,让乌以风稍稍安静下来,陈平拉着他进了大帐,却见几个军医围着太子,端出来的水都是血红的。

“太子......太子如何了?”陈平拉住军医,问道。

“已经止住血了,不会有大碍了。”军医低声说道。

陈平心中稍安,却冷着脸问:“军中无戏言,你得说实话!”

“将军,实话就是无碍,可要是发炎感染,就不好说了!”军医低声说道。

那就不是陈平能考虑的事情了,至少太子没有死在军前,那就好,但陈平走上前看到的是昏迷的一张脸,他立刻放弃了让太子出面安稳军心的办法,走出大帐,去各营巡视去了。

当李君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只不过身前聚拢了太多的人,他只看到一排黑影围着自己,他轻声一笑:“我是死了吗,这么多小鬼儿?”

“太子爷,您安康着呢。”乌以风见李君华醒来,握住的他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如雨下。

“父皇曾经跟我讲过一个笑话,说昏迷的人醒来,第一个要求是要水喝,你们瞧,我还没有要,乌以风就开始造水了,你的泪我可不喝,太咸了。”李君华半开着玩笑,让气氛轻松起来。

他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只觉得肩膀以上就没有不疼的,脖子火辣辣的,脑袋则是闷疼,叫来军医,问:“我情况如何,你如实说。”

“太子,您的伤并无大碍,血已经止住了。脖子只是侧面被箭锋切开了一道口子,虽然很长,但很浅,没有伤及动脉和气管。”军医说道。

“按你说的,我断然不会失血太多,那我为什么会昏迷?”太子疑惑问道。

军医道:“您不是因为失血而昏迷,而是被人打晕了。”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辛苦你了。”李君华听闻自己无恙,心中也是欢喜,忽然感觉哪里不对,细细一看,军中各将都在身边,而帐篷外面很是安静,没有枪炮声也没有喊杀声。

“我昏迷了多久,你们怎么都在这里,是谁在指挥战斗,怎么不打了?”李君华心中一紧,立刻问道。

“您昏迷了一整个晚上,现在天已经亮了,昨天乌将军把殿下救回来后,清军用您的战马和衣甲在阵前公示,并声言您已经战死,我军听闻,军心不稳,陈平将军接过指挥,让全军退入了驼城。”一个侍卫简单解释道,并且说:“对了,殿下,我们收到一个好消息,西路军前锋五千骑由云中绥靖将军许汉风率领,已经过了哈拉乌苏,中午便是能抵达,陈平将军说,待援军赶到,再行进攻。”

“哎呀,你们糊涂啊!”李君华登时激动起来,作势就要起身,但全身上下不听使唤,想来是军医用了麻药的缘故,他几番起不来,说道:“你们被伪帝骗了,他伤了我不假,我亦重创于他,伪帝身中两枪,伤势比我更重,为保完全,如何能不撤!”

“竟是如此,那狗娘养的是在虚张声势!”

“妈的,被骗了!”

帐篷之中登时乱做一团,陈平得到李君华醒来的消息赶来,听说了这个情况,瞬间悔恨,叫道:“都是卑职的过错,竟被伪帝蒙骗。”

“请罪什么,快些去进攻!”李君华起身不得,高声吩咐道,但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对,吩咐道:“快些,把所有将校都召集来,乌以风,给我寻一身干净的衣服来,扶我上马,还是得让全军看到我还活着才是!”

李君华披甲上马,乌以风持大旗跟在身边,在各营转了一圈,登时引爆了全军,山呼之声此起彼伏,做过这些之后,全军压下,进攻清军大营。

但已经是来不及了,昨晚在军前现身之后,玄烨回了大帐就是昏迷,鲜血染红了衣甲,不用说就知道是失血过多了,索尼和费扬古一商议,连夜送了玄烨到了河对岸,借着帝国军暂时后撤,把部民也撤到了河对岸,一些来不及撤退的牛羊牲口全部宰杀,忙活了一个晚上,眼见要结束了,负责撤退事宜的索尼和费扬古远远听到帝国一方传来欢呼之声,不多时,大军出营,如潮水一般涌来。

“索尼大人,你快些过河吧,把浮桥烧了,末将带人断后!”费扬古眼见形势不妙,说道。

索尼未说话,萨布素站出来:“费扬古大人,留下断后的人应该是我,您是陛下肱骨,大清柱石,皇上可离不开你!来人,把索尼和费扬古绑起来,送过河去!”

此刻还未曾过河的就是萨布素的手下,闻言就把索尼等人绑起来,不管其如何说话,扔在马上赶过河去,萨布素一把火点了浮桥,召集麾下在旁,环视一周,还不过四百余,他沉声说道:“这最后一仗,不为皇上,不为满洲,为咱们的妻儿老小!”

陈平率军冲入敌营,营内是一片狼藉,到处是人畜死尸,且见浮桥处冒出浓烟,他立刻率军赶制,发现只一股小部队结成圆阵,长矛手和甲兵在外围,弓箭手在内,眼中尽是无畏之色,陈平叹息一声,知道已经追击不及了,对巴巴图尔说道:“派个人过去,让他们投降。”

巴巴图尔派了一队骑兵过去劝降,但靠到阵前,登时一波箭雨射来,大半人被射落,阵中奔出步卒,连人带马砍杀当场,长矛插着脑袋,在阵前喧叫。

“将军,您看........。”巴巴图尔有些犹豫。

“我早就听闻萨布素是个勇将,本想给他一条活路,但他自己却选择了绝路!”陈平冷冷说道,一挥手,绥靖旅的步兵上前,在敌阵前百米处停下,一排排的燧发枪指向了萨布素的圆阵。

萨布素知道,这类圆阵挡得住骑兵,挡得住跳荡,但挡不住燧发枪,他高声喝道:“弟兄们,我辈兵卒,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随我冲过去,杀东番,杀岛夷!”

一轮齐射,冲锋的满洲士兵被打倒大片,而在线列步兵从容装弹,准备收割生命的时候,抑制不住血海深仇的蒙古士兵已经从侧面迎了上去,登时与清军缠战在了一起。

清军虽悍勇,但蒙古士兵人数众多,步骑都有,步卒持长矛攒刺,骑兵张弓射杀,千余人围攻之下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杀灭全部,陈平走到尸体之中,看到萨布素的尸体躺在烂泥之中,全身上下创口无数,而一圈尸体围着他,想来死之前拉了不少人垫背,他叹息说道:“可惜了这么一个好汉子,天大地大,何处不是战场,何处不能建功立业,非要为丧家之犬送命,可惜了。”

“到底是曾经入主中原的族群,纵是穷途末路,仍有这般忠勇之辈,可惜我过于冲动,错失了剿灭满清余孽的最佳机会,致使放虎归山........。”李君华不知何时到了陈平身边,见满地尸体,又见浮桥毁坏,知道已经追杀不及了,无奈叹息说道。

全本

章一六九 生存空间

当玄烨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感受到的是凉爽的风,他看了看周围,只有一个女奴在侧,还靠在凳子上打盹,他没有惊醒女奴,而是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帐篷,眼前是碧绿的草原,营寨就安在了一条大河旁,血红残阳照耀在宽阔的河面上,仿若鲜血。

“主子,您醒了。”索尼走到了玄烨身边,把搬来的凳子放在草地上,扶着玄烨坐下,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身体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索尼,那是我们满洲族人的鲜血吗,科布多河已经染红了吗?”玄烨怅然问道。

索尼摇摇头,低声解释说:“主子,这不是科布多河,这条大河被本地土著叫做鄂布河,而俄罗斯人则叫做鄂毕河,我们脱离科布多战场已经有一个多月,万幸,您醒来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可朕的耳边还是喊杀声枪炮声,好像昨天才结束战斗。”玄烨感慨说。

夕阳低垂,还能看到河边玩耍的孩子,但夜幕降临之后,整个营地都寂静无声,满洲人围坐在火堆旁,抱着腿不说话,有些人心惊胆战,取出佛珠,念诵有词,乞求来自神佛的庇佑,虽然脱离战斗一个多月,一个多月里也没有发生什么,但巨大的伤亡和战争的惨烈仍然让满洲人心有余悸,而刚刚,他们得到了消息,皇帝玄烨醒来了,人们不禁忐忑,不禁后怕,他又会发出什么命令,再送一批亲人走向死亡。

而回到帐篷里的玄烨正听着索尼讲述当日的情况,在科布多河畔,玄烨亲自带人袭击了帝国西进军团的后阵,虽然本人遭遇伏击,全军覆灭,但安排袭击辎重等重要节点的骑兵还是取得了一定的战果,当他带着敌军主帅的战马衣甲回来后,立刻以此宣告帝国太子已经死亡,迫使帝国一方脱离战斗,但玄烨知道,李君华肯定没有死,他也只是把这件事当成缓兵之计,当晚命令小股部队夜袭骚扰,连夜抛弃诸多辎重,退避到科布多河另一侧,因为本身就有伤,失血过多,昏迷在了科布多河岸边。

索尼则按照玄烨的命令主持了八旗各部撤离,有萨布素以死相拼,八旗大体得还,萨布素死之前烧了浮桥,索尼让人掘开了‘水坝’,让战场变成一片沼泽,极大迟缓了帝国一方的渡河,而在脱离战场后,索尼让费扬古带部分部众和牲口沿着科布多河向上游进发,而那原本就是满洲撤离的既定路线,而索尼则护送着昏迷的玄烨和大部分部众,收拾物资牲口,向北进入了唐努山,消失在了唐努上西侧的余脉之中,摆脱了帝国一方的追击,但玄烨昏迷不醒,且高烧不退,一直持续旬月,终于缓了过来。

“费扬古率领的一支在科布多上游遭遇了敌军的追击,追杀者正是当日在翁金河战场未曾消灭的那支军队主帅许汉风,被迫放弃了所有牲口和大部分部众..........。”索尼介绍到。

玄烨打断了索尼的话,直接说道:“索尼,你只需要告诉朕,满洲还有多少人吧。”

“还有一万两千余口,马七千余匹,八旗兵丁不足五千。”索尼神色黯淡,说道。

玄烨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而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索尼说的虽然没有水分,但实际情况没有数据上那么好看,那五千的八旗兵丁,是指的所有年龄超过十四岁的男人,至于是否上得马,是否有甲械,已经不问了,这可不是当年八旗的标准。而这个营地里,只有壮年的男人、女人和六岁以上的孩子,而老人、婴幼儿和伤员是随着费扬古撤退的,作为诱饵,都损失在了追击战中。

如今的满洲民族极为年轻,是因为老弱都没了,如今的满洲民族极为好战,是因为饥饿。

与人口数据上还算好看不同的是,营地里物资极为匮乏,牲畜几乎损失殆尽,只能靠打猎和采集为生,好在最恶劣的时节已经过去,春夏之交,这片土地上不乏猎物,而鄂毕河里也有很多的鱼,但满洲人仍然担心,这里会遭遇袭击,彷徨中不知所措。

“俄罗斯人出现过了吗?”玄烨问道。

费扬古说道:“出现了,这里距离库兹涅茨克只有不到二百五十里,那里的老毛子发现了我们,显然,他们没有想到我们会迁移到这里,还以为我们是来自蒙古高原或者中亚草原的蒙古部落,他们甚至不知道大清和东番已经展开了战争,他们把消息报告了托木斯克的俄罗斯督军,那个督军派了使者来,让我们继续向西迁移,并且派遣使者,携带礼物,前往莫斯科,拜见他们的沙皇。那个狗娘养的使者!他竟然要求您亲自接见他,狂妄的要求您问候沙皇的健康,起立接受督军的书信和礼物!”

费扬古气愤十足,眼睛里在冒火,满洲人在漠北与西伯利亚的俄罗斯人打交道有许多年了,知道那是俄罗斯对待臣属的礼节。

“但就在前天,一个名为库尔文斯基的使者来到我们的营地,他自称是俄国沙皇的使者,对待我们的态度就温和了许多,说让我们向南迁移,到额尔齐斯河一带放牧,那里水草丰美,而且还愿意和我们贸易,提供铁器和火药,但希望我们派遣一个足够尊贵的使者前往莫斯科。”索尼又说道。

玄烨略略点头,在地图上大体找到了营地所处的位置,基本可以断定,这里是沙皇俄国的势力范围,但也仅仅是势力范围,俄罗斯人对此的控制力很弱,想到这里,他问道:“那个什么库尔文斯基不是沙皇派到我们大清的使者的吧。”

费扬古和索尼都表示不知,福全则说道:“皇兄,我偷偷买通了库尔文斯基身边的随从,问过了,他确实是来自莫斯科,是俄国的大贵族,但却是为解决与准噶尔部之间的矛盾的。”

“哦.......。”玄烨深深的看了福全一眼,继而换了一张笑脸:“你做的很好。”

听到这个消息,玄烨基本就明白了过来,正如传言中的一样,俄罗斯人对这片土地的控制力并不强大,相反这里也可以算作准噶尔人的势力范围,在俄罗斯人东扩的情况下,与准噶尔人的交往并不那么和平,俄罗斯人一直想让准噶尔成为沙皇的臣属,几次派遣使者前往准噶尔部,同时不断对其境内骚扰控制,而准噶尔人并不屈服,从现任大汗僧格的父辈开始,屡屡对俄罗斯人发动进攻,便是托木斯克这种战略支点也被围攻过,准噶尔人打不下俄罗斯的城堡,而俄罗斯在野外也不是准噶尔人的对手,一直僵持不下,即便是现在,为了吉尔吉斯人的归属问题,双方仍然处于战争状态。

而库尔文斯基提出的向南迁移的要求,左不过就是想让满清再次做俄罗斯人的篱笆,去抵挡强大的准噶尔部落。

“福全,你去好好招待库尔文斯基,他们既然要求我们派遣尊贵的使者前往莫斯科,我想你最合适了。”玄烨说道。

听到这个命令,福全起身,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笑着离开了,看的索尼和费扬古目瞪口呆。

玄烨淡淡说道:“朕知道,这段时间福全肯定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朕的这个弟弟没有争权夺利的心思,他只是想活着,如果能做到,下一个目标就是活的好一些。”

索尼与费扬古交换了一下眼神,低头不语,在皇帝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福全确实拉拢一些人,还想要掌握军队,原以为是有二心的,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或许他只是想控制局势,方便在帝国军队到来之后投降,活下来。而现在,俄罗斯人给了生存的机会,对他来说,又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我们要接受俄罗斯人的要求吗?”费扬古问道。

玄烨摇摇头:“当然不,沙皇是个皇帝,朕也是个皇帝,就连准噶尔人都不臣服于他,朕怎么会臣服?”

这话坚定了费扬古的内心,但玄烨又说道:“但是,我们必须要做出臣服的样子,尽可能的向北退到托木斯克城附近,为此,可以不惜一切的讨好那个库尔文斯基。”

“您的意思是?”索尼诧异问道。

玄烨说道:“大清需要一个栖身之所,我们却没有力量去和准噶尔人硬碰硬,更没有物资继续西迁到哈萨克的草原去,托木斯克城就很好,听说那是一个很坚固的城堡,已经有六十多年的历史,是俄罗斯人在本地的统治核心,里面肯定有充足的物资,足够我们缓一口气,取得了它,我们可以统治兼并周围的部落........。”

“可那会惹恼俄罗斯人。”即便对俄罗斯人有着很深的恨意,费扬古仍然说道。

“我们别无选择,拥有了城市和物资,东番冒进的轻兵就无法灭亡我们。通过与俄罗斯人作战,我们可以获得准噶尔人的支持,至少是默认,这场战争中,俄罗斯人没有能力提供给我们帮助,那我们只能自己去取想要的东西了,我们别无选择!”

向强者卑躬屈膝,明为屈从,实为阴潜伏,在获得信任,积蓄力量后,夺取他们的土地人口,这种事,玄烨的祖辈干过一次,几十年过后,又一次发生了。

在玄烨为满洲拼下一块生存之地而费尽心机的时候,李君华已经得到了撤兵的命令,与上一次皇帝私信不同,这一次是送来的圣旨,理由很简单,双方脱离了接触,清军不知逃亡何处,战斗告一段落,重新整合的西进军团由许汉风率领,越过唐努山,继续追击,而西路军主帅裴成义则在科布多立下大营,主持本地的一切军政要务。

李君华坐上了马车,率领立下战功的士兵返回了库伦,皇帝把行营立在了那里,夏天已经到了,蒙古高原上恢复了往日的生机,但这片诞生了无数英雄的土地已经更换了主人,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国土永固,永为其主。

在满洲人逃亡的时候,库伦被焚烧一空,所以行营多半的人要住帐篷,而皇帝则占了一间藏传佛教的寺庙,享受房屋里的清凉,当李君华进屋的时候,皇帝正在箱子之中寻找着东西,翻箱倒柜的。而在他的身后则侍立着一个老嬷嬷,前明旧朝时的老人,跟着皇后多年了。

“找到了,找到了,这要是丢了,非得惹大祸不可。”皇帝发出了兴奋的声音,从箱子底部拿出了一件毛衣,袖口和胸前都散了,看那两个大洞,肯定是挂着了什么。

稍微叠了叠,李明勋把毛衣放在了一个箱子里,盖上之后,对老嬷嬷说:“这些就是给皇后的东西,这旧毛衣是皇后当年手打的,我可是一直舍不得扔,她要是问起来........。”

“老太婆就说,皇上一直精心收着,没能好好使用,很是惋惜。”老嬷嬷把话接了过去。

李明勋点点头,很是满意,看到李君华说道:“太子,你的伤怎么样了?”

“脖子上的伤多半是好了........。”李君华道。

“把纱布解开,让成嬷嬷看看,她不看,就没法和皇后说,她说不清楚,就别提皇后多担心了。”李明勋说道。

李君华解开了纱布,露出了淡红色的伤口,成嬷嬷看过,见太子又黑又瘦,脸上还有冻伤,创伤,很是心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才是作罢。

“该看的都看了,该拿的都拿了,老太婆告退了。”成嬷嬷说了一句,缓缓退下。

父子二人几个月不见,期间发生了许多事情,此刻见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明勋却是未让太子落座,把一份圣旨递给了太子,说道:“这个东西你收好吧。”

“儿臣接旨........。”李君华条件反射的跪在地上。

李明勋随手一抛,圣旨落在了李君华的手上,李君华接过一看,圣旨的内容竟然是授予太子专断之权,便宜行事等诸多权柄,而落款处发出的时间竟然是年初的时候,他登时明白过来,这是为自己封扎萨克图汗为亲王这件越权之事找补,补上了这份圣旨,就不会再有人说他僭越了

章一七零 死前诛心

“上马,我带你去个地方,见个人。”李明勋又对太子说了一句,便走出了房间。

李君华收好了圣旨,跟在了皇帝的身后,看着皇帝轻松的侧脸,李君华想了想,还是说道“父皇,科布多之战,若非儿臣冲动,越阵追杀伪帝,断然不会受伤,西进军团也就能。”

见李君华说着前因后果,李明勋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你觉得你错在冲动?”

“是,儿臣。”准备了一路的说辞被皇帝一句话噎住了。

李明勋继续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吹牛打屁无所事事的家伙,所以如果我身处当时你的那个位置,又是你这个年纪,很大可能做的不会比你好。你冲动也好,愚蠢也罢,终究是做到了那一步,谁能说你选择隐忍,就会是另外一种结果呢?你错不在此,你错在把过错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李君华诧异了。

皇帝骑在马上,淡淡说道“你从我手里领了五千兵出去,横贯蒙古高原,追杀满洲数千里,连战连捷,你也多次受创,可称少年英豪,何必因为一个小失误否定自己的功绩呢,你这个主帅都要将功折罪,又如何让手下搏命的弟兄得到应得的恩赏呢,如果我是你,科布多一战失利,应该是关西绥靖将军陈平指挥不当,畏缩不前,在我军占据优势的时候,却主动后撤,给了清军渡河逃走的机会。”

“不,父皇,陈平做了他应该做的,身处那个位置上,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李君华努力为陈平分辩。

李明勋笑了,拍拍儿子的脑袋“我跟你说的是政治,不是战术。这场战争打赢了,很多人希望看到一个战功赫赫的太子,很多人也希望看到碌碌无为的太子。陈平属于前者,而且你也应该明白,做的再好也不如说的好,最好说的比唱的好听。”

“那儿臣该怎么做?”李君华问道。

李明勋笑了“随你,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也有充足的机会去犯错改错试错,但是我需要提醒你,如果你想做一个好皇帝的话,为人处世就要从皇帝的角度去考虑。”

李君华轻轻点头,没有再执着于这件事,二人并骑进入行营深处,空地上多了一顶华丽的帐篷,帐篷前的狼头大纛很是威风,这是象征至高无上地位的汗帐,但礼制与帝国一方的并不相同,使用骨头、羽毛等装饰的帐篷充满了原始气息,李君华记起来,蒙古人俘虏、降兵都说过,满清皇帝拥有一顶最华丽的帐篷,无论走到哪里都居住其中,而一路追上却从未遇到过,或许就是眼前这一顶了。

帐篷门口守着两个人,见到皇帝与太子到来,躬身行礼,李明勋问道“里面的人如何了?”

“还是那个样子,不言不语。”侍卫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示意太子跟着进去,而侍卫率先进入其中,把几个蒙古女奴赶了出来,而帐篷里大半空间是空着的,一架屏风分隔了小半空间,李君华看到,屏风后面似乎有个黑影,因为采光不好,帐篷里是灰蒙蒙的色彩,但烛火又点燃了四角,让这片空间发出了苍白之色,几声咳嗽声从里面传来,当屏风后又点燃了烛火,李君华看到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背影。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那个身影嘴中响起“怎么,帝国的皇帝要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耀武扬威么?”

听得这个声音,李君华神色泰然,一个老妇人,还被皇帝带着自己来见,在这苦寒之地,也只有满清太皇太后布木布泰了。

“耀武扬威?我李明勋二十多年东征西讨,打下的土地前所未有,这片贫瘠之地,可落不得我父子眼中。今日是来告诉你,我儿子从前线回来了,你的孙子很幸运,没有死在君华的手上,带着残存的满洲人逃亡了,那一日在科布多大战,你的孙子玄烨偷袭我军后阵,却被我儿伏击,剩余残部渡河逃亡,算将起来,所余丁口也不过人口也不过万余了,满洲也就剩条根了。”李明勋站在大帐中央,把李君华的战绩据实相告,没有任何隐瞒欺骗的意思。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那孙儿可是天降的豪雄,只要获得一片土地,十年生聚,再兴满洲并非难事,等他提兵归来的时候,李明勋,那个时候你应该早已化作一捧黄土了,凭你身边的这个小子,能挡住他吗?

哦,对了,他连一支溃军散部都追不到,又冲动无能,想来也不是你喜欢的,听说你的长子英武果决,若是他,将来还能与我孙儿斗一斗。”布木布泰声音沙哑低沉,句句却是诛心之论。

“老妖婆,休要挑拨我父子兄弟关系!”李君华怒道。

“挑拨?哈哈,你年幼时,李贼养你在旁教育,长子在外征伐,等你成年,你在外征伐,你兄长在京城监国执政,显然就没有把你真正的当成太子,李贼,你到底是商贾出身,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两手抓,稳赚不赔的买卖呀。”

“是又如何?”李明勋微笑回应。

这话一出,布木布泰竟一时没了声音,而李明勋也不担心她的挑拨,关于继位之君的问题,他与太子早已说的通透,并非布木布泰所想的那般耍弄心机,此番大方承认,布木布泰立刻无言以对。

“还有一件事告诉你,你的兄弟和七个侄子,昨天在城外遁逃,想要投奔俄罗斯,已经伏诛了,细细算来,科尔沁这一支的博尔基吉特氏已经完全灭绝了。”李明勋见她不说话,悠然笑道,然而,字里行间都是血腥的味道。

但布木布泰的反应却让父子二人,只见她哈哈大笑起来“杀的好哇,杀的好哇,那群贪图富贵荣华的叛徒,国难之时不思报效,反而阴潜起来,归降敌国,你杀了他们,杀的就太好了,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只会让黄金血脉蒙羞!他们该死,该死!”

“有几个爱新觉罗也有效仿,最终结局也是如此。”李明勋又说。

布木布泰大笑起来,老迈的声音在帐篷里回荡着,阴冷沙哑,似有不甘又似在诅咒“杀吧,杀吧,都杀光吧,杀光朱明皇室,杀光爱新觉罗,杀光博尔基吉特,这片土地就彻底属于你这个商贾出身的贱种了,杀吧,杀吧,都杀了吧。

想必你也知道,边墙之外,俱是苦寒,草原水滨,人兽杂居,哪个不是弱则卑伏,强必寇盗,人面兽心,不外如是。爱新觉罗如此,博尔基吉特也是如此,今你东番强盛,边墙之外人必跪服,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们汉人说胡虏无百年国运,你们汉人王朝也不是三百年而斩么?强大的,必将衰弱,弱小的,必会崛起,百年之后,各族起起落落,只要时机一到,草原水滨,必有豪雄崛起,倾覆你李家江山,远不过三百年,近也就是你李贼的身后之事。

若我是你,非得把满洲除恶务尽,蒙古诛杀完全不可,勿为子孙之忧!”沙哑难听的声音在帐篷里回响着,内外寂静,落针可闻。

“你这话可对你的丈夫皇太极,你的儿子福临还有你的孙儿玄烨说过?”李明勋问。

“说?他们不用说,如果不是你们汉人多如牛毛,杀不光灭不尽,他们早就动手了。若能重来一次,便是要用一百年,两百年,也要把你们杀光才是。”布木布泰阴恻恻的说道。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或许吧,但等我的孙儿回来,桀桀。他可不是我那个懦弱的儿子,他肯定会杀成尸山血海。”

“哼,不过是丧家之犬,不知会死在何地,就算回来,我李家子孙也能护天下百姓安宁。”李君华驳斥道。

但屏风之后再无声音传来,李家父子相互看了一眼,过了披风,看到的是已经死亡的尸体,布木布泰全身枯槁,露出来的手臂若枯枝一般,而在手腕处,一个用碎瓷片割开的口子分外吓人,鲜血染红了半张床。

“死了。”李君华探了探布木布泰的鼻息,发觉完全没了呼吸后,禀告道。

“她也算是女中豪杰了,让人装殓了吧,送吉林绥靖区,和皇太极葬一起吧。”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解下披风,盖住了还有温热的尸体,尸体上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好似挥之不去的阴霾,死亡、绝望、腐朽,似乎一切负面的情绪都在那张脸上,最终被披风盖住。

夏日的和风吹过了帐篷,门帘被吹开一条缝隙,阳光投射进来,照在了父子二人的脸上,来来往往的侍卫在收敛尸体,无人打搅他们二人。

终究是李明勋打破了沉寂,问道“太子,布木布泰的话你怎么看?”

布木布泰句句诛心、挑拨,言辞无情,特别是直接指出游牧民族的反复无常,建议帝国一方除恶务尽,话有三分理,却无半句情。蒙古是她的母族,满洲是她一生的事业,但在她临终之前,她却选择给两族安排一条灭绝之路。

李明勋冷冷一笑,他已经察觉了那个女人的阴谋,这个时候若对归降者大肆屠杀,那帝国在陆地方向的开疆拓土将会充满阻力,为了生存,各族都会抵抗到底。即便是占领,也不会稳定,最终也会分崩离析。

李明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说道“对待各族的政策,在我前半生里已经定下基调,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更改,我想,这个老妖婆定然也不是说给我听的,她是想在你心中种下心魔。太子,你觉得她的话如何?”

李君华低下头“儿臣是父皇的儿子,母后的儿子,父母俱在,儿臣也只受父母教诲,她所说的,也不过乱风过耳。”

李明勋呵呵一笑,拍了拍李君华的肩膀,没有再为难他,或许等他成为了帝国的皇帝,再亲自面对边政藩政的变动起伏的时候,他会想起老妖婆的话。可那又如何呢,李明勋不会灌输给儿子一成不变的观念。毕竟他终究会离开,帝国也会交给后来人。

“走吧,好好休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吾道随心,不舍外物。”李明勋对儿子说道。

李君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坐在书桌前,闭目沉思,享受片刻的安宁,出征之后的几个月是人生中精彩的时间,这段时间,他成长了,也变化了,经历了死亡,他变的理性,经历了成败,他变的成熟,他错过,也对过,却没有后悔过,今日又听了布木布泰的无情之语,却让李君华心中起了波澜,战争太无情太冷血了,生活好像没有了温度,自己也没了纯真,回思过往,李君华想起了一个令他安静的女孩,想到她,李君华恍惚间记起,似乎答应给她写信的。

信纸铺开,提笔无言,怔怔看着空白的纸张,一直到夜幕落下,他也没有写哪怕一个字,似乎不知道该些什么,但又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吾道随心,不舍外物。”彷徨间,想起了父亲的话,李君华落笔成书,却是想到哪里写哪里,乌以风送来了晚餐,李君华才是抬头,问“成嬷嬷走了吗?”

“没呢,说是还想亲自来看看您,有没有给皇后娘娘带什么东西?”乌以风回答道。

“那就好,我正要她帮忙捎些东西回去。”李君华说道。

“是信吗?”乌以风看到李君华在写信,一看写满的信纸已经放了一沓,他笑了“殿下,我可从未见过这么写信的,这肯定不是写给皇后娘娘的家书。”

李君华脸一红,把信纸装信封里,但因为太多装不下,只能找了个鹿皮袋子装封,上面写到,李威收!他相信,弟弟应该明白什么意思,就算不明白,他也不怕弟弟看一部分。

章一七一 成长

乌以风没有纠结于那封信,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放在了李君华的面前,李君华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黄橙橙的,顶部尖尖的圆柱体,但恍惚间好像还见过这东西,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来,这是一枚金属定装子弹。

因为参与北伐,李君华对军械也是知道一二的,现如今帝国陆军使用的还是二十年前就在军中普及的前装燧发滑膛枪,几代发展下来,只不过价格降低,生产速度快,更为标准制式,但根本上还是如此,因为成本和大规模使用效果并不拔群,线膛枪并未完全普及,在军中也只有猎兵在使用。

相反,随着帝国崛起,打猎成为了上层乃至中产阶层的固定娱乐项目,而海外行省还要面临土著威胁,所以线膛枪、后装枪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因为后装枪的装填速度快,趴在地上也能装填,一段时间,曾经想进行换装,但被各个部门所反对。

批款的行政和权力部门就不用说了,他们巴不得军队不花钱,非得要现有装备折损后才批次换装,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根本不可能,燧发滑膛枪可不是后世那些步枪机枪,根本不存在膛线磨损的问题,只要保养得当,用三五百年也不是问题,简直就是传家宝一样的存在,大不了换一些燧发机等零件。

而军队基层对换后装枪也是多有微词,用军官们的话来说人是用嘴巴吃饭的(意为前装弹药),不能上面下道命令,咱们就改灌肠吧(后装弹药)。由此,换装最终不了了之,成为了皇帝的一厢情愿,反正即便采用燧发枪,帝国也对敌人占据优势,所以到最后皇帝也不坚持了。

但皇帝对新技术的重视却是一如既往,而民间也大有需求,因此枪械的改良进步一直在有序进行,皇家狩猎用的枪械中,已经有火帽线膛枪了,依稀记得,那时候皇帝就说用金属定装子弹,而现在样品已经做出来,但仅从铜制弹壳和精致的做工就能看出来,这玩意肯定价格不菲,现阶段根本不能大规模普及。

“皇上还说什么吗?”把玩了一下,李君华问道。

乌以风摇摇头,但眼睛一亮,既然没说什么,肯定以前说过了,李君华也是这般认为,又问“你在皇上身边的时候,关于这玩意,皇上说过什么没有?”

“有过!”乌以风说,但那话说的云山雾绕的,乌以风好好想了想才是说道“中路军北上,经过燕北绥靖区,皇上与燕北绥靖区的诸多藩臣王公会盟,您记得不记得,御前只安排了各部摔跤、赛马,期间让各部以歌舞助兴,但那些蒙古王公非要进行围猎。”

“我当然记得,我就在场,喀喇沁的一个台吉还说,蒙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征善战,而围猎是最接近战争的娱乐。”李君华道。

“是,当时皇上已经很累了,却不得不同意了他们的要求,在围猎的时候,皇上拿出这子弹说,将来会制造出一种一眨眼就能打出成百上千发子弹的枪械来,那种枪械可以改变草原地区的军事态势,从此之后,游牧民族最大的本事就不再是能征善战,而会变成能歌善舞。”

什刹海别院。

韩芷薇正在书房看书,忽然听到敲门声,她站起身来,一脸期待,但敲门的急促却让她清楚,来人不是自己想见的那个,而很快,敲门声变成了踢门声,门外传来了李君威的声音“韩芷薇你在吗?”

“不在!”韩芷薇没好气的说道,果然又是那个讨厌的小胖子。

“既然没人,那我就不客气了。”李君威愤愤说道,韩芷薇只能开了书房的门,就看到李君威嘿嘿笑着站在面前,她不悦说道“怎么又是你这个讨厌鬼?”

“讨厌鬼?我讨厌!告诉你,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说过我讨厌呢,我认识的人都说我可爱。”李君威摇头晃脑,肥肉乱颤,脸上堆满了笑容。

韩芷薇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只是胖,不是可爱。”

“真不会说话,也就我二哥那种人,才会喜欢你这种麻烦女人。”李君威倒也不真生气,回击道。

“你来干什么,昨天不是刚来过一次了?”韩芷薇坐在了椅子上,瞪了李君威一眼,没好气的问道。

在李君华出征的时候,告诉韩芷薇自己随军去了北方,因为裴元器的缘故,才得到了这个机会,走之前说会让弟弟来探望照顾,一开始韩芷薇还挺喜欢这个嘴甜的小胖子,可时间一长才是了解,李君威不仅粗俗,而且还言语轻佻,虽说没什么不规矩的,但韩芷薇就是不喜欢,她就不明白,同样是一个家庭的孩子,为什么彬彬有礼,多有古君子风度的李华会有这么一个弟弟。

李君威翻了翻白眼,嘟囔道“你以为我愿意来啊,我巴不得不来呢,这不是来给你送东西呢。”

“为什么总是你来,怎么不见林子诚?”韩芷薇又问,相对于这个讨厌的小胖子,她更希望见到林子诚,希望从他口中了解关于父亲等人的信息,但自李华走后,林子诚只来过一次,还是和这个小胖子一起来的,略坐一坐就走了。

“哟,瞧你说的,他可不好多来,他得避嫌。他也是没婚配的,若是和你相处多了,弄出恶臭的三角恋来,我们弟兄以后可怎么相处啊。”李君威乐颠颠的说道,说的却也是实话。

韩芷薇听了这话,瞬间脸红“你胡说什么呢,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李君威不屑的撇撇嘴,拿起桌上的点心尝了一口,感觉不咋地,又放了回去,习惯性的把咬过的那部分藏里面,韩芷薇看了更是怒不可遏“林子诚不来是避嫌,你哥为什么不让你避嫌,你看看你,言语轻佻,粗俗野蛮,小小年纪,一脑袋的男盗女娼,定是你仗着年纪小,骗取了李华的信任,李华真是所托非人。”

李君威满不在乎,说道“我呢,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可没骗我二哥,我什么德性,他一清二楚。你知道为什么二哥把你托付给我这个好色之徒么?”

见韩芷薇不说话,李君威得意说道“我虽然好色,但却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女人。”

“我怎么了,我不漂亮吗?”被人如此讥讽,作为女生的韩芷薇本能的问道。

“漂亮,很漂亮!”李君威认真说道,这话让韩芷薇很是满意,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炸了“漂亮顶什么用,关了灯都一个样,浑身上下没四两肉,脾气古怪还事儿多,也就我二哥喜欢你这种。”

“你给我滚出去,李威,我不想再见你。”韩芷薇怒道。

李威撇撇嘴,把怀里的鹿皮袋子扔给了韩芷薇“这是我二哥给你的信。”

“你拆看了?”见已经打开,韩芷薇更是不高兴。

“看了啊。”李君威倒是理所应当的样子“水过地皮湿,雁过得拔毛,我们李家是做买卖起家的,经我一手,怎么能什么都不落下呢。说实话,我二哥学的那些圣人文章,全用在写情书上了,尤其是那一句,喂喂喂,别打人啊,唉哟,别打我可爱的脸。”

李君威被韩芷薇三下五除二的打了出去,关上房门,韩芷薇拆开了鹿皮袋子,细细品读这封名为信,却被李君威称作情书,但本质又是一篇拙劣游记的信。

李君华在安置好韩芷薇后参与的北伐,他原本只是想以家中有事作为借口,但耐不住韩芷薇几番询问,他只能说了一半的实话,去参与北伐,但却假托为裴元器的关系,以皇家学堂的学生代表名义去的,这在帝国战争史上并不罕见,例如三皇之战的时候,帝国就曾组织各阶层的代表到前沿劳军,让后方知晓前线的辛苦,让士兵感受国民的期待,效果很好。而鉴于自己居住在裴元器的别院之中,韩芷薇并未多想。

因为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李君华没有在信中具体说什么,通篇都是按照他的足迹征程一步步的叙述,孤寂苦寒的漠北寒冬,血腥肮脏的前线战场,行军的悲苦,胜利的喜悦还有闲暇时的无聊,统统写在纸上,每当有别致的风景,李君华总会加一句‘想带你来看看’,每当孤独无助的时候,他总是希望韩芷薇在身边,这封厚重的信,仿若让她亲自到了战场,感受战争的壮丽、残酷,感受身处其中的悲欢愁苦。

韩芷薇感受到了李君华对自己的思念甚至有些依赖,但她同样感受到那个男孩的观念在与自己渐行渐远,曾几何时,二人是多么的热爱和平,但这封信中,她已经明确的感受到,对方有了新的认知,只有战争才能造就和平,只有胜利才能守护和平。

韩芷薇知道,自己无法接受这个观点,但她也不会反驳,没有经历战争的人,如何能公平的谈论它呢?

章一七二 藩政

远在库伦的李君华获得了难得的休息时光,但他也仅仅是休息了两天,细细处理了些伤口,也就前往了皇帝的行营,进入房中,只见一群人正交头接耳,理藩院的、统帅部的,各绥靖区的以及中路军的诸多将领。

“皇上呢?”李君华问道。

“禀太子殿下,皇上与曹禺将军东出库伦,前往了狼居胥山祭天去了,一切军政要务都交由您处置。”乌以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

“陈平将军,你怎么也在?”李君华又看到了陈平,更不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说起来,身为左翼军统帅的他应该在科布多一带,接受裴成义的指挥,平定地方才是。那也是他离开西蒙古地区时的安排。

“卑职是接到了皇上的圣旨,今天一早赶到的。”陈平老实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总算是明白了,皇帝哪里是去祭天,分明是寻个借口把权力交由自己,顺便考察,而陈平是最铁杆的太子党,用起来也是顺手。

“既然来了,大家伙都坐吧,直接进入正题吧。”李君华坦然落座,示意众人也坐下,而在场官员都是第一次在太子麾下任职,见他年纪轻轻就仪态从容,都是不敢视。

各部的官员们相互看看,都不不知道谁先说的好,李君华却在人群里看到了常阿岱,说道“常阿岱,理藩院有什么要紧政务吗?”

常阿岱说道“是有关扎萨克图部封赏之事,此次平定漠北,扎萨克图汗成衮归附有功,而漠北尚有大量部落尚未平定,皇上曾说,为彰显天朝恩德,期许各部效仿,不待凯旋便行封赏。”

“皇上是怎么说过,理藩院照察哈尔亲王例,拟个条陈也就是了。”李君华微笑说道。

常阿岱却有些为难,说“成衮遣使者朝拜,说请天朝做主,赐还牧地和领民,还说这是殿下西征期间答应的。”

李君华这才明白常阿岱为何表现的如此为难了,原来是成衮来要账了。这件事说起来着实麻烦,特别是对理藩院的人来说,虽说在李君华回来之后,皇帝给补了一道圣旨,旁人说不出太子越权僭越的话来,但当时事急从权,李君华着实答应了不少特殊待遇,很多待遇是早年其他归附各部所没有的。其中就有赐还牧地和领民,这其中关键不在于赐,而在于还。

作为曾经的喀尔喀三大部之一,扎萨克图汗部牧场众多,人丁兴旺,却被满清所肢解,特别是当年借着联姻,成衮的女儿成了满清的皇后,代价则是一半的部众和牧场做了嫁妆,成衮想要回的就是这些。可这件事根本没有先例,比如蒙古藩臣之中,最尊贵的察哈尔亲王,那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当年皇帝平定漠南的时候,也是带头归附,立下大功,但也不过得到了部分部众赏赐,察哈尔部众多半还是成为了云中绥靖区的直辖旗佐。

“这事皇上知道了吗?”李君华倍感头疼,他此刻绝对是后悔当初封官许愿的,可身为帝国的太子,总不能言而无信吧,特别还是要扎萨克图汗部给漠北其他部落做表率的时候。

常阿岱点点头“前些时日跟皇上禀告过,但皇上说等您回来再处置。”

李君华心中无奈,看来皇帝确实想做甩手掌柜了,而自己的苦果也要自己吃咯。

“成衮这厮,真是贪心不足,他与满清联姻之事尚未清算,还敢到御前请不该之赏,他也配!”见太子为难,当下就有人不满。

李君华也知道其中利害,若不封,那就是言而无信,若封了,势必会成为后患,说起来,这些年下来,帝国的藩臣之中,还未有掌握五千帐以上的豪雄,原本的大部落也被分封切割,而成衮若要回原有的部落属民,十年之后,就是一个两万帐的大部落,孤悬漠北,横亘西域与蒙古之间,实在不利于国朝大局。

“常阿岱,你有什么好法子吗?”李君华问。

常阿岱听了这句问询,直接愣住了,犹豫片刻,说道“殿下,卑职此事卑职不便置喙。”

李君华这才想起来,虽说常阿岱在理藩院效力多年,却也是藩臣出身,让一个藩臣去想法子限制其他藩臣,确实不太合适。但李君华对常阿岱观感还是挺好的,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不说,上一次与乌以风一起出使满清,忠心、实心都不用怀疑。

“怎么,你身为帝国臣属,本宫不能问政于你了吗?”李君华淡淡问道。

常阿岱连称不敢,想到当时出使的时候,太子为自己求来了顺治书信,安排了索额图随行,也正是这两项举措,让自己全身而退。此刻太子又真心相询,他也不顾原有的规矩,说道“卑职的意思,太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封还是要封的,可太子应该没有答应怎么封,封哪里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日本将亦在场,太子答应成衮之条款,俱是为国谋划。”陈平喝问道。

常阿岱连忙说道“卑职不是怀疑殿下当日答应条款不妥,而是说,封可以照着条款封,但不可让其聚于一处。卑职有两策,其一是功封子弟,其二是移驻王旗。”

“细细说来。”

得到了李君华的认可,常阿岱说道“此次西进追击,成衮之子巴巴图尔和两个侄子多有战功,如此战功除却帝国该封赏的那部分部众外,也该继承扎萨克图部的一些部众。而这些将领忠诚可嘉,亦可重用,当为帝国戍边,比如向北迁移,以防俄罗斯,再例如向西迁移入关西绥靖区,备御准噶尔。如此拆分,可使其部落分散。

另外,成衮既已受封喀尔喀亲王,就不再只是扎萨克图部落的领袖了,其汗王旗可不能在驻燕然山以西,我朝边疆绥靖政策,历来是王旗、宗旗驻于绥靖将军驻地,漠北将来也要设绥靖将军,驻地或在库伦,或在哈拉和林,成衮的汗王旗也该迁移过去才是,汗王旗与左右翼各旗分离,也便于朝廷管理。”

李君华听了这话,颇感合理,扎萨克图汗部巅峰时两万帐,这股力量确实不可小视,但那是聚集在一起,攥成拳头,可若能将其拆分,东一部西一属的话,成衮也无法直接控制,而且王旗移驻,也能让成衮无法有效控制部落。

“不错,不错。”李君华赞许说道,想了想,又说“右翼军如何了?”

乌以风说道“曹松率军已经围了尼布楚城两月有余,两次击败俄罗斯援军,只待破城了,俄罗斯方面有使者来请谈判,皇上的意思是,先取得重大战果后再谈,可俄罗斯人营建城池多年,火炮众多,不好攻打,还是有些僵住了。”

“还在打就好,既然还在打,就让成衮在派子弟前往前线效力,给他这一脉足够的立功机会,他不是要表忠心吗,这也是给他的机会。”李君华直接说道。

常阿岱笑了,他已然明白,这哪里是在给成衮机会,而是太子对只功封巴巴图尔和两个侄子不满意,想要把扎萨克图部拆的更零散。

“接下来是右翼军那边,殿下,曹松派了通讯军官来,希望得到行营这边的支援,请兵的折子在这里。”乌以风拿出了一份折子。

李君华打开看了一遍,顿时笑了,把折子交由其他人传阅,李君华说道“曹将军素来稳重,不曾想儿子却是一个这么有冲劲的,我们去哪里给他找二十门攻城臼炮去?况且,他要这么些重炮做什么,难道还想打下雅库次克城吗?”

“这小子定然是知道因为殿下的缘故,北伐已经取得重大战果,各路军队都已经处于休战状态,才敢这么漫天要价的。”当即就有人说道。

北伐计划到现在已经暂告一段落了,漠北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处于控制状态,从目前的状态看来,帝国为北伐准备的军队实力,完全就是杀鸡用牛刀,五路大军合计近三十万,加上牛马牲口和民夫壮丁,不下百万,而整个漠北连刚出生的婴儿算上,也不过五十万人,完全是两个打一个,而在实际作战中,中路和西路军的主力几乎没有参与什么像样的战斗,大部分正规军团,尤其是步兵军团简直就是进行了一场武装游行,东路军的后继主力,更是连大兴安岭都没有翻越,作战计划就临时叫停了,现在各军主要作用就是驻屯威慑,要说兵马,李君华有的是能调动的军团,也有的是想要捞战功的军团,可问题是,北伐计划里可没有攻略西伯利亚这一项。

举国之力让帝国能把三十万军队送过瀚海,深入漠北,可如果在远几千里,可能只支持三五万人作战,显然,对于一个只出产皮毛,且不对北部边防产生威胁的西伯利亚地区来说,派遣大军征伐完全是赔本买卖,利用武装商队、殖民扩张慢慢吞并才是实际。

李君华想了想“陈平,在中路军和东路军任你挑选六千兵马,由你率领,北上增援,再把扎萨克图部的人带上,就算对曹松的全部支持了,你们的战略目标就两个,一个是北海及其周边要完全控制,设立堡垒,拔除所有的俄罗斯城市,第二个就是当地各部落,随你怎么处置,尽可能的收服,帝国有的是草原牧场,有的是贵族头衔,能控制的,让其内附,暂且无力掌控的,让其朝贡称臣。”

“我?”陈平诧异问道,周围人的表情也微妙起来,到底说来,陈平是左翼军主帅,也是帝国的关西绥靖将军,管的是西北的防务,太子大笔一挥,让其领兵深入西伯利亚,却是南辕北辙了,又不是非用其不可,中路军中有的是想建功立业的将领。

“当然是你,这也只是临时差遣,至于你的职衔,等凯旋叙功的时,自由皇上定夺。”李君华倒是没有改主意,其余的将军虽然好,但陈平是自己最亲近的,这就是能让他领兵的缘由。

“暂且散会了吧,有事下午再议。”李君华感觉有些疲惫,命人散了。

“常阿岱,想不到你能想出这么好的主意来。”最后李君华留下的常阿岱,笑着对他说。

常阿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太子这话可以有两个理解,一者是对能力的惊叹,二者还是对藩臣身份的疑虑。但一想起方才太子当着众人的面重用陈平,而太子以往对自己多有照拂,如今更是两位皇子争位的光景,常阿岱这个早已被人贴上太子党标签的藩臣此事已经不能装糊涂了,他只得说道“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家父一直这般教导于卑职。”

“是吗,你是对本宫识时务,还是对帝国识时务?”李君华反问道。

“都有。”常阿岱老实说道。

“你对本宫的识时务,本宫已然明了,但本宫不明白的是,你身为藩臣,在朝中为官,应该事事处处为外藩考虑才是,毕竟这涉及到你们的切身利益。”李君华直言道。

常阿岱说“但我一直认为,外藩的利益是挂靠在帝国身上的,只有帝国的利益得到保证,外藩才能发展,而帝国这些年虽藩政严格,但事事处处平等以待,被限制的是各藩勋贵,而各族百姓却同受陛下恩泽,殿下,如果您有时间,可以去附近的部落转一转,您就明白卑职的心境了,卑职不敢言称为国为民,但为同族百姓,卑职也该如此。”

“是吗,本宫正要去看看。”李君华说道。

李君华只带了一支卫队跟随常阿岱出了行营,到了库伦城外,虽然经历许多战事,但李君华接触的多是行军迁移状态下的部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类定居的漠北部落,与在云中、燕北等绥靖区看到过的完全不同,漠北的部落非常原始,大部分都是破烂的帐篷,少数的房屋也是用干草烂泥做的墙壁,栅栏里只有少量的牛羊,而在墙壁、帐篷上却挂着大量的毛皮,这可不能说是财富,这种过量的毛皮只能证明,在过去的冬季和春天,他们屠宰了太多的牲口。

部落里来了人,许多牧民走出了帐篷,默然看着,大部分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青壮不多,孩子多未着片缕,面对外来者,他们的眼睛里有好奇,但更多的是麻木,好像过去的战争或者说灾难抽干了他们所有的激情。

章一七三 生存的奢望

李君华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因为舅父不能顿顿吃肉,没有手纸擦屁股就会感觉条件不好的懵懂少年了,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见识过底层老百姓的生活,即便是去年暗访云中绥靖区,也是看到的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从史书和各类报告上,他能够知晓贫寒牧民的生活是如何困顿,但是绝对不想到他们会是如此精神面貌。

正当李君华用外来者的姿态观察这个小部落的时候,一个年迈的老人走了出来,却是不敢与李君华打招呼,他悄悄打量着李君华,看他的衣着旗帜,随从马匹,当在马鞍上看到帝国皇室的徽章时,他匍匐在地上,叫道:“是殿下,是太子殿下。”

整个部落的牧民都跪在了地上,脸上麻木变成了狂热,有些人甚至抑制不住冲动,想要爬到李君华脚下亲吻他的皮靴,而陪在身边的乌以风等侍卫拔出武器,快速把李君华护在中央,大声要求所有人不得靠近。

“都后退,后退,退至二十步开外去,谁敢冒犯无礼,立刻处死!”常阿岱拔出刀插在脚边,大声的呵斥威胁,比乌以风等侍卫的枪口更为有用,但李君华敏锐的注意到,常阿岱说的是满语。

“他们是满洲人!”李君华诧异出声。

显然,李君华没有看出任何一点他们是满洲人的迹象,这些人的风俗习惯与西进期间看到的破败部落完全一致。

“这是怎么回事?”稍稍安静下来的李君华问道。

常阿岱解释道:“他们是这段时日收拢来的满洲人,有些因为来不及逃走流离失所,有些遭遇劫掠或者天灾,但一半以上是这几年八旗嫁给蒙古各部的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本宫是问他们为何会如此对我?”李君华说。

这才是李君华真正不解的地方,在过去将近三十年的日子里,帝国与满清一直处于敌对状态,双方杀戮频繁,让入关时超过六十万人的满洲一族折损到如今不超过十五万的状态,其中大部分还处于帝国的管制之中,而在西征后,李君华自哈拉和林开始,一直对迁移状态下的满洲部落作战,不仅是八旗兵,因为麾下多有新附蒙古兵的缘故,屠杀会是常态。可以说双方仇深似海,这些人都有父兄子侄死在帝国手中,也因为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为什么,他们面对帝国太子时为如此谦卑的表示忠诚。

常阿岱如实说道:“殿下,仇恨不是人的一切,事实上,仇恨是爱新觉罗和八旗权贵们的事情,与身为百姓的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工具,当处于爱新觉罗的统治时,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都要奉献一切去参与这场战争,但这并不表示他们想要战争........。”

“常阿岱,现在我开始怀疑你的用心了。”李君华眯眼看着常阿岱,显然认为他在为这些人开脱。

常阿岱愣住,整理着思路和措辞,想要换种方法说服太子,但左思右想,终究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解释:“殿下,他们想要活下去。”

“是吗,我和皇上都没有屠杀的意思。”李君华显然不接受这个解释。

常阿岱只得说道:“殿下,对于此时的满洲人来说,生存是很艰难的,活着是奢侈的目标,或许不会有屠杀,但他们失去了牛羊和财产,就连男人也没有几个了。如果没有来自新朝的赈济,大部分人会死在茫茫草原之中,经历了这些年的战争和生死,没有人想到,新朝还会把他们当人。请您跟卑职来,殿下..........。”

跪在地上的人让开了一条道路,李君华来到了一处篝火处,他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很多人似乎都围在这里,常阿岱拨开了冒着白烟的灰烬,从里面扒拉出一堆烤的发黑的东西,掰开之后露出了发白或者淡黄的薯肉,发出扑鼻的香气,乌以风俯身拿了两块,尝了尝,说道:“殿下,有土豆也有地瓜。”

显然,这肯定不是本地人的食物,而土豆和地瓜正是帝国北方,尤其是不适合小麦种植的边墙之外和关外的主要食物,而这也是帝国对归附的部落的第一批赈济物资。

李君华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掰开尝了尝,脸上却没有表情,他越发感觉这两样东西实在是最适合在此时此地做赈济物资了,土豆和地瓜,在关键的时候可以生吃,即便做熟了,也只不过是随意捡些干柴烘烤就可以了,而如果是米、面之类赈济,不仅成本较高,还要为灾民准备铁锅、碗筷等餐具,而土豆和地瓜,则是简单到了极致。

“是谁想到用这两种东西做赈灾物资的?”李君华问。

“是常阿岱大人。”常阿岱的手下说道。

李君华起身,想要拍拍他的肩膀,却因为手沾染了碳灰而作罢,只能说道:“你很忠诚,也很会办事。”

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满洲人会如此了,地瓜和土豆,本身的价值不值钱,但是从遥远之外运来,运价也是不菲的,而帝国愿意承担这笔开支来赈济,显然已经接受了满洲人的归附,而这还是对底层百姓的接纳,显然,常阿岱也是个悲天悯人的家伙,身为上位者,他不只是想做一个奴隶主、贵族,而是已经跳出了满洲藩臣这个阶层的局限,从一个国家乃至一个文明的角度考虑问题。

“殿下,这群人不过是暂时的蛰伏,他们需要活命的时候就表现的恭顺,等活下来,就会要求土地、财产和地位,渐渐就会要求权力,甚至想要恢复满洲一族统治中华的局面。”乌以风咬着牙提醒道。

“这话真是好熟悉啊。”李君华感慨说道,布木布泰死之前也说过这些话,显然,从胜利者的角度,帝国臣民是不那么容易接纳敌对者归附的。

“常阿岱,你不就是乌以风说的那样人吗,你有恢复满清的野心吗?”李君华微笑问道,常阿岱可不仅是普通的满洲人,他还是爱新觉罗。

“殿下,卑职绝无此念!”常阿岱下跪说道。

李君华呵呵一笑,说道:“快些把灰堆里的东西扒拉出来吧,再焖烤下去,就全烤糊了。”

常阿岱连忙下手,扒拉了起来,李君华见他烫的哇哇乱叫,大笑两声,翻身上马,离开了这个部落,在返回的路上,乌以风低声问道:“殿下,您不会真的想接纳这群满洲人吧,最好的办法就是........。”

“乌以风,我问你,现在的西伯利亚是哪个国家的地盘?”李君华问。

“沙皇的俄罗斯帝国。”乌以风说。

李君华点点头:“那为沙皇打下西伯利亚的是俄罗斯人吗?”

“这........。”乌以风语塞了,他所知道的知识中,俄罗斯东扩过程里,哥萨克骑兵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李君华笑了:“哥萨克人打下的土地,最终还是属于俄罗斯人。满洲、蒙古都是极好的鹰犬爪牙,他们能为帝国做很多事,只要做了,帝国不会不给他们留一些位置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乌以风又说。

李君华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乌以风问:“殿下,您笑什么?”

“老乌,你忘了吗,你可是个乞列迷人。你们乞列迷人曾经也是满洲的鹰犬。”李君华把手上的碳灰抹在乌以风的脸上。

乌以风完全说不出话来,对于在大本营长大,从小接受帝国新式教育的他来说,对于自己的族裔身份,他已经忘记很久了。

回到了行营,李君华把常阿岱叫来,问道:“关于归附的各族难民,理藩院准备是如何安置的?”

“按照原计划,靠近各绥靖区的,该内迁就粮,而远离边墙的或隶属藩臣的,则编列旗佐,赏派物资就地安置........。”常阿岱对政务早已娴熟,介绍起来。

“听你的意思,似乎并不好执行。”李君华打断了常阿岱的话。

常阿岱点点头:“确实如此,一是物资不足,资金缺额。二是,归附牧民数量及物资紧缺程度,远超预计。”

这并不难理解,北伐计划,财政方面最先保证的是军饷,其次是军需物资采购,安置难民这种事本身优先度就比较靠后。而如今监国的英王李君度显然也不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人,更没有视‘草原之民亦朕赤子’那种觉悟,对赈济之事并不上心。物资的紧缺是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的人力物力首先全力支持军需转运,因此不足。

而归附牧民之多,战争造成的损失之大远超过想象,北伐计划的物资储备调配定调后,才修改为冬季进军的,如果按照原本的计划,很多牧民应该是随满清西迁的,此刻却落在了帝国手中,更重要的是,攻占漠北和当年横扫漠南的战争形式完全不同,当年是很多部落首领带领牧民归附,而在北伐之前,各部落的权贵首领都变成了满洲人,战争一起,或逃或死,部落没了主心骨,也就失去了秩序,而满洲遁逃之前,进行了大规模的破坏、征用和屠杀,赖以生存的壮劳力又在战争中损失过多,导致物资缺乏过甚。

“各绥靖区向北迁移旗佐的事情如何了?”李君华问道。

“尚未展开,殿下,登记在册可以迁移的旗佐,无论是直辖还是藩属,都是牧民旗佐,如今这个季节正是羊羔大量降生的时候,若行迁移会有大量折损,路上消耗也大,到了漠北,也顶多养活自己,于赈济无益。所以,理藩院都是让其七月之后再行迁移的。”常阿岱知道李君华的意图,假设能把大量漠南旗佐迁移到漠北,就可以用他们的牛羊养活归附之民,减少不少压力,但这个计划也只是表面可行,内里还是诸多掣肘,旁的不说,旗下旗佐是各绥靖区的心尖子肉,而藩属旗佐又是各藩臣的生存资本,没有好处,谁愿意接济他人呢。

李君华微微点头:“显然,就地赈济是不行的了。”

常阿岱微微点头,说起来,草原赈济和中原赈灾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中原赈灾,简单的话直接给钱,困难些就施粥赈灾,只要等到天灾过去,种植季节到来,新的粮食产出,灾难就结束了,但草原百姓的生活依赖的是牛羊牲口,这些玩意可不会从地里长出来,而从外地调来也几乎不可能,一个草原牧户生存需要上百头牛羊供给,调几百万头牲口来,完全不可能。

“还是内迁吧,各绥靖区和行省,有的是需要人口的地方,而且有的是粮食给他们吃。”李君华最后说道。为了北伐,帝国北方官仓军仓储备了上千万石的粮草,各商屯每年还有预定的大量粮食,与其费心尽力把粮食运到草原,不如让长了腿儿的人去找粮食。而且随着北方商品经济发展,各地也需要人口工作,只要有了工作,就有了生存的资本,也就不需要赈济了。

“是,卑职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耗费太大,统帅部那边若是不批专款,恐难成行。但几番请款,都无音信。”常阿岱满脸为难。

内迁是个长远的好法子,但迁移同样需要资源,这一路花销着实不小。

“你们可问过皇上的意思?”李君华知道常阿岱希望自己出面,但一想到要与长兄,特别是监国的长兄讨价还价,李君华先要弄清皇帝的态度。

“折子上过了。”常阿岱说。

李君华问:“结果呢。”

“石沉大海。”常阿岱老实回答。

李君华微微点头,双手交叉,陷入了沉思,忽然笑了,自语说道:“原来考验在这里呀。”

“殿下,您说什么?”常阿岱伸长脖子,小心问道。

“哦,与你无关,常阿岱,你既能想出让难民吃土豆和地瓜的法子,可见你对民政娴熟,你若想让更多人活下来,就得想出内迁过程中低成本的物资供给方式。简单的说吧,我们要做的,是花最少的钱,让最多的人活下来,你明白吗?”

章一七四 内迁之路

李明勋虽然当起了甩手掌柜,但却给李君华留下了一个高效能干的军政班子,这让李君华可以快速有效的处理军政要务,但当就赈济和内迁漠北的蒙古、满洲之民向这些人咨询的时候,大部分表现的兴趣缺缺,每个人似乎都不愿意接手或者参与此事。

而李君华很快搞清楚,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此不上心了,因为拯救这些灾民实在是吃力费钱不讨好的事情。这些人在两个月前还是帝国的仇敌,因为军事斗争的需要,在帝国内部军政两界都一直进行仇恨宣传,现在战争告一段落,帝国取胜,没有屠杀没有劫掠,已经是仁至义尽,要他们像救助边墙内的百姓一样救助这些牧民,没有人是心甘情愿的,中低层官员的想法就是,老子不杀你就是恩情了,还想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可能。

而高层军政要员也没有什么动力,即便是皇帝也是如此,帝国北伐,豪取大胜,便是盖世武功,而军纪严明,广为赦免,招抚蛮夷,不问旧罪,那就是仁德。这些难民活下来十万,是皇帝的文治武功,活下来四十万,也不会再添英名。相反,如果大规模耗费物资财力去救助曾经的帝国仇敌,反而会引发争议,显然,做好这件事,也不会有功勋赏赐,军政官员们为何还要去做呢?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甩手不管,这三四十万人衣食无着的人会变成乱民马贼,袭击帝国的驻军,但帝国如今有超过二十万人驻军漠北,自然无惧,撤军之前,修几个堡垒,等物竞天择几年,这片土地和活下来的牧民仍然属于帝国。军队获得战功,内阁不用违背民意支取赈灾款项,各得其所,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殿下,如果有太多的掣肘,太多的不便,卑职觉得,此事可以缓议。”李君华摸行营官员底的时候,常阿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本就是行营官员的一部分,对于同僚们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非如此,也不会想尽办法请太子出面了。

李君华微微摇头“不管怎么说,能让更多人活下来本身就是一桩好事,常阿岱,你要清楚,当这群难民归附后,他们就已经是帝国的臣民了,身为帝国的太子,我没有任何理由看着他们孤苦的死在草原上!

我不会装作看不见的,你也要坚定信心,我们一起做成这件事。我也相信,父皇也愿意看到更多的人活下来,或许这也是对我的一次考验,你懂了吗?”

常阿岱猛然觉醒,皇帝为什么这个时候去祭天,把大权交由太子,为什么对自己赈济安民的奏章没有批复,就是想要看太子做这件事,现在这种情况,在内阁不愿意拨款,官员没有动力,民意不允许的情况下,只有掌握北伐大军后勤补给和总揽战区军政要务的两位皇子可以拯救这群难民,显然,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一次测试,而对皇子的测试肯定涉及皇位。

“卑职明白了,卑职定会全力以赴,助殿下玉成大事。”常阿岱立刻回应。

“好了,这件事确实要做,但也不能枉顾一切,民意民心不可违,军心士气不可动,否则,做了也是错的。”李君华心中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拍了拍常阿岱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问道“难民有多少,你心中可有数。”

“目前漠北处于军管状态,各军也只是按照命令给难民供给食物,不让其闹事,根本无人管理,也不知具体多少,但依卑职猜测,目前归附的已经超过二十五万,等到大军铺开,皇命广布,至少会有三十五万,甚至四十万人归附。”常阿岱说道。

李君华淡淡点头,满清余孽要么被诛要么逃亡,因此,漠北的部落已经一盘散沙,招抚的诏书或者军队的刺刀到了,早早晚晚都会归附的,漠北原有人口在五十五万人左右,发生在冬季的这场战争导致大量人死亡,算将下来,也不会超过四十万。

“四十万,着实不少,这么些人内迁是个问题,安置更是个大问题,你在理藩院这些年,对各绥靖区都熟悉,你觉得哪里合适,哪里又不合适。”李君华倒也不拿捏,直接问道。

常阿岱第一时间回应道“殿下,燕北绥靖区肯定不合适。”

李君华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燕北作为京城北方的绥靖区,这些年来大力发展开拓,有的是土地,作为北伐大军的主要后勤来源,也有的是粮食。论起来,物资是最丰富的,可燕北却是最不合适的地方,整个燕北绥靖区根本吞不下这么多的人口,别说四十万,就是二十万也做不到,想要安置人口,必然要向工矿业倾斜,京畿地区商业的发展,对人的需求是巨大的,倒不是无法安置,但如果大量的蒙古人涌入京畿,势必会引发剧烈的社会反映,那么这件事就会变成坏事。

“云中绥靖区如何,去年我曾去过,河套地区水草丰美,垦荒商屯也是各绥靖区之首。粮食当是不缺的,也有充足的土地安置。”李君华道。

常阿岱依旧摇头,解释道“其实也不那么适合,殿下,漠北之民都是牧民,不懂稼穑之术,您给他们土地,也难以快速适应,无法做到及时的自给自足。况且,如此安置,消耗极大,不仅需要土地,还要农具、耕牛种子和房舍。

若是让他们继续从事放牧,也有些不妥,毕竟有大量的直辖旗佐要北迁戍边,原本各旗佐就要抽调牛羊牲口支援,一下子又涌入许多丁口进来,必然生机艰难。又不可能把人交由藩属旗佐。”

交由藩属旗佐是不可能的,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返,帝国一直压制藩属,也不愿意见其做大,实际上,李君华问询行营官员时,有人就提出一种很简单的办法,把这些难民分封给各绥靖区的藩臣,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弄回去,死多少活多少看他们自己的本事,而各藩正没法子扩张呢,自然也愿意,能带多少人回来都是赚的。

“商屯呢?”李君华问。

“商屯倒是可以,但绝对消化不了这许多人。”常阿岱道。

云中的商屯是帝国各大绥靖区里规模最大的,可因为靠近帝国核心地区的缘故,收到了帝国最多的投资,而人口补充也方便,因此从来就不缺人。李君华去年暗访过云中绥靖区,对此多有体会。想到这里,李君华倒是明白了“说起来,还是东北各绥靖区合适。”

李君华倒也明白常阿岱为什么不直说,毕竟他来自吉林绥靖区,本人又是外藩藩臣,自然不好贸然提及人口之事。

“是,齐齐哈尔、吉林等地的商屯从来都是缺少人口的,东北各绥靖区各行省也缺人,而帝国开拓东北数十年,从来都是胡汉杂居,迁移东北,倒是不会惹出乱子来。难民翻越大兴安岭,就能抵达齐齐哈尔绥靖区,那里有很多大规模的商屯农场,就地可以转化为农业工人,农场与小农不一样,根本不需要什么农业技术就可以胜任除草、采摘、搬运这种活计,以工代赈,也就没什么财政压力了。”常阿岱仔细介绍道。

其实不光是内陆的绥靖区,靠海的几个行省也是如此,自从帝国光复中原后,很多边疆行省的百姓开始内迁,毕竟很多人才迁移过去不过二十年,一代人的功夫,他们知道中原江南的繁华富饶,而随着海洋贸易和商品经济的发展,大量人口向港口城市聚集,各行省对移民素来是来者不拒,这些年日本内乱不断,关外行省不断要求内阁批准接纳日本移民就是最好的佐证。

而除了东北的绥靖区,其实关西绥靖区也极缺人,主要是缺乏非天方教人口去改善当地的天方教人口占比例。但关西贫瘠,开发又晚,接纳不了许多人口,只能当陪衬。

李君华与常阿岱商议到了深夜,大体定下来内迁的名额分配,东北各绥靖区承担大半,二十五万人左右,而西部和南部的则就近向云中、燕北迁移。而几十万人的迁移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特别是他们都是难民,缺乏牲口和生活物资的情况下。而这个问题,常阿岱直接包揽下来,只用了两日,就见了成效,邀请李君华去观看。

这一次,常阿岱没有贸然把太子带往不安全的部落,而是带到行营一侧的藩兵军营里,直奔了伙房,在伙房一侧的空地上,一群蒙古女人正围着冒烟的灶塘忙活,靠的近了,李君华才看清,架在石头上黑乎乎的东西不是铁锅,而是一个向上凸的铁片,更精确的说,是一个鏊子,女人正把木桶里的浆糊团子在上面滚动,然后用木杆推平,随着鏊子加热,这层浆糊干燥起来,逐渐变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煎饼。”李君华看后,不由的说道。

“殿下,您还知道煎饼?”常阿岱倒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种低廉的食物竟然能被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知晓。

“这样的煎饼我从未吃过,只是吃过煎饼馃子。”李君华心中暗暗说道,他可不是前朝那些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子,在皇帝的鼓励下,皇子们可以出入市井之中,而在吃这方面,李君华没有什么嗜好,但架不住有一个爱吃的弟弟,所以各类小吃他都是品尝过的。

李君华笑着对常阿岱说道“常阿岱,你忘了我们李家祖籍哪里吗?”

常阿岱这才想起,帝国皇室祖籍山东,山东人对于煎饼自然是不陌生的,毕竟是发源地。

这些被叫来进行演示的女人已经练习了一天,手艺也算娴熟,李君华捡起鏊子边的煎饼花尝了一口,虽说刚治好的煎饼很香,但因为用料的缘故,粗糙的很,而且味道很咸,这与平日吃的可不一样,而常阿岱则低声说道“殿下,这可不是给您吃的,您若想吃,卑职让人重新弄些料来制。”

“这是什么面糊做的,可够糙的。”李君华觉得食道哗啦的很疼,问道。

“大米、小麦、黄豆、玉米这些都有,只不过都是些糁料,所以额外粗糙些。”常阿岱解释说,然后让人把还未掺水的料拿来,李君华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些确实都是粮食,但都是粮食的边角料,米糠、麦麸、豆料、玉米糁,在帝国陆军中,这些为军卒加工食物剩下的下料都是用作战马饲料的,此刻被碾碎成粉末,与部分玉米粉、豆粉混杂在一起,加入油和大量的盐巴,混杂了水就拿来制作煎饼,当然李君华不知道的是,因为制作量巨大,后来连锯末都成为了其中原料。

而李君华看到这些东西后立刻明白了常阿岱的用意,这些东西都来自于军粮补给之中,而且是边角材料,本质上是抽饲料用作内迁难民的食物,而春去夏来,水草茂盛,军马也用不了那许多饲料了,制作煎饼的主要材料,玉米和黄豆又是东北各绥靖区的主要农作物,价格低廉。

而煎饼也是一种极为适合迁移食用的主食,干燥不容易变质,容易储备,而本身就是熟食,不需要锅具餐具,事实上,常阿岱给迁移的难民每人准备了一个大陶罐子,用于吃饭饮水,就是幼儿或者老人,用水也能把煎饼泡开食用,当然有热水就更好了,煎饼里原本就有盐,所以不需要调味料,也加了油,因此也不缺乏营养。

“材料是充足的,但是加工呢,这东西需要磨成粉末,而鏊子如何得来,漠北可有这条件?”李君华问道。

常阿岱早有准备,说道“军中不乏石磨、石臼,用来加工成粉自然不成问题,至于鏊子,这东西比铁锅还容易做,别说铸炮的匠人,就连普通铁匠都能做个模子铸出。”

章一七五 布里亚特

与旧时代的军队不同,帝国陆军的军粮一非常先进,历朝历代都是用脱了皮的大米作为军粮,大米本身就可以储存许久,在军中只需要煮熟就可以吃,一般情况下,都是煮熟然后在太阳下晒干后成为干饭做行军所用军粮,这造成了营养单一,尤其是脱了皮的大米缺乏维生素,很容易导致脚气病等病症,所以在行军状态下,帝国陆军仍然采用干饭、面饼等作为军粮,一旦进入驻扎状态,就立刻转入屯驻状态,因地制宜的改善军粮的营养结构,为此,军中石磨、石臼这类加工用具并不缺乏。

从食物来源到加工用具全部从军队调拨,李君华敏锐的注意到这一点,显然,这并非常阿岱无意中造就的巧合,恰恰证明是有意为之,而这显然也极为合理,因为北伐各军如今都受李君华节制,到了军中的粮草军需也是如此。

让陆军的战马去吃丰美的草,节省饲料作为内迁难民的口粮,也算是各得其所,解决了粮食问题,内迁就解决了大半,而一切物资和资金都来源于陆军,也就不用因为内迁另请拨款,平白少了许多非议。

尼布楚城下。

这座由俄罗斯人建筑的城堡在黑龙江上游的石喀勒河沿岸,原本只是一片冬营地,几经扩建已经变成了城堡,在帝国开拓外东北的,不断击败满洲人,沿着黑龙江向上游扩张的时间里,这座城堡也因为战局对俄罗斯的不利而不断修缮加固。

在帝国与俄罗斯的交往中,一直以来战争都是主要的形式,只不过很早以前就变成了俄罗斯开拓队与帝国武装毛皮商团的战斗,规模最大也不过二三百人,因此很少为人所知,当初满清遁入漠北,帝国与俄罗斯正式建交的时候,面对俄罗斯代表的抗议,帝国代表也是翻阅了好些资料,才是知道帝国在遥远的黑龙江两岸与其战斗过这么多次。

毛皮的高利润促使越来越多的帝国商团进入西伯利亚地区,不断的与俄罗斯及其附属部落展开冲突,双方很多时候都是一边贸易一边战争,而黑龙江虽然距离帝国腹心之地很远,但距离莫斯科更远,俄罗斯人吃亏越来越多,只能不断后撤,加固堡垒,尼布楚就是最好的写照,曾经由木桩和烂泥搭建的冬营地,如今已经是牛角形的棱堡。

尼布楚既能遏制帝国势力深入人口稠密的贝加尔湖流域,也可以借助外兴安岭与诸多河流把帝国与西伯利亚切开,也就成为了俄罗斯人前沿最重要的堡垒,自从今年初,右翼军六千余众从呼玛尔城逆流而上后,来自贝加尔湖西岸伊尔库茨克和外兴安岭以北雅库次克的援军就不断赶来,曹松伏击了一支,击退另外一支,却在雪化开春之后,无法封锁周边,导致大量军卒进入城堡之中,好在,帝国的援军也终于赶到。

陈平率领援军赶到时,眺望布置在石喀勒河岸边的营地,恍惚感觉自己来到了皇帝设立在库伦的大行营,平坦的草地上有一块被整齐帐篷围起来的帝国军营,而在这片军营四周则是密密麻麻分布着大量的蒙古包和窝棚,如同一长条的抹布扔在石喀勒河的岸边,而这片营地又把俄罗斯人的堡垒包围在了中央。略作估计,陈平就感觉围攻尼布楚城的人马肯定超过两万,或许在三万以上,可按照北伐计划,曹松的右翼军应该只有六千多人才是。

走在满是酸臭味道的营地里,陈平看到了许多蒙古男人或躺或靠的呆在营地里,有些人在抽烟有些人在喝茶,很多人围着石头或者骨头制成的图腾柱跳舞,看到陈平这队人马,纷纷避让,他们的衣着多是用羊皮或者其他皮革制成的,在炎热的夏季显然并不透气,所以很多人赤裸着上身,但很多人用颜料或者石灰涂抹在身上脸上,看起来颇为原始,陈平感觉他们是蒙古人,但又与平常遇到的不像。

“这些都是布里亚特人,在清廷那边叫巴尔虎人,来自贝加尔湖周边的区域,也算是蒙古人的一支。”曹松迎接了陈平,见他疑惑,简单的解释道。

“他们为什么聚集在这里?”陈平问道。

曹松笑了:“陈将军,这里有粮食吃,有酒水和烟草享用,有仇可以报,有冤可伸,有仗可以打,他们当然要聚集在这里。”

显然,粮食烟酒是帝国军队带来的,而仇恨冤屈则是与尼布楚里的俄罗斯人有关,而在进入帝国右翼军的营地时,陈平又看到了一片连在一起的货栈,大量的布里亚特人在这里进行贸易,本地的毛皮、羊毛换取各类铁器、刀具和生活用品,看的出来,烟草、茶叶和烈酒这类用作享受的东西最受欢迎,而那些商贾看相貌也是胡汉都有,说着布里亚特特有的语言,己方交流的时候,则是帝国东北行省的方言。

“这些商贾曾经都是走私商人,他们与本地人的商业联系已经很久了,也正是因为他们出力,我军抵达后迅速和各部落建立了联系。当然,最大的前提是我们击败了两支俄罗斯援军,并且打的尼布楚的老毛子不敢出来,这才获得了他们的支持。”曹松对此显然很满意。

陈平对曹松的说话是相信的,但也意识到一个问题:“看来俄罗斯人在本地的统治并不得人心。”

曹松对这句话是大为赞同,解释道:“俄罗斯人用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征服了布里亚特人,并且向他们大量勒索,强迫男人去当兵,抢掠女人,让他们上缴毛皮税,而且必须是珍贵的貂皮等毛皮,如果胆敢不缴,就抢走他们的孩子做奴隶,这里的人本就时有反抗,只不过因为没有组织无法真正造成威胁,当然,布里亚特人很崇信复仇文化,在我军抵达,并且几次击败俄罗斯人后,很多与其有仇怨的人希望追随我们,向俄罗斯人复仇。”

“看来进攻贝加尔湖周边的俄罗斯堡垒,我们不会缺乏战士了。”陈平微笑说道,显然很满意布里亚特人纷纷归附的局面。

“确实,但我们还是要拿下尼布楚堡,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攻城臼炮,我手里的最重的火炮是十二磅野战炮,难以压制城头的俄罗斯重炮。”曹松说出了其中关键。

陈平点点头:“中路军的重炮营已经在来的路上,二十四磅的攻城炮和臼炮都有,只是夏季雨水多发,道路泥泞,所以我只能先率轻兵来援。尼布楚的敌军实力如何?”

“并不强,号称有两千人,但过半是奴隶,所谓士兵也多是哥萨克人或者一些武装起来的农奴、商贾之类的,靠着手里的几杆破枪欺负一些渔猎民族也就罢了,实际没有多少战斗力,早年都传言哥萨克骑兵勇武无双,但俘虏了一些问过才知道,别说在东方服役的哥萨克人,就是欧洲那边的,也是以步兵为主,我们面对的这些,倒是以火器见长,操船的本事也不错,至于骑兵,认真说起来,也更像是骑马的步兵。

但尼布楚城这乌龟壳却是很硬,大小火炮十七八门,其中八磅以上的重炮有六门,布置位置也很合理,仅靠野战炮拿不下来。若是强行攻城,倒也能拿下,可贝加尔湖周边,俄罗斯人的城堡十几个,挨个强攻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曹松简单介绍道。

“那就等重炮来吧,反正时间还早,冬季到来前能解决就行,你也不要着慌,这边的战斗不算在北伐之中,不用有太多的压力。”陈平宽解了几句曹松,就进入了大帐之中。

大帐之中,帝国军官藩臣坐在一边,另一侧则全部是本地部落的酋长,有布里亚特人,也有逃亡至此的喀尔喀蒙古人,也不乏其他少数民族,帝国军官和藩臣拥有制式军装,军纪森严,而另一侧的酋长们却看起来花里胡哨,有些艳丽有些灰暗,但看起来都原始和肮脏。

曹松简单的解释了几句,布里亚特人和本地其他土著主要信奉的是萨满教,虽然从喀尔喀三部那边传来的藏传佛教有五十年的历史,俄罗斯人也推行东正教,但萨满教仍然是主流,所以落座在此的未必是部落酋长,也可能是萨满巫师之类任务,这些人的穿着更花哨了,不少人用白骨和鸟类羽毛装饰自己,似乎越华丽的萨满地位越高,有的人看起来索性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

陈平是大军主帅,当进来的时候,所有人起身按照各自的习惯行礼,而曹松则挨个介绍了,每个被介绍的人都会用崇高的礼节向陈平致意,即便是那几个‘孔雀’也是如此,行礼的时候很虔诚卑微,回到自己的位置,顾盼之间才趾高气昂,这一幕让陈平对曹松的能力又高看了一眼。

来自关西绥靖区,常年与宗教打交道的陈平很清楚,这些宗教人士向来喜欢在礼节上向世俗权力的掌握者讨价还价,而这群萨满如此恭谨,显然是曹松用了手段的。

介绍完所有的人之后,陈平以帝国使者的身份宣布接受这些部落的归附,并且派遣随行的理藩院官员就地与诸多酋长、萨满接洽,在确定了语言沟通无障碍后,由酋长或萨满派遣子侄或者亲信带理藩院的官员返回自己的部落,统计部落的人口和领地位置,以便上奏皇帝,按照外藩的标准进行封赏,同时让各部酋长派遣子侄亲信前往库伦,陛见皇帝和太子,接受恩赏,顺便让其见识一下帝国陆军的强盛。

打发了本地酋长们,陈平召集所有的军官和官员进行会议,向他们传达了来自帝国太子的指示,在这个夏秋季,大军要荡平贝加尔湖周边的所有俄罗斯城堡,把这片俄罗斯控制范围内,最富庶,也是人口最多的地区完全占领,把贝加尔湖重新划归中华民族的统治之下,变成名副其实的北海,而这不仅会极大的削弱俄罗斯在西伯利亚的实力,还可以随时顺流向北,把俄罗斯远东地区和西伯利亚之间完全切割开来,方便日后全面占领、殖民北亚大陆。

“将军,尼布楚城里的俄罗斯人派了使者来。”一个军官走了进来,向陈平报告到。

陈平看向曹松,曹松说道:“老把戏了,想要试探虚实,或者要全身而退,尼布楚的俄罗斯人很清楚,帝国既不是愚昧落后的鞑靼人部落,也不是落后的封建国家,我们拥有远超其技术水准的火器,只要我们的重炮赶到,他们的末日就要来了。”

“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既然布里亚特人的拥有很深的复仇文化,我不介意用俄罗斯人的性命去收布里亚特人的民心。”陈平微笑说道,然后对军官说道:“你去告诉那个使者,让他把我的话告诉尼布楚的公署长官,就说我是帝国皇帝的使者,只有俄罗斯沙皇的使者才有资格与我谈判,还有,告诉俄罗斯人,想要活下来就投降,我保证他们的安全,可若等我大军破城,一切就由不得他们了。”

“将军,杀俘可是触犯军法的。”曹松待军官散会后,低声提醒道。

陈平冷冷一笑:“这是自然,但我又不会亲自动手,总不能让俄罗斯人的血脏了你我手不是,咱们来此绝域,是建功立业的。”

“您的意思是?”曹松听了这话,略微有些不解,但见陈平打开窗户,看向营地之外,茫茫一片的布里亚特人,才是明白了,杀人这种事,有的是人愿意去做,这种脏活累活,何必让王者之师沾手呢?

“俄罗斯人一路东来,杀孽无数,想要全身而退,天理何在,而其又与满清勾结,对抗帝国,就更是该死了。”

全本

章一七六 哥萨克们

尼布楚堡垒。

“哈,兄弟们,我的勇敢首领们。

为你们自己准备好船只,

预备下杉木架,松木架。

仰赖上帝的帮助,我们将上路,兄弟们,

让我们翻越陡峭的山梁,

让我们进入异教徒的王国,

让我们征服西伯利亚王国,

那会使我们的沙皇、我们的主人喜欢。

我要披上黑色的斗篷,上公正的沙皇哪里,我将归顺公正的沙皇!

我是顿河强盗的首领叶尔马克,齐美非叶的儿子!

是我渡过蓝色的大海,是我毁坏了许多船只。

而现在,我们希望仁慈的沙皇,接受我们的献礼——西伯利亚汗国。

仁慈的沙皇开口了“哈,齐美非叶的儿子,叶尔马克,你是顿河勇士们的首领。

我宽恕你和你的手下,

我宽恕你,是因为你忠诚的风险,我将壮丽的,静静的顿河作为永恒的财产赐予你。”

城堡之中,在蒙蒙细雨之中,数百名哥萨克士兵在首领沙赫尼的带领下唱着哥萨克民族的民歌,这首民歌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描述了八十年前,曾经的强盗因为协助俄罗斯贵族征服西伯利亚汗国而被沙皇赦免罪行,并且重重恩赏的故事,这也是所有哥萨克士兵的愿望,用刀剑火枪夺取土地,换取沙皇的恩赏。

而尼布楚的总管托尔布津站在二楼的窗户上,听着这首熟悉的歌谣,脸上写满了凝重,他在西伯利亚多年,一直驾驭哥萨克人东征西讨,太了解他们的习性了,这群人是最好的士兵,也是最好的开拓者,但同样也有最贪婪的胃口,只有金银才能让他们效忠。在平日的时候,沙皇的威严和叶尼塞克督军府的残酷会让他们成为最好的猎犬,但当威权丧失,当面临困境,猎犬也会反噬主人。

“总管大人,外面的中国人在构筑炮兵阵地,想来,他们的火炮或许要到了。”一个军官走到托尔布津身边,低声说道。

托尔布津的手按着发霉的栏杆,说道“你不觉得很巧合吗,中国人要进攻了,哥萨克人却唱起了这首歌谣。”

“饿肚子的猎犬无法捕猎,太饱了又会懈怠。这是哥萨克族的民谚,我想沙赫尼深通此道。”手下说道。

托尔布津哪里不知道沙赫尼是在要挟,但府库之中实在没有多少可以用来赏赐的东西了,毕竟进攻是在冬季开始的,早在之前去年的收获已经运到了督军府,而相比满清,俄罗斯人更没有想到帝国会在如此恶劣的冬季进攻,甚至没有早早的储存食物。

“让沙赫尼上来吧,关于战斗,我要和他谈一谈。”托尔布津说道。

很快,沙赫尼到了托尔布津的办公室,已经四十岁的沙赫尼戎马多年,脸上有一条很深的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右耳根,鼻子因此多了一个豁口,而他走进来的时候,木地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因为他的右腿是一条木腿,因此在尼布楚,沙赫尼又有一个木腿的绰号。

而这一切,都是拜中国人所赐,脸上的伤疤是他在黑龙江左岸扫荡的时候,被一个埋伏在树上的士兵用刀砍出的,而右腿则是直接被炮弹扫掉了,当然,也正因为这些深入骨髓的仇恨,在与中国人为敌的时候,沙赫尼才更为可靠。

沙赫尼走了进来,托尔布津直接问道“是喝茶还是酒?”

“当然是酒,最好是威士忌而不是鞑靼人的马奶酒!”沙赫尼咧着嘴说道,发黄的牙齿散发着浓烈的口臭,似乎连酒的味道都难以遮盖住,托尔布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些,只能又给他倒了一杯。

第一杯,沙赫尼一饮而尽,而第二杯,沙赫尼则一口一口的喝着,嘴巴却没有闲着,不断的抱怨“已经没有木柴烤火了,下雨浸湿的衣服只能穿在身上,干饼和面包也有些不足,也不知道哪个混蛋下的命令,竟然往黑面包里加锯末,最新鲜的食物是偶尔抓到的老鼠,我们哥萨克人现在个个都像粪坑里刚爬出来的猪仔,可是昨天我却闻到您的卫队在炖肉吃,您不用向我解释,我知道储存的咸肉早已吃光了,我也闻的出来,那味道也不是咸肉干肉,肯定是他们杀了某个奴隶吃掉了,您最好管一管,不然我无法保证我的手下会效仿,您知道的,我们这些下层人,在野外开拓时,经常这么干。”

哥萨克吃人并不是什么少见的新闻,事实上在黑龙江两岸,吃人恶魔的传说仍然是小儿止啼的存在,托尔布津知道这些,终于他忍不住沙赫尼的碎碎念,如果不是那张臭嘴实在令人恶心,他就要用手堵住了。

“沙赫尼,整个尼布楚城堡都仰仗你的军队,而我也不会让你的弟兄白白效劳,我可以为给他们每人两倍的薪饷,但前提是要坚持到叶尼塞克督军大人的援军抵达。”托尔布津说道。

“当然,当然,我的总管大人,这一点您放心,即便中国的火炮炸开了城墙,我们哥萨克人也会用血肉之躯堵上的。”沙赫尼嘴巴咧的更大了,拍着胸脯打包票。

托尔布津却难以接受他的态度,怒道“中国人不是鞑靼人,等他们发动进攻的时候,一定会动用重炮,比我们更大更强的火炮,等到那个时候,哥萨克人可撑不起一片倒塌的城墙。”

沙赫尼当然清楚托尔布津是在询问自己更好的计策,他心里也有一个想好的法子,但只有把托尔布津逼到绝境说出来才会管用,而现在看来,托尔布津似乎真的没有法子了。

“除了死守,除了向贤明仁慈的沙皇献上我们卑微的性命,还有什么好法子呢?”沙赫尼耸肩问道。

托尔布津一咬牙,把想法和盘托出,他压低声音,拽着沙赫尼的衣领拉到自己面前,不顾那口鼻之中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把声音从牙缝里吐出来“我们的目的是活下去,活着才配拥有这座城堡,如果死了一切都完了,不瞒你说,我已经派遣使者到中国人营地之中,想要体面的退出尼布楚城,退往伊尔库茨克,甚至叶尼塞克,为此,我给了中国人价值不下两千卢布的金沙,还有最好的五十张黑貂皮和狐皮,但他们却要求我们无条件投降,否则破城之后,就要让布里亚特人在城内自由一天。”

沙赫尼心中暗骂托尔布津的卑劣,这次谈判他可一点不知道,而沙赫尼更清楚,假如对方提出用哥萨克人的性命去换,托尔布津一定会答应的。幸好,中国人什么都没有答应,沙赫尼心中暗暗庆幸。

“总管大人,如果您能接受撤军的话,那就简单了。我想中国人之所以不答应您的条件,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把握攻下尼布楚城,所以我们只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才能迫使他们回到谈判桌上。”沙赫尼说道,他一开口,托尔布津被迫放开了手,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可若是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守住尼布楚呢?”托尔布津担心道。

沙赫尼说道“即便是拥有强力的火炮,攻城也是一个把人命当柴火烧的活计,中国人聚集了那么多布里亚特人在外面,就是不想死太多的人,而我们生存的希望也就在那些布里亚特人身上,如果他们撤走了,死在城下的就是中国人,他们就容易坚持不住。所以,我的意思,是想办法瓦解布里亚特人。”

“沙赫尼,我的老友,你心里早有主意了,对吗?”托尔布津见他侃侃而谈,脸上瞬间绽放出了笑容。

沙赫尼点点头“确实有个想法,但也不知道行不行,总管大人,我的意思,我们可以先放一批人质和奴隶出去,和布里亚特人建立联系,而且,很多布里亚特人参与围攻,是为了拯救被我们当人质困在城里的兄弟子侄,放一批,也是给他们希望,只要我们与布里亚特人建立联系,一切就都好说了。

当然,我们也不白白放回去,我们先放几个回去,然后告诉敌人,想要更多的人质,就必须交换俘虏,让他们把我们的弟兄还回来,如果不答应,我们就把剩余的人质全杀掉!”

托尔布津一听这话,感觉颇为有礼,这样就可以给中国人出一个难题,如果他们同意交换俘虏,就会增强尼布楚的守卫力量,而如果不同意,就会与布里亚特人出现矛盾,那么能施展的空间就更大了。

“我的朋友,你的办法很好,我决定让你和我的副官一起操作这件事。”托尔布津又给沙赫尼倒了一杯酒,满怀期许的说道。

沙赫尼喝了这杯酒,便出了办公室去准备了,而托尔布津拉住了副官,对他说“你小心观察沙赫尼送出的第一批人,如果有哥萨克人藏在其中,待出了城,你就想办法杀掉。”

副官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而在帝**营里,哥萨克士兵格里戈里正用夸张的语气向陈平介绍着哥萨克人“没有一种行业是我们哥萨克人不懂的,酿酒、造车、制造火药、铁匠木匠和钳工,而在战场上,我们可以做火枪手,也可以做长矛兵,上马也可以和鞑靼人一较高下,在我们哥萨克人聚集的欧洲草原上,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招募到一大批的志愿兵,你只要亮出你的银币,然后站在广场的货车上,用我们听得懂的语言说“酿酒的人,耕田的农夫,牧羊人还有在妓女身上发泄经历的人,不要再浪费你们的时光,跟随我出战,去赢得骑士的光荣和财富吧,该是哥萨克光荣的时候了。”

只要你这么说,我敢保证,酿酒的人会丢掉木桶,农夫会折断犁,牧羊人会丢掉牛羊,手艺人也会把店铺典当,大家全都会纵身上马,追随给大家带来财富和地位的人去。”

“这么说,你们为钱而战,是雇佣兵。”陈平用蒙古语问道。

格里戈里连忙摇头“应该说我们为希望而战,富裕的希望,成为贵族的希望,荣耀的希望。”

“是吗,你可真是有一张好嘴。”陈平在哈密见惯了这种胡诌八侃的人,当然,更多时候是一些宗教人士,他的经验是,这些人一般都很胆小,所以陈平拔出了自己的手枪,放在桌子上。

格里戈里立刻不敢胡说了,他说道“对,我们就是为钱而战,托尔布津算个屁,沙皇又算什么,在金币银币面前,什么都不是!我们也可以为你们作战,只要你们能开给我们军饷。”见陈平脸色不悦,格里戈里立刻又说道“没有军饷也没有关系,只要能给我们一个抢劫的目标也行。”

正说着,曹松走进来,在陈平耳边低语道“托尔布津放了七八个人质出来,要求与我们交换俘虏,还说,那些布里亚特人不想自己的兄弟子侄死在尼布楚城里,所以。”

陈平听了个大概,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看向格里戈里,问道“沙赫尼你认识吗?”

格里戈里脸上跃出了崇拜的神情,说道“他就是那个让我砸碎酒桶,抛弃羊群的男人!”

陈平微微点头,说道“很好,格里戈里,你回去吧,如果你有机会见到沙赫尼,就告诉他。”

一天之后,格里戈里回到了尼布楚城,在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对沙赫尼复述了陈平的话“中国的将军说,在他们伟大的皇帝麾下有无数的异族军队为其服务,他们重建了鞑靼人时代的制度,叫做扎萨克制度,在皇帝的麾下,有蒙古扎萨克,满洲扎萨克,喀尔喀扎萨克,而就在这几天,他们又建立了十几个布里亚特扎萨克,那位将军说,他不会拒绝哥萨克的扎萨克。”

“扎萨克。”沙赫尼咂摸着这个词汇。

“这个组织的首领会成为帝国的贵族,拥有贵族的头衔,也拥有领地!而且,为帝国奉献的越多,领地也就越大,身份也就越尊贵,据说蒙古人和满洲人都已经获得了亲王爵位,陈平将军说,叶尔马克为沙皇献上了西伯利亚汗国,也避免不了淹死在河流中的结局,而如果哥萨克人为帝国献上这么一个国家,至少可以成为公爵。”

章一七七 新的爪牙

对于这些话语,沙赫尼无疑是心动的,进一步就是成为贵族做人上人,退一步却可能连命都保不住,而与陈平给出的慷慨条件相比,沙皇的俄国就显得过于小气了,但沙赫尼仍非常的警惕,说道:“我们不一定归附中国皇帝麾下,实际上,我更想保持哥萨克的自由和生命,大家知道,为了活命,托尔布津会毫不犹豫的出卖我们,与其等到我们被摆上砧板的时候,不如我们用俄罗斯人的命就换我们的自由。”

说着,沙赫尼深深的看了格里戈里一眼,说道:“格里戈里,你不要忘了我们在阿穆尔河流域干的那些事情,现在那条直通大海的河流被叫做黑龙江了,我们与中国人是血海深仇!”

格里戈里毫不躲闪沙赫尼那充满警告的眼神,说道:“这一点,陈平将军已经说过了。”

沙赫尼万万没想到那个中国将军会先一步提及这件事,连忙问:“格里戈里,我的兄弟,那个中国将军怎么说的,你要诚实的告诉我,不要有一点隐藏!”

格里戈里说道:“陈平将军说,帝国的皇帝是汉人,而我们的仇恨是和女真各族发生的,只要我们献上忠诚,并且保持忠诚的话,那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他还说,他们与满洲人、蒙古人的仇恨更大,这两个民族都曾经奴役过他们,即便如此,满洲人和蒙古人仍然得到了接纳,而广袤的西伯利亚也在中国皇帝的计划之中,早早晚晚这片土地会进入中国的版图,而哥萨克人也会更换主人,早一天抉择,就会少死很多人。”

“他真的这么说?”沙赫尼问道。

格里戈里坚定的点点头,沙赫尼握紧了拳头,是啊,哥萨克那点罪行与满洲和中国之间的仇恨算得了什么,既然他们都能解决,为什么自己不能解决呢?

“沙赫尼首领,或许那个中国将军只是哄骗我们,我不认为现在就可以下决心,您在哥萨克中威望很高,您的决定会影响哥萨克在沙皇治下的地位,我知道,伊尔库茨克和雅库次克督军府的援军都被击退了,可那又如何,托尔布津总管不是公布了叶尼塞克督军大人的信件了吗,或许几个月后,来自莫斯科的援军就会赶到.........。”沙赫尼的副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而沙赫尼没有等他说完,坚定的说道:“我的兄弟们,莫斯科没有援军派来了。”

“怎么可能!莫斯科团、射击军以及多尔戈公爵、巴里亚京斯基公爵都拥有很精锐的力量........。”副手争辩道。

沙赫尼笑看自己的副手,说道:“你说的这些精锐军队正在作战,而这些消息都被各督军府封锁了。”

“作战?和谁作战,和波兰人的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难道又和瑞典打起来了?”

沙赫尼制止了大家的争吵,咬牙说出了事实:“不,没有在波兰也不再瑞典,而是在伏尔加河,在顿河,在亚伊克河两岸,在我们的家乡,正在杀戮我们的同族,追杀哥萨克的英雄,斯捷潘拉辛!”

沙赫尼原本不想说这件事的,在东方的哥萨克人中,只有少数首领级的人才知晓这个消息,那就是早在一年半之前,在哥萨克人聚集的南俄大草原上,哥萨克的英雄斯捷潘拉辛为了反抗沙皇的暴政,组织了自由和贫苦的哥萨克,以及诸多对沙皇不满的人发动了起义,并且迅速横扫里海周边,并把起义的火焰燃烧到了顿河和伏尔加河流域,大军甚至威胁了沙皇俄国的起源地——罗斯!

显然,沙赫尼保守这个秘密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方面消息传开会让手下四散,另一方面,这个消息也可以敲诈托尔布津这类俄国贵族,但是现在,已经下定决心改换门庭的沙赫尼不准备继续保守秘密了,相反,他相信这个秘密可以更好的团结西伯利亚的所有哥萨克人到自己的麾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必须要做出些事情来声援拉辛大人他们,既然斯拉夫人屠戮压榨我们,那我们也要这么对待他们!”格里戈里最先跳脚。

“对,沙赫尼首领,就从这座城市开始吧,就从我们开始吧!”

沙赫尼看着满脸期待的同胞们,最终下定了决心,而叛乱的计划很快实施起来。俄罗斯人征服西伯利亚地区,哥萨克是主要的武力,这在尼布楚城中也是一样,沙赫尼手下的四百多人占据了城防兵力的一半,而且是最能打的,其次就是托尔布津那百人规模的卫队,其余都是武装起来的农奴、渔夫,至于那些奴隶,则不用考虑了。

而托尔布津考虑到了沙赫尼可能会背着自己与敌人谈判,所以管控了从尼布楚出去的人,但他想不到的是,帝国一方也想联络哥萨克,一拥而入的俘虏是托尔布津无法管控的,因此才有了格里戈里的联络,而最终,在某个清晨,沙赫尼在奴隶群体之中制造了一场骚乱,托尔布津的副官带着卫队去平乱的时候被沙赫尼包围,而托尔布津还未穿上裤子,就被按倒在了床上,一直到陈平带人进入尼布楚城,接管了这座城市,才给了托尔布津一条裤子,当然,很快他和他那群残暴的手下就被交给了布里亚特人处置。

布里亚特人需要发泄积郁几十年的怒火,在哥萨克已经归附帝国的时候,俄罗斯人成为了出气筒,从此以后,再没有见过托尔布津,在他办公室的橱柜里,陈列着十几个人头骨,大部分都比较小,显然是孩童的,而这足够证明这个家伙的残暴,显然,他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尼布楚换上帝国旗帜的两天后,重炮部队才出现在泥泞的道路上,就在他们以为在这片区域不会有自己发挥机会的时候,陈平却下令让他们炸掉尼布楚城,是战斗的方式,而非爆破。

尼布楚城是沙皇俄国抵抗西进北上中国人的前沿堡垒,隔断西伯利亚与外东北的门栓,意义非常重大,但对于一心向西向北扩张的帝国来说,尼布楚城的作用可有可无,炸掉也就无所谓了。

在某个午后,布里亚特的酋长、哥萨克人以及还活着的俄罗斯老弱妇孺被安置在了各处看台上,观看帝国重炮部队的表演,重型臼炮和攻城炮的每一次轰鸣都能让这片古老的土地颤抖,上百斤重的实心弹可以轻易砸碎棱堡的石质外墙,而榴弹则可以轻易把城头的一切防御设施扫平,二十四磅重型攻城炮则用炮弹精准清除棱堡的火力,并且把设计并不合理的城墙打的倾颓.........。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即便是俄罗斯人也没有见过类似的火力,特别是重型臼炮,显然,重炮部队能炸毁尼布楚,就能攻破伊尔库茨克,如果连伊尔库茨克都无法承受的话,那么贝加尔湖周边那些俄罗斯人的冬营、土堡就更承受不住了。

当表演结束后,陈平安排人把幸存的俄罗斯女人孩子送回了俄罗斯人的城市,贝加尔湖西岸的伊尔库茨克,东岸的巴尔古津。这群老弱会带回去无数恐怖的故事和有用的信息。

规模庞大战斗力强横的帝国军队,毁天灭地的重型火炮,哥萨克的背叛、布里亚特人的复仇和中国人的纵容造就的俄罗斯人的悲惨,等等一切,足够各地的俄罗斯军政长官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正如陈平预料的那样,当难民回到了俄国城市,带去了无数令人绝望的消息后,瞬间在西伯利亚引发了地震,无数的商贾和自由民选择逃亡,从冬营地逃往小城堡,从小城堡逃亡大城堡,从大城堡逃督军驻地,甚至胆小的直接逃回乌拉尔山以西的传统领地.

而哥萨克的背叛更令局势复杂,作为俄国在西伯利亚地区的主要武装力量,哥萨克人的忠诚决定着局势的走向,为了保证安全,各地的督军、总管和军政长官采用更为有效的手段,控制哥萨克的孩子做人质,收缴他们的火器,任命俄国人做长官,这些严酷的政策引起了诸多不满。

也有一些俄国长官选择拉拢,但哥萨克人的野心和贪婪是他们填不满的,他们也给不出实地封爵那种封赏,而斯捷潘拉辛在南俄起义的消息快速传开之后,原本微妙的关系更是无法被控制,一次走火一个误会一起斗殴就可以引爆哥萨克和斯拉夫的冲突,更何况有沙赫尼和帝国方面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远征的军队还未抵达贝加尔湖岸边,沙俄内部就乱了起来,受不了压迫的哥萨克选择了暴动,贪图富贵的哥萨克改旗易帜,声言大义的哥萨克掀起一场场起义,而这些暴力的行为掺杂了抢掠、屠杀等行为,彻底瓦解了少数斯拉夫人在贝加尔湖两岸建立起来的统治秩序,最终,一座座城市被抛弃或者毁灭,斯拉夫人一切,逃往最近的叶尼塞克,至少督军驻地是绝对安全的。

最终,在秋季到来的时候,陈平率军进驻了沙俄曾经统治贝加尔湖周边的核心城市伊尔库茨克,这座城市也改名为北海城,与其同时改名的就是贝加尔湖,这片曾经苏武牧羊的土地终于归属了它原本的主人。

而在北海城,沙赫尼也在忐忑之中得到了他想要的封赏,隶属他的哥萨克人被编了五个佐领,成为了半扎萨克,而沙赫尼也成为了这个半扎萨克的主人,他的爵位成为了一等台吉,在帝国的爵位序列里,这已经是和伯爵一个等级的爵位了。

而除了原本的哥萨克人,约有三百人规模的俄国人被赐予了沙赫尼,成为了他的奴仆。

“曹松将军会成为北海绥靖区的绥靖将军,负责西伯利亚地区的开拓工作,现在我需要确定的是,你的扎萨克是否要隶属于北海绥靖区。”在达成了一切对沙赫尼的承诺之后,陈平俨然成为了沙赫尼心中最守信的人,当陈平询问沙赫尼这个问题的时候,沙赫尼毫不犹豫的说道:“将军,勇敢的沙赫尼想要追随您。”

陈平笑了笑:“北海绥靖区的开拓方向是叶尼塞河方向,据我所知,这是你奋斗多年的地方,熟悉这里的地理和风土人情,而曹松将军的父亲则是皇帝身边掌管禁卫军团的公爵,跟随他,你也不会吃亏,或许只需要两年甚至一年,你就可以拥有十五个旗佐,拥有一个完整的扎萨克,而与之匹配的爵位则是公爵。”

而这些并未让沙赫尼改变想法:“我还是想要追随您,除非您不再边疆作战。”

“如果你追随我的话,那作战的区域就会转而向西,去鄂毕河一带去,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地已经划归了我的关西绥靖区,我的主要任务已经是对抗逃亡的满洲政权,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鞑靼人。

对了,忘了告诉你,满洲人偷袭并且占领了托木斯克,在鄂毕河一带拥有了一块新的领地,并且统治那里的吉尔吉斯人、卡利梅克人,帝国不会允许他们死灰复燃,我很快要动身了。”陈平倒是没有欺骗沙赫尼。

沙赫尼激动的走动起来,木腿让他一扭一崴的,但他仍然很坚定:“将军,我对托木斯克很熟悉,我服役的第一个城市就是那里,吉尔吉斯、卡尔梅克还有鞑靼人都是我熟悉的敌人,相对于攻打坚固的沙俄城寨,我和我的弟兄更擅长和野蛮人战斗,而且到了托木斯克,就距离我们哥萨克人的领地不远了,我可以招募更多的弟兄来为您服务,为慷慨仁慈的帝国皇帝陛下效忠。”

陈平点点头,这段时间他已经见识了哥萨克人的能力,无论是战斗、建设还是冒险,他们都很擅长,陈平说道:“好吧,沙赫尼,我接受你了,但你要记住,从现在起,你和你的兄弟是帝国的藩属,你是帝国的一等台吉,而不是什么哥萨克武士,想要获取恩赏,除了战功,你们还要遵守我的规矩!”

章一七八 父亲的认可

马上要肩负起帝国西北边防重任的陈平,需要的是战士、冒险家、工匠,而不是强盗和食人魔,哥萨克必须做出身份的改变,从沙赫尼成为帝国的一等台吉,从哥萨克们从属于某个佐领开始,他们就进入了一个新的体制,一种新的秩序,也就必须适应和维护这个体制和秩序。

七月。

正是帝国腹地最热的时候,若不然,后来人也不会把七月流火误认为是描述天气的炎热,而在北海沿岸,草木已经开始泛黄,帝国的皇帝走在北海沿岸的草地上,感受着不远处丛林之中吹出的萧瑟秋风,夕阳之下,平静的北海泛起了金色的波纹,皇帝的身边,一个年迈的老者手持一只胡笳,呜呜吹奏出清远苍凉的蛮荒韵味,浑厚质朴的音调之中,夹杂着如雷蹄声和金铁交鸣,塞外悠扬,大抵如是.........。

“这便是苏武牧羊的北海吗?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我们怕是第一支征服此地的汉人军队吧........。”李明勋的声音略显凄凉,长满老茧的手拄刀立在无边无际的北海之滨,回思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心已凄凉。

李君华侧后一个身位,看着夕阳下父亲的背影,眼中满是不忍,曾经如山峦一般伟岸的背影,如今只剩下了英雄的迟暮。而眼前这个男人,纵览中华几千年文明,也只有寥寥数人能与之并肩吧,或许身为儿子的自己应该再助其一臂之力,再进一步,成就千古第一人。

“父皇,从这里向西北千余里,便是沙俄腹心叶尼塞克,趁着尚未冰寒,天气正好,正可兴兵北进,荡平此地,把帝国的旗帜插到大陆的尽头.........。”李君华坚定的说道。

“罢了.......。”李明勋微微摇头,慨然拒绝。但李君华分明从君父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跃跃欲试,而李明勋说道:“你大哥已经发了几道奏章来,北伐已过半年,数十万大军花销如流水,不值当再为史书多一笔而穷兵黩武,再打下去,怕是又要发国债了,总不能因为我让国家债台高筑,让后继之君替老子还债吧。

而我已近不惑之年,这铠甲穿在身上压的骨头嘎嘎作响,可不能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

“大哥实在苛刻了,如今是父皇成就不世功绩的绝佳时机,今次不行,只怕日后再难有机会了,怎可让父皇留下毕生遗憾呢?”李君华道。

李明勋拍了拍太子的脑袋:“你怎知你大哥的难处呢?纵然监国纵有成王相助,他也有万般不得意。至于遗憾.......,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帝王亦如此,此刻我遗憾不能踏遍眼前的大好河山,但再进一步,又会期许更远处的征途,何处才是尽头呢。天幸我有你们三兄弟,总有一天,你们会完成我未竞之志的.........。

走吧,君华,世间的繁华又岂在征服与胜利,天高志远,何处不能成就伟业呢?”

夕阳之下,皇帝带着一行部曲,缓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行营从北海城出发,一路南下,先是去了库伦,再转向回京,行军路上,李君华骑马护卫在队伍两侧,偶经龙辇旁,总听到里面有笑谈之声,又几次听到胡笳琴瑟交鸣,暗中观察,发现当日北海之时就伴驾在侧的那位年老乐工依旧在皇帝身边,却不似只是奏曲之人,皇帝对其也极为礼遇,每每呼之尚先生,可李君华却从未听过皇上身边有过这么一位尚先生。

“老乌,那尚先生是何人?”见乌以风从龙辇之中出来,李君华耐不住求知的欲望,小心问道。

乌以风微笑说道:“尚先生名叫尚荣,原是江南人士,国初清算之时,发配漠南的。”

李君华听完之后,更是不解,皱眉问道:“一个刑罚之人,怎会陪王伴驾?”

乌以风摇摇头:“这卑职就不知道了,尚先生出现在御前的时候,卑职正在库伦为殿下您效力啊。”

而李君华微笑看着乌以风,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乌以风无奈说道:“卑职知道的,只是听同僚说起的,说是陛下先去了狼居胥山祭天,又南下燕然山观摩了燕然石刻遗迹,也是在燕然山下,偶然遇到这位尚荣先生。

尚先生本是云中绥靖区一个官奴扎萨克的官奴,您也知道,北伐计划中,就有漠南直辖旗佐迁北戍边的章程,最先动身的自然是各官奴扎萨克了,尚先生所在的扎萨克四月就到了和林,这位尚先生本就是士大夫,通古博今,对汉朝历史更是精通,说起燕然石刻和汉匈战争是头头是道,又粗通乐理,通晓蒙语,所以被皇上爷留在身边侍驾的。”

“这么说,尚先生到御前只是一个偶然。”李君华眯眼问道。

乌以风笑了:“若非偶然,怎生让一个官奴到御前侍奉的,但这段时日卑职瞧着皇上爷对他很是礼遇,还说遣人去查他家当年的案子,说不定还能平反呢。”

李君华连忙问:“那他家的案子是不是蒙冤受屈?”

乌以风笑看太子,说道:“我的太子爷哟,您这问题让卑职如何回答,您往各官奴扎萨克里走一走,里面的家伙没有一个不喊冤叫屈的。”

李君华一想也是,但他并不像乌以风那么不在乎,他知道,里面肯定真的有蒙冤者,但此刻肯定不是追究的时候,二人正笑谈着,尚荣也从龙辇之中下来,走到李君华面前,躬身奉上一份名单。李君华打开看了一眼,都是一些陌生的名字,但好像其中几个有些印象,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了。

“尚先生,这是?”李君华索性直接问道。

尚荣道:“殿下,这是陛下让草民交由您的,都是北伐之事中立下功勋的官奴,陛下要您详加察查,核实后赏赐。”

“这么多?”李君华略加一看,就知道不下四五百人,而官奴扎萨克是帝国北伐主要的人力提供单位,往往危险之处常用,但多担任马夫、苦力等,这些人少有面对刀兵的时候,又怎么会立下功勋,若说只有几个倒也不无可能,可这么多,却让人感觉有些匪夷所思了。

尚荣道:“其中大部分是参与了翁金河防御战的。”

李君华立刻明白了过来,西路军的前锋部队是北伐之中第一批抵达漠北的,千里越过瀚海,随行的辎重部队之中,就有不少官奴扎萨克提供的饲马、搬运的官奴,而翁金河畔,前锋军被困近两月,遭遇清军围攻,几乎弹尽粮绝,军中之人,上到将帅下至马夫都已经参战,那些官奴自然也不例外,活下来的,也就是功勋之人了。

“尚先生也参与了翁金河之战?”李君华明知故问,就算选官奴做辎重人员,也不会选尚荣这等老朽,而且乌以风告知的信息中,尚荣所在的扎萨克是四月才到的燕然山下,更是不会了,李君华如此问,也只是想知道这名单的由来,要说请赏的单子,就算是陆军和藩属各部的,也得等皇帝回京之后才会赏赐的,断不会凯旋回去的路上多这么一事。

尚荣倒是也没有说谎的意思,直接摇头,说道:“老朽年迈,不能在军中效力,翁金河战后,老朽才得以随所在佐领抵达燕然山下,只不过老朽粗通医理,受命照顾那些受伤的官奴,了解其中内情,才有了这份名单。”

李君华听后感觉这老人着实不一般,再细细问,才知道其中内情,原来皇帝御驾到了燕然山下,观摩当年的石刻遗迹,偶然遇到吹胡笳的尚荣,谈起来,很是投机,遂将其留在身边,而尚荣也把自家蒙冤之事详细说来,皇帝已知其照顾有功官奴之事,感念其心,答应特赦平反,但尚荣却是倔脾气,绝不特赦,笃定自家是蒙冤的,要昭雪洗冤,让真相大白天下。于是才有皇帝派遣侍卫察查尚家之事的后情,而既不要特赦,皇帝愿意答应其一个请求,最终尚荣为翁金河畔立功之奴请功,皇帝才安排下来。

听完这些,李君华肃然起敬,感觉这个老人非同一般,眼见行营远去,便让人牵了一匹矮小的马儿来,扶其上马,说道:“尚先生,您若不嫌弃,就跟本宫讲些翁金河战场的事情吧。”

尚荣感慨说道:“老朽虽然并未亲历,但抵达战场后,埋尸无数,所见之残酷着实不少,所听所见更是帝国将士英勇之状,更有汉风将军身先士卒..........。”

尚荣倒也不客气,说起故事来倒也是一套一套的,三言两语就可描绘个大概,让人不由以为他是个说书人,但故事这种东西从来不属于一个群体,而是要有主角配角,与奋勇作战的帝国士兵相比,云中绥靖将军许汉风自然更像是主角,而尚荣本就属于云中治下,说起许汉风更是如数家珍,倒也让李君华对他又多了几分了解。

“........只是天妒英才,如此男儿终究还是死在沙场之上..........。”

“你说什么,汉风将军战死了,这怎么会?”李君华猛然惊醒,他清楚记得,科布多之战后,许汉风率领军队是第一批赶到战场支援的,虽然没能赶上决战,但却第一时间渡河,追击清军而去,并且还有战报传来,斩获不小,后裴成义率大队赶来,李君华才是交卸了差事,返回了库伦,那个时候,许汉风还率军在前线作战呢。

“殿下还不知道吗?”尚荣倒是糊涂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战死的?”李君华连忙问。

“并非战死,听闻是追击清军到边陲之地,夜遇暴雨,天气转凉,感染风寒,不治而死。当是七月初的事情,或许是稳定军心,秘而不宣.........。”尚荣说道,但见太子疑惑表情,他不敢隐瞒说出了信息来源:“也是前几日在御前,听陛下谈及的。”

“哦,知道了,尚先生休息去吧。”李君华深深的看了龙辇一眼,选择了避而不谈,他的脑袋里满是当初在归化城看到的那个醉酒的身影,那个在理想抱负和冷酷现实之间挣扎的勋贵子弟,那个希望死在战场上,最差也不要死在狱中的以免玷污家名的年轻将军。

但他真的死了吗?犹然记得,当初捅破那层窗户纸,许汉风唯一的要求就是问罪之时提前告知,以让其自杀。虽然当时已经答应了,但此次北伐,许汉风功勋卓著,凭此功勋,家中又是背景深厚,或可叙功不论前罪,避开法责,若真如此操办,便是触及原则,他也会选择无视的,谁愿意见一个英雄被问罪侮辱呢?

他应该没死!李君华这么想到,纵然为了军心士气,秘密也没有这种方式的,应该是皇帝私下操办了这件事,既保挚友子嗣性命,也不让太子在法与情之间为难。

“老乌,汉风将军的事你知道吗?”李君华看向皇帝的侍卫长。

乌以风耸耸肩,说道:“我只知道,他去了该去的地方。殿下..........。”

李君华挡住了乌以风的嘴巴:“不要说了,就当我没有问过。”

这时,常阿岱骑快马赶至,手持公文呈递到李君华面前,说道:“殿下,这是统帅部送来的单子,需要您亲笔签一下。”

军政之事仍是李君华的差事,一看是军需运输的确认单子,陆军那边已经查验得到,并且缺损,他也就随手签了,待军官拿着单子离开,李君华才纳闷:“陆军的单子怎么你送来了?”

常阿岱说道:“殿下,您看看副本。”

李君华这才细看,原来是二十万石军粮和部分帐篷物资分别运抵呼伦贝尔和库伦的事,可如今北伐大军已经先于皇驾南撤,运这么多军粮做什么?常阿岱说道:“内迁之事,粮食着实紧缺,若能有这二十万石相助,此事便成了。”

内迁难民需要粮草物资,陆军就多了这么一批,而且不在军需输送计划内,显然是皇帝临时差遣,额外要求的,那就很说明问题了。

章一七九 太子的顿悟

李君华仔细交代了常阿岱了一切政务,就随行营返回了漠南,到了燕北绥靖区,正值秋季,京城监国殿下英王也率队迎驾到此,诸多满蒙王公、寺庙高僧也是到了,李明勋在草原之上进行了大规模的围猎,并进行会盟,既旌奖藩将藩臣北伐,又彰显平定草原之功。

而在恩赏的同时,皇帝正式划定了新拓区域的军政单位,广袤的蒙古高原并未成立一个独立的绥靖区,主要就在于瀚海荒漠、大兴安岭和阿尔泰山的存在,漠北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后世满清也因此产生了内蒙和外蒙的区别,从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外蒙的分裂,漠北区域被划分成了四部分,克鲁伦河及呼伦贝尔一带属于了新成立的北海绥靖区,同时划归的还有唐努乌梁海等地,而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地方以及扎萨克图汗部分旧地则划归到了关西绥靖区,正式把帝国西北边防整合到一块,满清、卫拉特各势力以及不甘失败的沙皇俄国,想要进攻威胁帝国,都要先击败关西绥靖将军区才可以。

漠北其余地方则分为了东西两部分,分别划归了云中和燕北两个绥靖区,这样的好处就是,再向漠北迁民便是本军政单位内的拓荒,成果属于绥靖区,而不再是把宝贵的旗佐交由他人。

“父皇,京城的各衙门官署都已经预备迎驾凯旋了,南京的各机构也派了人来.........。”南返的路上,李君度向皇帝汇报着凯旋仪式的事情,李明勋认真听着,虽觉有些靡费,但终究还是妥当的,北伐是国战,又是皇帝亲征,是国家大事,自然少不了仪式的。

“父皇,此次北伐虽然达到了既定的目标,但未竞全功实在有些遗憾,尤其是让满清伪帝玄烨逃亡,日后说不定再成祸患,儿臣几番听父皇说过此子非同一般,远超其父,现在想来,更觉担心........。”李君度凑趣说道,这话说的不咸不淡,不知是真的担心,还是想借机指摘些什么,毕竟是太子的失误造成了这个结果。

李明勋随意摆摆手,对这件事并不那么上心,说起来,爱新觉罗玄烨在满清这些帝王之中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但李明勋却更觉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亚于他,而几番大战下来,满清先是从一个入主中原的王朝级别的政权变成了割据漠北苦寒之地的势力,此番又被横扫驱逐,已经沦为流寇马贼之辈,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那康麻子就算真的是千古一帝,也难是李家子孙的对手,李明勋戎马一生,为子孙后继打下了数千里的战略纵深,别说儿子们都是少年英豪,帝国也是人才辈出,就算君为昏君,臣为佞臣,这大好山河也够他们败两三代的。

这大半生,李明勋做事从来都是勿为子孙忧,也是勿为子孙忧。战场上遇见了,但凡有机会,就要杀尽灭绝,勿让贼寇为子孙忧患,但既然没有做到,就不要为妄思胡为,为子孙瞎考虑,自己百年后,谁知大势如何呢?

“贼子虽有雄才,但天下变换,终究还是看实力的,满清已成流寇之辈,帝国又值盛世,战略之上更处进取态势,勿要因为一两个人忧虑呀。”李明勋微笑对长子说道,他说不清长子说这件事的意义是什么,是想借题发挥,给太子抹黑减分,还是仅仅因为未参与北伐,心中遗憾,有‘若领兵之人是我,定如何如何’的想法。他不想恶意的揣测自己的儿子,但更不想被这件事忧虑,于是岔开话题:“大军凯旋,京畿治安可好,莫要再出了什么岔子,天子凯旋,国家大礼,若再有贼人行刺杀之事,我就要问你这个监国的罪了。”

李君度郑重说道:“不会不会,儿臣已经命军政两届都参与治安防备,断不会再有差错了,儿臣敢拿脑袋担保。”

“脑袋,朕要自己儿子的脑袋做什么,哈哈哈,你呀,越长大越古板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有趣咯。”李明勋呵呵一笑,用鞭子敲了敲长子的脑袋。

而在行营之中,太子与诚王也因为长久不见,见了面也分外热情,林君弘道:“从小你就是再稳重不过的,想不到一上了战场,宛若疯魔一般,你却不知道我在京城多为你担心。”

李君华知道好友说的是自己率兵横贯蒙古高原,追击满清数千里的战事,说起来,林君弘几年前亦指挥了西域作战,与之相比,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诚王虽然年轻,但做事却是一丝不苟,战略上老成持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推进,而李君华在北伐国战中却全然是激进的模样,孤军深入,千里追杀。

“机会在眼前,一切也就顾不得了。”经历了一场战争,李君华成熟了许多,微笑回应了林君弘。

“好在你一切无恙,甚好啊。”林君弘感慨道,二人相顾无言,过了一会,林君弘问:“你不想问问她吗,听说在漠北时,你曾让老三给她带过信。”

李君华没有否认,他确实做过,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写,纵然不断有书信来,他只是看,却没有再回过。林君弘却不知道其中这些细节,听太子说完,问道:“为什么没有再回复?”

“君弘,许汉风阵亡了,你知道吗?”李君华却反问道。

林君弘点点头,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关联,说道:“听说了,但绝对不是病亡那么简单,我可是听人说,操办这件事的全是侍从室的人,陆军、理藩院那边都没插上手,因为许元老的关系,内阁那边也想把丧事操办起来,毕竟是为国捐躯,但许家拒绝了,只说元老年迈,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到这里,林君弘略显迟疑,低声问道:“太子,莫非这是你的手笔?”

云中贪腐案的关窍林君弘都知晓,甚至参与了部分调查,他也知道太子答应过许汉风,给他一个体面的结束,让许汉风‘阵亡’在战场上,享受英雄的辉煌,似乎没有比这个更体面的了,但疑问在于,为什么是侍从室的人接手的。

李君华微微摇头,林君弘立刻明白了,既然不是太子,那就是皇帝了,想到这里,这件事就不能再问了,而李君华说道:“当初离开云中时,我与许汉风长谈过,原本以为只是些酒后之言,但现在想想,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再回想他说的话,我越发感觉有理。”

“他说了什么?”林君弘问。

李君华道:“他说,想做成一番事业,就得有权力,想做的越多,手中的权力也就得越大。”

“那是为臣之道,与您何干?”林君弘不解。

李君华长出一口气,说道:“怎么与我不相干,为人臣属的,做不成大官,还能做小官,成不了事业,还能做些小事,而我是皇子,如父亲所说,皇位的竞争是零和游戏,赢家通吃,输了的人一无所有!

原本在我的心里,我是很迷茫的,我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继承父皇的事业,可我从未想过,等我当了皇帝,我能做什么。这些年来,我也从未做过什么呀。

可上了战场,当担子压在了肩头,就没有什么好迷茫的。半年前,我带几千兵卒西进追击,满脑子都是如何克敌取胜,到了和林,整合了那群蒙古兵,我就想更进一步,毕其功于一役。追到了科布多河畔,面对伪清的皇帝,我只想大获全胜,而从前线返回,接管了军政重任,我肩上的担子不只是军队胜利了,还有帝国的边政和蒙古高原上几十万的生民百姓.........,你知道吗,我和常阿岱仅仅是动了动手脚,就让至少二十万人活了下来,还了漠北一片安宁,君弘,你能体会这种成就感吗?你能感受到这种执掌乾坤,天下在我的感觉吗?”

说着,李君华握住了林君弘的双臂,神态激动到有些癫狂,林君弘看着眼前的太子,感觉到的是陌生。李君华继续说道:“我发现我可以啊,我能做很多事情,既然我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信心,为什么我不去做呢?”

“做?殿下,您要做什么?”林君弘倒是有些担心了。

“做皇帝啊,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做皇帝呢?”李君华又说道。

林君弘对于皇家两位皇子的争斗内情并非完全了解,即便坊间多有传闻,但身为太子的李君华,而且是在国战中立下功勋的李君华,仍然是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林君弘说道:“殿下,没有人说您不能做皇帝,您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但这话一定要放心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做一个好皇帝,我也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李君华收敛了一下,认真说道。

林君弘恍然明白,这就是权力的甘美吗?享受过她的人,只会要求的更多。

“殿下,我还是觉得咱们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小心隔墙有耳。”林君弘压低声音提醒道。

李君华也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我是想说,为了成就一番事业,我要舍弃一些东西了。”

“比如........。”林君弘试探问道。

“父皇爱江山也爱美人,或许,我没有他那样的好福气吧,既然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只能做出取舍。”李君华脸上写满了认真,林君弘终于明白了太子的意思,以往太子对皇位争夺的动力来源很复杂,有皇后的期许,有身为儿子的向往,但现在的他是真的是想为理想而奋斗了,显然,在江山与美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或许在这一刻,李君华犹豫了,安静了一会后,他问道:“君弘,一个被贴上朱明复国主义者标签的女孩,会威胁我的梦想,对吗?”

林君弘无奈的点点头,且不说韩芷薇是不是无辜的,就算不是,她的身份背景也只会被别人用来做文章,从而抹黑李君华,而现在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最好结果吗,太子主动选择结束。

“返回京城后,我想和她谈一谈.........。”李君华道。

“谈什么?”

李君华早有决心,毫不迟疑的说道:“我会告诉她,我是帝国的太子,是她最憎恨的人。”

“然后呢?”林君弘又问。

李君华却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因为选择放弃而让你秘密处死她,我希望这件事能妥善解决,也希望她能活下去,拥有好的生活,你能帮我吗?”

“殿下,你应该知道,这不是最优选择,最好不留后患。”林君弘再次提醒。

李君华坚定的否定:“这不是优与不优的事情,我知道,现在的我很像一个为争权夺利而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但我还是有我的原则的,我是个人,知道冷暖,知道好坏,我可不想成为权力的奴隶,为了帝位而不择手段、冷血无情。如果是那样,无异是行尸走肉一般。”

“当然,殿下,我们是兄弟,我支持你的原则,我会帮你的。”林君弘也不希望太子变的不择手段,他选择了同意。

皇帝的行营回到了边墙之内,经过昌平的时候,虽然未驻陛,但李明勋仍然把一些属于布木布泰的遗物送到了战犯管理所,交由了福临保管。

“福临说什么了吗?”见乌以风回来,李明勋问道。

“他抱着那些东西哭了好久,过了好久才说,希望皇上恩准,把布木布泰的遗体送往其故乡科尔沁草原安葬,如果不行,也可随意找个地方葬了,万望皇上不要让其到赫图阿拉,与皇太极合葬。

福临说,布木布泰为了满洲为了大清付出了一生,不该死后还与其纠缠不清。”乌以风小心复述着听来的话。

“就依他吧,找理藩院的人办吧。”李明勋摇摇头,吩咐道。

章一八零 麻烦的女人

这两年,战犯管理所不断把表现良好改造得当的人放出来,但多是原官职不高的,似福临这种满清旧酋是万万不敢奢望的,既然自由已无希望,他也不愿意真心学习,倒是对宗教越发感兴趣,原本身为满洲人的他就比较崇信佛教,在管理所中,百无聊赖,无所寄托,便又重拾此道,日日研习经卷,俨然摆脱红尘浮世的样子。

布木布泰为了福临的皇位曾与多尔衮苟且,也有下嫁之旧事,虽说在满洲这类摆脱蛮荒不久的民族中算不得什么,但终究不是美事,许是福临怕布木布泰到了地下因为旧事不得安宁,便不让其与皇太极合葬吧。

什刹海边的别院,秋意盎然。

这座裴元器准备用来金屋藏娇的别院收拾的很是雅致,韩芷薇居住的后院小楼前长着梧桐树,黄叶在秋风中飘然落下,洒落在清澈的池塘里,让人心静。韩芷薇站在二楼栏杆前,出神的看着远方的天空,以至于连李君华进门都没有察觉到。

李君华推门进了小楼,看到的是干净整洁的房间,桌上的瓜果散发着自然的清香,采自后院的菊花正在花瓶中怒放,绽放出浓郁的生活气息,走上二楼,见到韩芷薇孤单的背影,李君华轻声咳嗽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人儿。

“你回来了?”韩芷薇扑了过去,想要拥抱但又不敢,轻轻捏住李君华的衣角,轻声说道。

李君华却没有想到,控制不住情绪的人是自己,他伸手把韩芷薇抱在怀里,曼妙的人没有拒绝,小小的脑袋趴在肩头,微微抽泣着........。

许久之后,韩芷薇挣脱开来,仔细打量李君华,不由得笑了:“你的脸.......你的头发........。”

“很丑了,对吗?”李君华无奈说道,他这大半年在塞外,几番经历生死,又在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脸上冻伤过,好在外伤已经只剩下了淡淡的伤痕,而因为工作繁忙,原本不短的头发如今也全然不在了。

“没有关系的,我母亲已经笑过一次了,你笑吧,只希望你不要像她一样笑着笑着就哭了的好。”见韩芷薇憋着难受,李君华打趣道。

韩芷薇果然如皇后一样,见到变丑的李君华先是笑,但想到这些伤口代表的艰苦,笑着笑着也就哭了,而李君华已经有了经验,一句话就让韩芷薇不再伤怀。

“我饿了,你这里有吃的吗?”

“有,我立刻去做一些来。”韩芷薇说着下了楼,李君华跟在后面,发现一楼后面已经改成了私厨,平日里韩芷薇都是自己做着吃,这是她往日的生活习惯,也弥补平日不能出去的苦闷。

韩芷薇在厨房忙碌,李君华在一旁聊一些趣事,却多是以往在学堂或者二人之间发生的,时不时逗的韩芷薇大笑,见她手忙脚乱,李君华立刻出来帮忙,拿起蔬菜尝试了一下,却是发现,握了半年战刀的手却在厨艺上没有丝毫的进境,相反,韩芷薇手艺了得,处置的很是得当。

简单的几个小菜端上桌,还有一壶酒,各满一杯,便是一顿餐饭了。

二人都有心事,吃着吃着,不由得都停了,李君华放下酒杯,说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我也有一件事想跟你说。”韩芷薇低着头,小声说道。

“你先说吧。”李君华道,他知道,自己若说了实情,一切就无法挽回,韩芷薇那件事就再不会说了。

“其实........其实林子诚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大明遗孤,我千辛万苦进入皇家学堂,也是组织交给的任务,对不起,我一直骗了你...........。”韩芷薇低声说道,自那日茶馆索拿脱身之后,李君华从未提及此事,一直到离开京城,韩芷薇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影响二人的关系,而她更害怕因为自己的身份,连累了李君华及其一家。

“没关系。”李君华微微摇头。

“真的没关系吗,会连累你一家的。”韩芷薇不曾想李君华回应的如此干脆。

李君华郑重摇头,认真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骗你.........。”

“骗我什么,发生了什么事?”韩芷薇警觉问道。

李君华深吸一口气,说道:“你一直是一个聪慧成熟的女孩,我希望我们可以理性的谈一下这件事。”

“什么意思?”韩芷薇更是感觉不对劲。

李君华说道:“我是想在今天把一切都说清楚,所以不管结局如何,不管接受不接受,请你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没有听完,我也不会再坚持了。”

“你说吧。”韩芷薇道。

李君华闭眼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骗你,我不叫李华,而是叫李君华,我就是帝国太子,是当今皇帝的儿子!”

宛若晴天霹雳的话语直接重击在了韩芷薇的心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喜欢的、依赖的男子,竟然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她的心中一阵翻腾,忽然痛哭起来,想要逃离这里,此刻,她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逃离,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一切。

“芷薇,如果你今天离开了,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了,我最开始的告诫,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曾经一起构思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舞台剧,但你我都知道,那只是戏曲,我不会追在你屁股后面解释、劝说,也不会妄图得到你的原谅.........,你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可以吗?”李君华咬牙说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韩芷薇泪流满面,忽然道:“你杀了我吧。”

“我为什么要杀你?”李君华问。

韩芷薇道:“你是李明勋的儿子,我是大明遗孤!”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得知你真实身份后我就立刻动手了。”李君华淡淡说道。

“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韩芷薇转身去了书房,找到了自己许久不用的匕首,但是等她再回到桌前的时候,李君华面前已经摆着两把上了膛的手枪,李君华平淡的说道:“我欺骗了你,我很愧疚,但是我不会让你杀了我的,这种事只会在戏曲中才会出现。”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我们与你李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纳命来!”韩芷薇提着匕首扑来。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打破了窗户,从耳边飞过的尖啸声让韩芷薇本能的蹲下,她抬头看到的是震惊满面的李君华,而桌上的两把枪都是好好的,韩芷薇望向门口,只见林君弘站在那里,华丽的手枪在手中跳跃,摆出了一副自认为很酷的姿势。

“你........。”李君威可不是李君华的安排。

“殿下,不要试图和一个女人讲道理,特别是一个暴怒的女人,我建议把她绑起来,你再说你想说的。”林君弘淡淡说道,把手枪插回了枪套,又从左侧拔出一把来,对韩芷薇道:“顺便告诉你,我不叫林子诚,我真名林君弘,帝国诚王。友情提醒一次,太子对你仁慈,是因为他喜欢你,而我不会,所以,下一次会直接打你的脑袋,实际上,早在春熙茶馆,我就想这么做了。”

“来吧,杀了我吧,你这个走狗!”韩芷薇怒道。

林君弘却是不怒,指了指她手里的匕首:“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坐下来听太子把话说完,第二,把你那个小玩意插进腹部,伤了脏器,也就死定了,放心,不会立刻死,会有时间让你躺在太子怀里说遗言的,毕竟爱情里都有这种桥段。”

“君弘!”李君华喝道。

林君弘耸耸肩,选择退让,却没有闭嘴,而是继续说道:“你是太子喜欢的人,但爱情不是生命的一切,所以他不会为你而死。同样,太子也是你喜欢的人,不能因为他的身份你就真的悲痛欲绝,他也不是你生命的一切。想想你爹,想想那些与你一起长大的大明遗孤........。”

虽然林君弘的话毫不客气,但最后一句却是彻底击溃了韩芷薇的心理防线,最终她选择坐下来,而林君弘也适时消失了。

“在我像老三那么大的时候,父亲就鼓励我找寻真爱,他说当皇帝是一件苦差事,如果再无相爱的人陪伴,生活将毫无乐趣,变成行尸走肉。后来又说,如果我最终没有当上皇帝,那就更要有一个相爱的人在身边,否则会一无所得。

在我遇到你的时候,我感觉我找到了。因为我是太子,所以见过太多谄媚的女人,所以我选择了隐藏身份,一直到春熙茶楼之后,我才知道,你是大明遗孤。即便是那样,我依旧不想放弃,皇上对待大明遗孤从来不是赶尽杀绝的态度,相反,他很想解决这件事,而我也想上复皇命,下顾私情..........。

但是北伐国战改变了这一切,相对儿女私情,我发现身为太子的我肩上有更重的担子,或许两者可以兼得,但希望渺茫,所以,我决定结束。”李君华断断续续的说着,伤怀到心中极痛。

韩芷薇说道:“杀了我吧,杀了我,一切就结束了。”

“我做不到。”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结束我们的感情,但希望你活着,希望你幸福,更希望你我从今往后不是仇敌。”李君华真诚说道。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韩芷薇问:“你是不是想让我放弃仇恨,接受你安排的新身份新环境,你我相忘于江湖?”

李君华微微点头,而韩芷薇却冷笑:“做梦,我对你们的仇恨不会放弃,而且比以前更深!”

李君华叹息一声,不知道该如何再说,想了想,温言说道:“你不要说气话,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不是气话........。”韩芷薇的回答针锋相对。

“行了,闭嘴吧!真让老三说对了,你就是那种麻烦的女人!也就太子能喜欢能容忍。”林君弘再一次出现。

“君弘,你出去吧,让我们自己解决。”李君华郑重说道。

林君弘直接说道:“你解决不了,你是真心实意,人家却以为耍阴谋诡计。”林君弘坐在了李君华的身边,直接说道:“抛开你们的情情爱爱,直接谈条件吧!韩芷薇,太子不想杀你,也不想你影响了他的宏图大业,他的建议你不接受,那你出个主意吧,或者开个条件什么的。”

“我要你先把我爹和我的同伴放了。”韩芷薇道。

“然后呢?”林君弘倒是觉得她有了些诚意。

韩芷薇没有说话,李君华道:“然后她就会自杀,死在我的面前。”

“这个条件做不到。”林君弘直言说。

“一个太子,一个诚王,连几个犯人都放不出来?”韩芷薇显然不信。

“皇帝凯旋后,乌以风也挂职到了安全局,所有的刺王杀驾案的钦犯都到了他的手里,那是诏狱中的诏狱,天牢里的天牢,除非拿着圣旨,谁也提不出来。”林君弘倒也不隐瞒。

韩芷薇冷冷一笑:“从始至终,这是个阴谋,对吗?李君华、林君弘,你们在演戏对吗,我爹他们应该早就死了吧,你们想从我嘴里得出情报,就安排了这些?”

林君弘听了这话,对太子耸耸肩:“这姑娘还真有想象力,思路清奇呀,你脑袋里有什么情报,需要我们两个演这么一出?直接把你捉了到韩君亦面前,拿你威胁他,不比这有用?”

“你们不用费心了,除非见到我爹他们,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杀了我吧。”韩芷薇已经分辨不出真假,只得执拗坚持自己那一套。

“好,我带你去见你爹,或许这样也好,他应该会劝你接受我的安排。”李君华直接答应了下来。

“你疯了,那是安全局,除了皇驾,谁进都得搜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带她进去,扮成侍卫?那你的侍卫队就会知道,我敢保证,皇上爷也会知道的。”林君弘拉住李君华,提醒道。

李君华道:“我自有安排,断然不会让皇上知道的,只花些钱就可以。”

“花钱,花多少?”

“一文钱!”

“一文钱?”

“一文钱能进两次!”

章一八一 天牢里

第二日一早,诚王的仪仗出现在了承天门一侧安全局总衙的门口,诚王在安全局任职多年,这样仪仗前来还是少有的,守卫倒也没多说什么,按照规矩,勘验了身份牌子挡住了侍卫队,简单搜查只能进入的诚王车驾。

掀开帘布,却见里面除了诚王,还有二人,一人与诚王面对而坐,不是太子是谁,而另外一人侧卧着躺在二人内里,哼哼着小曲,悠闲自在。

“两位殿下,这位是?”卫兵小心问道。

“你说能是谁?”林君弘不厌烦的回应道,卫兵不敢得罪,又不想疏忽职守,正为难的时候,内里那人忽然抬起手臂,亮出一根吃了大半的糖葫芦来,许是正吃的香甜,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你猜我是谁?”

守卫看到糖葫芦顿时惊觉,抱拳道:“原来是三皇子殿下,卑职得罪,得罪........。”

皇子宗王之中,除了在安全局供职的林君弘,守卫们对三皇子李君威最熟悉,因为皇帝常来,来时也总是带他,三皇子贪吃人尽皆知。

帘布放下,车驾进入了总衙之中,听闻太子来,在安全局值守的官员迎了出来,被李君华几句话打发了,只说是来问询天牢重犯的,还提及了几个异族名字,而这几个人都是北伐期间捉到的,接触过满清时代的军事情报,安全局一直都希望撬开他们的嘴巴,把满清埋在帝国内部,或者曾经与满清非法合作的藩臣勋贵挖出来。

“有诚王在,你们退下吧。”李君华吩咐道。

一众官员退下,见四下无人,李君华才对车中人说道:“你出来吧,安全了。”

一身蟒袍的韩芷薇走了出来,没有理会李君华协助的手,手脚并用,从车上下来,三人一起进入天牢深处,这里都是关押的重犯,氛围也是阴森森的,在天牢深处,韩芷薇见到了养父韩君亦,伙伴张经武等人,他们被集体关押在一间巨大的牢房里,并没有手铐脚镣,但这牢房架构却是金属制成,地面浇筑了一层铁料,越狱是不可能的了,而牢房设计的很是精巧,一应吃喝拉撒都可以安排在里面,而各类物质通过小门输送输出。

见到韩君亦等人的时候,他们正百无聊赖的各自做着什么,韩君亦在看报纸,张经武则和人在掰手腕,也有人瘫在木架床上睡觉,看情况倒是比其他囚犯过的好很多,身上也没有什么可见的伤口。

“你看我做什么,不会以为临时给了他们这些待遇,目的就是让你好受些吧。”林君弘见韩芷薇疑惑,不屑说道:“这是太子和我都插手不来的角落,再者说,事实如何,你问过他们就知道了。”

李君华没有再让林君弘多说话,直接说道:“你去见他们吧,有半个小时时间,不要弄出大动静,惹来了外面的看守就露馅了。君弘,随我提审那几个细作去。”

交代了几句,李君华就带着林君弘离开了,而韩君亦也听到有人说话,万万没想到来见他们的人竟然是韩芷薇,而且是一身蟒袍打扮。

“小薇,真的是你!”张经武第一个发现了韩芷薇,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的喊道。

“小声点,别惹来了别人!”韩芷薇连忙警告他,伸手握住了韩君亦的手,眼睛泛红,几乎哭了出来:“爹,这半年来,你受苦了!”

“小薇,你怎么进来的,是不是那个林子诚安排的,你可小心,他可没有咱们以为的那么简单..........。”韩君亦最担心的还是女儿的安全。

“他不是林子诚,他叫林君弘,是老诚王的儿子,皇帝的义子...........。”韩芷薇借着这个话头把实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把与李君华的关系一笔带过,没有明说。韩君亦原本就是知道的最多的,他却从未敢想林子诚就是自己曾经刺杀过的诚王,更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和当今太子有了关联。

“........李君华希望把他与我之间发生牵连的事情隐瞒住,要我远走高飞,我想让他把你们救出去,就答应他.........。”

“怎么可能,若是为了他的自己的安全,一刀杀了你岂不是更好,除了你自己,谁又知道.........。”张经武本能的怀疑李君华的用意,但说着说着看到韩芷薇低下头,张经武终于明白了:“小薇,你不会和他.........?”

“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李君华..........。”韩芷薇道。

韩君亦倒是知道一些,自己女儿在皇家学堂上学的时候与一个男子过从甚密,他原本是不反对的,却不想,竟然是这样的结果,韩君亦用肘捅了捅张经武,让他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张经武倒不是对韩芷薇有什么情愫,二人年龄相差比较大,他一直把韩芷薇当妹妹看待。

“你可以让他把我们救出去,他提什么条件,只要不伤害你,尽管答应就好了!”张经武忽然说道。

见众人不解,张经武说:“既然有脱身之法,为何不用,我们先可虚与委蛇,待咱们出去,便是龙入大海,虎进山林,那个时候再搅他们个天翻地覆,总比沤死在这天牢里好。但有一样,那二贼子若对你提非分要求,你便假装应下,只管寻机逃命去,我们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害了你这个小丫头。”

“阿武说的是,小薇,自保为上,既被捉进了这天牢,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去,我们死就死了,你可千万别陷进来了。”韩君亦也是说道。

审讯室里,几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细作再次被扔了回去,李君华用手绢捂住口鼻,挡住血腥臭气,叹道:“还是死硬份子,怎么都不开口,开口的却是小人物.........。”

“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的真名,这就好办了,把名字交给理藩院,编个故事,把他们的亲人找出来,那个时候总有人招。”林君弘轻车熟路,微笑说道。

“也罢,先这么办吧。”

安静了一会,林君弘问:“如果韩芷薇提出让你救出那群大明遗孤,便归隐山林,不再与帝国为敌,你怎么办?”

“我会答应她,但会把他们安排的远远的,永远回不来。”李君华也担心某些人是假装当良民,于是说道。

“那你准备怎么把这些人救出去呢?”林君弘又问。

李君华摇摇头:“看情形,没有圣旨,休想有人能从天牢把人带出去,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困难,或许要缓一缓,待缓和了,这些人不重要了,或许寻个机会给他们求个恩典。”

林君弘笑了:“殿下,你太小看安全局了,这里冤死一万个人,也不会错放一个。”

“你似乎有话说?”李君华放下手绢,看向林君弘。

林君弘说:“其实你对这件事并不十分了解,我之所以任职在这安全局,是因为皇上爷希望一个信重的人把大明遗孤这件事处理好。殿下,是处理好,而不是赶尽杀绝,殿下参与北伐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安全局忙,这是皇上爷交给的任务,就是把那些安全局经手的,和大明遗孤有关的冤假错案查出来,把无辜者放出去,只不过积攒多年,其中关节错综复杂,安全局的官僚也怕惹出是非,进展不大罢了,但皇上却是几番关注,便是人在漠北时,也送密信回来,询问进度。”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李君华问。

“意思很简单,让你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你不就是既不想受韩芷薇身份拖累,还向保其性命吗?她一个小丫头,顶多也就想保住韩君亦等人的命,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们把幕后的人供出来,这个组织的后台是谁,谁是主导者。别人或许只是小喽喽,但至少韩君亦肯定知道什么,他比那个仍然逃亡在外的欧阳先生知道的还要多些,只要其帮助我捉到该捉的,他们就没有意义了,如你所说,将功赎罪,也能在皇上爷那里求个恩典了。”林君弘直言不讳的说道。

“她不会答应的,就算她会,韩君亦也不会。”李君华显然更了解韩芷薇。又问:“君弘,你究竟想捉谁,那个神秘的欧阳先生吗?”

“不,当然不是,欧阳先生也是一个接触不到核心秘密的小人物!虽然安全局一直没有查到朱明复国主义的核心所在,但我总结出了两点,第一,他们的资金是从何处来的,这些年在南北两京都有犯乱,可见在帝国内部,有其后台。第二,所有被捉到的核心人物,都有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信念,那就是他们认定,只要把帝国搞乱,甚至只要杀了皇室,就可以再造大明。而上一次在咸阳遇到韩家父女时,是咸阳一带某个邪教的聚会上,我想他们不是偶然经过那里,而那个聚会唯一的不同就是邪教头子散布了朱三太子的谣言。朱三太子在迂腐的文人眼里就是正统,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呢?

所以,我要捉两个人,帝国内部的后台和朱三太子那样的人物。一个核心人物,一个象征性的存在,无论哪一个,都可以在皇上那里给他们换一条活路。”林君弘认真说道。

御书房。

李君度急匆匆的赶到这里,先是小心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却是安静的,再看守在门口的乌以风:“知道皇上召我来是为什么事吗?”

乌以风摇摇头:“王爷高看我了,我就是侍卫,哪里知道那些国家大事。”

李君度深深看了乌以风一眼,知道他是不准备说的,心中虽然忐忑放不下来,但终究还是不敢再迁延,踏步走了进去。

这几天,李君度的心里忐忑的很,自从皇帝凯旋回宫,重掌大权,自己监国的位子没了不说,还把监国期间所有的公文奏章全都拿了去,说是要查阅其中得失,李君度自认这半年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可心里却着实的不安。

“坐吧。”见了礼,李明勋直接让人给长子搬了座位来,抬头却看到黑眼圈且一脸疲惫的长子,李明勋问:“怎么,昨晚没休息好?”

“是,昨日安儿吵闹了一会,耽搁了休息。”关键时候,李君度还是拿出闺女来顶上,这招在皇帝那里是百试不灵。

李明勋想起长孙女,说道:“让她进宫来,我也好几日没见她了。”

“是,明日就安排来伴驾。”李君度小心说道。

“你监国这些日子的公文我都挑拣着看了,没什么大毛病,尤其在支援北伐上,做的很是妥当。我知道,这些时日里内阁那边的人不少说你行事霸道,可你霸道也是为了北伐,我不会听那些流言蜚语的。”李明勋微笑说道。

听了这话,李君度长出一口气,他监国这段时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为北伐调配物资军需,供给军饷,为此没少和南京那边闹矛盾,确实也用了些手段,既然皇帝都一笔带过,那这一关也就过去了。

但皇帝接下来一句话让李君度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皇帝说道:“高平莫氏纳土归附一事你是怎么考虑的?怎么闹成了这个样子,影响很坏。”

高平莫氏是安南国三方势力的一支,在几十年前,因为内部叛乱,安南逐渐分裂成了高平莫氏、安南郑氏和广南国,这几个势力与帝国各有渊源,社团时代,安南和广南都与帝国有往来,后建国之后,开拓九龙地区,与广南结为盟国,也就与其仇敌安南国交恶,而安南也曾加入反华联盟,与帝国作对过。而高平莫氏则是三方中势力最小的,龟缩在帝国与安南边境之间,南明时代仍然奉朱明为正统,后帝国建立,迅速归附帝国,成为外藩属国。

因为九龙开拓及帝国在中南半岛的扩张,广南国不似以前那般亲厚,而安南凭借势力雄厚,频频与帝国发生各式冲突,也不断派遣使者入朝,也有称臣纳贡之意,而这一次的起因则是安南郑氏大举出兵高平,高平莫氏不能敌,希望纳土归附帝国,成为内藩,以保全利益。

章一八二 裁军减支

背景之类的,皇帝早已知晓,但从来往公文来看,事情并未那么简单,首先高平莫氏早已于今年春季就已经落败,不得已逃亡帝国境内,被广西当地官员暂时安置在了太平府一带,按照职权划分,藩属势力,自藏地往南,便不属理藩院职权,而是内阁所辖外交部,因此善后工作也都是外交部做的。

但在两个月前,也就是北伐大军刚刚定下撤军行期前后,陆军部和海军部联合向统帅部提交了西南备战条陈,统帅部也由此制定作战计划,甚至调配了一些军需物资到琼州,还有一些军队做了前期部署,当然,并未大动干戈。

李明勋直接问其中缘由,而李君度却没有事先准备,临时措辞就怕出错,也就不敢隐瞒,只是稍加润色,其中关窍就是,把其中自己监国期间屡屡重视催促作战计划产生的情节删减,毕竟皇帝已经说了这件事不妥当。

“.......统帅部的作战计划向来是几番推演修改,但纳土归附这种事,还是外交先行,所以就依旧例责内阁那边接洽外交,也不过是筹备之中,本就是想等父皇哪日空闲了,儿臣再奏报,战与不战都凭父皇一人做主..........。”李君度缓缓说着,不住抬头偷瞄皇帝的神色。

“是谁挑的这个头?总不会告诉我是内阁吧。”李明勋冷言问道。

事已至此,李君度倒也不好隐瞒,说:“海军部那边力主进军的,听说定海公游说了不少人.........。”

李明勋听到这里,就明白这件事和英王脱不了关系了,定海公李北极是他的学生,也是现如今海军作战系统的第一人,而他恰恰与英王交情很深,且不说二人曾一起征战印度洋的袍泽情义,英王成亲也是由其从中撮合的,而在皇帝、英王和定海公之间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当年在广东的英王遇刺案,当年也是借助这个案子,李君度扫清了西南朱明藩镇势力,而李君度也是投桃报李,在当年定海公率领舰队威慑安南,让其交出漂流难民的军事行动中,还执掌西南军政大全的李君度派遣军队逼近边境,加以配合。

当然,李明勋更是明白,海陆两军同时力主对安南作战,最关键的还是保证军队在朝中的话语权,保证勋贵阶层的利益,有战争就仰赖军队,有战争就有军费,有战争就有职衔,而普遍有从军经历的元老们则也有更多的权柄。而海军,当年印度洋大海战胜利之后,一直处于削减状态,开战安南,也好提振一下军种利益。

随着北伐的结束,帝国的军事战略到达一个新的阶段。帝国军队诞生之后,有陆地和海洋两大威胁,如今帝国独霸好望角以东,已经没有了对手,而如今满清沦为流寇之属,陆地威胁也就不存在了,既然没有了威胁,还需要那么大规模的军队吗?

“你不要管别人游说,你不能再表现的对此事如此积极了!君度,国战结束,裁军势在必行,这既是国家战略,也是朕这个皇帝的职责,帝国无法持续这么巨大的军事投入,你懂了吗?”李明勋没有让儿子把话说完,而是直接给了一个答案。

李君度低头应是,如果说当年在外领军为将的他不懂朝政的话,那监国大半年的英王已经今非昔比了,这几个月在统帅部任职,主管军需军费,他才知道巨额的军费开支给帝国财政带来的巨大压力。

为了对付强大的敌人,帝国军队,尤其是帝国陆军不断扩军,其中尤以光复之中最甚,为了收罗散兵游勇,安置旧军队,帝国大量收编明清两国军队,虽然因为国内稳定而遣散了一批,但仍然大量军队在册,这些军队加上陆军主力军团,合计超过八十万,而帝国陆军素来薪饷远超明清军队,即便是最低的新兵,每个月也可以领到两个银元,而与旧式军队不同,一切军需耗损,都由军队提供,仅仅维持这样一支军队每年就要消耗超过三千万两,遇到打仗,军费消耗更多。而这还是只算陆军,海军另有一千万余的花销。

之所以能维持这样规模的消耗,除却内阁在理财税收方面远超旧朝之外,主要还在于帝国可以通过借贷、国债等金融手段融资,再有就是吃老本。

在光复的过程中,清算委员会从八旗权贵、士大夫阶层手中为帝国获得了大量的资产,这些资产就是帝国的老本,但这些老本已经吃光了,其实原因很简单,那些逆产、贼赃中大部分是以土地、房产等不动产的形式存在的,而这些已经实现了国有化,不对外出售,不然,仅卖了这些,就可以供帝国再吃十年老本的。而在帝国建立后的七年里,连续进行了西南、朝鲜、西域和漠北四场战争,除却西南平叛外,其余都在吃老本,早已入不敷出。也正是这个原因,李明勋在漠北力主退兵,不再为虚名而继续远征。

如果不裁军,仅仅军费支出就会占据帝国每年财政的百分之七十五,这简直是战时经济比例,绝对是帝国臣民无法长期接受的。当然,如果以后世者的角度来说,这个比例也并不可怕,满清王朝二百多年的国祚中,军费开支大部分时候也占到了百分之七十左右,即便是最为和平的乾隆朝,这一比例也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是,儿臣明白了,既有裁决之国策,那安南万不可再生战事。”李君度回应给了皇帝想要的答案。

“但既然这事已经摆上了台面,就不得不解决。”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度连忙请旨:“请父皇示下。”

“郑氏与莫氏之争多年,其中情弊实难说清,莫氏已归诚称臣,便是我朝藩属,郑氏若愿意归诚,也在莫氏之后,帝国既不会见莫氏遭难而不顾,亦不许其夺郑氏之地。而此次郑氏兴兵,残害地方,杀戮兵民,实非善事,朕准备遣内阁、侍从室僚属前往安南调和,若郑氏愿归还莫氏所有四州之地,则可为帝国藩属,实若不愿,便为仇敌。”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度点点头,既然不动刀兵,只能息事宁人,让安南国以四州之地来换取帝国藩属国地位,对以往之罪既往不咎。细细一想,这样可以不用动刀兵,同时在安南境内维持一支可以牵制安南的力量。而郑氏多半也会同意,毕竟帝国一统华夏,国力之强世所罕见,而中南半岛上,除却安南之外,已尽是帝国藩属,若有战事,安南为遭遇多方势力四面围攻,肯定是支撑不住的。

“父皇,若郑氏猖獗不从呢?”虽然感觉没有多大可能,李君度还是多嘴问一句。

“不愿交出四州,两州亦可。若再不从,那就只能兵戈相见了。”李明勋淡淡说道,对于安南国尚未称臣纳贡,国内早有不许,其又曾与满清勾结,罪大恶极,而且,越南还占着后世防城港市这些原本的中国土地呢,在这个时空里,可没有法国殖民者帮着讨要回来。

“退下吧,裁军的事明日御前会议上再议,你久在军中又曾监国,这件事你很有发言权,明日会上可多说些。”皇帝最后说道。

李君度连忙告退,待他出去,李明勋问乌以风:“你觉得英王有什么变化吗?”

乌以风道:“似乎不如以前洒脱了,深沉了些,这也难怪,毕竟监国期间,要操心的事多。”

“还有呢?我是想问这次回来你看到他的第一感受。”李明勋又问。

乌以风想起北伐归来,在燕北第一次见到英王的情景,老实说道:“瘦了,感觉瘦了很多!”

“是啊,他几次征战归来,变化仅仅是黑了、高了、壮了,可在京城监国,却瘦了很多,而且精气神也不如以往,这类状况,我在阿海身上见过。”

乌以风微笑说:“这正说明英王殿下勤于国事,操劳太多了。”

“让人把统帅部的记事档送来。”李明勋想了一会,吩咐道。

回到了英王府,李君度心中烦躁不安,对于监国时期的军政要务处置,皇帝给出了并不高的评价,显然不是多么满意,这比李君度预期的结果要差一些,毕竟这段时日他是倾尽全力的。正此时,林西塘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王爷,什刹海那边有动静,昨天太子和诚王去了那里,找了那女子,今天那女子乔装出去,汇入了诚王仪仗,去了安全局总衙..........。”

“进入之后发生了什么?”李君度连忙问道。

“去的是天牢,太子只许诚王在侧,我在里面的几个暗线都没能靠近,若按记档来看,太子提审了几个漠北擒来的细作,但没有问询笔录交接,而记档之中只提到了太子和诚王,没有提及第三人。”林西塘把实情告知。

李君度倒是不好猜了,左思右想没有结果,问:“出来后他们做了什么,与以往有何变化?”

林西塘道:“先是去了诚王府,后把那女子送回了什刹海的院子,若说变化,对了,诚王也让人加了岗,并且把院子里几个与那女子熟稔的佣人役使调换了。”

“倒是奇怪了,算了,想破脑袋未必有结果,这样,你让人小心监控,只要那女子再出来,便通知欧阳止,让他寻个机会联络,要做的天衣无缝,伺机再探问真相。”李君度吩咐着,就听说有人到访,也就让林西塘去做了。

来人正是内阁副相马东来,英王监国的这段时日,他没少往来南北之间,也因为有了他,李君度与南京那边关系缓和了许多,一些事情办的顺遂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马东来逐渐成了英王一党。

“裁军的事,马大人可有得到消息?”李君度把奉茶的佣人赶出去,直接问道。

“皇上没有直说,但行营在燕北的时候,就跟内阁通过消息,让我们筹备减支方案,卑职想,裁军应该也算是其中一部分吧。不过说起来,这件事也分大小,毕竟元老和勋贵都出身军旅,皇上总要考虑他们,应当是小裁吧。”马东来试探说道,他已经知道英王刚从宫里出来,考虑到明天要开御前会议,特此来打探下消息。

“你错了,本王刚从宫里来,皇上已经定下安南的章程,令安南郑氏还地、称臣,安南是打不起来了。”李君度直言不讳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动真格的了。”马东来道,但他也并未表现的多么惊异。

李君度摇摇头:“本王就怕这差事落在我脑袋上,皇上说了,我久在军中,颇有威望,明日御前会议,当畅所欲言。又提前告知我他的决断,明天本王若说出个四五六来,怕不能幸免了。”

而马东来却说:“王爷,这倒不能全然说是一件坏事。”

“哦,怎么说?”

“裁军确实要动一批人的利益,这批人肯定恨主事者,可裁军后剩下的那批人也要感念主事者的恩情啊。”马东来意味深长了说了一句。

李君度眼睛一亮,但很快摇头:“话虽然能这么说,但遭人嫉恨的事可不好做。裁军这差事,对本王太不公平了。”

马东来理解英王的意思,所谓公平不公平,是他与太子之间的,说白了,这二人肯定有一个人要接下这事,对已经不被南京那边喜欢的英王来说,最好的结果是得到未来帝国陆军的拥戴,最坏的结果则是遭军政两届记恨,而对太子来说,最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军队唾弃,肯定能得到政界的拥戴。

而马东来见李君度愁眉不展,说道:“王爷,这差事您不接,太子就会接啊。”

李君度就犯愁这件事,自己接肯定是有褒有贬,太子接又怕他做好了,自己落得一个不能为君父分忧的结果,那就是彻底失去皇位的继承资格。

“依卑职来看,您大可接下裁军的担子!”马东来又说,在李君度满脸疑惑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但前提是,一定给太子塞一个必然失分的选项。”

章一八三 清理商屯

“马相,来,坐下喝茶,详细与本王说说。”听到马东来有计策,而且是自己从未想过的方面,他登时来了兴致,立邀马东来坐下。

马东来笑着坐下,把李君度亲自沏的茶放在面前,说道:“当初殿下监国的时候,很多人猜皇上有换太子的心思,可若是有这个心思,断然不会在漠北战场上给太子那么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老臣几番参悟,算是参悟了个透彻,让殿下监国除却磨炼殿下心性能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彰显一个态度,那就是在嗣君之位上,您与太子拥有一样的资格地位。这好比是一场考试,监国就是其中一个题目。”

“哦,是这个意思?”李君度心中更是松快了。他之所以在皇帝拿走公文后忐忑不安,就是一直以为,监国就是对自己考核,如今考核完了,出成绩的时候能不忐忑么,可成绩就是成败生死,可听马东来这么一说,这个成绩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那就好像量化打分,七十分和八十分没有多少区别,反正自己肯定是及格了。

更往深处这一想,既然自己和太子已经在皇帝那里一视同仁了,那这个有关皇位的考试就还在继续之中,监国是一个题目,裁军减支也是一个题目。

“既然是一场考试,您与太子又一视同仁,那一起考才算公平嘛。”马东来淡淡说道。

李君度没有明白其中真意,但却知道一点:“马相的意思,肯定不是让我和太子一起裁军。”

“当然不是,老臣的意思,是一人一道题,您要裁军这道难题,而给太子留一道减分题,裁军是难题不假,做错了也就零分,实际上,只要做,多少能在皇上那里得点卷面分,可减分题可是怎么做都减分的。”马东来微笑到。

李君度重重点头,可又问:“怎么可能会有减分题呢?”

马东来提醒道:“殿下,您要竞争的不是储位,而是皇位!”

“这有什么区别吗?”虽然少年英雄,但在政治权谋上,李君度在马东来这里就是一个雏!

马东来道:“那区别可大了,竞争储君之位,号卷打分的是皇上!他说你一百分,你就一百分,说你不及格你就不及格,内阁、国会,谁不服都不会说出来,因为储君还可以更换,也可以培养,总能让储君得到权力机构的认可。

而皇位则不同,虽说咱们皇上乾纲独断,但对各衙门可是相当看重了,随着战事休止,必将是皇权日衰,皇上不可能让一个不被朝廷接受的人继承皇位。说白了,这场以皇位为目标的考试,打分的就不是皇上一个人,内阁、国会以及世道民心都可以打分。细说起来,不是皇帝在打分,是帝国在打分哟,泱泱大国虽说亿兆黎民,但能打分的人都在上层,这些人一半不满意就是零分,一多半不满意就是负分了。”

李君度听着这话,一拳砸在了左手掌心,问:“那这个减分题在哪里呢,马相可否为本王.......不,当是说为太子出一个呢?”

马东来呵呵一笑,循循善诱道:“皇上说是裁军,实际是减支,说白了,自皇上起事于宝岛,战乱就从未休止过,近三十年了,也该是与民休息的时候,减少财政支持,缓解帝国的债务压力,并将财力用于生民育民之上,方是长久之计。可减支并非只有这裁军一项,这段时日,殿下监国,经手的内阁财政报表如此多,支出之项中,不少都是可以裁撤或减少的。”

“财政项目.........,这些项目实在繁杂,不知马相说的是哪方面的。”李君度问。

“当然是和战争有关,北伐战争赢了,帝国才会裁军嘛。也正因如此,裁军之项才不会被人明目张胆的反对。”马东来依旧不明说。

李君度微微点头,脑袋里闪过一道亮光:“屯田!”

一语道破,马东来起身为之鼓掌,道:“英王殿下真不愧是陛下长子,一点就透,正是屯田!”

李君度越往深处想越是感觉这一招着实实用,虽说皇帝在开国之初大力在沿边的绥靖区大规模屯田是为了开发边疆,但在口径上还是说为北伐战略服务,如今漠北之战帝国大胜,驱逐鞑虏于万里之外,为备漠北边事而制定的屯田计划自然也可以动一动刀子了。

帝国的屯政分为很多部分,商屯、民屯、军屯和官屯是四种主要的形式,民屯和商屯都是民间参与屯垦的方式,但也不同,普通的民团只是和移民工作相配合的政策,让内地之民迁移各绥靖区,给予牛种,授权开垦土地,可多年不纳税,规模并不大,而且四散而布,倒是四种屯垦中最不用多考虑的。

军屯和官屯则是帝国的官方行为,只不过屯垦的主体是理藩院与内阁边屯局的区别,就是帝国投入资本进行的垦荒,理藩院下属的各绥靖区使用官奴旗佐做人力,而边屯局则主要用清算问罪来的犯官汉奸为主体,这两项也不在李君度的计划之中,毕竟官方的投资已经完成了,使用的也是官奴劳动力,日后是只见产出无需投入了。

真正被李君度盯上的是商屯!商屯是民屯的升级版本,是被帝国的大资本掌控的,这些农场的主人在各绥靖区投入巨资,一垦少则几千亩,多则上万亩,都是规模巨大的农场,这些农场在各地绥靖区几乎自成一国,商屯农场使用从内地招募甚至拐骗来的劳工,与当地各旗佐单位合作,大规模圈地垦荒,而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理藩院给开的保底合同,理藩院设在各地的军仓官仓每年都会从这些商屯收购一定数额的粮食,少则数千石,多则十万石,而且价格还比从本地民屯户那里的收购价格高,只要商屯能让农场的粮食维持在水平以上的亩产,那就是稳赚不赔,更关键的是,这类保底价格收购合同,少则签五年,多的甚至签署了十五年。

李君度犹然记得,理藩院每年收购多达六百万石的粮食,而仅此一项就要支出超过八百万两,往年并没什么,毕竟为了筹备国战,多少粮食都不够的,那时候要养数十万大军和超过两百万的马匹牲口,可如今战争结束,马放南山,如果还按照计划按照合同收购粮食的话,财政压力暂且不论,收来的粮食做什么呢,难道要烂在仓库里不成吗?只此一点,就清理商屯这件事就有充足的正当性。

而清理商屯之所以是一道减分题的原因很简单,这些绥靖区的大农场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那都是会下蛋的金鸡,无论当年出资的人是谁,这几年下来,这种买卖都会归属在地方中央、军政两届都要能吃的开的人手里,这些人无一不是权贵阶层,而且不像裁军,动的只是军事贵族们的利益,清理商屯这一榔头是要打在帝国所有权贵的脑袋上的,自然会引起全面的反对。

“好好好,这个主意真是好,马相,明日有机会,这道题可一定要送出去呀。”李君度微笑提醒道,然后立刻吩咐人摆酒饮宴。

第二日的御前会议正如李君度所料想的那样,皇帝决意减支,第一个提出的就是裁减军备,参与会议的人都知道,这种事不是朝廷大员能解决的,内阁派人裁军,那是军政两界内斗,让军队自己裁,是隔靴搔痒,谁也不会痛割自己的血肉,说来说去,这种差事也就只有宗室才能做的了,皇帝若想自己办,自然早就开口,没有开口那就得让皇子或宗王来办。

成王内阁首相,不好插手,荣王本是掌兵王爷,自帝国建立便不碰军权了,也不宜插手,诚王年轻,在军中没有根基,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想来想去,宗王之中也就只有太子和英王了,正当众人都觉得二人会推脱的时候,不曾想英王侃侃而谈,先是道出裁军之必要,继而主动请缨,延揽了这差事,大出群臣预料。

而之后的事更让群臣吃惊,英王先是说,减支之事只裁军还不够,如今国战方休,四海升平,当初为战争而施行的一系列举措,都该革除弊端。继而内阁便有人提出商屯之事,称耗费巨万,而如今军备裁减,来年所耗粮食必然减少,若不清理,明年耗费数百万两所购粮食也就会无所用处,必烂在仓里。

这又是一个涉及广泛的政策,也是要断人钱财的苦差事,大家又把视线放在了诸王身上,骑虎难下的太子无奈接下了这差事。

“今天老大主动把裁军的事担下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不曾想他给你来了这么一手,直接把清理商屯的事情塞给了你,真是用心很深啊。”马车上,林君弘越想越不对劲,一拳砸在了茶几上,茶杯倒地,撒了一地板。

李君华却是淡定的很,怨道:“好好的茶,你不想喝,我却还想喝呢?”

“你还有心思喝茶,你知不知道商屯农场背后的主子都是些什么人?”林君弘问道。

“我怎么不知道,都是帝国的头面人物,今站在御前会议上的个个有份。旁人家的我不知道,就是我们家,北伐前我几次帮着母后处理家里的财务,皇家在齐齐哈尔、云中、燕北都有商屯农场,算起来怕是有十五万亩,这还都是母后那边掌握的,李娘娘也在各绥靖区有庄子,每年也能得不少体几钱。”李君华收拾着桌下的茶具,清洗好了,放在茶几上,边收拾,便向林君弘解释说。

“你知道,还这么淡定,处理商屯不是因为商屯错了,而是为了减支。”林君弘咬牙说道。

“那又如何,有什么区别吗?”李君华神色淡然,轻缓问道。

林君弘说:“区别就在于,这件事能不能善了!若只是因为商屯错了,需要清理,那简单,花钱办也就是了,大家参与商屯的目的是赚钱,怎么赚不是赚啊!可如今清理商屯是为了减少财政支持,那就全然不同了,为了减少支出就不会再多划拨钱给你,没有钱,这事就不会解决的圆满!我的太子爷,断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你影响别人赚钱,后果会如何?”

李君华微微点头,但却笑道:“说的有理,赏你一杯香茗!”

说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轻放在了林君弘的面前,林君弘突然发现,太子神色淡然的可怕,就算是自己点破其中门道后也是如此,显然,他不是因为不知真相而浑浑噩噩,而是原本就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连忙问道:“莫非你早有了法子?”

李君华摇摇头。

林君弘端起茶杯,又想到一种可能:“莫非皇上那边给您交了什么底?”

李君华笑了笑,依旧摇头。

“那你怎么不骄不躁的?”林君弘茶杯放在桌上,怒道。

李君华道:“无他,一心为公尔!”

林君弘满脸糊涂,李君华说:“一开始我也不忿大哥给我挖了这么一个坑,但是我现在想清楚了,君弘,他们在御前会议上说的很对,商屯确实已经不合时宜,继续下去,只会浪费国帑,浮耗民财。如此,清理商屯就是对的,只不过结果是对做事的人不那么友好罢了,既然是对的,于帝国有利,那就要去做,旁人还可以推卸责任,拒绝参与,但天下有两个人不可不做,一是我的父亲,另外一个就是我。

他是皇上,我是太子,于国有利的事我们都要去做。此事既解君父之忧,又为帝国节俭,不可不做,当为而不为,非明君圣主所为。”

“你........,也就你这个傻瓜这么想,君度可不会。”林君弘看太子再把一杯茶放在面前,拿起来,赌气似的一饮而尽。

李君华道:“我和大哥是有区别的,他总是以皇子的身份去分辨得失!”

“那你呢?”

“我,我会站在皇帝的角度。”

章一八四 改名字

杂货店里。

李君度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刚刚结束劳累的监国事务,又担起了裁军之事,这段时日,各路勋臣军官纷纷找上门,见不是,不见也不是,弄的他是疲惫不堪,一直到欧阳止进来,李君度才是抬起头,问:“匆匆找本王来何事?”

“殿下,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利用组织的联络暗号联系了韩芷薇,于昨晚与她取得联络........。”欧阳止还没说完就被李君度打断:“她身边可是有太子和安全局的人,没有被发现吗?”

“没有,她本身也想与组织联系,两相协助,摆脱了那些人。”欧阳止解释道。

“那她说了什么?”

欧阳止道:“说了去安全局总衙天牢的事,说见到了韩君亦、张经武等人,小的觉得她所言着实骇人听闻,还说是太子、诚王带她去的。”

“她说的没错,太子确实带她去过天牢。”李君度轻声说道,欧阳止这才信了。

“她还说,太子答应放韩君亦等人出来,但要求找到组织的资助者和话事人,希望我能和上峰联络,说明此事,看能否有两全其美之策,既能保全组织,又可救出牢中同伴。”欧阳止低下头,小声说道。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你们组织的核心人员了?”李君度眯眼问道,虽说他一直利用欧阳止,但也知道朱明复国主义者的危害,也曾想借助欧阳止查清这个组织的脉络,在合适的时机把其一网打尽,可欧阳止根本算不得核心人员,也就无法接触真正的高层。

“没有,殿下,小的从未接触过他们,您是知道的,小的与上峰只是通过密信联络,渠道从未隐瞒殿下........。”欧阳止连忙解释说道。

李君度微微摇头,又是白白高兴一场,李君度叹息一声:“太子真是果决啊,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是要和韩芷薇切割干净了,看来这枚棋子没有多大意义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杀?”欧阳止小心问道。

林西塘却说:“殿下,关系能切割,可感情未必能割舍呀。”

李君度略略点头:“如此说来,还有些用处,欧阳止,你把那韩芷薇控制起来,别让她死了,留作后用。将来有没有效果,就看太子对她用情几多了。”

春熙茶馆后,有一处很是狭小的院落,自脱离了安全局的监视,韩芷薇便住在这里,只告知了欧阳止,等待联络后的消息。

夜晚的房间里灯火如昼,韩芷薇正提笔作画,生宣白纸上,一副君子图已经有了大体的脉络,她下笔不疾不徐,灵动的笔尖在纸上挥洒着,或抑扬顿挫,或浓淡相宜,气韵生动之下,画中君子竟似要翩然而出。

画中人正是李君华,还是那个北伐之前温文尔雅的李华,而画完的韩芷薇执笔而立,怔怔看着那幅画出神,竟没有察觉有两人翻墙入院,进了屋子。

这二人夜行轻甲,黑巾遮脸,在发愣的韩芷薇曼妙身材下打量了一会,发出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笑声惊醒了韩芷薇,她拔出匕首,往后靠去,喝止道:“你们是什么人?”

“哟,小薇妹妹这就把我们哥们给忘了,枉我们还常常思念你呢。”一个贱贱的声音传出,韩芷薇顿时觉得熟悉,两人拉下黑巾,露出面容,韩芷薇登时认出了他们:“米永清,木长龙,你们怎么潜入我的房间,是欧阳先生让你们来的吗?”

米永清和木长龙都是将近二十的年纪,比韩芷薇大了几岁,实际上三人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同伴,当年在福建武夷山中一起接受韩君亦在内诸多师父的教导,只不过这二人只学武艺,年纪又长,早韩芷薇两年出来效力。

而韩芷薇对这二人可没有一点好印象,盖因他们都是好色之徒,武夷山中男多女少,二人多有骚扰,好在有张经武保护,众多师父也管束严格,才没有酿出错乱来。

“两位大哥,自欧阳先生带你们二位出来,小妹已经多年不见了.........。”韩芷薇见二人眼睛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只得小心应对,心里想着,待见了欧阳先生,他们就不敢造次了。

“哟,妹妹还真想哥哥呀,几年不见,小薇是越来越出挑了,该大的地方大,该挺的地方挺,啧啧啧,真是有女人味咯,你说是不是啊?”

“那是,咱们兄弟今天有福气了。”

韩芷薇见他们不仅是口无遮拦,更有轻薄之意,但也知道,这二人功夫了得,自己绝非对手,连忙警告说:“你们最好老实一些,不然见了欧阳先生,我定要把你们的劣行一一告知!”

二人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小娘匹,给脸不要脸,告诉你,就是欧阳先生让我二人来捉你的,但欧阳先生只说留你性命,控制起来,可没说不能让你给我们乐呵乐呵呀。你放心哥哥们会心疼你的。”

见韩芷薇挥舞手里的匕首,二人哈哈一笑:“你的脾气,哥哥可是知道的,看来不好好收拾一下,你是不肯了,先打断你四肢,再扭脱你下巴,让你求死不得!”

韩芷薇借着后退的功夫就已经退到了桌子边,见二人真要动手,抓起砚台扔了过去,泼洒的墨水糊了一脸,借着这点空档,韩芷薇翻身滚出了窗户,夺门而出,冲上了街道。

街道上一片黑暗,但远处传来人声,春熙茶馆处于热闹的商业街,只要穿过漆黑的胡同,就能到夜市所在的地方,但她到底是女子,木长龙与米永清二人手脚麻利,已经追了出来,脚步飞快,口中喝骂不断,韩芷薇自知速度不及,只得踩着墙边的蜂窝煤堆,跳进了春熙茶馆的后院,见二人也翻上了墙,她只得冲进柴房,关上了门。

“米哥,这柴房没后门,小娘匹跑不了!”

“好,长龙,把那木桩子拿来,咱们把们撞开!”

韩芷薇躲在柴房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到柴房的门被打力撞了一下,轰然一声,很是骇人,韩芷薇握紧了匕首,只想着,与其被侮辱,不如自杀,但房门接着又被撞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进来,韩芷薇本能的让开,借着月光定睛一看,那黑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个人,一身黑皮甲,不是米永清是谁呢。

米永清摔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叫嚷着爬不起来,但又是一声重击,又一个飞了进来,砸在了米永清身上,看架势,这二人是被人踹进来的,韩芷薇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外面有个熟悉的贱兮兮的声音传来:“小嫂嫂,叔叔要进去了,你可别动手哦。”

“李威!”

进来的人正是三皇子李君威,韩芷薇诧异问:“他们是你打败的?”

李君威双手抱胸,傲然说道:“当然是我的........侍卫咯!”

韩芷薇跟着李君威出去,且见月光下的后院里站着四五个侍卫,所有人都在阴影之中,既不露真容,也不问一句话。

“李威,你怎么在这里?”韩芷薇当头问道。

“当然是巧合了,我在春熙茶楼喝茶,听到有人打架,就下来看热闹咯。”李君威扯着谎,韩芷薇当然不信,她翻身进来不过几个呼吸,怎么可能反应这么快?

她正要再问,就见侍卫们进了柴房,还把门关上了,韩芷薇问:“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放心吧,我就让手下帮他们改改姓名,不会有大事的。走吧,嫂嫂,咱们上去喝茶。”

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你别乱喊,我不是你嫂嫂。”韩芷薇神情落寞,低声说道。

“那就叫姐姐吧,早些时日也是这般叫你的。”李君威走在前面,韩芷薇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两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之后就是没了声音,待二人上了二楼,凭栏坐下,韩芷薇问:“你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殿下,收拾妥当了。”一个侍卫上来,告知到。

李君威一挥手,这人很快就消失了,李君威淡淡说道:“就是给他们改改姓名呀。”

“你不说实话,我就走了。”韩芷薇怒道。

李君威哼了一声,说了一声没趣,解释说:“他们对你无礼,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了,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是米永清和木长龙了,你再见他们,可以叫他们兴永清和大长龙!”

韩芷薇这才明白了,原来李君威让人把二人阉了,虽说二人都是无耻之徒,但自幼的交情还是让韩芷薇感觉有些不舒服,她幽幽问道:“你们李家人做事都这样吗?”

“怎么,我二哥也干了坏事么,快些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李君威的八卦之魂瞬间爆发。

“我.......我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韩芷薇低声回答,忽然她哭了起来,刚刚脱离危险的她忽然意识到,是欧阳止想要害她,一想到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组织坑害自己,而且派出的还是昔日的同伴,用的也是这般无耻的手段,她更是心痛,而且,在此之后,她就真的没有能信任能依靠的人了。

韩芷薇伤心的走到栏杆边,看着楼下如流水一般的灯火人群,她喃喃自语:“天下之大,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李君威凑了过去,打量着伤心的韩芷薇,惊讶问道:“姐姐,你不会要跳楼吧?”

“你不要管我!”韩芷薇怒斥道。

“我不管你,也不劝你,我是给你提个建议,要跳楼别在这里跳,去城门楼子那里跳!”李君威得意说道。

“只要脑袋着地,在哪里跳都是死,没有什么不同!”韩芷薇说。

“这你可说错了,不同还是有的!你从这里跳,声音是这样的,啪!啊.........。可你要去城门楼,哪里高啊,跳下去是这样的,啊........啪!这里一时半会摔不死,还不知要受多少罪,何苦呢,你去城门楼子吧,对了,你还要准备一条麻袋,跳之前把脑袋套上,不然的话,那么高摔下去,把你这如花似玉的脑袋摔碎了,没人认出来,你岂不是成了无名尸么?”李君威一本正经的说着插科打诨的话。

“你平常都是这么劝人的吗,跟谁学的?”韩芷薇被李君威一阵插科打诨弄的没了刚才的求死之心。

李君威道:“跟我爹学的呗!”

“你爹?”

“我爹就是皇上,皇上就是我爹。”李君威骄傲的说道。

“那是谁让你来救我的?”韩芷薇问。

李君威嘿嘿一笑,但是话说的大义凛然:“当然是我自己让我来救你的咯,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也是朋友了,我怎么能看着朋友有难而不救呢。”

“你想怎么样?”韩芷薇却不知道李君威什么意思。

“什么我想怎么样,我什么也不想啊,你就当我没出现过,就当不知道是谁救了你,就可以了。”李君威耸耸肩,满脸的不在乎。

韩芷薇看到李君威作势要走,更是怀疑,问:“李威,你不劝我什么吗?”

“劝你什么,你想死,谁也拉不住,你要是不想死,也就不用我劝,至于你该干什么,想干什么,更没法劝了,我要劝你去找我二哥,听他的吩咐,你肯定不乐意啊。所以呢,你就当我没出现过,就对了。”李君威大袖一摆,扭着肥肥的屁股离开了。

韩芷薇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李君威的脑袋却又从楼梯口探出来,不高兴的说道:“以后少拿着糖葫芦冒充我,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了,糖葫芦那种没品位的东西实在有损我的光辉形象,下一次换个有品位的东西。”

“小胖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韩芷薇问道。

李君威撇撇嘴,切了一声,没有回答,留下一句话:“记着,我今天没来过,咱们没见过,见了我二哥,可别露馅了。”

韩芷薇皱眉深思,却怎么也没个头绪,过了一会,店小二走上来,放在桌上一个钱袋,说道:“这是刚才那位小爷让小的给您送来的。”

打开钱袋,里面银元铜币都有,韩芷薇自语道:“这个小胖子,还挺细心。”

章一八五 挑起日本内战

如果说帝国七年谁是帝国最幸福的人,理藩院总裁李德灿自称第二,怕是无人敢称第一,此次皇帝亲征北伐,犁庭扫穴,太子亲冒矢石,纵横千里,都是盖世奇功,但理藩院在北伐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身为总裁的李德灿在史书上必然会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实际上,李德灿在北伐中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甚至比平日里做的都少,英王监国,总揽大军后勤军需,直接把理藩院揽了过去,李德灿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每日应卯即可,而前线事务则交由了常阿岱处置,但乐得自在的李德灿在论功行赏的时候依然居于前列,与西路军主帅裴成义一起封为国公,虽说是个二等国公没有封号,但对于未曾亲身上过战场的李德灿来说也算是人生巅峰了。

当然北伐结束朝局归于平静,裁汰军队和清理商屯的事情提上日程,李德灿也知道,自己这个理藩院总裁也算是做到头了,身为一个朝鲜人,在帝国高层没有根基的他不想参与到皇位争端中,未免晚节不保,也为了避免自己奋斗半生所得毁于一旦,李德灿递交了辞呈,在得到皇帝允准之后,便告老还乡了,而理藩院总裁之职也顺理成章的落在了裴成义的身上,常阿岱辅之,这个皇权大于一切的军政合一衙门,全然落在了太子手中。

常阿岱从马车里下来,看着大雪覆盖了李府的门前,好似盖上了一层银幕,恍惚间,这座他再熟悉不过的庭院有些陌生了,常阿岱在理藩院多年,一直在李德灿麾下做事,若没有李德灿的提点擢拔,他也不会有今日。

“烦请告知李公,就说常阿岱来访。”下了马车,常阿岱恭恭敬敬的对李家的门人说道。

在雪中等了一会,再得到允准之后,李家的佣人才是带着常阿岱进了院子,到了书房,只见李德灿穿着简便,靠在罗汉床上,正拿着一本书看,常阿岱走上前,关切问道:“李公,可是不舒服?”

“哦,许是落雪时候着凉,已经无碍了。”李德灿微笑说道,常阿岱见他脸色倒也不多难看,也就稍稍放心下来,二人围坐在炭盆旁,说着闲话,李德灿忽然笑了:“常阿岱,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没,只是不想您就这么离开了理藩院,心里有些不习惯罢了。”常阿岱苦笑道。

“那你为何心神不定的,丢了魂一般。”李德灿笑了。

“没。”常阿岱连忙否认。

李德灿拉起他的右手,说道:“还说没有,你袖子都被炭燎着了。”

常阿岱这才觉得袖口一阵灼热,连忙拍打,狼狈了一会,才是说道:“不瞒您,是关于清理商屯的事,太子如今担下了这个差事,而商屯多半又和理藩院有关,裴将军刚接任总裁,精熟军务而对政务不甚了然,压力全到了我的身上。”

“这能怪谁,谁让你如今是太子心腹呢!虽说皇上不限制皇子参知政务,但太子府的属官都是中看不中用,英王监国的时候也拉起了一支队伍,很是不错,可皇上回来,三两下也是消失不见了,太子门下,论政务,你属第一,不找你找谁呢?”李德灿挑了挑炭盆里的炭火,似有怨气的说道。

常阿岱知道,当初自己投效太子的时候,李德灿嘴上没说,心里是不乐意的。但常阿岱倒是不后悔,只是觉得这事太大,几番思索又毫无头绪,只得来请教李德灿。

李德灿见他不说话,叹息一声,直接问道:“关于清理商屯,太子是个什么态度。”

“态度很坚决,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太子准备借着这个机会,把各绥靖区好好清理一遍,贪腐、屯政、军备等等,全都要摸个遍,此时此刻,太子还在理藩院档案处那里调阅文档呢。”常阿岱道。

李德灿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太子所图非小,谋略深远啊。”

理藩院从来就不只是一个统治边疆异族的军政机构,这个完全受皇帝管制,无需向内阁和国会报备的机构管理着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数百万的军民,是皇帝平衡内外的重要砝码,而太子借着清理商屯的机会准备大干特干一番,那就是要彻底的抓住理藩院。

“我也是这般想,原本以为是快刀斩乱麻的,不曾想落得这个局面。如今这事是千头万绪,我是心乱如麻,全无头绪。”常阿岱满脸苦涩。

“那就一点一点的捋,左右无事,老夫就陪你找找头绪。”李德灿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地图,轻声说道。

常阿岱连连道谢,亲自打开地图,铺在了地砖上,李德灿说:“帝国边疆屯政涉及理藩院和内阁下属的边屯局,每一个绥靖区都有商屯,但主要还是分布在云中、燕北、齐齐哈尔、黑龙江、吉林、宁古塔等绥靖区和辽宁行省,而这些商屯当初设立的目的就是对漠北作战,此刻北方已无战事,也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商屯本是国策,清理也是为了减支,而非此政非善,这一点你心里要明白。而清理的难处就在于,这些商屯农场都是由权贵阶层所有,而理藩院却拿不出充足的财力来妥善处置。所以,只能给它们找条出路了?”

“出路?”常阿岱不解。

李德灿道:“就是出路,漠北无战事,商屯每年要花八百万两,得到的粮食却可能烂掉。假设,每年花八百万两收购的粮食能创造一千万两的利润,那就没有必要清理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常阿岱微微摇头。

“我们一个个的来说,从易到难吧,燕北绥靖区的商屯根本不用不解决,原本燕北的商屯规模就不大,还靠着京津这种人口稠密区,为了筹备北伐,帝国修了从天津到京城,然后分出张家口、独石口,汇聚到燕北城的两条高标准的公路,燕北的粮食流通成本并不是很高,而且燕北还有诸多官奴旗佐,这些免费劳动力进一步降低物流成本,而京津商贾云集,富户众多,口外的牛羊牲口也是重要的消费品,商屯每年的粮食哪怕就地卖给畜牧场养牲口,也不会亏多少。”李德灿先点出了燕北绥靖区的解决办法。

“而实际上,不只是燕北,辽宁行省的商屯也是如此,你要知道,帝国建立后,决意立都申京,又大兴海贸工商,江浙之地早已不是粮食产区,也早已不再为北方输送漕粮,甚至江南地区所用粮食,一部分来源于南洋行省,部分来自于两湖地区,纵然迁都,京城依旧是陪都,北方的政治中心,在江南无漕粮供给,南洋粮食运输成本高昂的情况下,就近寻找粮食产地是根本。

通过运河可以吸纳河南、山东和河北的粮食,但物流成本高昂,而辽宁行省因为地广人稀,与京津隔渤海相望,借助辽河水系,把商屯所出粮食运至京畿,也不至于大亏,而长江两岸,京经济勃兴,对饲料油料需求日涨,辽宁行省所处大豆花生和玉米也可沿海南下。”

常阿岱点点头,把这些话记在心里,李德灿又说:“这两个是容易的,不太容易的就是云中了,云中是商屯最密集所在,每年财政投入十占其三,与其和权贵们好商好量,不如耍些必要手段。”

“必要手段,是什么?”

李德灿笑了笑:“太子不是早就盯上了云中绥靖区的贪腐问题么,索性拉出来一块办,只要太子把断头台竖起来,审判厅摆出来,再抓几个出头鸟,就好办了,太子只要狠心下来,对于权贵们来说,面子和命比钱可重要的多。”

常阿岱早就知道太子有这个意思,但不到不得已,也不会这么办,可云中地处内陆,往年也曾借着并不发达的黄河水系,沿河运粮赈济过陕西、山西和河南的灾荒,但这种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气候开始转好,灾荒年已经很少了,中原省份大量贫瘠之地的百姓迁移,而在厘清地方清算乡绅后,更容易对抗灾荒的水浇田分配到了百姓手中,提高了他们对抗灾荒的能力。

而云中距离京津也太远,又无水路通道,陆地运输,成本极高,根本无法有效竞争,更何况,那许多的商屯每年出产上百万石的粮食,也不是随随便便能吃下的。

“好吧,云中还有个出路,可关外的绥靖区却地处偏远,最没有办法,不满李公,昨晚我与太子等人商议到了半夜,也是毫无头绪,那里的粮食,运是运不出来,以粮食为基础发展下游产业,诸如榨油、畜牧产品,且不说发展这些也要投入,就是成本也是高昂,完全不具备竞争力。”常阿岱说出了心中最大的隐忧。

但在李德灿看来,这件事并不难:“确实,在所有绥靖区里,东北这几个最是麻烦,若办法,倒不是没有,可这个办法要施行,可是过于困难了。”

“哦,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好,请您赐教,或许我们觉得困难,太子那里就简单多了。”常阿岱连忙说道。

李德灿却是说了一句让常阿岱感觉没头没脑的话:“你知道吗,日本幕府已经连续两年没有按约定缴纳战争赔偿金了。”

“这和这件事有关系吗?”常阿岱愣神许久,问道。

李德灿指了指地图,比画了几条线,除却宁古塔陆地通往海参崴的那一条,其余全部是沿着东北的主要河流汇入了黑龙江之中,而沿江向北出海,就是进入了日本海。李德灿说道:“这些商屯出产的粮食,假设出口到日本,几乎全途水路,成本很低了。”

“可是日本并不缺那么多粮食啊。少量的缺口,也都是南洋行省供给。”

李德灿淡淡的说:“那是和平状态下的日本,如果日本爆发战争了呢?”

“可是帝国与日本已经持续了十年的和平,日本也一向恭顺。”常阿岱道,但是说着说着他也就停下了,战争这种东西,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不,李公,这件事太大了,我。”常阿岱喘着粗气,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德灿却是笑了:“和你有什么关系,这担子在太子身上,做与不做,是要他去下决心的。”

“您所提的,都是虎狼之策啊。”常阿岱压低了声音,好像害怕别人听到似的。

“你害怕了?”李德灿眯眼问。

常阿岱摇摇头:“不,李公,我来您家请教,太子是知道,可若我回去,把这些话说给太子,说不定太子会有所误会,毕竟是这种当口,挑起日本内战这种事,若是弄差了,可是万劫不复的。”

“是吗,我已经不是理藩院的总裁了。”李德灿提醒道。

见常阿岱低头沉思,李德灿说道:“好吧,方才我说的建议都是给商屯的粮食找出路找市场,既然你担忧如此多,那我就提个正常的建议吧。说白了吧,商屯农场的主人们要的是钱,可这是理藩院拿不出来的,但对于权贵们来说,权与钱是一样的,可能前者还更重要些。”

“卖官鬻爵的事太子可不会做,不瞒您说,这几日,不少人上门打这个主意的。”常阿岱笑了。

“权不只是权柄还有权益!我刚才说了,清理商屯并非因为商屯之策是错的,相反,恰恰证明它是对的,漠北无战事,周边的商屯要清理,可西域、藏地就没战事了吗?关西、西宁等几个绥靖区的商屯不仅不会清理,反而还会有序的增加,谁都知道,商屯就是下金子的母鸡,这些商屯的开发权就是香饽饽,完全可以和其余绥靖区那些注定要清理的商屯调换呀。”李德灿笑着说道。

“对!对!”常阿岱登时点头不止,那便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章一八六 义士之后

归化城中。

这个夜晚归化城躁乱不安,来自京城的禁卫一部和宪兵、安全局的人一起出入于城中诸多豪宅大院之中,按照名单捉拿嫌疑犯,嫌疑犯们多有背景,甚至本身就是绥靖区的官员,或有爵位在身,有些人仗着这些,竟然明火执仗的与前来捉拿的人对抗,但办案的人毫不客气,遇到抵抗一律镇压,甚至动用了枪械。

只用了一个晚上,曾经在云端享受权利和财富的人被打落到肮脏的牢房之中,归化城内不大的牢房已经被塞满了,以至于绥靖将军官署临时担当起了牢房的职责,安全局的人连轴转,加班加点的缉拿,而云中绥靖区内所有的衙门和无关人员都被勒令待在家里,不许出入,实际上,在捉拿开始前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才得到消息,而那个时候,城门已经被控制了。

“小公爷,人捉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人数实在太多了,而且其中有许多关键的人物。”绥靖公署内,办案的人把名单交给了负责本是的裴元器,上面的名字仍然让这些人心惊肉跳,而裴元器却丝毫不在乎,说道:“只要是太子给的名单上有的,不管什么背景,一律先捉了。”

“是,是这么办的额,可.......可是这案子要办到什么程度呢?”手下低声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太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看这架势,办到什么程度,要看这些人后面的主子乖不乖了。”裴元器放下茶杯,脸上多了一丝阴恻恻的笑容,一众手下才是明白,太子此番安排,是冲着犯人背后的人去的,而这些人哪个不是帝国权贵的白手套呢?

“听好了,人一定要看住了,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放人出去,你们都给我记着,太子领的是皇命,办的是皇差,你们都把借机发财的心思给我按住,要是出了岔子,别说这身官服了,有些人怕是连姓名都保不住。”裴元器参知政务久了,知道其中的门道,接过名单,在手下面前好好交代了一番,才是离开。

“是,属下明白,绝不敢妄为,一切听小公爷的吩咐。”一群人齐声说道。

裴元器拿着名单去了书房,云中的新任绥靖将军还未到,这里还是往日许汉风在时的陈设,此刻李君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便是太阳升起,日光照入,也不曾动分毫,裴元器进来,轻咳一声,李君华睁开眼睛,问道:“抓完了?”

“完了,一个不落,每个嫌犯都有人用脑袋担保着。”裴元器说道。

“能关联多少人?”李君华点了点桌子上的一张纸,问道。

那张纸就不是能让外人看到的了,上面的每个名字都是那种跺跺脚,地方上震三震的。

“至少七成以上。”

李君华点点头:“好,足够了,这件事就这样,缓一缓,让这件事发酵一下。”

云中钦案就是李君华清理商屯打响的第一炮,自从那日常阿岱从李德灿府上回来,把李德灿的策略告知之后,让清理商屯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脉络,虽说李德灿给出的主意是恩威并施,但查清理藩院留存档案的李君华已经深切领会到商屯这个领域内权贵们的利益瓜葛之深,这已经不是好言相劝能解决的了,必须要有霹雳手段,既然是先敲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那么这棒子就得敲打在七寸上,而且还能收放自如。

“能拿捏这么多的人生死,你很享受,对吗?”书房角落里传出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正是韩芷薇,她也跟着李君华从京城赶来,只不过却不是帮忙办案的。

自那日在春熙茶楼后被李君威所救,韩芷薇感觉天下之大,毫无容身之地,曾经依赖、效忠的组织欲除自己而后快,而信任亲近的人却又都被关押,借着李君华的关系,韩芷薇二入天牢,把被暗杀的事情向韩君亦等说明,促进了韩君亦下定了决心,与太子、诚王合作,之所以如此,他们恰以为要杀人灭口的不仅是欧阳止,还有组织的高层。

但韩君亦并未直接交代他所知道的一切,而是要太子、诚王先满足其一些条件,其中第一个就是要求释放天牢众人还在人世的亲朋好友,而这些人多半是建国之初,在大江南北被清算的士绅,而部分人就在云中绥靖区,所以韩芷薇也就跟着来了。

李君华听了这讥讽的话,笑了笑:“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享受了?”

“看你表情即知!”

“哦,你却是胡说了,裴元器是我手下,在手下面前我都是如此的。我若是要表现的悲伤和不忍,你却要说我假惺惺了。”李君华淡淡回应道。

见韩芷薇不语,李君华又说:“两件事要告诉你,第一,张经武的长嫂、幼侄等七人已经到了浙江,被你们的人交接走了,这是交接的人返给的书信,相信你很快也会得到消息........。”

不等李君华说第二桩事,韩芷薇就跳起来,拿过书信看了起来,缺笔、花押、暗号,信中都有,一一比对过,绝无差错。而张经武的家属就是双方合作的第一批对象,按照商定的关节,所有亲属都会被秘密移交,至于如何安顿,就看韩芷薇一方自己的了。而张经武的家属是个实验,既是考验太子一方是否真的有诚心,也是考验韩君亦在江南的关系是否还可靠,如今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第二桩事,你提供的第二批名单没有对应的人。对了,你确定不找找自己的亲属,第二批名单上没有你的,据我所知,你似有叔父一脉在世。”李君华见她看完,径直说道。

韩芷薇没有回答李君华的问题,而是直接问道:“没有对应的人是什么意思,你耍什么花招,是不是你得到名单,把人控制起来,想要要挟于我。”

“你可真有想象力。”李君华嗤笑道,然后说道:“一起吃个早餐,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

韩芷薇却是没有和李君华吃早餐的心情,只是催促快些上路,换了便装,李君华只带了四个侍卫,与扮成少年郎的韩芷薇一起出了归化城,沿着官道向东走,在路上只是胡乱吃了些干粮,到了中午时分,李君华听到韩芷薇肚子咕噜噜的叫,直接命令停住,在官道旁的酒肆里吃用之后才再上路,到达了一处官营的牧场。

这牧场饲养的骏马是皇室和勋贵礼仪所用,因此规模不小,而其中牧者都是官奴旗佐提供的,进入牧场,李君华亮出了安全局的身份,便是得到了不错的款待,很容易就到了草料场,如今正是冬季,马儿所需草料都由这里提供,秋季打来的草堆积成山,官奴们正铡草运料,正是忙碌的时候。

侍卫把太子和韩芷薇安置在一间土坯屋内,生了火,不多时带了七八人来,男女都有,还抱着一个孩子,其中一个中年人国字脸,双眼有神,只是看向李君华二人时颇为不忿,或许也因为这个,他脸上有一道新的鞭伤,脚上还有镣铐。

“自报家名。”侍卫呼到。

“罗英,祖籍湖州。”中年男子瞥了一眼,随口应到。

韩芷薇一脸茫然,不知李君华为何如此,李君华说道:“若按照你给的名单,这人当是罗贤之弟,罗勇之叔。”

罗勇也是被关押在天牢之中的,与韩芷薇年岁相仿,朝阳门刺杀时当场被捉的。

“我已经三番五次的说过了,我罗家没有叫罗勇的,我兄长罗贤更没有叫罗勇的儿子,他有三女一子,儿子罗翔若活着,当有二十五岁了。”罗英不耐烦的说道。

“你当真是义士罗贤的家人?”韩芷薇连忙问道。

见韩芷薇称呼自家兄长为义士,罗英眼神软了一些,点头说道:“这如何作假,兄长罗贤在弘光元年就在家乡募勇抗清,后弘光死,我兄先抗清于太湖,有投效鲁监国,只恨满清恶毒,买通内奸,捉了他去,拷打两月余,兄长不屈,死于杭州大营.........。”

罗英说起长兄抗清的事,说的是头头是道,韩芷薇问了几个细节,他对答如流,而许多情却是连她也不知道的。但说起罗勇,罗英却坚定不移的否认有这么个人,至于韩芷薇所知的罗勇身世,罗英一概不认,坚称家中并无此人,还怒斥韩芷薇栽赃陷害,有辱长兄清名。

可在韩芷薇的认知中,抗清义军领袖罗贤应该是有一个叫罗勇的儿子的,在清军用计坑杀罗贤一家时,年仅三岁的罗勇被人救出来,安置在一农家中,十岁时才被接到了福建,告知其身世,与韩芷薇一起接受培训,一起长大,数年后潜入京,在欧阳止麾下,伺机刺杀帝国宗王。

“好了,你们去忙吧,我这朋友若有话问询,自会去找你们,但切记,尔等态度要和缓一些,不要焦躁。”李君华指了指韩芷薇,让罗英一家退下的,而侍卫也按照李君华的吩咐,给罗英送去了几匹布和一袋盐。

“罗勇的身份查下来就是如此,不光是他,第二批名单里的八人,三人查不到,其余五人都是罗勇这般,查到了亲属,但人家却说没这个人,也有说遗失孩儿的,但年纪、姓名乃至性别都对不上,不过有一点却是真切的,这些人却都是抗清义士的亲属无误,我已经命人详细查验,日后平反,他们会是第一批。”李君华对韩芷薇解释道。

“这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鬼。这些人是你安排的,他根本不是罗贤义士的亲属。”韩芷薇怒道。

李君华说道:“你应该也清楚,这百十口人生死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按你来时的猜测,捉起来做筹码也比现在这样有用,你若认为这一家非义士亲属,大可去问,只需问出一点破绽,我随你处置。”

韩芷薇却是没有真的行动,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沉默了一会,李君华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你们组织里,似张经武、罗勇和你这等义士之后有多少?”

“你问这个做什么?”韩芷薇警惕起来。

“随便问问,这应该不算机密吧。”

韩芷薇想了想,如实说道:“究竟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我接触到的,前前后后有八十多个。”

“那就是了,我再问你,这八十多个里,似张经武这种年逾二十的有几个?”李君华又问。

“好几个!”韩芷薇不知李君华用意,模糊说道。

“好几个?七八个,还是三五个,亦或者两三个?”李君华试探问道,说到两三个时韩芷薇脸色稍变,李君华就知道,就是两三个了。

李君华道:“最后一个问题,似你这般,自己知道自己身世来源,而非由别人告知的有几个?”

韩芷薇道:“有五六个。”

李君华笑了:“这就对了,说白了,这八十多个里,肯定是义士之后的也就七八个,十占其一而已,其余的都是罗勇这样的,对吗?”

“你究竟什么意思?”韩芷薇喝问。

李君华站起来说道:“没什么,就怀疑大部分人其实并非真正的义士之后,而是别人故意安排的,反正东南抗清义士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树碑立传的有很多,大可随意找个孩子来,趁他年幼懵懂,告诉他你是义士之后,激发他的斗志而已。你想想,你们的组织原本的宗旨是反清复明,是父皇称帝之后逐渐才开始反对帝国的,哪里有那么巧,能找到那许多义士之后来,而且个个年纪还那么合适,只要训练三五年就能出战的?

别说是你们这等隐身藏匿的民间不法组织,就是帝国的安全局等情报部门,拿到民政的所有资料,查访起来也十分的困难,你不觉得这很值得怀疑吗?”

且看昨日风华

章一八七 各方

李君华的话对于韩芷薇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她从未怀疑过组织之中同伴的身份,实际上,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叫做忠嗣团的组织韩芷薇一直报以极大的自豪感,忠嗣团人数并不多,而且多是青少年,张经武这类二十出头就算是年纪大的,骨干都是自己这般十五六岁的,而且源源不断的有成员加入,大家一起学习成长,一起战斗,或报仇雪恨或除暴安良,坚韧的面对生活,从容的对待死亡。

但是,今天李君华的话揭开了一个真相,至少是一种可能,忠嗣团的成员背景可能并没有那么真实。

“不,是你做了手脚对不对?”韩芷薇不敢往深处想,高声喊道。

李君华耸耸肩,微微摇头:“不,我说的都是实话,芷薇,你很聪明,有些事,只要窗户纸被捅破了,就再也掩藏不住了,今天只是向你展示一个事实,并无他求,你有的是时间去思考去验证,还有这份档案,你可以看一看,你所在的忠嗣团没有那么简单。”

说着,一份档案留在韩芷薇面前,李君华离开了这里转身离去了,却也留下了两个侍卫陪在韩芷薇身边,以安全局的身份为其提供一些方便。

韩芷薇打开档案,发现里面详细记载的是张经武的身世和背景,但与在忠嗣团听到的有很大的不同,张经武一家被灭族却是有着很大的曲折。按照档案的记载,张经武是扬州人士,其一家在十三年前被灭门,实施者正是安全局,这与韩芷薇从张经武口中了解到一样,时间地点死亡人数都能对的上,但区别在于,按照安全局的档案张经武的父祖根本不是抗清义士。

其本质上是一个走私犯,不论什么生意都做,主要就是在江南与舟山群岛之间倒腾物资,合作的对象也不固定,既有嵊泗列岛的帝国一方,也有舟山诸岛的各方势力,鲁监国时代和郑藩时代都有其活动的迹象。

因为张经武的父祖向东南沿海抗清力量走私过铁器、硝石等军械物资,也曾向各方抗清势力提供过满清的情报,虽然是以赚钱为目的,但这类人也是各方所承认的抗清义士,但张家却是双面间谍,也为清廷采购海外的铜、硫磺甚至枪炮,对于当时的帝国一方来说,这路人物也不算什么,但张家偶然勘破安全局在江南的一次行动,为了邀功,向清廷告发,害的安全局在扬州、镇江两地的据点被出卖,被捕被害超过三十多人,而镇江当地的情报官员中还有一位在帝国有元老背景,这也直接促成了安全局的血腥报复。

情报部门对直接造成本部伤害的贼人向来报复极重,按照安全局的规矩,贼人害死几人就需偿命几人,当时尚在扬州的张经武一家十八口遭了灭门,只有家中仆役因为并非血亲而得以活命,而张经武正是去了已经移居松江的兄长家才活下来,若是当时安全局知晓其兄长一家所在,也是要偿命的。

而在这份档案中还提供了一份名单,有当年报复幸存下来的张家仆人的信息,也有曾与张家狼狈为奸合作走私的商人信息,甚至有知晓张家嫡系的前满清官吏的住址。显然,这些人都知晓张经武一家的底细,李君华把这份名单放进去,也是不怕韩芷薇去察访验证。

申京。

“老爷,地方到了。”跟随的佣人敲了敲车门,小心说道。

沈廷枢闭着的眼睛睁开,一出车门就看到了一栋五层楼房,门楣上挂着簇新的鎏金牌匾,四海楼三个字呈现其上,那字体极为熟悉,出自新进议员朱钰之手,他不由说道:“还似他祖父那般,什么钱都愿意赚,好容易请个客,这肉也要烂在自家锅里,实在没出息。”

“老爷,这酒楼是申京第一波开起来的,日进斗金呀。”管家小心说道。

“难看的吃相。”沈廷枢撇嘴说了一句,踏步进了酒楼,到了二楼就见七八人已经迎侯在了那里,三十多岁的朱钰抱拳站在前面拱手说道:“世伯一至,我四海楼蓬荜生辉啊。”

沈廷枢嘴上应了,但心中却是犯了嘀咕,两人算是世交,朱钰的祖父是战死在浙江的朱大典,而沈廷枢的族兄则是沈廷扬,算起来,沈廷枢长其一辈,早年在南洋时,也多有交情,但因为旧时代的关系,朱钰但凡参与聚会,凭借背景都是姗姗来迟,以凸显自己的身份,可如今早早迎接了,让他不由得不犯嘀咕,但想起这几年的变化,他倒也明白其中门道。

朱家如今在槟城立基,朱钰今年初才进京担任国会议员的,这还不算,如今沈廷枢孙女成了英王妃,沈家是地地道道的皇亲国戚了,不由得别人不看重。

“贤侄又说笑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可承担不起,来来来咱们先落座,吃酒三杯,再谈正事。”沈廷枢倒是一点架子没有,含笑进了房间。

果真如其所说,落座之后便行吃酒,推杯换盏了一会,朱钰才是道出今日宴席的目的来:“世伯,云中那边的消息您当是知道了,那么许多人被捉了,弄的人心惶惶,世伯德高望重,得与我们共进退才好啊。”

沈廷枢也不曾想到朱钰竟然一句话就说开了,立时脸色微僵,云中钦案风波早已传到了申京,皇太子办理,捉了许多大家族的白手套,申京震动自然不假,各方联合一起,共同应对也是常规,却不想这些人竟然打起自己的主意来,想拥着自己为代表,和太子去讨价还价。

“呵呵,贤侄说笑了,我沈家产业多在南洋和江南,虽说早年大起商屯之时,也曾投资兴业,但那不过是小打小闹,在北方弄了几个农场庄屯,明面上写在老夫父子名下,但账目管理什么的都直接送英王府,嗨,也不瞒诸位,是我这个当爷爷的给我那孙女弄几个零花,作不得数的。”沈廷枢直接把孙女沈有容抬了出来。当然,事实可不是他刚才说的那样小打小闹,当年沈家也投了几十万两银子,也确实有一部分给英王妃当了零花。

而沈廷枢这么一说,众人就不好再开口了,沈廷枢把自家商屯推给了英王府,要是再像大家想的那样,振臂一呼为大家筹划,岂不是说撺掇皇子之间相斗么,虽说这两年,太子与英王明争暗斗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京城、地方也有人选择了站队,但没到势成水火分出胜负的时候,谁敢干这种事呢?

“这么说世伯是不准备说句公道话了?”朱钰冷着脸问道。

“要老夫说公道话,太子在云中办的事实在有些不像话。”沈廷枢独饮了一杯,淡淡说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长出一口气,至少沈廷枢也有不满,有他在,这件事还有眉头。而朱钰也趁热打铁的问道:“这话也就世伯敢说..........呵呵,世伯和我等都是一个心思,侄儿也替大家从世伯这里讨个章程,这事该如何应对呢,总不能因为太子一句话,白花花的银子就扔了吧。”

“是啊是啊,我家在商屯上投了一百多万,光云中就占了一半,说什么不能打水漂!”

“吴兄还是好的,你们毕竟进场早,四五年下来早就回本了,我家是前年才投资的。如今还为此欠着一屁股债呢?”

“这不是早晚的事,是当初咱们和理藩院他们签的是合同,哦,朝廷就能违约,不讲法律了?”

朱钰开了个话头,惹来一阵的骚动,每个人都开始倒苦水,而沈廷枢则自斟自饮,含笑听着,众人闹了一阵,发现正主不说话了,才是安静下来。

“老夫就不明白了,谁说白花花的银子要打水漂,谁说朝廷要违约呢?”沈廷枢放下酒杯,反问道。

朱钰说:“这还用旁人说吗?皇上年前就定下了清理商屯,太子也领了命,不把各家召集起来商议,也不定下赔偿章程,直扑云中开始捉人,还不是杀鸡儆猴,几乎把各家的人都抓了个遍,这是要干什么,是不是逼着咱们自己放弃商屯,否则就借机问罪呀?”

“若是这样处置,不当只在云中捉人,其余几个绥靖区也该同时进行才是?”沈廷枢笑着说道,继而劝说:“云中抓了那许多人,抓了后不审不问,就这么抻着,这是什么缘故,这是太子和众人比耐心呢?”

“比耐心?比过了怎么着,比不过又怎么着?”有人当即问道。

“呵呵,老夫又不是太子门下,如何知道呢太子会怎么着?”沈廷枢笑了笑,继续说道:“老夫只知道一点,自古以来是枪打出头鸟,谁沉不住气谁就是出头鸟。”

朱钰试探问道:“若是大家都沉不住气,全都当了出头鸟呢?”

“这还不容易,那就用炮打呗。”沈廷枢随口应到。

众人一片哗然,要这么说的话,各家聚一起闹是没的好结果的,朱钰笑了笑,带着所有人给沈廷枢敬酒后才问:“世伯,这里没外人,侄儿想问一问,是不是王妃那边有什么消息传下来?”

沈廷枢摇摇头,表示没有,反过来说道:“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里还想着娘家人哟。”

见围坐着的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副不罢休的模样,沈廷枢只再说道:“各位都别这么看着,老夫只是倚老卖老,说些便宜话罢了。无论清理商屯还是裁军之事,说是两位皇子抓总,但说来说去,这件事都有皇上兜底,太子若拿炮轰咱,皇上也是不依的.........。”

说到这里,众人纷纷点头,心里又有了希望,而沈廷枢下句话却让众人心里发凉:“可若是闹的厉害了,说不定点炮的是皇上呢,皇上轰,谁给兜着?”

“那照您这么说,咱们就干等着?”

沈廷枢笑了:“商屯这么多,不拿个三千万解决不了,可若动粗,那就是成千上万的脑袋滚滚落地,哪一个都是太子不能接受的,所以,咱们那位太子爷得要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是是是,您这话说的在理,可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朱钰问。

沈廷枢道:“没有我们怎么办,只有我怎么办,你怎么办?我问你,若是参与商屯的人都不肯松口,结果会怎么办?”

“朝廷得扔个几千万进去。”朱钰老实说道。

“对了,那你以为国会两院能同意吗?”沈廷枢问。

朱钰咂摸了嘴,说道:“议院这边没问题,各家都参与,元老院那边.........。”

“你错了!议院才是问题,元老院不是问题。”沈廷枢直接说道,继而解释:“财政就那么许多钱,商屯和裁军都需要钱,元老们不想裁军,议员们不想清理商屯,可又不能什么都不做,为了不动自己,只能动别人!”

众人立刻明白了,国会之中,元老院和议院这些年也在争夺话语权,而对于在座这些不是勋贵的商贾来说,压制勋贵元老最好法子就是裁军,可若是把钱投入到商屯上,就不能压制对手了。

一边是权力一边是财富,国会肯定会吵翻天的。也正因如此,参与商屯的各家根本不可能真正联合,这也就是沈廷枢所说的,没有我们怎么办的真意。

朱钰笑了笑,请教到:“世伯,若是您,您怎么办?”

沈廷枢端起酒杯:“喝酒吃菜,什么都不办!”

“什么都不办?”

沈廷枢道:“也不是什么都不办,太子给递梯子的时候,也该就坡下驴咯。”

“可........可咱们不能任人宰割吧。”有人不服了。

“所以就好好祈祷太子能想出个好法子来,或者你们也好好想想,想出能两全其美的法子递上去呢。”沈廷枢说完这话,把精力放在了吃喝上,再不谈论此事。

到了下午,沈廷枢从四海楼出来,上了马车,走远了,管家问:“老爷,怎么您挺高兴的,他们却闷闷不乐?”

“他们想大赚,我只求不亏,如是而已。”沈廷枢笑了出来。

全本

章一八八 暗潮

等到朱钰回到了家,就看到门前停着一辆简朴的双轮马车,这类旧式马车在如今的申京并不多见,但专有人喜欢这等复古怀旧,因此也偶尔能看到,但在朱钰眼里,这辆车就代表着某个人,或者说某个群体。

朱家的院落着实不小,却是极为清幽,布置的很是幽雅,尤其是花园,可为步移景移,于平凡中见功夫,着实的大家手笔,低调的奢华。

“贵客什么时候到的?”朱钰问道。

“到了大半个时辰了,还是如往常一样。”管家低声说道。

朱钰应了一声,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到了后院,坐上一艘小船,便能顺着水道进入院外的运河之中,然后再入黄浦江,在江岸边,一个老道正手持钓竿,垂钓许久,朱钰靠了过去,把从家中带来的茶摆了出来,老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赞道:“好茶,但贫道却不知是何等名品。”

“来自印度,也就是天竺之国,今年在帝国和泰西同时上市。”朱钰微笑说道。

“是吗,能喝到万里之外的异国香茗,实在有幸!”老道士微笑说道。

朱钰却问到:“张真人派您这样的人来,也不怕树大招风么?”

“放心吧,手尾已经处理好,不会给您惹麻烦的。”老道士笑着回答说。

“还是谨慎一些好,被发现了,谁也担待不起。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情直接说!”朱钰不想啰嗦,说道。

老道士点点头,先是问道:“今日宴请的结果如何?”

“沈家岿然不动,不用再费心了。”朱钰也有些失望的说到,继而把沈廷枢在宴会上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尤其是最后那些话,老道士听后,叹息一声,只道可惜,更是说:“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层。”

“这种事也不能急于一时,裁军和商屯两件大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处理完的,还是先引而不发,静等变化的是。”朱钰回应道,但也知道,老道士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如此说来,沈廷枢这条线没有再往下发展的价值了?”老道士问道。

朱钰点点头,表示肯定,他知道老道士所谓往下发展的意思,那就是把沈家也拉进自己这个圈子,利用其与英王的关系,直接挑起太子和英王的内斗,但沈廷枢却表现的无欲无求,虽然身为英王岳父,但在皇子之争中却表现的端正平和。也就没有发展下去的必要了。

老道士放下钓竿,说道:“我家掌教让我告诉您,京城那边的事要收尾,忠嗣团也要有个了结,但可惜的是,韩君亦被捉了,该如何是好?”

“我素来不参与这件事,问我做什么,我都不知道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朱钰淡淡说道,想了想,继而补充:“收尾也当是时候,说起来,国会已经把迁都的事提上日程了,下个月,国会两院都要进驻申京,内阁不少衙门已经过来了,只等皇室了,等皇室迁到了申京,京城那边也就无用了。”

说到这里,朱钰忽然想起一件事,微微摇头:“若是缺少经费,我当再按老办法相赠一些,就二十万两吧。”

“如此就多谢了。”老道士说到。

说完,老道士竟然直接拿起鱼竿,作势要走,显然方才说那些话,也就是为了要钱罢了。

“哼,真是一群蠢货!”朱钰看着老道士乘一叶扁舟离开,愤愤说道。

日本四国伊予城。

淅沥沥的春雨打在院子里芭蕉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青石砌筑的院落里,数十名武士跪伏在哪里,屏住呼吸,任凭雨水浸入他们的衣服,然而,即便如此,无人哼一声,甚至连呼吸都尽可能和缓,以免惊扰了堂上之人。

明堂之中,河源田兵卫和后藤昭信相对而坐,河源田兵卫看着后藤昭信脸上的胡子说道:“一晃十年过去了,昭信也成了武家传奏,当真是可喜可贺,德宝,你可要好好看看昭信殿下,他似你这么大的时候已能如苏、张游说天下了........。”

说着,河源田兵卫拍了拍身边孩子的肩膀,那孩子不过十四岁,生的着实俊美,但样貌却有些和婉,正是河源田兵卫的嫡孙。

而河源田兵卫夸赞的后藤昭信则是当年倒幕战争之中,在李海身边大出风头的后藤小五郎,这个少年在战后获封了领地,成为一个小大名,他的封地距离都城很近,帝国与日本天皇之间的交往,武家、公家和朝廷的交流多有其参与,这一特殊的存在最终让其得到了武家传奏这一正式的职衔。

“少殿下已有十四,怕不日将会去天朝求学吧。”后藤昭信笑呵呵的问道。

“哦,您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能入哪家学府了。”河源田兵卫倒是有些诧异后藤昭信知道的这么早。

河源田、后藤和高泽三家被称作上国三本枪,一直是帝国在日本内部的武力代言人,在倒幕战争中,帝国为三家获得了四国一岛和在本州的大片领地,授予了不少贸易特权,而三本枪也一直明确自己的职责,与帝国,特别是与皇室来往密切,在私下也一直奉帝国皇室为主君,而在国内,则与幕府、诸大名保持距离。

后藤昭信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河源田兵卫,说道:“我想,少殿下最适合的就是帝国皇家学堂了吧。”

“这是?”河源田兵卫不解问道。

“打开看过您就明白了,这是河源田家的无上荣宠啊。”后藤昭信说道。

河源田兵卫打开信件,却看到陌生的字迹,但信中内容和语气让他登时坐立不安起来,因为这是帝国太子的亲笔书信,只不过用的是私人印鉴,李君华在信中说道,得闻河源田兵卫嫡孙不日会入唐求学,他特意安排其在帝国皇家学堂学习,与三皇子李君威做伴,最后还提到,德宝元服可在帝国进行,太子会亲自为其束发和加冠,并会让天子亲自赐名。

“真是无上荣宠啊。”河源田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向着西面跪下,磕头不止。

日本的元服有束发、加冠之礼,在日本,多由贵人为其操办,而对于河源田兵卫来说,再没有比帝国皇室更为尊贵的人了,更不要提孙子还获得了和主君爱子一道读书的机会。而天子赐名更是上上荣宠。

激动万分的河源田兵卫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这封私信会由后藤昭信送来,他看向后藤昭信,还未问出口,后藤昭信就说道:“早年我去京城觐见的时候,就得遇太子,几年来,两年前的万寿节,太子所上贺礼之中,便有一些是由在下采购的。”

这话并未说明,但河源田兵卫听的出来,后藤昭信与太子关系匪浅。

“昭信殿下这次来伊予是受太子之命么?”河源田兵卫笑问。

后藤昭信摇摇头,认真说道:“是奉幕府之命。”

“幕府又有何事?”

后藤昭信认真说道:“是这样的,将军想要从河源田家挑选一名得力之人前往江户效力,担任老中之职。”

河源田兵卫心想:“难怪要后藤昭信这位武家传奏来问询。”

三本枪是靠着倒幕战争起势的,在当年的战争中,是仅次于帝国军队的强大军力,因为战争的缘故,一直与幕府关系并不好,双方只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平日里幕府很少派人来,而三本枪与幕府之间的联络多是由三家大名的侧近进行,属于秘密联络,而任职老中这等大事就不能这么处置了,但既然后藤昭信是来问询商议的,就可见幕府的诚意。

“这件事信诚殿下知道吗?”河源田兵卫先是问三本枪另一人的意思,毕竟高泽已经病逝,老三本枪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知道,义父也是想问您的意思。”后藤昭信回答说。

“那.......信诚殿下.........。”河源田兵卫有些感觉蹊跷,如果后藤信诚知道了,也该亲自来商议才是。

“哦,幕府同时想与后藤家联姻,同时授予高泽家更高的官职。”后藤昭信补充说道。

河源田兵卫明白了,原来幕府用联姻、升官、任职这三个手段拉拢三本枪,同时拉拢三本枪,而非分而治之,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对吗?”河源田兵卫问道,他不禁有些失望,自从去年中秋后,他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一直休养,家中事务交给了儿子,现在看来,儿子处理的并不好。

“去年天子北伐大胜,日本多方入朝恭贺,皇帝陛下单单召见岛津家的使者,赏赐竟然与对幕府的一样,而过了年之后,岛津光久以年老多病为由隐居,实际却是去了申京,而岛津家已经开始准备帝国的迁都大礼了..........,您要知道,从今年起,幕府对帝国方面的赔偿已经告一段落了..........。”后藤昭信微笑说道。

帝国皇室给岛津的殊荣,赔偿的结束,倒幕战争时岛津谋求征夷大将军之职,如此种种都表现出一点可能,那就是帝国可能要让日本换一个将军了,而幕府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就主动拉拢三本枪。

思忖良久,河源田兵卫问道:“昭信殿下,那太子有没有向您透露一些关于这些事的.........。”

不等河源田兵卫说完,后藤昭信微微摇头:“没有。”

河源田兵卫当即说道:“昭信殿下,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河源田兵卫只以主君的意志为转移。”

“义父也是这般说的。”后藤昭信含笑说道。

河源田兵卫这才明白,后藤昭信根本不是来报喜的,也不是作为使者来商事的,他是来试探,试探河源田家的态度。

“昭信殿下,您本智慧,时间却又赋予您更多,难怪您会成为太子殿下的私友。”河源田兵卫冷冷说道,见后藤昭信神色如常,不怒不喜,继而说道:“这件事我会主动与主君联络,希望你的义父也会如此。”

后藤昭信的手点了点那封信:“是啊,无上荣宠呀,您也该回信表示感谢才是。”

河源田兵卫脸色瞬间变了,他原本是想向皇帝汇报的,但后藤昭信却给了他一条直接通往太子的道路,河源田兵卫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待后藤昭信走后,河源田兵卫立刻写了一封信递去了京城,而半个月后,已经有了回信,回信的内容却让河源田兵卫冷汗直流:“.........前些日听闻你生病,真是累了你,太子在朕面前几次提及,为你求药,还亲自找了太医。你想你今日就来了书信,你问朕安否,朕也问望你安........朕知你年岁已非奋勉之龄,当好好休养才是,太子也说,你三十年来忠心为主,苍天眷爱必当让你好转........。

早年你我虽有主仆之名,但朕从未待你如奴仆,我儿君华更未曾待你为奴仆,他如此慈心仁爱,每说起你来都说你的忠心,还几番说让朕给你那孙儿想个好名字..........你却是个狼心狗肺的,私下告他的刁状,真不知你作何心思?

太子至孝,做事妥帖,少有隐瞒于朕的时候,他为你和你孙儿安排的事哪样不是问过朕呢........,太子一番好心,真是扔进水里了,你若觉得他不好,日后朕便不要让他说你的事了,以免你心中忧伤.........。”

“爷爷,您怎么哭了?”德宝见河源田兵卫哭泣,问道。

“爷爷做了大错事了,错太大了。”河源田兵卫擦了擦眼泪,羞愤大吼。

“是上次昭信殿下让您去做老中的事吗?我听人说,幕府还有大老一职,只非常设,应该让将军设立大老,让您去担任,总管政务才是。”德宝说道。

“你跪下!”河源田兵卫忽然站起,说道。

德宝立刻跪下,河源田兵卫告诫道:“就算是大老,也是将军的恩德,就算做将军也是天皇的旨意,但你要记得,河源田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主君授予的,他才是我们的主子!”

章一八九 刺杀

江户,帝国领事馆,茶室。

碧绿的茶汤倒入碗中,轻轻放在了对坐之人面前,李昭睿微笑说道:“请用茶。”

后藤昭信端起查完,品尝一口,似在仔细回味茶汤,但是眼睛却盯着桌上的茶壶看,李昭睿问:“怎么了,这壶怎么了?”

“这是.......这是松花之壶吧。”后藤昭信认真说道,颇为有些不敢相信。

“哦,是松花之壶。”李昭睿倒是有些不在乎。

“可以让在下一观么?”后藤昭信满脸诚恳,声音有些颤抖。

“您随意赏玩。”李昭睿平淡说道。

后藤昭信小心翼翼的拿起那茶壶,仔细鉴赏,恨不得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的看,最后说道:“真是真品,真正的松花壶。”

李昭睿道:“确实,是皇上赏赐的,据说是你们日本国德川将军的贡品,皇上说我在日本为官,日常交际用得着,就是赏赐于我了。你如此喜爱,若非御赐之物,我就送你了,这壶怪异的很,跟个腌菜罐似的。”

“这是真正的天下三名物啊,硕果仅存的一个。”后藤昭信感慨说道,眼前这松花之壶就是日本的天下三名物,另外两件是松岛壶和三日月壶,松岛壶被战国时代日本豪商今井宗久送给了织田信长,最后在本能寺之变种损毁。而三日月也流入织田信长手中,也损毁了。

而只有这松花之壶,从斯波家年赚至村田珠光,北向道陈、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依旧保持着原貌,但此时此刻落在了帝国首相,成王之子,担任帝国驻日领事馆副领事的李昭睿手中。

“不敢讨要这等天下至宝,能亲眼一观,已经毕生荣幸了。”后藤昭信老实说道。但是心中也是感慨,如此宝物却落得一个不识其真意的人手中,实在遗憾。

李昭睿笑了笑:“你这么喜欢呀,我真是不知这东西有这么好,好吧,既然你这么喜欢,事成之后,我禀告皇上,让他赏赐给你吧。”

“多谢殿下。”后藤昭信难掩心中的激动,不由得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一座小楼,在那里,五个死士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每人拥有两杆最精良的线膛枪,射术之精准,足以两百米外的西瓜,而今天,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射中不足百米的某个人,只不过因为这个目标是幕府将军德川纲吉,所以在完成了射击后,他们会与那座木楼一起,毁灭在大火之中。

后藤昭信不舍的放下松花之壶,想起三本枪几番交代的事情,问道:“殿下,我们一直想知道,帝国是否真的支持岛津家做将军呢?”

“不会。”李昭睿答的特别干脆。

“那怎么..........。”后藤昭信立刻糊涂了。

“如果帝国需要日本换一个将军,他也应该姓后藤或者河源田。”李昭睿道。

“可现在全日本都在风传这件事,甚至有人说,皇帝陛下已经给岛津家做好的将军玺印,甚至圣旨都写好了,说是将来封岛津光久为日本国王。”后藤昭信小心翼翼的说道。

李昭睿摇摇头,干脆回答:“谣言,都是不可信的谣言。”

“你似乎很相信,为什么?”李昭睿见后藤昭信如此执着,又问道。

“据说岛津光久的使者先是得到了皇帝陛下召见,而且岛津光久还...........。”后藤昭信说。

李昭睿打断了他的话,说:“那个使者仅仅是被太子召入宫中参观了后花园,太子也只是想问问,日本有什么特殊品种的樱花,将来迁都江南,也好引种在新宫殿中。至于岛津光久到申京去,确实是治病的,只不过很多人以为他有特殊目的,当然,这不怪他们愚蠢瞎猜,实际上,岛津光久本人也以为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后藤昭信完全明白了,岛津光久与帝国突然的亲厚就是做给大家看的表面文章,目的就要要让日本国内都以为帝国会支持岛津取代德川,由此引发了日本内部一系列的动乱,幕府开始秘密整军备战,而岛津家骑虎难下,解释不明白,只能合纵连横,准备强力应对。其余大名,无论是忠于幕府还是曾经参与倒幕的,都脱不开身,而今天,后藤昭信参与策划的针对将军德川纲吉的刺杀,无论成败都会引起倒幕派和幕府的大战。

青石大道上。

上百名旗本武士骑乘着黑白两色的马匹,把德川纲吉护卫在中间,这些武士不仅拥有从海外购入的高大坐骑,还用金箔装饰了盔甲,亮银色的长枪反射着寒光,队伍行进之处,任何桀骜不驯的人都会匍匐在地。

在护卫中央,矮小的德川纲吉正骑在一匹红马之上,他一身炫丽的铠甲,却总是因为身材只有一米二而衬托不出威风来,但年轻有为的德川纲吉清楚,领袖的威风不在于铠甲和坐骑,而在于所做的事情。

在过去的十年里,德川纲吉从一个需要别人辅政的少年将军成长为杀伐果决雄主,靠的就是一刀一剑的杀出来的,这十年间,德川纲吉率领德川家的武士东征西讨,先是剿灭因为战争而兴起的国中匪类,继而挥师北上,攻入本州岛北部区域,当年倒幕之战中,那里的许多大名蠢蠢欲动,事后算账的时候,德川纲吉毫不手软。

而已经投身与对清作战的帝国也乐得如此,日本要赔偿帝国战争赔款,银子从何处而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银子,让德川纲吉把另外半个日本抢一通,银子送帝国来,何乐而不为呢?

也正是这个缘故,德川纲吉可以不受外部干扰的整合内部,而帝国的商人也在这个过程中发战争财,然而,人们还是小看了德川纲吉的励精图治,他在战争中推翻了祖辈建立的幕藩体系,征服的各地不再分给亲藩和谱代大名,而是直接派遣官员去治理,这些官员则从忠于自己的旗本武士中挑选,分封制逐渐瓦解,转向了郡县制,也正因为这些,德川纲吉虽然只掌握了半个日本,但实力却比上一代将军时更强大。

在马上摇晃的德川纲吉心中若有所思,他的脑袋里闪过各种事务,重要的人事任命,领地划分和西部大名合纵连横,最重要的是来自岛津家族的挑战,他无法弄清楚帝国在这件事中是否真如传言中准备支持岛津,但他不得不以此作为依据来应对,对三本枪的示好要加快,只要稳住了三本枪,岛津家就会彻底撕破脸。

纲吉思索着,忽然感觉身体前倾,因为头盔实在沉重,他脑袋撞在马鬃里,好不容易抬头起来,却看到马队之前围了成百上千的农夫,人人下跪呼喊,纲吉思忖这几年江户一直很平和,不该有农夫闹事才是,他连忙让卫队去查明。

“大殿,是江户附近的农夫,不知怎么得到您出巡的消息,在此恭候,向您叩首谢恩,大家感念您推行的限米令,颂扬您活人无数...........。”卫队长查明后来报。

“原来是这样,让他们散开,我的时间很宝贵。”德川纲吉说道。

“请您稍候,我立刻就去。”卫队长回答到。

限米令是德川纲吉两年前颁布的,就是限制外国粮食进入日本内部,原因在于日本这些年对帝国战争赔款和贸易逆差,白银大量外流,造成通货紧缩,而这个问题确实不能通过限制白银外流解决的,好运的是,日本内部,大米是硬通货,给武士、官员发俸,都可用大米支付,而限制外国米粮进入日本,就能维持大米的购买力,而这一点,西部那些曾经反对的幕府的大名也深有感触,纲吉于是联合他们一起推行。

显然,限米令获益最大的就是农夫了,他们来感谢也是应当的。

“看来红马上的人确实是目标本人了。”

在木楼之中,五名武士中一人把一切看在眼里,发现队伍的行进调度和驱赶农夫的命令都出自红马上的人,认定就是纲吉,只不过与计划不同的是,目标距离此地超过百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射击吧。”武士下达了命令。

五个人齐聚在窗户边,瞄准了德川纲吉,扣动了扳机,第一轮射击就击中了纲吉,直接把他华丽的头盔打飞了出去,但也没有真正击中,好在一枚子弹击中了纲吉的坐骑,马头上飚出血雾,战马立死直接倒地,把德川纲吉压上身下。

刺客每个人有两支火枪,拿起另外一支,瞄准了不能动的纲吉,五发之中有三发命中,一发击中其左臂,直接把半截手臂打飞了,一发击中大腿,打出了大大的伤口,致命的一发击穿了马鞍和铠甲,打中了腹部。

随扈的武士飞身扑上,保护纲吉,马匹也是乱跑,也有人通过枪声和枪口的烟火发现了刺客,正奔袭而来,刺客却是不慌不忙,继续装填子弹,然后从容射击,只不过已经不再齐射,几轮下来,打死了七八个挡住射击线的武士,一直到纲吉的卫队冲进了木楼,才点燃了火药,爆炸和大火让刺客和十几个忠诚的武士一起见了天照大神。

领事馆里,约定的时间到了,后藤昭信先是看到事发地发出了一刹那的亮光,他知道最后的结局,却本能的抱住桌上的松花之壶,继而震动传来,距离并不远,震动尤为剧烈,眼瞧着桌上的灯架翻滚,后藤昭信庆幸自己做了应该做的。

“殿下,现在该怎么做?”后藤昭信把松花之壶放在地上,用东西挤住才是问道。

“等消息,看纲吉是死还是活,如果活着,三本枪就要与岛津站在一起,如果死了,一切就如你们意愿转移了。”李昭睿清洗着落了尘埃的茶壶,微笑说道。

后藤昭信问:“刺客若是没有按照计划奉献自己呢?”

“如果他们都死了,幕府会找到带有岛津族徽枪械,如果他们没有死,这些人也会招认是受某个商人的差遣,而商人的背后则是河源田兵卫。”李昭睿并不隐瞒,直接说道。

后藤昭信心想,但愿他们都死了,不然三本枪就没有选择了,但愿纲吉也死了,不然也没有选择了。

正此时,一个人匆忙冲了进来,有些狼狈,正是领事馆的正领事,他看到李昭睿还坦然坐着,说道:“殿下,出大事了,德川纲吉遇刺了。”

后藤昭信闻言一愣,倒不是装出来给这人看的,而是他不敢相信,连领事都不知道这个计划。

“哦,是吗,那可真令人意外。”李昭睿一点不意外的说道。

领事连忙说道:“不管纲吉死活,日本都是是非之地了,您千金之躯,可不能在这里犯险,恳请殿下去港口,我已经命人安排船去了。”

李昭睿摇摇头:“不,纲吉即便是死了,那些老中之类的官员也会封锁港口,控制领事馆的人为人质,如果没死,更会如此,去港口就是死路一条,准备一下,我们去京都,来日本这两年,我还没有见过日本天皇呢,听说日本在位的退位的天皇有好几个,能凑一桌麻将,当年父王就想过和他们打麻将,想不到我能帮他实现这个目标。”

领事心想李昭睿说的极是,连忙答应,问道:“殿下,您需要立刻出发。”

李昭睿戴上了帽子,笑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后藤昭信连忙提醒:“殿下,松花之壶。”

李昭睿一拍脑袋:“竟然忘了御赐之物,真是该死,成领事,我这房间里很多东西都是御赐的,你要尽可能的保证它们的安全。”

“殿下,松花之壶啊,它不能放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后藤昭信不敢相信,松花之壶也和其余东西一个待遇,再次提醒。

李昭睿已经走到了门口,返回说道:“你若担心就先拿去保存,日后若不能赏你,你再还回来也就是了。”

章一九零 态度转变

申京,商港码头。

金之丸号缓缓靠近了码头,船长站在甲板上维持秩序,这是一艘邮轮,船上有上百名乘客,在靠岸的这个时候,回乡心切的人往往过于急躁,若是停船不稳,容易出问题,船长还在大喊让乘客不要往一边站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窜出,不顾一切的跳上了岸。

“娘的,你不怕死吗?抢孝帽子呢你?”船长怒道,而客舱里的水手冲出来,喊道:“客人,你的行礼没拿!”

“全送给你了!”那人头也不回,大声回应道。

水手拿着一个包袱,嘟囔道:“肯定都是些破袜烂衫之类的玩意!”摆弄的时候,咣当一声钱袋落下,水手一声叫,捡起来一看,里面有七八个银元,还有就是一大把日本铜钱,而光那七八个银元就能让水手发一笔小财了,周围的同事一片艳羡,但那水手却是苦瓜脸了。

“你苦什么脸,人家赏了你这么一大笔,你该高兴才是!”一个家伙凑上来说道。

那水手说:“那个家伙跑这么快,连钱袋都不要了,肯定有更大的好处等着他。”

水手边说边掏,又掏出一个身份牌子,上面写着朱涛二字,想来是那人的名字。

“我是朱涛,快些安排人送我去见家主。”朱涛跑到了一处绸缎庄,看清了上面挂的牌子,毫不迟疑的说道。

“你他妈的失心疯了,知道这是哪么,就敢在这里大喊大叫,滚一边!”看店的掌柜拿着鸡毛掸子驱赶着,朱涛骂道:“我是主家派到江户的商业主管朱涛,刚刚回来,有大消息要告诉家主。我爹是朱家大管家朱正亮。”

这掌柜身处申京,也去过主家,心道确实有这么一个朱正亮管家,再看这小子衣服颇为华贵,上等的绸缎,想来就算是个骗子也是下了血本了,他生怕误了什么大事,说道:“好,你跟我来吧,若你是个骗子,非得扒你一层皮,我们朱家在这申京的声势,你也打听打听。”

朱涛自然不是骗子,跟着掌柜的去了,而掌柜的也叫了两个伙计上车看住他,三人挟着去了城里,一直到了朱钰府上,正巧,管家朱正亮在迎来送往,朱涛大喊:“爹,是孩儿啊。”

“涛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在日本么?”朱正亮诧异,迎了上去,问:“是不是出事了,你是不是又干什么出格的事了?”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朱涛大叫道。

朱正亮骂道:“闭嘴,怎么能在这里大叫大嚷的。”

打发了掌柜的,朱正亮带着儿子进了二院,路上问道:“你又惹了什么祸事了,先跟爹爹说,你不知道,这两个月老爷心情很不顺畅,他要是知道你惹祸,可不就是打板子那么简单了。”

“爹,不是我出事了,是日本出大事了,你快带我去见老爷。”朱涛连忙说道。

“叫嚷什么,没个清净!”朱钰从书房出来,看到朱涛,问:“你怎么回来了?”

朱涛连忙跑过去,说道:“老爷,日本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你又和谁打起来了?”朱钰也知道朱涛的德性,可他到底是同族弟兄,朱正亮也是家里老人,面子还是要给的,也是烦透了他,朱钰才打发他去日本,扔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是幕府和西部大名打起来了。”朱涛说道。

“胡说八道,若是打起来了,国会早就知道了,军部也会通报的。”朱钰道。

朱涛喘了一口气,说道:“不是现在打起来,是马上打起来了,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

“你把舌头捋直了,在这卖什么嘴?”朱钰更是讨厌他了。

朱涛说:“七日之前,在江户城,我亲眼看到德川纲吉将军被袭击了,哎哟直接被枪打中身体,好大的一滩血啊,肯定死了,他一死了,日本能不内乱吗,现在整个日本都传说岛津家要在帝国支持下上洛去当将军,肯定是岛津光久刺杀了德川纲吉,纲吉一死,肯定要打啊。”

朱钰这才意识到朱涛没有胡说,拉着他进书房,听他原原本本的把看到的听到的说一遍,一直听他说完,朱钰才是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日本要乱了,要乱了。”

恍然间,朱钰想到,日本一乱正是发大财的好机会,炮声一响黄金百两,日本又是一个资源极度缺乏的国家,粮食、马匹、铁器、火药和武器,统统都能赚钱,忽然,他想起一件事,立刻在书房里翻找起来,弄的大乱,朱正亮看到他急躁,问道:“老爷,怎么了,这是找什么,您跟小的说,小的帮您找找。”

“报纸,报纸,五日前的报纸!”朱钰边找边说。

朱正亮问:“什么报纸啊,哪个报社的?”

“随意随意,只要不是花边新闻就行。”朱钰说。

朱正亮道:“您别着急,马厩的老张头喜欢看报纸,看完还收起来卷烟,他那里肯定有。”

“那还不去拿!”朱钰骂道。

朱正亮这才跑去,很快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几分申京的主流报纸,朱钰拿起来看了又看,终于找到想要的新闻,那是查贪腐案的报纸,说是内阁和国会一起查了一批国有企业中的贪腐问题,重点查的是军械制造业,几个重要军工企业,尤其是火炮和枪械制造单位的头目全都更换了一遍,朱钰把报纸上报道出来的几个头目的名字念了念,直接坐在了地上,这些人都是勋贵子弟,无一例外都是皇家学堂毕业的,或是太子的学长或是诚王的同学,几乎可以算作太子党。

“爹,沈家老爷送来消息,说太子殿下的仪仗已经过了长江了,正在南京祭奠孝陵,问您想好了么,去不去迎接呀。”朱钰儿子走进来时,朱钰已经站起来了,他见父亲失魂落魄,小心问道。

朱钰满脸死灰,似没有听到,朱钰儿子说:“知道爹爹也不愿意掺和这种事,更不会像沈廷枢那般攀附皇家,我这会回绝了沈廷枢去。”

“放屁,放屁,太子殿下驾到,怎能不迎,你去告诉沈廷枢,我们要出城迎候,不,我们应该去苏州迎候,不不不,我要亲自去告诉沈廷枢啊。”朱钰前后不搭调的说着。

余姚老宅。

这只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却是韩芷薇家的祖宅,韩芷薇出生时候,九州已经沦为满清之手,父祖也起兵抗清,她从未在这里待过一天,但祖宅门前的枣树、狮子和青石阶,她都在祖父的画作中见过,如今亲眼得见,才知父祖思念之情,想到为抗清而死的父亲和祖父,因饥寒而死的母亲,韩芷薇忍不住哭了起来。

“小少爷,你怎么哭了,是找不到家人了吗,这家人搬走了。”邻居家走出一个老头,布衣短打,对韩芷薇说道。

韩芷薇问:“老爷子,这家人叫什么?”

“姓谢,是余姚城里的丝绸商人,迁来也就五六年罢了。”老头说道。

韩芷薇明白,定然是清算之后,把这房子卖了,韩芷薇问:“那谢家以前呢,这家住着谁?”

“早年鞑子没来时,是尚老爷一家的房子,后来鞑子来了,尚老爷出海了,这里归了鞑子绿营的一个马参将,后来鞑子没了,尚老爷家回来一阵,又被捉走了。”老头在这街道住了大半辈子,对这家很熟悉,又说:“后来就是谢家买了,但两个月前,这房子又被另外一个人买走了,谢老爷似乎不愿意卖也不行。”

韩芷薇一下警惕起来,四周打量生怕跳出个安全局的人,老头说道:“嘿嘿,我看那个买房子的京城老爷倒是个和善的人,给我两个银元,说让我看着,别让人砸门砸窗就行。”

“那尚家是什么人家,听说是抗清义士。”韩芷薇打听起自己的父祖。

“确实是抗清义士,听说先跟鲁监国后跟郑王爷,就是在舟山一阵瞎打,怎么说呢,只要跑到舟山不剃发的,还不都是义士,可鲁监国和郑王爷也没打出来什么名堂,尚家又能有啥功绩呢,反正小老儿没听说过,唯一记得的就是他家爱养狗,每年收租子,谁缴不全,就放狗咬,你看,小老儿这腿就让他家的恶狗咬过。

尚家的两个儿子,小儿子尚荣还能读书,大儿子尚兴就游手好闲,平日里一群狐朋狗友的惹乱子,不过怎么说呢,戏文里不是说汉高祖年轻时也这样,或许尚兴因为这样才有胆子不剃头吧。”老头说起当年的事,唾沫横飞起来。

韩芷薇只知道自己的爹爹是抗清义士,却不曾想他也有过荒唐的时候,而义父韩君亦和父亲是自幼的交情,想来也是老头所说的狐朋狗友的一员吧。

“那这家现在不住人么,京城那人不来住?”韩芷薇又问。

“买了之后就没住过,那老爷说,将来可能来人住,也可能不住。对了,上个月来过一回,交代小老儿,说门前这棵枣树今年结果了,打下来给他留着,他会派人来取。”老头又说。

“老丈谢谢你,这些钱您收下。”韩芷薇拿了两个银元放老头手里。

“小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给我钱要我干什么?”

“就按那个京城人说的做就行,好好保护这个院子。”

“可是人家已经给过我钱了。”

“不一样,以前你是为他保护,现在你要了我的钱,就是为我保护,为我家保护。”韩芷薇留下一句话,缓步走了。

“嘿,真是怪人,城里人真怪。”老头说道。

长江水面上,船只随着波浪而起起伏伏,与之起伏不定的还有李君华的心,每当安静下来,他总是想起从前和韩芷薇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以为自己放下了,在韩芷薇从云中消失后他却发现放不下。

船正在夜中航行,两岸不时会出现灯塔指路,之所以选择水路,是代表皇帝视察这条黄金水道,几年功夫帝国投入上千万两整修,修筑堤坝、灯塔、码头,炸掉礁石,作为帝国名义上的主人,皇室也该派人来看看。

“殿下,您得在苏州停一停了,国会那边十几个议员以为您走陆路,在苏州等了。”侍卫长进来,通报了刚刚接到的消息。

李君华被惊醒,回头问道:“日本那边有消息了吗,昭睿还没来信?”

“世子确实没有消息传来。”侍卫长低声说。

“哦,不用他的消息了,国会议员肯到苏州迎候,就说明我要在日本做的,已经做到了。”李君华说道。

“这样啊,那实在太好了。”侍卫长欢喜起来。

天亮的时候,船只靠岸了,侍卫长又走了进来,说道:“太子殿下,码头有个扮做男装的少女闯进来,她说她叫朱丽叶,是您同学,可卑职不记得您有这样一个同学。”

李君华一下站起身,他立刻想起是韩芷薇,说道:“快些让她进来,不要让旁人看到。”

“殿下,议员们还在等着。”

“他们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多等一会也无妨!”李君华怒道。

进来的果然是韩芷薇,她见了李君华就问:“余姚的宅子是不是你买下的,你早就知道我的背景信息了对吗?”

“什么宅子,你说什么呢?”李君华不解问道。

“你撒谎!”

李君华竖起手指:“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买什么宅子,若是撒谎,天打五雷轰!”

这种儿戏一般的誓言,他还叫李华的时候发过好些次,每次说天打五雷轰韩芷薇总会拦住他。

“真的不是你?”韩芷薇再次问道。

“真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骗你?”李君华依旧坚定的回答。

韩芷薇心中疑惑,会是谁呢,难道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是个京城商人买的,可哪里有人买了宅子却不住的,而李君华猜到了大概:“如果有人买了你的祖宅,我可以帮你买回来,在帝国,这点面子旁人还要给我的。”

章一九一 裁军良策

日本的结局在德川纲吉死后就已经尘埃落定,虽然那日遇刺之后,身中四枪的德川纲吉没有立刻死去,返回御所之后还召集了几个信重的人托付了后事,但一切都是无用的,因为这个花费十年时间建立中央集权统治的男人没有子嗣,必须在近亲支系中寻找合适之人继承,而他生前玩弄了太多的平衡、制约的政治游戏,重臣之间关系也并不好。

对于德川幕府来说,最幸运的是,帝国支持岛津光久成为将军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在没有帝国方面背书的情况下,岛津光久显然无法联合充足的盟友,而在德川纲吉死后的一天,江户城中传出另外一个消息,刺客属于岛津家族,在这个消息传开后,纲吉的几个重臣难以控制局面,武士们叫嚣复仇,有人想要借战争夺权,当没有人为和平而奉献的时候,战争肯定会爆发。

纲吉死于帝国八年的六月,这是一个很合适的时间点,想要往日本输送粮食,只能把目光向北投射,齐齐哈尔、黑龙江、吉林和宁古塔四个绥靖区和辽宁行省的粮食一下紧俏起来,把这些粮食运到日本,所赚的利润远远高于交由当地的官仓,所以,在秋粮还在地里的时候,它的主人已经开始改变主意了。

这下不是帝国不想要粮食,而是商屯农场主们不想上缴粮食,而日本的战争不仅需要粮食,还需要武器,李君华通过反腐控制了帝国的兵工厂,理藩院也站在他这边,能不能拿到大批量的战马和火器,全凭太子一句话,而这些筹码都可以和商屯农场主们交换,同时打出的还有西北几个绥靖区的屯垦权限,也把云中绥靖区的事解决了个大概,当大部分商屯农场主选择和太子交易后,其余的人也就成了掀不起浪头的泥鳅,再寻理由捉一两个,杀鸡儆猴,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而李明勋冷眼旁观了太子在清理商屯中的一切做派,对他的一切行为只有一个默认的态度,即便是主动挑起日本的内战也是如此,实际上,李明勋的内心比看上去要高兴很多,挑起日本内战,转嫁国内矛盾,使得祸水东移,这种无耻的行为正是政治的艺术,这至少证明,太子并非平日里看上去的那么温和,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道德洁癖,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也正因如此,李明勋在写给河源田兵卫的书信中用了责备的语气,替太子把事做的圆满。

在日本内战爆发后,李明勋发布了几道圣旨,表明了帝国在这场战争中的地位,其一向几个中国人聚集的日本自治城市派遣少量的海军陆战队,以表示对帝国侨民的保护。其二向琉球、济州、海参崴等靠近日本的城市增派舰队,随时准备介入或者撤侨。其三,把驻扎台北。澎湖等地的海军陆战第四旅作为首批裁军的军队编制。

显然,最重要的就是最后一项,这意味着帝国不会直接出兵日本。也就不会选择支持任何一方,至少目前不会。

而这也是帝国商人们所愿意看到的,他们巴不得日本再进入战争状态,各方把狗脑子都打出来,这样就可以做两边的生意,两面下注,两面发财。

与李君华在清理商屯上搞的风生水起不同,英王裁军则少见成效,仅仅是常备军数额问题,英王的裁军委员会就和内阁扯皮了大半年,英王的意思海军和陆军至少保持八十万的规模,而内阁认为六十万就足够了,显然,争端不仅在于财政的投入多少,还在于裁军的难度。

而在这个问题,李明勋还是倾向于内阁的,原因就在于帝国还有超过二十万不花钱的常备军,就是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的旗佐,那些蒙古、满洲、女真等旗佐,每个佐领都要保证有五十个甲兵,一百个辅兵,这些类似于军户,根本是不用发给饷银的。

一直到日本内战爆发后,裁军进程才开始提速了,虽然日本内战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太子,但知道这是太子手笔的是一个很小的圈子,李君度恰巧就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他很清楚这神来之笔让自己弟弟赢得了父亲的很大欢心,也知道因为这件事,自己在父亲那里表现不如太子。

但日本内战的爆发对于裁军来说也是好事,首先就是军工厂再次获得了巨额订单,意味着两三年的时间里,这一部分不用裁减了,对裁军工作减少了不小的压力,而因为北伐囤积在各绥靖区和港口的军械装备和补给物资也统统有了去向,这部分东西,军方已经付过账了,拿出来就是净利润,可以用作裁军事宜,更为重要的是,因为有了日本内战,太子很容易的清理了商屯,没有消耗太多的资金,这部分钱也可以挪移用作裁军,国会和内阁也能调拨更多的资源来。

李君度到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正围着一座沙盘转悠,那是申京新城的模型,精致的模型惟妙惟肖的显示着各路布局,皇城自然占据了重要的一块,而五座王府在其中也很招人眼。

“老大来了,正巧,申京那边送来的,看看这几座王府,你先选一座。”李明勋招呼儿子过来,很慷慨的说道。

“还是让君威先挑吧,儿臣的英王府全凭父皇做主。”李君度谦虚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也好,也好,反正大小都差不多,到时候给你挑个离皇城近一点的。”

“谢父皇恩典。”李君度连忙谢恩。

李明勋眼睛离不开那模型,端茶的功夫看李君度手里有公文,于是问:“什么事。”

李君度这才说道:“是裁军的事。”

李明勋捡起一座宫殿的模型把玩着,随口问道:“你和国会、内阁掰扯完了,留多少?”

李君度摇摇头:“还是没定,但儿臣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若是能成,留六十万也能顶用。”

“哦,那你说说吧,来人,给英王奉茶。”李明勋招呼道。

李君度见皇帝一心扑在那沙盘上,也就把公文放一边,自己介绍起来:“儿子已经把今年招考的军校名额减了一半,已经入学的,学龄不到两年的军官都改入治安厅的治安官学校,然后把军中残疾、多病和年纪超过五十的将军、四十五的校官,全都让其交卸了军职,然后按照军功大小,确定了一批可以保留的番号,在遴选优秀军官留任。”

“拿你准备怎么遴选?”李明勋喝了口茶问道。

李君度道:“还是先让他们自己申请退役转业,国有企业和行政单位都需要这些人才,有冲劲的可以加入殖民公司或者前往殖民地,儿臣已经按照服役年龄和军衔列了几个档,然后把能挑选的职位放上去,先申请的先挑,后申请的后挑,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这几招下来,也就能把军官裁减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就要动些雷霆手段了。但儿臣觉得,军官的裁减不算多大的问题,儿臣说的是兵卒。”

李明勋点点头,裁减军官这些办法他是很满意,他说道:“你要求留八十万常备军的顾虑我是知道的,你总怕西北和藏地会出现战事,未雨绸缪是好事,内阁和国会那边想法和你不同,在他们看来,这两地已经臣服,只要帝国不挑事就不会有事,纵然有事也是小事,就算不是小事,也不一定用得着军队,就算用得着军队也未必需要那么多。”

“是,父皇一眼就看破他们的德性,儿臣自愧不如。”李君度低头说道。

李明勋把端来的茶水让李君度面前一推,说道:“说说你那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君度说道:“父皇早年创办陆军海军,对军中之事再熟悉不过,以帝国海陆军目前的战法和编制,需要训练有素的士兵,若是临战再招募士兵,须得超过半年以上训练才可勉强达到标准,毕竟大部分的士兵都出身农村,既不识旗号,也不知纪律,儿子想,若能有个法子,既不用花钱,就能让一些士兵处于有组织的状态,必要时候,稍加训练和整合,就能送上战场.........。”

李明勋听了大为点头,李君度又说:“父皇,内阁和国会非要裁军,说白了就是减支,减少军费来减少财政压力,若军队能自己养活自己,那么.........。”

“军队不能经商,这是多年的规矩。”李明勋敲了敲桌子,说道。

军队不能经商是铁律,在帝国建立其税收体制后,这条规矩一直被不错的执行着,很多人以为,军队不能经商仅仅是经商会腐化军队,其实不然,军队不能经商的最重要原因在于,如果军队能经商,就没有商人的事了,军队有钱有兵有枪有炮,商人根本竞争不过,也不敢与之竞争。

“不,儿臣不是让军队经商,而是设法让军队自己养活自己。”李君度连忙改口。

李明勋道:“你说的是军屯吗?”

“军屯只是其中一方面,而且是很少的一部分,您知道的,军屯之地往往地处偏僻,屯垦所得也无法转化为金钱,依旧是赔本的。儿臣思来想去,成立一些建设军团来承接行政单位或者军方、皇家的工程,毕竟每年都会有大量工程交由民间组织来完成,这些钱原本就要花,为什么不能花在军队上呢,或者索性不把这些作为军队,而作为国有企业来经营。

父皇应该清楚,同样是成立一支军队,把工人训练成军队要比把农夫训练成军队要容易的多,至少他们能接受命令和纪律,也习惯了集体生活。”李君度娓娓道来。

李明勋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帝国军队并非世兵制度,而是典型的雇佣兵,先用短期合同聚来人马,训练结束,合格之后签署长期的雇佣合同,一般是四年或者六年,而士兵也有一套士官晋升体制,成为士官就可以续约更长的时间。

反正兵在自己手里,只能按照命令行事,让其接受训练准备打仗,防卫戍边可以,让其拿起锤头铁锹,修桥铺路也可以。也就是换个番号,从军队变成国有企业而已,接下来就可以左手交右手,皇室、国有企业和行政单位每年会有大量工程,完全可以交由这些建设军团才承接,以此养兵。

就算这个办法最后证明意义不大,也没有任何关系,最多四到六年,这批士兵的合同全都到期,就可以顺势解散归乡,也就完成了裁军了,接下来仅仅就是裁撤士官了,就容易了很多。

而转换了建设军团,在裁撤过程中也无需支付太多的遣散费用,对财政的压力也小很多,士兵也可以学得一技之长,不至于说当兵几年,除了学会杀人,啥也不会干的好。

“你可以试一试,先选一部分军队做个试点,看看反应,哦,对了科学院那边已经拿出了第一批蒸汽机车的样车,正在城外试运行,内阁和国会那边已经打好了招呼,可以先行铺设线路,尝试运行。

国会那边一直想先铺设南京到申京的线路,但这一路上架桥太多,唯恐桥梁不达标。我想过了,先铺京津线路,要裁减的军队也多在北边,你可以先拿这一项试验,就成立个铁路建筑公司吧,把士兵变成筑路工人。”李明勋想了想,给李君度出了个主意。

李君度万分欣喜,这意味着皇帝愿意出面和国会、内阁交涉,虽然不直接参与裁军,但总好过自己隔空喊话的好。

“裁军的事你还是要抓紧些,北面军队若是不稳当,我也不敢去申京去当皇帝,人人都道前明是天子守国门,却不知朱明把京城安置在北方,也就是为了抓住最强的军队罢了,和宋朝没什么区别。”李明勋提点到。

李君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北宋时军队主力是禁军,看起来拱卫京城,但因为没有幽燕之地,黄河以北都不安全,禁军也不过在战线之后,这与明朝以长城为前沿,京城在其后是一个道理。

章一九二 一个恩典 三种诉求

李君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王府,见王妃沈有容挺着大肚子在督促侍者收拾东西,连王府的侍卫都来了一班人帮忙,看到妻子,李君度心情畅快了许多,扶着她的腰身说道:“这都九个月了,还不消停些。”

“是宫里传出话来,说皇后娘娘中秋之后去一趟申京,先过去安顿安顿,要我到时也一起去,算日子,到时候我也出了月子了,应了下来,既然要过去,咱们家的东西也该收拾收拾了,省的到时候启程再手忙脚乱。对了,今个皇上和你说新王府的事了吗?”沈有容问道。

李君度点点头:“皇上让我先挑,我想了想,还是让老三先挑吧,也不知道老三怎么挑,他要是非得先去一趟,那你可是白白收拾了。”

“那你去和老三说说啊,让他先挑一座啊。”沈有容笑问。

“我哪里敢催他,若是他把话传皇上耳朵里,我那点大度也就成了口是心非了。”李君度淡淡说道。

“你呀,年纪越大越畏首畏尾,处理政务如此,自家的事也是这般,君威是你兄弟,年纪也那么小,有什么不能说的,哪天他来了,我跟他说。”沈有容倒是与小叔子关系不错,并不觉得有那么多掣肘。

“你身子重,就别找事了。”李君度劝道。

正说着,侍卫来报,说三皇子到了,只见李君威跑了进来,先是叫了一声大哥,又把牵着的侄女交给了沈有容,对侍卫吩咐:“快快快,带我去厕所,这一路上可憋坏我了。”

原来他从宫中出来,带着李君度的女儿,经过市街的时候,小丫头非要喝这冷饮喝那汤汁,李君威只得买来,挨个让她尝尝,又怕她吃坏肚子,大半进了他自己的嘴巴,一路行来,已经是憋闷难受了。

从厕所出来,李君威开怀的说道:“大哥,嫂嫂,我昨做了一个梦,梦见嫂嫂生了孩子,而且生了个男孩,哇哇大哭,声音简直比打雷还厉害。”

李君度闻言脸上浮起了笑容,他如今最爱听的就是这种话,他特别希望妻子这一胎生个儿子出来,如此就成了皇家的长门长孙。

“老三,你这小嘴抹了蜜了吧,颠颠儿的跑来做什么?”李君度问。

李君威得意的说道:“你知道不,爹爹说了,申京那边的房子随我挑,我挑哪个,等我成年了,那就是我的王府,我这不来和嫂嫂商量挑哪个好,我想问问嫂嫂喜欢哪个,我再挑个挨的近的,你看地图我都带来了。”

“你不去申京看看,就这么挑了?”李君度问。

李君威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也得看的懂啊,那花草庭院的,我不感兴趣,风水什么的,咱也不在乎,我想了想,最重要的还得看邻居是谁。大哥,你不来挑挑?”

李君度远远看到林西塘走来,随口应付道:“这种事还是让你嫂嫂说了算。”

沈有容招呼李君威往厅堂里走,李君威兴奋的自吹自擂:“我刚才专门领着安儿去爹爹那求了恩典来,咱们不仅想住哪里住哪里,邻居也由咱们说了算,那些国公侯爷的,你想和谁当邻居就和谁当邻居,你不想和谁挨着,咱就让他滚的远远的,咱们挑剩下的,再让他们去分.........。”

进了书房,林西塘问:“殿下,裁军的事,定下来了吗?”

李君度微微点头,把今日在御书房的话说了出来,林西塘抱拳说道:“恭喜殿下,有皇上说句话,这件事就好办了,至少国会和内阁那边知道您的方案得到了皇上的认可。”

李君度却没有任何笑的意思,道:“清理商屯,太子一人就办了,我裁军的事却需要皇上出马,孰优孰劣,不用人说啊。”

不管怎么想,李君度都是觉得烦闷,摆摆手:“不提这件事,你来是什么事?”

“是太子的事,在申京他与诸议员、元老会面过了.........。”林西塘把李君华南下的行踪和作为详细叙述了一遍,对于太子在政治上的作为,李君度没有理会,他很清楚,当日本内战爆发之后,商屯这件事就算尘埃落定了,太子做的好与不好,也不过是满分还是优秀的分别。

而李君度却对太子的私事很上心,听到太子在船上与韩芷薇会面,且二人私下游历了申京,问道:“照你所说,太子与那女子又旧情复燃了?”

“可以这么说,太子殿下经常与女扮男装的她一起私自会面,而且经常抛开卫队,微服出游........。”林西塘把微服二字咬的很重。

“让你的人继续监视,不要轻举妄动。”李君度说道。

林西塘又说道:“太子不日将会返京,却是乘船沿运河而来,鉴于二人时常私自出游..........。”

李君度明白林西塘要说什么,微微摇头,继而又想了一会,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叹气一声,还是坚定的摇摇头。

李君华从申京回来的时候,已近中秋了,进了宫,就看到张灯结彩,他直奔了长春宫,见皇帝和皇后围着桌子品鉴什么东西,走过去一看,只是一盒月饼,见了礼,皇后说道:“君华,快来尝尝这五仁月饼,是你舅舅亲手做的。”

尝了一块,感觉还算可以,李君华也知道母亲的意思,说道:“那今天咱们也一起做些月饼,送去给舅舅尝尝吧。”

“就算如此,你比不上你舅舅的好,做月饼的面粉是你舅舅负责的农田里出产的麦子,亲自脱粒、晾晒、磨粉,油则是他种的花生榨的,就连里面的核桃、瓜子、花生、杏仁、芝麻也是他采摘来的,据说那核桃树还是他第一年进去的时候栽植的.........。”皇后絮絮叨叨的说着。

而李明勋也知道妻子的意思,这些年战犯管理所赦免了不少人,特别是光复五周年时更是赦免了几百人,每年的万寿节也会酌情赦免一批,但朱由榔到底身份特殊,无论表现再好,管理所也不敢把他的名字放在赦免名单上,而皇后借着这个时机也大提兄长的好。

“你去准备些料,今天就一起做一些,找个时间,你和君华去看一看他吧。”李明勋微笑说道。

待皇后走了,李明勋才是说:“申京那边如何,皇城你看过了吗?”

说起正事,李君华认真起来:“申京的皇城儿子看过了,大体是不错的,有些地方虽然没有上报,但底下人还是着意添置了不少,给曾娘娘盖的庵堂也专门瞧了一眼,儿臣不太满意,但负责这一块的人说,是大哥着人去交代的,说是得盖的和台北那套一模一样才行。”

“嗯,他交代了,就按他的办吧。”李明勋微微点头。

“宗王府邸看了一遍,其余勋贵的也挑选着看了看,倒也都合制。施工什么的,大体都停了,儿臣私访了一些施工人员,工程款也多半结了,又问了问当地人,也没什么坏事发生,总体来说,还是妥当的。”李君华又说。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这差事办的不错,清理商屯也办的极好。”李明勋端了茶杯起来,又说:“你大哥把裁军的事办的不错,我也就酌情赏了,让老三帮着把王府的事弄妥当了。你的差事办的更好,思来想去,却不知道赏你什么。”

“儿臣尽力而已,不敢求赏。”李君华见皇帝满意,连连自谦。

李明勋道:“一碗水还得端平了才是,你做的好,自当赏赐,这样吧,许你一个恩典,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李君华听了这话,倒是为难起来,他心中第一个想到的是韩芷薇,然后又想起母亲对舅舅的担心,思来想去,总是下不定决心,李明勋笑了:“看来你的愿望有很多啊。”

“儿臣........这个,儿臣........。”李君华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明勋笑了:“罢了罢了,知道你从小心思重,这样吧,回去好好想想,中秋那日再说,你差事办的好,我很高兴,尽管提,但凡你提,我就没有不允的。”

李君华连忙谢恩,这时皇后也带着人进来,李明勋拉过太子,在他耳边说道:“可别跟你母亲说,不然就不是你做主了。”

过了两日,李君华到了裴元器的别院,韩芷薇又一次住了进来,见了韩芷薇,李君华问道:“前天我让人送来的月饼你吃了没有?”

“吃了。”

“感觉如何?”

韩芷薇随口答道:“还算不错,除了硬点、咸点、干点、丑点还有些粗糙,没其他的毛病,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李君华摇摇头:“那是我舅舅做的。”

“你舅舅.......永历皇帝?”韩芷薇脱口而出。

李君华点点头:“你们不是一直想着恢复大明统治吗,怎么样,吃到大明皇帝做的月饼,会不会很开心?”

韩芷薇不知该如何回答,安静了一会,问道:“你今日怎么提起他了呢?”

二人之间从未提及过朱由榔,这还是第一次,李君华说道:“我回来后去父皇那里复命,父皇夸我差事办的好,赏了我一个恩典。”

“你与皇帝之间也会这样吗?你是太子,他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而你身为太子又需要什么呢?”韩芷薇不解。

“你不明白,这里面还有我大哥,一碗水要端平了。”李君华道。

“那皇帝赏了你什么?”

“一个恩典,但凡我请,无有不从,中秋那日兑现。”李君华倒是没有隐瞒,而韩芷薇听了这话,坐在了李君华的对面,脸上充满了希望,问道:“那你准备求什么恩典?”

李君华微微摇头,说道:“如果仅我自己,我会把你的事告诉父皇。如果是我母后,她会让我求父皇赦免了舅舅,让他自由,而如果是你,你肯定让我把这个恩典兑现在你义父他们身上。所以,我很矛盾。”

被李君华道出心中所想,韩芷薇小脸有些发红,她低头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李君华道:“你是个很特殊的女孩,在你知道我的身份后,你的表现比我想象的还要理性,而你又那么的聪明........,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告诉我,理性与智慧是人类身上最夺目的两道光,而你恰恰都已经拥有。”

“你这么夸赞我,是不是要我理性而智慧的接受你不把这个恩典用来救我义父的决定?”韩芷薇问。

李君华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韩芷薇见他如此,又往深处想了一层,道:“不,我错了,如果你是这么决定的,你应该不告诉我才是。”

李君华微笑点头,而韩芷薇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你继续猜啊。”李君华故意不说破。

韩芷薇细细思索,说道:“用我身上是你的心意,用义父身上是我的心意,无论用谁身上我们二人之中至少有一人得意,但还有你的舅舅,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对吗?”

李君华点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韩芷薇问:“你有没有去天牢问过义父他们?”

“问什么?问他们要不要求父皇赦免我的舅舅,你们的永历皇帝?”李君华笑了。

韩芷薇就是这个意思,但她也知道,义父他们多半会同意,宁可自己呆在天牢,也要放永历自由,毕竟对于忠嗣团的人来说,大明就是信仰,他们活下去的动力。

而李君华则说道:“我没有去问,只是因为时机不到。”

“什么时机?”

“如果最后这个恩典用在了舅舅身上,我就会去问,然后用那个必然的答案作为理由去说服你,免得因为这件事,你再恼我,恨我,再一次的离开我。”李君华道出心中真意。

“你和我说这么多,又夸赞了我许多,肯定需要我做什么,对吗?”韩芷薇问。

李君华说道:“我想带你一块去昌平,去见见我的舅舅,你们的永历皇帝,见过了之后,我们再决定,好吗?”

章一九三 看开的皇帝

韩芷薇原本以为直接去昌平战犯管理所,但在同意去见朱由榔后,却是被李君华带去了东面,位于遵化昌瑞山脚下的万年吉地,作为皇帝的陵寝,在从帝国二年开始就开始修缮扩建,因为是在满清顺治皇帝的陵寝基础上进行的,因此速度很快,帝国六年时就已经大体成行,但没有人会上奏说万年吉地修建完毕,谁也担不起‘盼皇帝驾崩’的恶名,因此吉地一直不断的修修建建,从未停过,而昌平战犯管理所的战犯就是负责维护万年吉地的主要劳动力。

吉地的花草树木全都是战犯们栽植维护的,秋收之后,再次栽植了一批松柏,这类植物比较耐寒,因此秋季栽植成活率更高,而在工作之余,战犯们还采集吉地的松子、核桃,算是一点收获。

韩芷薇与李君华到的时候,工作队已经收工,这支工作队五十多人都是从昌平来的,如今还要再回去,虽说李君华几次去看朱由榔,但因为总是私下见,因此众人多不认识,而此时李君华二人都是一身禁卫的打扮,手里提着盒子,更像是平日见到的,受当今皇后差遣前来送东西的侍卫,一群人再不疑他,只是想着待侍卫们走后,看看能不能分点什么来。

来时运载树苗的大车成为了工作队们的载具,朱由榔得到了特殊待遇,与李君华、韩芷薇二人独自享用一辆大车,当然,车上还有不少刚采来的松子,而这辆马车也是有朱由榔亲自来赶,从他用鞭、呼喝也能看出,他已经驾轻就熟,韩芷薇坐在车上,心中的起伏比身体的颠簸还要剧烈,她万难相信,眼前赶车的中年男人就是大明最后一位皇帝永历。

“.......咱们忙活半天,最后还是那一位享用,亏大了..........。”

“咱们亏什么,还是........最亏,是不是啊.........。”

“阿弥陀佛,你们就莫要再打趣了.........。”

旁边一辆车经过,满车的人畅快聊着,都是中年男人,他们似乎在打趣其中一个光头男子,而那男子双手合十,不住的念阿弥陀佛,韩芷薇不明所以,而正在赶车的朱由榔说话了:“那位无色大师就是原来满清的顺治皇帝了,去年末出家了,自称无色禅师,我们修缮的这万年吉地,原本是顺治的陵寝........。”

韩芷薇不由的伸长脖子去看,在她幼年时代,顺治在老师们嘴里就是一个恶魔鬼怪之类的人物,却不曾想看上来那么老实,而朱由榔早已看出她是个女孩子,说道:“君华,你怎么有女侍卫了?”

李君华笑道:“舅舅,这是孩儿的一个同学,早就听说过昌平的事,孩儿特带她来见识见识.........。”

朱由榔回头看了一眼,见韩芷薇娇美,又是李君华亲自带来的,就知道不是同学那么简单了,朱由榔道:“莫要让你母后父皇知道,舅舅也不会多嘴。”

李君华正有此意,连连道谢,他却瞧着自己舅舅穿着还算板正,其余的人却似乎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制服洗的发白不说,多有补丁,一双鞋子也是修了又修的模样,于是问道:“舅舅,孩儿一年没来,他们怎么是这个模样,是管理所那边短少了经费不成?”

朱由榔笑了笑:“人家都是积极分子,积极分子就得做出积极分子的模样来么。”

李君华不解,朱由榔解释起来,原来这七八年来,每逢大庆大典战犯管理所都要赦免一部分人出去,而皇帝的万寿节之喜也是赦免的时机,而在战犯管理所之中,有一套积分制度,表现好的人成为积极分子,而积极分子之中再根据各类贡献确定积分,而积分前三位的人,就是每年可以特赦的人,而这也助长了管理所的歪风邪气,须知,节约是美德,而每次少领一双鞋子,一件外衣,都是可以增加积分的,正因此,这群人就成了最节约的人,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用朱由榔的话来说,一双鞋子穿到了“前头长生姜,后面下鸡蛋”的地步,也是不舍得扔的。

至于朱由榔为何不如此,自然不用说,他是前朝皇帝,表现再好也是不能被赦免的。

赶路了一夜,要从遵化到昌平,也不是一天能到的,夜晚找了一家庙宇宿下,韩芷薇悄悄打量着这群人,发现他们行事极有规矩,就连如厕都要先向管理者打报告,而且五十个战犯只有三个人看管,战犯身上没有镣铐,竟无一人逃亡。

这寺院似乎也招待过他们,只供应了一顿餐饭,而进了寺庙,他们略作歇息喝水,就开始帮忙,有人劈柴,有人挑水,有人帮着修补房屋,就连做饭都不假手旁人,连茅坑都给人掏粪了个干净,夜晚宿下,也是极为规矩。他们与人关系融洽,相互忍让,韩芷薇看到这些,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大同世界。

“除了我和无色禅师,工作队中的每个人都是表现最好的,不管他们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只要做了,就会做到底。”朱由榔围坐在火堆旁,微笑说道。

“您为什么不尝试尝试,或许也能自由呢?”韩芷薇问道。

朱由榔看向韩芷薇,笑了笑,说道:“我进入昌平的前三年,认定自己做什么都不会被赦免,也就从不奢谈自由,而后面这几年,我已经感觉自己是自由的了,在管理所里,虽然我被管控着,但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益的,我可以种麦自力更生,也可以种菊栽花,我可以想写什么写什么,可以想看什么书看什么书,我可以与人吵架,与人辩论,偶尔可以出来散散心,可以与人通信,在我过去几十年的时间里,这才是最自由的时候,至少比当永历皇帝时要自由的多。

你说到出去,我为什么要出去,走出昌平,还愿意和我说话,对我付出的,只有宫里的妹妹,君华这个傻小子,可在昌平,我有无数的朋友.........。”

“可是您一旦获得赦免,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韩芷薇说道。

“是吗,你这十几年里,可有做任何想做事情的时候吗?”朱由榔反问道,见她不答:“自我生下来有记忆开始,我就没有过,后来当上皇帝,我就成了木偶,任人摆布,我从未真正的自由过,无法想象那种感觉,也从未遇到过享受过那种自由的人。

在昌平,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无色禅师,他做皇帝的时候比我要好的多,但他说起来那段时光,好像和我差不多,我是为人摆布,他是被时势大局所掣肘。我们两个思索了这些年,讨论了这些年,也只是达成一个共同观点,自由从来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仅此而已。”朱由榔说起这些来,非常平静,韩芷薇听了若有所思。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把人惊醒。

李君华见走来的是无色禅师,警惕的站起来,而韩芷薇也是本能的摸向了后腰,在这么多人里,认的李君华的,除了朱由榔,只有顺治了。

“施主,贫僧并无歹意。贫僧只是看出你是当今太子,想打听一件事,说来惭愧,贫僧佛法浅薄,实在难免被红尘往事所牵挂..........。”无色禅师后退两步,低头说道。

李君华笑了笑,说道:“大师有话可直说。”

无色禅师盘腿坐在地上,问及的却是家人的安危状态,直接打听的就是其母布木布泰可有遗言,李君华见他诚恳,说道:“令堂身殒之前,我就在其身边..........。”

说罢,李君华把布木布泰死前说的话说了出来,听到布木布泰死之前用激将法,挑唆皇帝灭满洲全族,却无一句提到他这个多年未见的儿子,无色沉默了许久,擦了擦眼泪,道了一声叨扰,就离去了。

“或许今日,他才算是真正出家了吧。”朱由榔淡淡说道。

李君华不置可否,微笑不语,拿出皇后亲自制作的月饼和点心,让朱由榔品尝,朱由榔吃用了些,才是问道:“你带这个小姑娘来看我,不只是为了送点心的吧。”

“是遇到了一个问题,请教于舅舅。”李君华认真说起来,把自己因为办清理商屯有功,得皇帝赏赐的事说出来,至于挑起日本内战之事,因为知道朱由榔心善,隐去不提,最后说道:“父皇给了我一个恩典,但有所求,皆是恩准,我知母后一直希望您能离开昌平,恢复自由身........。”

“你母亲总是惦记此事,却不想想,我出了昌平就能自由了吗,不过是把我从一个大宅院,关进一个小宅院,把我身边这些朋友,换成监视我的仆役侍卫罢了。”朱由榔说起来还是有些气闷的。

见李君华不说话,他又说道:“你既然为难,就至少还有一事,不会是这个小姑娘吧。”

“也不全是.........。”李君华也不隐瞒,把韩君亦等人的事说了出来,只是把韩芷薇和韩君亦的关系略去不谈罢了。

朱由榔想了想,说道:“你父亲的心思,天下没有人能猜透的,你若求他放了大明遗孤,他不会恼你么?”

“断然不会,其实父皇一直也不想为难这些人。”李君华说道。

朱由榔点点头:“既如此,你就把这恩典用在他们身上吧,虽说他们那些人与我毫无干系,其中也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但总归用了我朱家的名头,其中不少更是朱家的忠臣之后,既有这个机会,救了他们,也是无妨。”

“可若是用在此间,舅舅..........。”李君华略微有些犹豫。

朱由榔缓缓摇头,说道:“原来我不想与你说这些的,但你做事也太优柔寡断了,你如今虽是太子之尊,但只要你父亲还在,你就不得自由。人人都说自己难,当官的说当官难,为将的说为将难,我与无色禅师原来都以为天下最难的是当皇帝,但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天下最难的是当太子,幸好你父亲贤德开明,不然哪有你好过?

我刚才也说了,就算是出去,我也是被限制的,不得自由,出去与不出去,又有什么不同呢,若真要得到你母亲所想的那种生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当上皇帝,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明白了,多谢舅舅提醒。”李君华说道。

朱由榔点点头,继而说道:“这事就不要让你母亲知道了,她的性子,若知你对舅舅能帮而不帮,就算是我的意思,她也会心里大不痛快的。”

二人不再谈及此事,说起朱由榔的家人来,虽说朱由榔进了战犯管理所,但帝国并未为难他的家人,反而给他的几个儿子封了爵位,只是都居住在南京孝陵周边,平日里不得随意出入,李君华这次去江南时,还专程拜访了他们,但是因为常年不来往,相互之间也不亲热,李君华说到此事,就答应联络一下,让在南京的家人来看望,顺便祭奠一下前明的诸位先祖。

这也算是李君华唯一能弥补的事了。

第二日,朱由榔说什么也不和李君华坐一辆车了,理由是舅舅不能给外甥赶车,可李君华又不会赶车,就只能去骑马,而韩芷薇不喜欢骑马,本来想坐车,但朱由榔也不让她上车,理由是孤男寡女同处一车,惹人非议,逗得韩芷薇大笑,而两人答应不坐车后,朱由榔又说,自己不能赶空车,自己的车拉货不拉人,矮人一等。

总之,朱由榔是一阵歪理邪说,从李君华那里要了一匹马来骑,最终他也实现了两大目标,一能骑马到自己的朋友面前显摆显摆,第二则是把外甥和那本漂亮的小姑娘赶到了一匹马上。

“你说,哪一日你们完成了大业,恢复了朱明,还能请我舅舅回去当皇帝吗?”揽着韩芷薇,李君华半真半假的问道。

韩芷薇微微摇头,不知是说不知道,还是表示否定。

章一九四 赦免忠嗣团

这支工作队坐着大车返回了阔别已久的昌平管理所,快到昌平的时候,地面已经平缓许多,官道两旁全都是肥沃的农田,百姓已经收了秋粮,地里仍然是忙碌的景象,不少人在地里捡拾麦子,修缮沟渠,见到车队和马队经过,不约而同蹲在了地上。

而管理工作队的人也喊道:“注意了,都注意了。”

所有人战犯全都停下了闲聊,挪动着身体往车里坐,原本散漫的样子,直接变成了促膝相对而坐,不少人还捂住脸,不再有一人言语。

“君华,这是怎么了?”韩芷薇问道。

李君华虽然没有问,但眼睛往周边一扫就明白了,这是因为地里忙碌的人中,不少人都光着屁股,男男女女都有,在有车队经过时,这些人出于羞耻,就蹲了下来,而距离官道稍远一些的,旁若无人的积蓄工作着。

李君华轻咳一声,一只手捂住了韩芷薇的眼睛说:“向前看,不要乱说话。”

韩芷薇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待走远了,官道旁是树林之后,所有人才放松下来,韩芷薇低声问道:“刚才路边是不是有没穿衣服的女人?”

李君华纳闷,自己明明捂住了她眼睛了啊:“你怎么知道?”

“我感觉到了.........。”韩芷薇脸颊直接红到了耳朵根,李君华这才明白过来,身子往后挪了挪,但马鞍之中,哪有那么多的空间,越挪摩擦的越厉害,韩芷薇嗔怒:“你别乱动了,羞死人了。”

李君华不再乱动,过了好久,韩芷薇发现他连话也没说,小心问:“你怎么了?”

“人常言,父皇光复天下,横扫八荒,拓疆万里,秦皇汉武都不能及也,但却不想,京畿百姓有人还穿不上裤子..........,或许父皇也知道,但他三十年来娴于兵事,少问政务,心有余而力不足呀.........帝国富饶之路,道阻且长呀........。”李君华微微叹息,感慨说道。

(大家别以为女人不穿衣服去下地干活是不可思议的,实际上这段的灵感来源是1964年,功德林战犯前往西北参观工厂时,在甘肃看到的情景,押送的干部常年在城里不知农村艰辛,某战犯道破其中真相,被还被扣了‘侮辱西北女性’的帽子)

回了紫禁城,李君华按照与皇帝的约定告知了自己的决定,听到太子要赦免天牢之中的一些大明遗孤,李明勋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李君华重重点头:“儿臣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好,那就这么着了。”李明勋淡淡说道。

说着,李明勋从案上取下一张纸,然后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个圈,交给了李君威,说道:“你去帮你哥跑一趟吧。”

李君威屁颠屁颠的去了,安全局里的人,皇帝说一句话,是杀是放根本不用走什么手续,李君威拿着那特殊的手谕径直进了安全局总衙,见了头目,直接道出来意:“皇上有旨意,把韩君亦那帮子人交给我处置。”

说着,就把那手谕拿出来,头目看了一眼,立刻着人去办了,而一个校官清清楚楚的看到手谕上只画了一个红圈,低声问道:“长官,这怎么能当真?”

“你闭嘴,三皇子说的就是真的。”头目说道。

而李君威摇头晃脑的,一人到了关押韩君亦等人的大监牢,探头探脑的看了一遍,韩君亦几人发现了一个少年在打量,只见他一身蟒袍富贵天然,一看就是贵族子弟,未免被消遣,故作没有看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李君威看了一会,顿时觉得无趣,转念一想嘿嘿一笑,把吃了一半的肉脯打在了韩君亦手上,问道:“你就是韩君亦?”

韩君亦冷哼一声,不予理会,李君威挤眉弄眼,说道:“来,转过身来,让我看看你长的什么样子。”

韩君亦仍是不理会,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瞧你侧脸呢,还是有几分儒雅气质,但骨架很大,皮肤黝黑,更像是个武夫,韩芷薇那样白嫩嫩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你的种儿!”

听到韩芷薇三个字,众人都是不淡定了,韩君亦怒道:“你把她怎么样了?”

“嘿嘿,她和太子的事发了,惹得皇帝不高兴,全都倒霉了,你们呢今天也要被处死,韩家姐姐认识我,让我来救你们,说是救你们出去,哪怕只一个,就当牛做马,为奴为婢的,我家有的是伺候人的,原也用不着她,可她说愿意以身相许,啧啧,我就动心了.........。”李君威信口胡诌起来。

“你个小恶魔,我杀了你!”韩君亦怒不可遏。

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现在呢,我只能救一个人,你们哪个想出去呢?”

韩君亦怒道:“小混蛋,你休要在这里放屁,滚,快滚!”

李君威道:“各位都好好想想,这天底下好吃的好玩的这么多,何必死在这黑牢里呢,快点站出来一个吧,不救出去一个,韩姐姐怎么兑现诺言呢,哪个想活命?”

“小混蛋,不管你是试探还是确有其事,都滚一边去,忠嗣团中没有叛徒,更没有牺牲一个姑娘活命的软蛋,你别费心思了。”张经武拉住暴怒的韩君亦,冷声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好,来人呐,把他们都拉出来,上镣铐,蒙上黑布,塞进车里,拉到城外毙了。”

安全局的人应了一声,立刻闯进去把所有人拷了起来,一口布袋罩住他们的脑袋,总衙外面摆了好几辆车,竟然是一人一辆,每个人都是两个侍卫看管,李君威说道:“路上好好想想,想活命就跟看守说,等到了刑场可就没机会咯。”

李君威说完上了自己的马车,过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什刹海左近,不过不是刑场,而是韩芷薇居住的那个小院,李君威伸手招来侍卫,问道:“怎么样,有人求饶么?”

“没有,那个张经武骂了一路,被塞住了嘴巴,韩君亦想要咬舌自尽,我的人只能打晕他,还有那个罗勇,想袭击我的手下,换得被杀,几番纠缠,吃了些苦头..........。”乌以风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还都是些硬骨头,难怪能在安全局里熬这么久。对了,有人跟着我们没有?”

“有,是东宫的人。”乌以风倒是看的清楚。

李君威道:“那就这样吧,把人扔到一辆车上,直接扔这里就好了。”

一个小时后,该醒来的醒来,该自由的自由,韩君亦等人才是发现他们都没有死,而是被安置在一座小楼内,身边忙碌的正是韩芷薇。

“小薇,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都是不解。

韩芷薇把太子求得赦免恩典的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众人听后虽然感觉不可思议,但终究比要出卖组织高层换取自由要好的多,众人问及在天牢之中李君威说起的那事,韩芷薇脸一红,说道:“那个小鬼是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从小就是放荡不羁无法无天,你们别听他胡说,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嘴上这么说,但是想到李君威在自己背后胡言乱语,有机会见到他,非得好好收拾他不可。

张经武从外面回来,说道:“外面有潜伏的暗探,这里被监视了。”

韩芷薇自然是知道的,正要解释,却有佣人进来说外面有人拜见,韩芷薇出去了许久不回来,韩君亦和张经武在窗边一看,韩君亦道:“是他?”

张经武已经看到一个年轻人在与韩芷薇说话,问道:“他是谁?”

“当今太子。”

张经武血气上涌,说道:“机会难得,我去杀了他。”但左摸右看,都是找不到有用的武器。

韩君亦却是没有阻拦,只是出言说道:“人家不上来就是知道会有你这种人,而人家在下面不避讳你看,就是早有预备,你去也不过送命罢了。”

张经武却难以平复心情,却见韩芷薇已经和李君华道别,走上了楼来,韩君亦问:“他来做什么?”

韩芷薇道:“他来送一个消息,说方才在宫中见了皇帝,皇帝说我们忠嗣团都是不畏死的好汉,日后忠嗣团中人,一律赦免。”

“哦,这又是从何而来的话?”韩君亦愣住了。

韩芷薇摇摇头,但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答案,以她所看,定然是李君威办的坏事起了作用,他拿自己的贞洁自由要挟,忠嗣团中无人屈服,因此才有这番新的恩典,而若是有人屈服,李君威便是替自己找到了不值得相信的人,想到这里,韩芷薇不禁感慨,李氏一族真是不凡,就连这么个少年也有这般心机。

虽说韩君亦被赦免了,但也有言在先,这些人日后都不得再参与叛逆活动,若日后再行由安全局捕获,一概处死。

张经武当即表示还要抗争到底,但韩芷薇却早有预备,把忠嗣团成员身份造假和欧阳止派人暗杀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那罗勇听闻抗清义士罗家根本没有自己这么个人,一时信念崩塌嚎哭不止,而其余几个尚未查明身份的忠嗣团成员则无不看向韩君亦。

韩君亦是忠嗣团的老师,自幼教养他们长大,理应知道一些,这层窗户纸捅破,韩君亦知道自己不说,大家心里也有怀疑,但他实在不知道其中真相,因为伪造忠嗣团背景的事他从未参与过,但韩君亦也没有说假话,他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韩君亦半生奋战,先是抗清继而造帝国的反,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潜伏斗争状态,对于用人很有心得,而也是他缔造了忠嗣团。

“........大约十三年前,那时虽然三方鼎立,但帝国一方已经是如日中天,且与士绅不甘休,又已经出兵东南,当时上峰让我整合帝国占领区域内的人,用于收集情报,当时我就提出,用人之事须得有长久计划.........,上峰问我什么人最忠诚,我说忠义之后必有忠义信念,当时经武虽然年少,但已经展现出了能力,上峰便同意建立忠嗣团,我本以为似经武这类人不会太多,但短短两年时间里,欧阳止就送来了四十多人,往后陆陆续续都有人送来,这些人多是幼年孩童,我就起了疑惑,几次相询,都是不得结果..........。”

虽然韩君亦没有证据证明忠嗣团的人身份都是假的,但此时道出的事情原委,足够让人判断了。

听完了韩君亦的话,小楼中人俱是无言,他们奋斗拼命,为的是报国仇家恨,现在仇恨都不知道是真假,如何还有动力再送性命呢?如今又蒙恩赦,当即就有人表示退出组织,而罗勇则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态度,那就是要查明自己是不是忠义之后,再做区处。

只有张经武态度决然,他是真真正正的忠义之后,与帝国有血海深仇,自然不会改变初心。

“韩先生,诸位兄弟姐妹,既然你们都是这种想法,那与我张经武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从今日其,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此间割袍断义,咱们一刀两断!”说罢张经武取来菜刀割断自己的袍子,大踏步走出了小楼,再也没有回头。

而其余人也想离开,韩芷薇拿出李君华已经准备好的银钱和身份证件,交由了众人,几个人道别,小楼里安静了许多。

“我知道,旁人能走,单单为父走不得,这里的人监视你,也监视着我呢。”韩君亦送走自己的弟子,微笑说道。

韩芷薇道:“爹,我越发觉得忠嗣团的人身份有问题,或许皇帝也是这般因为,才愿意赦免他们,这个恩典我们接还是不接?”

韩君亦也有些意动,他此刻已经没了那些复仇复明的念头,说道:“你怎么看?”

“还是试一试皇帝的诚意吧。”

“拿谁试?”

韩芷薇道:“既然欧阳先生派人杀我,就拿他们试吧,成了是他们的造化,不成也算是惩戒。”

章一九五 小人物的手段

李君度回到了王府,一身的硝烟味,见王妃抱着两个月的儿子拉着女儿迎上来,连忙抬手阻止了:“别别,我一身臭汗和硝烟,别呛着你们娘三个。”

说罢,自行去换洗了去了,如今裁军已经正式开始,军人、勋贵各有心思,不论出于公心还是个人意愿,大多是不愿意裁的,兵卒也是如此,没有办法,要想裁军只能先比武,按照裁军计划,是先禁军再国内再推广到海外行省,李君度校阅了禁军比武,满身的硝烟。

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君度走到了客厅,看到一男一女刚被王妃送出去,儿子手腕上多了个镯子,李君度已然猜到是沈有容娘家人又来了,故作不知,问道:“刚才是谁啊?”

“我娘家堂兄家的人,说是来看看孩子,实际上却是给他家两个儿子走门路来了,一个儿子在陆军一个儿子在理藩院,都怕你裁了,都被我拒了,但怎么着都是娘家人,给孩子个小玩意,不能拒了吧。”沈有容拿着手镯逗弄的孩子笑呵呵的。

李君度点点头:“你是识大体的,一切依着你就是,只不过..........。”

沈有容不等丈夫说道:“只不过嘛,到了申京也不要收人家的礼才是。”

李君度见沈有容点破,尴尬的只是笑,沈有容说道:“这次我是和皇后娘娘一起去,衣食住行都有内侍女官打理,我娘家在申京虽说有产业,但也用不着他们,谁想来孝敬,去我婆婆皇后娘娘去,对不对呀。”

“也难为你了,我在如今这个位置上,做事不容的不谨慎小心。”李君度道,但他也并非不近人情,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礼单,递给王妃,说道:“去一趟申京,连娘家都不走动,那就是房顶开门六亲不认了,若等到你兄弟来上门,旁人也会说闲话,这是我让人置办的一些礼品,都是北方特有的,你到了申京先回娘家.........。”

沈有容打开看了,都是毛皮之类的北方特产,数量不多,不甚惹眼,却是个顶个的名贵难寻,显然李君度是真的用心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沈有容欢天喜地的说着,收好了礼单。

二人正聊着家常话,只见林西塘从外面走了进来,沈有容脸色有些难看了,李君度也是皱眉,他原本都定好了,过几日王妃要启程,今晚一家要团圆,公务留待他日再说,可林西塘却又来了,李君度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搅,而林西塘依旧走了下来,侧对着沈有容跟李君度汇报着卫队派班跟王妃南下的事,这原本定好的事又拿出来提,李君度心中恼怒,但林西塘略略打开外袍,露出了里面浸血的内衣,李君度立刻明白,林西塘有紧急机密上奏,他笑了笑,说道:“这么点小事都处置不好,来书房吧,打打杀杀的,吓坏了本王的儿子。”

“王爷去忙就是,待会我还要去趟宫里,晚膳回来用。”沈有容贤惠的说道,看着丈夫和林西塘走进了书房,经过身边的时候,自幼学医的她嗅到了一点血腥气,这种事已经极为少见,沈有容心中担心,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沈有容招来侍女,叮嘱了两句,不多时,侍女端着茶盘走了出来,脸色低沉,显然是挨骂了,她走到沈有容面前,低声说道:“小姐,侍卫长身上确实有很重的血腥味,我不敢多听,但听到王爷和他说太子的事,而且王爷看起来有些害怕。”

这侍女是沈有容的陪嫁,自幼和她一起学过医术,身上的血腥味还是嗅的出来,才让沈有容派去以送茶为名打探一二。

“好了你去吧,别与外人说起。”沈有容随口说道,待侍女离开,沈有容抱起儿子,看着小家伙胖乎乎的正睡的香甜,沈有容心中一软,她与英王多年夫妻,知道丈夫的性情,天大地大,除却皇帝,就没有丈夫惧怕的人,但今日林西塘带血而来,提及太子,英王却是怕了,难道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么?

英王书房。

待把莽撞进来的侍女骂出去,李君度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问道:“快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太子的人干的。”

“咱们在胭脂胡同十七号的人全都被杀了,七个人,没一个跑出来.........。”林西塘简单介绍道。

胭脂胡同如今云集着京城最多的妓院,胭脂胡同十七号是林西塘租的一个小院子,这个院子就是用来软禁欧阳止的儿子欧阳云逸,拿住了欧阳云逸,才能放心用欧阳止,欧阳云逸好色贪杯,软禁在妓院附近也算是投其所好。若无要事,看守每三天也会投书汇报欧阳云逸的情况,而林西塘也不固定时日去看,但今早去看,发现院子遭遇了袭击,包括欧阳云逸所有人都被杀,尸体被斩去了头颅,林西塘身上的血就是在那里沾染的。

“........王爷,依卑职来看,袭杀胭脂胡同十七号的人是欧阳止的手下,卑职细细看过了,那尸体虽然穿着欧阳云逸的衣服,年岁也差不多,死亡时间也一致,但也有些疑点,从手上来来看,似乎不是欧阳云逸........。”林西塘低声说道。

“你有把握么?”

林西塘道:“九成把握,欧阳云逸虽说是逆党之子,但自幼锦衣玉食,双手不沾阳春水,如何会那么粗糙,而卑职见欧阳云逸很多次,对他也算是熟悉,这厮写字多用钢笔、铅笔,因此中指第一个关节一侧有较宽的塌陷,而死者中指的一侧只有米粒大小的塌陷,这分明是一双用惯羽毛笔写字的手哇。

依照常理来说,斩去头颅不过有两个目的,要么掩盖杀人手法,要么掩盖死者身份,七个人的脑袋都被斩去,其中五个人身上没有伤口,两个手臂和胸腹都有搏斗的伤,推断可得,五个人被迷昏杀死,两个是警卫被袭杀。所有人都被杀,院外警戒的人却在院子里,大门落了锁,分明是不想让外人看到报官,思来想去,也只有欧阳止有这个能力和动机,救出他的儿子,尽量不惹出麻烦。”

李君度听完林西塘的分析,轻轻点头,心中已经全然信了,问道:“前些时日,欧阳止派人来说,他们组织要撤离在京城的人,欧阳止想要借机把儿子带走,被我否了,或许他........。”

“王爷,这不可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他能救走儿子,但也逃不出帝国范围内就会被捉,而此次胭脂胡同十七号遇刺,做的非常隐秘,那具假尸体准备的也很妥帖,若非我麾下有个当年锦衣卫的老油子,断难看出来,可卑职秘密派人去找欧阳止,他却已经不见了。王爷请想,若他救了儿子就跑,胭脂胡同那边就不必为我们遮掩,连假尸都不用准备。若是他想瞒着您救出欧阳云逸,此刻应该还装作没事儿人才是。”林西塘轻声说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十指交叉,细细思索,喃喃自语说道:“我们要站在欧阳止的角度去想,理论上,若非你今日突兀去胭脂胡同,三天之内那里发生的事我不会知道,而他不露身份救出自己的儿子,自己又消失了,只有一种可能,他找到了一条出路,或者说找到了一个新靠山,脱离我们,就可以活下来。”

“是太子?”林西塘瞪大了眼睛。

李君度摇摇头:“不,比我还靠谱的靠山,只有父皇了。”

“可若是皇上介入了,您这边不会没有动静呀。”林西塘感觉不解,一直以来,但凡三位皇子出什么事,最后都会被皇帝兜起来,好事坏事都是皇家的家务事。

二人正讨论着,一个侍卫请见,正是林西塘派人去打探消息的,那人送来一张纸条也就退下去了,林西塘打开一看,对英王说道:“王爷,不好了,欧阳止的两个手下主动向安全局投降。”

“是什么人,有没有欧阳云逸?”李君度问。

“没有,一个木长龙一个米永清,是欧阳止手下两个干脏活的小喽喽,卑职见过一次,让其被韩芷薇逃走,也是这两个办砸的。”

李君度点点头:“如此看来,是试探了,西塘,有一件事你或许不知道,天牢里少了一些囚犯,都是朱明复国主义者,我们的人去问,只说是奉皇命带走的,是杀了,是放了,还是其他结果,都是不知道,这几日我被裁军的事缠身,王妃又要南下,没有细细想,现在看来,八成是父皇给了那群家伙一条出路,如果以此为依据来判断,他欧阳止是要背叛我,摆脱我了。”

“那就坏了,欧阳止既然把两个小喽喽扔出去,就是试探试探皇上是否真的给他们活路,若是皇上真有此意,欧阳止或许会把您与其合作的事说出去。”林西塘焦急起来。

李君度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几个来回,说道:“如今别无他法,你发动一切关系,不管怎么着,都要把那两个小喽喽杀了,不杀了他们,这件事就再难瞒住了。”

林西塘立刻带人去了安全局总衙,联络了在总衙的人,才是弄清楚,总衙刚得到消息,皇帝要赦免一批大明遗孤,而做这件事的就是诚王和他的亲信,等闲人靠近不得,林西塘的人也只是得知,诚王手里有一份名单,凡是名单上的人全部特赦。

而到了下午,米永清和木长龙二人就已经走了出来,看上去红光满面,没有一点受拷打虐待的迹象,而身上鼓鼓囊囊的,似有重赏在身,这二人出了安全局,先是到成衣店里换了衣服,原本是脚夫打扮,换做了富贵模样,出手很是阔绰,先是去了赌场,晚上又宿在了陕西巷的花满楼,第二日中午才是出来,去了酒楼、赌场,晚上又去了另外一家妓院,林西塘跟在后面,几番询问他们接触过的人,也只是知道这二人已经被人阉割,却依旧色心不改,折磨的妓院姑娘很是厉害,但妓院的妓女与赌场的人都异口同声,说这二人出手阔绰。

“你确定他们没与欧阳止的人联络?”

“卑职可以确定,若连这点活都做不好,卑职也就没有脸面再呆在王爷身边了。”林西塘保证道。

李君度道:“原本想在安全局干掉他们,让他们有去无回,现在看来,倒也无需急躁,西塘,今晚动手。”说罢,李君度拉过林西塘,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当天晚上,林西塘领人进了花满楼,第二天一早才是出来,很快花满楼的人报了官,说是园子里死了两个人,一个溺死在了茅房里,一个猝死在了妓女的床上,似乎都是意外死亡的。

城外一处农庄里,一副账房打扮的欧阳止听着一个农夫汇报,那农夫半身衣裳挂着烂泥巴,脚上也没有鞋子,农夫说道:“治安厅那边说是意外死亡,给米永清报了个意外溺死,给木长龙报了个突发恶疾,花满楼赔了几千两银子,而两个人今早被拉到了城北乱葬岗埋了,小的挖开坟头看过了,二人身上都有被拷打过的痕迹,但不甚明显,看手段都是安全局常用的,也不知道他们招供没有。”

欧阳止指了指庄子北面一处湖泊说道:“定然是招了,我给他们两个定好的,从安全局出来,在城里闲逛五日,五日后到这片湖泊来会面,可今日是第四日,这里就多了两个从未见过的钓鱼人,肯定是安全局的番仔!韩君亦那老贼,肯定是降了新朝,用我们的脑袋当台阶呀,故意诓骗咱们去投诚,幸亏我早猜到了,送了两个该死的蠢货去。”

“那接下来怎么办?”农夫问道。

“我回杂货铺子,先和英王继续合作,云逸就安排在你这里,我手下的弟兄里,他最惧怕你,你替我好好看着,若是再敢胡闹,打断他腿脚也不妨事。”

章一九六 意外

老农与欧阳止正说着,忽然见一女孩衣衫凌乱的跑出了庄子,边跑边哭,见了老农,说道:“爹爹,欧阳公子他.......他欺负我.......。”

只看女儿这般模样,欧阳止二人就是猜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老农跑过去,保住女儿,细细询问,得知欧阳云逸趁着女儿午睡,加以轻薄,幸好及时发现,跑得出来。欧阳止见儿子隐匿之中仍不消停,提起大棒子跑进了庄子,对着没事人一样的欧阳云逸就是一阵乱棒子,老农就在一旁看着,他这女儿是亲生的,他自满清时代就潜伏京城了,在当地娶了老婆,生了这孩儿就撒手人寰,老农也是疼惜的紧。

欧阳止怒骂不止,做出愤怒的模样,大棒挥舞之下却只是专挑屁股这等肉厚的地方,打的欧阳云逸嗷嗷直叫,却只是皮肉伤,其方才所说,打断腿脚云云,此刻也是想不起来了。

而外面有一青年走了进来,少女立刻扑进了他怀里,哭泣之间说了个清楚,这青年也是忠嗣团一员,十二岁就被安排到老农身边,做了义子,几年下来,已经和少女定亲了,他听了欧阳云逸的事,拔出柴刀,就要杀了他,欧阳云逸吓的一声怪叫,大喊救命,那青年最终被欧阳止一脚踹飞了事。

“.......我干什么,就和她聊聊天而已,是她勾引的我,若不然,一个乡下的低贱丫头能近了我的身.........,爹,为了你的事,我在那破院子里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到了安全地方,就不能放肆一把么..........。”房间里不断传出欧阳云逸的辩驳圣裔,却无耻的令人发指。

而欧阳止却是怒斥劝拦,过了半个时辰,欧阳云逸不情不愿的从房间里走出来,对少女随意欠了欠身子,应付说道:“方才是我孟浪了,别往心里去,我以后不这样了.......。”

见少女被老农拉入怀中,欧阳云逸切了一声,又见那青年双眸喷火一般看着自己,他在身上掏了掏,掏出两件平日里哄窑姐玩的小玩意,扔到青年脚边:“这东西给你了,算作赔礼,你去劝劝她吧。”

欧阳止又当着所有人狠狠骂了欧阳云逸一顿,才是急匆匆去城里了,青年跟在老农后面,进了屋里,只是盯着那老农,一言不发,老农抽了一袋旱烟,长吁一声,说:“欧阳公子认错了,这事就这么算了,欧阳先生对你对我都有活命之恩呐.........。”

青年大失所望,却是一言不发,冷冷的嗯了一声,就离开了黑洞洞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杂货铺。

欧阳止见到李君度,连忙起身,刚想把已经想好的理由说出来搪塞几日不出现的事,却是听到李君度悲伤说道:“欧阳先生,实在对不住,我.........我没能护好你家公子,他.........他在胭脂胡同十七号,被人给杀害了。”

“真的?”欧阳止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是,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命人追查凶手去了,待查明了,非要碎尸万段他们不可。”李君度拭去眼角的泪水,赌咒发誓。

林西塘在一旁冷着脸看,心道这二人都是天生的演员,一个假装不知欧阳云逸遁走一个假装不知自己儿子活着,相互欺瞒,作戏互看。

二人哭了一阵,才是坐定商议正事,欧阳止问:“殿下,我听闻韩君亦一伙被放出去来了?”

李君度点头:“正要与你说这件事,安全局的人回话,说韩芷薇被你的袭击后万念俱灰,主动去了安全局劝说韩君亦等人投降,自韩君亦以下七人已经全部归顺。所有人交给了太子和诚王,据说诚王奏请皇上特赦忠嗣团。”

欧阳止佯装不知,问道:“当真特赦么?”

李君度微微一笑:“这是诚王抓的案子,直奏御前,内里的消息本王也是不知,欧阳先生还不知道吗?”

“知道些,前几天韩芷薇一伙通过我的几个手下送来的消息,但我不相信,让所有人都避开了。”欧阳止说的是天衣无缝。

李君度却是听出了不对劲:“你的手下还能和韩芷薇那些叛徒联络吗?”

欧阳止闻言脸色微变,说道:“不瞒殿下,我的手下不少是忠嗣团出身,这群人都是在武夷山中受训,一起长大的,交情不浅,韩君亦又是他的授业恩师,因此相互之间有秘密联络的通道和暗号,我也只知道其中一部分,有些我也不知道。”

李君度原本就对忠嗣团感兴趣,现在听了欧阳止的介绍,更是觉得这等培养人才的方式很是有用。他想了想说道:“欧阳先生,特赦不是特赦的,本王当真不知,但本王也会为你们打听的,若是真有这等坦途,本王自然也不会不让尔等走的。”

欧阳止嘴上连连道谢,心里却想,定然没什么特赦,且不说木长龙和米永清二人死了,单单你李君度敢到这里来就说明一切,若有特赦,你英王定要杀灭我们这些知道你与大明遗孤合作的人。

二人正相互试探着,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欧阳止问道:“什么事,没看到我在会贵客么?”

“城外庄子出事了。”外面人喊道。

欧阳止惊色上脸,立刻开门出去,那人看到李君度,没有说话,一直到了外间院子里,欧阳止问:“发生什么事?”

“昨天晚上公子饭菜里被人下了药,公子食欲不佳没有吃,今早那饭菜毒死了黄狗才意识到不对劲,再一看胡为行和胡善美都不见了,问胡老头也说不知道,想来是昨天的公子胡闹的事闹出来的..........。”手下说道。

“那胡老头呢,他怎么说?”欧阳止问道。

“胡老头只说什么都不知道,结果公子一生气,竟然把他打死了,欧阳先生,会不会是那两个小贼坯私奔了,临走之前想要毒害公子?”

欧阳止暴怒:“哪里那么简单,那胡为行是忠嗣团出身,他既然敢杀云逸,为什么不敢投安全局,胡为行肯定早已和韩君亦那叛徒有联络了,连云逸都要杀了,什么做不出来?”

李君度见欧阳止惊慌失措的出去,就意识到出事了,找到时只是听到一半,但有人投奔安全局这话是听的清清楚楚,立刻问道:“你那边是不是出叛徒了?”

欧阳止连忙安抚:“殿下放心,只是小事!”

李君度一巴掌打在欧阳止头上:“混账东西,这时候哪里有小事,是什么人,是否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自己与大明遗孤合作的事是否为人所知,才是李君度最担心的问题,欧阳止说道:“不,那只是个小喽喽,知道我与帝国官方有合作,但肯定不知道是您..........。”

说到这里,手下在欧阳止耳边提醒道:“先生,那些信........。”

欧阳止却想起,胡老头作为他的心腹弟兄,是知道李君度的,而且当初为了留后路,他把李君度传来的,勒令阅后必焚的条子信件保留下来,就藏在胡老头家里,此刻也说不准胡为行二人逃走时候是否盗得,欧阳止心中各类心思翻涌,思索着该如何办,是把真相告知李君度,一起合伙把危机处理掉,还是借此机会索性杀了这英王,一了百了,亡命天涯..........

一声口哨在院门那里响起,对面的院门打开了,十几个汉子围坐在院子里,身形臃肿,都是藏了家伙,林西塘又吹了一声口哨,把门关上,对欧阳止这样的聪明人,提醒一下就行了。

欧阳止万万没想到李君度早已埋伏了人手,此时此刻他只有说实话,但为了触怒李君度,只说城外庄子出事,没有提及欧阳云逸,他却不知道,李君度早就知道欧阳云逸没死了。

李君度听完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却是没有任何暴怒了,他安静下来仔细考虑其中的关窍,胡为行是忠嗣团出身,能联络韩芷薇也就知道了特赦的事情,此时忽然失踪,已经暴露,若他知道自己的事,定然不敢去安全局衙门,最保险的就是联络韩君亦父女,通过他们联络太子、诚王,再行投诚。

“西塘,派出咱们人的看住安全局各衙门口,一旦那胡为行露面,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干掉再说。”李君度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林西塘立刻去办了,李君度拉过欧阳止,说道:“你带你的人去什刹海的院子盯着,胡为行多半会联络韩家父女,无论是到那里联络还是韩家父女出来,都要盯紧了,一旦发现他们在一块,立刻动手擒来。”

“小的以为还是直接杀了的好。”欧阳止道。

李君度冷冷一笑:“那你得保证你派去的人定然能干成功,而且个个是死士。”

这就是欧阳止没办法保证的了,李君度见他不说话,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不要用强,你就说...........。”

欧阳止闻言一喜,心道这个办法倒是妥当的很,李君度写下了一个地址,说道:“把人带到这里就行了,这是英王府的一个仓库,最稳当不过。”

“小的这就去预备着办。”欧阳止连忙去了。

匆匆回了王府,李君度带着林西塘直奔书房,面对沈有容也只是笑了笑,只说有军机要务,沈有容见李君度面色不善,拉过女儿说道:“安儿,和妈妈做个游戏好不好?”

安儿乖巧的点点头,她从小在宫里长大,和三叔李君威玩耍惯了,听完了沈有容的吩咐,拍着小胸脯说道:“OK,就交给我了。”

进了书房,林西塘说:“王爷,这群人太不稳当了,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李君度展开一张地图,随口说道:“你说的没错,这群人已经没用了,你看,这是我给他们安排的仓库,是咱们英王府的,旁边不到七里就驻扎着禁卫的一个混成团部分,给仓库那边传信,欧阳止的人一到,就报给禁卫说有大量人偷盗英王仓库,军营里的中校如今还因为裁撤的事忐忑不安,此刻定会好好表现,咱们的人混在其中,记着,一个不留。”

林西塘道:“欧阳止奸滑的很,卑职怕他另有后手。”

“那怕什么,本王监国期间也曾涉及抓捕大明遗孤,安插内探,布局设子再寻常不过,只要欧阳止死了,再有什么书信、人证出来,也做不得数。”李君度不在乎的说道。

“韩芷薇呢,也杀了,太子那边.........而且这是皇上亲自下旨特赦的人。”林西塘低声提醒道。

李君度冷冷一笑:“这女人,早就该杀了,留着就是个祸害。到时候人都死了,就算太子也不敢拿出来说事,相反他得帮我遮掩,不然的话,他与大明遗孤的私情就要暴露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咣当一声,李君度推开窗户,却见女儿躲在下面,连忙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在捉迷藏.........。”安儿说道。

“您怎么躲在这里呀,我们在花园找了好久.........。”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走了过来。

李君度提醒道:“好好看着安儿,别让她乱跑了。”

打发走女儿,李君度对林西塘说道:“去做吧,一切有我。”

而安儿被侍女抱着去了王妃的卧室,沈有容拉过女儿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安儿还不到五岁,虽然口齿伶俐,但哪里说得清楚那许多东西,但说出的几句话却让沈有容肝胆俱碎,安儿提到了太子,提到了杀人,让沈有容本能的往杀人夺位的方向去想。

“走,我们进宫去。”沈有容拉着女儿,抱起儿子,匆匆走了。

到了宫门,沈有容对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留下这侍女,进了皇宫,在御书房门口,看到乌以风匆匆出来,随口问道:“乌侍卫长,皇上可在,我们明天要去南京了,安儿要跟皇爷爷道别。”

“皇上在里面呢,吩咐过,安儿来了,可随意进去。”乌以风笑呵呵的答道。

“你怎么这么着慌,是不是皇上不高兴了?”沈有容问。

乌以风摇摇头:“没事儿,没事儿。”

章一九七 更大的意外

沈有容从未见乌以风这般犹疑过,于是再问:“是不是我家王爷又惹皇上不高兴了?”

乌以风躲开沈有容的眼神,连说几句没有,又说不知道,匆忙去了,沈有容越听越是后怕,对安儿说道:“你进去和皇爷爷请安吧,妈妈去把你三叔请来,和你一块玩耍。”

安儿欢天喜地的进去了,而沈有容则去了李君威所居的宫殿,如今三皇子也十三岁多了,即便本朝没有那许多规矩,他也不适合与母妃同住,而因为不久要迁都申京,也就没让在紫禁城外另收拾宫殿,而皇帝对幼子宠爱的很,之让人把旁边宫殿收拾出来,让李君威住着。

毕竟叔嫂有别,沈有容没有进去,见李君威迎了出来,立刻拉他到了一旁,让侍卫们退开,低声说道:“老三,你可要帮帮嫂嫂,帮帮你大哥呀。”

“这是怎么了?”李君威登时不明白起来。

沈有容说道:“今天你大哥回来,发了好大个的火儿,谁也劝说不住,我去说一嘴,还被骂了,我不放心他,就在书房外听了一耳朵,你大哥竟然说什么杀人的事,虽说皇子办差,又是军中之事,惩戒除暴是常有的事,但你大哥这次让英王府卫队出手,可是干犯了律条,他手下的人又是蠢笨的很,一点不听劝,我有心告知皇上,可又怕皇上生气,闹了你大哥,只能求到你这里来,你大哥一向对你好,你去帮着拦一拦可好?”

沈有容本不知道英王要做什么事,却也不敢装作不知,左思右想,唯有让老三帮忙阻拦最合适,若是细枝末节的小事,让老三破坏了,他也不会四处嚷嚷,若真有什么大事,老三出面阻拦,还有个回旋的余地。

李君威本就是个洒脱的性子,和谁关系都很好,他年纪小,长兄长嫂没少疼爱,听嫂嫂这般说,拍着胸脯保证去办,正要走,却见御前侍卫来了,说是皇帝唤三皇子去御书房。

沈有容以为是安儿在御书房里等不及,皇帝才来唤人的,但与李君威一道去了却发现不同,安儿和两个公主被送了出来,正由皇后宫里的女官带去长春宫,御书房内外侍卫进进出出,更添几分紧张,侍卫见到沈有容,说道:“王妃,皇上说了,请您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哦,是这样啊。”沈有容故作镇定,去了长春宫,强颜欢笑的与皇后说了一会话,商定了明日去申京的事,便是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到了宫门前,侍女迎了上来,低声说道:“王妃,您进去后不久,御前的侍卫长乌以风就带了大队人出来,三十多人,行迹匆匆的去了。”

沈有容心里打鼓:“肯定是出事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但如今已经是这个局面,不管出了什么事也不能慌张,沈有容问:“可见三皇子出来?”

“没呢。”

沈有容长出一口气:“那还好,还有转圜。”

她也不敢在宫门多停留,离了几百步,在出入的必经之路拦着,过了小半时辰就见李君威带十余名侍卫骑马出了皇城,一身蟒袍,腰悬刀枪,沈有容当街拦住,一看是英王妃,李君威问:“嫂嫂,你怎么在这里?”

“老三,是不是你大哥出事了?”沈有容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

李君威想起御书房中父亲的交代,摇摇头:“不可说,我这是皇命在身。”

“老三,看在嫂嫂面上,看在安儿姐弟的面上,你...........。”沈有容更是认定夫婿捅了大篓子,说不定真干出了杀弟造反的事。

李君威抬手让侍卫们退开,低声说道:“嫂嫂莫要担心,兄弟之间哪有不打打闹闹的,不论大哥干了什么,父皇既然让我带人去处置,那就是兄弟之间的事,兄弟之间父子之间,还能有什么大罪大恶不成?”

扔下这句话,李君威带人快马奔行去了,沈有容把这话细细琢磨了一遍,至少安心下来,她刚才想让李君威帮忙,就是不想事情闹大,而此时真的出事了,皇帝也派了三皇子出马,那定然也是这个心思。

抬起头,黑压压的乌云从北面滚滚而来,覆盖了大半的京城,云中雷声轰鸣,想来不久后就是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还要从两个时辰前的什刹海别院说起。

两个时辰前,什刹海小院。

欧阳止一身短打扮,坐在了距离小院两个街道的小摊位,吃着茶点,不多时,杂货铺的掌柜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欧阳止问:“老吴,怎么样?”

“欧阳先生,韩家父女就在小院之中,里面有仆役佣人四五个,院外和邻里有监视的哨探,我也只是发现了两处共有四个人,似乎属于两拨人,看样子应该有身手,身上也有家伙,但咱们有二十个好手,能处理的掉。”老吴低声说道,然后蘸着水,在桌上画出了哨探所处的位置。

有哨探倒是没有出乎欧阳止的预料,毕竟韩家父女和东宫有牵连,又是刚从安全局特赦出来的,安全局或许也派人监视。欧阳止问:“附近的小院和商铺打探过没有,莫要有伏兵在侧。”

老吴摇头说道:“定然是没有的,至少附近几个街区都细细打探过。”

欧阳止这才放心下来,只要这里没有伏兵,自己手下这二十多个好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见四周无人,连茶铺的掌柜都在柜台上睡觉,低声说道:“那就先这样,一旦发现胡为行进去,就立刻动手。”

老吴说道:“欧阳先生,小的就担心胡为行不来这里,忠嗣团里的联络方式很多,他若是邀约韩君亦出去,就很难处置了。”

“不管胡为行是否出现,一个时辰内都要动手。只要进了小院,不论男女老幼,一概杀了!”欧阳止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吴诧异:“英王不是让您生擒活捉么?”

“哼,若是按照他说的办,等到了他说的仓库,怕是我们都要被灭口了,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咱们的价值也就如此了。不如就顺水推舟,先杀了韩君亦那叛徒,再逃出城去,日后用这件事拿捏着英王,想过什么好日子没有?”欧阳止阴狠的说道。

老吴微微点头,低头沉思,正此时,邻桌挑夫打扮的人走过来,低声说道:“欧阳先生,是胡为行那个家伙。”

顺着那挑夫指的方向,欧阳止看到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远远走来,但看上去是个二十多的青年,不似胡为行,于是问道:“你确定是他吗?”

挑夫说道:“绝对没错,胡为行他出身忠嗣团,易了容貌,可身形没有变化,步态也是如此,他少年时在梅花桩上摔断过腿,后来接好了,右腿却是断了小半寸,走路的姿态就和别人不一样,就冲这一点,就假冒不得。”

欧阳止撂下几个铜钱,带人跟了上去,果然发现这伙计直奔了韩家父女居住的小院,敲开了院门是一个仆役答话,他递给那仆役一个什么东西,不久就是韩芷薇出现在大门口,接了胡为行进去。

“目标都已经到齐,开始吧,老吴,你我换换,我指挥前队,你指挥后队。”欧阳止临阵却是改了主意。

欧阳止预先把二十多人分成了前后两队,前队都是剽悍敢战的好汉子,冲进院子杀人的,后队则是机灵迅捷的人,阻拦周围的暗哨和支援,欧阳止本身没有多少功夫在身,要统帅大局,原定是在后队的,可他如今下了狠心要杀人,而手下的人要么有忠嗣团的渊源,要么和韩君亦是旧相识,生怕他们下不去手,于是临时换了位置。

而在欧阳止下令动手之后,一队挑夫慢悠悠的进了这条巷子,巷子内外有暗探,而门口不远还有两个硬点子,挑夫正是吸引他们的,挑夫边聊边走,很不惹人怀疑,但到了巷子口,打头的挑夫一个趔趄,担子摔在地上,里面哗啦滚出了十几把刀枪火铳来,登时惹到了所有人的目光,各路密探和暗手全都紧张起来,门口的两个人飞扑过去,喝道:“你们干什么的?”

挑夫边收拾东西边说:“我们是给戏班子送东西的,最里面的院子是博望侯府家的,今天晚上要唱戏........。”

那两个人蹲下一看,刀枪都是未开锋的,而几把火铳也是假把式,枪管都是木头,而其他人担子掀开一看,也都是戏服乐器之类的。

趁着这个功夫,欧阳止已经带十几个人从另外一个方向到了院门,一人翻身进去开门,十几个人一拥而入,最先发现他们的是院子里浇花的女佣,见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出来,大叫一声,还未来得及跑,就被人一刀砍翻在地,而两个人听到声音从二进的院子冲出来,杀人的家伙照旧再砍,却是被其中一人伸手捉住了手腕,一脚踹飞出去,二人从衣服下拔出顺刀来,挡在院门前,显然训练有素。

欧阳止立刻催人上前,双方短兵相接,也都有功夫在身,一个照面就分出胜负,欧阳止两个手下被一刀刺中心脏而死,而对方二人也都受伤,其中一个肠子都出来了。

暂时挡住欧阳止的手下,其中一人吹响了脖颈中的哨子,而欧阳止喝道:“点子手硬,用暗器。”

说罢,一波飞镖飞刀射过去,那二人自认抵挡不住,反而冲将上来,临死前好杀了一人,而外面被挑夫吸引的人听到哨子赶忙回援,与老吴的人战在一起,很快就有枪声响起。

“快冲进去,一个不留。”欧阳止喝道。

一进院落就死了四个人,剩余的不敢猖狂,相互掩护进了院子,搜检了小院后才进入目标所在的小楼,沿途只遇到了三个佣人,都直接杀了,欧阳止见他们磨磨蹭蹭,再行催促,这才踹开大门,二人翻滚而进,却没有打斗声传来,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一声惊讶:“韩师傅,小薇,怎么是你们啊?”

原来冲进去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也是忠嗣团出身,一见了韩家父女就认出来了,欧阳止一听这因为就明白了其中关窍,冲了进去,喝道:“杀了,全杀了!”

“欧阳先生,这是韩君亦韩师父啊。”那手下还提醒。

“他们父女背叛了忠嗣团,立刻除掉他们。”欧阳止命令道。

到底只有一人是忠嗣团出身,其余都是欧阳止的死忠,刀剑在手,围了上去,而帷幔之后走出一人,持一根棍棒,正是刚进来的胡为行,欧阳止道:“一并杀了!”

然而,胡为行之后又出来一青年,竟然双手持铳,欧阳止见到手铳,先是侧身一躲,见没有开枪,探头来看,这一看不要紧,手里的刀直接掉落在地,眼瞧着手下要扑上去,连忙喝止:“住手,都住手。”

“欧阳先生,外面风声紧的很,快都杀了吧。”一个手下提醒道。

欧阳先生却是一眼认出来持铳这人,正是太子李君华,原本已经想要的斩草除根又有些后悔了,他原本计划的是杀死韩家父女,然后亡命天涯的,但太子这张牌可太有用了,无论和英王谈判还是和帝国谈判都是王牌筹码。

“是我大哥让你们来杀人灭口的?”李君华已经从胡为行拿来的两封信里看出是英王的字迹,他原本还踟蹰,但立刻就听到外面杀人之声,李君华今日在这里只是一个巧合,哪里想到会碰到这种局面。

欧阳止索性说道:“王爷倒是没说杀人灭口,是要擒了你们去,几位要想不死,束手就擒吧。”

李君华见他无意点破自己的身份,也自然不说破,但听到欧阳止承认是李君度所为,心中不由的更是忐忑,如今英王执掌裁军之事,京畿周边的禁卫和陆军都可调遣,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发生了兵变,或许自己遭袭是兵变的前奏,心道,若是如此,抵抗无用,于是把枪放在了桌子上,笑道:“既然如此,带我去见大哥吧。”

欧阳止手下都怕他的枪,见他放下,连忙去抢,李君华不屑的看了看这群人,说道:“好好对待我的枪,那可是大师之作。”

章一九八 一步错步步错

与进攻小院时的高效迅捷相比,撤退之时明显有些手忙脚乱,毕竟欧阳止一开始就想的是灭口而非捉拿,为撤退布置的措施都是表面文章,骗骗英王的人罢了。

好在战斗结束的很快,李君华以为这是兵变,路上也没有造乱,顺利出了城,一出城,欧阳止的手下就散开,欧阳止只留下了六个心腹,把李君华四个人押上车,一路东去,一直到了通州才是停下。

因为海运的兴起和京津道路的畅通,通州已经不似以往繁华,原先漕粮运输所形成的建筑群荒废了很多,欧阳止选择了一处废弃的货栈,把人带了进去,而这也是他准备的退路,儿子欧阳云逸早已在这里等待了。

不用人押解,李君华自己跳下车,然后伸手牵了韩芷薇一把,看了一眼窗户被钉封的货仓,径直走了进去,边走边说:“有什么吃的喝的都送来,爷饿了。”

“他妈的,这哪里像个俘虏!”一个家伙骂咧咧说道。

欧阳止却是微微摇头,心道李家难怪能夺天下,太子这个年纪就如此洒脱,殊异旁人。

半刻钟后,欧阳止的手下送来的米饭、糟鱼和酱菜,李君华坐在石头上,大快朵颐,见韩家父女和胡为行都困恼不食,说道:“为什么不吃饭?”

“生死难料,哪里有心情吃?”胡为行叹息说道,他到什刹海别院是求救的,见到李君华,也只是以为他是韩芷薇的朋友罢了。

李君华却是说道:“我们四个人里,你最应该吃,欧阳止不会轻易杀我,而小薇和韩先生可以用来威胁我,而你呢,无名小卒一个,说不定欧阳止杀鸡儆猴展示自己的手段,一刀把你杀了,胡兄,快些吃,不然黄泉路上你饿肚子咯。”

胡为行这才意识到不对,似乎四个人里李君华最为重要,于是问道:“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李君华笑了笑:“我就是李君华。”

“当朝太子?”胡为行诧异问。

李君华点点头:“不然欧阳止怎么跟捡到宝一样呢?”

胡为行略略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他十二岁到京城,目的就是刺杀皇亲国戚,李君华更是目标中的重点,而因为农庄那件事,他又选择投诚,而此时又和太子一起做了俘虏,实在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君华,是我连累了。”韩芷薇心中却是痛苦的。

李君华吃了半饱随口应付道:“你能连累我什么,若非今日我恰巧在,欧阳止的人冲进来就是杀人灭口了,你们三个通通会死。”

“可........可若非我今日约你来,你也不会沦落至此,生死难料。”韩芷薇扭头擦了擦泪珠。

李君华笑了:“没有什么难料不难料的,我们多半能活下来。”

“真的,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早有准备?”韩芷薇登时来了兴致,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韩君亦也睁开了眼睛。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李君华没有回答,让众人吃喝。

他一开始就有胃口,吃的最快,吃完后就四处观察,发现这货仓是石头砌筑而成的,一共两门四窗,除了进来的那门全都被钉封了,门口有两个人看守,如此他就判断欧阳止人手并不够。

待三人简单吃了些,李君华说道:“欧阳止冲进小院是杀人的,见了我才想生擒,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大哥兵变造反,但一路出来,却是看到秩序井然,没有任何兵戈动静,试想,一个皇子要造反,怎么可能只拿太子而不进宫逼驾呢?所以,这多半是个巧合,而只要确定不是造反,我们活下来的概率就很大。”

“怎么说?”韩君亦主动讨教。

李君华道:“已经可以确定,欧阳止是大哥的人,他捉了我来,无论是效忠还是勒索,都要找我大哥说项,我大哥早晚会来,只要他到了这里,事情就瞒不住了,而就算他不到这里,等父皇发现我失踪了,也会去找我大哥要人。”

韩芷薇忧虑说道:“我就怕英王到了,见势成骑虎,戕害了你。”

“为什么?”李君华倒是难以理解了。

韩君亦道:“人人都道你二人争储.........。”

李君华笑了:“你们呀总是拿看历朝历代皇室的眼光来看我的父亲,实在肤浅的很,对我父亲来说,我与大哥的地位是一样的,一旦我出了事大哥又没有办法摘干净的话,那他同样也就失去了皇位的继承权。

确实,这两年只有我和大哥竞争这个位置,但我们还有一个兄弟,就算老三不成器,我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培养出一个女皇来,对我父亲来说并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好吧,就算兄弟姐妹都不行,首相李海就是最佳继承人,再不济还有君弘,在我父亲的眼里,只有第二代君主有足够的能力和魄力时,皇位才是重要的,如果他的继承人是个平庸之辈,他就会把皇位弄的不那么重要。

所以说,皇位并非如你们所想,不是我的就是大哥的,既然如此,为了皇位而暗害兄弟是万万不能的,除非直接造反。当然,不光你们会这么想,我大哥也是这种思维。”

“可英王到底还是把你捉来了。”韩芷薇道。

李君华平淡说道:“所以我说,这八成是个意外,或许是个巧合,或许是欧阳止那个蠢货自作主张,依我大哥的能耐,要对我动手,万不会弄这么个错漏百出的局来。”

欧阳止绑架太子的时候,李君度正在城外布置人手,他准备把欧阳止一行人一网打尽,当老吴前来报信,说连太子一块拿到的时候,李君度暴跳如雷,当场就把老吴一刀劈死。

李君度万万没想到会走到这么一步,他除非要直接造反,否则绝对不会直接绑架太子的,原本是想用欧阳止一行人给太子惹点麻烦,但不曾想这把刀最后害了自己。

“势成水火,坐以待毙是不成的,西塘,立刻把人手召集起来,我们去通州。”李君度知道犹豫就会失去一切。

林西塘道:“王爷,从方才那姓吴的人说的看,胡为行确实手里有您的书信,太子已经知道您与欧阳止的关系,此时欧阳止又以太子为要挟,不定会对其说什么,此番去通州,如何行事,您要早有决断!”

李君度眼睛忽如闪电一般射向林西塘:“你是在建议我杀掉我弟弟吗?”

“卑职........卑职不是这个意思。”林西塘躲闪他的目光,低声说道。

“那你就闭嘴吧,我李君度还没有到残害兄弟的地步。”李君度咬牙怒斥。

林西塘道:“卑职就是怕太子知道了什么,到了皇上面前,您的处境就危险了。”

李君度冷声说道:“如今是这个局面,君华是死是活,我的处境都很危险,立刻出发,去通州,记着,先想法子见了太子,找个机会,把欧阳止和他手下那些杂七杂八的混账全灭口了。”

“那太子呢?”

李君度稍稍安抚了心情,长叹一声说道:“既不能杀,也不能放,唉,就先造成朱明复国主义者绑架的假象吧,说到底,他是在韩家父女手里被绑架的,这一点总归没有错,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是得看父皇那边怎么个表示。”

一行人疾驰去了通州,与欧阳止的人接上了头,李君度表面上只带了两个人在身边,其余数十人都坠在后面,进了那货仓。

“太子在哪里?”见了欧阳止,李君度直接问道。

“殿下,现在您适合和他见面么?”欧阳止没成想李君度上来就直接问,于是反问。

李君度道:“他已经知道你是我的人,还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

欧阳止点点头,但也怕李君度带走太子,于是说道:“殿下,您可不能带他走,太子可是我的护身符啊。”

李君度冷冷一笑:“你是说本王护不住你们了?”

“小的不敢这么想,小的刀口舔血这些年,总归要留一条后路的。殿下待小的不薄,只要答应了小的们的要求,立刻奉上太子。”欧阳止淡淡说道。

李君度冷哼一声:“要求什么的,待会再说,先让本王见了太子再说。”

欧阳止点点头,亲自带了李君度进了那货仓,兄弟二人见面,分外的安静,对视了一会,李君华率先说道:“大哥,我可从未想过咱们能这么见面。”

“这是个意外,若我出手,断不会弄的这么不体面。”李君度淡淡说道。

李君华微微点头,并不否认,而是把一封信给了李君度,说道:“这是我刚才借了纸笔写的,大哥看看是否得当。”

李君度倒是有些意外,打开一看正是太子的亲笔,而书信内容不长,以太子的口吻写到被朱明复国主义者所绑架,目前安康,请皇帝皇后勿要忧虑,并且提出了释放囚犯等诸多条款,确定下一轮的联络方式。

而这也是李君度的后招,先用绑架的说辞稳住皇帝,再图谋接下来。李君度把信一撕,说道:“你倒是与我想的一样,但这信不成,你与君弘那小子在安全局捯饬了几年,说不定书信里就藏了什么暗号,联络信得按照我说的写。”

李君华笑了:“随便,随便,只要你也是这么想的就行。大哥,你现在的滋味不好受吧。”

“还不都是这些蠢货惹得麻烦。”李君度看了欧阳止一眼,毫不客气的说道。

李君华道:“你还是那个脾气,惹恼了这位欧阳先生,把咱们弟兄都杀了再亡命天涯。”

“哼,他也得有这本事!”李君度头也不回,直接说道:“你这么识趣,是为了这个姑娘吗,让我饶她一命?”

李君华点点头:“最好把他们三个都饶了,反正我要当阶下囚,有他们三个,也未免寂寞呀。”

李君度倒是不在乎,随口说道:“依你就是,当哥哥说一句话,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怎么让你如此啊?”

李君华笑呵呵的回答:“萝卜白菜各有所好嘛,老三不是一直这么说吗?”

想起李君威,李君度也是笑了:“对,王八看绿豆,对眼了。”

无论是欧阳止还是韩芷薇,都没想到这兄弟二人在这个时候还能笑谈,欧阳止低声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谈笑的时候,想必太子失踪已经事发了,京畿周边定会大搜,这里可藏不了多久,您可得指一处明路才是。”

李君度说道:“那是,地方花销都得我准备,这手王牌却你拿着,欧阳先生永远都是那么好算计。”

“哪里哪里,小的也是为殿下算计呀。”欧阳止见李君度虽说嘴上不给面子,却已经服从自己的安排,心里更畅快。

李君度道:“却也不能任由你拿捏,韩家父女我带走,太子的去处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半个时辰就有人带你们去。”

不等欧阳止同意,李君度喊道:“来人,把韩家父女带走。”

李君度手下两个人持绳索进来,但进得货仓却是一声唿哨,骤然发难,拔出短刀,把欧阳止的两个手下当场格杀,拿住欧阳止,用破布塞进他嘴里,用绳子捆起来,又点燃了两个手雷塞他怀里,一脚踹了出去,外面的人见欧阳止如此,纷纷过来帮忙,当场被炸死两个,只剩了四个人,却是怎么也打不进这只有一个出入口的的货仓,几番尝试又折损一人,正要点火撩烟,外围的林西塘已经带人冲杀进来,把所有人杀死在当场。

“大哥手下都是虎狼之士呀。”李君华冷言旁观,微笑说道。

“太子见笑了,早年领兵在外,不敢经营军中,也就剩下这些个忠心耿耿的弟兄。”李君度倒是有几分骄傲,吩咐说道:“西塘,除了太子全都捆起来,快些离开这里,你亲自看押太子,别小看他,太子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可不想一时冲动而被杀,放心啦,大哥。”李君华笑着说道,继而从林西塘手里接过绳索,说道:“芷薇姑娘我来捆吧,你们这些糙汉,毛手毛脚,唐突佳人可怎么好。”

“太子爷怜香惜玉,名不虚传。”林西塘笑了笑,退避一边。

“但是绳扣还是你来打,不然你们家王爷也不放心呀。”李君华笑道。

全本

章一九九 我听说我被绑架了

兄弟二人虽然所处位置不同,但此刻却是感同身受的,一个不想绑而不得不绑,也不想受而不得不受,都有苦衷在心中,心情都是苦闷的,也许老天爷也是如此,乌云密布下起雨来,李君度催促手下尽快行动起来,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却见林西塘从外面奔来,说道:“王爷,京城方向来了一支马队,足有上百骑,正在对这片货仓搜索合围。”

李君度脸色微变,他知道太子一失踪,京畿周边都会大搜大检,可不成想来的这么快,他原本还想藏好太子一行,再去京东的禁卫营中,以视察之名脱逃嫌疑呢。

“是什么人,安全局还是治安厅,亦或者是禁卫部队?”李君度问道,不同的人马要有不同的应对办法。

林西塘道:“雨太大了,什么也看不清,来人都身着雨披和斗笠,轻易看不透身份,卑职不得王爷命令,也不敢上前打探,特来问王爷的意思。”

“把咱们的人都撤进来,对方找上门就说我要前往京东禁卫四团视察,被大雨困在此处,弄清楚对方身份,再行处置。”李君度思来想去,还是以静制动的好。

林西塘应下,把外面戒备的人和马匹都撤了进来,再安排人把太子一行关进了货仓之中,着专人看管,静等对面上门,还点燃了篝火,以作取暖之状,不久,外面的人马被火光吸引而来,双方一作接触,对面就告知是禁卫中人。

“王爷,卑职交涉过了,对方听闻王爷在此,一定要见过您再说。”林西塘走来,说道。

“那就让他们进来吧,把太子他们带后面去,尸体也藏好。”李君度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少校走了进来,身为禁卫中的军官,最近也是见过李君度的,当即行了军礼,李君度佯装无知,问道:“敬少校,你们雨夜行军是为何事啊?”

少校回答道:“禀英王殿下,今日白天,有叛贼在京中作乱,绑人脱逃,我等奉上官职命追击,不知殿下在此,有所惊扰,万望恕罪。”

“你能惊扰本王什么,本王原定要去禁卫四团视察的,因暴雨短停此间,竟不知京城发生这等大事。也不知道那些该死的叛贼绑架的何人,劳师动众到这个地步?”李君度气定神闲,随口问道。

少校说:“卑职也不知其中关节,但听人说,似乎事出在靖北公家的别院里,有人说是小公爷裴元器被绑了,皇上大怒。”

李君度心道,定然是皇上让封锁了消息,却是让裴元器再度背锅,李君度道:“原来是裴元器那小子被绑了,你们好好查访,可万不可让那些叛逆跑了。”

“是,卑职这就告退。”少校就此退下,过了一会,其麾下又有四人进来,卸下睡袋、皮垫和一些吃食,聊表对英王的孝心。

“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李君度道:“等雨停了之后再说,现在出去,再碰上禁卫的人,就不好说了。”

第二日凌晨,暴雨和缓了不少,李君度尚在睡梦之中,忽然被人推醒了,见侍卫惊恐万分,就知道出事了,攀上货仓顶部一看,出入的道路都已经被人把控起来,一条条火龙正在向自己这边聚集,他登时明白了:“坏了,昨日那队禁卫看出破绽了!”

“不对,王爷,你看那服色,似乎是侍从室的人!”林西塘指着前沿指挥官模样的人说道。

“王爷,难道事发了?”另外一个侍卫问道。

李君度深吸一口气,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此时的他只想知道现在该怎么做。那侍卫压低声音,说道:“王爷,如今这个时候可不能犹豫了,若被侍从室的人带走太子,一切就全完了。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李君度问。

“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就说是欧阳止那一行人趁夜而来,我英王卫队以为是有人袭击殿下,奋起还击,贼人却道是被追索拿,狗急跳墙与太子同归于尽了.........。”那侍卫说道。

林西塘一把将那人推开好远,怒道:“你这狗贼,是要害死王爷不成,让王爷背上戕害弟兄的罪名,对你有什么好处?”

那侍卫连忙跪下:“王爷,卑职对您是忠心耿耿,如今也没了什么好办法了。”

李君度神色冷峻,下了房顶,一言不发走向了太子,他的手握在刀柄上,脸色如常,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李君华则淡然问道:“大哥,你走投无路了吗?”

“我从来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李君度说着,拔出的佩刀,却是没有劈斩已经闭目待死的太子,而是把刀插在了他的面前,说道:“我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我杀了你,无论怎么掩饰,估计在老爷子那里也过不关,顶多给我留条活路罢了,可若只是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你走吧,希望你能看在我饶你一命的份上,善待你的嫂子和侄儿们,他们对我的事一点也不知道。”

“你不杀我?”太子疑惑。

李君度冷哼一声:“若我继承皇位,自会杀你,若不得大位,杀不杀你也没什么两样,再不济,你也是我的兄弟,再不济,你也比老三强点,再不济,我也是父皇的儿子,事已至此,何必在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是三皇子李君威的:“别开枪,是我啊,是我啊,我是李君威,都丫的看清楚了,别走了火儿........。”

李君威一边叫喊着一边踩着泥巴汤子进了货仓,他小小的眼睛环绕四周,看到是英王卫队的人黑洞洞的枪口,更是心虚:“都稳住了,手指别放在扳机上,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唉哟,大哥,你快点出来啊,好多人拿枪吓唬我,我都快尿裤子了,快让他们把枪放下。”

李君度带着太子走出了货仓,见李君威一人走进来,标准的法国军礼,一脸的苦相,李君度当即吩咐道:“所有人把枪放下。”

说着,他拔出配枪扔在地上,其余人纷纷效仿,李君威却是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捡起李君度的枪,有袍角擦了擦,塞进他的枪套里,说道:“大哥,你这是干什么啊,我就是怕别人拿枪指着,没让你缴枪的意思。”

“老三,你少在这里打马虎眼,侍从室的人都到了,想必我那点屁事父皇已经知道了吧。”李君度冷笑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兄弟之间哪有不打打闹闹的,到了御前说明白就行了,二哥,你说是不是啊?”李君威说道。

李君度道:“这是打打闹闹的小事吗?”

李君威笑了:“两位哥哥都没事,那就是小事一桩,两位哥哥若有事,才算大事。大哥,这事是大是小,全看你的了。”

李君度一挥手,底下所有人捡起枪,列队站好,他淡淡对李君威说:“全凭你吩咐了,我这次算是彻底栽了。”

这时,脱离了束缚的韩芷薇三人也走了出来,李君威笑了:“哟,你们也都活着呢,妙极妙极,这下就圆满了,一切都圆满了。来人呐,送太子回东宫,英王回王府,把这三位送什刹海的别院去,通知安全局在把三位管控起来。”

李君威率领大队回了京城,一行不是骑马就是坐车,傍晚回到了京城,一路却是摆的三皇子的仪仗队,第一件事就是把太子送到东宫,待李君华下马,李君威低声对太子说道:“二哥且回去,什么别说什么都别做,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然,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父皇才说的清。”李君华当然知晓这其中的利害,既然自己回来了,一切只等皇帝给这件事定性,静等尘埃落定就是了。

“那就好,韩芷薇那边有我,二哥莫要多虑。”李君威微笑说了一句,率队离开。

仪仗又到了英王府,随行回来的英王卫队已经被留在了京城外的禁军营地里,好在昨天发生了逆贼绑架案,英王府换班加岗也算不了什么,李君威留了一队人马在英王府,李君度不闻不问,径直进府,李君威对乌以风说道:“老乌,你在这里值班,除了我大哥,不要阻挠其他人出入,英王府一切照旧。”

“是,殿下。”乌以风是少数几个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李君威散了仪仗,只带了几个侍卫护送韩芷薇三人去了什刹海别院,马车里,韩芷薇犹豫许久,问道:“你哥哥会怎么样?”

李君威笑着反问:“你说的是哪个哥哥?”

“当然是太子了。”

李君威更是笑了:“二哥应该是最稳当的吧,他唯一要忧虑的是,怎么向我爹解释你的事情。”

“那英王呢?皇帝会不会杀他?”

李君威道:“大哥这回是倒霉透顶了,碰上欧阳止这种蠢货,大哥生死如何,要看我爹的安排了。”

“这么说,你爹可能会杀他?”韩君亦警惕问道。

李君威疑惑看向韩君亦,想了想,说道:“我就说,你和我大哥无亲无故的,怎么为他担心,你是怕我爹处置了我大哥,杀你们灭口,毕竟你们是少数几个知道我家私隐的。”

见韩君亦垂头丧气,李君威说:“我爹定然是不会杀我大哥的,但我大哥的性子,要么惊天动地,要么一死了之,平凡的活着对他来说是生不如死。”

“你们家的人真是可怜,总是要死要活。”韩芷薇感慨说道。

一行人回到了什刹海别院,这里已经被重新收拾过,只是因为刚刚经历了袭击案,所以周围已经被清空了,分外安静,刚到巷子口,李君威就听到外面侍卫警告的声音。

“什么人,休要靠近,再到近前,我就开枪了。”

李君威钻出马车,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以为是乞丐或者什么的,对侍卫说:“别闹出动静来,给点钱打发了。”

“老三,是我啊,是我啊。”那小厮却是突然叫嚷道。

李君威定睛一看,方才是因为黄昏光暗,没有看清,但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裴元器那小子,一把拉上马车,进了什刹海的院子,才是问道:“元器,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又怎么是这个打扮?”

裴元器在外面等了大半天,又饿又渴,拿起桌上的水果吃了几个,才是说道:“老三,我听说我被绑架了?”

老三笑哈哈的说道:“是啊,我也听说了。”

“你别闹,你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裴元器立刻问道。

原来,绑架案发生在什刹海的院子,这是靖北公家的别院,而皇帝又有意掩盖真相,还要派人大肆搜检,索性将错就错,当成是靖北公之子裴元器被绑架了,可因为时间紧迫,裴元器又在燕北绥靖区办差,一时不得通气。

可谁能想到,裴元器这厮早就办完了差事,溜回了京城花天酒地,偶然听说自己被绑架了,而且是在什刹海别院被绑架的,他哪里不知道当初自己买下用来金屋藏娇的小院被太子所用,而连日来太子又没有露面,他立刻猜到可能是太子出事了,而自己成了‘表面文章’,他是既不敢露面也不敢回家,生怕坏了朝廷大事,只能在别院旁死等。

“对啊,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李君威饶有兴致看着他。

裴元器问:“那我是在为太子背锅么?”

李君威点点头,笑问:“你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元器立刻摇头,捂住耳朵:“别,你千万别说,就当我是个棒槌,千万别告诉我,我担不起大事的,你只跟我说,怎么配合就行了。”

李君威搜刮全身,只摸了几块银元,招手对侍卫们说道:“身上钱都拿出来,我征用了。”

侍卫们都知道三皇子的性情,都拿了钱出来,李君威掂量一下,觉得还是不够,但还是全部扔给了裴元器:“元器,你先去春满园玩,晚一会我会再让人送钱给你去的。”

“玩,玩什么?”裴元器瞪大眼睛。

“嫖娼啊,就是玩姑娘,就像你平常玩的那样,别以为小爷我不知道,妓院里不会有人问你真名的,玩两天也就什么都过去了。”李君威笑道。

章二百 说个痛快

裴元器是一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是偶然被卷进这场风波的,当意识到后,第一时间也只是想演好自己的角色而已。而韩芷薇看着他欢天喜地的去了,不由的讥讽:“你们这群纨绔子弟,个个与众不同,真是........真是.........。”

思索片刻,也是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韩芷薇索性冷笑一声,而李君威却引导众人下车进院,接口说道:“看结果而不要看手段,我们是这样,你们不也是这样,大哥别说二哥。”

当相关几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后,京城一下安静下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京城百姓口口相传两个新闻,一是皇后携英王妃南下申京,可见迁都已成定局,而第二个新闻则是靖北公世子裴元器力斩逆贼,逃出魔窟,恩封受赏的事情。

好像太子绑架案从来没有发生过,内情究竟如何,只有经历者才知道,即便是帝国皇后也只是以为是裴元器被绑架,在南下申京的过程中念叨了好几遍那个总是围着儿子转的小家伙。

李君度被软禁在了王府,以生病为由歇息了几天,然后照常处置裁军事务,只不过日常工作都要去王府汇报,李明勋对其不闻不问,让李君度心中更是忐忑。

御书房。

湿润的毛巾贴在了李明勋的额头,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被押下了,但儿子内斗,险伤性命,还是让他心力交瘁,休息良久,太子和三皇子进来了,一应见礼,李明勋都是没有多理会,也未让他们出去,太子摸了摸桌上的汤药,温度适合,小心的捏了捏弟弟的手。

李君威了然,搜检了些蜜饯果子来,端着汤药到了皇帝面前,说道:“爹,你就一口气喝了算了,越不想喝,越是苦。”

这话还是李明勋常来劝儿子的,他索性一口气喝了,又吃了几块蜜饯,才是问道:“老三,你王府的事,你选好了吗?”

“差不多了。”李君威笑嘻嘻的说。

“什么叫差不多了,就拿几个亲王宅院,你还能挑出花来不成?”李明勋气恼说道。

“王府我定下来了,关键是邻居还没选好,我先考察考察。”李君威倒是没有说谎。

皇帝点点头:“新皇宫已经开始收拾了,明年春就正式迁都,你的王府也该收拾的啊。”

“收拾着呢,这次嫂嫂南下,我还特别央求她替我多照看照看。其实我娘也想去的,可怕爹一个人在京城没人照顾。”李君威道。

皇帝微微摇头,叹道:“你娘也太谨慎了些。”

李妃出身不高,跟了李明勋后一直恪守妇道,待光复后,李明勋称帝,按理说,李妃母家也该获封才是,但李香君不愿意与娘家联系,毕竟是当年自己被人卖了的,所以到最后,李家也和皇家没扯上关系,只不过李妃顾念生养之恩,给娘家置办了些田地产地,但平日里从不往来,没有娘家势力,很多事倒也不太好办,到了老三置办王府,也只能让大嫂出面。

“那你就去和你娘再去商议商议,争取尽早定下来,迁都之前,得把勋贵们的宅邸定下来,再不能拖了。”皇帝拍了拍小儿子脑袋,叮嘱到,李君威也知道他有话与太子说,忙不迭的去了,临走还约了皇帝和太子一道吃午饭。

待三皇子走后,皇帝屏退御书房所有人,说道:“你上的奏章我都看了,你倒是个老好人,没少说你大哥的好。”

李君华在皇帝面前就不敢像弟弟那样随意了,正声回到:“儿臣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增删,全是实话。”

说着,李君华跪在了地上,李明勋问:“那依着你,该怎么处置英王。”

李君华听了这话,汗满额头:“儿臣不敢置喙此事,全凭父皇吩咐。”

李明勋微微摇头,又说:“好哇,那我换一种问法,若是你,你想怎么处置?”

李君华跪伏在地,额头的汗珠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地毯上,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儿臣不敢’。

李明勋道:“你起来吧,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在想,怎么全是送命的题啊,来,起来吧,事已经出了,咱们爷俩也得过这道坎儿,跑不脱的,今日既然你来了,就索性说开了。

说实话吧,从我默许你大哥竞逐皇位开始,就预料到可能会发生兄弟相残的事情,好在,结局比历朝历代要好的多,最黑暗的终究还是没有落在我头上,可见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我想了两天,心里没个主意,也就想听听你态度。我想,你这几天也不好过吧,你是怎么想的?”

李君华一咬牙说道:“儿臣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万不可害了大哥的性命。”

李明勋:“你的意思是,只给他留条命就行了。”

李君华摇头:“万没这么简单。”

李明勋笑着看向太子,畅快说道:“我原以为君度和你都与老三交好,相互之间极少来往,你说留一条性命没那么简单,显然,你也是了解你大哥的脾性的。”

“是,大哥是个骄傲的人,除了您他谁都不服,又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您若真给他一道圈禁的圣旨,万念俱灰下,大哥指不定会如何选择。所以儿臣一直觉得,这件事极不好处置。”李君华道。

李明勋说:“你没说实话,君华,你长大了,也有心思了。”

李君华听了这话,不敢接茬,低头思索,御书房里安静了许久,李君华说道:“儿臣........儿臣说的话句句是肺腑之言,绝无半句谎话,儿臣只是........只是没把话说全.........。”

李明勋拦住了将要和盘托出的太子,说道:“罢了,这话你说出来就是不忠不孝了,索性我替你说了,你想不害了君度的性命,但也仅限于此罢了。如果要不害了你大哥,办法很简单,我们权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就是了,你继续做你的太子,他继续做他的实权王爷。可你不想,身为兄弟,身为儿子,你想保住咱们李家的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但身为太子,你想就此革除你大哥竞争皇位的机会,对吗?”

“是,父皇说的就是儿子的心思!”李君华抬起头,毫不畏惧的迎上了李明勋的眼睛,说道:“从小,儿子就听人说大哥整军经武,南征北战,最像父皇,每每看到的都是大哥的功勋卓著和盛气凌人,那个时候,儿子真怕,怕哪一天父皇废了儿子,立大哥为太子,后来父皇答应给儿子施展才华的舞台,儿子这才彻底安心,去了漠北,犁庭扫穴,又清理商屯,整顿财政,儿子自认与大哥在军政之上各有擅长,而如今四海升平,儿子更占优势些,竞争下去,儿子不惧大哥..........。

........可现在儿子怕了,大哥做事太不择手段了,这次虽说是那个欧阳止造就的意外,可大哥却是将错就错,父皇若是这次得过且过了,大哥的性子,必将变本加厉,将来到了申京,与各方势力掺和在一起,大哥能做出什么来,儿子实在猜不到,父皇啊,不是每一次您都能掌控局面的,这一次,裴元器把锅背了,把丑恶藏在了黑暗下,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下一次不是天崩地裂呢.........。

儿子自负才华不逊于大哥,可儿子可没有一点把握让大哥对我心服口服,就日后没有出事,能压住大哥的也只有您,哪日您不在了,儿子就算成了皇帝,也难免被大哥掣肘,儿子思前想后,与其将来壮士断臂,还不如今天狠下心来。”

把心里的话说了底掉,李君华感觉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但皇帝的表现却让他无所适从,因为李明勋就是听着,平平淡淡的听,没有表态没有插话,甚至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御书房里安静了好一会,李明勋问:“你说完了?”

李君华点点头:“今日儿臣忤逆了,儿臣有罪。”

“你说完了吗?”皇帝又问。

“是,说完了。”

“痛快了吗?”

“痛快了。”

李明勋点点头:“痛快了就好,你的态度明晰了,去吧,去忙吧。”

“儿臣,这个.......儿臣还有.........。”李君华犹豫起来。

李明勋道:“你是不是想说那个韩姑娘的事?”见太子点头,李明勋又说:“可我问你说完了吗,你说说完了呀。”

“不是,儿臣.........。”李君华心头一堵,不知道该怎么说。

李明勋勾勾手,示意太子贴近一些,太子到了皇帝跟前,李明勋道:“把手摊开。”

李君华摊开两只手,皇帝拿起鸡毛掸子狠狠的打了两下,说道:“这算是个教训,平日里你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心事不让人知,今日又是心绪激荡,什么话都敢说,无论什么时候,心里还要留三分谨慎。”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那.........那..........。”李君华应到。

李明勋示意他再张开手,又是狠狠打了两下,说道:“看到没有,你还是没受教训,今天说的是你兄弟的事,这个时候提女人,不合适,很不合适。”

“是。”李君华委屈的点点头。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李君威的声音:“爹,二哥,我能进来了吗。”

“滚进来吧。”李明勋说道。

李君威应了一声,却是倒退着进来的,说道:“你们要是哭过就擦擦眼泪,省的我看破了大家都尴尬,要是发过火,就平复一下心绪,省的让我没来由的挨一顿.........。”

“你这个脑袋里都是些什么玩意!”李明勋过去,一脚踹在了小儿子的屁股上。

李君威揉了揉屁股,蹭了过来,问:“说完了吗?”

“说完了,说开了,说痛快了。”李明勋道。

李君威笑嘻嘻:“那就好,那就好,我那边也搞定了,我和娘商量了一下,把邻居也定下来了。”

说罢,李君威递上一个条子,李明勋看了一眼,头一个就是英王府,他摇摇头,随手把条子给了太子:“交给你了。”

李君华诧异的接过来,不知什么意思,李君威立刻恭喜:“恭喜二哥,得此美差。”

“这也算美差?老三,这几日送礼的不都送给你了吗?”李明勋气不打一处来。

“我这也不是为您省钱嘛,那些人送多少,咱不就省多少么。”李君威笑嘻嘻说道。

“滚滚滚,都滚吧。”李明勋不愿意和小儿子多费唇舌,挥着鸡毛掸子赶人。

太子收了纸条,与李君威去了李妃宫里吃午餐,皇帝却是没来,下午才是回了东宫,看到诚王林君弘正在正堂来回踱步,问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是你出事,听说你去御前了?”林君弘问。

李君华点点头,林君弘问:“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啊,父皇只是问问我的态度,我照实说了。”李君华说。

“真照实说了?”林君弘却是不太相信。

李君华点点头:“真照实了说的,一句没隐瞒,你不知道当时的架势,若我还推三阻四的,怕是没好。”

“那皇上怎么处置英王?”林君弘连忙问。

李君华道:“没说,皇上只是让我表明心意。”

“就没什么安排?”林君弘不相信。

李君华掏出那条子,已经被汗水浸的半湿,说道:“没什么,就是把申京勋贵宅邸分配的事交给了我。”

林君弘听后大喜,说道:“太子爷,恭喜你了呀。”

“恭喜,恭喜什么?”李君华不解。

林君弘压低声音:“哎呦喂,我的太子爷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分宅院的事可不是简单的恩赏,是皇上起事以来对臣下的肯定,当年建国只定了爵位,建国后又有平西南、定朝鲜、讨西域和北伐几次大战,都没有大规模封赏,皇上把这件事交给你,帝国勋贵功臣都会感念你的恩德,加上这次英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皇位之事,皇上已经露出点意思了,你把话说的那么明白,皇上非但没生气,还给你这么好的美差,那意思还没明白吗?”

章二零一 处置英王

李君华认真听了这话,心中气血翻腾,久久心情不能平复,过了好一会,说道:“这么说,皇位之事,我已胜券在握?”

林君弘道:“只能说,你赢了英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赢了大哥,那就够了。”李君华道。

自从那件事后,李君度在煎熬与忐忑中过了几日,但除了不能出王府,一切如旧,王妃和儿女依旧如约和皇后去了申京,往来书信之中也只是提及王府装修和亲戚来往之事,各部门每日都会到王府请示裁军之事,裁军方案按照原计划推行,具体工作则全部交由的底下人,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幻梦,一觉醒来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但王府门口更换的新侍卫却清楚昭示着这件事还没完。

事发后十天,皇帝做出了第一个表态,侍从官送来了一封来自台北长清观慈安仙师的家书,原本这等书信是不经旁人之手,直送李君度面前的,但如今只能由外人呈递。李君度感觉,既然皇帝没有说开,自己索性也佯装没有发生过,照例给母亲回了书信,只不过没有谈及任何事,甚至连王妃去申京的事也没说,结果书信被送来回来,信被拆开,信封上御笔亲批了四个字——言不达意。

李君度只得又写了一封,写了关于儿子和王府的事,但信件同样被拆看、批复后送回,这次批复了五个字——报喜不报忧。

到了这个时候,李君度终于明白,皇帝这是要自己把那件事如实告知母亲,到了这个境地,李君度也别无选择,把前因后果写了个透彻,足足写了三十多张信纸,书信被侍从室的人专送去了长清观。

而慈安的回信也很快,内容除了痛斥李君度不忠不孝之外,只说了一件事,她将不日进京,处理此事。

接下来对于李君度来说又是等待了,等待的过程中,李君度继续接受着来自外界的消息,而消息对于太子都是利好的,从接下分赏勋贵田宅之事,到总理迁都,而对英王府利好的消息也有,那就是退役陆军中将曾怀玺正式成为了元老院的代表,并且获封了一等侯。

曾怀玺是李君度的亲舅舅,与当初光复江南时被收拾的曾怀玉不同,在家中排行老二的曾怀玺早年就是进入了陆军,虽然并无殊异功勋,但资历深厚,十几年在海外开拓戍守,在派驻海外的陆军之中很有影响力,又因为与皇室联姻的缘故,倒也算是一方势力,按规矩曾怀玺也要北上京城陛见,虽说二舅的荣誉与其功勋相称,但看日入京的日程表,分明与母亲重合,李君度不得不怀疑,这与自己有莫大关联。

英王府的时间在苦恼和烦闷中度过,当今年的第三场雪落下的时候,已经临近新年,英王妃母子三人、舅舅曾怀玺和母亲慈安师太将分别到达京城,李君度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

“王爷,你这段时日受苦了。”沈有容回到了英王府,却见到了物是人非,被软禁了几个月的李君度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看上来不修边幅,眼睛里只剩下苦与悲。

李君度微微摇头,并不在意,反而是问了几句女儿和儿子的事,但返京的当日,孩子们就被送进了宫里,李君度一听这个,以为皇帝剥夺自己与孩子亲近的权力,禁不住神伤起来。

“王爷,看你这样子,我心里........我心里苦死了,真希望我能替你分担一些痛楚,也省的你一人在这里苦熬。”沈有容眼泪簌簌而下,哀怨道。

李君度摆摆手:“这与你何干,我做的事一人承担了。”

沈有容擦了擦眼泪,把当日发觉李君度不对劲,入宫请李君威帮忙之事说了出来,李君度一听这些,眼睛瞪大,一巴掌打在了沈有容的脸上,拳头攥的嘎嘎作响,几欲咆哮,却终究还是忍住了,他万念俱灰的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竟然是你背叛了我,我李君度英雄一世,却折在了枕边之人手中,真是老天没眼啊!”

自从事发之后,李君度一直有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就是皇帝究竟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虽说绑架太子是个巧合,欧阳止这狗东西临时起意,但从欧阳止挟人出京,到他抵达通州拿人,也不过小半日的时间,皇帝却已经做好了一切,封锁了消息,安排了人手,围剿了通州周边,万不可能是当日先到的那一批禁军看出什么猫腻,不然李君威到的也不会这么快。

仔细推算下来,李君度感觉,皇帝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一个时间得知太子被绑架,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要早。而当时跟随自己去通州的人只有几个斩头换命的弟兄知道这件事,李君度感觉可能是欧阳止的手下之中有安全局的内应,只不过一股脑全杀了,无法再行佐证,但今日听了王妃的话,李君度立刻认定是沈有容出卖了自己。

“王爷,我没有,我只是怕你走错了路,怕伤了咱们的孩儿,就想让君威劝你,绝没有卖的念头哇..........。”沈有容抱着李君度的腿,苦苦哀求。

李君度万念俱灰,心中已无半点活下去的念头,如一具死尸坐在地上,不言不语一动不动,任凭王妃如何哭嚎解释,也不回应一句。

过了好久,沈有容哭的嗓子哑了,仍旧紧紧抱着丈夫,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预知的事情来,一直到外面侍卫通告皇帝驾到,也是未曾松开。

李明勋进到了堂内,感觉房间里温度低的可怕,看着长子长媳相拥而泣都是坐在地上,李明勋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吩咐道:“把王妃送进宫,安置在李妃宫中。”

两个侍卫就要上前搀扶,李明勋喝道:“王妃也是你们能碰的,还不去找两个女官来!”

侍卫知道皇帝心里不痛快,唯唯诺诺的应下,连忙去找了。李明勋走到长子面前,道:“起来说话。”

李君度冷冷一笑,垂头摇摆,不予理会,李明勋并不因此气恼,而是指了指一旁被女官扶起的王妃,问:“你打她了?”

李君度仍旧不说话,李明勋蹲下身子,啪啪给了李君度两个大嘴巴,声音极为响亮,李明勋说道:“我们李家没有打女人的规矩,第一个巴掌是替你媳妇还你的,第二个巴掌是告诉你,打女人不能让男人更显能耐。”

“她......贱人叛我!”李君度咬牙说道。

“你若认定她背叛你,与她离婚就是了,为何殴打?”李明勋冷声说道,继而伸手又是一个巴掌,比方才两个抽的还要狠辣,直接把李君度脸颊抽出了紫红手印,李明勋解释道:“你也叛了我,这巴掌是按你的道理赏你的!”

“皇.......皇上,王爷他.........。”沈有容见皇帝真的发怒,挡在了丈夫身前。

李明勋抬头笑了笑:“你去吧,去李妃那里休息,两个孩子还都等你呢,你是好孩子,是我们李家的好儿媳,去吧。”

沈有容不敢违拗,又担心丈夫,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李明勋屏退众人,拉来一张凳子坐下,命人搬了一个火盆摆在了父子中间,他烤着火,见儿子一直不说话,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不用怀疑你媳妇,她很聪明,终究还是被格局所限,那件事不是她报的信,她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尾,这件事和她无关,可惜的是,这件事解释不清楚,但若让你知道一切,你只会感念她的良苦用心。”

李君度猛然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真的?”

“我何必骗你,你媳妇又何必骗你?”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度盘腿而起,用力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就要往外走,却是李明勋一把拉住,李明勋说道:“你媳妇是个明事理的,对你也有真情,夫妻间的事总能解决,现在我们谈正事。”

李君度也知道皇帝深夜前来,不只是来劝儿子儿媳闹矛盾的,他等候这一天多时了,就好比那斩首的鬼头刀,落下的时候,害怕也就是不害怕了,索性拉来一张椅子,坐在上面,说道:“皇上,这一天还是来了,儿子这颗脑袋,就等您发落了。”

“你这颗脑袋一直攥在你手里,若你不是个高傲的性子,一张圣旨圈禁了你也就是了。”李明勋见儿子愤愤,倒也没说什么客套话。

“若是那样,儿子不服!这完全就是个意外,绑架老二是欧阳止那孙子动的坏心眼子,我错也就错在当初不该和那群叛逆打连连,可与叛逆勾结的又不只我一个,老二和那个韩芷薇说得清么?”李君度咬牙说道。

李明勋看他是这个态度,心中更是笃定这件事不能说清楚了,说清楚了,就压服不了这个儿子。他只能说道:“老二和韩家姑娘的事我老早就知道,应该比你知道的早一些,我应该也比老二更早知道她是朱明复国主义者。”

“您........您早就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让老二与她接触.........?”这就是李君度完全无法理解的问题了,太子的安全不用考虑吗,帝国能接受一个前朝逆贼做太子妃吗?

李明勋微笑道:“我知道的虽然比你们早,但也晚了,知道的时候,你弟弟已经动情了,对于你们几个弟兄的感情问题,我向来放纵,我本以为他们之间会无疾而终,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老二什么秉性你也清楚,从小就过于老成,做什么都怕这个不开心那个不乐意,从小对女性没有表现出一点有兴趣的模样,若他有你和老三的十分之一,我就不会这么放纵他了,你知道吗,当底下人密奏到我面前,说起韩芷薇的事情,我看到的重点,已经不是韩芷薇是个叛逆,重点是她是个姑娘,帝国的太子喜欢的是女人,这一点非常重要。”

说到这里,李明勋摆摆手:“算了,不说你弟弟了,说他的坏自然也要说他的好,我想你现在这个时候是听不得他一句好的,五日内,你母亲和你娘舅就要赶到京城了,这件事也该有个了结,给你两条路,你选一条路走。”

“什么?”

“第一,公开侦查讯问,让你娘舅、荣王和何文希一起来做,视结果而论罪。其二,权当没有发生过,你接受我的处置。”李明勋当即说道。

李君度一时犹豫了,他很清楚,在父亲那里,这件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自己有没有叛逆行为,而在于有没有意图加害兄弟。但事情公开就完全不同了,欧阳止等人是叛逆,与其合作就是公然反叛,就算其他查不清,仅此一条也能断送了前程。

但是,李君度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安排自己,于是问道:“父皇,您准备如何处置儿子?”

“此时不可说,得你先选,但有一条,我这皇位与你无关了。”李明勋平淡说道。

李君度大怒:“你终究是不信我没有害君华的心思!”

李明勋点点头,说道:“证据才能决定信任。”

李明勋当然相信李君度不会害太子,这也是他一直压下这件事的直接原因,但是他不能让李君度知道这一点,不然,他决计不会心服口服。只有如此,才可以把英王从皇位继承这件事中劝退。

李君度道:“好,好,既然您不信,那儿子无话可说了,将来如何,全凭您做主了。”

李明勋点点头:“那你就是选择第二个选项了,好了,我明白了,来人,把东西抬进书房。”

随着李明勋一声令下,外面的侍卫抬着四个大木箱子进来,每个都能装下一个人,箱子里的东西显然非常沉重,四人抬一个,进了英王的书房,李明勋又说:“明日会给你派四个侍读来,你这几日安心读书,待你娘舅来了,再谈处置的事情。”

李君度不明所以,站起身来,想要再问,而李明勋拍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儿子,你不就是想当皇帝嘛,对爹来说,对咱们李家来说,这多大点事!”

全本

章二零二 美洲还是亚洲

李君度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但他此时万念俱灰,已经听不进这些言论了,如今他的前途全凭皇帝一言而决,而皇帝也已经明说,让自己退出皇位竞争,二十多年的努力和奋斗付之东流,李君度心几乎死了。

到了第二日早上,最先到英王府的是王妃和一双儿女,李君度硬着头皮迎了出去,心想昨晚总归是自己不对,打了妻子,虽然自己梦想破灭,但总归还有贤惠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而这也是他仅剩的了,万万不可再失去,可他向来大男子主义,成亲以来和妻子相敬如宾,少有争吵,但总归是不用哄的,如今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李君度真的不知如何道歉才好。

而沈有容回到王府,丝毫不加以辞色,说话行事一如往常,好像昨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女儿也叽叽喳喳说着李妃宫里的东西,尤其是三皇子李君威小时候的那些玩具,昨天让她玩了遍,还拿回好多来,别提有多高兴了。

到了中午,安排了儿女午睡之后,李君度提起昨晚的事来,连连道歉,沈有容第一次见丈夫道歉,又是窘迫又感觉没脸,只说气也气过了,该打的皇帝也亲手打过了,也就不生气了,反而问丈夫昨晚皇帝是如何说的。

终究是夫妻一体,李君度此时无比珍惜眼前人,平日里的规矩全都放下,把皇帝的话原原本本的说给了沈有容听,沈有容说道:“皇上说让你当个皇帝不难,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终究不会重责于你,还要舅舅和婆婆参与你的事,想来更不会降罪,这样我就真的放心了,对了皇上昨晚送来的东西是什么?”

“我尚且看过,都在书房之中。”李君度昨晚哪里有心情去看,只知道里面是书,此刻妻子提及,连忙一起去看,却发现四个大箱子都有大锁,问了昨夜值守书房的侍卫,也说没有什么钥匙留下,李君度说道:“把刀拿来。”

“王爷,这是御赐之物,便是箱子,也不好损伤。”沈有容连忙拦住丈夫。

李君度却丝毫不在意:“父皇从不在乎这些。”

沈有容道:“那是以前!王爷这段时日在王府不出去,好些事情不知道,我随皇后娘娘去申京,听说了好些事,成王世子昭睿在日本立下大功,可就是因为随意丢弃了皇上御赐宝物,被重责了,王爷呀,皇上要迁都去申京了,以前不重要的规矩也要好好重申一下,昭睿当了出头鸟,您可别当第二个。”

李君度心道也是,这七八年皇帝一直在北京,从未去过南京和申京,远离行政中心日久,申京那些官员和议员之类的,过惯了没有皇帝的日子,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不然皇帝的威权何在?

但想起这些,李君度不然心情黯然,这终究是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正此时,有人自称英王侍读上门,李君度命人将其带往会客厅侍奉,他自己则是坐在书房里,久久不出来,沈有容看着儿女,听闻这件事,又赶往了书房,只见丈夫两只脚摔在桌案上,正在啃一个苹果,吧唧吧唧的声音中还夹杂着小曲,沈有容问:“王爷,皇上派的侍读先生来了,您怎么如此慢待。”

李君度道:“肯定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老夫子,酸儒而已,到了我面前,就是讲一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能说出什么来,信不信,肯定高呼,孔子曰,孔子曰什么狗屁玩意,若不是底下人劝,父皇当年都要一把火烧了孔庙了,还管他孔子约不约,我们李家人从来和孔子没有什么约。”

“那你也不该如此........。”沈有容道。

李君度随手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不屑说道:“不约不约,就算是孔子孟子我就是不约!你若看不惯,好吃好喝的待着就是了。”

这话听的安儿咯咯笑个不停,沈有容见女儿也来了,问道:“你不是去瞧先生去了吗,长的什么样呀?”

安儿眼睛转悠了转悠,似乎在措辞,思来想去,说道:“我就偷偷瞧了一眼,感觉像是舞台上的黑旋风李逵!爹爹,皇爷爷派那样的先生来,是不是教你学功夫的呀。”

“黑旋风?”李君度念叨着,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教书的先生总归和李逵扯不上边吧。

安儿笑道:“就是像黑旋风,长的跟铁塔似的,脸上好几道疤,可吓人了。”

“那就把侍读先生请来吧。”李君度被女儿说的心动,也想见见这黑旋风侍读是个什么模样。

甫一见了那人,李君度心中喝彩:好一个猛士!正如女儿所说,这人身高八尺,手大脚大,满手的硬茧,皮肤黝黑粗糙宛如树皮一般,两只眼睛射出精光,这等猛士李君度倒也没少见过,但那都是在军中,都是些剽悍耐战的选锋!

“小的李逵见过王爷千岁!”男人的军礼倒是标准,声音粗豪,却没成想真的叫李逵。

“你当真叫李逵?”李君度问道。

李逵笑了笑,说道:“那是底下兄弟给起的诨名,用惯了也就这么叫了,小的本名李狗蛋,终究还是不如李逵好听,办身份证件的时也就用了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起来吧。”李君度道,看了他两眼,总觉得不像是什么饱学之士,于是问道:“你是父皇派来的侍读,请问原来在哪里供职?”

“小人祖籍山东,明亡时候流落浙东为寇,后随了鲁监国,在舟山吃不饱饭就和几个弟兄出海做没本的买卖,被皇上爷捉来,念着我们曾经抗清过,没有直接杀了,俺们几个又不想吃牢饭当矿奴,就选择去了美洲,一呆就是十二年,回来前,小的担任开拓队长一职,用的中校军衔,原本是随船押黄金归来的,半个月前辈皇上爷抓了皇差,小的老早就想看看皇上爷是个怎么样的英豪,也就来了,前天到御前见了一面,说让小的来英王府,听您问话,问什么就照实说,说这........这叫侍读。”李逵倒是快人快语,三两句话就让李君度解开了大半疑惑。

说着,他还从腰间掏出一个钥匙,说道:“王爷,这是皇上爷给的,说您知道怎么用。”

李君度接过钥匙,那钥匙上绑着红绳,他想起四个箱子的锁似乎也绑了不同颜色的绳索,正巧有一个是红绳,他试了试,当真打开了,发现里面都是些资料,书籍、图册、地图都有,他取出一副地图,打开一看,正是帝国在美洲殖民地的地图。

李君度略微一想,就明白了皇帝的安排,还有临走时说的那句话的意思,显然,帝国的皇位和自己无关了,但到其他地方当个皇帝,还是能办到的。美洲山高皇帝远,倒也是个去处。

“你在美洲十几年,想来那里的情形你都知晓吧。”李君度道。

李逵点点头:“多少知道点,土蛮夷情,泰西各方,公司内外,小的都和他们打过交道,而殖民地的各城镇小的也多半去过。”

“李逵,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李君度问道。

李逵道:“大前天晚上到的。”

“这么说你到了京城也没有四处逛逛?”李君度问。

李逵点点头:“自然,国内和殖民地不一样,法律更是不同,小的身上担着皇差,怕惹出事端,于是哪里都没去。”

“好,这些资料,本王要看两日,这两日时间你就去逛逛,来人,给李逵那三百两银子。”李君度畅快说道。

三百两对李逵来说也不算小数目,能白得这些钱,李逵自然高兴,欢快的去了。

李君度看了看另外三个没有打开的箱子,叹息几次,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资料,是关于美洲的其他资料呢,亦或者还有其他地方的,说起来,李君度是瞧不起美洲的。

虽说李君度对帝国这块半个地球之外的殖民地并不是多么了解,但概略还是知道的,这块殖民地开发了有十七八年,但距离帝国实在是太远了,从申京出发到美洲要半年,回来顺风顺水也要三个月,正常的移民是根本不会去的,因为帝国在南洋、澳洲、环印度洋地区还有诸多亟待开发的殖民地,自然也不会大规模的向美洲投入。

因此美洲殖民开发仍然处于一个相对缓慢的状态,只是因为美洲拥有西洋参和黄金、白银这三种极具利润的商品,因此美洲开发公司处于盈利状态,但每年也仅有三到六艘船舶来往,也是这些船前往美洲的时候,经过港口才会把重型犯、死囚还有极少量的移民带去美洲,多的时候不过七八百人,少的时候不到两百,但这也只是帝国这边统计数据,因为航路极为漫长且不能靠岸,每次最多也就只有三分之二的人能到,这些移民在美洲繁衍生息,加上派驻在美洲的人员,也不过两万人,而这就是帝国在美洲的基本盘。

此外还有当地土著和泰西各国融入进来的人,加上各类奴隶和臣服的部落,掌管的人口在三十万以上,看起来不起眼,但已经是不小的势力了,也就在美洲殖民上百年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可以媲美,而帝国殖民地在北美西海岸,与英法荷兰殖民地隔着美洲大陆,与西班牙殖民地不接壤,可以说是美洲西海岸第一势力。

即便如此,小小的美洲殖民地,远离帝国的蛮荒之地也不是堂堂英王殿下能看上眼的,毕竟他曾经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如果保持健康,还有至少三十年施展抱负,但即便得到帝国的全力支持,三十年在美洲开拓,最终也不过是拥有百万人口的小皇帝,与帝国这样一个人口过亿的大帝国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更何况,李明勋也不可能执掌帝国三十年,等太子成了皇帝,还会支持自己开拓美洲吗,别说支持,连他执掌海外之地也不能接受吧。

但如果别无选择,李君度仍然会去美洲,至少那里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他曾几次听说父亲说过,美洲是一片富饶的大陆,丰饶的资源和优越的地理位置是得天独厚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开发,那里将拥有不亚于帝国本土的繁荣,而这些繁荣之地如果归于统一,就会诞生一个不弱于帝国的强盛国家,所以即便远在半个地球之外,帝国仍然致力于美洲开发殖民,就算不能独占,也不能任其发展。

虽然遥远虽然蛮荒,但对于李君度来说,总比圈禁一生或者做一个闲散王爷要来的畅快。

研究美洲资料期间,又来了一位侍读,这位则是帝国大学的一位教授,精研泰西殖民历史,显然他对标的仍然是美洲,李君度待之以诚,而教授终究是纸上谈兵多年,当遇到美洲归来的李逵,虽然二人身份悬殊,文化差异,依旧聊的畅快。

而到了第四日,第三位侍读来到了英王府,而这位侍读则是一位和卓,也是帝国境内名义上天方教的最高宗教领袖里什特。也是帝国现在唯一承认的和卓。

李君度不仅认识里什特,监国期间还曾亲自见过他,他的和卓头衔就是他这个监国代表皇帝受封的,对于这个致力于天方教本土化世俗化的宗教领袖,李君度还是尊重的,而里什特在来到英王府后,拿出了一枚白色钥匙,打开了两个箱子,而箱子里的资料则是关于中亚和南亚的,尤其是印度地区的最为详细。

而里什特和卓对这两个地区很是熟悉,五年前,他从帝国本土出发,自广州坐船到槟城然后乘坐朝觐船去了麦加圣城,继而陆地返回了帝国境内,四年时间里游历了中亚和大半个印度地区,与各地的天方教徒和天方教政权发生过联系,而因为他手中持有帝国皇室和官方的符节,帝国内部将之视为与唐朝玄奘大师一般的宗教人士。

而里什特对比了帝国内外天方教徒的生活方式和水准后,更加支持帝国的宗教政策,得到了高层特别是皇帝的认可,封其为和卓。

章二零三 分家吧

“微臣参见皇上,拜见娘娘。”

御书房里,曾怀玺跪在了皇帝面前,向皇帝和慈安师太行礼,慈安师太微微摇头,没有说什么,她心里从未把自己当成什么妃子。

“起来吧,再怎么说你也是君度的舅舅,起来说话,来人,奉茶。”李明勋对曾怀玺倒是很客气,他印象里见过曾怀玺几次,但多是公事公办,正因为印象里他是曾家最明事理最有出息的,因此这件事也就没有瞒着他。

“微臣谢皇上。”曾怀玺起身,坐在了椅子上,李明勋一甩手,御书房里所有人都出去了。

“君度的事你听说了吗?”李明勋问。

曾怀玺只知道自己被急召入京是和英王有关,但尚未知道有什么事,连忙摇头表示不知,李明勋道:“你与慈安师太一道进京,她未与你说吗?”

“是说了英王殿下不少事,但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件。”曾怀玺小心说道,恍然间记起,慈安师太曾经说过,英王这次惹下大祸了,现在见皇帝如此郑重且秘密的召见自己,便知道肯定是那件大祸事,他心中忐忑,连连祈祷,可千万和自己别扯上关系呀。

“事关皇室颜面和君度的前途,我没有告诉兄长。”慈安师太轻声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那现在说也不迟,就在这里告诉他吧。”

慈安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非要让自己兄长知道,她不由得担心兄长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但瞧着眼前这模样又不太像,略作犹豫,再见皇帝坚持,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曾怀玺忐忑不安的听着,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外甥会犯下谋逆大案,尚未听完,直接跪在了地上:“皇上,曾家其他人微臣尚且不知,但微臣是万万没有参与其中,况且那个时候,微臣还在回申京的路上,海途漫漫,如何与外界联络。而且这些年微臣虽然与英王殿下、慈安师太没有断联络,但那是亲亲之谊,决口不提国事和皇家之事,微臣。”

“朕不是疑心你,也不是要怪罪你,你快些起来吧,朕让你来,是要请你帮忙做个见证的,曾大人,曾氏一族现在是由你来掌管,对吧?”李明勋伸手扶了曾怀玺一把,请他起来。

曾怀玺点点头,心中却是后悔万分,当年曾家加入帝国一方,族中兄弟靠着与李明勋的特殊关系,或经商或从政或掌军,多是一帆风顺,但不管事业如何,都是长门长孙掌家才是,在父祖死后,曾家兄弟也未曾分家,总想着合在一块,总归都能靠着慈安师太这棵大树,若是分开了,就要分个亲疏内外了。

按理说,长门长孙的曾怀玉该当家,但诸兄弟中他最不成器,兄弟几个都不服,但很快也看开了,因为众人事业多在海外,曾怀玉当家也管不着众人,后来江南光复,曾怀玉犯案被流放,当家人没有了,而曾怀玺虽然是家中老二,但不是嫡出,仗着官居高位,便当了家,如今见皇帝因为这个缘由找上自己,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

“是,但宗内各支散落南洋和澳洲,实际上微臣也当不得什么事,也就是祭祖这类礼节之事上替来不及返回的诸兄弟忙一忙。”曾怀玺连忙解释清楚。

“你当家就好。”李明勋却是不在乎这些细节,直言不讳的说道。

说着,按下了曾怀玺的话头,让慈安师太继续介绍,而慈安所知的也是李君度书信中告知的,她与曾怀玺一道入京,尚未见过儿子,因此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不敢增添删减,她本对皇帝有所怨念,但这一次儿子性命攸关,她也不敢语言之中有所讥讽,说完之后,便双手合十,默念佛经。

“曾大人,事情始末原委你也听了,你觉得该如何处置英王?”李明勋问道。

曾怀玺:“微臣不敢置喙,全凭皇上吩咐。”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然事发了几个月,外界一直没有得到消息,你们也该清楚,朕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李明勋道。

一直诵念佛经的慈安师太听了这话长出一口气,而李明勋说道:“这是国事,但若当国事处置,就要折损朕的儿子了,朕只有三个儿子,每个都是心肝宝贝,朕不想折损任何一个,君度虽然犯了错,但实情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但不管怎么样,太子未受伤,君度到底也没有残害了兄弟,这件事也就罢了。”

“皇上仁慈宽大,英王殿下必当痛改前非。”曾怀玺连忙说道。

“痛改前非就不必了。君度少年时朕多忙于征伐之事,他幼年教育朕少有参与,到这个地步,朕也是有责任的,而且,朕从来不奢求朕的几个孩子十全十美,君度自幼喜好行伍之事,男孩子打打杀杀,尚未成年又几次亲临战阵,于仁爱一道疏忽了也情有可原,朕心里也不怪他,说到底,他成这个样子,主要责任还是在朕身上,一来是朕给他的关怀和教育太少,其二就是朕许他参与皇位竞争,这天下之主的宝座,没有人能永远保持冷静吧。”李明勋平淡的说道。

见皇帝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曾怀玺倒是不好说话了,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睛就盯着两脚脚尖,似乎那里有什么夺人眼球的宝贝似的,一言不发。

倒是慈安师太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知道他要给自己儿子一个了结,问道:“皇上准备如何处置君度?”

“处置就不用说了,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朕当初许其竞逐皇位,一是为国着想,二也是不想埋没了君度的才华,如今他犯了这等错误,皇位是莫要再想了,不然于国家社稷有害。”李明勋侃侃而谈,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规划。

“皇上皇上,君度性子高傲,若让他一生碌碌无为,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呀。”慈安师太终究还是了解儿子性格的。

李明勋笑了笑:“这一点朕也知道。”

“妹妹,稍安勿躁,听皇上说完。”曾怀玺小心提醒道。

李明勋继续说:“君度乃天下无双的国士,朕一直觉得,若他早生二十年,坐在朕的位置,光复中华,驱逐鞑虏,横扫天下,当比朕做的还要迅捷高效,可惜,如今天下承平,已无这等雄才施展的空间了。可天下之大,何处不是男儿纵横的舞台呢?”

“皇上的意思是,让英王外放,拓张四野?”曾怀玺试探问道、

“如果是那样,对帝国来说是后患无穷。”李明勋眯眼说道。

曾怀玺连忙闭嘴,若是外放扩张,必然掌权,且掌军权,难保英王不再觊觎皇位,再者,其身为帝国宗王,开拓之地必为帝国之土,皇帝尚在倒也不算什么,毕竟现在这个时代,父亲的一切都属于儿子是铁律,儿子的一切属于父亲同样也是准则,可如今英王和太子的矛盾已经显现,英王搏命所得将来属于太子,这是英王万难接受的。

“外放君度确实,但方式上还要做做文章,这也是朕专门请你这个亲娘舅来的原因,朕的意思是,趁朕尚在,给孩子们分家。”李明勋索性把话说白了。

“分分家?”曾怀玺吓了一跳,眼睛瞪大,几乎掉出来。

自古以来亲亲尊尊,皇帝是万年之表率,家庭和睦团结也是帝国万民的象征,何曾有皇室分家之先例?

“皇上三思啊。”曾怀玺与帝国诸多权贵不同,他出身正派的士大夫家庭,对分家分宗这种事很难接受,士大夫家族以分家为耻辱,曾家几经变故,依然维持这表面的团结,也是照顾了家族传承。

李明勋道:“这是朕想到的唯一法子,让君度分家独立,自立一支,他就可以拥有的自己的事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既然分家,自然就不能再行参与他宗别支的继承之事,也算是名正言顺,这个办法不好吗?”

曾怀玺犹豫片刻,说:“皇上为英王考虑,用心良苦,慈爱之心,微臣万不可及,但但这到底对皇室威严声名有碍呀。”

李明勋笑了:“古往今来,几百个皇帝,无论怎样,都会为后人诟病,朕不做这件事,百年之后亦有人说真的不是,朕做了这件事也不过多一种说法罢了,所谓虱子多了不痒,便是朕今日的心境。”

“那皇上想怎么个分法?”慈安师太倒是觉得分家没什么不好,至于皇室声誉什么的,她知道李明勋从不在乎,皇帝的思想素来与众人不同,提出分家这种事她倒是没有多少惊讶。

李明勋道:“皇位继承自然和是君度无关了,所分的主要是皇室的资产。

朕有三子三女,公主们自然不参与分得家产,只不过得留下一部分待其出嫁作为嫁妆之资,但对于皇室资产来说,也不过寥寥,朕对儿子素来是一视同仁,君度自然能分得资产的三分之一,朕准备让人在这段时间清点一下,折算之后,把属于君度的那一份折为现金,直接交由其使用。”

“那爵位呢?”慈安师太又问道。

李明勋笑了:“这要看君度自己的选择了。”

“怎么说?”

李明勋道:“君度若是拿了这些钱在国内投资,只做一个富家翁,那作为朕的儿子,他仍然可以享受亲王爵位,可你认为可能吗?”

慈安师太摇摇头,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甘心平凡的,有了这么一大笔的资产,必然选择搏杀出一片自己的事业来,他的事业必是立国之基,可身为帝国臣民,哪里能在海外开国奠基,可若是去做,就不是帝国之人了,若非帝国之人,怎么可以享受帝国爵位呢?

“朕的意思是,君度做什么不去管,让长孙承袭英王爵位,这样两不耽误,将来便是君度无所得,他这一支也好有个退路,朕倒是觉得,留他一支在帝国内也不算什么。”李明勋直言不讳的说道。

慈安师太点点头:“皇上为君度考虑的周全。”

李明勋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曾大人,你呢?”

“微臣没有意见,只是怕怕国内。”曾怀玺犹豫不定。

李明勋脸色一冷,说道:“朕问的不是臣子的意见,朕问的是君度他舅舅的意见。”

“微臣同意,同意。”曾怀玺连忙应下。

李明勋道:“朕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人非议,这一点朕知道,特别申京那边,可有些事终究还是有人要做,就以分家而论,这些年各地宗族势力仍然与帝国行政机构对抗,盘剥乡里之事情时有发生,而帝国向海外移民之国策,往往也因为分家不平而让很多人难以成行,这种事不能不解决。”

“是,皇上说的极是!”曾怀玺不敢再说个不字,连连称是。

李明勋点点头:“好,那你们就去英王府,把朕的意思说给君度听,有句话朕要先说个明白,分家之后,君度仍然是朕的儿子,昭圭也是朕的长孙,倘若有人说我们李家父不慈子不孝之类的话,都记下来,朕会好好与他们理论理论的。”

“是。”二人应下,退出了御书房。

而皇室要分家的事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按照皇室给出的解释,皇位就是李家的家主之位,分家之后,皇位继承就在太子主宗这一支了,但皇室分家也引起了诸多讨论,其中有一点就在于,名义上,帝国也是李家的,也算是皇室资产,理论上也是要分的,可在皇室的分家计划中,并没有划归分产之列,而在帝国的底层,皇室给嫡子和庶长子、幼子均分财产,也成为了家喻户晓之事,而在日后的民事案件判决中,皇室的财产划归方案也成了重要的参考标准,让帝国继承法中,诸子平等又上前跨出了一大步,这也是李明勋所没想到的。

章二零四 李君度的老师

御书房。

李君度走进去的时候,皇帝正抱着长孙在房间里踱步,见到了他,竖手指在嘴前,示意禁声,过了好久,待李昭圭睡熟之后,才交给侍从女官,待女官抱着孩子走后,李明勋说道:“这几日你儿子在宫中,你媳妇一定不放心吧。”

“这.......。”李君度尴尬的笑了笑,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几日英王府为分家的事在忙碌,沈有容也参与其中,皇帝也借此机会把孙子接到了宫中,可沈有容却是百般惦记孩子,却不敢说什么,只盼快点解决手头的事,来宫里看看,看能不能接到自己身边去。

李明勋笑着说:“当皇帝就这点好处,想和谁玩就和谁玩,旁人不乐意,嘴上也不敢说,幸好昭圭还不认人,换个新环境也不算什么,再等他大一些,我也就没这个福气了。老大,你来这里,不会是来谢恩的吧。”

“儿臣犯下大错,蒙父皇慈爱,多多原宥,又几番为儿臣打算,儿臣自当来谢恩。”李君度恭声道。

李明勋摆摆手:“行了,场面话就不要说了,我为你做再多,你心里也不会服气的,你这点脾气为父是知道的,倒是也不怪你,若设身处地,我也会这般。这几日我让人略略算了算,皇室资产分给你的,换算成银币,约一千一百多万两,只不过资产多以不动产或者股份的形式存在,一时也拆不出这许多银子来,我已经着人去办了,争取半年内先拿出五百万两现银,之后的,两三年内再给就是了,五百万两,无论干什么,两年内都花不完的。”

皇帝说出了李君度的心境,他确实不服气,只不过迫于形势,不得不屈从,而皇帝的安排已经最好的结局了,若非慈父情怀,他到底是要禁锢一生的,但来时母亲和舅舅已经千叮咛万嘱咐,万不可惹恼了皇帝,他只能回到:“是,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那你今天来要做什么?”李明勋问。

李君度道:“儿臣是来请父皇指点迷津的。”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难得你也有请教我的时候,坐吧,想问什么就问,这件事一解决,你我父子就没有什么心结了,在这里但凡什么话,你都可以说。”

李君度坐定之后,说道:“父皇,您送给儿臣的那些资料,儿臣细细读过了,可前途如此选定,实难抉择,思来想去,唯有南亚和北美是最佳选择之二,但两者取一,又是万难了。”

李明勋点点头:“你的视野和心胸果然不凡。”

从穿越者的角度来说,北美洲作为诞生超级大国的沃土,自然是万世之基,而在十七世纪,若论天下诸国实力,饶是欧罗巴各国已经踏上殖民扩张的道路,但封建王朝之中,除却东方的中华文明之外,印度的莫卧儿王朝堪称世界第二强国,喜马拉雅山、帕米尔高原和印度洋造就了相对独立的空间,而印度河与恒河又冲击出了诞生强横势力的沃土,南亚与北美都是建立基业的顶尖所在。

而两者各有千秋,北美孤悬海外,与帝国相隔一个太平洋,只要李君度在那里建立势力,百年之内,任何人都无法威胁其统治地位,毕竟跨洋攻击这种战略行为还是要到三百年后才能做到的,即便有李明勋这个穿越者带来技术的推进迅速,那也有百年之久。所以,北美在于一个稳定。

而南亚地区则更为丰饶富庶,人口众多资源丰富,特别是在十七世纪,除了帝国之外,就属南亚最为富裕了,而且距离帝国较近,容易从帝国境内获取各类资源,但问题在于,南亚的几个政权都很强大,特别是莫卧儿王朝,更是处于上升期。

“实际上北美和南亚在你心中分量并不同,你其实很想去南亚,但害怕失败,而北美的贫瘠与遥远又不足以承载你的野心,不是吗?”李明勋笑吟吟说道,但话却没有点破。

李明勋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自己给他建立基业的机会,是不想他的一身才华被埋没,而不服气的长子显然不会按照自己的安排发展,李明勋对儿子最大的期盼就是穷尽长子一生,取得不亚于自己的成就,但李君度自己显然不这么想,在父亲尚在的时候,在其庇护之下发展自己的势力,扩张殖民,将来有一日,只要有机会,便攻回帝国,争夺李氏正统,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显然,如果以帝国为目的,南亚就比北美更适合李君度,毕竟无论在北美发展的如何,仍然对远在半个地球之外的帝国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李君度也不想说破,说道:“父皇,儿臣今日来,就是想问一问,若您处于儿臣这个位置上,您如何选择?”

李明勋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选南亚了。”

“现在的南亚,莫卧儿王朝一枝独秀,其余几个天方教政权都比较弱小,而世界上几个强大的海洋文明都在那里进行殖民活动,但真正的实力也是不值一提的,显然,只要能搞定莫卧儿帝国,就能搞定一切。”李明勋微笑说道。

“可那是一个强盛的王朝。”李君度道。

李明勋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孩子,眼睛不要只盯着眼前,盯着现在,确实,若论实力,莫卧儿王朝仅次于帝国,但二者仍然是天渊之别,我们从几千里的历史中对比就可以发现区别。在东亚这片土地上,北方草原诞生的政权,往往拥有十万精骑就算是拥有了入主中原一统天下的门票,满清与蒙元是两个真正成功的民族,前者靠的是中原王朝的内乱,而后者则是依靠三十万铁骑的真正实力。而契丹、女真、西夏、吐蕃,哪个不是拥兵十万乃至数十万,也没有达成一统天下。

而纵观印度的历史就不同了,印度几千年来,几乎全部都是被异族统治,来自北方的少数民族入主南亚是寻常之事,印度的历史算上现在的莫卧儿王朝,有过四次的统一,模式几乎是固定的。

只要你在喀布尔或者中亚、西亚什么地方拥有一万名能打能杀的骑兵,就可以入主德里城,成为德里苏丹,然后用十年到三十年的时间击败其他的领主,统一印度河与恒河流域。一万名骑兵,就是一统印度的门票,而你现在拥有千万白银,足够招募武装十万骑兵,你的实力是充足的。

更何况,航海的时代已经到来,封建王朝只能由北向南,而你却可以南北夹击。而现在的南亚充斥着各方势力,混乱是枭雄的沃土。”

李君度听着皇帝的话,微微点头,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李明勋却没有管儿子心里如何想,而是说道:“征服一个民族,尤其是拥有数千万人口的民族,是个宏观巨大的命题,如何征服,征服之后如何管理,都是需要你去学习的,显然,我无法教会你所有,而你终究离开我的身边,我也无法时时为你赞画。但是,我却可以向你推荐一批老师,而他们有的是时间可以教你,相对于我这个立足于商人阶层起家的皇帝,相信他们更适合你喜欢的那种封建王朝的模式。”

听到有人可以指点自己,而且比自己父亲还时候,李君度立刻问道:“是谁,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昌平战犯管理所,他们姓爱新觉罗、瓜尔佳或者其他你熟悉的满洲姓氏。”李明勋微笑说道。

李君度立刻明白了过来,皇帝说的是满洲人,但细细一想,他们确实适合,毕竟满洲人拥有建立基业的经验,也拥有征服一个古老文明经验,更拥有一个统治巨大民族的经验,事实上,如果没有李明勋的穿越,满洲这个文明取得的征服与统治的成就,比现在更可以令李君度信服。

弱小战胜强大,小国征服大国,少数统治多数,这就是李君度将来面临的课题,而满洲曾经用五十年的时间做到过,爱新觉罗确实是李君度最好的老师。

“儿臣明白了,会择机向其讨教的。”李君度恭敬说道。

李明勋点点头,他知道自己的长子向来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战犯堆里的那群爱新觉罗有用,他自然会去学习讨教,而不会受限于什么失败者胜利者,异族蛮夷之类的东西。见李君度起身,李明勋又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提醒你,但却是需要你做出抉择的。”

“请父皇示下。”李君度道。

李明勋想了想,说道:“那就是宗教信仰的问题,咱们李家素来不信仰什么宗教,皇后虽然修佛,但见佛就拜,什么神仙都信,你的母亲虽然修道,但却更多是避世。而且我们中国人的宗教观念和其他民族完全不同。

拜财神为求财,拜送子观音为生子,咱们信仰都是有所求的,与其说是信仰,实际更像是交易,给神仙一些东西,再从神仙那里获得好处,而其他民族则不同了,他们的信仰更多在于奉献和盲从。而南亚的征服者们必然要有宗教信仰,南亚信仰最多的是印度教,但统治者却都是天方教徒,这一点你要想好。”

“那父皇有何教诲?”

李明勋摇摇头:“没有,这方面我没经验。我之所以说出来,是想提醒你,无论你选择什么宗教信仰,日后达成什么成就,红烧肉和糖醋排骨永远都是皇室宴席上的菜品。”

“儿子明白了。”李君度点头说道。

待李君度退下,李明勋拉响了绳铃,守在外面的乌以风走了进来,李明勋问:“方才君度出去的时候,神情如何?”

“如释重负,似有欢喜。”乌以风道。

李明勋点点头:“那就好,乌以风,你说再过二十年会不会出现这样的盛况,我有两个儿子当皇帝,一个当中国皇帝一个当印度皇帝。”

“这......卑职就不知道了,但若这是一个好事,卑职倒是希望皇上能心想事成。”乌以风笑呵呵的说道。

“你小子,也有耍嘴皮子的时候,我让你办的那件事办好了吗?”李明勋又问。

乌以风满脸为难,摇摇头:“没办妥当,那家伙不乐意再干下去了。”

“把他叫来,我亲自问问。”

过了半个时辰,林西塘走进了御书房,李明勋抬头看了他一眼,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眼中全是血丝,似许久没睡觉的模样,李明勋问:“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林西塘跪在地上,道:“卑职愧悔难当。”

“你愧谁呀?”李明勋问。

林西塘道:“卑职愧对英王殿下,殿下对卑职毫无保留信任,擢拔有恩,卑职却........却行背叛之事,实在禽兽不如!”

“大胆,林西塘,你身上担着皇差,别忘了,从一开始就是皇上密令你潜伏的,如何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乌以风呵斥道。

李明勋摆摆手,示意乌以风不要说话,实际上,林西塘是他安排在儿子身边的棋子,已经超过十年了,中秋前后的那次事件,也是林西塘暗中通风报信,李明勋才得以知道李君度的行踪,当然,也是林西塘全面叙述了李君度在那次事件中的表现,李明勋才是完全相信李君度并无加害太子的意思。

“卑职知道,卑职万死,若重来一次,卑职定然不会再担此责,自从上次之后,卑职心如刀绞,再无颜面见英王,请皇上收回成命。”林西塘已经萌生死志,不想再潜伏在英王身边了。

“这么说,君度与你的情义,战胜了你对朕的忠诚,对吗?”李明勋问。

林西塘此刻抱着必死之念,自然不加隐瞒,直言说道:“是,殿下对卑职问心无愧,而卑职却无法..........。”说着,竟然是哭了出来。

李明勋点点头:“你的心意,朕明白了,由着你吧,你若愿意继续追随君度,就去吧,这边自然会为你打点,以前的事不会再有人知道,你若没脸见他,朕就让人给你安排一条退路,好聚好散。

你如此,朕很欣慰,欣慰有你这样的下属,也欣慰朕儿子的品德。”

章二零五 没有欺负

什刹海别院。

韩芷薇正在楼看书,就听到有人大声着话走了进来,似这等不害臊的人,也只有李君威了,韩芷薇凭栏而立,秀眉微蹙,看了院中一眼,只见李君威带着两个人走来,一个青年女子,却是制服打扮,而另外却是个华丽衣袍的男子,年纪倒是与李君华相仿。

上了二楼,李君威不客气的拿起韩芷薇的点心尝了尝,略略点头,赞赏几句,而跟在他身后的男子则偷偷瞧了韩芷薇一眼,微微一笑,就退下了,那个女子也只是轻轻施礼,与韩芷薇对视一眼,也自行退下。

“他们是谁,这是什么意思?”韩芷薇瞧着不解,问道。

李君威反问:“韩先生呢?”

“爹爹被安全局的人叫走了,是去云中辨别忠嗣团的成员,约么两日后才回来。”韩芷薇回答道。

李君威笑嘻嘻的道:“姐姐,你就不怕那群家伙骗你,把韩先生骗到没饶地方,一刀砍了?”

韩芷薇知道这个家伙又在开玩笑,道:“要杀我们何必如此,再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君威见吓唬不到韩芷薇,吐了吐舌头,选择打住,嘴巴却是被桌上的点心占住了,韩芷薇问:“你来不是吃我的东西吧?”

李君威道:“我的事儿简单,若三两句完了,就不好意思吃了,要是拿走多不好意思呀。”

“哼,满嘴胡,刚才那两个是怎么回事?”韩芷薇问。

李君威道:“刚才那男的是我和二哥的朋友,也是帮你们背黑锅的裴元器,人家帮你们背黑锅,院子也被你们鸠占鹊巢了,总不能一无所得吧,他只求见见正主,没其他意思。”

“倒是怠慢了人家。”韩芷薇道。

李君威笑了笑:“别往心里去,这家伙就是想看看把太子迷的神魂颠倒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那不是没看清么,他不敢在这里多待,他可是真正的好色之徒,瓜田李下,怕人出不是来。”

“也就是你,愿意交这种狐朋狗友。”韩芷薇倒是记起那日返京的时候,李君威安排裴元器去妓院的事。

李君威摆摆手,又:“刚才那个女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陈姑姑,你稍微收拾一下,她会带你去见皇后,马车已经备好了。”

“去见皇后,我自己吗?”韩芷薇立时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李君威道:“不你自己,难道还要和我一起吗,你又不是我媳妇。”

“那君华呢?”韩芷薇问。

“二哥去视察京津铁路线路的铺设了,过年前才会回来。正因为他不在,皇后娘娘才想见一见你,若二哥在,或许就不见了,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媳妇见公婆的紧张感觉,是不是害怕了,忐忑了,不安了,出来呀,出来让我高兴高兴。”李君威道。

“你,这个时候还来看我的笑话。”韩芷薇登时大怒,作势要打,却被李君威躲开了,她偷偷瞧了瞧院子里,陈姑姑正在门口等待,韩芷薇更是紧张,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知该怎么办。

“放心吧,我们家没什么规矩,皇后应该也不会为难你,若为难,皇后真有这个意思,这种坏事早让爹爹干了,她就是想见见你,你呀,该怎么就怎么,就让她看看真实的你就行了,你也莫要忧愁,此也一是非,彼也一是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呀。”李君威笑嘻嘻的道。

韩芷薇也知道别无他法,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着陈姑姑坐上了马车去了,但很快就发现,马车并未入宫,而是出了城门,向汤山方向而去,她想起李君华过,皇室和勋贵在汤山有温泉庄子,冬季里,皇后爱去那里。

皇家的温泉庄子清幽淡雅,几栋建筑掩映在假山怪石之后,因为有温泉,地气较暖,冬季里仍然能见绿色,韩芷薇不懂庄园艺术,但见一花一草独具匠心,心中也是感觉极美。

陈姑姑一路都没有话,既没有问话,也没多嘴是非,到了温泉庄子,才是开口,却也只是前面引路,一直到院门前才停下,:“皇后娘娘在里面,姑娘自行进去即可。”

“谢姑姑。”韩芷薇点点头,信步进门,绕过照壁,看到竹林掩映的院落中有一方池塘,京中的池塘此刻都已经结冰,而这里的池塘许是引入温泉水的缘故,不仅碧波荡漾,水面的素莲也在盛开,几尾游鱼在水中穿梭,而池塘边坐着的端庄女子正是皇后,精美的银勺不断舀一点鱼食洒向池塘。

其实,温泉水哪里能用来养鱼呢,却是皇室请了能工巧匠,让温泉水从池塘之中的管道里流过,保持水温合适,才让冬季的北方仍有盎然鱼趣。

“见过皇后娘娘。”

那位陈姑姑没有教韩芷薇规矩,她不知道该走多近,也不知道该如何见礼,略作犹豫,就随心行礼,但皇后并未答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韩芷薇就站在那里看皇后喂鱼,那银勺不过指甲大,一勺子也不过让一条鱼吃两口,而皇后似乎一点不在意,一勺一勺的喂着,而池中之鱼似乎也习惯了,悠然自得的池塘游荡,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或许荒地老,也不会结束。而韩芷薇也不忍心打搅,就站在皇后不远处静心看着,站着累了,四周看了看,不见有人,皇后似乎也不瞧自己,索性坐了下来。

“姑娘,好大的耐心呀。”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把盒子放在身边,微笑对韩芷薇道。

韩芷薇进来后,一直都只见皇后侧颜,此刻见她冲自己的微笑,端庄素雅,一颦一笑,让人恍惚,韩芷薇不敢直视,低头道:“时候我也喜欢喂鱼,只不过是用同伴挖来的蚯蚓,捉来的虫子之类的。”

“是吗,想不到我们还有共同的爱好,来,坐这里,你不用怕,也不用紧张。”皇后指了指身边的凳子。

韩芷薇被她的有些懊恼,道:“我没紧张,也不害怕。”

皇后却是笑了:“是吗,那你挺厉害,实际上我挺紧张,挺害怕的,听人,你是大明遗孤,是新朝叛逆,我还怕你拿刀子害我呢。”

“不.........不会,我哪里会害你..........。”韩芷薇更是语无伦次。

皇后问:“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大明遗孤,我既是新朝皇后,也是前朝公主,也不知我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

有一次被皇后的哑口无言,韩芷薇感觉脸发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皇后却是笑了:“好了好了,我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今日请你来,一是见见你,二是感谢你。”

“感谢,感谢什么?”韩芷薇更是糊涂了,她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值得皇后感谢的事情。

皇后道:“感谢你对君华的不杀之恩,感谢你对他不离不弃,感谢你没有让他伤心欲绝,感谢你对我儿子这么好。”

韩芷薇听着笑话,心抬头观察皇后的神色,但见她脸上全是真诚,倒没有什么做作的模样,更没有讥讽的样子。而韩芷薇确实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她这段时间回忆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一直以来,她与李君华的感情都是起起伏伏的,而在每一次变化中,自己都是被动接受的,大体就是逆来顺受,二人和也好,闹也好,主动权一直都在李君华的手中,往往自己在犹豫与两难之中就自觉不自觉的走上了李君华安排的道路。

只是因为没有在得知李君华真实身份的那一刻就一刀插入他的心脏,这就值得皇后感谢,左思右想,韩芷薇道:“我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事是值得皇后娘娘感谢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感谢的就是你什么都没做。”皇后微笑道,然后起身,缓步走进了步廊,韩芷薇不明所以,跟在她后面,二人穿行一会,来到了一座楼上,站在二楼眺望,就能看到另外一座院里的情况,似乎那里住着一家人,一群打打闹闹的孩子看到楼上站着人,都冲着挥舞手,然后又闹成了一团,而在孩子们旁边则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正在调试琴弦。

“你认识那位先生吗?”皇后问道。

韩芷薇认真的看了一眼,微微摇头,皇后笑了:“或许你那时候太了,或许他这些年经历了太多风霜,你们相互已经不识得了。”

“我应该识得他吗?”韩芷薇问。

皇后点点头:“当然,他是你的亲叔祖尚荣尚先生。”

“叔祖.........。”韩芷薇一时愣住,不敢相信。

皇后道:“其实皇帝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与太子来往,或许是出于对儿子的溺爱,或许也有其他目的,他一直未曾表露出来,却在北伐的时候,从云中绥靖区中寻找到了你的家人,并把他们安排到了京城。”

“皇上是什么意思?”韩芷薇警惕起来。

皇后微微摇头:“我不知道,但事已至此,他仍旧没有让你们团聚,我想或许还有其他目的,但我却是在那件事后才完全知晓你们的事,早早就想见你,但皇上,让我等三个月,希望三个月的时间让我能更平和的见你。不论刚听你时如何的愤怒,现在我终于可以笑着面对你,所以,尚先生一家你大可去认,日后也可来往了。这就是我对你的感谢,你满意吗?”

从皇帝赦免忠嗣团开始,韩芷薇就想要找到自己尚存世间的亲属,但几番寻找都是不得,原来是已经被皇帝拿到了手,如今有机会团聚,她如何能不欢喜呢,只是听着这件事似乎不为皇帝所知,是皇后私下做的,她不免担心起来,道:“皇后娘娘,我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您感谢的,您的大恩大德,我难以报答。”

“这么,你认为你应该报答我咯?”皇后问道。

韩芷薇郑重点头,皇后道:“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韩芷薇本能的后退一步,眼睛乱转,心中快速思量皇后要自己答应的事,是让自己离开李君华吗,如果是这样,自己应该答应吗?还是其他自己做不到,或者不想去做的事情。

“你犹豫了。”皇后淡淡道。

韩芷薇叹息一声,问:“皇后娘娘让我做什么?”

“还没有想好,你先欠着吧。”

韩芷薇长出一口气,心中畅快了许多,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皇后见她这个模样,道:“你是不是担心我拆散你和君华?”

韩芷薇摇摇头,但又点点头,却是一句话没有。

皇后直言不讳的道:“你不用往这方面想,姑娘,李家的事从来都是皇帝做主,君华的婚姻大事自然也不例外,你和君华能走到哪一步,看你们自己,更看皇上的意思,而我只是希望我的儿子能幸福罢了,幸阅是,我的丈夫不是一个冷漠的政治人物,他从来不把儿女的幸福当成筹码,他与我一样,希望君华可以幸福,但君华是太子,身份过于特殊,他的婚姻是国家大事,但他的感情不是,今日见你,我看得出你对君华是有情的,这就够了,将来如何,只看你们二饶缘分和造化了。”

韩芷薇微微点头,明白了皇后的意思,这件事是皇帝决断的,而皇帝在这件事上恰恰是身不由己的。

“皇后娘娘,这话我可以告诉君华吗?”韩芷薇大着胆子问道。

“当然,你可能不太了解皇帝与儿子们的父子情分,实际上,皇帝总比我更了解君华,而我只知道,你与君华的路才刚刚开始,他是未来的皇帝,假如你们将来能走到一起,我能确定,你牺牲的,远比他要多,也比你想象的多。”皇后微笑道。

韩芷薇疑惑的看向皇后,却不能完全理解她话中真意,只能默默记住,皇后道:“我今日不算欺负你吧?”

“没,当然没。”

“那就好,我生怕欺负了你,更怕君华觉得我欺负了你。”

章二零六 禅位计划

听说了消息的李君华很快返回了京城,进入什刹海小院,却见韩芷薇的亲属已经住了进来,见到李君华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佳公子,饶是不识得,也是以礼相待,一直到外出采买的韩芷薇回来。

“我娘和你说了什么?”待无旁人,李君华直接问道。

韩芷薇倒也没有一丝隐瞒,把去温泉别院见皇后的经过说了遍,听了由韩芷薇转述的话语,李君华第一个感觉是无法相信,在他的预计里,母亲应该是最不能接受韩芷薇的人,不仅因为她大明遗孤的‘叛逆属性’,更重要的是,皇后一直是坚持门当户对的人。

“我娘说的没错,这一切,终究还是要父皇做主的。”李君华悠悠道。

韩芷薇说:“我叔祖一家本是由皇上赦免的,却被皇后娘娘施恩,未免皇上生气,你还是去看看吧。”

李君华神情一凛,明白了皇后的意思,皇后是制造一次瞒不过去的事端,来让皇帝表态自己与韩芷薇的事,成败与否,都要有个了结。

“我明白了。”

整个下午,李君华都待在什刹海的小院,纵然满桌的菜肴都是韩芷薇亲手做的,李君华也只是动了几筷,他心里是忐忑的,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如果父亲反对,他几无反抗之力,如果父亲赞成,又该如何操作呢?

到了傍晚,李君华到了宫中,问过之后,才知皇帝不再寝殿,而是在奉先殿,奉先殿是皇室祭祀祖先的地方,但李明勋作为穿越者,所有的身世故事都是胡编乱造的,里面供奉的牌位画像自然也是假的,但奉祀先祖是中华之传统,皇室作为万民表率,也不得放肆,而太子不知道内情,一直照例祭祀。

天已经黑了,奉先殿宽大的殿堂被巨大的油灯照亮,拉出了满殿的光怪陆离,而皇帝此刻盘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房门,在灯火之前擦拭一把佩刀,那刀锋之上,竟有一抹血红之光,殷红冰冷。

忽然,李明勋随手一挥,那把刀激射向了李君华,李君华多年习武,经过战阵,随手接住,却见皇帝已经拔出乌以风随身的佩剑欺身而来,锋锐的剑尖直刺太子咽喉,李君华不退反进,持刀击打,只听金铁交鸣,皇帝手中之剑已经脱手落地,一直到这个时候,李君华才是反应过来,自己的对手既是父亲,也是皇帝。

“儿臣该死。”李君华跪在地上,双手奉上宝刀。

李明勋看了看有些发麻的虎口,微微摇头,叹声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

李君华低头,不敢言语,而手中的宝刀被收走还鞘,李君华抬起头,见皇帝目光凌厉,扫视自己一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还鞘之刀又一次扔了过来。

李君华下意识接住。

“此刀无名,却随着征伐二十余载,今后,就赐给你了,日后但有征伐,皆由你出。”

李君华大吃一惊,不仅因为皇帝赐刀,而在于这背后的含义,自古以来,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皇帝既然如此说,那传位之意就已经明显了。

“儿臣遵命,绝不坠天子之威。”李君华朗声说道,从容接受。

“起来吧。”李明勋淡然道,然后直接离开了奉先殿,李君华则留在殿内,恭恭敬敬的行礼祭祀后,才是去了御书房。

而皇帝已经洗漱得当,李君华犹豫了一个下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果决起来,说道:“父皇,儿臣想说说芷薇的事。”

“当初许你一个恩典,你却放过了。”李明勋道。

李君华却是并未后悔当初的选择:“是,儿臣当时不想顾念儿女私情.........。”

“现在你却顾念了,既要江山,又要美人么?”李明勋问。

李君华低头,没有直接回答,李明勋道:“我想过这个问题了,相信皇后也想过,可这件事不好解决,现在你们之间怎么都好说,但只要她成为太子妃,哪怕只是一个妾室,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儿臣也由此担忧,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避免。”李君华坦然说道,颇为气馁。

李明勋道:“所以你就来问我?”

“是。”

“那我就回答你,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决断。”

李君华跪在地上:“儿臣洗耳恭听,不论父皇如何决断,儿臣定然尊旨而为。”

“我的决断就是没有决断。”李明勋笑着说道,李君华听了这话,恍惚间不知所以然,李明勋说道:“昨日你大哥来报,说已经想透彻了,准备成了一个东印度公司,前往南亚拓展,形成却还没有定,但大局已经定下来了,日后由你继承皇位........。”

听皇帝亲口说,李君华仍然感觉不可思议,心中的感觉很难用语言表达,而皇帝的声音继续响起:“........一般来说,皇位是父死子继,但我却不想如此,我忙碌了三十年,身体日衰,精气已经大不如以前了,而我素来崇尚武功征伐,不喜政事国务,如今的时局,却没有什么仗可打了,天下已无我施展拳脚之地,恋栈不去也只是徒耗时光而已,所以,我早已想过禅让之事,只不过因为那件事,后继之君早一步确定,我想过了,迁都申京,定有动乱,待皇权稳固,中枢妥当,我也该禅位给你了,十年,我当十年的皇帝也就是了..........。”

“呵呵,说着说着又说远了,就说你和韩芷薇的事吧,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什么意见,好也罢,坏也罢,总归是你自己的事,硬要往大了说成国事,也是她的身份不利于你的声誉,而你这个太子的声誉好坏,就全在皇位之上,说白了,你们尚年轻,缓个两年三年,待你登基为帝,便可以随性处置了,到时候大局已定,再有闲话,也动摇不了国本,明白了吗?”李明勋道。

“儿臣明白了,明白了。”李君华道。

“此间之事,不得与外人道,你也勿要因此而骄纵。”李明勋摆摆手,示意太子可以退下,最后提醒了一句。

昌平战犯管理所。

历经八年的战犯改造,昌平仍然有上千人的战犯处于改造状态之中,临近年关,这里热闹非凡,简直到了车水马龙的地步,因为战犯政策的公开和成熟,越来越多已获自由的亲属得以前来探视,年前更是探视的高潮,而临近春节各类报社也会遣人来采访。

而一年的年末,战犯也会总结一年其中,尤其是物质方面,这里早就不是当年伸手向帝国财政要钱的场所,战犯们大规模参与生产,已经达到自给自足的水准,最近两年,每到年末,还会捐赠一些剩余物资到养济院等济贫收养机构,所以在李君华前来探视的时候,朱由榔正指挥一些战犯把肥猪装车,有几只猪逃窜,惹得战犯们围追堵截,管理所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李君华这段时日来过几次,管理所的人自然认识,待收拾完,便给了一间会客室让其聊天,而朱由榔似乎并不领情,吹胡子瞪眼,很是不满。

“舅舅,是不是这里的人给你难堪了?”李君华试探问道。

“哼,这群家伙,不许我养蜂,我都申请了几次,都是不许,说容易蜇伤人啦,满口的胡说八道,我养蜂又不是为了吃蜂蜜.........。”朱由榔一边吐槽,一边吃着李君华带来的东西。

李君华听了这话,心中一笑,他还记得,舅舅刚进管理所的时候,除了必须参加的学习和劳动之外,一心扑在故纸堆里,编撰书籍,几年下来,小有所成,但书籍编撰岂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近些年,朱由榔已经不再执迷于书籍的编撰,反而越发对中医感兴趣,而管理所中的人不少都会些医术,他触类旁通,学了不少,前些时日学了几手针灸,逮谁扎谁,而最近感觉战犯群体年纪越发大,风湿患者居多,又迷上了治风湿的法门,听闻养蜂人从不患风湿,他非要嚷嚷着养蜂,就是为了治疗风湿。

李君华劝了几句,一直到保证给他寻几本医书来,他才是满意,闲谈了一会,朱由榔问道:“我看报纸上,英王在筹划东印度公司的事,如此说来,他是退出皇位竞争序列了?”

“可以这么说,只是其中关节关乎重大,倒是不好和舅舅说。”李君华微笑说道。

出身朱明皇室的朱由榔自小耳濡目染,知道皇位继承多半伴随各类脏事丑事,自然也不会着意去问,朱由榔说道:“这段时日他不断来昌平,每次都找满清的旧勋谈事,从努尔哈赤时代问到顺治朝,事无巨细,满汉蒙三旗的都有,弄的人心惶惶,很多人都来问我是个什么情况。我可是听说英王虽然年轻,但却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大家伙都担心,他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听说翻了年就要迁都了,临走之前,把昌平的人做个了断,也不是不可能。”

李君华摆摆手,连说不会,他当然知道当初父亲给大哥的建议,只不过这些话也是说不得的,只能说道:“舅舅别乱想,告诉您的那些朋友也休要惧怕,大哥问什么,实话实说也就是了,哪怕是带出去问,也是不用怕,真要有什么事,告知外甥一声就可以。”

“你能这么说,大家伙也就放心了。”朱由榔点头说道。

李君华道:“这次是父皇主持的分家,主要就是让大哥分支立宗,这段时间,父皇一直忙活这件事,舅舅,外甥觉得,要不要我也帮把手。”

“你帮?你不会怕你大哥分多了吧,皇位都是你的了,多几百万少几百万有什么区别?”朱由榔笑了。

“倒不是怕分不多了,毕竟大哥不再竞逐皇位,外甥觉得兄弟之间还是要多帮衬的好,如今大哥需要钱,我也想问起操持一二.........。”

不等李君华说完,朱由榔连忙抬手示意他闭嘴,继而往门窗移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偷听后,他说道:“千万不要,君华,你可万万不要掺和这件事,也别当这个烂好人,兄友弟恭可不是这个时候拿出来作戏的。”

“不是作戏,外甥真的.........。”

“真心假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你不能插手。你父亲的做派,我多少还是了解的,国家大事他愿意交由你们兄弟,也是锻炼你们,你也可以大大方方的把大事延揽过来,可此次分家,分的是内帑,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参与。”

“这怎么说的,不过是钱的事儿。”李君华倒是不解了。

朱由榔解释道:“我知道,你的父亲一直推行法律法治,但亲情伦理这种东西是万万缺少不得,也是法律所取代不得的。儿孙资产属于父母,虽然不为现在法律所容,但在理念中仍然是天经地义的,你的钱都是你父亲的,更何况是你父亲的资产?天下万万没有父亲在世,让儿子来掌财的道理。

这个国家现在是你父亲的,将来是你的,国家大事你大可参与,但家中之权,只要你父亲在世,就永远是他的,你若插手内帑就是不孝,更是对你父亲的不尊。有一件事你要认真记住,永远不要替你父亲做主,更不要做他的主。”

“多谢舅舅指点,我倒是真的没有想那么多。”李君华听了朱由榔口中的理论,不禁有些后怕,再想起前日父亲说的禅位之事,更是觉得自己真的不能插手此事。

朱由榔笑了笑:“你的父亲千般好,但思想终究与天下不同,有些规则可因他而变,但有些规则却永远不会变,你若真心想帮你大哥一把,大可让你母亲来办,这样更为得体一些。”

“是,外甥明白了。”李君华重重点头,心想幸亏今日把这件事冲作闲聊告诉了舅舅,不然真的就惹出大祸事了,二人又聊了一些迁都的事,天色渐黑,李君华也就要离开了。

章二零七 救命恩人

沙河渡。

这里是从昌平返回京城的必经之路,官道由此越过沙河,沟通京城,而每次往来于昌平与京城,李君华都会在此稍事休息,喂养一下马匹,并且带几块这里的豆沙包回去,那是弟弟李君威的最爱。

李君华脑袋里不断闪过舅舅说过的话,他一直想做什么,但却发现,自己的意志总是容易与父亲产生矛盾,而为了避免,自己的行为就要以父亲的意志为转移,一直以来,他都有些不满,但长时间来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而在今天,被舅舅点破了。

纵览历朝历代,他无异是最幸福的太子,有一个信任且愿意给他施展才华的父皇,不仅给了充足的空间,还不断为自己处理麻烦,心里想着,李君华拿起了一个豆沙包,却忽然停住了,轻咦一声,目光停留在了眼前的包子上。

这个包子似乎与以往的不同,这个茶点铺子的永远会端上热乎的包子,而手里这个确实凉的,他从未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扭头看向柜台,熟悉的老板娘并不在,只有一个戴着头巾的青年在忙活,他的衣服整洁,但却不怎么合身,而且身材高大了一些,肯定不是老板娘那个瘦小麻利的乡下远亲。

李君华不动声色的放下包子,轻轻敲了敲桌子,同桌而坐的两个侍卫警觉起来,但很快又归于平静,片刻之后,李君华道“伙计,添水。”

“来啦。”伙计发出了低沉的回音,然后提着水壶走了过来,侧着身子停在了李君华的身边,添水之后,又转过桌子,给侍卫的茶杯添水,经过李君华身边的时候,李君华摆动长刀,打在了伙计的膝盖上,一声吃痛外加一个趔趄,伙计飞身扑向地面,但他却单手撑住,一个转身腾空而起,展现了不俗的身手,既快速起身,又有利于抵挡偷袭者的攻击。

但李君华并未直接攻击,而是提刀对半空的热水壶一点,壶盖飞起,大半壶热水泼洒而下,覆盖了伙计大半身,满头满脸都热气蒸腾,李君华抱刀在手,冷声说道“哪里来的朱明余孽,在我面前横行不法?”

那伙计捂着被烫伤的脸哀嚎大叫,而骤然发生的战斗也让茶铺里的人飞也似的逃命,李君华见他痛苦难当,说不出话来,吩咐侍卫“捉住他,弄清楚身份!”

两个侍卫包围而上,一人持刀警戒,一人绳索在手,就在要摸到伙计的那一刻,那伙计却是手垂落腰间,已然飞镖在手,飞射向了离的最远的李君华,好在其受伤在面部,观察本就不明,骤然袭击,四枚飞镖射失两枚,被格挡一枚,最后一枚擦着李君华的肩膀激射而过,只擦出了浅浅的伤痕。

“呔,狗东西,暗箭伤人!”持刀侍卫虎吼一声,一刀刺中其肩胛,继而一脚踹在膝盖上,而另外一人靠的近,右手成爪,瞬间卸下了刺客半边胳膊,制服之后,回头一看太子无恙,也就没有下杀手,绳索绑缚到李君华身前,听凭其发落。

而没有同桌的侍卫也迅速控制了周围,一脚飞踹关上了大门,把铺子里尚未逃窜的三个食客制住,事发后立刻查看茶食店的侍卫长回到了李君华面前,低声说道“铺子的老板娘和伙计都捆在了厨房里,并没有其他伏兵,周围也没有发现其他袭击者,为避免有后招,请殿下随卑职速速退却,向北十里是战犯管理所的一个农场,里面有驻军,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

“不用了,一个独狼袭击者而已,我说的对吗,张经武?”李君华冷冷一笑,对伙计说道。

伙计被烫的满脸大包,但刚才抹去脸上热水的时候也把假胡子之类的伪装去了,露出的半张脸已经让李君华识破他的身份了,而如今的京城,欧阳止一行被清剿,忠嗣团已经归顺,只有被释放后不知所踪,又不接受招安的张经武算是个不稳定因素,而他不会有多少支援后招的。

“既然被你看破了,我也无话可说,贼子,杀了我吧。”张经武凛然说道。

李君华笑了笑“我父亲饶过你一命,赦免了你们忠嗣团,为何还要来刺杀?”

对于张经武埋伏此地刺杀,李君华倒是没有多惊讶,毕竟这也算是自己的习惯,而他出行虽然很少动用仪仗,但也极少孤身一人,似侍卫这等有功夫在身的,一言一行与普通百姓不同,可骗不了张经武这种人。

“饶我?哈哈,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们杀了我的全家,一句轻飘飘的饶恕就算揭过了吗,笑话,那我杀你一家,再饶你一命成不成?”张经武暴跳如雷,高声说道。

李君华道“几十年来战乱频繁,乾坤调转,死的人不计其数,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我们李家要是一个一个的还,怕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不过你说的倒是也不无道理,我同意你的说法。”

“哼,贼子,你又要耍什么花招?”张经武却是警惕起来。

李君华道“没什么花招,我只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做就是了,饶你无用,不如不饶,来人,押解回京,送安全局,关入死牢。”

侍卫长常年在李君华身边,低声说道“这人是韩小姐故旧,若是为其所知,恐怕不美。”

李君华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个为了女人就不讲原则的人吧,我问罪张经武,她会说我薄情寡义,而我若放走他,纵容他袭杀于我,那是不是她薄情寡义呢?”

“殿下,话虽然这么说,但不能与韩小姐讲这类道理。”侍卫长也不好多说,小心提醒道,他觉得李君华在感情方面实在是初级,想要与女人讲道理辩是非,那就是老鼠舔猫鼻没事找刺激。

“韩芷薇?她背叛了忠嗣团,与仇人狼狈为奸,也是该死之人,我若捉住她,必然将他碎尸万段。”张经武怒骂不止。

李君华探出佩刀,直接连刀带鞘的塞进了张经武的嘴巴里,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几颗牙齿掉落下来,血也喷涌不止,李君华冷声说道“看来你是不想活了。”

“这位贵人,请听贫道一言,可否饶过这位壮士?”一个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说话的是一个邋遢道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一身蓝色道袍洗的发白,颇有些不修边幅的模样,李君华不曾想吃瓜群众之中也有这等胆大之人,而侍卫第一时间则以为这人是张经武的伙伴,立刻把道人捉了出来。

搜检了一遍,也只是在道人身上搜出了一些散碎,一小袋铜币、一套针灸、几个小本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如果针灸用的银针不算凶器的话,这道人身上倒真没有什么杀人的物件。

李君华看着满地的零碎,颇感有趣,坐在了椅子上,笑问“这位道长,您为何要为他求情,莫非与他有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只是今日舍了贫道一顿不要钱的饭罢了。”道人微笑说道。

“既然如此,你还要为他求情,是谁给你的信心?”李君华又问。

“当然是贵人您了。”道人淡淡说道。

李君华冷冷一笑,心道这厮在装神弄鬼,不知有什么企图,于是说道“好吧,那道长就说一说,可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今日这关道长可不容易过。”

道人点点头说道“贫道想用贵人您一命换他一命。”

见道人说的煞有其事,不像是胡言乱语,又事关自己姓名,李君华郑重起来,问道“还问请教道长如何称呼?”

“这位是无为真人。”道人含笑不语,倒是刚刚获自由的老板年出言说道。

李君华想了想,也没有想起这人的名头,索性说道“那道长怎么用我一命换他一命?”

无为真人指了指李君华肩膀,刚才那里还只是被暗器飞镖在衣服上划开口子,可如今已经殷红一片,无为真人说道“那支飞镖喂有剧毒,贫道可为贵人解毒,解毒之后请贵人放这位壮士一条性命。”

侍卫们大惊失色,侍卫长捡起一支飞镖,嗅了嗅,确实有一种苦杏仁的味道,显然是真的有毒的,但真正让人相信的是张经武的反应,这厮见无为真人道出他的毒镖,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大骂说道“混账王八蛋,谁让你救,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李君华信了几分,对无为真人一勾手,说道“来吧,我答应你了。”

无为真人缓步走近,手指翻开,多了一只小刀,李君华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割断了袍袖,露出了精壮的臂膀,李君华低头一看,伤口血红,渗血不止,无为真人说道“还好,没有耽搁时间,这是五步蛇的蛇毒,一盏茶的功夫就无法排毒了。”

说罢,无为真人张口吸起了毒,吸了几口全都吐在了地上,但仍然不休,用刀把伤口又扩充了一些,又吸了好一会,直到吸不出血来,才是罢休。

然后,无为真人走到柜台,拿起纸笔写了药方,交给了侍卫长“贫道身上并未带蛇药,你可拿这个方子到京城取药,贵人中了蛇毒,不宜行动,否则残毒扩散,就在这里暂时休养吧。”

“道长,这么说,我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李君华抬手示意侍卫长去做,笑着问向无为真人。

无为真人道“贵人福大命大,定然性命无忧,但也要安心养护才是,幸好镖上毒素不多,贵人又信得过贫道,治疗及时,不然就算活下来,也要痛苦许多。”

“如此就好,道长,你就不待我放他,就为我吸毒,就不怕我事后反悔吗?”李君华问。

“怕与不怕都无意义,贵人若信守约定,这位壮士自然无虞,若不信守约定,贫道也是无法,只求问心无愧罢了。”无为真人微笑说道。

“呵呵,道长真是个洒脱的人,可否有缘与道长饮酒呢?”李君华问道。

无为真人道“贵人若放了这位壮士,贫道自当从命,若是不放,贫道也就无法奉陪了。”

“有意思!”李君华打了一个响指,说道“派两个人押解张经武回京,直接送到什刹海别院,是放是杀,全凭韩小姐吩咐,去吧。”

“请让贫道为其疗痊烫伤和外伤。”无为真人道。

李君华点头“把张经武带后面房间去,你们两个好好看住他,他死不死都无妨,可别让他伤了无为道长。”

待几个人退下疗伤,李君华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你识的这位道长?”

老板娘小心的凑过来,她对李君华有些印象,几次见过,随从不俗,知道不是凡人,但也只是以为是京中贵人子弟,但刚才见无为道人割他伤口吮血半碗,眉头都不皱一下,更感李君华英武,因此也不敢撒谎。

“无为真人是从广州那边来的,是个好道士,他平日里在附近村庄行医施药,扶危济困,附近的村民都认识他,他很少传教,到医术很好。”老板娘简单说了。

听无为的口音,确系岭南粤语口音,这倒是不假,但李君华却是疑惑“广州的道人来燕山脚下做什么,不会来攀八达岭长城吧。”

“听人说,无为道人是来寻亲的。”老板娘说,但话说出口,又犹豫了。

李君华道“你且直说,我自然不亏你。”

一挥手,侍卫扔过去一个钱袋,里面银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老板娘掂量了一下,面露贪婪,但又放桌子上,说道“我不是要钱,我是怕说了后,对道长不利。”

“不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李君华微笑。

老板娘想了想,说道“我也只是听说罢了,听人说,无为真人是来寻亲的,只不过他的亲人并不是附近村镇的,而是关押在昌平的某个前朝贵人。”

章二零八 再救一命

如果从帝国朝廷论起,前朝是朱明,但在未受教化的百姓眼里,满清也能算作前朝,而无论是满清还是朱明,李君华都明白了这老板娘为何为难了,无为真人寻找的亲属在昌平战犯管理所里,能值得他不远数千里来的,肯定是至亲好友,而当初在清算的时候,能进入昌平的,那个级别的战犯,无一例外家人都受到了牵连,若无为道长是其中一位的直系亲属,是极大可能追问罪责的。

“老板娘,你是担心朝廷知道了,株连无为道长对吗?”李君华微笑问道,见老板娘点头,他又说道:“按照朝廷的法律,确实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既然救得我的性命,我自然保他无虞。”

老板娘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周围几个百姓也是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老者说道:“其实我们都觉得,无为道长于情于理都不能被追究的,就怕律法无情,现在有贵人您这么说,我们就放心了。”

李君华问:“于情于理不会追究,是什么意思?”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出来,当无为道长收拾妥当,出现在李君华面前的时候,见他打听自己的事,也就直接说了。

原来这位无为道长俗家名字叫成器,但却是一个满洲人,其父本是满洲正蓝旗的一个参领,当年隶属于满清驻广州八旗,名义上从属三藩指挥,却也算作监军,两广会战中,三汉藩不听清廷号令,执意死守广州,期间与盟军谈判,为表诚意,杀光了广州城的满洲兵,无为道长时年不过五岁,与母亲侥幸逃脱,两广会战结束后,珠三角为晋藩所有,而帝国那时海外拓张,需要人口,无为道长这类孤寡全都被打包出海,只是因为无为道长期间生病,滞留港口,与其母被一个成姓码头工人收养,取名成器。

自此,无为道长就在港岛生活,一直到神州光复,而其养父和母亲期间因病而死,无为道长侍奉五六年,俗话说久病成良医,无为道长接触了几年医药,在养父死后到道观做了道士,跟随师父在外游历,学习师父的医术。

“师父待贫道极好,游历各方总是会打听生父下落,还专门带我去了吉林、宁古塔等关外诸地,在宁古塔时才知道贫道本家钮祜禄氏是满洲大姓,贫道叔伯要么死于战事要么隐匿民间,要么被流放海外,能寻到的也就只有昌平了,因此贫道来来到这燕山脚下,却也不敢上门去问,担心受牵连,但听人说,昌平的犯人时时出城,或劳作或参观,也不禁乡民与之交流,前些时日,贫僧在宣化济贫院诊病,还曾见过前来送米面牲畜的战犯,只是不知深浅,不敢相询,只是想着在附近日子久了,与其相熟,再慢慢探寻也是不错。”无为道长是个善谈的人,也很洒脱,不管禁忌与否,一股脑的全说了。

“道长为何如此执迷呢?”李君华问。

无为笑了笑:“我虽出家,却未得道,母亲死前心心念念一定要我带她落叶归根,贫道才放不下的,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在此蹉跎几年,若真不得,也就只有离开了。”

李君华点点头,他对无为道长的观感很好,不仅因为他救了自己性命,更因为他的性格洒脱,凡事看的开,是李君华所向往的生活状态。

“原来如此,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道长救我性命,寻亲之事,我自然要帮一帮的。”李君华命人取来纸张书写起来。

无为却是说道:“原本就是说好的,您放那位壮士一马,我助您一臂之力,贵人已经遵守诺言,就谈不上救命之恩了。”

“道长为何愿意救张经武呢?”李君华边写边问。

“同病相怜罢了,当年尚可喜杀广州城的满洲兵,是中了晋王李定国之计,而晋王是如今的帝国荣王,说起来,我一家亦是死于帝国之手,与张壮士遭遇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放下了,他却没有放下。”无为轻声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拿出私印盖在了书信上,问:“道长为何能放下呢?”

无为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父兄屠戮汉人无数,汉人杀我父兄无不妥,养父视我为亲生,多年养育,师父也不嫌弃我满洲身份,二十年下来,怨恨有多少,恩情就有多少,恩恩怨怨,一团乱麻,执拗于此,一生不得安宁,也就放下了。我有慈爱的母亲,恩深义重的养父,深明大义的师父,才得以放下,那位壮士想来十几年在仇恨之中无人宽解,贫道也不过想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道长不知,张经武曾被赦免过一次。”

无为微微一愣:“无量天尊,贫道确实不知,既如此,那就再一再二不再三吧。”

“道长好胸怀。”李君华赞许一声,又问:“不知道长亲人如何称呼,我这就派人去昌平问一问。”

“叔祖名钮祜禄阿尔罗,大伯钮祜禄福清.........。”无为说了几个名字,李君华挨个记下,差遣人去了昌平。

他则在茶铺停顿下来,先是恢复了秩序,又等来了京城来的汤药,吃药过后,身体畅快了许多,两个御医查验一番,确定无碍之后,众人才是放心下来,到第二日,侍卫却只是带回来一个男人,这人看起来有六十岁,满脸皱纹深如沟壑,脸色很深,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厚厚的棉袍上还挂着一些泥巴,看起来像是一个老农。

“这位是?”李君华率先问道。

“小老儿爱新觉罗旷亦,在昌平,大家伙都叫我爱新觉罗筐,哈哈哈.........。”老头风趣的说道。

而李君华是从舅舅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的,满清皇族却是个远支,懦弱和干瘦让他从未上过战场,京城这个销魂窟让他潇洒了半生,作为四九城爷们儿的最佳代表,这位爱新觉罗不懂诗书兵事,但论起玩鸟斗蛐蛐,遛狗捉鹰,却是样样精通,因为皇族身份被捕,但却是个十足的乐天派,在昌平人缘极好。

“坐吧,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李君华笑着说道。

老头却是很不客气,把老板娘和伙计都叫来,要了十几样东西,有些是铺子里有的,大部分都需要出去买,都是渡口附近的吃食,自然,花销都要由李君华开支,李君华欣然接受,也感慨这老小子对吃喝很感兴趣。

一边吃,老头一边说了钮祜禄家的事,这家伙对昌平战犯管理所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钮祜禄家在前后进入昌平战犯管理所管制改造的一共十七人,其中六个与无为道长有血缘关系,四个死于昌平,生病、事故、自杀和逃狱各有一个,而另外两个,也就是无为道长的大伯和叔叔却是已经改造完成,特赦出狱了。

“你的叔叔,也就是钮祜禄巴达罗是第一批被特赦的,在京城呆了两年,应该是去了宁古塔,他最想捉一只海东青来养,但自此没了消息,而你的大伯是今年万寿节被特赦的,福清这老小子现在在京城,在明史编撰委员会工作,他时常与我通讯,上面有他的地址........。”老头拿出几封信,递给了无为道长。

李君华对此了解一些,昌平的战犯被特赦出来,一般都会被安排在京城工作,一来是为了管控和监视,二来也是为其安排一条生路,毕竟很多人年纪大了,亲人未必与其相认,没有生活来源,就无法活下来,而有工作就有活下去的资源,而这些人虽然在昌平学习过各种劳动,但年纪和身体的缘故,脑力劳动仍然最适合,正编撰史书的工作,最适合这些历史亲历者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道长,就由我送你去见你的叔叔和伯父吧,了却你的一桩心愿。”李君华说道。

“真是麻烦您了,只是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

“他是当今太子,还有什么是他办不成的,是不是啊,太子爷。”

“你认识我?”

“当然认识,你第一次来昌平我就见过你了,帝国小太子,擦腚要用纸,早餐没鸡蛋,说啥都不干。这是我们昌平城里的一个话题,索额图那几个孙子经常拿来说笑的。”老头毫不犹豫的提及当初李君华第一次到昌平的囧事。

李君华倒是大度的很:“让他们说去吧,箩筐老先生,你吃的东西我让人每样备了一些,回去的时候拿着,记着,别给那些总说我坏话的人吃。”

“没您不圣明的。”

无为道长到这个时候才知道李君华的真实身份,但他倒没有任何改变,与李君华谈笑怒骂,一如往常,更让李君华感觉喜欢,一道回了京城,李君华派人打听了之后,派人护送无为道长去了,然后入宫。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在御书房里,李君华见到了副相马东来,而马东来则起身施礼,恭敬万分,李君华从来都是耳聪目明的,知道副相当初与长兄往来很多,此刻的谦卑或许是弥补前时的跋扈。

“副相请起。”李君华伸手扶了一把。

“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样?”皇帝随口问道。

李君华道:“小伤,小事。”

李明勋摇摇头:“太子的事就没有小事,详细说说。”

李君华一点没有隐瞒直接说了张经武刺杀的事,连张经武与韩芷薇的关系也没有错漏,只是一句带过,与其说不想关联韩芷薇,更多则是有马东来在场,他不欲多说私事罢了。

“这件事就按你的法子做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总不能你说放了人家,当老子的却要拆儿子的台吧。那位道长你也好好款待,吩咐下去,不要为难他,他都已经放下了,我们又何必拿着不放呢?”皇帝淡淡说道。

李君华正有此意,点头称是,李明勋对马东来说:“东来呀,朕有那么多学生,你、阿海和北极都是出类拔萃的,但若说起来,太子和你脾性最合,年纪轻轻,都是有主意的,当年你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去了澳洲,打拼了那一片天地来。”

马东来谦虚到:“皇上谬赞了,微臣哪及太子万一。”

皇帝与马东来相谈甚欢,聊了一会,对李君华说道:“东来的夫人和孩子来了,男孩子都跟着老三疯玩去了,姑娘却在你母后那里,你也去看看,东来是个好福气的,家里有洋夫人,两个闺女与寻常人家姑娘气质完全不同,你去瞧瞧..........。”

说着,拉起马东来的手,说道:“东来,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太子的婚事,这个年纪了,连个伴儿都没有。他若是和你家闺女瞧对眼了,你可不能不答应!”

听着这些话,李君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缓缓走出去了,见到乌以风,问道:“老乌,怎么回事,父皇今日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乌以风诧异问。

“忽然就要让我和副相家的闺女相亲。”李君华道。

“应该就是随口说说,太子爷哪能当真,您想,这种事,皇上爷哪次不是先和您商议过后再说。”乌以风立刻明白了过来,哈哈一笑,说道。

半个时辰后,马东来从宫里出来,听着妻子说一些皇后宫里的事情,听到太子对女儿颇为亲近后,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又谈及无为道人的事情,马东来顿时变了脸色:“那个道人是个满洲人,钮祜禄氏?”

“听太子说了一嘴,好像是这样。”

“是汉人养父养大的?”

“是吧,应该是,不过我没多问。”

马东来掀开窗帘,问自己的随从:“太子卫队里有认识的人吗?”

随从摇摇头,马东来说:“那就去认识认识,用钱就到账房那里去支,明天这个时候,把无为道人的事情给我打听清楚了。”

“老爷,那可是太子的救命恩人呀,您可别乱来。”

马东来笑了:“乱来?不会!我也想让他救一命呢。”

章二零九 副相

从帝国八年末到帝国九年初,李君华着实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虽然日常依旧忙碌,但大小事情都是舒心的很,首先一点就在于情场得意,张经武刺杀,李君华把生死之事交由了韩芷薇发落,虽然是公事私办,却是妙招一计,韩芷薇念旧,放了张经武,对李君华心怀愧疚,不免温柔暖语,小心逢迎,而张经武呢,虽然得了活路,但韩芷薇也不愿再给他刺杀的机会,一张去美洲的船票,了却这一桩。

而在大事上,李君华也颇为顺遂,分配申京赐宅和专理迁都之事情,明明白白告知了天下太子的名正言顺,随着副相马东来的示好,南北两京,勋臣官宦都已经明确,一切就都好办了。

东宫。

李君华坐在书桌后处理着公务,林君弘走了进来,说道:“张经武的事了了,去了美洲,应该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难为你了,君弘。”李君华报以微笑,他知道,诚王的意思一向是一了百了杀人灭口的。

“但有一点,这事不是我做的。”林君弘直言说道。

李君华听了这话,有些意外:“哦,人不是交由了安全局了吗?”

林君弘道:“是交给了安全局,但人在我插手之前就被人领走了,是老三亲自去的,应该是韩芷薇找的老三,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她是担心你和我会背地里灭口,这很正常,是我我也会这么做。”李君华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个女人心思太重了。”林君弘不免又提醒道。

李君华微微摇头:“你这话,我理解为你在赞赏她聪明,我喜欢聪明且有主见的女人。”

“算了,不提这个,这两天的报纸看了吗?”林君弘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李君华,但很多时候,他都是忍不住提点一两句。

李君华摊手说道:“没有,这几日为迁都南幸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报纸上又出什么事了,有些小报纸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你看看这些。”林君弘拣选了几份报纸,放在了李君华面前。

仅仅从版面上就能看出,这些都是大报社出品的正经报纸,这几份报纸在不同的版面报道了同一个人,那就是对李君华有救命之恩的无为道长。与其说是新闻,不如说是当故事来写的,有的甚至在头版头条连载了几日。

报纸上写的全是无为道长的生平事迹,从其满洲八旗子弟的出身,到父死母改嫁,一直到北上寻亲,写的是清清楚楚,只不过最后略去了无为道长在沙河渡口救护太子的事,毕竟这件事李君华已经下了封口令。

报纸按照顺序排列,从一开始的讲述故事,到中间的评判宣扬,再到后来的盖棺定论,真实的显示了有人对这件事的操控,也让李君华清楚的看到舆论对无为道长这件事的认知。

整体上,舆论还是认可这件事,不认为应该株连无为道长,并且大肆褒扬其养父和师父,而在林君弘着意挑出的一份《珠江商报》上,已经提议在港岛为无为道长的养父树碑立传。

“这些是谁的手笔,不会是母后........。”李君华疑惑问道。

沙河渡那件事后,皇后一直感念无为道长的恩德,而李君华也想报答他,但苦于没有太好的机会,而报纸上对其正面的评价,似乎是最合适的方法。

林君弘摇摇头:“是副相。”

“马东来?”李君华诧异,但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报刊杂志这些刊物一直是受到帝国行政单位管控的,而这些单位也直接隶属于副相,而此次马东来北上自然不只是为了接驾,李君华似乎听皇帝与其讨论过舆论的管控和引导,而在北方,重中之重就是缓和民族矛盾。

因为甲申国难,帝国的民族矛盾由来已久,虽然光复之后,满洲与蒙古两大民族集体退出边墙,但民间要求对其追剿和清算的呼声从未停止,要求夷灭全族的也不是没有,而随着绥靖政策和战犯改造的普及,实际上这些工作已经完成了,只不过甲申国难的教训实在是太惨痛了,几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人忘记仇恨。

而帝国朝廷对再兴清算已经没有兴趣了,仇恨只是国家政权经常利用的手段罢了,利用仇恨来达到目的,从未用仇恨来制造事端了,别说帝国对满洲与蒙古的清算烈度已经不算低了,就算没有进行,如今国泰民安,也不会因为仇恨而再让边地不宁。

所以,舆论战争,只能在舆论上取胜,而宣传无为道长的事对缓和华夷矛盾就极为有利,无为道长就汉民族以德报怨的典型,淳朴善良的汉人养父不计较家国仇恨,把满洲人的孩子养大,德性高古,值得尊重,以此来宣传汉民族的伟大与宽容,再好不过。

而无为道长虽然是满洲人,但被汉人养大,受熏陶教育,长成之后,心地善良,赠医施药,为善人间,也说明了汉家文明的进步和温和,满洲人自己养大的是豺狼虎豹,而由汉人养大的孩子却是尽善尽孝顺,高下立判。

由此也可以大而化之,在帝国建立的新秩序新政策下,以往人面兽心的游牧民族,也会变的像汉民族一样善良温和。这种宣传办法就是给两边都戴高帽,说好话,而古今中外,人人都吃这一套,虽然有识之士往往对此嗤之以鼻,但那又如何,历史已如过眼云烟,未来永远风云诡谲,唯有稳定现在,才是掌权者应该考虑的。

“看起来,副相似乎有意讨好你,对了,我听说副相的两个女儿如今都由皇后娘娘调教........。”林君弘不咸不淡的问道。

李君华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倒也没有隐瞒:“这是父皇的意思,在我这里,副相依旧是以前的副相。”

林君弘明白了李君华的态度,马东来无论如何示好,他早已被打上了英王一党的标签,虽然如今大位已定,马东来也还掌握实权,但太子却无法接受他,只不过是利用罢了。

“对了,今日有时间吗,随我去一趟松鹤楼,中午有个饭局。”李君华问。

林君弘问:“谁请的?”

“是我请的,贵宾就是副相马大人。”李君华直言不讳说道。

“你的态度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君华,我要提醒你,此番迁都申京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内阁改组,李海大哥之后谁来接任首相之位,全天下的人都看着,你此刻还与马东来往来过密,究竟是什么意思?”林君弘低声问道。

李君华笑了笑:“物尽其用,还能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妥当,若是皇上知道了,很不好。”林君弘道。

李君华却只是笑笑,心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皇帝的意思呢?

松鹤楼。

“老爷,咱们到了。”长随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一身商人打扮的马东来从车上下来,看了看酒楼的匾额,这酒楼距离八大胡同不远,甚是喧嚣,白日在此饮酒,夜晚隔壁放浪,是京城富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一般情况下,官员却是不会轻易在这里露面,特别是马东来这个级别的。

“客官老爷,请进。”小二见马东来着装不俗,连忙招呼起来。

长随应付道:“东江阁,有位置的。”

小二连忙说:“哦,原来是两位公子请的客人,东主已经上去了。”

马东来吓了一跳,虽说是太子请客,但他却是故意早来了半个时辰,总归不想让太子等,不成想太子还是早到了,连忙上楼。

东江阁雅间里的李君华和林君弘已经起身,李君华更是出门扶了一把,说道:“您里面请,慢一些,这门槛有些高。”

“不敢不敢。”马东来连忙推却。

“您是长辈,有什么不敢的。小二.........。”李君华招呼道,连点了几个菜品,马东来看在眼里,知道太子对这里并不陌生。

“不瞒您,我们几个弟兄没少在这里蹉跎日子,只可惜嘉文他们一直在申京,不然也被我们几个带坏了。”李君华略带惋惜的说道。

见太子对自己说起这些私事,马东来更是感觉亲近,说道:“等迁都申京,自当让我家小子叨扰,也让太子爷帮我调教一番。”

“那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李君华笑呵呵说道。

马东来心里更是受用,林君弘则说道:“副相,太子请您吃饭,是答谢您为无为道长仗义直言的事,您是不知道,咱们这位太子爷重情的很呐,被人救了一命念念不忘,皇后娘娘也是如此,你说给钱吧,人家不要,当官吧,道长出家了,硬要说起来也就只有其师其父在其心间,您做的这些事,可是真办到太子的心坎里去了,也算是了却了皇后娘娘一桩心愿。”

“哎哟,微臣可没敢这么想,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马东来自然不敢居功。

待菜品上全,李君华命侍卫在外面看守,三人推杯换盏,吃用了一会,李君华说道:“今日还是有些事要向副相讨教的。”

“不敢,太子之事,微臣自当全力以赴。”

李君华道:“是这样,皇上让我主理迁都之事,大事小情的都要经我手,这段时日,我做了几份计划递上去,都是被否了,说是靡费颇大,扰民过甚,我心里着实不安,请教几人,都是无着,副相担着接驾的担子,说起来与我职责是一样的,实在过意不去。”

“太子说的哪里话,您说咱们是一家人,哪里有过意不去的道理。”马东来正缺机会为太子效劳表忠呢,如何会推却呢,又问:“迁都的方案您可带在身边,微臣想要看一看。”

“自然,自然。”李君华拿出了方案。

马东来接过来,先是大致扫了一遍,心中暗赞,太子不愧为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做事极有条理,一丝不苟,这方案从随驾人员到路线,再到开支明细,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特别是开支一项,既有国家财政需要负责的开支,也有皇室自行的开支。

“太子,其他都好说,问题就出在皇室南幸开支上。”马东来直言不讳的说道。

“哦,按照皇上和母后的吩咐,皇室南迁花销由皇室自己支出,还有什么问题,莫非是花费太多?”李君华不解问道。

马东来笑了:“太子虽然聪慧,但于世道人心上不甚了解,这部分支出说是皇室开支,但迁都路上,老百姓看到的是皇室与朝廷各衙门一起的,哪部分是皇室开支的,哪部分出自国家公帑?微臣举个例子,仪仗所经之地,地方要洒水净道,黄土铺路,这条路公衙人员要走,皇室也要走,就说不清楚了。有心之人说一句公器私用,又岂是一句两句能解释清楚的呢?”

李君华与林君弘相视一眼,都是明白了过来,说起来,皇帝是天下神魂所在,皇帝之事从来就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此番迁都申京,是真真切切的国家大事,原本皇室是不用掏钱的,但如此来说,一路之上也只能按照礼制规矩来,而对于当今皇帝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李君华不用猜就知道,自己那位皇帝父亲肯定会一路上游戏人间的,或许也因为如此,才让皇室负担一部分花销,以免被人说出不是来。

“可若全由帝国财政支出费用,恐父皇那里不允。”李君华为难道。

马东来笑了笑:“允不允的暂且另说,关键是,若那样,此番南下,皇上必然不能尽兴,您是太子,皇帝的儿子,而微臣也是皇上的学生,我二人若让皇上不得尽兴,那便是不孝了,对吗,太子爷?”

“有理,有理。”李君华赞许道,心想,马东来肯定是有法子的,不然也不会说的这么成竹在胸。

马东来接着说道:“迁都这件事,但凡是花了钱,无论多少,都会为人诟病,指摘皇上的不是,为避免这种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花钱!”

章二一零 粉丝营销

李君华听了这话,呵呵一笑:“副相大人说笑了,迁都乃是国家大事,纵然主要的机构都是由江宁迁往申京,不再我的负责范围内,但北京这边也有皇室、诸勋贵、理藩院、统帅部、安全局等一干衙门,花销也是不小的,粗粗算一算,五百万两银子是打底的。”

“太子殿下说的是,可微臣说的不花钱并非不从财政支出,而是支出之后再有收入,假设花销了五百万两,又收入了五百万两,岂不是就相当于不花钱了吗?”马东来胸有成竹的说道。

“请副相指教。”李君华与林君弘对视一眼,都不解其中的意思,在他们看来都城南迁,样样都是花钱的,如何还有收入呢?莫不是要把京城这些衙门驻地全都卖了不成,可那是不可能的,南迁的都是总部之类的,北京虽然日后只作为陪都,但却是兵马中心,用兵所在,依旧是很多军政机构所在地。

马东来点了点桌上放着的计划书,说道:“太子这方案做的很不错,条理清晰前后有序,但有一样,其主旨在于国家大典,将陛下视为天下神魂所在,一举一动,莫不是天下之表率,然而你我都知道,皇上最讨厌这些杂七杂八的礼节的,不是吗?”

这一点李君华二人倒是极为同意,当今皇帝是个战争皇帝,大战从来不缺,对于政务喜欢放权,饶是如此,但凡国策大论都要由其定夺,堪称乾纲独断,但唯有各种礼仪活动,皇帝是极不喜的,除却会见外宾使节之类的,其余活动是能省就省,能替就替,除却建国初期的两年,其余多数由皇子、宗王代替,李君华本身就参与不少。

“您的意思是,这方案从根子上就错了?”李君华问。

马东来笑了笑:“微臣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换一种风格,将国家大典的庄重肃穆,换作皇上所喜欢的与民同乐,岂不美哉。”

“那您的收入应该与这与民同乐有关吧,可若沿途组织太多活动,定然会被人说做惊扰百姓的,而且活动越大,支出越多呀。”林君弘更是不解。

“并非如此,所谓与民同乐,并非只是举办百姓活动、庆典之类的,那些自然是花销增加的,可若是与商绅同乐,就是赚钱的了,就以这沿途随驾人员来说,除却必要的护卫、礼仪、侍奉等人,还可以在各地安排一些商贾参与,但沿途商贾之多,总不能人人得亲近天子之恩德吧,可论功可论德,但也可论财。

皇上神文圣武,文治武功是历朝历代所未有的,得蒙见天颜已是百姓毕生之愿,若可花费些银钱得以亲近,那又算得什么呢?”马东来微笑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心道也是,能够亲近天子,从来都是极为荣光的事情,对于地方豪商来说,更是一种政治资本,也可以算作光宗耀祖了,而这一点被马东来点透,就好像捅破了窗户纸,李君华的心中出现了十几个方案,诸如给花钱的人御赐一批打上皇室烙印的器皿、皇室择地方民宅住宿资格、赐字、赐宴等等,李君华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想起的那些方案,已经和后世的粉丝营销风格类似了,完全把皇帝当成明星来运营,而销售的则是一种‘资格’,也难怪皇帝在看到新方案的时候,直接把太子看作了自己的黑粉头子。

“妙极,妙极,副相大人这个法子极好,极好!”李君华大笑说道。

林君弘提醒道:“好与不好,须得先试验一下,既然京城为迁都起点,就组织京畿富商名流为皇室送别,给皇室饯行为天子折柳赠诗,那可谓满门荣宠,也是风雅所在,如何?”

“好,就先这么定下来。”李君华抚掌说道。

马东来给李君华倒酒一杯,说道:“太子殿下,虽说微臣献策有效,但将‘天子亲近’作为商品贩卖,终究也是揽财之术,于太子圣德有损,但这种事,若非宗王出马又不好去做,微臣听闻,三皇子年少聪慧,统御有方,做事也深合皇上心意,若交由三皇子去办,可谓两全其美。”

李君华听了这个提议,脸上含笑,微微点头,嘴上说道:“副相说的是,我会考虑的,也会和三弟商议的。”

正事解决,三人把酒言欢,出松鹤楼的时候,李君华扶着微醺的马东来上车,见他马车远走,李君华冷声说道:“这个老狐狸!”

“最后一个提议,你可别听他的,这厮是眼见英王倒了,才来投靠,一上来就建议你打压老三,怂恿皇子相争,过于阴狠了。”林君弘提醒道,继而说道:“不如让我来做吧。”

李君华摇摇头:“过后再议,我先想一想。”

无论马东来还是林君弘哪里知道皇帝对帝位继承的安排了,臣子们也不过是从常理来推论,皇帝有三子,英王已经算退出了,那皇位就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在竞争了,而若论皇帝最爱,还是幼子李君威,单就这一点,三皇子的竞争力也是不俗的。可他们哪里知道,李明勋已经决定迁都后,待局势稳定就禅位于太子,根本没有给三皇子竞争的资格。

而禅位这件事,只有皇帝和太子知道,其他人又如何猜透呢。

两日后,御书房。

李君华到了御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哼哧哼哧的声音,停下了脚步,问门口的乌以风:“我能进吗?”

乌以风笑了:“您不是一直能直接进去的嘛。”

“今天好像不太合适,谁在里面侍驾?”李君华又问,想了想:“没听说父皇纳妃的事啊。”

乌以风尴尬一笑:“是三皇子在,太子爷,您想多了,难怪,就像皇上说的,春天到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太子爷龙性初成,英姿勃发,有些念想也是应该的。”

“老乌,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哈。”李君华给了乌以风一下,缓解了一下尴尬,问了句安,也就进去了,进去一看,是弟弟躺在皮垫子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见到李君华进来,忙呼:“太子你可来了,救命啊。”

“谁来了都没有,这五十个仰卧起坐你是跑不了的,快做,你都多大了,还这么胖,怎么会有姑娘喜欢你。”李明勋教训道。

李君威大呼冤枉:“爹,我是皇子啊,再胖再丑,只要想娶媳妇也是能娶到合不拢腿,您饶了我吧,饶了我。”

“这次不行,不把你弄帅一点,怎么创收........。”皇帝不依不饶的按住儿子的脚,一直到他做够数了,才是起身。

接过太子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问道:“有什么事?”

李君华说道:“是问一问迁都方案的事,各衙门官署已经定下日期和计划了,皇室就等您拿主意了。”

李明勋指了指地上瘫软如死猪一样的小儿子,说道:“瞧到没有,我们也为这件事忙碌呢。”

说着,走到了桌案前,案上奏章之类的公文全部被清空,摆的是笔墨纸砚,一旁的纸篓里全是攒一团的废纸,而桌上那张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但从书法角度来论,着实不怎么样。但显然是皇帝的笔迹了。

一把掀了那字,李明勋道:“你也写一个。”

李君华接笔写了一个福字,动笔岭东快捷,笔迹瘦劲,颇具风姿绰之感,很是华彩,李明勋赞许一句:“不错不错,这本事像你娘舅,幸亏不像我。”

李明勋拿着儿子的字看了又看,越看越是满意,但他对这些的欣赏能力,也不过是停留在‘虽然不知道哪里厉害,但是看着好厉害的’程度,仅此而已。忽然,李明勋似乎想起了什么,斟酌一番,说道:“我记得你以前手受伤的时候,练习过左手写字,你左手会书法么?”

“会一些。”李君华谦虚道。

其实大家都知道,太子左右手皆可习字,主要是年幼时苦练功夫,左右驰射的缘故的,而太子生而是个左撇子,只不过为了不惹人注意,平日经常用右手而已,其左手写字与右手截然不同,许是惯用手的缘故,笔力苍劲有力,挥毫泼墨之间是行云流水,平添了三分霸气。

又写了一个福字,李明勋点点头,并排摆在了桌上,左看看又看看,感觉笔迹和风格都不同,他想了想,从外面唤来几个侍卫,问:“你们看看,这两个字是不是一个人写的。”

众人都摇头,李明勋点点头:“那再看看,哪个是朕的,哪个是太子的。”

皇帝从不喜书法,这是人尽皆知的,而身为皇帝的侍卫,也都知道皇帝的字并不多么好看,相互看看,都心知肚明,这么好的字肯定不是皇上写的,乌以风抱拳说道:“这个福字大气霸道,像是陛下写的。”

“对对对,另外一个华彩贵气,字体颇类瘦金体,更像是太子殿下的风格。”一个懂字的侍卫说道。

“好,都出去吧。”李明勋吩咐道。

众人退下后,李明勋找来自己的私人印章,盖在了左手那张福字上,说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书法了,君华,日后再有人向我求字,就由你替我写,你自己的书法就用右手写吧。”

“父皇,这........这不好吧。”李君华一脸懵逼。

看戏的李君威哈哈大笑起来:“爹,你这是剽窃他人作品,哈哈,丢人呐。”

“三弟,不能无礼。”李君华正色说道。

“帮帮忙吧,你也知道的,书法我是练不出来的。”李明勋轻咳一声,又说:“本来是想借你母后或者李妃的书法,可她们是女人,写出来的字过于秀气了。”

说罢,对李君威使了眼色,李君威跑到皇帝面前,低声耳语几句,二人握手,达成了交易,皇帝不再练书法,三皇子也不用再做仰卧起坐了,皆大欢喜,李君威方劝道:“二哥,你就帮帮爹吧,反正你两个手都会写,你想想,将来你书法流传出去,风格完全不同,说不定会有人说你找人代笔呢!你左手替爹爹写了,就不用有这个担心吧,可解父亲所忧,多好的事。再说了,将来天下都是你的,帮着写几个字,怎么了?”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

李君威脸一横:“二哥,为了迁都这件事,我连色相都牺牲了,你牺牲一手字怎么了?”

“色相?”李君华愣住了。

皇帝轻咳一声:“好了,就这么定了,你们下去吧,君华,迁都之事种种,若有不好出面的事,就让你三弟帮你就是了,去吧。”

李君华连忙道是,退下之后,问:“老三,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牺牲色相?”

“还不是你,说什么赐宴赐字这些资格可以用来卖,爹爹就开始练字,我呢,是肯定练不得的,唯有牺牲色相了,爹说了,沿途要举办些游园会呀、舞会、赛马会之类的活动,然后散播一些小道消息,就说皇帝要借助这些活动,给三皇子相亲,想参加活动就得交钱呀,这可要赚多少钱。

哎,当皇子可真倒霉,为了国家的大事,我还要牺牲色相........。”李君威摸着自己的胖脸说道。

李君华这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逼着弟弟锻炼了,不过是让其减肥而已,但真意还是让三皇子的‘卖相’好一些罢了。

“那父皇让你助我是什么意思?”李君华问。

李君威眼睛里顿时冒出星星:“帮你揽财啊,你是太子,总不能干这种事吧,我就不同了,大家都知道我贪财,就不用在乎这些咯,反正呢,我连色相都牺牲了,牺牲点名声也就无所谓了,但是二哥,你可别看的太紧了,手指头缝里流下点什么来,就算给我的辛苦费了。”

“这是父皇的意思,还是副相的进谏?”李君华问。

“和马东来有什么关系?”

李君华立刻把马东来建议由三皇子负责的事说了出来,李君威一咬牙骂道:“这个家伙,不怀好意,看我怎么收拾他。”

章二一一 泰山

帝国九年的三月初,京城的迁都正式开始,而这已经是迁都计划的第二部分,早在帝国七年时,南京的行政官署已经开始向申京迁移,且已经接近尾声,而勋贵们已经从东宫那里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宅院,已经早早入住,就等着接驾皇室了。

而京城的迁都队伍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大头,主要是官署衙门,这部分直接往天津坐船,抵达申京,预计三个月即可完成,而是皇室则按照预定计划,从陆路南下,只不过没有选择运河水路,而是选择了运河岸边新建得当的京申大道。

仅仅是从京城到天津这段路,御辇就走了半月时间,主要是沿途安排的活动实在是太多了,虽然主题为送别,各类题字、送别、折柳和赠诗都不是李明勋喜欢,也不是他所擅长的,但考虑到京畿一省就贡献了超过一百五十万两的‘随驾金’,李明勋也觉得外面那些红旗招展和人山人海可爱了。

自天津起,就没有那么麻烦,一直到府治之城才有必须由皇帝公开出面的庆典活动,行进速度快了许多。

京申大道是从帝国三年开始筹备修筑的,主要是弥补运河沟通南北速度太慢的不足,因为海运的兴起,京杭运河的作用已经没有那么明显,只不过因为其所经过的两岸也需要廉价水运,因此在建国之初就得以疏浚,但即便是疏浚之后,因为宽度、水流和水闸的缘故,运输成本上的竞争力也远远不如海运,而海运与运河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速度都太慢了,内阁先是提出修备南北官道,在这个计划基础上逐渐扩充,最终形成了京申大道。

“朱明时代留下的官道多是夯土的,我记得当年在南华修筑两洋大道,就变成了砂石路,排水性能提升不少,想不到这才几年,已经出现了沥青路了。”在天津之南休息的时候,李明勋看着青黑色的路面,不由的感慨到。

而作为北上接驾的负责人,马东来对此早已做了功课,而当初力主修京申大道的就是他,听到皇帝提及这件事,笑吟吟说道“皇上,沥青路面并不长,出了天津不过三十里也就变了,当初微臣力主修京申大道的时候,也是多方考察论证过,还派人专门去了皇上当年主建的两洋大道。

现在的两洋大道也是沥青路面了主要是从婆罗洲运过去的,沥青路面虽然平整,但过冷和过热都不行,两洋大道修建好后,需要一支千人规模的队伍维护。京申大道修筑的时候,也是准备用沥青的,但海内各省,能出产沥青的也就只有延安府那边,运输成本实在太大,您看到的从这到京城的沥青路,是几年前,您在北方推行蜂窝煤炉时德政延伸,因为蜂窝煤推行,北方各省多用煤炭,而辽宁、京畿和山东都产煤炭,用煤青铺路,解决了渣滓问题,再好不过。”

李明勋听着,微笑不语,马东来这个家伙嘴里的话不尽不实,至少煤青与自己推广蜂窝煤没有什么关系,蜂窝煤产生的渣滓是碳灰,而煤青应该是煤炭冶炼出现的产物,煤炭冶炼出现焦油,这部分可以用来制造油墨,加快了帝国印刷产业的普及,而过滤焦油产生的渣滓才是煤青,可以用来铺路。而推动北方煤炭冶炼到焦油产出再到沥青,这是帝国三年时,内阁首相李海推动的北方振兴计划的重中之重。

“煤青虽然价格比较低廉,但也有不好,冬天过冷容易裂,夏季过热会融化,而且含毒太大,不太适合京申大道大规模普及,但若是全用水泥,成本又太高了,多方筹划,最后才是确定,用煤青、水泥和碎石子搅拌后铺就,再用石碾或铁碾碾过,路面很是平整,也不容易开裂或者融化。”

“东来有心了,你做事向来妥当,这一点,我是放心的。”李明勋夸赞说道。

李君华问“副相大人,为何这道路东侧与运河拉开百米之远,其中间乱草丛生,而道路之西却是农田广布呢?”

马东来道“这是微臣让交通部这么操办的,早年皇上就谆谆教诲,说铁路之利在千秋万代,铁路兴则国兴,这话微臣一直记在心中,京申大道开始征地的时候,虽然采用了土地置换、免税、赎买等诸多法子,但仍旧惹出了不少事端来,微臣心想,今日建公路沟通南北,不过几年,也会修筑铁路,到时再征一遍又是惹出一份变乱,何不让微臣把恶人做到底,索性沿途扩征,留待日后修筑铁路之用。”

“东来真是高瞻远瞩,不错不错,如今京津路在修,算作工程试验,只要验证合适,将来铁路定然铺开,若论沟通南北,这京申路是重中之重,你未雨绸缪,日后少了不少麻烦呀。”李明勋由衷赞赏。

皇驾从天津起南下,沿途只在沧州和东光停留,就进入了山东境内,因为山东是皇室故乡,所以经停站点就多了起来,也不一直沿着运河南下,从德州就进入了济南府,盘桓半月之后南下进泰安,到泰山祭祀。

原本是有人提议皇帝泰山封禅的,毕竟‘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与泰山,何?教告知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但三思之后,李明勋选择了放弃,他受天命称帝之时,是在陕西黄帝陵祭了华夏始祖,自然也不用为受命而封禅,至于天下太平物成封禅,那意义也不大,如今天下初定,也未到盛世之时,以此封禅还是交由后继之君吧,当然,李明勋还是不想搞这类封建迷信活动,光是给泰山神想个封号,他就头大,但是经由此地,必要的祭祀活动还是必不可少的。而皇帝驳回此议的缘由就是,自宋朝真宗皇帝起,历朝历代都没有进行过封禅。

在皇帝哼哧哼哧的爬上泰山祭祀的时候,三皇子李君威却是偷偷溜了出来,肥胖的他对于爬山素来没有什么兴趣,而皇子之中有英王在陪也就是了,太子则是带领部分仪仗先行南下去了曲阜祭孔,而当初祭孔时发生的不愉快让李君威也没有跟着去,好在到泰山时已经是春日正好,李君威带着几个侍卫骑驴游玩,好不自在。

偶然经过山道旁一个尼姑庵时,却见裴元器与几个勋贵子弟走了出来,庵里的尼姑却是跟着送别,举止行径颇为放荡,李君威看的不真切,骑驴过去,问道“元器,你在尼姑庵做什么?”

“呵呵,这几日挨的骂多了,特来佛门清净清净,嘿嘿。”裴元器笑呵呵的说道。

他挨骂的事人尽皆知,因为向迁都沿路富商贩卖随驾票的正是他,大肆敛财的臭名声,又让他担了,没有人能说出太子和三皇子的不是。

“你就胡诌吧,那几个是尼姑吗,你瞧瞧你脖子!”李君威毫不客气的拆穿了裴元器的谎言,他的脖子里还有一枚唇印。

裴元器倒也不怕李君威看破,到底是兄弟情深,说道“闷的发慌,消遣消遣嘛。”

原来他方才进的庵堂表面上是尼姑庵,实际是烟花之地,泰山姑子这几年也是远近驰名的,与大同婆姨、扬州瘦马和西湖船娘一样,属于地方特色的妓院,只不过泰山姑子是这几年才兴起的。

“三皇子,您若有兴趣,我们可以为你安排。”一个勋贵子弟讨好说道。

话没有说完,就吃了裴元器一个巴掌“混账东西,你敢带三皇子去那种地方么?”

裴元器虽然混,但还是有底线的,他平日里总是纨绔的模样,但并非本心如此,带皇子去妓院这种事,他在京城干过,可那是去办事,嫖娼是万万不敢安排的。

“算了吧,我可不与你们混,元器,手里有钱么,我出来的匆忙,忘带了。”李君威摆摆手,他到底年纪小,对女人还谈不上痴迷。

裴元器拿来钱袋给了李君威,李君威骑驴走了,因为皇驾经过的缘故,泰山脚下有庙会,李君威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庙会上又有诸多美食,自然得他的欢心。

“公子爷,有热闹看。”侍卫忽然跑来,开心的说道。

李君威一听这话,两眼放光,问“什么热闹?”

“一个江湖骗子骗了一个女学生钱,闹的要撞墙呢。”侍卫说道。

李君威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乐颠颠的去了,老远就看到上百号人挤在一棵大槐树下,连推带搡的闯进去,就看到四个学生打扮的人正在和一个家伙对峙,那家伙郎中不像郎中,术士不像术士,一身袍子旧的发白,一撮胡子挑起向上,眉心之间有一枣核印记,身边有一幡,正面写着悬壶济世,背面则写到,指点迷途君子,

而四个学生是两男两女,应该是本地人,李君威似乎想起,参与皇帝祭祀泰山的,就有学生代表,这四个人十六七岁,其中一个女学生额头一个伤口,还在冒血,想来正是她撞墙自杀的。

“去,取金创药来给这位姐姐。”李君威吩咐侍卫说道。

“用在下的吧,不劳烦这位小兄弟了。”人群之后钻进一青年,相貌堂堂,取出一药瓶交由了另外一个不受伤的学生,待上了药,他又主动给那受伤学生搭脉,然后说道“无妨,只是有些心绪震荡,休息一会就好了。”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李君威见他谈吐不凡,又赠医施药的,很是喜欢,问道。

“在下苏日安。”

“在下李威。”李君威也抱拳说道。

而那神棍借着这个光景,偷偷要跑,被围观的百姓堵了回来,李君威道“话没说清楚就想跑?”

义愤的男学生这才把实情说了出来,原来四人的父母都有幸随驾上泰山祭祀,他们没有这个资格,就在山下闲逛,而这神棍自称有天眼,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几个学生都是不信,神棍便和其打赌,说他们可以把秘密写在纸上装进信封,神棍可一眼看破。

女学生最是不信,便写了出来,没想到那神棍真的看破了,直接说了出来,也是那女学生实诚,写了真话,说是喜欢学堂的某位男老师,如此公然被说破,羞愤难当,差点撞墙死了。

“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信你才有鬼了!”李君威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哈哈一笑说道。

神棍道“老夫这一双天眼。”

见那浑身上下散发着邪气的神棍就要自吹自擂,李君威道“别吹嘘了,你既然有这个本事,那就让小爷也来玩玩。”

神棍冷笑一声“好,你尽可一试。”

李君威拿起桌上的纸笔和信封,好好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特殊之后,让侍卫挡住众人视线,随意写下了‘老子想放屁’五个字,写完之后装进信封,递给了那神棍,神棍接过信封双手合十,扣在手中,念念有词,迅速的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继而把信封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对李君威说道“小兄弟可是今日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为何想放屁呢?”

“这。”李君威大惊失色,见众人投射来怀疑的目光,他感觉有些窘迫,好在他脸皮素来厚,说道“吃坏肚子想放屁,怎么了?”

饶是如此,也是承认了神棍所言不虚,正犹豫的时候,苏日安说道“先生,让在下试一试。”

神棍取来新的纸张,示意他尝试,苏日安笑了笑,说道“不敢用您的纸张。”

说罢他走到受伤的女生面前,说道“借姑娘手帕一用。”

那女孩不明所以,借给了他,苏日安拿在掌心,提笔写了几个字,折叠一下,塞进信封,说道“先生,您用天眼看吧。”

神棍神色顿时紧张起来,拿起信封,双手扣住,念念有词,继而开始作法,拿起木剑挥舞起来,口中哇哇大叫,看热闹的人怕被他伤着,纷纷后退,神棍忽然把一个包袱扔进火盆,顿时噼里啪啦的爆炸起来,里面竟然是鞭炮,人群大乱,神棍快步逃跑。

李君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肩膀,却是被轻易挣脱,反手把李君威推出一丈余,但苏日安已经赶到,与其打斗在一起,三招两式就是擒拿住了神棍。

章二一二 侠义

李君威挣扎站起身,一手捂着摔疼的屁股,一手捂住被推搡过的肩膀,忍住没有呼痛,侍卫们则护在了他的身边,侍卫查看了一下李君威的伤痛处,说道:“殿.......公子爷,没事,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苏日安已然擒住神棍,双手捏住其肩膀,只听咔嚓一声,两只肩膀就被卸的脱臼,扔到了一边,反身过来问道:“小兄弟,你怎么样?”

“没事儿,皮肉伤。”见苏日安英雄豪气,李君威也不想堕了威风,咬牙回到。

“呵呵,果然少年英雄,仗义出手很是难得呀。”苏日安赞赏说道。

周围人也是称赞这二人,李君威心中更是大乐,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继而问道:“苏大哥,这个神棍怎么处置?”

“自然是交由治安官处置了。”苏日安笑道。

李君威点点头,吩咐侍卫去找治安官,他则跑过去,先是给了神棍两脚,继而说道:“老小子,你说实话,你是怎么看到我写纸上的内容?”

“老夫这只天眼通着天地灵气.........。”神棍兀自辩解。

“你要有这个本事,怎么看不透苏大哥写的内容?还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李君威作势就要再打,却是被苏日安拦住,苏日安说道:“兄弟莫要动火,如今天子就在此地,你动私刑,会惹来麻烦的。”

见李君威心中不平,苏日安说道:“所谓天眼只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你们所写的内容都是用的他的纸笔,你没发现他给的东西有些特殊吗?”

李君威早已看过,没发现什么,但此时被提醒,细细观察,立刻发现了端倪,信封和书写纸都比寻常用的薄,特别是那张书写用纸,比信封要小很多,一般人写信都是折叠后放入信封,而这纸小到可以直接塞进去。

苏日安随手写了装神弄鬼四个字,塞进信封,双手搓了搓,放在桌子上,信封上就显露出模模糊糊的字迹,李君威被这一手震惊,瞪大眼睛去看,摸了摸信封上显露字迹的部分,湿乎乎的,李君威道:“是水?”

苏日安笑了笑:“兄弟真是聪慧,就是一点水罢了,那家伙或许用的油,总归是差不多的。”

这个时候,治安官到来,见到苏日安,抱拳说道:“哦,原来是苏先生呀,敢问发生了什么?”

苏日安简要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治安官说:“原来是这样,这神棍我就先带回去,先生还要安顿这位姑娘,请明日中午之前,到治安所做个笔录。”

李君威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由治安官对苏日安的态度就可以看出,这人在泰安本地肯定是有民望的,细细一想,这人聪明睿智,功夫了得又有民望,典型的侠义之士呀,正想着,李君威看到苏日安道了一声得罪,把受伤的女生抱上了一头驴子,李君威又一次眼前一亮,嘿嘿一笑,说道:“你们看到没,这位苏先生真是那种,那种..........哦,我想起来了,是爹爹说的那种,我辈楷模!”

“当然,苏先生气度不凡而且功夫又好!”

“还很聪明,似乎本地百姓也喜欢他!”

李君威摆摆手:“非也非也,你们说的这些优点,很多人都有,总结起来就是年轻有为,但真正画龙点睛,让其升华的是他会撩妹,你看,刚才他揭穿神棍的时,借了那个女孩的手帕,现在又抱另一位,哎呀呀,肯定触动了两位姑娘的芳心,真是我辈楷模呀,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公子,您说什么呢?”

“我爹爹的话,又岂是你们能懂的,快些把驴牵过来,咱们跟着去瞧瞧热闹。”李君威兴趣大起,骑上驴子跟着去了,一直进了泰安城,眼见苏日安带人进了一处名为民安的医馆,医馆并不大,只有包括苏日安在内的两个大夫,而另外一个则是苏日安的母亲,另有两个药童协助。

苏日安取来热水,给那姑娘清洗了伤口并且重新包扎,安顿她到卧室休息。

“哦,小兄弟,你也来了。既然到了,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处。”苏日安微笑问候。

“我家公子仰慕先生为人,特来拜访的。”侍卫答应到。

苏日安笑了笑:“我也喜欢小兄弟的气概,来,进来一起吃饭吧。”

李君威自幼在宫廷长大,从未有过普通百姓的生活,感觉哪里都新奇,不仅在民安医馆吃饭,还就近住了下来,不出两日,就对苏日安了解了个大概。

苏日安二十有七,医术和武艺都是家学渊源,自幼习医练武少年英雄,其父被满清抓了壮丁,成了军医,死在了营里,苏日安当时不过十六岁,身负国仇家恨,上山抗清,帝国建立时,他已经成为了一支超过百人规模的义军领袖,活跃在泰安和兖州之间的山区地带,颇有威名。

帝国建立后,下山投顺新朝,却没有顺势为官为将,为照顾母亲以尽孝道,捡起祖传基业,重建了民安医馆,帝国三年,待局势稳定之后,其投考当地学堂,五年时间就学完了各类课程,从位于青岛的帝国海军医学院毕业。

“李兄弟,这几日实在太忙了,待忙完这一段,愚兄自当带你在泰安府内转一转。”医馆饭堂里,苏日安自感招待不周,不好意思的说道。

李君威笑了笑:“苏大哥说笑了,明日小弟就要随驾南下了。”

苏日安早就看出李君威手下几个侍卫身手不凡,知道应该是勋贵子弟,自然也不感觉意外,苏日安微笑说道:“那明日我去给你送行。”

“不必再叨扰苏大哥了,反正过不了三五个月,咱们又会再见的。”李君威自信说道。

苏日安笑了:“你怎么知道?”

李君威说道:“今天在苏大哥书房里见到了一枚‘卓越勋章’,今年十月的御试大考肯定会去吧。”

帝国的御试大考自帝国三年起,三年一次,今年是第三次,非常类似于前明时代科举考试的殿试,能够参与考试的都是帝国主要大学的毕业学生或者公职人员、军官队伍里得到推荐的人员,因为最终会由皇帝钦点排名,因此被叫做御试大考,每次参与考试的也不过两千多人,而苏日安在帝国海军医学院毕业时获得了卓越勋章就是参与考试的资格。

“今年应该不会去的。”苏日安眼睛里有些落寞,低声说道。

苏夫人也是叹息一声,没有说话,李君威立刻明白了过来,虽说苏家有这医馆,苏家母子也是远近驰名的大夫,可一向赠医施药,济贫救困,根本就没有攒下多少银钱来,而前往申京参与御试大考是很花钱的。

“苏大哥,你若是因为银钱的缘故,这辈子都没法考试的,似你这民安医馆这般经营,三年之后也攒不下钱的,今年不去,就是白费光阴。三年之后再不去,那就是自毁前程了。”李君威一语道出他的窘迫。

说着,李君威掏出一张支票,写了一串数字,递给了苏日安:“这是白银一千两的支票,在各大银行都能支取,算是兄弟的一点心意,有这些钱,苏大哥足够渡过这一关了。”

见苏日安要推却,李君威又说:“我知道苏大哥不愿受别人恩惠,这些钱只是小弟借你的,来日你御试高中,再还给小弟也就是了,只要你御试中了,就可以在银行获得高信用,那时贷款一万也是等闲的。即便是不中,也可以按揭归还这一千两,一年一百两,十年还清也就是了。”

“这........实在是担不起。”苏日安摇摇头。

李君威笑道:“苏大哥,去申京应试其实也没有那么花钱,据小弟所知,自今年起,御试人员所需要的食宿、用具耗费,都会由皇室承担,你只需负责来回路费就是了,似苏大哥这等有本事的人,就算没有钱,一路行医过去,也能安全抵达吧。”

“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苏日安诧异。

李君威自然是瞎编的,但有把握让其成为现实,于是说道:“听爹爹他们说起的,御试前才会公开,但总归不会错的。所以这支票你先拿着,兴许用不上呢。”

“好,那我就收下了,待去了京城,我该如何寻你。”苏日安问。

李君威道:“呵呵,不用苏大哥费心,等你到了京城,我肯定会知道的。”

兖州府,行宫。

庭院中,不断传来嘿嘿哈哈的声音,而皇帝却是坐在阴凉的房间里,看着报纸,不住的赞赏,皇后走进来,把一杯冰镇过的梅子汤放在了皇帝面前,李明勋喝了一口,满足的说道:“君华小的时候,我经常埋怨你让他读那么多圣贤书,说给孩子读愚了,可现在看来,那些书倒是没白读,你看看这里写的,君华在孔庙与文人墨客论道作诗,好不自在,人都说君华的诗文颇有盛唐风采。”

“这种溜须拍马的话,皇上也信么,他小小年纪,哪里来的什么文采。”皇后嘴上谦虚,脸上却是笑意。

李明勋道:“反正比他老子强,这种句子,我可是想不出来,那日在京城送别,我能想到的诗文可没敢写出来,那还是孩童时代的作品。”

“哦,臣妾倒是想听一听。”皇后饶有兴致。

李明勋笑嘻嘻说道:“就是李白的那首赠汪伦,稍微改了改,李白乘舟将欲行,忽然觉得肚子疼,这时汪伦来送纸,看见李白在拉屎!”

“又没个正经的!”皇后嗔怒,推了李明勋一巴掌。

李明勋笑了笑,不过是盛夏之日博皇后一笑罢了,皇后指了指窗外,说道:“皇上,君威这两日也不知道是中邪了还是怎么了,练起功夫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前些日子他在泰山脚下游玩,和一位当地名士一起行侠仗义,人家是名利双收,差点抱得美人归,咱们君威呢,挨了两脚,姑娘连正眼都没瞧一眼。回来之后,反思三天,得出结论,他虽然有钱有位,但既无武功,形象也不好,才落了下乘,本来是想拜那一位侠士为师的,但最终还是决定习武,既然增长能耐又减肥,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我答应了他,若能坚持一个月,就让人去少林寺给他请几个师父来。”李明勋随口说道。

皇后皱眉道:“堂堂一个皇子,学这些做什么,若说习武,也该练骑射才是。”

李明勋问:“不学这个学什么?学帝王之术,还是学圣人之道,那是不是等过两年,君威大一些,你又怕抢了君华的皇位?”

“皇上你!我.........。”皇后登时窘迫难言。

李明勋道:“皇后,君威过于优秀,你会担心他是太子的威胁,君威若整日游手好闲,你又会说他不学无术,这个孩子太难了,我倒是觉得他学点功夫挺好的,想要行侠仗义更好。皇后,老三已经不能当皇帝,难道我们当父母的不该给他一段精彩的人生吗?”

皇后擦了擦眼角泪水,李明勋握紧妻子的手,微笑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不用太过费心。”

“母后,爹爹欺负你了吗,你怎么哭了?”李君威出现在了二人面前,问道。

皇后笑了笑:“没,没欺负,是母后见你用功练武,开心的流泪,这才几日功夫,你瞧你,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

李君威拍拍自己的胸脯:“母后,这是精壮了。”

“好了,皇后去忙吧,我和君威聊聊。”李明勋道。

李君威扶起皇后,急切的说:“是啊是啊,母后还是去休息吧,爹爹还要和我说话呢。”

皇后微笑点头,走出了房间,问侍卫长乌以风:“这几日皇上和君威说些什么。”

“讲故事,微臣听过一些,那个故事叫《天龙八部》,似乎是北宋年间的侠义故事,微臣听的不多,不明所以。”乌以风挠头说。

“天龙八部,似是佛经呀?”皇后摇摇头,缓缓走了。

章二一三 御试玄机

帝国的皇帝一路游玩饮宴一路给尚未成年的儿子讲着前生的故事,沿着运河南下,一直见到了长江,却已经是秋季,秋日的长江水流湍急,看到浑浊的江水,皇帝想起的是自己年轻时在此血战的峥嵘,这条自己撒下鲜血的江流,此刻已经成为了帝国的大动脉,成为了帝国经济最活跃的地方。

渡过长江,就是踏上了当今世界最繁荣的一片土地,也是帝国的核心,这一天,皇帝对他的三个儿子说,在新的都城,从此不会再有危险,直接的危险。

长三角的地形是平坦的,视野舞弊开阔,因为气候原因,这片土地永远充斥着绿色,还有各色话多点缀,而作为帝国最富庶的地区,人们也喜欢用各种颜色或各种颜色的工具装点房屋,所以入眼所及,浓烈的色彩冲击着眼界。

从港口到城市的中心,是水泥铺就的高品质道路,水泥最没有美感,但却处处彰显着工业的暴力,使用它来铺路,本身就是富裕的象征,当经过繁忙喧嚣的道路抵达市中心的时候,视野骤然开阔,这里就是帝国广场,汉白玉铺就了这片方圆千米的巨型广场,而在广场的中央,则是一座巨大的雕塑,那是一柄简单的帝国军官佩剑,但剑体之上却镌刻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写在上面的只有烈士,只有英雄.........。

地面上的申京是一座恢弘的城市,这是毋庸置疑的,目光所及有单调的水泥建筑、圆顶和彩色玻璃幕墙的西洋建筑,而飞檐斗拱的中式建筑最多,整齐的街道两侧是花丛与树木,花园、池塘在城市中央星罗棋布,千姿百态,城市是工整的,是协调的,但那是俯瞰的角度,实际上每一处都有一处的风情,每一处都有每一处的特殊。

夕阳落下,金色的光芒让城市定格在最美的黄昏,整洁的城市街景和衣冠楚楚的行人交相辉映,协调而完美。

当钟声伴随礼乐声在这座城市响起的时候,全城百姓知道,帝国的皇帝驾临了他的城市,在御驾经过城市主干道之后,申京的狂欢开始了,焰火点燃了夜空,让城市成为可梦幻世界,歌声、舞蹈和美酒充斥着申京城的各个角落,这一天,这座城市没有忧愁,只有欢乐。

而在申京城市的深处,真正的权贵却保持着最大的清醒,帝国主宰的到来必然改变这里的权力结构和政治生态,有人会飞黄腾达,也有人会一落千丈,谁都不想成为后者,因此要清醒,要理性,要智慧。

半生戎马的皇帝总是可以适应新的生活,当然也就包括新的宫殿,毕竟在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前二十多年里,他总是在半个地球上马不停蹄,住帐篷的时间比住房子的时间长,抱刀睡也多过抱着女人睡,更重要的是,皇帝念旧到有些顽固,比如他的御书房,与京城里的陈列一模一样,只因为他习惯了,但皇后不习惯,所以御书房里多了几盆在北京养不活的花儿。

李君华进御书房的时候,皇帝拿着精巧的剪刀正在收拾一盆新的茶花,这品茶花样子奇异,是难得的佳品,可在皇帝的眼中和月季没有多大的区别,但皇帝依旧在努力,只有李君华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如此,他在提前适应将来的退休生活。

“御试大考的学生都安排的如何了?”李明勋放下剪刀,问道。

“按您的吩咐,安排在国宾馆和附近的盛华、风华两家酒店,这三家酒店总共有两千四百多个房间,足够学员使用了,从昨天开始到十一月中旬,一应食宿都由从皇室支出,是从剩余随驾金中支出的,应该是足额的。”太子应到。

李明勋点点头算是满意,太子说道:“有两件事要请父皇示下,一是三弟明年就要十六了,宗禄局提请三皇子封号一事。二是..........。”

“封号?从哪里打来这一竿子?”李明勋诧异问道。

“宗禄局宗正因为没有合适的宗室担任,一直空着,马副相的长子马友云在里当差,估摸想趁着迁都,喜上加喜。”李君华微笑说道。

“驳回吧,这事不用马东来费心了,什么喜上加喜,还不是盯着内阁换届,想要讨我的欢心。”李明勋摆摆手,随口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可老三确实要成年了。”

“那你这个当哥哥就多费心了,等你当了皇帝,再封他爵位吧。”皇帝道。

李君华应下,又说:“第二件事是,本届御试大考的主考官人选请父皇定夺。”

“内阁提请了什么人选?”

李君华道:“成王兄的意思是请父皇您定夺。”

御试大考自帝国建立来已经有过两次,按照规矩,这等最高水准的考试,主考官必须有内阁阁臣来担任,帝国三年是由首相李海担任的主考官,而帝国六年则是副相马东来担任,而今年御试大考恰逢明年的内阁换届,谁担任主考官,就意味着明年换届可以留任,显然,首相李海是没有机会了,而一直谋求留任且以首相之位为目标的副相马东来则对这一要职望眼欲穿。

“你的意思呢?”李明勋问道。

李君华道:“这几年教育这一部分都是副相负责的,上一届也是副相担任的主考,但儿臣觉得,何文瑞何长官更为合适,当年帝国第一次科举新试,就是何长官在福建首创的,而今其执掌中廷,位列阁员,定会留任。”

李明勋叹息道:“又是内阁换届的风波,是不是现在每一件事都和这件事有关?”

李君华微微一笑,知道皇帝不耐烦,没有再说话,马东来和何文瑞是下一届内阁首相的最大热门人选,而御试大考所产生的都是京部官员,成为这些人的老师,对于日后执掌内阁极为重要。

“你倒是逍遥自在,一个英王旧党,一个英王旧部,选哪个都显的你大度。”李明勋不悦说道。

“请父皇定夺。”李君华俯首听讯。

李明勋想了想,烦闷的甩甩手,说道:“算了,不选了,这样吧,你这个太子主考,副相当副主考,让文瑞当个监考官,你们三个都参与吧。这个主考官你愿意干吗?”

“皇命所令,儿臣不敢不从。”李君华俯首说道。

李明勋走到书桌前,找到了一张表格,递给了太子,说道:“你既然愿意干,就好好干,前两届御试大考都是在南京举办,出了成绩到京城钦点的,具体的选拔都是下面人操办的,原本没觉得有问题,但现在看来问题很大,这一次你既然担当主考,就是涤清弊困,开创一派新气象。”

李君华接过那表格发现是安全局提供的,上面用数据统计了两次御试大考的情况,可为触目惊心,在第一次御试大考中,勋贵子弟、省部高官和国、省议员子弟为代表的权贵子弟,占据了中试人员的百分之四十五,而到了第二次御试大考,比例已经高达百分之七十七。

而第一次御试大考中试人员为官之后,贪污、渎职、作风等犯罪被查的比例是百分之十二,而第二次御试大考仅仅过去三年,已经有百分之二十一的中试人员锒铛入狱,显然,御试大考的选拔水准越来越低,而且越来越不公平,李君华看到这些,更觉得肩上担子重。

夜幕降临,申京诚王府的临水露台上,李君威看着烟波浩渺的玄机湖,不住的发出赞叹:“哇,君弘哥,你这王府弄的也太诗情画意了吧,我那府邸和你的一笔,感觉就像暴发户一样。”

“怎么样,要不要换一换?”林君弘笑着问道。

李君威摇摇头:“不换,不换,反正过两年我才入住,这两年我就挨家挨户的去看,采百家之长,总会弄的比你还好的。”

廊檐下的铁马叮叮作响,那是有客来到的传讯,不多时,裴元器走了过来,林君弘道:“元器,你来晚了,该罚酒三杯才是。”

裴元器是个老酒虫,自然不在乎,连饮用三杯之后,说道:“诚王爷,我是帮太子办正事去了。”

一直未曾言语的李君华抬头问:“我哪里让你办什么正事?”

裴元器笑了笑:“就是您今早从御书房拿来那份表格,上面的玄机,我八成是勘破了。”

李君华正为这件事发愁,那表格已经说明,御试大考有弊端,正迅速向权贵阶层靠拢,失去了公平,可这是怎么操作的呢?

“都退下吧,没有命令别来打搅。”林君弘命周围无关人等退下。

裴元器这才说道:“太子爷,我说的都是听说的,可没真凭实据。”

“但说无妨。”李君华道。

裴元器低声道:“有人贩卖考题,操纵御试!”

“不会,每次御试大考,考题都有超过十套,全都印刷出来,待考试前一天,才由父皇钦点,考题如何会泄露,再者还有考官答对和御前奏对,还要考量学子的声望风评,哪里寻常人能操纵的呢?”李君华想了想,摇头不认可。

“太子爷,虽然考题考前才确定,但御前大考笔试一共四卷,第一卷无法操控,若有后三卷的答案依旧能保证成绩名列前茅呀,考官答对算什么,只要主考官表露满意欣赏,其余人自然会高看一眼,而御前奏对虽然无法控制,但只影响排名并不影响成败,至于声望风评,左不过是造势罢了..........。”裴元器解释说。

李君华问:“你是知道了什么吗?”

“不瞒太子,我舅家表兄今年应试,有人找上门来,说只需五万两就能顺利通过御试大考!”裴元器老实说道。

“那就让你表兄答应,我们顺藤摸瓜!”林君弘倒是安全局老传统,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

裴元器道:“不成,那人很快就断绝联络了。”

“为什么?”李君威倒是有兴趣了。

裴元器说道:“那人拿出了一份考题,是帝国三年御试大考没有使用的一份,让我表兄当面答题,但成绩惨淡,那人就不告而别。”

李君华神色凝重起来,这正说明了那个团体的厉害,并不是随意贩卖,而是精挑细选,选原本就有资质的加以提拔,让其更上一层楼。

“君华,看来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啊,这一次,怎么着也要把这些人挖出来!不然就会流毒千里,难以抑制。”林君弘坚定说道。

“如此操作,必有结党!”李君华握紧了拳头。

“太子爷,这是暗箱操作,小圈子行动,人家不露,我们怎么查?”裴元器满脸忧虑。

林君弘则说道:“元器说的对,这事难有把握,但太子这个主考官可不能因此丢份,最起码,到御前奏对的那一批须能经过考验,日后就算出事,状元、榜眼和探花无论如何不能出事啊!”

李君威忽然大笑:“我有一计,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老三,说正事呢,别胡闹。”李君华提醒道。

李君威说:“我哪里有胡闹,我的意思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哥哥你当主考官,瞪大了眼睛有能看透几个人心,人家在你考官面前自然是表现完美了,到底人品学识如何,还得看他们私下做派。”

“你有什么招数,快快说。”

李君威笑呵呵的说:“咱们派个人伪装成参加御试大考的学子,不就能近距离观察了么。”

“老三,你不会说你自己吧。”林君弘笑了笑:“你才多大?太不像了,参加大考最年轻的也有十七岁呀。”

李君威摆摆手:“自然不是我。”

林君弘道:“我和太子不行,在迁都的时候接触了太多学子,是熟脸了,元器那张脸在勋贵子弟里也是都认识的,若说其他人,我们不一定信得过。”

“还有一个人,咱们太子爷信得过。”李君威打趣道。

“谁?”

“韩芷薇韩姐姐,她女扮男装可是翩翩佳公子,年纪也合适哟。”

章二一四 大热门

说服韩芷薇女扮男装执行任务是太子李君华的事,一天的时间就搞定,显然他做的很好,而包装韩芷薇则是李君威的事。

“耳洞要打上粉底,识破女扮男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耳洞。”

“束胸,束胸!胸肌这么发达的公子哥谁见过。”

“声音再粗一点,软软的像个娘们。”

“冷酷一点,不要笑,你笑起来很娘好吗,不要哭,一哭就是梨花带雨肯定是女人。”

“穿高领的衣服,挡住你不存在的喉结,不愿意黏假胡子,那把头发染黑总行吧,黄毛丫头黄毛丫头呀。”

“两个忠告,不要与人打架,一掌拍你胸口就露馅了,不打架就不会受伤,不受伤就不会与人亲近。”

最终,一身白衫的翩翩公子出现在了李君华的面前,韩芷薇对自己形象也颇为满意,李君威更是大赞:“很帅,我要是个女人,非得嫁给你才是!”

韩芷薇说道:“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混入其中后,我要做什么。”

李君华笑道:“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要带你的表弟李威见见世面,也就是老三,凡事有他。”

“第二个问题,若是被识破了,怎么办?”韩芷薇又问。

李君华摇摇头:“那就大方承认,并且请识破的人保密。”

见韩芷薇不解,李君华解释:“帝国没有任何一条法律禁止女人参与御试大考,只不过参与考试的资格之中,有得到父母书面同意的要求,也正是因为这个要求,导致还未出现过女性参与,所以你被识破,不会成为把柄。”

“我明白了。”

李君华执手宣布:“从今日起,你就是帝国澳洲行省青城堡议会推送的学子韩止。”

“那是什么地方,我是否要改一下口音。”韩芷薇问。

李君威介绍道:“是帝国位于澳洲东南一个海岛的殖民区,这个等级的殖民区拥有向御试大考推举学子的资格,每次一个,而今年青城堡没有推荐,所以你代替这个最为合适,更重要的是,那里的人没有人认识,说什么口音都不会有人怀疑。”

“那就好。”

李君威却说:“二哥,我有一个忧虑。”

在得到李君华许可后,李君威说:“能参加御试大考的,不是翩翩君子就是一时人杰,若是韩姐姐接触的多了,移情别恋,你可别.........。”

“打死你这个胡说八道的坏东西。”韩芷薇嗔怒到。

李君华道:“我们的感情经的住考验。”

李君威乐的大笑:“好,韩止表哥,咱们出发,去干些赶考学子该干的事,吃饭喝酒逛窑子!”

当然,李君威和韩芷薇没有立刻出发,因为李君威很快就发现了韩芷薇一个破绽,那就是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认真确定过那不是体香之后,李君威立刻让韩芷薇从今天开始不许再用任何胭脂水粉,可用过几年的韩芷薇已经‘腌入味’了,三天时间洗了十次澡,才被允许进入潜伏计划中。

安置御试大考学子的是国宾馆和相邻的两个酒店,就位于申京的国宾区,三座酒店之前是一所花园,很是幽静,能在里出入的都是参与大考的学子,相比于国宾酒店的富丽堂皇,苏日安还是感觉申京的恢弘更让人震撼,当他出示了应试资格,还在办理入住的时候,李君威和韩芷薇二人就是赶到了。

“为什么在这里见到你,我一点也不吃惊呢。”苏日安笑着看向李威。

李威道:“其实不算什么,我给这里的人交代了,等一个叫苏日安的人到了,就派人通知我,巧合的是,我正带我表哥来办理入住。”

说着,指着韩芷薇介绍道:“这是我表兄,韩止,从澳洲来的。”

“苏日安。”苏日安看着韩芷薇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微笑说道,继而对李威说道:“李威,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吧。”

李威笑道:“家父是定海公,只不过我常年在京城,与皇子一同上学。”

这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为了身份值得推敲,李君威谎称自己是定海公李北极的小儿子,而定海公常年镇守南洋,是海内百姓不太了解的。

“虎父无犬子,你小年纪就这么大气洒脱,不愧是定海公之子。”苏日安笑道。

李威笑了:“我只是来陪考的,怕表哥不习惯京中生活,苏大哥既然到了,咱们就一起入住吧,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苏大哥,你我同试,理应相互照应。”韩芷薇说道,而与苏日安结交是原本计划中的一部分,毕竟两个假货很容易露馅。

苏日安还未说话,就听到一旁等待入住手续的某人说道:“呵呵,真是虚伪,咱们是同场应试,相互竞争,怎么可以相互照应呢?”

三人看向说话那人,是一个神情孤傲的青年,二十余岁,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样貌倒也出众,苏日安连忙问候:“兄台如何称呼?”

“苏州季宗平。”季宗平昂首说道。

“原来他就是季宗平,真是不俗。”

“是啊是啊,比传言中还要傲气呀。”

一旁的人纷纷窃窃私语,季宗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傲然自立。

“哼神气什么,空棺材一副。”李君威嘟囔道,韩芷薇听到,问:“什么意思?”

“墓中无人!”

韩芷薇掩嘴一笑,但觉得这是小女儿态,连忙轻咳一声,不再出声,季宗平却瞥到了二人指摘自己,问道:“你们背后议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韩芷薇见他盛气凌人,连忙摆手。

李君威却是看不惯这种人,说道:“我们两个是在讨论该如何尊称你呢。”

季宗平轻蔑看了一眼,问:“那你们讨论出什么来没有?”

李君威见周围很多人为官,一本正经的说道:“没有,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同辈中人当以兄弟相称,可单单你季宗平让人不好称呼。”

“我姓名如何特殊了?”季宗平见李君威小小年纪就评判自己姓名,登时愠怒。

李君威朗声说道:“你叫季宗平,我叫你季兄吧,季兄鸡胸,好像说你身有隐疾,不好不好,那叫宗兄?也不好,有口音的喊起来,就成了棕熊,岂不是骂你畜生,若叫你平兄吧,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人,还是个平胸的女人!”

“哈哈哈。”人群爆发出一阵欢笑。

“混账,你竟敢侮辱斯文!”季宗平登时大怒,抓向了李威的脖颈。

苏日安立刻挡在李君威身前,若不是不想惹事,早就擒拿制止了,但季宗平的手还未碰到李君威,一个小小的黑影飞来,打在了季宗平的手背,季宗平一声呼痛,立刻缩了回去,那玩意落地,众人才看到是一颗蜜枣,顺着方向看去,一个青年坐在椅子上,微笑说道:“宗平兄,你堂堂男子,如何与小孩子过不去。”

“好俊的功夫。”李君威赞道。

那青年起身,抱拳说道:“广州黄云飞。”

“哼,看在你黄云飞的面子上,此事作罢!”季宗平似乎不想与其纠缠,冷哼一声,接过门牌,拿着行礼走了。

而黄云飞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苏日安,问:“苏兄好功夫,有时间切磋一下。”

“苏大哥还没显露,你就知道他会功夫,你好厉害。”李君威更是欢喜。

黄云飞笑了:“会功夫未必显露才为人所知,举止形态都是掩藏不住的。”

说罢,黄云飞坐回了原位,继续看着自己的报纸。

苏日安拿到自己的手续,感慨说道:“御试大考,抡才大典,果然是藏龙卧虎呀。”

“是啊,但苏大哥才学不俗,定能脱颖而出。”李君威道。

苏日安笑了:“难怪你总是叫我苏大哥苏大哥,今日我才明白了,你小小年纪,一脑袋的男盗女娼。”

苏兄.......酥胸.........。韩芷薇想通了,脸一红,更是不敢说话。

“韩兄,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苏日安问。

韩芷薇道:“哦,没什么,看黄、季二人很是不凡,心里有些忐忑。”

“是啊,这二人真是英杰。”苏日安道。

李君威解释说:“咱们运气好,一进来就碰到两个大热门,放心,大热门都住国宾馆,咱们肯定能碰到。”

“哦,什么大热门?”苏日安问。

李君威说:“御试大考,姗姗来迟的人,除了你苏大哥这种超然物外的,就是季宗平这类有名望的,你们参加大考,应该知道,若想出人头地,夺得头筹,竞逐状元之位,不仅有才学能力,更要有声望,而兼具这些的,都会成为热门,那苏州季宗平是有名的才子,不仅能文擅诗,精通四艺,而且于术算等新学也是精通,不然也不会这么狂傲了。

黄云飞是广州名士,家传武艺不说,对各类火器也是精熟,而且很博学,精于推理,是帝国治安大学的优秀学生,据说在校期间就参与过广东的一些刑事案件,被称作当代包拯。”

“李威,你知道的好多呀。”苏日安笑道。

李君威叹息一声:“苏大哥其实也不逊色二人,只是不计较名利,他们那些名声虽说也是有真才实学,但更多是包装,苏大哥的一些事迹要是能上报纸,多多宣传,肯定也是大热门,这也是御试大考的时候,很多学子提前来京的用意,称之为养望!”

苏日安笑了:“也就是你如此高看我。”

三人一起进入国宾馆,国宾馆位于国宾花园中间,位置最好,但却只有二百多个房间,所以能入住其中,除了权贵子弟,就只有一些热门人选,而苏日安有此幸运,自然是李君威的安排。

而在国宾馆正堂,则挂着一幅巨大的帘幕,此时上面写着一行字:推行国文西化,利国利民论。而下面则是一篇社论,字迹不小,很多人围着看,还传阅着一些报纸。

“那是什么?”苏日安第一次见,很是稀奇。

李君威早做了功课,说道:“清议台,专门用来讨论国家大事的地方,你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也代表着四方民意,值此大考,可以发表意见,提出建议,而一些值得重视的建议会被汇总交给中廷下属的通政司,得到御览的机会,而皇上认为有价值的,发到这里公开讨论,若得到大家认可,甚至可以成为国策呢,记得上一届御试大考,那位探花郎就是倡议禁止帝国女子缠足,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苏日安一边听李君威说,一边看完了那片文章,微微摇头:“真是谬论。”

“这位兄台,若你说谬论,还是得拿出真知灼见来才是。”

“就是,就是,信口开河,谁不会呢?”

一句话惹来数十人围观,人人指责,苏日安大为后悔,李君威解释道:“这个议题是孙博文提出的,此人迁都前在南京就是才子,迁都到申京,是申京子弟的代表,其父更是内阁成员,所以有诸多拥趸。当然,他也是本次御试大考的热门人选,因为背景因素,更是热门中的热门。”

苏日安从来都是淡泊名利,很少与人争锋,连忙告歉,想要脱身,却无论如何逃脱不得,众人围着不让他走,非得让其拿出真知灼见,苏日安还在犹豫,一个满脸雀斑的胖子跳出来,捏住了苏日安的手,说道:“就你这不知哪来的蠢货,也敢指摘孙兄的论点,你若能说一二出来,也就罢了,若是说不出来,就自己扇自己二十个大嘴巴,跪下认错,滚出国宾馆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欺人太甚,清议是让他们公开议论,我有观点也好,没观点也罢,怎么也不需要下跪吧。”苏日安忍住火气,喝问。

“竟然敢质疑我的话,来人,把他打出去!”胖子嚣张的喊道,果然有七八人围了过来,不由分说就是打向了苏日安,而苏日安一人,哪里需要这么多人打,几个人见靠不上去,竟然对李君威韩芷薇拳脚相向!

全本

章二一五 季姬击鸡记

大家对于李君威三个人来说全然是两种风格,苏日安一身好功夫,尤为敏捷,一开始不想惹事,辗转腾挪,四个人都近不得身,但眼瞧着对方冲韩芷薇和李君威动手,瞬间火力全开,主动迎上,直接把围攻的人打倒在地,被他打中的人,都是翻滚在地,哀嚎呼喊,个个起不来。

而韩芷薇又是另外一种风格,她随义父学过功夫,但却是三脚猫的水平,施展出来,与其说是功夫,不如说是防狼术,戳眼、踢裆解决了不怀好意的两个人,但继而被更多人围来,只得逃脱,抓起桌上盛满热茶的茶壶,冲人泼洒,倒也让人一时不敢靠近,至于李君威,完全是街头混混打架的做派。

李君威的功夫更多的类似于军中格斗术,讲究一招制敌,多攻伐少防御,军中格斗向来如此,而且李君威自幼一股狠劲,打架一起,不管几个人向其招呼,飞身扑上,直接把叫嚣的胖子一拳打在地上,然后坐在胖子的身上连连捶打,旁人踢他打他也是不挡,不管别人打他多少下,他都是还在胖子身上。

你可能小赚,但老子绝对不亏,这就是李君威打架的原则。

斗殴持续了不久,负责国宾馆安保的治安队就冲了进来,连连吹哨,在场人人都懂得帝国法律,治安队三声哨响,再不听劝说,治安官有权利开枪,所以哨音响过,绝大部分人都停了手,只有李君威骑着胖子依旧挥拳不止。

“住手,再不住手本官开枪了!”治安官高声喝道,到底还是没有按照规矩来,这些治安官都知道,能入住国宾馆的都有来头,岂能像对付一般街头斗殴一样呢?

“李威,快点住手吧。”苏日安上前拉起李君威,才是真正制止了斗殴。

胖子挣扎起身,竟然直接抽打了治安官两个嘴巴子,骂道:“混账玩意,你竟敢拉偏手!”

显然,这胖子把治安官制止自己手下,却没有及时控制李君威打自己当成了拉偏架,治安官当众被打,面带怒色,那胖子甩开小弟的手,高声骂道:“老子郑泽明,你一个小小的治安官挨老子打是你的荣幸,平日里你找老子,老子也未准正眼瞧你。”

治安官听到郑泽明三个字,立刻退缩了,他们都知道,申京治安厅的总长就是这一位的父亲。而季宗平则是冷冷一笑,高声讥讽说道:“申京治安厅好大的能耐,挨了打也不还手,对当众殴斗的也不处置,啧啧,也不知这申京治安厅是帝国的官署还是某些人的奴才。”

郑泽明却是朗声说道:“对,抓起来,把这些人都抓起来,连我一块抓,但是季宗平,你给老子等着,不出一个时辰,这群治安官就得恭恭敬敬的把我送回来!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来自哪里,到了申京,就都老实一些,是龙给老子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李君威眼见这人嚣张,还要治安官捉拿自己,也不动怒,早就悄悄对一旁某个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自然是安全局安插进来的,目的是配合自己的,郑泽明嚣张的话刚说完,就听到响亮但是孤单的拍掌声,一声一声由远及近,人群打开了一条通道,一身蟒袍的裴元器走了进来,见到李君威衣衫不整,手在流血,眼神登时一冷,而李君威轻轻摇头,告知他不要轻举妄动。

“你是什么人?”郑泽明还未见过裴元器,但见他一身蟒袍,就知道背景不凡,又是这般年轻,警惕起来。

“安全局,裴元器!”裴元器掀开袍子一角,露出了安全局的腰牌。

“这里是国宾馆,归治安厅负责,关你们什么事儿?”郑泽明到底还是不敢在安全局面前嚣张,冷冷问道。

裴元器道:“按主考官安排,考生住宿归治安厅安置,可按照帝国宪法,任何涉及皇室安危尊严和事关国家安全的,都与安全局有关..........。”

“这与我们何干?”郑泽明拧着脑袋,不屑问道。

裴元器笑了笑,说:“刚才你是不是打了这位治安官两巴掌?”

“是又如何?”

“殴打国家公职人员,有辱国体且涉嫌谋反!”若论扣帽子莫须有,帝国境内就没有逼安全局更为专业的机构了,裴元器一句话就是吓住了郑泽明,然后又说:“刚才你说,是龙得盘着,我请问你,在帝国,谁是龙?”

“当然唯有皇上和皇嗣才有资格称龙。”李君威微笑道。

裴元器拍拍手:“所以,你郑泽明是要皇室服从于你咯,这不是有辱皇室吗,你辱骂皇室又涉嫌谋反,来人,把他抓起来!”

郑泽明吓的大叫:“你凭什么抓我们?”

裴元器拍拍那张满脸是血的脸:“不是抓你们,是抓你!其余人,不过是斗殴,那是治安厅的管辖犯愁,与我何干?”

“这位长官,郑公子是我们治安厅总长郑洪喜的嫡子..........。”方才被打的治安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裴元器说道。

裴元器笑了笑:“我对你说这话的理解是,你在向我举报申京治安厅总长以权谋私纵容亲子咯,来人呐,带这位治安官去咱们那里,配合咱们调查。”

说罢,裴元器的手上拖拽着两个人走了,裴元器放肆的笑声响彻整个国宾馆。

“知道什么叫坑爹么,这就叫坑爹!”李君威嘻嘻笑道。

“哦,小兄弟这话是个什么意思,还请赐教!”看了半天戏的黄云飞抱拳说道。

李君威道:“安全局职责有二,对外情报与对内监控,监控百官就是重中之重,而但凡捉拿官员或其亲属,都要上下查三代,左右问三族,意思就是,这位郑公子就算没有问题,也要把其上下三代和三族为官亲戚统统审查一遍,所以啊,纨绔子弟最好别惹安全局,否则安全局动了真气,那就是全家倒霉了,除非是海瑞那种清贫家族。”

“刚才参加斗殴的诸位,也随我等去治安所走一趟,做个笔录吧。”一个治安官抱拳说道。

苏日安连连称是,主动随着去了,而那治安官还让人把地上起不来的人带走,一直到下午,苏日安三人才是回来,黄云飞正在看报纸,见三人回来,看到苏、韩二人神色如常,李君威却是耷拉着脑袋,打趣道:“小兄弟,你去了一趟治安所,不会又被打了一顿吧。”

“他们敢!”李君威骂道,继而气恼说道:“黄兄,你评评理,怎么能这样呢,我挨了不知多少拳脚,就打了郑泽明一个,最后弄了个诫勉罚金,而苏大哥呢,一人放倒了七八个,就被警告了一句,就轻轻放过了。”

“申京治安厅嘛,权贵的走狗,可以理解。”季宗平不屑说道。

黄云飞却是猜到大概,说道:“按照律法,你打郑泽明怎么也算轻伤吧,罚金诫勉也算处置得当。”

“可苏日安打的更多。”季宗平不忿。

黄云飞道:“苏兄有功夫在身,下手有数,我想治安官查看哪些被其击打的人伤情,却是连轻伤都算不上,对吗?”

李君威本就觉得黄云飞不凡,赞道:“黄大哥刚才也去治安所了吗,怎么猜的这么准,是啊,被苏大哥打的人,检查下来,筋骨无损,可一个个都起不来,治安官还说那些人装样子呢,哎,原本我只是觉得会功夫的人厉害,现在才知道,像苏大哥这样会功夫的大夫才是真厉害。”

“看来苏兄功夫真是不错,我越来越有兴致讨教一二了。”黄云飞抱拳说。

“黄兄若想讨教,有的是机会,苏兄今日一展风采,声望陡升呀,现在谁都知你苏日安英雄了得了。”另外一个学子称赞说道。

“哈哈哈,那也未必,朝廷取的是经世致用之才,又不是招募打手,功夫算什么,关键还是要有真才实学,于治国有用!”一人朗声说道,却见数十人簇拥着一个佳公子走来,此人年方二十,却是气度不凡。

黄云飞道:“这人就是孙博文,刚才来过一次,应该是想为手下找回场子了。”

李君威心气很高,迎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苏大哥不是经世致用之才,告诉你,苏大哥文武双全,国士无双!”

“唉,李威,不要惹事生非。”苏日安不想惹事,拉了李威一把。

见苏日安退缩,孙博文道:“果然是个只会打架的莽夫,也就能干些看家护院的事儿。”

“那不是和狗一样吗?”有人附和道。

要说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是年轻的苏日安,他听了这公然的辱骂,抱拳问道:“孙兄,不知在你的眼里,什么人能称得上经世致用,什么人有能叫于国有用呢?”

“我等身为学子,尚未入仕,若说于国大用,不是在地方上破点案子,也不是写几句酸诗臭文,而是能为朝廷建言献策!”孙博文傲然说道。

苏日安道:“那这推行国文西化,就是孙兄为朝廷的建言献策么?”

提起这件事,孙博文双手抱胸,极为自傲,御试大考数千考生,几乎人人都向中廷递交了自己的论点,但被皇帝挑选出来公开讨论的,现在只有他一人,而且清议台上议论半月,都无一人真正能驳倒这个观点。

李君威却是知道,孙博文这个观点确实是得到皇帝的一定认可,原因在于皇帝有意推行简化汉字,更好的普及教育,而孙博文的观点可为适逢其会,直接走了极端,要求汉字直接拉丁字母化,与泰西各国接轨,这比简体字更为简单,虽说皇帝根本不同意这一点,但这个观点是水入沸油,在帝国境内掀起轩然大波,为推广简字制造了舆论。

当然,孙博文这篇文章极端却很全面,他建议文字字母化只是用于平日里书写运用,至于书法、艺术还是传承旧有文字,而且还提出了韵母、声素来增加合理性,毕竟在过去的九年了,帝国已经在蒙学推广了声母,对于孩童掌握文字正确读音有积极作用,这是大家所公认的,而推广简字也是国策,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导致无人可以驳倒孙博文。

这段时日,诸多学子虽然没有驳倒,但是找到了一个公认的办法,只要写一篇文章,用字母无法正确表达其意就可以了,学子们试了很多办法,但在孙博文加了声调,简单更改语法用词,也可以表达。

“但是我认为孙兄这个建议万万不可。”苏日安道。

“很多人这么说,但是没有人能证明。”孙博文笑了。

苏日安点点头:“那由在下写一篇文章,请孙兄用字母文表述,若成功,在下甘拜下风。”

“好,你写吧。”

李君威取来纸笔,苏日安略作思索,在纸上挥毫泼墨,用文言写了一篇小故事名为《季姬击鸡记》的小故事:

季姬寂,集鸡,鸡即棘鸡。棘鸡饥叽,季姬及箕稷济鸡。鸡既济,跻姬笈,季姬忌,急击鸡,鸡急,继圾几,季姬急,即籍箕击鸡,箕疾击几伎,伎即齑,鸡叽集几基,季姬急极屐击鸡,鸡既殛,季姬激,即记《季姬击鸡记》。

对于在场众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理解的文字,大体就是一个叫季姬的人赶到寂寞,收集了鸡来养殖,是出身荆棘丛的业绩,野鸡饿了叽叽叫,季姬就用簸箕里的小米去喂养,及吃饱了,跳到季姬的书箱上,季姬怕脏,就出声驱赶,鸡吓急了,又跳到案几上,季姬更急了,就用簸箕作为赶鸡的工具,投掷打野鸡,簸箕投的速度快,却打中了案几上的陶俑歌舞伎,那些陶俑歌舞伎掉落地上摔粉碎,季姬一瞧,野鸡还在案几下乱叫,一怒之下,脱下木屐去打野鸡,把野鸡打死了,想起养鸡的经过,季姬很激动,写下了这片《季姬击鸡记》。

虽然意思大家明白,但是,通篇只有一个ji的读音,若是用字母去写,无论怎么加声调,都是表述不当的。

章二一六 死人了

挥笔写就,那张纸落在了孙博文手中,苏日安道:“孙兄,请指教。”

孙博文看了一遍,登时知道遇到了这些时日最大的难题,手把那张纸一折,微笑说道:“区区雕虫小技,算不上什么,好好等消息吧。”

黄云飞却是知道孙博文的做派,见他神色变化就知道孙博文遇上的难题,伸手说道:“孙兄,奇文共欣赏嘛,这篇文章你可不能私藏,请让在下抄录一份,印刷出来,群策群力,大家伙帮你解决呀。”

“黄云飞,你很好!”孙博文计划被看破,冷哼一声,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继而拂袖而去。

黄云飞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苏兄果然是文武双全,佩服,佩服,单凭这一篇《季姬击鸡记》,就足可以破了孙博文的谬论,苏兄也能位列热门人选了。”

苏日安向来谦虚,微微抱拳,就带着李、韩二人去了房间入住了,虽然国宾馆的房间豪华宽大,但为了大家备考,每个房间只准住一人,苏日安见两个房间对门,且已经写上了铭牌,已然分配好了,苏日安问:“李威,你随谁一起住?”

“当然是和苏大哥住一个房间了。”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韩芷薇一眼。

“也好,咱们有日子没见了,好好聊一聊。”苏日安倒是洒脱。

韩芷薇叮嘱了一句:“阿威,不要耽搁苏大哥备考。”

“你这么担心,不如我跟你睡一个屋?”李君威打趣道。

“你若想,那就来吧,看会不会被人找晦气。”韩芷薇开门进去了,李君威得意的笑了笑,跟着苏日安进了房间。

不多时,就有服务人员送来餐点和一个箱子,李君威咬着一块点心,打开了箱子,说道:“苏大哥,这里面都是一些考试资料,泰安地处偏僻,想来也寻不到这些资料,桌上有一张单子,是国宾馆能提供的服务,黑笔写就的都是免费的,除此之外就要自费了,我若说你随意使用,花销算我的,你肯定心里不舒服,那你就尽量俭省些,我自己要的就记我自己的账,咱们各算各的.........。”

“总归还是我占你的便宜。”苏日安笑着说。

李君威摆摆手,说:“你不是答应教我功夫么,算我半个师父了,徒弟孝敬师父是应该的。”

苏日安点点头,感慨说道:“阿威,我见过不少勋贵子弟,但像你这样的,真的没有见过,你贵为国公世子,却如此平易近人,真是想不到。”

“勋贵子弟分两种,一种是平常的,一种是在御前长大的,我是属于后者。”李君威毫不犹豫的吹嘘父亲的教育。

“那你住进我的房间,赖着不走,总归不会只是想和我亲近亲近吧,也不会是送你那姑娘表兄来的,你是不是还有事?”苏日安问。

李君威道:“哇,你看出韩止是女的来了?”

“原本以为只是男生女相,姑且一问,没想到你说了实话。”苏日安道。

李君威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说道:“苏大哥说的没错,我也有任务在身,但是绝对不会对苏大哥不利,只不过不能明说。”

“我知道,我也明白,虽然你年纪小,却也是侠骨仁心,苏大哥相信你,若有用到我的,吩咐就是。”苏日安满脸正色。

第二日一早,苏日安三人商量着下楼吃早饭,吃完饭就去考场去看一眼,熟悉一下,却一出房门就觉得不对劲,感觉大家看向苏日安的眼神全然变了,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学子,李君威倒知道,被人称之为算呆子的徐尔巽,徐尔巽是前朝科学家徐光启的后人,当年满清覆灭满清政权,李明勋在大陆搞大撤离,裹挟走了很多人才,聚集在松江府的一批精通数学的专家也一并被带走,徐尔巽就是徐光启的孙子,在大本营时,就在数学上崭露头角,他参加御试大考完全就是走个形式,之后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加入帝国数学院了。

“算呆子,今天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李君威问。

徐尔巽对苏日安抱了抱拳,说道:“苏兄有福了,昨日哪一篇《季姬击鸡记》已经被公开,大家惊为天人,都是破解不了,据说文章已经送入中廷到了御前,这不,今天一早,清议台上孙博文那一番谬论已经被撤了,昨日那场较量,苏兄是大胜了。”

“是啊,看孙博文如何威风,平日里目中无人,活该有人收拾他。”

“但是苏兄的福气岂能只是成名呢?”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一路走到大堂,登时就有人围来道喜,不多时,一个官员走来,对苏日安说道:“奉上命,苏日安,你随我来吧。”

苏日安连忙跟着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而李君威早已从围观的学子那里得到了消息,方才那官员是中廷官,带来上命,说是让苏日安献策,呈递御前,显然是个苏日安一个品谈时事的机会,单单是这个,就足以说明中廷官员甚至皇帝认为苏日安胸有丘壑,让其展示。

不管苏日安能写出什么来,但是他在皇帝那里挂上号是真的,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位列大热门人选了。

“老三,说实话,你是不是偷偷往宫里递条子了?”韩芷薇见苏日安去了,低声问道。

李君威摇摇头:“没有,这是苏大哥的造化。”

而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苏日安上呈的策论如石沉大海,全部半点消息,学子们众说纷纭,认为这种结果有三种可能,一是苏日安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二是苏日安写了无用的东西,三则是苏日安写了让皇帝不高兴的东西,但究竟写了什么,苏日安一点也不向外透露。

距离考试还有一天时间,李君华等在东宫里做了最后一次碰头,五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裴元器无奈说道:“查了这些时日,也就查到了些嫖宿、斗殴偷鸡摸狗,大考舞弊的事全无头绪。”

林君弘点点头:“只能说明一点,那是一个谨慎而高端的小圈子,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甚至于他们相互之间也不认识。”

“如此说来,提前查出来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必须换一种思路。”沉思许久的李君华说。

裴元器则是说道:“如果按照君弘哥的说法,向这个小圈子出售考题的人绝对不是为了钱。”

“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打算他们的计划,不然可能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过关。”林君弘说道,想了想又说:“既然他们第一步可能是搞到考题答案,我们可以在题目上动动手脚。”

“怎么动?”李君华问。

林君弘道:“御试大考的考题有很多份,而且全部已经印刷得当,考题的选定与印刷工作都是由安全局负责的,应该不会泄露,而按照规矩,只在考试前半个时辰选定用哪一套试题,而试题分为四份,第一天考试的肯定来不及,那么只能盗取后三份的,不如这样,太子是主考官,在后三天考试时,临时变换考题,换成其他的,让他们盗题无用。”

李君威却是笑了:“待考题选定后,在考场盗题的可能性不大,依我看,兴许十几套题目都已经泄露了,不如这样,咱们随意选一套,然后把后三天的试题给他改了,由二哥定题,临时印刷,对了,不如小改一番,比如选择题的甲乙丙丁顺序调换一下,这样让对方摸不着头脑,按照偷到的答案答题,结果全都答错,哈哈,我真是太有才了。”

“不行,试题是皇上决定的,更改题目肯定不行,让太子出题,肯定会有人说太子向亲近之人泄露考题,结党营私的。”林君弘提醒道。

李君威笑了笑:“那我再出一个馊主意,咱们也卖答案,最好卖的到处都是,谁都不占便宜。”

“那你是要把这御试大考搞砸不可么?”李君华瞪了李君威一眼。

一直没有说话的韩芷薇说道:“你们为什么不让皇上再出一份试题,只出后三天的,就是了。”

“这样会显得太子哥没有本事,自己查不出来谁在舞弊,还要爹爹来擦屁股.........。”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

李君华微微摇头:“算了,为御试大考,只能如此了。”

李君威见太子如此说,轻咳一声说:“二哥,如果这样,就好办了,你可以放出消息,就说皇上出了新题,然后再放一个消息,说存放试题的仓库遭遇过盗窃,但是没有被偷盗试题。”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君华问。

林君弘笑了:“老三这法子倒是有趣,放出这两个消息,舞弊的官员就向学子解释不清,学子会认为其手里有答案,而那贼人却拿不出来,肯定会惹出内乱来的,只要有人沉不住气,就好办了,这一招就叫敲山震虎。”

“对,把水搅浑了,搅乱了,越乱越好。”

第二日的考试一开始很顺利,从抽定试卷到两个时辰的考试,都是顺利过完的,但是在结束的时候,出现了大乱子,储备考试题的仓库发生了火灾,烧掉了部分考题,最终,由主考官也就是皇太子决定,重新出题。

而新试题在印刷出来后,又传出盗窃传闻,但是很快就被考务机构否认,考试得以继续,而在登记号册进考场的时候,黄云飞忽然说道:“苏兄,你有没有看到季宗平?”

“没有,对了,从昨日起就没有见过他,难道生病了不成?”苏日安摇摇头。

徐尔巽道:“他这种人,最好错过考期,否则天理难容。”

几个人听了徐尔巽这话,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大家都知道徐尔巽对季宗平怨念很深,平日里二人没少针锋相对,徐尔巽那个算呆子的诨号就是季宗平给取的,因为徐尔巽沉迷术算一道,经常写写画画,念念有词,算个没完,和神神叨叨的书呆子差不多,因此取名算呆子。

苏日安却是说道:“或许是生病了,或许起晚了,好在还有些时间,考场距离国宾馆也不远,在下回去喊他一声。”

韩芷薇立刻提醒道:“苏兄莫要离队,若是路上有什么意外,你也是要被耽搁了,不如上告考官,让他们去叫吧。”

苏日安看了一眼挂钟,感觉确实有些紧张,于是在登记的时候,把这件事告知了考官,御试大考自然有备用计划,立刻有人乘坐马车去国宾馆找,但一直到考试结束,也不见季宗平出现在考场,等大家出去的时候,一起问考官,才知道,季宗平根本没有在国宾馆。

“估计是昨晚上喝花酒,身上没钱被姑娘扣住了。”

“也许喝醉了,指不定在哪个粪堆吐呢!”

季宗平人缘很不好,听到消息的学子纷纷猜测,但没人说一句好话,回到国宾馆,学子们各自散开,有人补觉,有人吃饭,有人则是坐了太久,散步去了,苏日安脑袋里想着今日答的题目,其中有几个不满意的,想要回去再想想,就忽然听到花园的树林里传出一阵喊叫。

“杀人啦,杀人啦........。”

一阵呼喊之后,就见到几个学子跑了出来,黄云飞一马当先过去,听到声音的苏日安随手折断一根花树,作为武器,问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学子脸色惨白,说道:“树林里有人........有人吊死了。”

这个时候,黄云飞喊道:“是季宗平,季宗平死了!”

苏日安一听,连忙跑过去,胆子大的学子也跟了过来,却是被黄云飞拦住,说道:“都退后,不要靠太近,保护这里的现场,快去报告治安所。”

“救人要紧,快些把人托下来,黄云飞,你怎么毫无善心人性?”孙博文怒斥道,就要大步上前,但苏日安用花树挡住了他,指着树上吊着的尸体,说道:“人都僵了,脸成了那个样子,死透了!”

全本

章二一七 舞弊端倪

孙博文登时大怒,斥责道:“季宗平堂堂男儿,如何能这般衣衫不整,你让开!”

众人这才从刚才惊吓之中稍稍缓和,细细一看,季宗平这厮确实衣衫不整,外衣全不知去了那里,一身汗衣也被撕扯过,露出大半的屁股,孙博文一边叫骂着有辱斯文,一边脱下外袍走去,就要披在季宗平的身上,这时黄云飞道:“不能破坏现场,孙博文,你休要孟浪。”

但黄云飞很快就被两个男子拦住,这二人虽然如学子打扮,却黑瘦强壮,挡在黄云飞面前,抓拿推搡之间就见了真功夫,苏日安见黄云飞被纠缠,连忙用花树阻挡孙博文,那花树本就是刺棘的一种,花叶上都有小刺,巨大的树蓬挥舞起来哪里有准,孙博文又是一心扑上,三两下就把孙博文的脸和手臂划破了几道伤口。

“谁在这里打架,住手!”裴元器与李君威赶来,安全局的人一现身就是控制了局面,几个人都是停手,裴元器扫过几个人,问向孙博文的两个手下:“你二人是考生吗?”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孙博文,孙博文轻咳一声,就欲解释,裴元器又重复了一遍问题,那二人摇摇头,裴元器伸手就是两个嘴巴子,扇的两个人连连后退,裴元器骂道:“不是考生在这里招摇什么,狗东西,仗了谁的势了?”

这二人不敢招惹裴元器,捂着脸逃走了,人群这时散开,一行人走进来,其中一个中年人穿官袍笑呵呵的对裴元器打招呼:“小公爷,多谢你帮我稳住了局面,保护现场呀。”

而裴元器却看向另外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冷声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来这么晚,你们治安厅真是好高的效率。”

那中年人是负责大考学子住宿管理的考务官员常青,而被裴元器讥讽的则是国宾区治安局的长官刘云威。

“小公爷教训的是,是我们来晚了。”刘云威连连告饶,对手下治安官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尸体解下来?”

治安官小心翼翼的解下尸体,尸体身上却是掉落了一个册子,刘云威捡起来,看到上面都是些简短的文字和字母,裴元器和常青也是看了一眼,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苏日安,眼神意味深长,搞的众人不明所以。

刘云威简单检查了尸体,看向围观的学子,笑道:“诸位学子,还不去温习补课,准备下一场的考试,一个上吊自杀的人有什么可看的?”

学子们听了这话,纷纷告退,而黄云飞却焦急说道:“长官,季宗平不是自杀的,他是被人勒死然后吊上去的。”

此言一出,一众学子惊讶起来,交头接耳的讨论不断,刘云威怒斥道:“你懂什么,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案情如何,自由治安局查清,用你在这里信口开河么。”

“可这人明明是被杀的。”

常青笑呵呵的说道:“你就是黄云飞吧,果然一表人才,虽说你在岭南有所名声,但也不该在刘长官面前胡说,这里是申京,是天子脚下,治安厅云集了天下刑侦人才,自然会查清楚的,小公爷,你说对不对?”

裴元器微微一笑:“说的是,都散了,散了,申京哪天不死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明明。”黄云飞被人当众指责,满色胀红,依旧要说话,却是被李君威和苏日安拦住,连劝带堵的拉走了。

“哼,这天子脚下,官员如此无知,这是枉法,枉法。”黄云飞怒目圆睁,高骂不止。

李君威笑道:“黄大哥,你错了,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刘云威和常青都看出来季宗平是被害的了,但他们不能说。”

“你小小年纪懂什么?”黄云飞没好气的说道。

韩芷薇反驳:“黄兄,方才几位大人以你年少而轻蔑不信,你心中不畅快,可你不也是如此,见阿威年少也觉得他说话没道理么?”

黄云飞闻言一愣,忽然抽了自己两个嘴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圣人之言终究我还是没学到心里去,李威,对不住。”

李君威见他如此,知道也是性情中人,没有怪罪,说道:“黄大哥,其实这就是政治,你想想,若直接说季宗平是被人杀的,会在学子之中惹出多大的恐慌?若乱子大了说不定就连考试计划都要更改,这次御试大考可是太子做主考官,出了乱子,丢的是太子的脸,下面人自然不愿意明说,再者,明说又如何,明说就能立刻破案缉凶么?”

黄云飞听了这话,看向李君威的眼神负责了许多:“李威,真没想到,你竟然懂得这么多。”

“常年在京中,耳濡目染,自然也就知道了。”李君威倒是谦虚起来。

苏日安叹息道:“阿威说的终究是上位者的心思,可如今大家以为是自杀,不对凶徒加以警惕,岂不是置大家危险于不顾么?”

黄云飞摆摆手:“苏兄,你这话对,但在这件事上并不对,这里是国宾馆,受诸多衙门庇护,季宗平也是本次大考热门,能杀他的,肯定是来头不凡,就算大家警惕,又有什么用呢?”

“黄大哥,季宗平真的是被人害死的么,我刚才没看的真切。”李君威道。

说起自己的强项,黄云飞信心倍增,说道:“肯定是被杀的,我赶到现场时,他吊在树上,脑袋向上,只有被勒死的人脑袋才向上,上吊死的人脑袋是下垂的,刚才刘云威解下那根上吊绳的时候,上面有超过四尺长的树液青色,显然是拖拽摩擦造成的。诸位,我说的对吗?”

几个人都是点头,苏日安说:“我也觉得他是被人害死的,上吊死的人多用东西垫脚,在室内一般用桌椅,室外多用砖石,可季宗平脚下那石头太大了,没有移动的痕迹,这样是吊不死的,自杀的人在死亡的过程中也会求生,他既然踏着石头上吊,也能挣扎中踩到石头,这不符合常理。”

李君威见二人分析的头头是道,韩芷薇也是跟着点头,打趣道:“表哥,你一直点头,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韩芷薇轻咳一声说:“季宗平高傲的人,就算是自杀,也不该光着屁股死的丑陋吧。”

“韩兄,你的心思真是细腻呀。”黄云飞赞赏道。

“不过季宗平身上掉下来的册子是什么,为什么看过他的人都看向苏大哥,苏大哥,你要警惕呀。”韩芷薇扯开了话题。

李君威道:“我去打听打听,你们在这里等着。”

李君威着急忙慌的走了,苏日安起身,也要出门,黄云飞问:“苏兄,你去哪里?”

“韩兄心思细腻,他应该知道。”苏日安笑了笑,说道。

韩芷薇道:“方才苏兄阻拦孙博文,伤了他的皮肉,怕是要去赔不是吧。”

苏日安已经离去,黄云飞却说:“依我看,季宗平多半是孙博文杀的,韩兄你看到没,这个家伙明明知道会破坏现场,执意要靠前,似乎有什么图谋。”

过了一会,苏日安与李君威都是脸色阴郁的回来,苏日安是被孙博文夹枪带棒的讽刺一番回来的,而李君威则带来一个坏消息,原来季宗平身上掉落的那个册子上写的是苏日安那篇《季姬击鸡记》的文章,还有季宗平这几日破解的一些记录,而治安局中已经把苏日安列为怀疑对象之一。

而苏日安听了这事则淡然的很,大有一副由他去的样子。

然而,季宗平死亡的涟漪还未平复,第二天一早,又出事了,苏日安等从房间出来听到楼上喊叫和敲门声不断,向楼上下来的人打听才知道,是一向准时的孙博文没有出来,黄云飞和李君威都觉得肯定是孙博文昨天拒绝了苏日安的伤药,脸上的伤口发炎了,没脸出来,幸灾乐祸的要走的时候,就听到咣当一声踹门,继而一阵大叫和哭喊。

“死人了,死人了。”

几个人冲上去一看,孙博文房间门口一片狼藉,人人躲闪,再进房门就是一股血腥气,看到孙博文死在了帷幔之后的浴桶之中,脸上被刀划拉了十几道伤口,死状凄惨的很。

因为季宗平案一直在国宾馆的刘云威第一时间赶到,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这死状是没法用自杀搪塞了,谁会在自己脸上划十几道啊。想通了的刘云威立刻要求封锁国宾馆,却比赶来的常青制止了。

“刘长官,开考在即,你怎么能控制学子不让出去,误了御试大考,你担当的起吗?”

刘云威道:“常大人,昨日季宗平的事了出了,我让人把控四周,清理闲杂人等,除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和国宾馆的招待杂役,无一人出入,肯定是这里某个人杀的,不控制他们,万一跑了怎么办?”

常青一时有些犹豫,李君威:“愣着干什么,这是你们能决定的吗,还不请示太子、副相他们!”

“对对对,距离考试还有半个时辰,快去,快去。”刘云威马不停蹄的去了。

常青对众人说道:“那诸位学子先回房间去,本官安排人先把早餐送去,你们准备考试就是。”

很快,命令传来,考试继续,但所有考生以座位号为基础,五人一组,同出同入,在考试结束后,立刻返回国宾馆,不得再外出,配合调查。

在一干学子考试的时候,李君华几个聚在了考场的会客室内,裴元器率先说道:“初步调查结果出来了,季宗平是被人勒死之后吊在了国宾花园的树林里,第一现场暂时未知,而孙博文则是在昨晚子时之后被杀,勘验现场得出的结论,凶手是躲在孙博文房间,趁其洗澡时动手,先扭脱臼下巴,继而导致孙博文下巴脱臼,然后用刀在脸上弄出伤口,最后拧断了脖子,凶手似乎与他仇恨很深,但又好像在逼供,杀人后从窗户用绳索下楼离开。”

“有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是苏日安干的?”李君华直接问道,季宗平身上有破解苏日安文章的册子,且他与苏日安有过冲突,孙博文更不用多提,而且苏日安房间就在孙博文正下。

裴元器看了李君威一眼,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但一切都指向苏日安。”

会客室一时安静下来,李君威发现都在看他,于是笑了:“怎么了,看我干什么,难道我得像个傻瓜一样,说不是苏大哥干的,才不让你们惊讶吗?”

“呵呵,老三,不能排除苏日安的可能,你暂时不要与他走太近了。”李君华说道。

李君威摇头:“肯定不是他做的,苏日安有功夫,而且心思细腻,昨天我们讨论过季宗平死亡的案子,以苏日安的头脑和谨慎,他才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虽然昨晚我没能住在国宾馆,无法为他提供证明,但凶手不是他,我是相信的。”

李君华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罢了。”

裴元器道:“治安厅和安全局都没有头绪,但有人认为是某位学子干的,孙博文和季宗平都是热门,有资格竞逐状元的,这二人死了,黄云飞和苏日安就是最大的两个热门。”

“应该不是,最大可能还是与科场舞弊有关,试题一换就出了两次人命案子,这肯定不是巧合,也许是我们换题加假消息的计划成功了,导致了内讧。”一直没说完的林君弘道。

李君华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如果是这样的话,季宗平和孙博文都是购买试题答案的考生,可凭借这二人的声望学识,就算不买,脱颖而出,应该也不算问题吧。”

“也许是为了状元之位,毕竟只有作弊,才可以稳获状元。”裴元器大胆猜测,继而又说:“我有一点不明白,假设真的是舞弊案主使在杀人,孙博文在看到季宗平死后应该害怕担心才是,但他死前一如往常。”

林君弘道:“只能说明一点,那位主使与舞弊学子之间是单线联系,学子之间相互并不知道。”

章二一八 错乱

四个人商议来商议去,总归还是没什么结果,听到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李君华说道:“算了,今日就先这样,咱们统一一下口径,若旁人问起我们之间的谈话,就说我们整体上是怀疑苏日安是凶手,但需要证据,明白了吗?”

三个人都是点头,正要散去,李君威问:“二哥,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引出凶徒来。”

李君威趴在李君华耳边嘀咕了几句,李君华笑着摇摇头:“不可,这简直是胡闹,那里有这么办事的,坏了御试大考,怎么办?”

“死了两个人,还是凶杀案,御试大考早就毁了,破罐子破摔嘛,现在闹的沸沸扬扬,想要重拾大家对你这个主考官的信心,还是得把凶杀案的主谋捉住。”李君威嘟囔说道。

林君弘问:“什么法子,人家大考学子是奇文共欣赏,咱几个就馊主意共欣赏吧。”

李君华立刻制止:“不许说,散啦!”

林君弘耸耸肩,转身跟着太子离去。裴元器起身也要离开的时候,却见李君威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自己,裴元器立刻后退,高举双手:“老三,又是我?”

“不是你还是谁,安全局能插手国宾馆区外围,没你配合........。”李君威说道。

裴元器却是有自己的觉悟,说道:“老三,我最大的配合应该是在关键时候帮你背黑锅吧,出了篓子,不能是你的错,更不可能是太子的错,这丢卒子保帅,咱四个里,我是最小的卒子,肯定又是我。”

“嘿嘿,年轻人有这觉悟真是不错。”李君威搂住了裴元器的肩膀,笑嘻嘻的学着父亲说话。

考试结束,学子们返回了考场,黄云飞向当初季宗平死的树林看了一眼,发现用绳子拉起的警戒线已经没了,看守的治安官也是撤掉,想了想,等到下午吃完饭,天色擦黑,人少了许多就走了过去,他早就想要查验一下现场,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先看了一圈树下的石头,黄云飞又爬上了树,果然发现树枝上有宽一寸半的痕迹,树皮磨破露出树干,是用绳子拖拉造成的,跳下树来,想要看一看周围是否还有什么,灌木丛中却是忽然跳出两个黑衣人,二人各持一张弓弩,对准了自己,两人脑袋都是被黑布蒙着,只露出两只眼睛,一高一矮,看不出身份。

“你们是什么人?”黄云飞问道。

矮子说道:“黄云飞,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很好,今日你就要命丧此地。”

黄云飞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问:“你们为什么杀我?”

“和杀季宗平、孙博文的原因一样!”高个子则是说道。

黄云飞问:“那究竟是什么原因,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黄云飞一边说着,一边举手向二人靠近,矮子忽然一箭射在了黄云飞的脚尖前,呵斥道:“再靠近,就杀了你!”

“你要的东西,我家主子拿不出来,答应你的事,我家主子办不到了,未免败露这等大事,只有杀了你们灭口了。”高个子冷言说道。

黄云飞却是皱眉问:“我向你主子要什么东西了,你们又答应了我什么事?”

矮子道:“休要装蒜,你把自己绑起来,我们还有几个问题问你!”

黄云飞笑了:“我一个人怎么能把自己绑起来,要杀就杀,何必这么侮辱人。”

高个子就要上前,却被矮子拉住,矮子提醒道:“他是骗你上前,制住你,这小子会功夫,而且功夫了得,七步之内,他的双手比枪弹都要快,何况你我手里这两把弩!”

说着,矮子扔过去一根很长的绳索,说道:“黄云飞,你把绳子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绑在你腰间,走远一些,把绳子绷直了,双臂下垂,然后往树的方向转圈,绳子必须圈住你的双臂和双腿.........。”

黄云飞原本想找机会贴身,然后制对方,但却不曾想,对方如此谨慎,他提起绳子,绑在了自己腰间,慢慢向大树走去,他故意找了一个足够粗的大树,预备靠近的片刻就躲在树后,然后翻滚进灌木丛,对方拿的毕竟只是弓弩,不是枪械,只要进了灌木丛,弩箭便不会有太大的威力,而手里这跟绳子也可以当做武器,或许可以反杀。

而正在计划的时候,灌木丛后忽然飞出两根树枝。,激射向了持弩二人,二人见状低头躲开树枝,骂了一声倒霉,就发命狂奔,黄云飞撤下腰间绳索,也不顾是谁救了自己,奔跑去追,随手捡起刚才落地的树枝,但追了不到十丈就进入了一片竹林之中,四周静悄悄的,黄云飞立刻警惕起来,树枝在手,缓缓上前搜索,忽然一根竹子刺向自己胸口,黄云飞立刻格挡,然后还击,二人你一招我一式的对攻起来,这引起了巡逻人的主意,一阵敲锣打鼓,来了四个治安官,见二人打在一起,也不知谁是凶徒,谁是好人,而敲锣打鼓惹来更多的人。

“住手,不要再打了!”刘云威大吼一声,拔出了手枪。

黄云飞这才住手,抬头一看,与他对攻到披头散发的对手竟然是苏日安,二人都已经受伤,衣衫不整,黄云飞诧异道:“苏兄,怎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在此伏击我?”

苏日安也是不解:“怎么是你,黄云飞。”

一个学子忽然站出来,喊道:“苏日安,果然是你杀了人,季宗平身上搜出与你相关的册子,孙博文的房间在你楼上,两位仁兄都与你有过节,现在你竟然丧心病狂的要杀黄云飞,他可是与你意气相投!”

“这算什么,本科就这四个最大的热门,孙博文和季宗平死了,再杀了黄云飞,他苏日安就是状元了,为了当上状元杀了黄云飞又算什么呢?”

“不,不是我,长官,我是闲来无事来看看季宗平的案发现场,却看到有两个蒙面人劫持了黄云飞,出手相助,那二人逃亡,黄云飞去追,我便抄其后路,没想到与黄云飞撞在一起,打斗起来.........。”苏日安也是百口难辩。

刘云威问:“黄云飞,他说的是不是事实?”

“是的,长官,我确实在季宗平案发现场遇袭,是两个黑衣人,也确实有人救我,可没有看到救我人的样子,但苏兄既然如此说,就肯定是他了。我追击黑衣人进竹林,天色本黑,这里暗无天日,我二人又是突然遇到,辨不清楚也是有的.........。”

“哼,你既然没有看到是苏日安救的你,也就不能证明他是偶然经过,或许是苏日安给了下的一个套呢?”一个学子高声问道。

刘云威见众人乱做一团,连忙喝止:“都住嘴,把这两个人带到治安所去,四处搜索,看看有没有什么黑衣人。”

其实那两个绑架黄云飞的黑衣人就是李君威和裴元器,这是李君威的计划,他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其依据就是大部分证据指向了苏日安,李君威认为,苏日安不是凶手,但真正的凶手肯定要栽赃他,季宗平案或许还没有太过,但杀孙博文时用功夫吧孙博文分筋错骨,又故意选择在窗户逃跑,这已经显露出来了。

而李君威的计划是,故意放出消息,让众人以为太子怀疑苏日安是凶手,那么凶徒为了脱身肯定会对苏日安栽赃陷害,而如今四个大热门死了两个,杀了黄云飞再留下些证据,就是最合适不过的计划了,所以只要监控黄云飞,就可以守株待兔,等凶徒上门,可这个计划有一个漏洞,那就是黄云飞绝对不能是凶徒,也不能是大考舞弊案的一员。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君威联合裴元器想要绑架黄云飞,试上这么一试,可实在是过于凑巧了,苏日安竟然也为查案而来,直接撞在一起。

在被人撞破后,李君威和裴元器立刻逃进竹林,撕掉了身上的黑衣露出了安全局的衣服,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怀疑了,但这个巧合却是把苏日安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完了,完了,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正事没有办成,还把苏大哥给害了,元器,你说该怎么办呀?”李君威见苏日安被带走,而随行的学子群情激愤,纷纷指责苏日安就是凶手,事态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了。

裴元器叹气说道:“老三,这种情况,也就只有找太子出面了,不然.........。”

“苏大哥不是凶手,他们能查出什么来?”李君威愤愤不平。

裴元器却是笑了:“老三,就算他们查不出什么来,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如今这个局势,都可以把苏日安押后审问了,别的不说,这一科的笔试,苏日安就有两场参加不了,别说状元,连中试的机会都没了,而且若查不出真凶了,苏日安名声也就毁了,今后再无中状元的机会,老三,这结果你能怎么样?”

不等裴元器说完,李君威直接冲向了考场,见了太子,直接把几个考务官员全都轰走,然后一五一十的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李君华听到弟弟背着自己去插手御试大考案的调查,怒火中烧,但见李君威老实的躲在角落了,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就有些生气不起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李君威如此,从小到大,这小子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谁都是没有办法的。

“二哥,你说话呀,怎么办呢?”李君威央求道。

李君华摇摇头:“开弓没有回头箭,你都弄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怎么办,只能将错就错,继续下去了!”

“那苏大哥呢?”

李君华道:“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能阻止苏日安参加考试。”

见太子有这个决心,李君威心里好受一点,这个时候,常青、刘云威和裴元器都是到了,李君威躲在了帷幔后面,常青率先说道:“太子,国宾馆又出事了。”

李君华轻咳一声,佯装不知内情,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会又有考生被杀了吧,这次是谁,不会是黄云飞吧?”

“是与他有关。”常青道。

李君华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黄云飞真死了?”

常青连忙摇头:“不,没死,只是被苏日安在竹林里袭击了...........。”

李君华听着,觉得常青倒是说的不偏不倚,再问刘云威,他话里话外都是认定苏日安是凶手,李君华听后,问:“元器,安全局是什么态度?”

裴元器道:“太子,虽说苏日安有嫌疑,但没有证据.........。”

李君华却是大怒:“什么证据,非得你亲眼看到苏日安杀人才叫证据吗?你们这群东西,都是蠢货,刘云威,常青,这件事你们还是要把担子挑起来。”

常青与刘云威闻言一喜,刘云威问:“卑职建议把苏日安收押,用刑之下,必能让他开口。”

李君华问:“常青,你觉得呢?”

常青想了想,说道:“到底是御试大考的学子,算是天子门生,没有证据直接抓人并不好,卑职觉得,还是秘密监控的好。”

李君华点头:“本宫也是这个意思,总归还是要慎重,但监控也要小心些,别露了行迹,别等御试大考结束,有人没有中状元,说是被治安厅的人搅扰的睡不着觉才好。”

“是,太子,卑职与刘长官回去,会仔细应对的。”

李君华满意了摆摆手,冲裴元器说:“元器,你年轻毛躁,处事不周,日后还是要向常青和刘云威学习,这二位常年在申京,是你的前辈。”

“臣记住了。”裴元器老实说道,心中说:“果然,每次倒霉的都是我。”

待常青与刘云威退下,李君威出来,笑嘻嘻的说:“元器,你和二哥的配合越来越自然了。”

李君华白了李君威一眼,不再说话,原本以为这件事暂时安抚了下去,却不曾想,第二日一大早还是出了事儿。

“出大事了,国宾馆大乱,学子拒绝应试!”

全本

章二一九 劝说

李君华抵达国宾馆的时候,整个国宾馆区已经乱做一团,应考的学子或站或坐,聚拢在一起,根本不管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开始的考试。

“一开始只是国宾馆的学子在闹,后来两个酒店的学子都开始了,消息传到考场后,原本抵达考场的学子也开始返回。”常青第一时间到了李君华身边,简略的告知到。

李君华问:“闹什么,是闹国宾馆接连发生命案我们没有破案,还是这段期间禁锢其自由,让其不能随意出入?”

“不,太子,他们要求立刻抓捕杀人凶手苏日安,给大家一个交代。”常青低头说道。

李君华一听这话,拳头攥紧,说道:“本宫原本觉得苏日安嫌疑最大,不能跑脱,待笔试完成,再行收押,这样可全朝廷颜面,没想到,这群混账,党同伐异!”

“太子,距离考试不到一个时辰了,现在怎么办?”常青问。

“好哇,好哇,竟然敢给我李君华施压,我倒是要看看是些什么货色,今天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但收押苏日安不能答应。”李君华扔下一句话,就是下了马车。

两位副主考,副相马东来和中廷官何文瑞都是到了,正各自聚成一个圈子,苦口婆心的劝学子去参加考试,但学子们根本不买账,不时齐呼口号,态度丝毫不饶。

“皇太子殿下到!”随着礼官一声宣告,国宾馆里的人跪成一片,李君华从容穿过人群,拾级而上,而裴元器则跑进大堂,随手搬了一个椅子,放在大堂前台阶的最高处,李君华随意坐下,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随口说道:“免礼,起身。”

一众人等这才起身,李君华环视一周,马东来和何文瑞都是退到了他的身边,李君华轻咳一声,平淡问道:“本宫在考场主持御试大考,听人来报,说因为苏日安人品学识,名望才智都超出常人,有些人羡慕嫉妒,借着国宾馆两次命案,起了栽赃陷害,党同伐异的心思,原本以为也不过三五个这等邪佞,现在一看,原来大多如是呀。”

“太子殿下,我们不是奸邪之徒,我们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

“苏日安两次伤人,其罪可诛,这是大家的共识,并非党同伐异。”

李君华先声夺人,引来乌糟糟的一片回击议论之声,李君华拍了拍手掌,问:“你们说苏日安杀人,证据呢?”

见一干人等不再言语,李君华拔出裴元器所携带的手枪,冲着天开了一枪,又说道:“你们任何一个人,只要拿出证据来,无论人证还是物证,本宫答应你们,行皇室之特权,当场处决了苏日安。如果没有,就去考试吧。”

“我们拒绝考试,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间接的证据有很多。”

“苏日安与季、孙二人有积怨,更是竞争对手,杀人动机很充分。”

“太子如此说话,是包庇,是袒护!”

一阵乱糟糟的反驳之后,李君华不为所动,只是扔了手枪,喝了一口送来的茶水,马东来俯身说道:“太子,您这么逼迫,只会适得其反呀。”

“还是息事宁人的好,为了大局,太子不可再如此了。”何文瑞也说。

李君华微微摇头,看也不看这二人,待乱议稍稍平息,李君华道:“你们人太多了,说的也太乱了,你一句我一句,本宫又没有顺风耳,不知该听谁的话,不如这样,你们推举两三位代表出来,与本宫说话,本宫倒是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话音落下,李君华对裴元器说道:“元器,让人再搬一把椅子来,请苏日安出来,就坐在本宫身边,他是当事人,可不能这时候缺席。”

不多时,苏日安到了,按照命令,有些局促的坐在了李君华的身边,而这个时候,学子之中还是没有推举出代表来,你推我搡,相互推诿,都是不愿意,就连一开始暗中联络闹事的人也缩在了后面,其实原因很简单,没有人敢担当代表,是因为没有人敢得罪太子。

不说李君华当朝储君的身份,就说他是主考官,若得罪了他,此次御试大考就没机会了,若是李君华的态度软一些,‘公正一些’,说不定就有人争着抢着干了。

“本宫倒是不懂了,方才副相和何内相两位在的时候,你们不是争先恐后的为诸多学子请命,怎么本宫一来,就无人愿应了呢?看来本宫想的没错,你们聚在这里闹事,为的不是公理,是私心!”李君华站起身来,神态严正的说道:“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苏日安是本科热门,只要借机让他不得应试,你们中试,成为状元的机会就增多一些,为了那点机会,你们党同伐异攻讦同学!

其实你们不要以为联合起来,就能给考官给本宫施加压力,认为本宫为了大局,为了朝廷的颜面,会把苏日安给捉起来,然后法不责众的对待你们。你们错了,若没有今天的事,在考试期间,本宫会对苏日安采取一些措施,以安人心,可现在不会了,因为这是御试大考啊。

大考的目的是什么,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可今年御试大考有什么人才?一群党同伐异的奸臣贼子怎么算是人才,朝廷要的是德才兼备的人,你们没有德,那这次大考就结束吧,一切后果本宫来承担,你们不愿意考了,本宫也不愿意招了,两全其美不是吗?”

“太子殿下,我们并非你说的那样,这次罢考,是有人从中撺掇暗地联络,这些人是党同伐异的奸臣贼子,可大部分同学只是受人蛊惑,而且因为发生了命案,大家心里不安罢了。”人群之中站出一个青年来,慷慨说道。

李君华打量了这人一眼,笑道:“终于有人愿意出来当这个代表了,这位学子,你怎么称呼?”

“学生黄云飞。”黄云飞道。

一旁苏日安说道:“殿下,这事和黄兄没有关系,大家罢考,他还从中劝说,绝非是他的主意。”

苏日安这般说,是避免李君华误会黄云飞,毕竟若是真的让苏日安退出考试,黄云飞就是最大的赢家,而黄云飞却说:“苏兄,比不要再解释了,此次罢考与我无关,但太子方才一番话和对我们的态度,却是与我有关了。太子殿下,在下愿作为代表。”

“总算出了个有骨气的,黄云飞,你很好,来人,再搬一把椅子来,让这位承载两千多学子希望的代表坐下。”李君华道。

待黄云飞落座,李君华问:“黄云飞,你说今日大家罢考,是对还是不对?”

黄云飞道:“为了逼迫苏日安退出考试而罢考,自然是大家不对,但国宾馆案件发生之后,朝廷对苏日安宽纵相待,也是不符合国朝法度,若此只是一般案件,单凭孙博文身上那些与苏日安家学类似的功夫手法,就该将其列为嫌疑,管控自由,配合调查,可治安厅什么都没有做。”

这倒是李君华所没有想到的,他对治安厅处理案件的手法并不多了解,于是看向刘云威,问:“黄云飞说的对吗?”

“对,这确实是治安厅的办案规矩..........。”刘云威为难说道。

李君华却是笑了,对黄云飞说:“黄云飞,你真的很好,给本宫上了一课,不对苏日安采取措施是本宫的命令,如此说来,确实是本宫错了。”

“殿下,学生意思并非是希望殿下关押苏日安,只是觉得,除却考试之外,应该对其进行必要的管制措施。”黄云飞没想到太子如此大方承认自己的错漏,心里也有些歉疚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样吧,除了外出参加考试,在排除苏日安嫌疑期间,由治安厅派人将其暂扣在国宾馆的房间之中。黄云飞,本宫这样做,符合法度吗?”

黄云飞道:“法律不外乎人情,学生以为殿下的主张很好。”

李君华笑了笑:“那这样这件事就解决了,说来说去,是本宫工作的疏漏,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而大部分又是被蒙蔽的,才惹来今天的事端,本宫不能为了查案而让苏日安失去考试的机会,也不会为了查找出那些勾结生事的人而耽搁了大家考试,既然如此,考试继续吧。

此事因本宫而起,实在心里歉疚,诸位虽然都是应试的学子,但年纪多比本宫还要大,看在本宫年轻识浅的份上,请诸位学子多多包涵。”

说着,李君华对一众学子作揖道歉,众人也是连称不敢,李君华也就离开了。

“苏兄,太子真是气度不凡,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胸怀如此手段,真是国朝之幸!”黄云飞感慨道。

苏日安点点头:“你我日后若为官,能在太子麾下,也是人生之幸事呀。”

两日时间,御试大考的笔试工作正式结束,学子们返回国宾馆,等待卷试成绩出来,然后按照成绩的优劣来安排面试,因为苏日安不得外出的缘故,黄云飞去看了他,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了裴元器,裴元器道:“黄兄,太子有请。”

黄云飞对李君华心生仰慕,恨不得一见,也就跟着去了,二人约在湖边凉亭下,李君华见黄云飞来,笑道:“云飞无需客气,请坐吧。”

“学生失礼了。”黄云飞谨慎入座。

“可惜苏日安受制,不然今日也当与他畅饮。”李君华笑道。

黄云飞也是倍感可惜,与李君华对饮起来,李君华道:“我听闻云飞在广州时就有当世包拯之名,透过这两件命案,倒也能看出几分风采来。”

“学生实不敢当,学生尚有一事相告,就是那日在竹林遇袭的事。”黄云飞说起那日的事情,又道:“那日确实有两个黑衣人袭击于我,但学生以为那二人说的事才是真正的大事........。”

李君华笑了:“云飞不用放心上,那二人一个是你刚才见过的裴元器,那个小个子就是舍弟,三皇子李君威,我那弟弟从小就是活泼好动,做事不讲分寸,那日...........。”

李君华倒也不隐瞒,把李君威自作主张的事说了出来,黄云飞恍然大悟,问:“那三皇子说的那些事?”

“他说那些是想要试你是否与大考舞弊案有关,这几日查访下来,季宗平与孙博文应该都是参与其中,遭人灭口的。”李君华道。

“这二人真的参与了吗?”

一旁作陪的林君弘道:“可以确定,季宗平颇有文名,但一些文章诗词是有人代笔的,尤其是从去年开始,想来是为大考而包装,孙博文也是如此,特别是他那提议文字字母化的观点,关键就在于旁人无论怎么反驳,他总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解决方案,那是因为他背后有一个专门的团队,不少是洋夷,你应该知道,洋夷传教士入中国上百年了,他们一直研究如何翻译中文,比如利玛窦曾经编写《西字奇迹》,耶稣会传教士金尼阁最早用音素给汉子注音,这都是想用拼音代表问题.........。”

“这些都是养望的手段,但手笔之大,绝非一家一族可以操作的,但也没有直接证据。”李君华审慎说道。

“原来背后有这么一个大秘密,也没想到殿下会有如此苦衷,今日殿下说给学生听,是........。”黄云飞问。

李君华道:“你很有能力,三皇子试探和罢考的事证明你与舞弊案无关,所以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协助调查。”

“敢问太子,学子之中是否还有您其他安排?”黄云飞问。

“你是想问苏日安吧。”李君华笑了。

黄云飞道:“确实如此,说实话,虽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您这般维护他,又让他参与案子,是有些不妥当的。”

“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信任苏日安。”李君华直言不讳说道。

黄云飞愣住,他已经知道李威就是李君威,也早知道李君威与苏日安是故交,更是清楚皇帝宠爱幼子,因此不由得想的多了些,李君华呵呵一笑:“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与老三有关,但却不是他能主导的,你看看这个,这是当日苏日安辩倒孙博文后,皇上专门派人来索的文章,让苏日安参知国事,虽然出面的是中廷官,但实际这文章直呈御前,只有寥寥几个人看过。”

黄云飞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睛瞪大,说道:“想不到苏兄竟有如此气度胸怀,是我错怪他了。”

章二二零 终案与体面

原来,苏日安当日上呈御前的文章所写的是对皇权的质疑,是对那日甫至国宾馆时,张泽明带人与其斗殴时,安全局与治安厅对此事的态度的批驳,在苏日安的文章中,将治安厅面对权贵子弟的毫无尊严以及安全局凭借皇室特权对帝国法律的践踏视为帝国法律的耻辱。

不管苏日安的这文章写的好与坏、对与错,都展示了他的‘胆大妄为’,这种批驳皇室的行为毫无疑问是需要巨大勇气的,而对于一个参加御试大考的人则更为难得,显然,这不是一个要考状元的人应该做的事,不仅得罪权贵,而且直接得罪的就是帝国皇帝。

参加御试大考的人可以通过文章参知政务,但为了名利地位不会有人做这种振聋发聩的事,相反歌功颂德的文章反而不少,即便是孙博文这等背景深厚的应试者,最大的胆量也是发出‘真知灼见’而已。

苏日安肯定不是傻瓜,他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文章有碍于他的仕途,但他还是上呈了,这说明他对功名并没有什么执着,连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的人,自然不会为了名位而去杀人。

黄云飞回了国宾馆,获得了一个新的差事,那就是协助调查国宾馆谋杀案,而学子之中不断有传言,说是只要黄云飞破了这等案子,就可以被点为状元。但黄云飞对此只是嗤笑一声,不作评价,而很快,黄云飞就有了发现。

国宾馆会议室,负责考务和国宾馆区安全的各方官员都是到了,黄云飞从容取出一个信封,说道:“太子殿下,诸位大人,孙博文的书匣里有一个夹层,这封信是学生从里面发现的。”

信被拆看,和信封一起传阅了众人,刘云威则是低着头,一脸难堪,因为是他一直负责调查,却遗漏了这么重要的线索。而当证物传递到他手中的时候,发现信封上写了一串数字,并没有地址和收信人,而信的内容却是孙博文问某个人安好,从语气和用句来看,收信的人应该个女人,而从字里行间之中,这个女人还为孙博文保守着一个秘密。

“学生问过了平日和孙博文交好的学子,并没有知道收信的这个女人是谁,也从未听孙博文提起过,而孙博文入住国宾馆后,其书信来往是由家中侍奉的书童来负责的,但这个书童失踪了,由此可以推断,孙博文让那个女人保守的秘密应该非常重要,所以要十日一封书信,来确定双方的安全,而信封上这串数字应该是女人居住的新地址,唯有那个书童才知道这串数字代表什么字。

查到这里,一切线索也就断了,学生再无其他办法。”黄云飞颇为遗憾的说道。

马东来见太子不说话,问:“黄云飞,这个秘密是什么?”

“回副相的话,学生不知,但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应该和御试大考有关,具体就不得而知了。”黄云飞道。

何文瑞见黄云飞说话似有些犹豫,笑道:“黄云飞,这次太子委你重任,你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云飞想了想,说:“这一串编号,四个一组,很像是安全局常用的四角号码加密办法,学生以为只要找到了那个书童的家,用他家中所有的书都试一遍,或许能查到代表的地址,但也只是可能。”

李君华听到这里,对裴元器说道:“元器,你协助黄云飞查封那个书童的住处,不得有误。”

查封进行的很顺利,书童为孙博文服务,就近住在了国宾馆附近的宾馆之中,一租就是三个月,所以房子并未被人打扫,书童的衣服等日常用品都还在,显示其走的匆忙,或许在外面就出事了,而在房间里抄出了一整箱子的书籍,却都是孙博文往日备考所用的,眼见有很多,黄云飞索性把房间里所有带字的东西都搬回了国宾馆,挨个进行尝试。

“已经是半夜了,云飞你还在忙呀。”刘云威走进了黄云飞的房间,笑呵呵的端给他一杯茶。

黄云飞笑了笑:“太子的差遣,一介布衣哪敢不尽心。”

“那有什么进展没有?”刘云威随意问道。

黄云飞道:“所有的书册都试过了,都无法对应,但是我发现书童房中有很多报纸,您看,报纸很杂,商报、文报、诗词汇、故事编甚至花边新闻也有,这是很奇怪的,因为报纸的类型是与人的爱好有关的,一个书童的爱好不可能这么广泛,而且您看,我按照时间归类每一天的报纸,同一天的报纸少则五六种,多的有九种,这就更不对了,这意味着书童每天要花费一个时辰以上看报纸,这根本不可能,而有的报纸甚至没有看过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那个解码册子是报纸?”刘云威问。

黄云飞眼睛瞪大:“您说的很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孙博文也有拥有同一份报纸,而这封信应该是写在孙博文死亡当天或者前一两天,只要对照这些报纸,就能得出答案,刘长官,多谢您给我灵感..........。”

说着,黄云飞就跑去了孙博文的房间,找到了出事当天及之前的报纸,按照号码挨个尝试,终于在出事前一天的《申京商报》上找到了符合的文字,挨个对照写出之后则是——春阳路十七号。

“黄云飞,你真是天才呀,快,你去换一件衣服,我立刻准备一下,咱们去东宫面见太子,恭喜你了云飞,你的前程来了。”刘云威笑着说道。

黄云飞大喜,连忙回了自己房间,刘云威取笔写了一份地址,忙不迭的跑到了一楼某个房间,敲开门,正是常青,刘云威递给常青那张纸,说道:“这是黄云飞查出的结果,怎么办?”

“看来是孙博文某个相好,必须灭口,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常青看了一遍,直接吃了那纸条。

“只有黄云飞,这厮立功心切。”

“好,你杀黄云飞,我去解决那个女人,务必不露痕迹!”常青冷冷说道。

刘云威点点头,二人分开行动,他赶到黄云飞的房间,待他收拾好,二人一起下了楼,径直前往了治安所的车马处,二人并肩而行,待到暗黑无人处,刘云威骤然发难拔出匕首刺向了黄云飞的后腰,速度很快,饶是黄云飞功夫了得,捏住了刘云威的手,匕首仍然刺入,刘云威感到手腕上的疼痛,撒手而退,拔出了一把上了弦的手弩,对准了黄云飞,冷声说道:“想不到你的功夫如此了得,反应这么快,但也仅限于此了,你今天终究还是死在这里。”

黄云飞捂着后腰,痛苦问道:“是你?杀人的凶手是你?”

“不全是。”刘云威颇为有些得意。

黄云飞踉跄半跪在地上:“为什么杀孙博文和季宗平,他们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

“怎么,不想做个糊涂鬼?”刘云威冷笑道。

黄云飞点点头,但刘云威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弩箭对准了黄云飞的脑袋,黄云飞抬手制止,说道:“在参与这个案子的时候,太子给了一个忠告,有关你的,你不想知道吗?”

“太子,有关我?”刘云威有些糊涂了。

“太子说是皇上的原话。”黄云飞又说。

刘云威更是糊涂了,自己这个小人物什么时候能和皇帝扯上关系,黄云飞笑了笑,说道:“太子告诉我,说皇上说过,反派死于话多,正派死于不补刀,我想,前半句应该比较适合你。”

“什么意思?”刘云威更是糊涂了。

黄云飞笑了笑,拔出腰的匕首,随意扔在了地上,揉了揉腰部,竟然直接站起,没有一点受伤的意思,然后对刘云威身后努努嘴,刘云威回头一看,七八个安全局人抱刀站在那里,一副看戏的模样,为首的正是裴元器。

“束手就擒吧,刘云威。”裴元器道。

刘云威再回身,路的另一边也是涌出七八来,他知道自己中计了,心中思绪翻腾,想起被活捉的代价,提起弩箭对准了自己的脖颈,裴元器淡淡说道:“刘云威,你犯在我们手里,没法一死了之,你配合,此事不祸及家人,你不配合,或者你死了,你的家人也会陪葬,这就是我们安全局的风格,我知道你的主子很有权势,但我们代表着帝国。”

“我..........你们真的肯放过我的家人。”刘云威问。

裴元器点点头:“已经有人去请了,你可以在这里等半个时辰,或许等你老婆和两个女儿站在这里的时候,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可以配合你们,能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刘云威咬牙问道。

裴元器道:“不能,你犯的事太大,死定了。”

刘云威扔掉武器,眼睛落泪,抱头跪地,苦喊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的!”

裴元器走过来,一脚踢开他的武器,用刀挑起刘云威的下巴,问:“你的家人知道你的事吗?”

“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小公爷,求你不要为难他们。”刘云威连连摇头。

“那就好,这样他们能在海外好好过活,你好好配合,我给你弄个殉职,皆大欢喜。”裴元器道。

“谢小公爷,对了,常青去了春阳路,他........。”刘云威道。

裴元器道:“放心吧,有人在那里等着他呢,这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云飞兄,你戏演的不错。”

黄云飞笑了笑,问:“我有一点不明白,那句话真的是皇上说的吗?”

裴元器心道黄云飞真是洒脱,于是说道:“是,是皇上爷说给三皇子听的。”

御书房。

皇帝从睡梦中醒来,捏着发白的鬓角半卧在床上,听着太子汇报。

“大考舞弊案可以结案了,常青负隅顽抗,死在了春阳路的院子里,刘云威全招了,主使是副相马东来,从上一次的御试大考,他就安排了舞弊,只不过这一次做的更过了,想要在朝中培养更为隐秘的力量,而参与舞弊的学子都是权贵,其身后的各家在地方和朝中各有势力........。

.........此次舞弊一共有十二个人参与,都是常青、刘云威与他们单线联络,相互之间不知对方底细,但都知道有其他人参与,而孙博文、季宗平二人目标是状元之位,相互猜到了对方底细,明争暗斗,换了考题后,二人索要新题答案,季宗平直接威胁刘云威要向儿臣告发,直接被刘云威灭口,做成上吊模样,那日孙博文非要近前,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自杀,黄云飞指出季宗平非自杀后,孙博文很害怕,以为副相在灭口,想要联络家人,被常青暗害,常青原本是副相的卫队成员,随其一起开拓澳洲,功夫了得,而孙博文为保命说有后招,常青为让其就范,进行了逼供,但孙博文体弱,期间死去,常青只能杀了他,使用了苏日安式的手法.........。

事情大体就是这样,有些证据链不完整,非得要审问副相才能完全,副相位高,儿臣要请父皇的旨,而他也在处理手尾,或许会杀人,儿臣请父皇下旨,捉拿马东来归案。”太子简略汇报道。

李明勋晃了晃脑袋,说道:“太子,你把事儿说清了,去吧,这事交给君弘,你别管了,把御试大考弄好就行了。”

“父皇,副相那里.........。”

“别管了,去吧。”李明勋摆摆手,披着衣服起身,及拉着鞋子进了卧房,李君华想要再问,见父亲老迈,背已弯曲,落寞非常,终究还是忍住了。

走出御书房,问:“乌以风,皇上怎么了。”

“太子还不知道,傍晚的时候,泰国公府来人报,国公去了,皇上的老友又没了一个。”乌以风低声说道。

李君华诧异:“西蒙斯去世了?”

“是的,寿高而终,但对皇上来说,这.........。”乌以风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了,见太子不走,他说:“副相终究是皇上的学生,又是一起打天下的故人,就算是死,也该有个体面,这个体面,太子爷您给不了,别管了。”

章二二一 闭门养病

佘山,皇家公园。

这里是申京地势最高的地方,九层白玉石阶上战力,就可以把大半个申京市区收入眼底,这座潮气蓬勃的城市在山脚下铺展,大道通衢,高楼林立,一直延伸到海天交界之处。

煌煌盛世,千古繁华。

作为皇室的园林,里面宫室亭台起伏,花草树木疏密,晨雾吹拂,游动如龙。

清晨的阳光洒在了石阶上的白玉平台上,这里只摆着一张普通的躺椅,坐着一个普通的老人,阳光让其银发粼粼,然而却又灰白在其中杂处,这是衰老,也是衰败。

马东来轻身上了石阶,跪在了老人面前,问了皇帝安,确实,这位老态尽显的就是李明勋。

皇帝无语,副相哽咽,佘山之上悄无声息,过了许久,皇帝睁开眼睛,似从沉睡中醒来,目光与副相对视,先是习惯的一笑,但想起副相的所作所为,终究还是神色一冷。

“东来,大考舞弊案,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吗?”皇帝轻声问道。

“没了,所有罪责,微臣全认,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副相道。

皇帝惋惜说道:“你十几岁跟了我,开拓海外有功,位列副相,辅政多年,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为了保住权势,你结党营私,为了更进一步,你害人性命!”

马东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叹息说:“恋栈不去,贪心不足。”

“也应该和阿海有关吧,你这一生终究还是想超过他一次。”沉默了一会,李明勋说道。

马东来流泪点头,这确实是他心中难以放下的关键,而皇帝又说:“你是大才,一次大考舞弊本不能让你退位,可朕不得不让你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

“因为你不想退!”皇帝的话清冷如冰:“为了留任,为了成为正相,你无所不用其极,这一次,朕若默认了,等下一届呢,下两届呢,那个时候,皇帝就不是朕了,朕是否活着也未可知。副相之权你尚不愿舍,那首揆之位你更舍不得,这一次几个学子是你拦路石,下一次就是朕的儿子了。”

“帝国之大,权力可传之于后嗣的,唯有皇室。”

“换届之后,朕会禅位于太子。你忙了几十年,朕也忙了几十年,都老了,是该离开权力漩涡了,留恋下去,祸事更多,东来,听说你喜欢钓鱼,朕也喜欢,改日你病好了,朕寻你来钓鱼可好?”

“谢皇上天恩,微臣回去之后就闭门养病。”马东来已然泣不成声。

而佘山北面则是天伦之乐的场景,自从慈安仙师回了京,就没有再返回台北,却也不愿意住进宫中,哪怕宫中有一座一模一样的道观,最终选择佘山之背的一座清幽小观修行避世,虽是修行,但慈安却再难和亲情割舍,特别是子孙饶膝的情况下。

小观环境清幽,慈安又不欲表明身份,因为皇家园林在左近,道路也休整的好,因此申京之中多有人往来,而李君威在解决了御试大考案之后,也时常往来于此,这一日却是送英王之女安儿来小住几日。

沿着小溪的山道直通小观,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路上没有多少人,李君威抱着侄女一路向上,到了半山休息时,安儿忽然指着一方喊:“叔叔,叔叔,那里有个漂亮姐姐。”

顺着安儿的手指看去,小溪另一侧谷地碧草如毯,山花星星点点点缀其中,小溪在石间汇聚成水潭,碧水清澈,几尾小鱼游动其中,而草地上有一少女,气质柔美空灵,宛若仙女,此刻正提着裙摆,踩在白玉般的石头上,纤纤玉指轻点着水潭,而水中鱼儿则汇聚在她的手指,围绕嬉戏。

这美若天仙的女子和令人窒息的画卷一瞬间击中了李君威的心,刹那恍惚之后,看到那少女看向自己,似乎有些畏惧,李君威看了一眼自己的蟒袍,略微有些尴尬,脸一红,轻轻点头,抱着安儿继续上山。

到了道观,慈安仙师正在准备饭菜,李君威吃用了一些,看着房中挂着的几幅画,略微有些入神,慈安仙师看到,笑道:“君威喜欢这幅图?”

画上是一对儿金丝雀,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很是灵动,但几根细细的线条却提醒,它们是在笼中,无片刻自由。

“哦,我哪里懂这些风雅,我想我娘应该喜欢。”

慈安仙师笑了笑,挑下那画,收好放在了李君威手中:“送给你,算谢你送安儿来。”

“好,谢姨娘了,嫂嫂说,她过几日会带侄儿也来,到时候一并接回去,可能会在这里住几日,您帮着准备几间房子。”李君威收好字画,把该交代了交代了,跟安儿道了一声别,也就下山了,一路疾行到那水潭边,却发现那女孩儿已经不见了,不由得有些失望。摇摇头,继续下山,但是没想到的是,竟然又下去雨来,弄的他很是狼狈,跑了一段路,雨没有停的模样,李君威只好躲在一株大树下。

眼瞧着字画被打湿,李君威藏在袍子下,却听到一声柔和悦耳的声音:“你家大人没有跟你说过,下雨不能躲在树下吗?”

李君威吓了一跳,转身、后退、拔刀一气呵成,却看到了那个少女,而少女看到拔出的刀,吓的惊呼一声,差点坐在地上,李君威连忙还刀归鞘,歉意说道:“对不起,姑娘,我以为........。”

“下雨天是不能躲在树下的,你没有学过吗,你家大人也没有教过你?”女孩倒是没有往心里去,宛如风铃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君威笑了笑:“爹爹说,下雨天不能躲在树下,但那是有伞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伞,就可以躲在树下。”

“为什么?”

“因为被雷劈死是很小的可能,但若不躲树下,全身被淋湿却是必然的。”李君威道。

“你爹爹说话真有趣.........。”少女笑着说道,但很快笑容消失,脸上有些悲戚。

李君威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少女则把自己的油纸伞让给他一半,二人并肩下山,油纸伞不大,细雨淋湿了少女的肩膀,李君威解下藏在袍下的字画,说道:“姑娘,这样打伞,我们都会淋湿的,你帮我保护好这幅画,我就感激不尽了。”

说着,解下悬挂佩刀的铜扣,挂在那绣着银鱼的口袋上,另一端则是挂在了伞下,而少女则是眼睛在口袋上的鱼儿上看了看,笑问:“你很喜欢这幅画吗?”

“我不懂这些,我只是觉得我娘喜欢。”李君威老实说道。

少女又问:“你觉得这画画的好吗?”

李君威想了想:“画的好,但我说不出哪里好。”

“你平常说话也很有趣吗?”少女感叹道,见李君威点头,少女说:“我还以为安全局的人都是绷着脸或者用鼻孔看人的呢。”

“你见过很多安全局的人吗?说实话,寻常人见到我们都会躲,不会撑伞给我们的。”李君威问。

少女说道:“爹爹还活着的时候,见过一些,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年纪很小,看人的时候还会脸红。”

李君威更是尴尬了,二人并肩到了一亭中,各自整理被打湿的衣服,安静不语,而少女则是展开了那幅画,看了一眼,又重新收好。

安静了好久,少女忽然出声:“我能向你打听一件事吗?”

李君威道:“姑娘也说了,我年纪小,只是一个小人物,未必知道你打听的事。”

“爹爹说过,能穿蟒袍的人都是出身不俗的,你小小年纪就穿着,肯定是连皇帝都见过的。”少女轻声说道。

“那你说吧。”

“你知道大考舞弊案吗,听说首犯常青择日就要问斩了,而为了抓捕他,安全局和治安厅都牺牲了好些人,其中有个叫刘云威的,你知道吗?”少女小心翼翼的问。

李君威见她神色紧张略有伤感,反问道:“他就是你爹爹吗?”

“嗯,爹爹生前常带我来这道观来..........朝廷给我们文书上说我爹爹是为了捉拿常青而殉职的,但有人说我爹爹是常青同党,出卖了他们才被人如此说的。”少女道。

李君威问:“那你觉得你爹爹是案犯还是英雄?”

“我爹爹人很好,平日里大家都夸赞他,但是他与常青认识好久了..........。”

李君威点点头,说道:“你爹爹是殉职的。”

“真的吗?”少女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李君威道:“当然是真的,因为是我亲眼见到的,当时我就在诚王身边。”

“原来是这样,但你为什么说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

李君威轻咳一声,很坦然的说:“因为我害羞,我还从没和一个女孩子单独相处这么久,我娘说,不要轻易和女孩子对视,虽然有可能相互倾慕,但更大可能会惹人烦厌,嗯,就是这样........。”

“你们全家人说话都这么有趣吗?”或许是真的有趣,或许是释怀,少女很开心的问道。

李君威仔细想了想,似乎一家人受父亲的影响很大,然后冲着少女用力点点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我认识画这画的人,你妈妈若是喜欢,还想要她画什么,可以告诉观里的那位仙师,她画了,也会再留在那里,她肯定愿意帮你画的。”少女见雨停了,留下一句话,开心的去了。

李君威不是傻瓜,听这话就知道这画的作者就是眼前这位少女,但也没有点破,径直下山,在山下大路亭子里,林君弘正与侍卫聊着,见李君威赶来,眉飞色舞起来:“老三,刚才那姑娘是谁啊?”

“什么姑娘?”

“别装蒜了,若不是咱们是兄弟,我早就带哥几个进去亭子里避雨了,为了给你创造机会,生生淋了一身雨,怎么样够义气吧。”林君弘问。

李君威见瞒不过:“刘云威的女儿,恰巧遇到的。”

林君弘点点头,说:“那你要抓紧了,刘云威的案子是元器办的,听元器说要安排他一家去南洋,估计也就今天明天的事,你若不抓紧,就娶不到这姑娘了。”

“什么娶不娶,我们是偶遇,而且是第一次见,再者说,这是刘云威的女儿!”李君威提醒道。

林君弘贴到李君威耳边,说道:“刘云威的女儿怎么了,皇上爷那么宠你,谁的闺女都没事儿,远的不说,咱们太子爷找个反贼都照样逍遥,刘云威顶了天就算个朋党,还是朋党里的小虾米,算个什么?”

“就算是小虾米,也是副相的小虾米。”李君威低声道。

林君弘道:“副相的事了了,今个儿独自去了佘山见了皇上爷,回来就病了,闭门养病不出,何文瑞那边都开始弹冠相庆了,现在局势明确了,接任阿海表哥的人就是何文瑞,正主都完了,小虾米家的小虾米哪里还有人在乎?”

李君威听了这话,心里畅快了许多,却也有些疑惑:“副相就这么完了,只是闭门养病就行?”

“这你问我?还不如回去问问皇上爷,虽说副相和咱们不亲近,但到底是皇上爷的学生,在皇上爷心里还有排位挺靠前的,又是打天下的功臣,还能怎么办,如此也挺好,大家心照不宣的过去,明早起来,生活还不得继续吗?”

“对了,这几日我光忙着宫里的事了,大考怎么样了,结果出来没,苏大哥成状元了吗?”李君威忽然问道。

“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了,苏日安表现的还不错,太子也很赏识,其余考官评价也挺高,但如何排位是皇上定的,就凭你苏大哥那文章,当不上状元的,不过也不会太差,但最后是个什么结局还得看苏日安自己的造化,旁的不说,最后一关是皇上殿试,他若还是那个清高模样,估计就没他的份了。”林君弘笑着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翻身上了马:“那我先行一步去国宾馆,君弘哥,帮我查一查刘云威家的情况。”

“得,又得帮老三泡妞..........。”

全本

章二二二 对论权力

帝国十年,春季。

和风吹过一片刚刚盛开的桃林,暖人的香气浸染着四周的人们,春风香暖之中,游人迷醉,而宽缓的河流从中流过,两岸尽是踏青的学子。

御试大考结束,业已出榜,在国宾馆谋杀案中立下大功的黄云飞毫无疑问拔得头筹,成为了状元,而榜眼则属于了算呆子徐尔巽,除却苏日安外,再无一人能担得起探花之位,可这个位置终究无法属于他,而在其他学子之中,无人出挑服众,因此也就循着历朝的规矩,从优秀之人选了个最帅的补上,而一向被看好的苏日安则是被皇帝钦点为二甲头名,但终究还是低了些。

一条游船从水面划过,正是帝国太子、主考官在宴请学子,而能入席的并不以名次排序,仅仅是让苏日安与黄云飞作陪。

“太子!”黄云飞凑趣问道:“听闻今年的三甲末名是一位女子,正是那日与苏兄、三皇子一道出现过的韩止姑娘,可大考结束后就没有见过,不知她会如何安排?”

欣赏风景的李君华听了这话,讪讪一笑,不知该如何回答,让韩芷薇伪作学子参与大考舞弊案是三皇子的主意,但却是他亲自定的,但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弄假成真,在韩芷薇参加考试的时候,派人去了澳洲,把身份背景都补全了,而大考结束,韩芷薇被点了最后一名,由此还上了报纸,成为一时新闻,却也正式算洗白了。

苏日安说:“虽说国朝没有法律禁止女子参加公职和大考,可这也算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我想,应该不会与寻常中试学子一样安排工作吧。”

“韩姑娘应该由母后安置,或在内廷,亦或在中廷,女子做官,第一步还是该稳健些好。”李君华微笑说道。

在帝国九年迁都之前,皇帝在北京完善了皇室体制,将隶属皇帝的机构分为了内廷和中廷,内廷有宫务、侍从、宿卫、度支、宗室等单位,专门为皇室家族服务,而中廷则是皇室连接朝堂的机构,主要由侍从室改制而来,所有人员升迁调动都由皇帝决断,也都是拣选亲近之人,把韩芷薇安置在其中,也就方便许多。

为避免二人捉着这件事不放,李君华反问道:“诸位,对大考排名有什么看法?”

“陛下钦定,学生不敢浪对。”黄云飞显然有看法,抱拳说道。

李君华笑了:“是觉得苏日安即便不能做状元,也该在一甲之中,对吗?”

“太子明鉴。”黄云飞苦笑道,他自认学识能力不如苏日安,但抓住机会协助太子破案,自己这个状元位置是不容置疑的,但也为苏日安没有位列一甲而鸣不平。

“你二人想知道为什么吗?”李君华笑问。

苏日安微微点头,李君华拿出一个纸袋,说道:“这是苏日安你那日直呈御前的文章,皇上有御批,你看了就知道了。”

二人连忙接过来,都想知道皇帝说了什么,打开之后,红笔批复了八个大字:说的很对,屁用不当。

“这确实是皇上御批?”黄云飞不敢相信这粗鄙之言来自皇帝。

李君华道:“确实如此,父皇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说话做事从来豪爽直接,你二人日后遇见,也就知道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

“皇上这是说学生纸上谈兵了。”收好文章,苏日安脸色阴郁,遗憾说道。

李君华笑着摇头:“纸上谈兵谈的未必是对的,皇上可是说你说的很对,只是没什么用罢了。”

“如何能说没用?”苏日安倒是执拗起来。

李君华说道:“你通篇文章说的都很好,也很对,但只是指出了问题,却没有提出解决方案,这就是皇上为什么御批‘写的很对,屁用不当’的缘故,就好比前明,江南士子论及国事,每个人都知道大明问题出在哪里,什么卫所废弛、武将跋扈、土地兼并、贪腐横行,这些词应该是士子们用烂了的,可如何改,怎么改,没有人说,苏日安,黄云飞,你二人马上要入朝为官了,记着,咱们帝国要的是实干之臣,不是夸夸其谈的人。”

黄云飞连忙辩解:“太子殿下,苏兄并非只是夸夸其谈之辈,他胸有丘壑.........。”

李君华畅饮一杯,洒脱说道:“你不用为苏日安辩解,我知道他有能力,皇上也知道,而且就这文章而言,并非苏日安没有解决之道,而是没有写,对吗?”

苏日安面无表情:“太子殿下就这么确定,或许学生真的不通实务罢了。”

“人只要遇到问题,就会想着解决问题,你未必有高见,也未必有真知灼见,可你怎么会连个人见解都没有呢,这不合常理,你没有写,是因为你这片文章的立意太高,是治国之道,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你一个未曾一步踏入庙堂的人懂得什么治国之道,若是固执己见的写就出来,那才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李君华给二人满上酒水。

“是学生错怪了,学生自罚三杯!”苏日安连斟三杯,自斟自饮。

李君华道了一声痛快,问:“黄云飞,你以为你做状元就只是酬你破案之功吗?”

黄云飞一呆,实在想不出其他,而李君华说:“其实你有一特质远胜苏日安,这也是皇上所欣赏的地方。”

“愿闻其详。”黄云飞和苏日安都是来了兴致。

李君华道:“若我直接说了,你二人未必信,那就做个试验吧,请问你二人,穷则独山达则兼济天下,这话如何?”

“圣人之道。”

“君子所为!”

黄云飞与苏日安分别回答,李君华拍拍手掌:“很好,说的很好,但这太过宽泛了,我再问你二人,待你二人步入朝堂为官,却发现帝国官员腐朽贪婪,朝廷体制僵硬,蠹虫横生,完全是你二人无法接受的,你们会如何选?”

“且慢回答,可以想一想,然后写下来,来人,笔墨伺候。”李君华道。

不多时,黄云飞和苏日安各自写完,李君华摆开二人所写文字,苏日安写了八个字——独善其身归隐田园。而黄云飞则是写尽人事听天命六个字。

李君华早已了然于胸,说:“云飞,这就是你更被皇上欣赏的地方呀。”

“学生不解。”二人相互一看,纷纷摇头。

李君华道:“你们都是上过高等学堂的,有没有选修过经济学,知道劣币驱逐良币的理论?”

二人都是摇头,显然经济之学并非二人爱好,李君华点点头,摸出两枚银币,用刀在一枚上划了几道,摆在二人面前:“如果你们都拥有这么两枚银币,去买一两银子的东西,你们会选择花销哪一枚?”

二人不约而同的指向了那枚被刀划过的,李君华道:“这就是劣币驱逐良币,货币有好有坏,为了自己的利益,存储好的,花掉坏的是人之常理,因此好钱新钱都藏起来,市场上总是一些坏钱残币。

人何尝不是呢,官员有好官有坏官,越坏的人越不知羞耻,越不择手段,而道德越高尚的人越不坚忍求全,所以好官总是斗不过坏官,如果帝国腐朽,像你苏日安这样的人又选择独善其身归隐田园的话,那岂不是要把权力全部让渡给坏人呢?

再回到你当初的那篇文章,你位卑权小,不提建议这无可厚非,没有人会怪罪你,但若是你真的想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拥有权力,当官,必须要有权力,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反过来,你想做的事越大,你就得拥有与之匹配的权力,好官拥有的权力越大,做的好事也就越大,反之亦然,你想解决你提出的那个问题,至少也得到入阁的地步,否则提就是白提。”

苏日安听了这话,浑身颤抖,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殿下,学生受教了。”

而李君华却是给苏日安斟酒,说:“我没有教训你的意思,只是想剖白一个道理,毕竟你二人出身不高,对帝国政治了解不深,而你二人都是人才,日后要在内阁工作,接触到的,肯定是最接近黑暗腐朽的一面,我不想你们因为不适应而望而却步。而我很欣赏你们的风骨,也想和你们一起做一番事业。”

“谨遵太子教诲。”

李君华呵呵一笑:“我年纪较之你们尚轻,教诲二字不敢当,只是自幼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耳濡目染,知道的多些,你看我弟弟君威,他就天性烂漫,什么都不用管。”

“三皇子也是极为出众的,我们都很喜欢,不........不是,我们很尊重他。”

李君华道:“不用这般客气,这又不是朝堂,不用太讲分寸,苏日安黄云飞,咱们喝一杯,这一杯喝完,今日就平等辩论一番。”

三人对饮,苏日安问:“殿下要与我二人辩什么呢?”

李君华点了点桌子上的纸袋:“当然还是这篇文章,苏日安你在文章里批驳我的父亲,我可是很不服气呀。”

“请殿下赐教。”苏日安见李君华也不是真生气,迎合问。

“你这文章里就说了两件事,帝国的公权力正在腐朽,而皇室特权被滥用,对吗?”李君华见苏日安点头,继续说道:“其实解决这两个问题只需要一个办法,就是父皇常说的那句话,把权力放在笼子里。”

“权力放在笼子里.........。”苏日安与黄云飞相互一看,纷纷点头,深觉有理。

“皇上说这话的时候,我与你二人一样,都是点头不止,觉得有理,但君威却说,权力要拿来用,所以这个笼子就得有门,而为了保证他不被滥用,就得有锁,而如果有锁,拿钥匙的这个人就是权力最大的人。”李君华道。

“这.......三皇子真是天资过人呀。”黄云飞由衷赞许道。

“老三就不要提了,我就想问二位,这把钥匙掌握在谁手里合适呢?若说最正确的答案,应该说人民,百姓!可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句话,根本不具备实际操作的可能,千人千面,无法形成统一意见,所以,这把钥匙注定要落在少数人手里,可人都是有私心的,掌握了这把钥匙的人,肯定想谋求私利,对吗?除非那个人是个圣人,是个君子,但现实中不存在这样的人,前朝那个士大夫不是被圣人之言教育长大的,可有几个君子?别说士大夫,就是圣人本人,那位孔老夫子,一口的忠孝仁义,不也是放着周天子不放,去诸侯那里求官么?”李君华道。

苏日安点点头:“如太子所言,天下无君子,那该如何办?”

“人人有私心,但人人未必有私利。而最符合有私心不求私利的,也就是只有皇室了,皇室是天下首富,也是天下共主,功名利禄皇室一个都不缺,以皇室来监督朝堂,监督百官,极为合适,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是可以的。”李君华道。

“太子这是为安全局行事嚣张做解释吗?”苏日安问。

李君华道:“算是如此吧,安全局是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组织,这个组织掌握在拥有最高权力的皇帝手中,安全局就是锁住帝国权力的大锁,皇帝拿着钥匙,这个组织注定和前朝锦衣卫一样被人谩骂,因为它本身就是与掌握话语权的人作对,挨骂是必然的,这毋庸讳言,既然挨骂是必然的,那么行事嚣张还是谨慎也就没有区别了。

苏日安,我还是那句话,安全局的问题是摆在台面上的,每个人都能说出他的不是来,关键是有没有人能拿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苏日安,皇上纵然因你的文章不喜,但依旧点了你为二甲头名,就是想让你为官,因为皇上相信,有你这样正直的官员,可以遏制安全局的嚣张,也期待你这样的人,能为帝国想出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学生明白了。”

章二二三 谨慎

“长恒兄!”另一艘游船上,一个三十岁的中试学子端起了酒杯,对着名为何长恒年纪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欠了欠身子,满脸的谄谀神色,简直就像一个晚辈对长辈“御试大考是这个局面,令尊出任首辅就再无阻碍了吧?”

“不敢这么说,全赖皇上信赖罢了。”何长恒懒洋洋的点点头,并未看那人,而那人却不以为意,环视众人说道“令尊出任首辅,那么长恒兄此次受的委屈就算不得委屈了,虽说晚三年,但我等将来还是要仰仗长恒兄的呀。”

“是啊,是啊,咱们不是同学就是同乡,志同道合呀。”

原来这何长恒就是何文瑞的长子,此番副相养病,竞逐首相之位便再无阻碍,而与在御试大考中锋芒毕露以至于马失前蹄的副相马东来相比,何文瑞就表现的极为低调,身为副主考的他,为了避嫌,连适龄且有资格参加御试大考的亲生爱子都按下了,成就了一番美名。

“诸位早三年出仕,待三年后我来后继,便是你们的晚辈了。”何长恒笑呵呵的说道,众人纷纷谦虚,饮了几杯,何长恒对那位一开始搭话的士子说道“罗兄,我记得上次去你家中做客,在令尊书房中见一通体血红的舰船模型,是我记错了,还是。”

“没错,那是家父最喜爱的物件,是从琼州寻来的,那不是木质,主体是一株大珊瑚,由高手匠人雕琢成形,帆为白玉,黑玉雕绳,很是精致。”罗姓男子说起来很是自傲,说着,偶然瞥见何长恒面带羡慕,他连忙说“上次愚兄生辰时,父亲赏赐于我了,怎么,长恒兄喜欢,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这样吧,我回去派人送去府上。”

“如此贵重之物,怎敢索要,我愿意重金求购。”何长恒说,继而压低声音解释道“我与父亲其实都不太喜欢这种刀兵之物,但叔父大人一向钟情,若说起家父递补入阁这件事,最受伤的莫不是叔父了,因此我才想寻几件稀罕物件,讨他老人家欢心。”

“原来是给何长官的,那好说,愚兄回去就让人整备出来。”罗姓学子更是兴奋起来。

众人也明白其中意思,何文瑞马上要成为首相了,那其兄弟何文希自然也不该再执掌安全局,最近这些年,更与皇帝亲近的诚王已经在安全局如日中天,借着这个机会,何文希已经递交辞呈了。

一群人正欢快聊着,忽听不远处传来声音。

“长恒,你也来了,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何长恒抬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船和太子船交错而过,太子李君华正向自己打招呼,一群人都见过太子,连忙起身行礼,李君华端起酒杯遥祝“免礼,这一杯,大家同饮。”

一群人喝过后,连忙道谢,何长恒则是说道“殿下,卑职实在不敢叨扰殿下。”

“你既有好友陪伴,本宫也不想多扰,过几日再说,诸位,请尽兴。”李君华微笑说道,两船交错,远离而去。

何长恒身边众人,脑袋活泛的从何长恒方才答对中听出了些端倪,因为何长恒自称卑职,以下对上,这意味着何长恒已经为官了,大家一喜,问“长恒兄,您。”

“哦,皇上知我年长,此次又因为家父避嫌而未参加大考,便许我入内廷,暂领度支处。”何长恒微笑说道。

“恭喜长恒兄呀,贺喜呀。”

“是哇,皇上正是圣明烛照,未让长恒兄这样的白玉蒙尘。”

度支处官位并不高,但是管着皇室产业,这可是极受皇帝信任且又有才能的人才可以做的,何长恒年纪轻轻就担当如此要职,足见皇帝器重赏识。

晚上,何家。

几个佣人搬着一个大箱子进了何文瑞的书房,何长恒招呼他们放下,然后把人都赶出去,何文瑞问道“什么东西?”

何长恒亲自打开箱子,只见是一座通体血红,隐有百光的巨大帆船模型,惟妙惟肖,何长恒道“爹,这个东西送给叔叔,叔叔肯定满意。”

何文瑞起身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盖上箱子,道“你终究是还是不听爹的劝。”

“爹,我可没有上门去要,只是今日在桃园游玩时候,遇到了那位罗世兄,他开口要送给儿子的。”何长恒半真半假的说。

何文瑞冷哼一声,责怪道“桃园游玩是太子安排给中试学子的活动,并未邀请其他人,你怎么能去?”

“是朋友相邀,又又没什么人管,儿子就去了。”何长恒低声回答。

何文瑞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何长恒见父亲生气,当即跪在了他脚边,何文瑞道“说说,你干了什么,又遇见了谁?”

何长恒不敢再隐瞒,直接把雇船饮宴及所见所闻说了出来,何文瑞听说他招揽宾客,还被太子撞见,打了招呼,登时大怒“你这个逆子,干出这等狂悖之事,你可知道,如今为父马上要入阁为相,多少只眼睛盯着,多少人想要罗织些罪名,你今日的行径若是被有心人捅到皇帝那儿,一个结党的罪名是跑不脱的!”

“哪儿有这么严重,爹爹你多虑了。”何长恒撇撇嘴,嘟囔道。

何文瑞叹息一声,提笔问“今日游船饮宴,你招待了谁,都说出来。”

“罗世文、陈嘉仪。”何长恒一个不落的说了,又说“爹,你放心吧,你属意的那四个人,我一个没见。”

何文瑞挨个记下,然后打开一个册子,寻找这些人的名字,找到之后,把名字勾掉,然后在落后几个位置的地方重新补上,弄完之后,拿出一个空白册子,又把修改后的重新抄写起来,何长恒抬头一看,这册子正是何文瑞向皇帝的推举单子,御试大考中试的学子都会为官,安排的位置由皇帝钦定,但是身为副主考以及未来的首相,何文瑞有推荐的资格,同样的资格太子也有,两者却是不通气,何文瑞制作单子的时候,既要考虑德才配位,又要不能与太子想要安排人的对撞,因此没少费了心思。

而何长恒一看,与自己吃过饭的,位置都往后了些,官职要么低了,要么无关紧要,登时不高兴起来,说道“爹爹,这些都是儿子的同窗,您不照顾也就罢了,哪里还能这样呢?”

“哼,这就是你公然与他们饮宴的下场,也是你被太子撞见的下场!”何文瑞不为所动继续写着。

何长恒后悔不迭,站起来,见尤其是送给自己珊瑚帆船的罗世文被安排的最后,又忍不住,何文瑞知道他要说什么,道“你不用说了,为父主意已定!”

“爹,不如我把这珊瑚帆船退回去吧,你万不要害了罗世文的前程,你这样做,儿子无地自容呀。”何长恒几乎要哭出来了。

何文瑞指了指那官职,说道“以罗世文的才学,这位是低了些,但为父也不是害他,虽说他不能再进内阁秘书监,但分理处的那位长官却是他罗世文的娘舅,日后升迁也快一些,两两一对,也是不亏的。

今日的事算是给你提个醒,为父成了首相,你又进了内廷,凡事要安分守己,不可再像今天这样肆意妄为。”

“是,爹爹,儿子记住了。”何长恒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

何文瑞又取出一个单子,递给了何长恒,说道“这是你的事,上任内廷之前,处理干净了。”

何长恒一看,上面写了一大串的名字,男的是自己狐朋狗友,女的则是红颜知己或外室,平日里从未被父亲提及过,想不到那些秘密全都被父亲掌握了,何文瑞说“你叔叔还没退呢,你那点屁事儿他还能查不清?”

“爹,有这个必要吗,要是都处理了,儿子在申京连个朋友都没有,和谁说话去?”何长恒埋怨连连。

何文瑞说“你日后是内廷官,在御前行走,爹又是首相,你我父子做事做人都要无懈可击,才能有所作为,你这些事,哪一个拿出去,都是坏名声的。”

“我这算什么,他裴元器平日里闹的不比我过多了,如今还不是皇上和太子面前的红人?”何长恒道。

“你能和裴元器比吗?他是在御前长大的,你呢,你在皇帝心中是个什么位置,而且裴元器再得宠,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日后也就只能在安全局里混一混,你呢,你也想浑浑噩噩一生,不想做一番大事业吗?

长恒,想要做大事业,就得有大胸襟,就要自律慎独,一边玩世不恭,一边青云直上,那是御前得宠的勋贵,你没这个命,就要认真来!”何文瑞板着脸开始教训。

何长恒点点头,说“儿子明白了,这就去处置。那这珊瑚帆船怎么办?”

“先别给你叔叔送,差人去古玩行或者去琼州府,先把这玩意的行情打听清楚,浮价三成给罗家送去钱,再给你叔叔送。”

“真是麻烦。”何长恒道。

何文瑞拍了拍儿子的脑袋“混账,这叫谨慎,爹爹能做官做到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这两个字!”

何长恒应下,差人把东西放库房里去,然后关上门,说道“爹,昨天我请内廷的几个官员吃饭,偶然听到一个消息,是关于叔叔的,说是叔叔从安全局解职是必然的,但未必要归乡赋闲,可能皇上还另有重用,是真的还是假的?”

“哦,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吗?”何文瑞有些诧异。

“是真的啊!”何长恒差点跳起来,连忙问“那日后叔叔担任什么职务?”

“应该是国务监察官,执掌治安和新闻两局,但不位列阁臣,应该是个临时差遣。”何文瑞倒也不瞒着儿子,直接说了出来,又补充道“尘埃落定之前,你谁也不要说。”

“是,这个道理儿子明白,但儿子不明白的是,怎么给叔叔安排这么个职位?”何长恒不解。

何文瑞直接说道“皇上要对笔杆子下手了,清洗清洗,拾掇拾掇。”

“不是一直都在干嘛,从国初京城刺驾案开始,哪年没有笔杆子被抓?”何长恒说。

何文瑞笑了“以前是安全局在抓,现在皇上要内阁下属的行政机构和两院下辖的督查机构去抓,皇上不想背骂名了,而且这一回要玩大的。”

“为什么啊,不会因为去年迁都时有人在报纸上说皇室靡费吧。”

何文瑞道“当然不只这么简单,皇上一箭几雕为父不知,但为父知道,爹肯定是其中一雕。”

“这和您有什么关系?”何长恒却是不相信。

何文瑞笑了“为父这个首相,不贪财不结党不专权,战乱时辅佐英王,承平时跟随太子,为父又谨慎,你不觉得首相太无懈可击了,对皇上不利吗?所以皇上要收拾笔杆子,要兴文字狱,还要让为父去办,这样代表民望的两院会掣肘为父,民间也会有所反应,为父越是战战兢兢,就越对皇权依附,对皇上越有利。”

“文字狱?这可有点过于牵强了,搞不好,皇上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何长恒听了父亲的话,倒是担忧起来。

何文瑞说道“你说的没错,但你都看出来了,皇上岂能看不出来,皇上既然有这个打算,必然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关键是那个由头,这个由头只要找的好,文字狱也会成为德政。”

“那爹爹您不是要替皇上背黑锅么?”

何文瑞哈哈一笑“孩子,首相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连背黑锅都不想,做什么首相呀,而且历朝历代,哪里有二圣临朝的时候,先前皇帝主外,李相主内,算是半个,现在对外无战事,又已经迁都,太子业已成人,爹爹这个首相想博善名,就得去和皇帝争和太子争,你觉得,争还是不争?”

章二二四 儿媳妇

帝国十年的春天,在一番简单的争吵之后,现内阁、议院和元老院分别向皇帝提请了新的内阁名单,而由皇帝选取其中七人作为阁臣领导行政单位,虽然首相的位置已经算是钦定,但是其余六位阁臣仍然需要大量的政治交易和妥协。

按照开国时定立的规矩,七阁臣之中须得有一位勋贵和一位军方背景,最终,皇帝的学生,靖海公李北极进入内阁,以勋贵身份担任了帝国副相,而军方代表则按照海陆交替产生的办法,此次将会从海军中诞生,因为李北极的海军背景,在新内阁中,海军再一次压倒了陆军。

而新的内阁班子在四月开始履新,帝国跨入了新的时代,而前任内阁首辅李海并未有机会清闲,他会拥有很长的一段假期,但终究只是假期,随着荣王李定国的年迈,身为宗王的李海要接住元老院的接力棒。

而在新的内阁诞生之后,御试大考中试的三百四十多名学子也开始入仕为官,内阁下属的秘书监,元老院的法务办公室,议院的督察局,以及中廷部分官职,学识能力和身份背景乃至运气都会成为仕途开始地点的变量,而最惨的一批人则会安排到申京和京畿两个直辖区,从底层做起,当然,无论安排在那里,在未来几年,出挑的人终究还是要到地方任职。

苏日安和黄云飞得到了太子的偏爱,而一些人则得到了新首辅何文瑞的认可,但只有一个人是特殊的,那就是帝国第一名‘女进士’韩芷,当申京的大部分人以为会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被安排进内廷,到皇后身边去的时候,却被皇帝的一道手谕所震惊,韩芷成为了中廷文书处的一位官员,而非入宫做女官。

新任的中廷长官是年过六旬的李为经,选择他做中廷官除了让他在退休之前有更华丽的履历之外,就是因为他够老也够体弱多病,这样太子就可以大方的接管中廷,直接与外廷各衙门接洽,文书处作为中廷与内廷的交联单位,其职员在新的局面下更多的成为了太子的秘书班子,显然,皇帝是故意的,改名为韩芷的韩芷薇如今成了太子的秘书,那么二人日后一起出入工作也就不是什么惹人注目的事情,而日久则容易生情,那么在未来的某一天,太子宣布迎娶韩芷也就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一切,都是李明勋的安排。

帝国新任内阁的换届必然要以一个宏大的仪式来昭告天下,圣旨是必然的,而遵循中华民资的古老传统,宴会也是必然的,旧内阁新内阁两院代表军方代表以及各国驻华使节都在受邀之列,而本次御试大考的部分学子也会随上司们出席,这场宴会是由太子亲自操办的,对这种业务,太子早已熟悉,但是皇帝还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

“宴会前后,安排个时间,我与你的那位韩小姐见一见,你母亲见过了,我好想还从未见过。”

为了这一句话,李君华煞费苦心,而韩芷薇也为此惆怅不已。

“宴会前不行,皇上要见几个海外行省回来的要员和代表,宴会后更不行,父皇这个年纪,这个规模的宴会,肯定会很疲惫,所以只能安排新科学子敬酒的时候。”太子对忐忑不安的韩芷薇说道。

“公开见呀!”韩芷薇更是害怕了。

“公开见有公开见的好处,父皇总不能拉着你说太久的话,若私下见,父皇问的多了,说不定你会无所适从。”李君华只能往好处说。

韩芷薇问“那穿什么衣服呢?”

“虽说是新科代表,但你们现在都为官,理应穿官服的,可你是帝国第一位真正的女官,而非宫廷女官,所以官服还没有定,若让你穿男式官服也不合适,所以穿素雅些的衣服也就是了,这一点我已经替你想了办法,请了人来帮忙。”

“谁呀?”

“是我,参见太子殿下。”一个宫装少妇走了进来,怀中抱着男孩,还牵着一个女孩,却不是英王妃是谁。

“这位英王妃,我的嫂嫂,由嫂嫂替你操办,教你些礼仪。”李君华介绍道。

韩芷薇连忙行礼“见过王妃。”

沈有容笑了“又没外人叫什么王妃呀,叫嫂嫂才是。”

韩芷薇神色大窘,李君华笑道“嫂嫂莫要逗她了,为了父皇召见的事,她都要成神经病了。”

“好好,就知道太子会心疼人儿,就先叫姐姐吧。对了,君威呢,安儿还想找他玩呢,这个混小子,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不会又给皇上办什么秘密差事了吧。”沈有容打听道。

李君华低声说“这次不是,是他的个人私事。”

沈有容一听,喜上眉梢,连忙打听,李君华却是也不知详情,沈有容便不好再问,拉着韩芷薇进了内堂,边走边说“妹妹别担心,咱们这位皇上公公脾气好的很,也很好糊弄的,再者说,大庭广众下见你,总不能让你难堪,对吧。”

而到了大宴那一日,皇宫之中人山人海,韩芷薇并未与苏日安等一起行动,而是出现在了英王妃沈有容身边,与其一道见皇后及诸位夫人,夫人们对她这位女进士很是好奇,东拉西扯的,弄的韩芷薇好不尴尬,在会见了各国使者后,新科学子们一同进见。

“黄云飞,你是本科状元,朕怎么见你面色阴郁,似有不快呢,是不是有人给你气受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皇帝不再端架子,随意了许多。

黄云飞连称没有,李明勋却是不信,扫了一圈,问向韩芷薇“韩芷,你是个姑娘,朕觉得你必不会说谎,说说,可是有人为难朕的状元郎了?”

韩芷薇只能实话实说“方才席间,有几位代表与黄兄饮酒,考其文采,让他七步成诗,黄兄没有准备,被人讥讽,说黄兄无诗才,辱没状元之名,因此才。”

李明勋笑了“黄云飞,那你是怎么回应人家的?”

黄云飞低头道“恰逢大典,微臣不敢孟浪,只能只能尿遁。”

“哈哈,似你这等豪侠,被人逼的尿遁,实在是尴尬的很,这样吧,你把这杯酒喝了,朕就教你个乖,如何?”李明勋从女官手中取来一大碗,满满一碗,递给了黄云飞。而对黄云飞来说,别说皇帝有授道之意,就仅仅是这一杯酒,都是皇帝恩赐,极为有面子的,连忙饮尽,李明勋赞赏道“朕就喜欢你这个豪爽的性子。”

黄云飞登时感觉大为荣光,李明勋说“下次再有人考你诗才,你就说,帝国有个不会背诗的皇帝,再多个不会作诗的状元又如何呢,就这么说,是朕让你这么说的。”

“是,微臣遵旨。”黄云飞当然不敢这么说,但终究还是感觉到皇帝的一片维护之意。

李明勋又问“苏日安,你入内阁秘书监也有一个月了,感觉如何,你看看周围你的同僚,哪个不是容光焕发,你却脸色阴沉,难道也有人考你的文采了?”

苏日安摇摇头,禀告道“微臣出身乡野绿林,后入海军学堂,过的是一成不变的生活,初入庙堂,只觉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秘书监中同僚,习惯爱好与微臣皆不同,微臣很不适应。”

“不适应新环境,这倒是个问题,那朕问你,你是准备顺应大家,还是改造大家呢?或者独善其身?”李明勋正色问。

“微臣蒙皇上擢拔,太子开导,此身唯有报国才不负皇恩浩荡,独善其身自不敢再提,而工作之事,须得与众同僚同心协力方可成事,所以还是得尽快适应才是。”苏日安道。

李明勋拍拍手,斟酒一碗,递给苏日安,说“不执拗,不做作,苏日安,你成长了,这杯酒,赐你!”

苏日安一饮而尽,眉间阴沉却未能散开,李明勋道“你有心改变,却是有心而无力,不知如何变,朕这一杯可解不了你心中忧愁,这样吧,朕给你找个老师,帮助你适应新环境,如何?”

“谢皇上,却不知是哪一位大人?”苏日安脸一喜,问。

李明勋冲着一边招招手“元器,你来。”

“就是裴元器,怎么样?”李明勋又对裴元器说道“苏日安是朕和太子都看重的人才,却难适应申京生活,元器,明日是春假,苏日安朕交给你了。”

苏日安倒也认得裴元器,只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弟勋贵出身,在安全局供职,少年轻狂,做事嚣张,苏日安并不喜欢,却也不好提出,只是问“皇上容禀,不知裴大人能教微臣什么?”

李明勋道“元器自幼在朕身边长大,但却以纨绔形象对外,三教九流,市井底层他都一清二楚,他能教你的,是人情世故,也是官场规则。不过苏日安,你不是元器的第一个徒弟,如果你拜师,也顶多算二师兄了。”

黄云飞喝了酒,又见皇上随性,问道“那裴大人的高徒是谁?”

“你们都见过,也都认识。”李明勋打趣说。

“是是太子殿下!”黄云飞惊呼。

李明勋点点头,对苏日安说道“跟着纨绔不是让你学纨绔,而是让你知道什么是纨绔,怎么对付纨绔,教给你人情世故,不是让你变的世故,而是让你懂世故,你明白了吗?”

苏日安微微一愣,继而点头,对裴元器恭恭敬敬的鞠躬“请裴大人多指教。”

黄云飞也是凑趣说“裴大人也请提携在下一二。”

李明勋又与其他代表说了几句话,然后吩咐退下,韩芷薇犹豫片刻,不知自己该退还是不该退,李明勋道“你们退下吧,韩芷留下,朕的酒,你还没喝。”

韩芷薇只得留下,李明勋对侍从点点头,侍从用盘子端来了四壶酒,而皇帝则又拿了一个大碗,把四壶酒挨个倒里面,一边倒,一边说“你的身份就这么定下来了,很抱歉,没有提前与你商议,但我和你父亲韩君亦商量过,事先取得了他的同意,澳洲那边也收拾妥当,你现在这个身份是完全干净的。”

“谢皇上恩典。”韩芷薇低头说道。

李明勋道“如果按照我的脾气,我是不会放心一个与我有血海深仇的人在枕边的,可是,你是君华认定的人,君华这个孩子脾气执拗,他认定了,朕也不愿意反对,这几年,朕也见到了你的坚持,时间考验了你们两个,而你们两个也经过了考验。”

韩芷薇听着这话,微微点头,却见酒碗摆在自己面前,她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一饮而尽,却发现味道很不对劲,李明勋笑了“朕怎么会让你一个小姑娘喝这么多酒呢,这里面有柠檬汁、甘蔗汁、苦瓜汁和一点酒,一碗涵盖了酸甜苦辣,这一碗,叫生活,韩姑娘,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李家未过门的媳妇了。

我知道,你与君华在一起,还是有些企图的,你不用太压抑,但也不用告诉朕,告诉你一个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我很快会禅位给君华,你的那点私心,那点企图,都可以通过君华来实现,当然,前提是它们是正确合理的。君华是个极为负责的人,这是个优点,意味着他不会怠政,但也是一个缺点,他可能会变成工作狂,所以我安排你在他的身边,帮我照顾他。

至于你未来是做皇后还是做妃子,这由君华来决定,而你能不能做好,却是由你来决定,当皇帝不容易,当皇帝的儿媳妇也不容易,我可以给你两个建议。”

“请皇上示下。”韩芷薇轻轻擦了擦眼角泪水,到。

李明勋说“第一个建议,多和英王妃走动走动,她是可以做贤后的,可惜,嫁给了老大。第二个建议,婚后尽快有个儿子,最好不只一个,这样就不会有人逼你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不然,就连君华都无法拒绝这一点,毕竟他未来是皇帝。”

章二二五 变更著作权

“父皇有没有为难你?”送韩芷薇回家的路上,见她一言不发,李君华出言问道。

韩芷薇微微摇头,而李君华却说“我分明见皇上逼你喝了一大碗酒。”

“那不是酒。”韩芷薇不想解释太多,说道“皇上待我极好,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他呀,真是那种想恨都恨不起来的人。”

“那父皇怎么说你家的事?”李君华问的是韩芷薇生父生母的事。

韩芷薇道“没有说,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这样挺好不是吗,说了,反倒双方都下不来台。”

“可这事不说破,那我们。”李君华紧张起来,而韩芷薇握住他的手,说道“别担心,皇上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了,但他说要在禅位之后。”

既然连禅位的事都说了,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李君华握紧爱人的手,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忽听到车窗外一阵喧嚣,开窗一看,是裴元器带着苏日安、黄云飞出来了,三人似乎都喝的大醉,说笑着上了同一辆马车,李君华不明就里,韩芷薇笑着说道“裴元器是皇上给苏日安、黄云飞找的老师,不过听皇上说,裴元器也是你的老师,让裴元器教给他们人情世故和官场规则,真不知道裴元器能怎么教。”

李君华说道“元器当老师,无非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去茶馆酒肆,去青楼妓院,听曲看戏,如是而已。”

“这么说,你堂堂太子殿下也跟着裴元器去过妓院咯?”果然,女人看问题的重点,总是与男人是不同的。

李君华笑了笑“是去过几次,但我们都是吃素的。”

“那是认识我之后去的,还是认识我之前去的?”

李君华强行把都去过三个字咽了回去,然后笑嘻嘻的说“当然是认识你之前了。”

“其实市井不仅有三教九流,更有人生百态,比如妓院里的老鸨和大茶壶,察言观色的本事那是顶尖的,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若有妓院老鸨子一半的眼力见儿,也不至于那般下场。而茶馆酒肆则是权贵子弟富商大贵云集所在,那里能看到他们的一切丑恶,而斗蛐蛐,与官场争斗不无分别,八哥鹦鹉画眉教人如何取悦谄媚,而训狗围猎则是结党之术。”李君华想起在京城的岁月,很是感慨。

“那岂不是把官教成赃官贪官!”韩芷薇问。

李君华笑了“好官就要有大志明正道,可好官又不是一日得道,也得从基层摸爬滚打,才能成就一番事业,你可以不做坏事,但不能不懂坏理,不然只能半途而废,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连对方什么秉性,如何手段都不知道,怎么防?”

见韩芷薇无法理解的模样,李君华揽她入怀,安慰说“其实你不用明白这么多,你又不是真的要做官,女进士。”

第二日,李君华一早起来到了文渊阁之中,作为帝国副君,他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里,虽然皇帝还未禅位,但迁都申京之后,一应事务都交由太子处理,皇帝本身只参与一些大事要务的决断,因为太子权柄日盛,实际上内阁的权力在萎缩,只是皇帝很尊重内阁的阁臣,众多事务都要太子与内阁商讨,而不是把内阁仅仅作为顾问和办事机构。

而中廷官李为经在昨日宴会之后,又一次抱病,太子执掌中廷,参与政务更为理所当然了。

“这是今日的剪报,都是关乎昨日内阁换届大典的,舆论有些不乐观。”韩芷薇把文书办整理的剪报送到了李君华面前,知道消息并不好,所以等他吃完饭才是递上去。

李君华翻看了两页,脸色铁青,新报纸上讨论的都是昨天庆典的事,但少有赞颂的,多是批驳,言新任内阁成员多有贪墨不法之人,而对皇帝奴颜婢膝等等,更论皇帝待勋贵亲,待官员远,李君华之所以脸色难看,并非是内容写的如何荒谬,而是在于时间。

庆典昨晚到半夜,还有游园活动,邀请的都是官员勋贵各国使者,民间代表虽然有,但是极少,就算庆典一结束,立刻写文印刷,也不该今天的报纸就能刊登出来,明显这些文章早已写好了。

“难怪父皇要整治新闻机构,竟然已经到了这等丧心病狂的程度,也好,也好!新内阁已经开始办公,何文希也接管了几个部门,我倒是要看看,哪张嘴再胡说。”李君华收了剪报,刚要到御前去,就见乌以风来了,乌以风道“太子爷,皇上请您去一趟。”

“我正要去!”李君华气鼓鼓的说道,一路与乌以风急行,到了御书房门口,却是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忙问“谁在里面。”

“是首辅次辅以及何长官,似乎讨论报纸言论的事。”乌以风压低声音,提醒说。

李君华点点头“我也正要与皇上说这件事,这群人,实在是太狂妄了。”

待李君华进了御书房,皇帝指了指一旁的凳子,说道“太子来了,你且坐下,听一听下面的事。”

几个臣子连忙行礼,何文希专管此事有些时日,最为了解,介绍道“帝国建立后,各地的报业兴起的很快,特别是江南地区,因为印刷作坊较多的缘故,一直处于前列,但对于报刊管制,一直做的并不是很好,主要是报业是帝国支持的新兴产业,各方都有插手,也因为鱼龙混杂,所以不少居心叵测的人也凑了进来,早年就发现,朱明复国主义者散播的文字就有集中印刷的,安全局和各地治安机构抓过一批,但也只是针对谋逆之事,并未大规模的铺开。

目前帝国的报业有官办和民办两种,官办的规模一直不大,在市场方面被民间报业所打压,而民办报纸又分为文报、工商报、工科杂学等几种门类,文汇报类对帝国官方一直不友好,毕竟旧有的读书人处于劣势地位,时常讽刺时政,而工商报是帝国报业的主体,也是覆盖面最广的,这部分报纸没有什么政治主张,不在乎事实如何,不在乎对错,就看销量,因此成为各方利用的工具。”

“昨日庆典的事,今天一早就闹大了,那就是有人推波助澜了?”李明勋问。

“可以这么说,恰逢内阁换届,这是帝国行政高层的第一次换届,各方各阶层利益纠缠冲突,对阁员各有不满,而皇室又迁都申京不久,影响了部分人的权力和利益,他们插手这件事,施加压力,制造混乱,也是有的。”何文希在皇帝面前素来不忌讳,依旧是实话实说的老性格。

“那你们以为该怎么办?”李明勋问向阁臣。

阁臣们还没有说话,李君华抢着说道“这些报纸讽刺时政,侮辱皇室,挑拨是非,必须好好整顿一番。”

皇帝笑了笑,转向太子,问“这是大事,谁挂帅?”

李君华连忙说“儿臣愿意亲自处理这件事。”

李明勋看着李君华,看了好一会,对阁员们说道“你们先退下去,商量出个办法来,朕有话和太子说。”

几个人退下后,皇帝轻声说道“我已经让人准备禅位的事了。”

“这父皇这是。”李君华不明白,皇帝怎么一句话扯到那件事上去了。

李明勋又说“我要禅位,你马上就是皇帝了,而整治报业言论无论做好做差都是得罪人的苦差事,会招骂名的,君华,你走向皇位的时候,难道喜欢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吗?这件事,谁都能参与你却不能参与,你不用说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今日这么激动,无非是报纸上把我骂的太狠,而你想要挂帅督办,也是担心底下人为了逢迎圣意,大开杀戒,但是,这件事与你的关系是在你成为皇帝之后,作为你的父亲,这一次我会矫枉过正,等你继位,就可以拨乱反正了,你明白了吗?”

“可可这有损您的圣德。”李君华道。

李明勋笑了“什么狗屁圣德,只要这个皇位上还坐着一个姓李的屁股,那么我的永远会有圣名,退一万步讲,我错了又怎么样,自古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帝王,秦皇暴虐成性,汉武帝后期也是多有苛政,唐太宗是和玄武门分不开了,但谁能否认他们的功绩呢,这件事我不去做,你早晚就要,而我不去做,我的名声就很好吗?几十年上百年后,吃饱了撑得慌的老百姓还是喜欢听皇帝们的风流韵事,所以,你就不要纠结这件事了,好好去做你的事。”

李君华知道,皇帝决断的事从都不是自己能阻止的,他心里却是难以接受,这一次,是真的要踩着父亲的肩膀往上走了,让父亲背负骂名,而自己赚贤名。

“你不用有太多的心理负担,你是我的儿子,要继承我的事业,要承载这个帝国亿兆黎民的希望,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其实管制报刊未必是对的,但是团结和稳定是一个国家必须的,为了这两样,只能牺牲一部分。”

安抚了儿子,李明勋命阁臣进来,直接问道“有没有办法控制报业,帝国可以有很多言论,但只有有一个思想一个主义,这一点很重要。”

何文瑞道“微臣以为,变更著作权即可。”

“详细说说。”

何文瑞道“报纸上的内容有两种,一种来源于访员,也就是您喜欢称的记者,这部分人的文章代表着本报的观点,因为专业问题,一般也不会掺和其他事,而另一种,也就是兴风作浪的人,就是撰稿人,这部分人与报刊是合作关系,很多时候,用一个笔名化名就可以随意刊登文章。

而目前我们采取的措施是管控印刷作坊,但费时费力,长此以往并不行,与其帝国耗资耗力去管,不如让报刊自管,直接变更文章的著作权,所有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著作权都属于报纸的东家,这样,文章出了事,就可以直接拿东家问罪,而东家为了避免牢狱之灾,也就不敢乱刊登,反而会帮着帝国挑选稿件。”

李明勋听了这个法子微微点头,而何文瑞却说“皇上,这个办法虽然有用,但并不容易实施,首先社会各界各阶层对管控报刊的事是很抵触的,这种东西,放开之后再收紧是很难的,如果拿换届庆典做文章,或许会引发大规模的变乱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们一个充足而正当的理由,我只问你一句,内阁及行政总院有没有能力做好这件事。”皇帝问。

何文瑞说“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各地驻军的支持。”

“这一点没有问题。”李明勋当即回答道。

何文瑞则是问道“皇上,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李明勋想了想,说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但大体意思就一个,拱火,这把火拱的越大越好,找些人在报纸上和对方辩论,对喷也行,一定要把那些藏在淤泥下的人都炸出来,发动一场更广泛的讨论才行,矛头直指皇室,或许你们可以自己卧底其中,弄出些言论来,说的越不堪越好,等到水搅浑了,贼露头了,再一网打尽。”

“那皇上一网打尽的计划是?”几个阁臣相互看一眼,何文瑞小心问道,这欲擒故纵的事他们不是没有干过,这类手段最关键不在于纵而在于擒,若是最后擒不住,那么放纵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明勋只是笑了笑“暂时不能告诉你们,你们先去办第一阶段就行,最好让那些人发疯,认为皇室做什么都是错的。”

“是,皇上。”

李明勋道“你也该切实的想一想,找些像样的人出来,把重要的官方报刊振兴起来,国家喉舌被民间报刊压着打,那可不成体统。”

章二二六 禅位风波

不得不说,何文瑞新任首相,办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在得到皇帝圣旨之后,立刻整顿了新闻局下辖的诸多报纸期刊,联络部分报纸,与民间各种舆论以报纸为战场展开了一场有一场的战役,斩获迅速蔓延到了全国的主要城市。

而除了论战之外,何文瑞还配合各种政策,其中最关键的一项政策就是命令全国各级机构,自国会、内阁,再到县一级的机构,进行编制裁减,取缔各级机构里翰林科或舍人科,这两科都在各级机构的秘术机构下属,主要工作就是对各机构的公文进行润色,当初这两科是在建国初期,为了笼络不能被清算,又不通实务,无法参政的读书人的。

毕竟李明勋以武立国,建国后又大规模进行了裁减军队,导致地方的行政机构里充斥着大量的军人,虽然军人都是受过教育的,但是让他们拽一些之乎者也的酸词就不行了,因此设立两科,专理公文之事,这一招可比骂人要来的厉害的多,直接是坏人前程断人财路,导致越来越多的人走到了内阁和皇帝的对立面,闹到最后,连何文瑞都后怕,连连请示皇帝,是否收一收,而李明勋给出的指示则是——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如此自黑了几个月,弄的国内舆论是乌烟瘴气,而各级机构的纵容也让反对者们在报纸上的言论越来越极端,等到了帝国十年的七月,皇帝召开的一次国务会议,当着内阁、国会、法官和两军将帅,表达了一个意愿,给这个帝国扔了一个重磅炸弹。

皇帝表示要在帝国十年禅位于太子,一时间帝国高层出奇的安静,而其余阶层则是吵翻天。

高层的安静是诡异的,毕竟皇帝尚未到耳顺之年,虽然精力大不如以往,很少再有狩猎这等活动,但继续做一个垂拱而治的皇帝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但皇帝就是提出禅位,大家伙第一个想法是,这是不是皇帝的试探,毕竟舆情汹汹,很多人目标直指皇帝,是皇帝试探官僚们是否还支持他吗?

但似乎看起来也不是,因为皇帝连时间都定下来了。于是乎,在一段很短的安静之后,整个舆论场再一次被引爆,但人都有一个共性,嘴硬!那些刚刚对皇帝极尽嘲讽、谩骂之能事的笔杆子们,怎么可能立刻转圜角度,对皇帝进行歌功颂德,即便禅位是历朝历代,一个皇帝最高品德的展现,那些所谓的仁君圣主千古一帝有这个觉悟吗,青壮英武,老而昏聩,还不是一个个的把权力捏在手里,一直捏到死吗?

而笔杆子们也只是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因为他们发现,这次禅位不对劲,一般来说,禅位的皇帝需要人对他歌功颂德,也需要对受禅之君进行劝进,歌功颂德就不说了,劝进是必然的,皇帝应该引导,甚至命令才行,不然举国上下如何表达对继任者的信服呢,然后,这一切都没有。

于是乎,嘴硬的笔杆子把禅位这种圣德之事演绎出来了众多的版本,当然,禅位的皇帝是不能骂的,这是政治正确,但受禅的太子却可以拿出来练嘴,于是乎灵武故事和玄武门之变被提了上来,笔杆子们就一个观点,这不是禅位,是太子对皇帝的夺权,而骂太子不忠不孝,也就是骂皇帝本人了。

而在整个事件中,朝廷一直保持稳重的状态,默认纵容一切言论,任由其发酵,当然,安全局没有,人在嘚瑟的情况下会很难控制自己,尤其是练嘴玩笔的人,隐藏行迹是不可能的,说的越多,就越容易上黑名单。

事情的变化之快就不是笔杆子们能想到的了,在禅位之事发酵了不过一个月后,内阁下属的治安力量与皇帝所属的军队、安全局在全国范围内对影射朝政、诽谤皇室、图谋不轨的笔杆子们进行了全面的抓捕,舆论场一时鸦雀无声。

“弟兄们,憋了几个月都憋坏了吧,哈哈,我早就他妈憋坏了,这几个月咱们安全局挨了多少骂,咱们能憋住,是因为皇上爷和太子爷也憋住了,好了,时候到了,练嘴的笔杆子们骂爽了,也就该咱们干活了。”已经接管了安全局的林君弘站在安全局总衙的大厅里对着底下人训话,惹得众人一片欢腾。

裴元器拿出一沓子资料:“申京的抓捕工作我来负责,名单都发下去了,记着我们只抓上面的三十七个,其余的都交由治安厅的人去抓,这三十七个务求一网打尽,记住,不许开枪,不许打人,知道为什么吗?原因很简单,咱们安全局这一次不独自背黑锅了,军队和治安厅陪着咱们一起。

除了这三十七个,其余的小虾米属于治安厅,陆军提供人手协助,但执法权属于治安厅,所以治安官们指挥,派遣到各执法小队的咱们局里的弟兄只负责情报支持和监督,好了,干活吧。”

待一众手下散去后,林君弘看李君威手里也拿着一张资料,问:“怎么了老三,你也凑凑热闹,这安全局的衣服穿久了,你不会不想脱了吧?”

“我?我只是散散心罢了。”

“你散心可以找那个姑娘是去呀。”裴元器笑嘻嘻的说。

李君威道:“我爹和二哥挨了这么长时间的骂,我也憋屈了许久,今日权当释放一下。”

李君威扭头出去了,林君弘想了想,对裴元器说道:“元器,你亲自跟着老三,他情绪不对。”

裴元器点点头,压低声音问:“君弘哥,是不是禅位的事,看样子皇上爷这位铁了心是传位给太子了,老三虽然是庶出,但英王不也是么,当初英王可是有竞争机会的,老三........。”

“你在这里胡说什么,不妨告诉你,皇上禅位这件事从英王卸职开始就定了,老三比太子知道的还要晚,他从未有染指皇位的打算,不过心里失落难受是肯定的,你小心些就是了,太子也是嘱托我,好好看顾一下老三。”林君弘再次提醒道。

裴元器点点头,应了一声也就去了,行动定在天将亮的时候,裴元器与李君威到了西郊一处废弃的水力磨坊,这水力磨坊原本规模很大,但因为申京建立后,修通了黄浦江与太湖之间的运河,河流水位下降因此废弃。

“这是一个地下印刷点,里面有一个叫若水的家伙是三十七人名单上的,但没有画像,只能咱们自己辨明。”裴元器简略说道。

李君威道:“我们人是不是少了些,才十个。”

裴元器笑了:“这是联合行动,治安厅督领,金山卫那边的海军陆战队派了一个连来,半夜就埋伏好了,咱们吃现成的就行,这印刷点也是联络点,里面各类人物七十多,附近地形又复杂,安全局自己吃不下。”

等到了时间,行动开始,先是陆战队派水鬼破坏了沟通内外的船只,又潜入进去锁了马车,随着一声号炮才开始抓捕,逆党们根本没有准备,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一阵,被刺刀丛林堵了回来,叫嚣着要反击的人被治安官一阵乱棍砸在了地上,然后就是制服上镣铐。

“这不会是逆党开的妓院吧,怎么这么些女人呀?”待控制了局势,裴元器等人走了进来,见逆党之中女人不少,笑呵呵的说道。李君威知道裴元器在逗自己,但他没这么心情,高声说道:“所有人把脸抬起来,辨明身份,若水是谁,是自己站出来,还是我们把你找出来。”

“我是若水,你不要为难他们。”一个年轻男子站出来,看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很是白净,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裴元器从其身上搜检出身份证件,皱眉说:“你不是叫蒋恩泽么?”

“那是我的笔名。”蒋恩泽说。

“一个大男人,起这么个娘们唧唧的笔名,不会是卖屁股的吧,哈哈。”裴元器讥讽道,然后从治安官那里拿了提调令一张,放在了蒋恩泽面前,说:“签字吧,真名笔名都签,或许这是你最后一次用若水的名字了,啧啧,从今儿起,你只能在我们安全局卖屁股了。”

蒋恩泽不理会裴元器,签署两个名字,治安官也挨个问询,会写字的签字,不会写的画押,而裴元器则对李君威道:“这个家伙是个画家,喜欢在画里讽刺,对了,还喜欢写诗,人称若水先生,真的无药可救。”

“既然捉到了,就走吧。”李君威脸色铁青,说道。

裴元器摇摇头:“别急啊,还有好戏。”

不消多时,签字单子送到了裴元器的手里,裴元器看了一眼,微笑对蒋恩泽说道:“你不是若水,字迹都不一样,你虽然娘们唧唧的,但字却过于硬朗了,不过没关系,这里所有人的字迹我都到手了,会挨个比对的。”

蒋恩泽挣扎起来,裴元器一拳头把他放倒,对其余人说道:“若水先生肯定在你们中间,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而蒋恩泽则和若水关系不浅,所以肯为他冒险,若水先生,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哟。来人,把蒋恩泽倒吊起来,什么时候若水先生出来,再把他放下来,至于诸位嘛,就在这里蹲着吧,蹲到若水先生出来。”

“我是若水,你放了蒋兄吧,我跟你走。”一个女声忽然传来,只见人群中站出一个衣袂飘飘的女子,毅然决然的走来,李君威瞪大了眼睛,因为这姑娘就是那日他在佘山见到的那一位,只不过自那之后,二人再没有见过。

“是........是你?”李君威瞪大眼睛,忍不住问道。

若水微微一愣,借着火光看清了李君威的脸:“你是那天在佘山..........你.........算了,求你放了蒋兄,我是你们要抓的若水,那个作画写诗暗讽朝政的若水。”

裴元器却是察觉到了不对,在李君威耳边问:“你认识这女人?”

李君威没有回答,而裴元器忽然想起方才若水说的佘山二字,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心里想到:“娘的,皇上爷的儿子们为啥都非逆党不喜欢呢?”

“哦,你承认就好,来人,把蒋恩泽和若水姑娘都带走。”裴元器已经有了主意,这姑娘既然是李君威看中的,带走后送他府上也就是了,其余什么都不用管。

“不用了元器,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与她那点交情,可比不上她对我们家的嘲讽。”李君威看了若水一眼,冷冷说道,然后走了。

裴元器一时窘迫,追上去问:“那我该怎么办?”

“让她自生自灭吧。”李君威只是扔下一句话。

裴元器走到若水面前,说道:“你不是若水,蒋恩泽是,回你的位置去,我可不想把你这个麻烦砸我手里。”

“我就是若水.........。”若水高声争辩,裴元器却是不理,带着蒋恩泽骑马离开了,见两个膀大腰圆的治安官控制住了若水,裴元器对率队的长官说道:“你们不是有女治安官吗,就这么抓个女人?”

“嘿,哪里想有这么多女人,只带了两个来。”

“两个人用在谁身上不知道吗,非得用来抱孩子,男人不能抱孩子吗?”裴元器用鞭子敲打了一下他的脑袋,摇头离开了。

李君威耷拉着脑袋回了皇宫,进了御书房,见皇帝正高兴,皇帝拉着李君威说:“老三,你看看这些劝进表和贺表,拍你老子马屁那是拍的花样翻新风生水起的,来来.......你怎么了,不高兴?来,跟爹说说,爹给你出主意。”

“爹,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姑娘,今儿我又见到她了,但是在抓捕现场..........。”李君威老实说道。

当听到李君威扭头就走,不管人家女孩死活的时候,李明勋怒了:“老三,你是脑袋有问题吧,就为这?哎哟,有什么呀,不就是骂了你爹,骂了你哥哥嘛,算什么,当皇帝和太子的哪个没挨骂过,满天下的老百姓,谁没骂过皇帝老子?再说了,这段时间骂咱们爷们的人多了去,谁还在乎她一个呀?”

“爹,可是.........。”

“可是个屁,韩芷薇当初还想杀了咱爷们呢,结果呢,还不是那啥了,你二哥要是像你这么迂腐,现在还是光棍一根呢,滚滚滚,赶紧去把人捞出来。”

章二二七 逆贼再现

李君威从御书房急匆匆的出来,就见林君弘带着裴元器走来,林君弘见李君威神色异样,问“老三,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哦,没事儿,你们来是?”李君威反问。

林君弘道“向皇上禀告收网的成效。”

李君威道“正好,君弘哥帮我写了条子,我去安全局开个协查令。”说罢,就去向侍从官要纸笔去了。

“你要这玩意干什么?”林君弘问,却见李君威头也不回的走了,裴元器低声说道“是今一早捉拿逆党,发现了一个叫若水的女子,就是咱们名单上三十七人之一,正是老三朝思暮想的那个。”

听完了裴元器的话,林君弘脸色一变,低声斥责道“你也是,他说不管就不管了,难道你就不怕他后悔吗,就真的把人交给治安厅的人,现在怎么办?”

裴元器也是懊恼,说“我哪里想到老三真的后悔了,他当时表现的可是决然的很。”

这个时候,李君威持纸笔来,林君弘放在一边说道“协查令什么的就别去拿了,让元器陪你去一趟吧,有些事儿你可能不知道,如今这里面的水深了,不好弄。”

李君威心道裴元器到底在安全局身份不低,有他出马倒是与诚王的手令差不多,倒也不用逼着自己亮明身份,毕竟自己在安全局内就是个小卒子,以皇子身份不能轻易动内阁下辖的治安厅。

二人出了皇宫一路乘坐马车到了治安厅总署,裴元器亮明了身份进去,直接见到了执掌刑狱的司长陈梓君,裴元器笑呵呵的与他打了招呼,说道“陈司长,麻烦您个事儿,我们要提调一个犯人协查,就是那个在磨坊冒认若水先生的女孩,叫刘若曦的。”

“小公爷,你知道的,这事儿不好办。”陈梓君一脸为难。

裴元器笑着说道“怎么不好办了,手续明天一早给你补全了,绝不让你为难。”

陈梓君拉到一边才是说道“小公爷,你不是不知道这段时日治安厅的变化,这不是以前,别说您没手续,你就是有,除非是皇上的圣旨,否则也提调不走,新来的那一位可是眼睛里不揉沙子,我这边松松手,也就算完了,您那里也消停不了。”

“知道我身后这位是谁么,三皇子,这差事就是皇上许了的。”裴元器低声说道。

陈梓君偷偷瞧了李君威一眼说“若真是三皇子,就让他去请圣旨,真的帮不了你。”

“别的不说了,我们见一见她。”李君威上前一步,直接说道。

陈梓君换了个笑模样,说“行,这好通融,毕竟这次是联合办案,安全局原本就有几个小组在这里,您请跟我来。”

李君威在陈梓君引导下坐上了前往监牢区的马车,问道“最近治安厅风气和以往不一样了,谁动的手脚。”

“总长官赵文廷,两个月前履新,全面的整顿刚刚完毕。”陈梓君老实说道。

“赵文廷?没听说过。”李君威摇摇头。

裴元器解释道“帝国在福建的第一批学子,皇上钦点的入帝国大学,现在论起来,算是当年的状元,而何首辅则是当年主管东南事务的长官,赵文廷正统科班出身,毕业就随了首辅大人,当年英王整肃西南后回京参与北伐事务,首辅大人留守,赵文廷一跃成为西南四省治安总长,当年整治西南三藩、朱明宗勋子弟,可是功勋卓著,内阁尚在南京时,赵文廷回到了南京,供职于治安厅总署,把南京的那些权贵子弟整的够呛,一向以不畏权贵,刚正不阿著称。”

李君威点点头“说起这些,我想起来,听爹爹提起过,说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但一定要用。”

“如果是他也就罢了,苏日安在内阁秘书监崭露头角后,此次作为联络官也插手进来了,你该知道呀,你那位苏大哥是油盐不进的,这二人碰一起,治安厅风气大变,办事也没以往方便了。特别是你那苏大哥,一句程序即正义,在治安厅小试牛刀后,现在正往其余衙门官署推广,你在诚王那里就算要来协查令,也得在苏日安这些程序里铩羽而归,算了,不提了,这一段我是没少吃亏,白给苏日安当了好几天的老师,一点面子不给,这家伙就算混不下去了,当狗贩子肯定是一把好手,给东西戴链子是一把好手。”裴元器不断吐槽,即便说不提了,也是屋里哇啦的说了好久。

陈梓君坐在车里,是一句话不敢说,只能听二位大佬谈论过于高阶的事,到了最后,他连听都不敢听了,生怕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到了监狱,有陈梓君引导,一路顺利的进入女监,这里的环境还算干净,犯人也不多,因此只占了监狱很少的一部分,陈梓君查了名册,三人直接到了关押刘若曦的监牢前,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或许因为天气太热,监牢不通风,刘若曦浑身被汗浸湿,更显的狼狈。

“两位小爷,您聊着,我们就退下了,这把钥匙是审讯室的,已经收拾出来了,随意使用,哈哈,随意使用。”陈梓君可不敢当众戳穿李君威的身份,识趣的离开了。

刘若曦看到有人站在监牢前,抬头看了一眼,看清了李君威的脸,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把脸埋在双腿间,抽泣起来。

“坐牢的滋味好受吗?”李君威问。

那颗脑袋晃了晃,哭的更是厉害了,李君威又问“为什么要以诗文画作诽谤皇室,暗讽朝政?我见过你的画和写在画上的诗,除了有些少女的哀怨和渴望自由外,没有什么政治倾向,我娘也很喜欢。”

“是你们害了我一家,我恨你们,恨皇帝,恨安全局!”刘若曦忽然抬起头,厉声喊道。

“为什么?”李君威冷冷问。

刘若曦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是你们害了父亲,他对皇帝忠心耿耿,为配合你们安全局的事务殉职,可是你们是怎么对待他的,只是给开了一个勤劳王事英勇殉职的状子,还做了什么吗,你知道父亲的同事还有街坊邻居是怎么说我们的吗,说我爹爹就是皇家的一条狗,死了就扔一边!

那天在佘山望雨亭,你答应我替我爹辨明,可你做了吗,你和其他安全局的人一样,都是无情无义的人。”

裴元器笑了,双手抱胸,问道“你以为你爹刘云威是个什么好东西么?”

李君威提醒道“元器,别说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咱们可不能背这黑锅,老三,你更不用背。小姑娘,我告诉你,你爹刘云威是我亲手料理的,他根本不是皇家的一条狗,若他是的话,就不会落得这般田地,但凡为皇室效力,为国尽忠的,都不会如此。你爹是国宾馆谋杀案的凶党,他与常青几个本就是一伙儿的,他的那些同事们说的没错,刘云威就是出卖朋友的人,他出卖了常青和他的主子,从我这里换了你们一家的平安,整件事都是我做的。

你爹是死罪难逃,为了保全名声和你们一家,才和我达成的交易,交易很简单,他主动招认,我给他弄个殉职,如是而已,安全局的案牍库里有你爹亲手书写画押签字的文书,只是你没机会看了。”裴元器不顾李君威的组织,直截了当的把实情的始末原委说了个通透。

继而指着李君威说道“这种交易,在我这里就是走走过场,仁至义尽也就罢了,所以一开始我只是跟治安厅说了一声,你爹是殉职的,可我身边这位在佘山见到了你,找我帮忙,这才有了你口中说的状子,可也就仅限于此了,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假忠臣义士而真的敲锣打鼓吧,小丫头,你该知足!”

“说够了吗,元器?”李君威冷冷的听着他说完,问道。

裴元器耸耸肩道“说清楚了就算是说够了,你们肯定没说够,来人呐,把这案犯送审讯室去。”

审讯室里,刘若曦感觉天都塌了,抱着身子缩在一角,一言不发,一滴泪也不流,和死尸一般无二了,李君威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刘若曦没有任何反应,李君威也是不说话,蹲在她面前,捏住了她的肩膀,逐渐用力,一直捏的手指嘎嘎作响,刘若曦忍受不住疼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君威这才起身,坐在了椅子上,闭眼说道“哭了,哭了就好,你还有母亲和一个妹妹,她们已经被我安顿起来了,问题不大。”

刘若曦哭了很久,裴元器开门进来,看了一眼,道“还哭着呢。”

李君威瞪了他一眼,裴元器嘿嘿一笑,递给李君威一沓子资料,低声说“关于若水先生的,你最好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若水先生,她在这个案子里很关键。老三,她和朱明遗孤有关,可以说,朱明遗孤高层最近的联络都是由她做的,原本我以为她是若水先生,可牵扯了这么大的案子,就觉得不是了,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丫头,能。”

“那你希望她是还是希望不是?”李君威反问。

裴元器道“我希望她是。”

“她似乎不应该值得你痛恨吧。”李君威皱起眉头。

裴元器笑了“我恨她干什么,我裴元器再不着调也不会和一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吧,我告诉你,她若真的是,这件事就大条了,而且非常大,大到需要皇上或太子出面的地步,你知道的,朱明遗孤案是安全局专案审理,若她真的是若水先生,那这人不是要到我们手里了嘛,我这不是为你着想么。省的刚才强把窗户纸捅破,你小子找我麻烦。

用一场心里崩坏换她一条小命,你没吃亏吧。”

“我是没吃亏,但我也没吃饭呢。”李君威打趣道,也就不在记恨刚才裴元器多嘴了,裴元器道“老三,咱两个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这肚子却是心意相通的,放心,我饿的的时候,早就知道你饿了,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一会让人送来水饺,你们凑活吃一些。”

不一会,真的有人送端来热腾腾的水饺,裴元器最后提醒一句“你真要帮她,她就得是真的若水先生,还愿意配合安全局调查,这一点把握住哈,别总是谈情说爱,这不是地方,而且姑娘现在跟粪坑捞出来似的,算不上如花似玉。”

李君威上前,抱起刘若曦放在椅子上,水饺筷子扔面前,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吃起来,而刘若曦已经不哭了,却是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李君威边吃边说“我自小就在安全局厮混,见过很多江洋大盗和叛逆反贼,哦,还有不少是硬骨头的读书人,有的人啊,意志坚定,宁死不屈,但是这种人呢,很少,大部分该招还是招了,姑娘,你肯定不是那种人,不然你也不会偷偷咽口水,吃吧,大不了吃了不配合招供嘛,何必为难自己的肚子,你进监狱后,应该没吃饭吧?你放心,如果你不吃,你肯定会后悔的,治安厅的监狱里,伙食连猪食都算不上,你若真的宁死不屈,早就自杀了,何必呢。”

“你究竟是什么人?我听这里的人喊刚才那个小公爷,他肯定是国公的儿子,但他对你却很恭敬,而且你那时还穿着蟒袍。”刘若曦问道。

“我说了,你就吃吗?”李君威问。

刘若曦摇摇头,李君威又说“那这样,我如实说,你吃一个水饺怎么样?”

刘若曦这次点点头,李君威直接说道“我叫李君威,我爹就是被你骂的一钱不值的皇帝,我有两个哥哥,一个被你说篡权乱政,一个被你臆想成争权失败,惨遭软禁。我说了,你吃吧。”

“你说的是真的?”刘若曦抬头问道。

李君威点点头“安全局还敢有人冒充皇子吗?”

章二二八 覆灭的前夜

李君威见刘若曦摇头,提醒道:“我如实说了,你得按照约定吃一个水饺。”

刘若曦夹起一个吃了,吃了之后,肚中更是饥火难耐,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瞥向那盘水饺,李君威继续说道:“我再跟你说一个秘密,你再吃一个水饺,行不?”

“什么秘密?”

“你知道著名复国主义者,也就是有人说的大明遗孤,对吧。”李君威问,见刘若曦点头,李君威又问:“那你听说过帝国第一个女进士韩芷吗?”

刘若曦再次点头,李君威道:“这位韩芷姐姐原名韩芷薇,她就是一位朱明遗孤,其生父生母是追随郑成功抗清的义士,后死在舟山,她就追随了义父参加了复国组织忠嗣团,曾经参与潼关刺杀和朝阳门刺驾案,但她现在是帝国第一位女进士了,而且还不止,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她会顺理成章的嫁给我的二哥,也就是下一任皇帝,成为贵妃甚至于皇后,二哥和韩姐姐认识的过程与你我差不多,嗯,当然他们之间更为曲折一些,我觉得,你肯定不愿意相信。”

“你说的是真的?”刘若曦满脸迷茫。

李君威点点头:“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怎么可以瞎编乱造,你若有机会见了她,可以亲自问问。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说,比你凄惨比你仇深的人多了去了,你不必被仇恨葬送一生,你们刘家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相对于前朝时动辄灭族、流放,现在的刘家其实已经很幸运了,不是吗,你应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有我在,你不会死,你家里人也不会死,可你负隅顽抗下去,很多人都会死。你与这里关押的其他人不同,所谓若水先生是牵扯到朱明遗孤这等钦案之中的,你不开口,谁也保不住,现有的法律规则可限制不知安全局办钦案。”

“那我招认我是若水先生,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能保住我一家人性命吗?”刘若曦问。

“你有这个想法就对了,先吃饭,治安厅的规矩我不知道,但估计差不多,进来前两天是没有饭的,你现在肯定很饿。”李君威笑道。

刘若曦抓起快子,立马吃起来,而李君威待她吃了大半,说道:“你只要承认你是若水先生,拿出证据来,我就可以把你提调走,但若想保一家性命,还是要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李君威见刘若曦停下,又把面前自己没有动过的一碟醋放在了她面前,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有气节,不会出卖你所认可的那些人,我也不会拿你的家人来威胁你。我们两个都属于年纪太小的,可区别是,我的阅历比你的要多的多,你随我走一遭,我就可以用事实向你证明你所认可的人是多么的无耻,你写的那些讽刺文字,也可以原封不动的用在他们身上,依你的信念,也就多半崩溃了,那个时候,帝国与朱明就是放在你面前的两筐烂柿子,选哪一个都无所谓,你自然会选择那个能保护你和你家人安全的。

我把我能说的和我计划的都说了,现在就看你的选择了,几个月前,你在佘山为我撑伞,今日我还你一顿饺子,咱们之间的恩情也能了了。”

“你........你不想让我.........。”刘若曦想说什么,却也表达不清楚。

李君威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问,我喜欢你,为何不坚持劝你救你,若曦姑娘,佘山两次,磨坊一次加上这一次,咱们就见了四次面,我承认我喜欢你,甚至有些一见钟情的意味,这没什么,你可能不知道,自我懂得男女有别后,我就喜欢漂亮的姑娘,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所以我就喜欢你,可能用心比对其他人多了不少,但仅限于此,为了你打生打死,任性妄为,我可干不出来,我可不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人,至少你我还未到那一步。

你死了,我会伤心会难过,也会照顾你的家人,但仅此而已。”

“你真的会保护我的家人吗?”刘若曦眼睛一亮。

“应该会,但前提是她们是无辜的,你也不用觉得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人在不同的地位就拥有不同的资源,我保护你的家人,难度和你走在街上扔给乞丐一枚铜钱一样容易。”李君威淡笑道。

“或许你应该用她们威胁我,这样我可能会听命于你。”

李君威摆摆手,无所谓的表示:“真的没有必要,我从这里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你也与我无关,无论是安全局还是治安厅,都有些刑罚审讯,你不经历那些,是死不了的,人总是会高看自己的一眼,但珍惜性命是每个人的弱点,像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纵然自认为有气节,但弱点其实更多,总有人会撬开你的嘴巴,而我只需要闭上眼睛,关掉耳朵,静等消息也就是了,那个时候,你对我最后的一段信息就是有人会递给我一张条子,写着你招了或者没招,然后就是写着死讯,当然,我可能会为你伤心一段时间。”

“这些话是你审讯的手段吗?”刘若曦问。

李君威想了想:“应该算是手段的一种,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实话,最后提醒你一句,不要高看自己的气节,也不要高看我对你的感情。我说完了,你选择吧,一刻钟的时间,足够你决定了。”

“不用了,我跟你走。”刘若曦直接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似乎并没有多意外,推开审讯室的们,对裴元器说道:“她答应了,你替我去爹爹那请旨,就说这是正经事,另外,让人准备些衣服热水,让她清理一下。”

“你不用亲自去吗?”裴元器问。

李君威笑了:“我和我爹之间,大部分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只要是正经事,无论爹让我办的,还是我求爹办的,就不用商量了。”

半个时辰后,刘若曦梳洗得当,穿上了李君威的放在马车里的衣服,男装之下更添几分飒爽英姿,李君威直愣愣的看着,问:“你和那个蒋恩泽是什么关系?”

“你问这个做什么,蒋先生怎么样了?”刘若曦反问。

李君威道:“不太清楚,应该已经受了刑罚。”

“他不是若水先生,我才是,请你放了他吧。”刘若曦急切说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李君威挑了挑眉毛。

“他是我的老师,我的丹青和字都是他教的。”刘若曦说,李君威摇摇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喜欢他吗?看你的样子,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这么说吧,你们两个相互喜欢,你对他单相思,他对你单相思,你们两个相互不喜欢,甲乙丙丁,四选一。”

“丁,我选丁。”刘若曦想了一会,说道。

“哦。”李君威淡淡回答。刘若曦心里忐忑不安:“你哦是什么意思?”

李君威道:“没什么意思,哦,就是知道了的意思。你是不是想问我救他呀,我又没答应救他,你若是选甲乙,他就是我的情敌了,一刀杀了,简单粗暴,丙丁两个选项就让他自生自灭,我估计你也没有骗我,你看,你都没有主动问过他。”

“你能不能救他?”刘若曦知道说不过李君威,问。

李君威说:“这简单,你嫁给了我,你老师就是我老师了,不得不救,对吧。”

刘若曦低下头,一脸纠结,不再言语,李君威说:“看来你真的没那么喜欢他,你若真喜欢,应该会答应嫁给我,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嘛,这一点符合你这种文艺才女的气质,我估摸你两个之间也就有些小暧昧,蒋恩泽还算一表人才,似他这种有才气的小白脸最容易你这种纯情小姑娘着迷了,但你们的关系又是师生,所以在过去的一段日子里,礼教大防让你们相互疏远,啧啧啧,我第一次感觉,这封建礼教还是有好处的。”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这么荒诞!”刘若曦咬牙说。

李君威笑了:“实话总是听起来那么荒诞,这是我爹说的,当然了,你不用担心,也不用为了救他嫁给我,你看,咱们见了几次面,我就愿意到这里来帮你,日后咱们接触的多了,说不定我也像个傻瓜一样爱你爱的死去活来的,那时候,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咯,所以呀,你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我更喜欢你,哈哈哈。”

等了两个时辰,皇帝的手谕就是下到了治安厅总署,而刘若曦自认若水先生的供状也是到了,有这些,赵文廷不得不放人,把刘若曦移交给了安全局。

马车上,李君威说着自己的计划:“先带你回家,见一见你的妈妈和妹妹,她们肯定很想你,然后你休息几天,缓缓精神,我们就出发。”

“出发?去哪里?”刘若曦问。

“去领略一下帝国的大好山河,去各地看看朱明遗孤的丑恶嘴脸,去监牢见见你所崇拜的认可的人是多么的无耻,在这个过程中,顺便谈一谈恋爱这种小事,然后呢,你的信念就被摧毁了,再然后,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出卖朱明遗孤了,就是这样。”李君威说道。

刘若曦问:“如果这些都做完,我依然不说实话,你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正义我有理,我怕啥,你要是到那个时候还不死心,就说明你这个人是非不分黑白不明,那我就要忍痛割爱,亲手砍了你小脑袋。”李君威不在乎的说。

“或许那个时候你就舍不得了。”刘若曦轻笑一声。

李君威摇摇头:“也不会,大不了哭着砍,或者让别人砍,再不济,我殉情总可以了吧,一面是家国大义,一面是儿女亲情,我的天,我都佩服我编故事的能力。”

刘若曦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最后把知道的都说了,但心里却恨你。”

李君威想了想,说道:“这倒是很有可能,但是没关系,大不了,咱们生死不见也就是了,我又不是离你活不了,我最讨厌那种为了个女人不死不活的舔狗了,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成不了那种舔狗的,若是成了,我就割了自己的脑袋,省的自己恶心死自己。”

而一切正如李君威所想象的那样,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摧毁了刘若曦的信念,像这样一个出身不高的年轻女子有什么坚定不移呢,丑恶的现实让她被人控制的三观崩溃,她认为高尚的人也有卑贱的一面,认为勇敢的,必懦弱怕死,正义的,必行邪恶之举。当然,也有不屈的,无畏的,但终究只是一小撮而已。

朱明复国组织的目标是复国,复国就意味着战争意味着动荡,而四海升平是最不想让人打破的,尤其是刚刚结束了明末数十年的混乱后,人们才更会珍惜。

刘若曦最终提交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而她参与到遗孤钦案之中完全是蒋恩泽的引导,蒋恩泽本身就是朱明遗孤中的一员,而刘若曦的作用就在于她的画,刘若曦的拥有难得绘画天赋,她的画风格独特,意味着可以轻易辨认真伪,而每当需要的时候,蒋恩泽就诱导刘若曦作画一副,然后蒋恩泽把秘密联络信息添加到画里,起先刘若曦不知道,但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但她刚经历了父丧之痛,因此加入了其中,而刘若曦的画总会先投到佘山小庵堂,由假扮成进香信士的人带走,而那一日,李君威恰好喜欢那一幅画,因此刘若曦才追出去,制造了偶遇。

而那副被李君威收走的画则成了关键所在,刘若曦指出了其中不是自己的手笔,而安全局破译了其中密码,顺藤摸瓜找到了联络人,并且顺利掌握了一大批的高层名单,而当这份长长的名单摆在李明勋面前的时候,其中的姓名是让皇帝也吓了一跳的。

章二二九 两件事

江南西南的几个名嘴都在其中,还牵扯了帝国两个传承千年的家族,一个曲阜孔家另外一个就是龙虎山正一教的张天师一家,但这些人顶多算是朱明余孽,是改朝换代的利益受损者,更重要的人物则是隐藏在帝国的权贵体制之中。

从西南迁移到南京的南明宗室、勋臣,合作抗清时代,在帝国一方支持下,前往南洋发展的监国和永历两脉,与帝国作对到底的郑氏家族,甚至于一些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或者想要争权夺利的议员代表,也利用了这股力量。

“从整体上来看,朱明遗孤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他们因为共同的利益凑在一起,受限于技术条件和帝国的内部控制,而无法形成体系的联合,因此没有在各地掀起造反的浪潮,利用宗教制造民乱是最大的反叛,其次就是忠嗣团这种刺杀造乱的组织行动,而主要的工作还是在舆论民情方面兴风作浪,但遗孤钦案牵扯的人之多,地位之高,影响之广泛,仍旧是历次钦案之首..........。”何文希执掌安全局的后半段,终于完成了对钦案的侦查工作,他最为了解,因此做汇报也更为合适。

“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群家伙都是玩政治人心的老手,虽然暂时没有成势,但已经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了,其中两点最让人感觉可怕,其一是竟推动立儒学为儒教,以图在全国各地继续推行对孔子的尊崇,其二,这个朱三太子是真是假,这次动手,一定要抓住了。”李君华脸色凝重的说道。

“应该是假的吧。”林君弘不假思索的说道。

李明勋提醒道:“这个时候不要说真假,只要做大了,假的也会成真。”

林君弘不敢再说话,李明勋继续问道:“抓捕工作如何了?”

“蒋恩泽和若水先生被捉后,作为联络交汇点的申京本地风声鹤唳,很多逆党都在逃亡,而不少人在上一次事件中被捉,所以整个组织都处于鸟兽散的状态,只能立刻开始抓捕,申京、南京和苏州三地的已经抓捕完毕,重要的人物已经落马,南洋那边消息传播没有那么快,已经让人部署了,问题不大,重要的是这几个重要家族,孔家、张天师家,朱明皇室和郑家怎么动,还是得皇上您做主。”何文希小心说道。

“只要有证据该动就动,但是有一点,只抓人,不抄家,谁参与就抓谁,不要殃及无辜,更不祸及家族,抓完之后,孔家还是孔家,天师依然存在,如此而已。”李明勋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郑家呢?”林君弘问。

李明勋想了想:“郑成功参与了吗?”

“表面上看是参与了,但是目前捉到的人里,没有一个亲眼见过,也没有一个与之有书信来往,应该是其家中成员冒名的,但,如果想抓,理由也就够了,证据嘛,呵呵。”林君弘笑着说道。

李明勋哪里不理解义子的意思,但是一直以来,郑成功都处于隐居的状态,在当年山东战场的战事结束后,帝国就官方宣布,郑成功在关键时候反正,为抗清而死,随后就让郑成功移居济州岛,过了没两年,就去了日本长崎出家,自此之后,再没有现世,后来总有人说郑成功没死,并且声言其是和皇帝、李定国并肩的抗清英雄,但帝国一方对此的态度就是沉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郑成功甚至没有和家人联系,重叙亲情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

“还是查清吧,真与他有关,就让他自尽吧,反正早就是一个死人了,若是无关,就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吧。”李明勋吩咐道。

“最后一个问题,荣王家的长子也参与了,怎么办?”李君华问道。

“定国的孩子,除了从漠北换回来的那个,其余早在云南时就有叛逆之举,以往看在定国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这一次就不能轻轻放过,找证据,交给荣王,让他自己裁决,这一层,绝密。”李明勋沉吟一会,还是选择了给李定国留下足够的操作空间。

几个人纷纷听命,正要出去,李明勋提醒道:“那个朱三太子,一定要活捉来见我,不容有误,或许........或许他是真的。”

何文希听了这话,说:“微臣以为,是假的最好。”

“聊聊嘛,甲申国难时不过是个孩子,被人寻到也不过是当了傀儡,活的也不容易。对了,重要的犯人还是全关到昌平去,好好改造。”李明勋怅然吩咐。

午后,皇帝抱着一只狗出现在了御花园,虽然皇帝算不上爱犬之人,但喜欢行猎,因此养了不少好狗,但都是猛犬猎犬,他怀里这一只却是小巧的很,而三皇子从小门进来,径直向着母妃所居住的宫里走去,随口问道:“爹,从哪里来的这种小狗呀,没意思。”

“你看看你,堂堂皇子,经过御前不行礼也就算了,问狗不问人,什么德行,没规矩!”李明勋责骂道。

“行,儿子给爹爹请安了........。”李君威笑嘻嘻的鞠躬。

李明勋勾勾手,让儿子走到近前,直接问道:“小子,这几日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呀,您看,您都准备交权了,这养狗养花,提前准备太上皇的新生活,您没事了,我岂不是更闲咯。”李君威一摊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随口说道。

李明勋问:“你要是太闲,就正经去上学堂,那里有使不完的力气,学不完的知识,还有漂亮的姑娘。”

“得了吧,爹,我就按计划去,能正常毕业也就是了.........。”李君威随口应了两句,就要走。

“别走,我问你,你和那姑娘怎么着了?”李明勋索性也不打哈哈,直接问。

李君威无奈摇摇头:“没怎么着,本想着正事私事一块办了,可惜,到了人家对我也是爱答不理的,看来是不喜欢我这种真男人咯,还是惦念那种穷酸书生,啧啧,估摸成不了咯。”

“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控制起来,等你当了太上皇,我就是王爷了,也该到王府去住了,到时候先纳为妾室,管她同意不同意,先结婚后恋爱,至少我现在还放不了手。”李君威说道。

李明勋瞪了他一眼:“你这就有点无法无天了,岂不是害人家一辈子?”

“她还害我单相思呢,你怎么不说。”李君威顶嘴说道,继而又说:“行了,爹,你放心吧,你儿子不是那种人,不会强迫她的,有什么呀,天底下漂亮姑娘多的是,我还真能非她不娶了。”

“打住,打住,越说越没个正经样,一会流氓样一会又装大度,女孩子瞎了眼,才会喜欢你,算了,不提这个了,坐下,说两个正经事。”李明勋拍了拍身边的凳子。

李君威道:“什么正经人,让我去抓人,我可不干哈。”

“一个关于你,一个关于你大哥,先说哪个?”

李君威毫不犹豫:“当然先说我。”“好,就先说你,你也算成年了,按规矩,也该封王,虽说咱们爷们说定的,等明年禅位后让太子来封,但你也该正经想一想要什么封号才是。”

“这事儿,二哥早就跟我说过了。”李君威道。

“哦,说过了,你怎么回答的。”李明勋问。

“我说我在乎封什么号,我在乎封给我多少东西,哎哎哎,把手放下,不要打,我只说了前半句,意思就是随二哥定,我什么都行,不过我娘倒是挺上心的,想了几个,福王、雍王,还有什么玩意来着,忘了。”李君威大咧咧的说道。

“福王,什么狗屁福王,一说福王我就想到那个被李自成做福禄宴吃的了那个福王,这个不行,不吉利,雍王也不行,一提雍这个字,我就想起昏庸,听着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不行不行,还不如叫憨王呢。”李明勋连连否决。

李君威笑了笑:“哪里有这么多道道,您不乐意,您给我定一个不就完了嘛,费那么多劲干嘛,二哥也问过了几个,什么兴王、定王,我也不喜欢,这帝国强盛与否,和我有毛关系,再不济,我也能安享一辈子荣华富贵,但他要爱用就用。”

“那你别管了,这事我和太子再商量吧,总归不会亏你的。”李明勋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那大哥又有什么事,他前段时间不是去北京了嘛,难道又整什么幺蛾子?”

李明勋摆摆手,问:“你大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出发的事,他那公司筹资筹备多久了,也该正式行动了吧,海陆两方,以哪里为主,说好了吗?”

“这我没问呀,怎么,催着他走?”李君威问。

李明勋叹息一声:“能不催嘛,翻了年,就要禅位了,那个时候你二哥就是皇帝了,君度若在帝国境内,怎么着也该回来恭贺新主的,以臣子礼,还是要恭恭敬敬的磕头的,你脸皮厚,给你二哥磕头没什么,你大哥呢,他那个骄傲的性子,最不服的就是君华,到时候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李君威一听,想了想:“这倒是个正经事,对了,上一次王妃嫂嫂还问我,说你准备怎么安顿大哥妻小,这话都开始问了,应该是要快走了吧。这事儿您老有什么打算,跟我说说,我拿着这事再去英王府替您问一问,省的你直接问,显的你这当爹的有偏向,总是亏待大哥那边。”

“你知道的我意思就好!”李明勋笑着拍了拍小儿子的脸,说:“昭睿和安儿我都想准备留几年,昭睿先继承了英王爵位,怎么着也得留下一条后路,关键是你嫂嫂,这几年她和你大哥相敬如宾,可你大哥性子一直很跳脱,不像是个专情的人,你嫂子跟着他吧,两个孩子就没有父母看顾,不跟着他呢,就怕你大哥身边有人。”

李君威一摆手,满不在乎:“原来是这点屁事,我还以为您犹豫什么呢,依着我,嫂嫂和侄子侄女留下,大哥一人去闯荡。”

“那你就不怕你大哥.........。”

李君威哈哈大笑:“爹,你不会老糊涂了吧,小时候你不是一直教育我们,帝王之家,不要在乎婚姻,也在乎不了吗,怎么现在又转性了,你开创一番事业,也是用了政治婚姻的,大哥到了南亚,统治异族,联姻也是必不可少的手段,这一点谁不知道呀,退一万步说,大哥除了嫂嫂就没别人了吗,我悄悄告诉你,藩国叶尔羌早年送京的那个迪丽古丽,挺漂亮的姑娘,还记得不,现在估摸已经是大哥的盘中餐了,若没有她,大哥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在中亚布子呢。”

李明勋摇摇头,他还真的没有在意过这件事,而李君威则是说道:“大哥是为了大局不顾一切的人,为了他的事业,他也会如此,您就别纠结了,这件事和您没关系哈。”

“行,这件事我就不管了,你替我去问问你嫂嫂,把这事说定了,也就是了,”李明勋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听从儿子的建议。

李君威应了一声,起身离开,去了李妃住处,坐在原地,想了又想,对着乌以风勾勾手:“去,让人打听打听君威身边的那个姑娘,看他们究竟发展到那一步了。”

“皇上,这要让三皇子知道了,可不好,他不是说了,不让您插手,您不知道,吓得我连他身边的护卫都换了,微臣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乌以风挠头,一脸为难。

“好吧,那你就去问问君弘,哦,不,还是问问元器吧,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不安呀。”李明勋一拍桌子,终究还是不想伤害了小儿子刚刚萌动的春心,于是退了一步。

乌以风又说:“微臣听过一事,不知真假,且说给您听听,听说内阁秘书监那边有意外放苏日安,执掌一方警政,三皇子对这事很上心。”

章二三零 禅位

李君威回了自己的王府,直接从自己身上摸出两个盒子来,捧着进了一个房间,在门口就已经笑呵呵的问道:“若曦姑娘,今日心情可算畅快?”

没想到刚一步踏进去,就见一个东西飞来,啪叽一声摔在脚边,满地的瓷器碎片渣滓乱飞,而另外一个花瓶已经飞来,李君威连忙接住,喝止道:“住手,你给我住手,是谁让你乱扔东西的?”

“是你,你不是说,只要不寻短见,干什么都行吗?”刘若曦气鼓鼓的说道。

李君威看着满地的碎瓷片,心疼的嘴唇都颤抖,说道:“那是关在安全局总衙的时候,你摔了东西都是公家的,摔多少补多少,这是我的王府,这些都是我的东西!我的钱!”

“贪财小人!”刘若曦冷声回击。

李君威听了这个评价,边笑边脱下沾了茶叶的外袍,向着刘若曦一步一步的走去:“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小人,贪财好色是我两大特征,今日就让你一并见识了。”

刘若曦躲闪不及,被李君威两手抓住了臂膀,刚要哭,却发现他只是在自己肩头鬓左嗅了嗅而已,李君威笑着说:“好香,好香,想不到一入王府,若曦姑娘就开始打扮了,比以往不施粉黛更添三分美丽,嗯,不错,值得鼓励。”

见刘若曦扭头不乐意理会,李君威叹息一声,不顾她反抗,直接抱起放在了软床上,说道:“你还是在治安厅的监牢时更惹人怜爱,现在张牙舞爪的像一只老虎。”

“为什么把我们一家软禁在这里?”刘若曦咬了咬嘴唇,又说:“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没有再能说的了。”

李君威道:“因为遗孤钦案还没有完,很多人在意图杀死你,我只能把你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过你不用担心,过了年,你就自由了。”

“真的?”刘若曦不敢相信。

李君威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脑后,平淡说道:“当然是真的,过了年,禅位就正式完成了,皇位易主,先前的事总归会尘埃落定。”

“他们要杀我,肯定是因为我害死很多人吧。”

李君威摇摇头:“你只是一个被人利用却不自知的小姑娘罢了,错先在他们,你不过是弃暗投明罢了,至于害死人,我觉得你没有,遗孤钦案和舆情案都没有大开杀界,重要的人会送昌平战犯管理所,小人物则会流放海外,不会有人被砍头,却不能保证没有人不会死。但我觉得你不必自责,就算你当初死挺着不说,事情也会发展到这一步,只不过会慢一些。因为,蒋恩泽招了........。”

“蒋先生他..........他怎么样了?”刘若曦小心问。

“活着送昌平了,身上有些残疾是不可避免的。安全局的规矩,像是蒋恩泽这类被掌握确凿证据的钦犯,入狱就黥刑,先烙手背,满月烙脸,二月断指,三月阉割,结果他比姑娘家还在乎那张脸,也就招了,有些骨气,但也仅此而已。”李君威淡淡解释说。

“那我能见他吗?”刘若曦问。

李君威摇头:“不能,他是知道你归顺后才招供的,五十步笑百步,认定你是叛徒,见了面你也只是挨骂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刘若曦听了这话,轻轻抽泣起来,转而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李君威认真想了想说:“倒霉呗,还能是什么原因。”

但是他也仅限说到这里,没有一点要继续安慰劝说的意思,房间里安静了一会,李君威说:“过了年,等大事定了,我会外出游历一段时间,去两广云南一带吧,你与我一起去吗?”

“为什么你会去游历,新帝登基,你也会封王,你应该很忙才是。”刘若曦也知道一些个中道理,问道。

李君威摇摇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的庇护,很早就想游历四方了,看看父辈打下来的山河天下,哥哥当了皇帝后,没我在申京总好过有我在申京,趁着爹爹身体康健,我还能出去走一走,若再过几年,爹爹年纪再大一些,我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太子居他的庙堂之高,我处我的江湖之远,不是很好吗?”

刘若曦点点头,不知意思是听懂了,还是认可,但也没有再说话,李君威道:“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我让人在杭州西湖边给你买了一处小房子,很清幽雅致,以后你可以搬到那里,画你喜欢的画,看你喜欢的景。”

过了好一会,刘若曦推了推一动不动的李君威:“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想说的都说完了,没有什么了。”李君威起身,离开了这个房间,过了一会,王府的佣人进来,不仅把满地的碎瓷器打扫了个干净,还把所有易损的瓷器漆器拿走或更换,刘若曦看着他们搬来搬去,不解的问:“你们在干什么?”

佣人小心说道:“三皇子说,给您换一批不值钱的东西摔着玩。”

刘若曦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嘟囔道:“木头,真是个木头。”

两日后,李君威又去了宫中,见到了皇帝,说道:“大哥递来了信,准备直接从北京城走,不准备回来了。”

李明勋接过了信,没有拆看,低头思索了一会,问:“老三,你说你大哥知道不知道,他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李君威摇摇头,没有说话,但皇帝已经了解了,扬起脑袋,似乎要用这个姿势让眼泪倒流回去,但终究还是没有做到,沉默了很久,他说道:“看来是我这个当爹的真伤了他的心。”

“爹,你没有选择,你已经做到了最好了!就算大哥来向您告别,又能怎么样,也不过是多见一面,以您的脾气,以大哥的骄傲,你们会说什么,我想,男人之间,一语千言,也不过是相互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吧。”李君威环住父亲的脖颈,小心的说道。

“或许吧........。”

帝国十年的年末,在劝进风潮之中度过,先是申京、北京、苏州、广州等帝国主要城市有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联合上表,颂皇上禅位,劝太子登位,在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之后,朝堂、两院、军队和藩属纷纷打破了沉默,大规模的上表,一时间军民表章齐到,若说没有人暗中组织,绝对不会有人相信,而太子李君华则按照传统,发令旨通告,诚恳拒绝,而按照套路,一般拒绝三次就可以了。

帝国十年的年节大礼上,当着各方代表使者,皇帝亲执太子之手,只说了一句:“吾儿,当为尧舜,诸君辅之。”算是正式宣布来了禅位之命。

帝国十一年,皇太子接受皇帝圣旨与全国军民劝进,宣布登基为帝,隆重的禅位大典之后,正式登基,成为了帝国的第二任皇帝。

而大典结束后,新帝发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责令内阁和两院共议太上皇与皇太后的尊号,却没有确定年号,依旧沿用帝国年号,纪元仍然是帝国某某年,秉承了传统,继而就是封赏兄弟子侄,三皇子李君威被封裕王,荣耀至极,而英王长子则正是被接替父亲尊位,受封英王,一切都在计划中,所以短短的时间内尘埃落定。

然而,沉浸在欢乐之中的帝国高层并不知道,在地球的另一边,一个恶魔正在脱离枷锁,对帝国虎视眈眈。

美洲,临海地区。

按照美洲殖民公司提供的地图,这里应该有一个名为鹰羽的印第安打部落,但噶尔丹与开拓队赶到的时候,却是空无一人,泥巴和木头砌筑的房子东倒西歪,空空如也的牲口圈舍和残垣断壁到处都是,干草和树枝搭建的屋顶已经被烧成了黑灰,谷口的大树也是同样的命运,树皮和叶子已经被烧光,苍白的树枝宛若白骨直刺天空,而树枝上还挂着几具发臭的尸体,在风中摇曳着。

“这里遭遇了袭击,是什么人干的,另外一支开拓队,还是部落之间的复仇?”噶尔丹皱眉,下意识的提起了角弓,两根箭矢捏在手里。

一个独眼汉子摇摇头:“不像是我们的人,死的人太多了,这些尸体不是因为反抗被虐杀,而是被屠戮,若说部落的复仇,也到达不了这个程度,鹰羽这个部落有两千多人口,附近可没有这种势力。”

这个独眼汉子是与噶尔丹一起从永宁来到美洲的,在同一艘船上度过了半年,二人较量拳脚武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为了尽快的获得自由地位和财富,凭借一身本事加入了开拓队,展开了捕奴和开拓工作。

“或许是一种祭祀行为,你看这些尸骸,不少女人和孩子,据说印第安土蛮信奉的神灵喜欢孩子作为祭品,在加上部落复仇,足够造成现在的局面了。”噶尔丹靠在一面墙壁后,喝了一口酒,随口说道,而独眼男成立则是摇摇头,显然不相信自己这个朋友的宗教理念。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开拓队的家伙快速跑来,手里提着的口袋扔在地上,说道:“葛二蛋,你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口袋里的东西都被倒在了石板上,噶尔丹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里面的东西很复杂,烧的只剩了半截的火绳,碎裂的活着完成的铅弹,而这些都不应该属于鹰羽这样一个少与外来者接触的印第安的部落。

成立道:“或许是和自己的冲突了,妈的,真是倒霉,也不知道是那个混蛋领导的队伍,杀心这么重,这么些青壮就这么杀了,不知道这些奴隶在临海城很值钱吗,若是运到金州城,还能再翻一番的价格。”

“不对,成立,你看这铅弹,不对劲。”噶尔丹挑拣出一个近乎完整的铅弹,提醒说道。成立接到手里一看,那铅弹足有拇指大小,用的铅成分很纯正,再一掂量,重了许多,肯定是大口径火绳枪使用的,而这种口径的火绳枪在帝国的美洲殖民公司已经被淘汰了,毕竟这些年机械加工发展的很快,帝国方面更喜欢通过提升加工精度,减少铅弹与枪管之间的缝隙的方式提升火枪的威力,既然轻便的火枪就可以达到相同的威力,也就没有愿意用重型火绳枪了。

“有没有找到燧石?”噶尔丹问道。

手下摇摇头:“没有,一块也没有,这很奇怪,不是吗?”

“火绳也不对,这味道与咱们的也不同。”成立捡起一根火绳,嗅了嗅,摇头说道。

帝国军队早已全面换装燧发枪,火绳枪早已被淘汰了,这一点在海外开拓的公司中也是一样,实际上,这种半军半民的武装装备甚至比陆军还会先进一些,火绳枪在开拓队也会有,但数量很少,毕竟火绳枪对燧发枪没有任何一点优势,只是某些队员的个人习惯罢了。至少噶尔丹在美洲没有发现公司里有大规模装备火绳枪的存在,倒是一些农场主的个人武装队有,但那类武装队可到不了这种蛮荒之地。

“会不会有人向鹰羽或者它的敌对部落提供火器,您知道的,这很普遍,上层都在做这个买卖。”手下提醒道。

火器和铁器、酒、马匹一样,在印第安部落很受欢迎,也是美洲殖民公司的拳头贸易产品,出售给印第安部落不算什么大问题,只不过是权限问题。

“不,我更倾向于是欧洲人到了这里,我听上层的人说过,西班牙人一直在向北开拓发展,或许他们到了这里,你们看这些被烧死的人,很像是泰西洋夷的手段,和他们那什么狗屁神仙死的模样差不多。”成立的经验更丰富,说道。

而噶尔丹作为自幼生活在藏地的僧侣,对泰西诸洋也只是听说过,在金州时见过几个而已,他听到这些话,问:“如果是西班牙人,我们该怎么做?”

正说着,凄厉的哨声响起,继而是间断的枪声,成立跳上大树,看了一眼,喊道:“备战!”

全本

章二三一 西班牙

成立原本要固守此地,然后利用火器上的优势,予以敌人重大杀伤,然后寻机逼退敌人或者逃离此地,在过去的几年里,这种办法屡试不爽,但很快他就选择了放弃,因为爬上高树的噶尔丹看到了从松林中走出来的人群,密密麻麻,不下两千人,这些人虽然持有的都是原始武器,但开拓队只有七十二人和四条狗,困守在这种四面平坦的残垣断壁之中,显然是必死无疑。

“成立,我们去那座山,那里是唯一的活路。”噶尔丹指着西面一处从密林中升起的突兀山丘,犹如一颗巨石落在山峦之中,分外险峻,在四野之中很是突出。

成立立刻明白了噶尔丹的意图,那座山丘的险峻让敌人的数量发挥不出来,而突出的地形可以用篝火浓烟发送信号,向附近可能存在的公司开拓队、骑兵队寻求帮助。

“好,就选那里了,至少得先活下来。”成立说道。

开拓队立刻集结,向着村落一侧集结,这里有村中的一片树林,可以遮掩行迹,而过了树林就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在这个严寒的冬季,冰冷彻骨的河水足以让人望而却步,或许这也是敌人没有在这里部署兵力的原因。

噶尔丹带着几个人率先渡河,他们脱掉了全身的衣服,然后用油纸包或皮囊把武器、衣服包裹起来,赤裸下水,奋力游到河流对面,然后擦干衣服,在丛林之中搜寻,简单的就杀死了几个暗哨,噶尔丹发现,这几个暗哨监控的地点是一样的,而那一段河流看上去没有特殊的地方,一试之后,才发现是一段可徒步越过的河流,噶尔丹立刻通知了成立,成立这才率领大队挽起裤腿,越过了河流。

成立找到了正在撒尿的噶尔丹,也是脱下裤子,把尿撒在了一棵大树之后,成立说道:“看着形势,土蛮应该没有派人在附近,但这里距离山丘还有十余里,土蛮的地盘,山林密布的,他们肯定比咱们熟悉,屁股后面坠上了,就难以甩掉。”

“所以你想在这片松林伏击敌人吗?”噶尔丹提上裤子,问道。

成立笑了笑:“是的,我就是这么想的,咱们得分开,你带几个人去山丘探路,要发现上山的道路,而我则率大队在这里伏击,给土蛮狠狠的来一下。”

噶尔丹点点头,摘下自己挂在胸前的两杆燧发手枪,递给了成立:“好,就这么干,我到了山顶,就以两丛狼烟为信号,你们就可以撤了。”

噶尔丹只带了四个人两条狗出发,把马匹全部留下,松林里的道路非常平坦,但到了山脚就是崎岖起来,这里有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仅容两个人听过,沿路的荆棘丛里绑着一些色彩鲜艳的皮毛条子或者羽毛,还有怪异的人体骨架,登上山顶,则可以看到用石头垒砌的一个巨大围墙,石头上已经有些风化,显然年头很久远了,一座石梯通往围墙顶部,走上去探头一看,里面是一大片的骨头,噶尔丹立刻明白了,这应该是祭祀之地,鹰羽部落甚至还有其他部落的人,死后都会被扔进这里。

而此时,成立也在印第安人渡河的时候发动了袭击,率先渡河的几十人被成立率队用刺刀赶下了冰冷的河水之中,然后就是藏在松树下,射杀在河中央的土蛮,简直就像打靶一样简单,鲜血染红了这条河流,至少有一百人死在了河水之中。

成立留下了十个人随他继续在松林里埋伏,让其余人牵马向着噶尔丹发出信号的方向前进,到了山底,马匹已经上不去了,噶尔丹接手了指挥,索性让人把所有马匹就地宰杀,作为固守用的军粮,在这个过程中,噶尔丹等人看到战斗的松林里升腾起了焰火,偶尔有枪声传来,不由得紧张起来。

到了傍晚,成立只带回了四个人,而他本人也受了伤,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肩膀,噶尔丹扶着他上了山丘,拔出了箭矢,上了伤药,用绳子和布条包裹好,而手下人已经煮了锅马肉来,噶尔丹与成立胡乱吃了两口热乎的,才是感觉身上有了力气。

“夜里不能睡的太死,不光这条道路,四周都要安排人手,这群土蛮很可怕,林子里就是他们的天下,我那么小心,还是着了他们的道儿!”成立指着山下漫无边际的山林,认真提醒道。

山林之中忽然传来了兽吼之声,继而此起彼伏起起落落,显然是土蛮在用这种方式联络,即便是开拓队的成员都是凶狠之辈,此时也有些惴惴不安,好像山林里藏着一个什么巨大怪物。

成立借着篝火,在队员们的眼里看到了实实在在的恐惧,知道如此下去,必然中了敌人的计策,他从篝火中拿了一根燃烧的松枝,在夜晚之中扭着肥大的屁股唱起来,诙谐轻快的歌声被他的大嗓门传递出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不少听过的,也是唱念起来这首淫词烂调,倒是让紧张的气氛舒缓了不少。

外面的嚎叫声很快就没了,但火把却是出现了,在山岭之中穿行,冷风吹来,裹挟着大量的杂音,似乎还有刀削斧凿的声音,而当第二天一早,天刚刚亮,印第安土蛮就从松林之中钻出来,好似蚂蚁一样覆盖了半山腰,敌人散的很开,一丛一丛,每一丛的队伍里都有一根长木杆,上面用骨头、颜料和羽毛装饰出各种图腾。

野蛮的图腾,蓬乱的头发还有粗糙的衣服,这些都是开拓队员熟悉的,但也有熟悉到陌生的东西,敌人竟然配属着为数不少的火绳枪,加起来肯定超过两百,只不过分散在各个部落之中,而当三十多人骑乘马匹从树林走出,来到阵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惊讶。

“他们怎么会有马匹!”噶尔丹惊讶说道。

来到美洲的这两年,他对这里的风土还是比较熟悉的,美洲的土著非常的原始落后,而马匹更是这片大陆从未有过的东西,土著们手里的马匹肯定来源于殖民者,但这里处于美洲殖民公司的边缘地带,火器、马匹这类外来文明的符号或许会有,但绝对没有这么多才是。

“或许我们接触到了西班牙人的新西班牙总督区的地方了。”成立说道。

“如果是这样,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几个手下纷纷摇头,心中也是拿不定主意。

帝国的美洲殖民公司第一个立足点在后世的旧金山地方,目的就是为了金矿,而这一点很快达成,之后受到帝国支持的殖民公司向北发展,目的就是避开与新大陆上其他殖民者产生交集竞争。

在帝国与反华同盟的战争中,参与反对帝国一方的西班牙王国曾经在美洲发起过对帝国殖民地的挑战,但这类小打小闹根本影响不到殖民地的发展,当时美洲殖民公司实力已经不弱,纵然西班牙在美洲开发已经过百年,但在西海岸一侧,实力仍然非常弱小,西班牙舰队打上了美洲殖民公司总部所在地金州,击沉了几艘小船,但登岸就被击败,舰队逃亡,留下一地俘虏,双方都通过母国之间交涉,一封信转悠地球两圈才能回到手里,因此效率很低,到现在有些要不了了之的意味。

而临海港则是四年前美洲殖民公司第一次的向南开拓,噶尔丹也加入到了这股浪潮之中,此时确信自己处于西班牙人的地盘之中,他埋藏多年的计划从尘封中活跃,他要逃离新大陆,返回故乡,向帝国复仇。

“活下去才是好事,弟兄们。”成立忽然轻笑道。

噶尔丹被这话惊醒,是啊,活下去才有希望,自己这几年不是一直如此吗?他问成立:“头儿,现在该做什么?”

成立说:“死守。”

“会有援兵来,是吗?”噶尔丹见他如此自信,问道。

成立笑了:“应该不会,死守的目的是等敌人撤退,现在是冬季,靠狩猎为生的土蛮可无法持续作战,只要我们守住这个山顶,土蛮吃光了食物,就会撤退。看那些图腾,他们不属于一个部落,首领之间肯定有争端,而对我们攻击的原因,可能是误会我们袭击了鹰羽部落,但这是为了复仇,而复仇只是精神力量,每个人对仇恨的理解不同,每个人的仇恨也不同,早晚会分崩离析。

幸运的是,我们的补给还算充足,干饼加上马肉,足以吃两个月,山上虽然没有水源,但遍地是积雪,只是薪柴少一些,当然,也不要盲目乐观,一会敌人冲山,大家听我指挥,放近了再打,最好把敌人撂倒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太近了危险。”噶尔丹说。

成立笑了:“还是要多备一份粮食的。”

噶尔丹这才明白,敌人的尸体也可以作为粮食,食人这种禁忌,在生死之间似乎不算什么。

正如成立所猜测的那样,战斗的风格从一开始的白热化进入了对峙和苦熬,前三天,土蛮的进攻非常猛烈,不怕死的冲击山顶和围墙,三天时间,开拓队死了十七个,但土蛮的尸体铺满了山脚,而三天一过,山下情势为之一变,有几个部落的图腾在一个夜晚之后消失,应该是撤离了,而围攻继续,时间越久,消失的部落就越多,在被围困了一个月后,土蛮之中爆发了内战,内战结束后,只剩下了最高大的图腾柱,而土蛮数量却只有不到六百人,但这仍然是开拓队难以战胜的数量,而这股敌人的意志很强大,似乎要死磕到底。

而每天天气最好的时候,开拓队总会用珍贵的薪柴点起三从狼烟,夜晚则是三丛篝火,从未断过,希望得到可能出现在附近的开拓队支援,但却从未有过回应。

围困后的第四十天,开拓队遭遇了一个月内最猛烈的一次袭击,然而,也是这一次,转机出现了,当大部分的土蛮围攻山顶的时候,南面的橡木林里忽然响起了鼓声,继而就是持有火绳枪配备铠甲的士兵排列成紧密的队形走了出来,袭击了土蛮的侧身,几次齐射就击溃了慌乱应对的土蛮,然后就是四十多名骑兵冲将而出,先是用手枪打了一轮,然后就是持刀追杀,而火枪手们也是上刺刀,骑兵加火枪手,左不过二百多人,就杀的数倍于己的土蛮退入丛林,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西班牙人,毫无疑问。”成立手下一个皮肤黝黑的家伙非常肯定的说道。

大家都知道这个断了一只手的家伙曾经是西班牙战舰上的水手,参与了当年对金州城的围攻,做了俘虏,再后来加入的开拓队,他既然说是西班牙人,那肯定就没跑了。

“头儿,现在该怎么办?”噶尔丹问向成立。

成立也是犹豫,西班牙人救了自己,但据他所知,西班牙王国与帝国还处于开战状态,但这种状态似乎也不能决定开拓队与这支西班牙军队的关系,毕竟在海外殖民地,一向是母国归母国,殖民地归殖民地,母国开战为敌,殖民地做盟友屡见不鲜。

“还是先派人建立联络,看看西班牙人的态度,谁去?”成立问道。

一群人相互看看,只有断手的那个家伙在收拾东西,只有他能做翻译,这个差事是跑不脱的,犹豫过后,噶尔丹说道:“好吧,我去吧。”

“好,我们等你回来,记住,在西班牙人面前,千万不要暴露你的信仰,更不要说你是个什么僧侣,不然他们会杀了你的。”成立提醒噶尔丹。

噶尔丹笑了笑:“那是当然,或者才能侍奉神灵,不是吗?”

身为藏传佛教的上层人士,噶尔丹一直秉承信仰即是工具的理念,而不是自己是信仰的工具,愚民者怎会为人所愚呢?

两个人下了山,来到了篝火丛生的西班牙营地前,噶尔丹看着跳跃的火光,心中叹息:“或许,我真的可以回归了。”

章二三二 回归

西班牙营地。

“施舍之时,不可以左手知右手所谓,施舍之行于暗中,尔父于暗中观察,必有回报。

......

祷告之时,要进入内堂,关门闭锁,祷告你暗中的父亲,尔父于暗中观察,必有回报。不可像外邦人,用许多重复之语,话多未必被垂听.......。”

噶尔丹抵达西班牙营地的时候,看着没有在岗的士兵都提着头,听着站在十字架下的神甫在布道,在向翻译询问了一些后,噶尔丹立刻低下头,他知道西班牙人对信仰的虔诚,此时表现的恭敬更为妥当。

“阿门.......!”

十字架下的神甫发出了浑厚的声音,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噶尔丹,红色的葡萄酒混杂了洁白的面团,是弥撒仪式中赐予的耶稣圣体,耶稣赐予信徒自己的血肉,以救赎他们于罪恶之中,神甫挨个发放面团,塞进了每一个士兵的嘴巴里,神甫一直走到噶尔丹面前,微笑看着他。

“我是一个罪恶的人,能否得到主的垂怜........?”噶尔丹装作怯懦,小心问道。

翻译把这话告知了神甫,神甫笑了笑:“如果你愿意,在会见了苏亚雷斯后,可以到我的帐篷来,向主忏悔你的罪行。”

“多谢您,从您身上,我感受到了主的温暖。”噶尔丹连连俯首,跟着士兵去见了西班牙军队的长官苏亚雷斯。

苏亚雷斯穿着笔挺的军官制服,一丝不苟的头发和胡须让这个三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更为英武,作为西班牙的贵族,他有着自己的骄傲,让人给噶尔丹二人上了食物,一块烤好的羊排,一碗热汤,这些简单的饭食对于苦熬许多时日的噶尔丹二人来说,已经算是丰盛的餐点了。

“你们不是印第安人,你们拥有燧发枪、马匹,虽然与印第安人差不多,但不是他们,你们是藏匿在北方的中国人吗?”苏亚雷斯见他们吃完,直接问道。

噶尔丹回答道:“是的,我们是中国人,隶属于帝国美洲殖民公司,我们南下探寻道路,顺便捕奴。”

“不可以!这里是主的光辉照耀的地方,是西班牙国王的领地!”苏亚雷斯怒道。

噶尔丹连忙说:“很遗憾,我们并不知道,如果知道,也不敢走到这里来。”

“那你们长官派遣你们来的目的?”苏亚雷斯又问。

噶尔丹说道:“我们的长官感谢你们帮我们击败了印第安土蛮,保住了我们一百七十人的性命,让我们送来了身上携带的全部金钱作为谢礼。”

噶尔丹一边掏出一个大口袋,一边夸张的说着被西班牙人解救的事实,而大口袋里则是开拓队成员身上所有的金钱,约么一千四百两白银。见银袋被西班牙人拿走,噶尔丹说道:“我们所有的弟兄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希望我们之间可以和平相处,既然我们是无意间进入你们的土地,长官希望体面的退出,在返回城堡之后,会派遣使者前来,送上赔偿金。”

这些话几乎是噶尔丹信口胡诌的,现在开拓队还活着的只有三十四个人,噶尔丹的任务就是让这三十四个兄弟活着回到临海港堡去,仅此而已。

“你们是中国,你们与伟大的西班牙王国还在开战,难道不是吗!”苏亚雷斯胡须挑起,冷声说道,继而又说:“你们根本没有一百七十人,最多只有五十个,不是我们的对手,现在,我要你告诉你们的长官,向我们投降,与我们一起,前往墨西哥城,去见我们的总督大人。”

“投降是不可能的,我们的人都是你们眼中的异教徒,而且我们还是敌人,放下了武器,所有的弟兄都可能会死,虽然我们没有一百七十人,但你们也不会比这个数字多多少,这些人是攻打不下这座小山和那座圆堡的!”噶尔丹直接把话挑明了,己方最大的优势就地利,借着地利,挡住了几千印第安人,同样可以挡住这二百多西班牙人,而西班牙人显然还要防备附近的印第安人进攻。

苏亚雷斯拍打着桌子:“只要我愿意,可以随时招来一千甚至两千军队作为支援,还有大炮,比你们人数还多的大炮!”

噶尔丹更是不信了,笑哈哈的说道:“这些军队和大炮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我不怀疑他们可以消灭我们,但是所得也不过是一些尸骨和俘虏,我不认为你们的总督大人愿意做这种赔本的买卖,不是吗,苏亚雷斯长官。”

苏亚雷斯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登时变了,而噶尔丹趁机劝说道:“我们这些人对你们最大的价值就是情报,你们的总督大人应该一直担心北面的帝国势力南下入侵,所以迫切想要了解帝国美洲殖民公司的实力,而这些,我一个人就能回答,所以,你犯不着与我们这支队伍死拼,带走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你是什么人?或许我带走你们的长官更为合算!”苏亚雷斯冷冷笑道。

噶尔丹却是一本正经的摇摇头:“在这支军队中,我是副指挥官,我的长官是一个富有个人魅力的军官,他英勇善战,但见识却远不如我,我出身于帝国的藩属贵族家庭,游历过殖民公司控制的所有城市和矿区,我掌握多种语言,这些比我的长官更为优秀,他甚至连字都认不全。”

苏亚雷斯相信了噶尔丹的说法,至少他看的出来噶尔丹谈吐不凡,但却没有完全按照噶尔丹所说的做,接下来的三天时间,苏亚雷斯组织了两次进攻,一次是全面围攻,一次是夜间袭击,动用了包括火枪、手榴弹、枪榴弹在内的全部武器,但仍然没有打下那座山头,也由此了解了对方的实力,至少全面配备燧发枪,很多人还装备两支甚至更多的燧发手枪,让苏亚雷斯感觉不可思议,要知道,在欧洲,燧发枪还算不上制式装备。

已经可以确定的是,敌人的人数虽然连西班牙军队的四分之一都不如,但火力却是旗鼓相当,而且不知道何时可以耗光对方的火药,在第三天的时候,斥候来报,松林之中的印第安人有卷土重来的迹象,苏亚雷斯可不想在殖民地的边界地区与印第安人决战一场,选择了后退,也就只有没得选的带走了噶尔丹,而派遣翻译回到了成立身边。

而一心想要借助西班牙势力返回故乡的噶尔丹不仅在这三天里与苏亚雷斯保持了较为和缓的关系,甚至接近了神甫,表达了对天主教的憧憬,身为藏传佛教中的上流僧侣,噶尔丹对如何讨好宗教人士最熟悉不过,他只需效仿往日的手下就可以了。

在与苏亚雷斯一起撤退往新西班牙总督区的腹地后,噶尔丹将自己的身世进行了重新包装,在西班牙人眼里,噶尔丹就是一个对天主教有兴趣的异族雇佣兵,在帝国殖民公司那里受到诸多苛待,没有立场的他加入到哪一方势力都无所谓,也正因为这些谎言,回去的路上,逐渐熟悉西班牙语言的噶尔丹顺势成为新西班牙总督区军队中的一员。

擅长火枪、长矛和弓箭的噶尔丹在头三个月里只得到新兵的半饷,并且接受了西班牙人全面的操练,这是在金州之外,噶尔丹第二次当新兵了,相对于帝国殖民公司借鉴于帝国陆军的训练方式,噶尔丹在西班牙军队更如鱼得水,这支军队更在乎一个士兵的个人作战能力,在展现了骑射能力后,噶尔丹就用技艺压倒了大部分的西班牙士兵,这可比需要进行各类长距离负重行军、大量队列训练和武器维护组装的帝国军队要闲情逸致的多。

当随着苏亚雷斯到了墨西哥城后,噶尔丹立刻受到了妥善的安置,虽然他在路上学习了不少西班牙语,但新西班牙总督仍然安排了翻译来到噶尔丹身边,协助他整理关于帝国美洲殖民公司的资料,而看到了华人模样的翻译,噶尔丹更觉得自己来对了,这里有华人,意味着与帝国有来往,也就说明自己有机会回到遥远的东方大陆的腹地。

墨西哥城的华人历史很长,早在五十年前,这里的华人理发师就因为抢夺生意被处罚过,而噶尔丹毫无保留的出卖了帝国美洲开发公司。

“金州是公司总部所在地,也是最大的城市,仅仅是城中就有超过一万人口,而三千人以上的城市还有河阳、林城、三河,距离你们最近的是临海港..........,据我所知,拥有国籍的帝国臣民已经超过四万人,尚未取得国籍的还有一万多,再加上控制的各类部落、奴隶,人口会超过三十万,绝大部分城镇都沿海,或沿河进入内地..........。

公司拥有三十多艘船只,全部是武装商船,其中超过五百吨的有七艘,全部是军舰改装,每年会有两艘到三艘的船只前往帝国,公司最赚钱的商品是金银贵金属和西洋参,大宗量的货物主要是各类毛皮,但有一点,无论公司运回本土什么,都会被溢价购买,所以除了海难,公司永远处于盈利状态.........。”

“公司这两年大力向南发展,建立临海港堡,实际是公司高层推动的,南进的目的还是要与你们西班牙的殖民地建立商业贸易往来,当然,据说你们殖民地之间都不允许往来,只能与欧罗巴的本土贸易,所以高层认为,贸易的前提是对地方局势的主导,而手段则是战争,而且是胜利的战争!”

噶尔丹表现出的足够诚意成功获得了西班牙人的信任,在这个过程中,他加入了天主教,表现出一个虔诚信徒应有的模样,也是为他加分不少,而凭借一身的好本事,他甚至成为了一位低级骑兵军官,当噶尔丹脑袋里的知识被榨干后,他的价值仅仅是一身的好本事,所以他获得了和普通军官一样的委任,而噶尔丹最喜欢的工作就是护送货物前往西海岸的港口,寻找前往东方的船只,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噶尔丹终究还是成功了。

四桅大帆船阿方索号是新西班牙总督区建造的最新大帆船,它的目的地就是东方,只不过不再是马尼拉或者宿务,阿方索号的第一站是日本的首都江户,船上满载的硝石、火炮和火枪是日本德川幕府订购的军事物资,而阿方索号则承担着以此重新打开前往东方贸易的航路。

因为是时隔七年后第一次前往东方,阿方索号的水手总是招募不足,噶尔丹脱掉军装,伪装成一个为喝免费朗姆酒的水手,成功登上了这艘前往东方的船只,这只恶魔也终于获得了搅局亚洲大陆的新机会。

帝国,申京。

李君威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走进了御书房,见到了皇帝,仔仔细细的躬身行礼:“臣弟参见皇上!”

“老三,你又玩这一套。”李君华起身,佯装恼怒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李君威笑了笑,伸手去摸桌上的水果,到了一半又退了回来,讪讪而笑:“规矩嘛,总是不能废的。”

“算了,不提这个了,再过半个月,藏地就有使者来,思来想去,还是你替我先见一见,既不失帝国威严,也不盖了人家的面子.........。”

李君威连连摆手:“皇上,咱不是说好了吗,您居您的庙堂之高,我行我的江湖之远,两天后我就要去广州游历了,哪能见什么藏地来的菩萨呢,算了吧,您饶了我,别安排这种事儿了。”

“怎么,我一当了皇帝,你就真的不愿意在身边帮我了?”李君华略显落寞的说道。

李君威却是摆手:“别,皇上可别这么说,这罪名我担待不起,我就是早想去南方玩玩的,早就说好的,父皇母后也同意了,好不容易做通他们的工作,您就高抬贵手吧,机会难得,等我回来,还不是任皇上差遣!”

章二三三 黄教使团

李君华无奈摇摇头,虽然早就想到,自己当上皇帝,兄弟们终究会与自己生分,但看到一向不拘礼节的李君威如此,就知道,这种生分比想象的更甚。

“那你外出游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李君华问道。

李君威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只是外出游玩罢了,又不会有什么大事。”

“不可不防,我给你备了一道旨,必要的时候可以调遣两广驻军,你拿着吧,用不着就再还回来,总归是要万无一失才行。”李君华掏出一道秘旨交给李君威,李君威看了一眼,收进怀里,然后拿了一本奏折恭敬放在了桌案上。

李君华笑着拿起来看了一眼,原以为是贺表之类的东西,但打开一看,却是正正经经的书文,是请求在中廷之下,复设登闻鼓院的奏文,歪七扭八的字体一看就是李君威亲笔所书,话语更是白的不能再白,李君华问:“老三,这是什么意思?”

李君威笑嘻嘻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法律虽好,却也没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若有官官相护,残害百姓之举,往往不得伸冤,臣弟这段时日找了几个前朝臣子,询问若百姓想让天子主持公道,当如何上奏,那些人都说,于登闻鼓院叩阙鸣冤,臣弟心想,此为善政,便向皇兄提议了。

皇上平日看的公文,都是文武官员所奏,或由安全局侦查所得,并不直受民情,直通民意,以往臣弟倒是不担心,皇兄常四处游历公干,知民间疾苦,可皇兄做皇帝也有些时日了,连宫门都没有出去过,若再没有直通民情的机构,怕是与历朝皇帝没有两样咯。”

“你说的对,我确实该时常出去走走,不为下人蒙蔽,你这建议,许了!”李君华握住了兄弟的手。

申京,金山卫港。

喜之丸号是一艘来自日本江户的海船,双桅纵帆却船体臃肿,船舱里除了来自日本的棉花和麻线等纺织原材料外,剩余的船舱空间装满了偷渡来的日本人,这是帝国与日本通航船只上的常态。

在时任皇太子的李君华为了解决帝国内部的屯垦问题而掀起的日本内战之后,整个日本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德川幕府接连的两次失败丢掉了大部分的地盘和军队,大量的领主独立出来,日本事实上又一次进入了战国状态,和平了大半个世纪,人口大量激增的日本难以在战争中养活这么多人,随唐船出海谋生避难是许多日本人的唯一选择,而前往大陆中央之国的都城申京,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看到喜之丸号靠了过来,港区治安队立刻吹响了哨子,一把拉过码头上的一个工头,吩咐道:“我的人手不够,找一百个人来帮忙,带齐整了家伙,协助我的人控制局势。”

“您放心,绝对误不了您的事。”工头笑呵呵的说道。

因为码头工人的协助,所以当噶尔丹混杂在日本难民中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上百个持有扁担和挑棍的汉子挡住了所有去路,而喜之丸上加上水手也不过七十多个人,男女老弱都有,根本冲不破这个阵型。

“船员水手一波,难民一波,难民里有没有国人,立刻出来!”治安官早已接到处理倭船难民的新命令,按照规矩处理起来。

船员老实的聚在一起,治安队员上船搜检,把人一个个的拉出来,所有想藏匿起来的,都是连敲带打,五十多个难民被围在了中央,治安官喊道:“国人出列,不然就和这群倭人交由移民局处置了。”

噶尔丹站在人堆里,心里在犹豫,他是好容易从阿方索号逃下来,窜上这艘来到帝国的船只,他也清楚,帝国方面对身份查询很严格,而他的身份证件已经全都扔了,正犹豫着,治安官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噶尔丹本能的反抗,直接按住了治安官。

“狗东西,你想死吗?”一把枪瞄准了噶尔丹。

“别开枪,这家伙可能拥有国人身份。”被制住的治安官喊道,原来他方才喊话用的是汉语,难民大部分人都是茫然的,只有噶尔丹神色犹豫,显然是听懂了。

噶尔丹说:“我不想惹事,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怎么处理我。”

听到噶尔丹说汉语,虽然腔调有些怪异,众人还是安心下来,待噶尔丹松开后,治安官说道:“你是不是帝国臣民,你的证件呢?”

噶尔丹心里略加思索,又编造了一个新的身世,谎称自己是永宁行省的乞列迷人,做船员出海遭了海难,漂流到了日本,被德川幕府奴役,抓住机会逃亡出来,这个身世就能解释他的样貌、口音和证件丢失等诸多问题。

治安官听后,微微点头说:“你跟我来吧,其余人,全部拴起来,先送隔离区交给移民局的人。”

噶尔丹跟随治安官走向港区的治安所,小心问道:“那些倭人会怎么处置?”

“你知道吗,这里是申京,帝国的首都,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全国不知有多少人想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但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个机会,难道一群倭人偷渡过来就能享受帝国臣民所无法拥有的一切吗,简直笑话!

这些倭人要么自费返回日本去,要么就得被移民局分配,去边疆绥靖区或边远行省开拓,这段时日的难民会送澳洲去。”治安官倒是个话匣子,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

噶尔丹没有再多问,被安排进了一间办公室,治安官问:“一会有人会给你来补一份临时居住证件,为期三个月,这三个月时间内,你要赚够返回永宁的船票钱,到时候,直接遣返原籍,当然,你如果身上有充足的钱,可以不用这么麻烦。”

对于办理证件,噶尔丹并不陌生,安心的在房间里等待,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无聊之际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来看,忽然看到一篇报道,他的眼睛瞪大了,因为那是藏传佛教领袖派遣使者,黄教第巴陈列嘉措前来申京朝贡帝国天子,恭祝皇帝二十岁万寿节之喜。

噶尔丹从这份报道中得到了两个重要信息,一个错的,一个对的,错的是,二十岁的皇帝显然不是那个横扫天下的李明勋,既然有了继任之君,那么李明勋可能死了,这个消息让噶尔丹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明了,而对的是,自己有机会直接返回藏地。

而噶尔丹没有过多声张,安心的等到人办理了临时居住证件,然后走出了治安所,选择暂时融入到申京的生活之中,了解自己不在的时间里东方的变化,顺便找机会接近黄教使团。然而,世界变化之快,变化之大让噶尔丹始料未及,大清灭亡了,李明勋是禅位而非驾崩,漠北、西域和藏地已经臣服于帝国的脚下........。

天海楼。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酒要这个,上次吃到的那个东西,是肉,海里的肉,红色的东西,头不能吃........。”

“是龙虾吗?”

“是的,就是龙虾,要两只最大的,还有海蜘蛛,有两个钳子,八条腿,那个也要。”

“是大闸蟹吗,客官?”

“好像是。”

在天海楼的柜台前,一个二十岁的年轻男子正在点菜,显然,他认不得菜单上的汉字,但可以凭借记忆的顺序点一些自己曾经吃过而且喜欢的菜品,而对龙虾和大闸蟹更是念念不忘,而掌柜也已经熟悉这个汉语说的不利索的藩邦男子,天海楼位于使馆区与国宾馆之间,对外国人也是不陌生的,所以表现的很有耐心。

点菜完了之后,青年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的两个手下则盘腿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酒店的人习以为常,上菜倒茶都没有异样,而一个食客则是问掌柜:“这位番客与洋夷不太一样,也不太像鞑子,什么情况?”

“呵呵,据说是藏地来的佛爷,话还没说利索,藏地是内陆,没见过海货正常。”掌柜笑嘻嘻的回答道。

年轻男子则爽快说道:“我们那里也有东西是你们没有的,比如牦牛,你们见过吗?”

“见过,不就是一种牛么,只不过毛比较长,还不如黄牛好吃。”一个满嘴巴蜀口音的食客笑着说道:“我是四川的,我们那里也有牦牛。”

“原来是这样,天朝果然是地大物博。”青年男子倒不见一丝愠怒,反而称赞道。

这个青年男子名为桑结,是藏传佛教黄教领袖的弟子之一,但他还有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身份,他还是黄教领袖的私生子,因此在黄教使团中地位崇高,桑结是先于使团出发来到申京的,甚至还有幸参与了新帝的登基大典,而这位僧侣的佛法说不上多么高深,却对所有的事务表现出了足够的好奇,申京的街道建筑、港口大船乃至食物衣服,统统如此,而越是了解,他的心就越谦卑。

“这位兄台,能不能拼一张桌子。”一个年轻人走到距离桑结两米的距离,笑着说道。

“可是还有空桌子呀。”桑结深深的看了年轻人一眼,说道,然后制住了两个手下。

年轻人道:“确实如此,但靠窗的桌子已经没有了。”

桑结看了看自己满桌的酒菜,已经没有多少空间了:“您看,这里摆不下您的饭菜了。”

年轻人笑了:“那您可以请我吃饭吗?”

“好,能请裴大人吃一顿饭,是我的荣幸。”桑结说道。

年轻人正是裴元器,见桑结戳穿了他的身份,也不再伪装,坐定之后问:“我们似乎没有见过面,你怎么认识我的?”

桑结道:“在大典上,我曾经远远看到过您一次,就记住了,第巴大人一直希望尽快见到皇帝陛下,而有人说可以走您的门路,所以我就没有敢忘记您的样子。”

裴元器笑呵呵的坐下,一点也不矜持,拿起肥美的大闸蟹,尝了一口酒,摇摇头:“这酒可不行。”

“为什么,这是最贵的。”桑结诧异。

裴元器笑了:“吃大闸蟹得配花雕酒,小二,上花雕,我请客。”

“原来吃饭也有这么多道道,帝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桑结说道。

“是呀,这里有无数稀奇古怪的地方,桑结大人,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吗,有没有兴趣更深入的了解一下。”裴元器问。

“那需要时间,而使团只会在这里呆两个月,就要回去了。”桑结沉吟片刻,说道。

“使团是要回去,您却可以留下来,皇家学堂里有很多藩邦来的王子,他们学**国的语言和文化,可惜的是,尚未有一个来自藏地,您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这样可以满足您对帝国全部的好奇心。”裴元器话说的非常诚恳。

桑结想了想,问:“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

“只是一个建议,而非圣旨。”裴元器笑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先考虑考虑,并且请示一下第巴大人吗?”桑结问。

裴元器重重点头:“当然,这是您的权利,您甚至可以写信去藏地,请示您的老师,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您,和硕特汗王已经准备送两位台吉来。”

桑结微微一笑,继续吃喝,忽然指向窗外的海港:“我听说帝国有一种战舰,拥有上百门火炮,每一门都有开天裂石之力,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那是海军的一级战列舰,是举世无双的存在,您想要看一看吗,我可以带您去,在海军那边,我还是有一些朋友的。”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或许我还可以给您安排一下操演火炮,让您亲自开炮,享受一下开天裂石之力,怎么样?”裴元器倒是没有藏掖,继续诱惑。

桑结听了这话,兴致再也抑制不住,说道:“很好,那我们就去吧。”

“先吃饭,桑结大人,再过几日,就没有这么肥美的大闸蟹咯。”

章三三四 识时务

两天后,桑结迎来了自己游览的一天,他来到了帝国海军的军港,参观了海军一级战列舰帝国号,走上这艘庞然巨物就已经让桑结内心忐忑不安了,而在海上驰骋的时候,压抑许久的内心终于狂狼翻涌,上百门大炮按照线列决战的模式依次释放的时候,那种震撼超越了桑结二十年的人生中见到过的一切人力活动,无论是万马奔腾还是山呼海啸都是不能比,唯有藏地高山的风卷残云才能压制。

可那是神迹呀!

而陪同在身边的裴元器的形象,在桑结心中大为改观,评价他时,桑结心中多了真诚二字,因为裴元器总是不厌其烦的向桑结解释,战列舰上看到大部分战争机械都不会出现在陆地战场上,或者没有那么多,比如帝国陆军用不着战列舰上那动辄超过两吨的重炮,按照陆军标准,千人两炮,也没有哪支军队会装备如此多的火炮,像这种重型火炮齐射的场面在陆军中是不可能存在的,然而,真诚两个字也仅仅停留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在变成了虚伪和欺骗,因为从帝国号战列舰上下来的二人正好看到一艘由海军押运的工程船,上面有帝国工程院为京津铁路试制的第一批火车头。

这招惹了桑结的好奇心,于是二人到了工程院,去观看火车这一奇观,那冒着黑烟的火车对于桑结来说简直就是地行的巨龙,万钧之力在这玩意面前就是一个笑话,谁说战列舰上的东西在陆地上无法有效运用,桑结不觉得那些重炮在这等巨龙身上施展不开..........。

自幼,桑结就被告知修佛的最高境界是心如止水,桑结一直如此,但现在,他的心乱了,宁静了二十年的心湖先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漾起阵阵涟漪,然后就是一座大山扔进去,便是狂涛巨浪!

这一日,心情郁结了几日的桑结行走在返回国宾馆的路上,一场秋雨让他的被迫停了下来,一主二仆进入一间人满为患的茶馆避雨,一个银币换了一张靠门的板凳,照例要了三份茶点,除却桑结自己享用的一份,其余两份是给一直暗中保护或者说监视的安全局的人。

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从桑结赶到申京,四处游玩后,总有两个人跟着,桑结有时候也靠他们解决不大不小的麻烦。

一队扛活的码头工人也匆匆走来,只是躲在房檐下,抱腿蹲着,让开进出的道路,生怕招惹了店家,过了一会,一个工人要了一杯茶和两个火烧,走到桑结面前,问道:“这位爷,能和您做一张板凳么?”

“可以,随意就是。”桑结随口说道,看了一眼来人,却见他皮肤黑红,手腕粗大,眉眼之间似乎有些熟悉,桑结正要细看,那人却是微微摇头,不动声色的坐下,吃了一个火烧后,才蘸着雨水在桌上写了噶尔丹三个字。

桑结看了这三个字,想起了师父那个失踪多年的弟子,来自准噶尔部落的贵人,自己幼年时候的好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噶尔丹擦掉那些字,又写下国宾馆后竹林,子时初几个字,桑结看过,随手擦掉,吩咐了一句属下,就去了对面的戏楼。

到了夜晚,桑结躲过国宾馆里巡逻的治安官,来到了竹林,看着空荡荡的亭子,正不知是否是噶尔丹失期的时候,噶尔丹的声音响起:“桑结,我可从未见过你迟到。”

“噶尔丹,我的兄弟,躲过汉人的耳目可不简单。”桑结笑着说道,给了噶尔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就知道,汉人永远在忌惮我们,他们无时无刻不在针对我们。”噶尔丹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怒气冲冲的说道。

桑结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问道:“这几年你去了哪里,漠北战争结束后,师父曾经以归还你作为和谈的条件,一开始皇帝答应了,可又说你在关外游历时死去。”

已经习惯了撒谎的噶尔丹再次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可怜的身世,大意就是因为黄教领袖善意的条件,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于是被安全局秘密捉拿,受尽了严刑拷打,偶然逃了出来,然而,这个精心编织的谎言并没有收获噶尔丹想要的效果,桑结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友也只是安慰了几句,说活着就好,也就过去,完全没有义愤填膺,发誓为自己报仇的态度。

“桑结,听说师父派了第巴大人了,这是要向汉人卑躬屈膝了吗?”噶尔丹问道。

桑结听了这话,并不恼怒,而是坐下来说道:“我们是来谈判的,为的是藏地的平和与弘扬佛法,师父交代第巴大人和我,要向帝国表达必要的谦卑,我知道,你会痛恨这些,但是我想说的是,师父已经不能再坚持了,虽然要谦卑,师父也是最后一个,而在整个藏地,第一个跪下的是和硕特人,我的兄弟。”

噶尔丹脸立刻变成了铁青色,和硕特与他的母族准噶尔一样都属于卫拉特蒙古的一支,当年固始汗受黄教两位领袖邀请,率军入藏地和青海,覆灭了红教,确立了黄教的超然地位,也在那片高原之地建立了和硕特汗国,也因为和硕特大部进入藏地,准噶尔才能在天山南北崛起。

目前的藏地属于和硕特汗国,但这却是一个二元政治联合体,连酋邦都算不上,两位宗教领袖、第巴与和硕特汗是这个国家的四巨头,和硕特汗掌握着兵权和部分政权,而大部分的政权则是作为总管的第巴所控制,松散的政治联盟甚至连****都算不上。

然而,在名义上,和硕特大汗才是这个国家的国君,而他向帝国臣服,两位宗教领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那样是逼着汗庭引狼入室。

“这是在自寻死路,虽然可以避免战争,但却是温水煮青蛙,你知道这个典故吗?”噶尔丹愤怒的挥舞着拳头。

桑结点点头,笑哈哈的说道:“当然,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一个更有趣的事实,据说,当今皇帝的兄弟,裕王李君威是一个秒人,他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孩子,被太上皇誉为独一无二的人,他的特殊就在于思想的跳脱,我们听到温水煮青蛙这个典故,往往会惊叹于比喻的精妙,而裕王却真的把青蛙放在温水里煮,结果是,火刚刚点燃,青蛙就跳出来了,根本没有典故中所说的那些。”

噶尔丹听到这些,微微一愣:“你说的这些和我们讨论的有关系吗?”

“没有,我只是........讲一个笑话。”桑结笑道。

噶尔丹听了这话,彻底明白了,桑结与自己不同,他根本没有自己这种与帝国奋战到底的决心,甚至于享受与帝国之间的和平,所以态度才如此散漫。

“桑结,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还记得吗,当年我离开拉萨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吗,你是最支持我的,希望可以借助大清的力量来遏制汉人势力的扩张,那时的你.........。”噶尔丹动情说道,但是话没有说完,就被桑结打断了。

桑结正色道:“时代变了,噶尔丹,我们讨论那件事的时候,满清与帝国之间势均力敌,相对于人口众多的汉人,我们当然要支持同样人口少的满洲人,相对于中原民族,我们当然选择渔猎民族。但是现在呢,帝国大一统,如日中天,为什么要螳臂当车呢?

我知道,噶尔丹,你有你的桀骜不驯,但是你知道你的桀骜不驯来源于什么吗,不是来源于佛法的宏大,也不是师父的教导,仅仅是你身为卫拉特人身为准噶尔贵人的骄傲罢了,其实已经不算是个黄教僧侣了吧,你想要做的那些,是为了准噶尔部落还是为了佛法?或许只是为了你的仇恨和野心?”

“你.......你什么意思?”噶尔丹感觉自己认不出桑结了。

桑结笑道:“意思还不明白吗?好吧,那我说的再多一些,自从吐蕃王国消弭之后,我们藏人就一直没有诞生过强横的势力,崇信佛法的我们总是第一时间依赖最强大的实力,在过去的几百年里,蒙古人、汉人、卫拉特人和满人,谁强我们就依赖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再强大的国家也是世俗的政权,而我们则是宗教,与任何世俗政权都有合作的基础,但也有各自生存的空间。

现在帝国最强,我们当然要选择帝国。诚然,帝国对宗教的管制远远超过其他政权,但那又如何,它已经强大到我们无从选择,在这片大陆上,谁还能对抗它呢,以前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满清,现在呢,没有了,和硕特、准噶尔各部都成了帝国的藩属,我们继续坚持,只能遭到灭顶之灾。无论是与我们争夺政权的和硕特汗庭还是红教、白教,甚至于已经得到帝国支持的黄教分支,有太多势力愿意协助帝国覆灭我们,然后从中分一杯羹了,噶尔丹,要么跪下,要么死,师父可没有选择。”

噶尔丹忽然大笑几声:“是吗,那你是不是要拿了我向新主子邀功呢?”

桑结摇摇头:“不会,但我不会让你见到第巴大人,刺杀他来坏了双方的和谈,这种事不能发生。”

噶尔丹冷哼一声,这个计策他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势单力薄,实在做不到罢了,桑结道:“说说吧,噶尔丹,你想要干什么?”

“我要回藏地去,去见师父!”噶尔丹说。

桑结点点头:“这简单,我可以安排。”

沉吟片刻,桑结说:“我最近会派人送信件去拉萨,你可以藏在码头附近,我的人到了,你替换一个上船,就可以随他们回到拉萨,如何?”

“可是我怎么确定你不是设局害我?”噶尔丹警惕问道。

桑结拍了拍手,只见竹林里响起嘻嘻索索的声音,四五个黑影围了过来,个个手持弓弩,桑结也顺势拉开了距离,手里多了一把手枪,桑结说道:“显然,现在杀你,也不费吹灰之力。”

噶尔丹冷笑一声:“桑结,你变了。”

桑结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噶尔丹,你也该变了。”

御书房。

“桑结本人同意入学,已经写信告知拉萨方面,陈列嘉措没有反对,这事基本就成了,我想应该和学校那边打好招呼,桑结身份特殊,给一些特殊待遇是应当的,他是内定的下一任第巴,如果桑结顺利在帝国大学结业,很有可能形成第巴由帝国培养的机制,对于未来影响藏地至关重要。”裴元器尽可能简短的汇报道。

李君华点点头:“就这么办,循皇子例,但是跟桑结也交代好,不要过分了。常阿岱,你那边了,对藏政策议的如何了?”

常阿岱说道:“内阁那边希望由帝国出面,联合和硕特汗庭、两大黄教领袖和藏人贵族,形成一个正常的行政机构,来统一藏地的政策,施加帝国的影响力,卑职仔细计议过,感觉不妥。”

“为何不妥?”

“这种政策会招惹和硕特汗庭和黄教双方的不满,很难推行,而卑职以为........对于藏地来说,只要不驻军,影响力几乎谈不上,而现在提出驻军也不恰当。”常阿岱道。

李君华道:“说的没错,还是以和为贵,徐徐图之,但第一步一定要走好,你们理藩院如何打算的。”

“目前我们插手藏地实在没有抓手,与那边联系太少,并不知晓谁可靠谁不可靠,卑职以为,还是借机派遣使者入藏礼佛,寻机驻藏,形成一个类似于大使馆的机构,专门负责藏地各方与帝国的联络,为了策应安全,自然就要派遣一支军队保护,这支军队哪怕只有三五百人,也是实实在在的影响力,而驻藏大臣常驻拉萨,就可以与各方联络,了解藏地内情,为以后做好信息收集.........。”

章三三五 归乡

帝国十二年春,天山北麓,塔尔巴哈台。

一只雕儿在天空中翱翔,锐利的眼睛扫视着脚下这片已经郁郁葱葱的大地,借着春日的气流,它在半空中盘旋,机警的避开牧人的羊群,而是选择了一只啃食草根的旱獭飞扑下去,雕俯冲的速度极快,仅仅是巨大的冲击力就撞的旱獭一个翻腾,还未及反应,就被锋利的爪子抓住,然后扑腾扑腾的飞起。

也正是这个时候,草丛里忽然腾起一阵白烟,雕儿好像被一柄重锤砸过,横飞出去,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直接落在草地里。

“打中了,打中了,哈敦打中了!”

几个女奴欢喜大叫,从灌木丛中跑出,捡起了那全身漆黑的雕,捧着到了山脚一棵松树下,树下的羊皮上坐着一个裸着上身的男人,他身体精壮,但胡子却已经半百,看到被射杀的黑雕,男人没有任何一丝喜悦,而射雕人骑马而来,是一个身姿飒爽的蒙古女子,正是男人的妻子。

“大汗,我射杀了黑雕。”女人说道。

“阿奴塔娜,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男人毫无喜悦的说道。

这个男人正是如今准噶尔部的汗王僧格,而女人是他迎娶不久的妻子阿奴塔娜,阿奴塔娜见丈夫如此,翻身下马,把燧发枪放在了僧格的脚边,说道:“我理解您的愤懑,您觉得,只要有这种火铳在手,人人都可以成为射雕成为哲别,而汉人的军队已经人人都有了。”

僧格把酒倒满了金杯,一饮而尽,说道:“阿奴塔娜,你说的没错,但火铳又岂是只有汉人拥有,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好了。卫拉特其他的部落,西北的俄罗斯人,北面的新满洲,南面的叶尔羌人,现在这东西已经像秋天的草一样普及了,曾经纵横西域的准噶尔部,如今优势已经越来越少了!”

阿奴塔娜握住了丈夫的手,知道这头迟暮的雄狮又在胡思乱想了,但细细一想,他的胡思乱想又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现在的他,准噶尔部的汗王,真的是坐在火堆上,而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已经老了,变的畏首畏尾。

僧格作为准噶尔部汗王,并未掌握所有准噶尔的部落,几个叔叔和兄弟分掌着一部分,这些年纷纷与帝国方面往来贸易,根本不受汗庭约束,而卫拉特其他几个大小部落,也因为靠近帝国一方,而变的越来越离心离德,准噶尔部与西面的哈萨克人和北面的俄罗斯人是世仇,战争进行了上百年,而北面的新满洲正在快速扩张,几次向南接触,想要越过阿尔泰山,而这些势力都从不同渠道获得火器,并且训练火器军队,这让作为西域第一大部落的准噶尔部彻底失去了优势。

以往,两万准噶尔骑兵可以横扫任何一个势力,但现在,一千杆燧发枪就能让准噶尔部伤筋动骨。

“大汗,我听汉人使者说过,只有火器才能对付火器!”阿奴塔娜说道。

僧格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说的没错,我的百灵鸟,所以准噶尔的男人不仅要骑射了得,还要有专门的火器部队,去年借助帝国新皇登基,我采购了五百支燧发枪,马上要运到了,而今年我会招募有资格使用它们的勇士,无论是不是准噶尔部的,现在已经有数百人云集了,该是去看看的时候了。”

说罢,二人翻身上马,并骑回了部落,在部落之中正进行着比武,刺耳的铜号和马头琴夹杂在一起,粗糙的音乐盖不住急促的马蹄声,被僧格豢养多年的准噶尔武士在音乐的搬走下,不断做出弯弓射箭的动作,气势雄浑,不时发出激烈的欢呼声,这是准噶尔部的武士在向前来应募的草原汉子做出的挑衅。

大部分草原汉子因为缺乏背景和穷困而选择低头,唯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抱刀而立,丝毫不以为意,不时瞥一眼其中一个最为强悍的。

“你!出来,长生天见证,我要把你撕碎!”那家伙终于按捺不住,高声吼道。

汉子冷冷一笑,把没有刀鞘的刀插在地上,勾勾手,在那人冲杀过来想要抱他腰身的时候,汉子一脚踢在他的脚腕,躲过飞扑,又一拳砸在脖颈,半空中,这准噶尔勇士已经昏迷,直接摔在了地上,让周围气氛为之一滞,继而响起了热烈的喝彩声。

“好,很好,好汉子,又敏捷又英武,真是不俗,你会使用火器吗?”僧格拍手而至,问道。

汉子重重点头,在接到了一杆新燧发枪后,汉子仔细检查,从容装填弹丸,瞄准射击,打中了放在五十步开外的一个羊头骨,当奴隶高举多了一个窟窿的羊头骨跑来时候,僧格大喜,说道:“真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武士,很好,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火枪那颜了!”

汉子哈哈大笑,大张双臂,接受来自周围数千人的欢呼,当欢呼声到达最顶峰的时候,汉子摘下了自己脑袋上的皮帽子,露出了一头不过半寸长的短发,这与准噶尔部辫发剃头的模样完全不同,欢呼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每个人都知道,这样打扮的人必然是一位僧侣。

“这位上师,敢问如何称呼?”僧格眼睛锐利起来,问道。

“我已经还俗了,大汗!”汉子朗声回答。

僧格更是感觉诧异,还俗在黄教之中可以说是大事,能还俗的僧侣必然是不俗的,僧格问道:“那你俗家名字叫什么。”

“绰罗斯,准噶尔的绰罗斯!”汉子眯眼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是惊讶起来,因为在准噶尔部落中,只有汗王一系才姓绰罗斯,眼前这位曾经的僧侣,还是姓绰罗斯的.........。

僧格跑了下来,忽然给了汉子一个熊抱,大吼道:“这是我的兄弟,噶尔丹!”

“噶尔丹台吉,先汗的最小的儿子,自幼送到藏地学佛。”

“是呀,他还是两位宗教领袖的徒弟。”

“可是他不是死了吗?”

“我没有死,暂时的蛰伏是为了更高的翱翔,我是准噶尔的鹰,大汗最忠诚的兄弟!”面对流言蜚语,噶尔丹用最大的嗓门叫喊到。

僧格大喜,拉着噶尔丹的手走进汗帐,说道:“好兄弟,快告诉我,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说你死了!”

噶尔丹笑道:“大汗,请给我一口水吧,让我先喝一口天山脚下的水,我想念这里已经很多年了。”

“来人,上酒!”僧格道。

噶尔丹接过一大袋子马奶酒,高昂脖颈,直接灌进嘴里,足足三四斤的马奶酒一口气喝光,没有半点犹豫,肚腩都已经高高隆起,噶尔丹才是大呼过瘾,而他爽快的模样,惹来很多称赞,就连阿奴塔娜都看呆了。

“大汗,我有许多话跟你说,有关我活下来的事。”噶尔丹对僧格说道。

僧格知道会涉及一些秘密,尤其有关帝国方面,不能让知道的人太多,于是吩咐准备酒宴晚上宴请,然后拉着噶尔丹和阿奴塔娜进了帐篷,噶尔丹看了阿奴塔娜一眼,似有警惕,僧格说道:“阿奴塔娜是我的女人,我们准噶尔人从不怀疑为自己生过孩子的女人。”

噶尔丹点头,这才把编造了一路的谎言再次说了出来,而这个精心编制的谎言直接戳中了僧格的前列腺,让他对噶尔丹再无半点怀疑。

新编造的身世完全是为僧格量身打造的,噶尔丹说的半真半假,他自称当年是受满清差遣前往关外刺探军情,伪装成普通一个女真士兵加入了帝国军队,学习使用维修火器和指挥火器部队,深刻体会到火器对游牧民族的压制,认为唯有火器才能对抗火器,于是在漠北战争结束后,设法加入了帝国位于海参崴的兵工厂,学习如何打造火枪铸造火炮,后被帝国安全局发现,被拘禁起来,寻机逃亡,回到了准噶尔。

显然,这是噶尔丹在听闻僧格要建立专门火器部队后才想好的身世,而结果就是,噶尔丹完全得到了僧格的接纳,委任指挥准噶尔部落的火器军队。

“大汗,如果汉人问及我的来历,您准备如何回答,如果我的到来给准噶尔部落,给大汗带来的威胁,我愿意接受大汗的任何处置。”噶尔丹恭敬的跪在僧格面前,正色说道。

僧格搀扶起噶尔丹,回应道:“噶尔丹,你是我的兄弟,我绝对不会伤害你!而且汉人说你已经死了,你却活着回来了,我僧格只知道你是从藏地还俗回来的,不知道你在汉人土地上干的一切,是汉人欺骗了我们,他们又怎么可能公然对付你呢,准噶尔的大汗僧格连自己的兄弟都保护不了吗?”

噶尔丹听了这话,连连道谢,但他从僧格的字里行间中听到的是对帝国的忌惮和重视,僧格把自己的安全寄希望于帝国对自己的不追究,但噶尔丹隐隐觉得这并不可能,他依稀记得,当初那个追杀自己的年轻人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前来,他不知道自己做的什么招惹了帝国的那一位,但也知道,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半个月后。

年迈的吐尔逊伯克站在商栈的门口,看着货柜那边热闹的人群,开怀的大笑起来,作为帝国关西绥靖区的哈密伯克,当年收复关西平定山南的功臣,吐尔逊这几年过的非常顺畅,原本就肥胖的身体更加臃肿,长出了第三个下巴。

几年时间里,吐尔逊利用哈密当地的水土和来自帝国的支持,开辟了棉花种植园和纺织印染厂,掌握了本地批量生产染色棉布的能力,凭借这一点,吐尔逊家族的实力更上了一层楼,是河西之外最大的纺织品提供商。

“这两万匹棉布肯定能卖一个好价钱,额吉,你去各个部落,把准噶尔的羊毛和骆驼毛收购一批来,哈密的毛纺织工坊也要开办了,我需要掌握这里的羊毛质量.........。”吐尔逊对自己的手下吩咐道。

额吉点点头,低声说道:“老爷,我立刻去办,但是请您一定稍安勿躁,这里是货场,很多人来往,您可是哈密伯克,若被人看到您醉心贸易,参奏到理藩院,哪怕是告诉陈平将军,也是了不得的呀。”

吐尔逊听了这话,立刻点头,说道:“你说的很好,我是不能得意忘形,我这次是奉陈平将军命令送火铳给僧格汗王的,这是公事,你先派人去汗庭,咱们先公后私,交接的火器再说。”

而货栈的负责人额吉则低声说道:“老爷,有件事我想私下跟您说。”

吐尔逊走进了货栈一个房间,额吉说道:“五日前,我见到一个兰州商人和准噶尔人交易了一箱子铁件,我偷偷拿了一个。”

吐尔逊拿来一看,发现是一个油纸包,里面包裹着两个小巧的铁件,一个是弹簧,另外则是薄薄的钢片,吐尔逊打量了一下,发现是工厂出产的标准件,但却是二手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了想,拔出佩戴的手枪,完全拆开,正好有这两样东西,而再看其余零件,却都是随便找个铁匠就能打造出来的。

“这可是走私军械,有多少份配件就可以做出多少燧发机来,而准噶尔人手里不缺火绳枪,意味着他们可以把火绳枪改造成燧发枪!”吐尔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额吉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听说,僧格大汗的兄弟从藏地回来了,协助他组建了火枪队,那日在塔尔干山下操演,我去看了,老爷,我敢发誓,除了衣着旗号不同,马匹不如陆军高大,那样子简直和驻扎哈密的龙骑兵营一模一样。”

“龙骑兵?”吐尔逊诧异出声,又说:“僧格的兄弟叫什么?”

“好像叫噶尔丹,据说少年时去了藏地出家,现在还俗回来了。”

吐尔逊点点头:“很好,额吉,这个情报很重要,我们要再详细打听,然后报告陈平将军。”

章三三六 安排

科布多。

这是关西绥靖区大校阅的日子,在漠北战争结束后,关西绥靖区已经不是那个孤悬于西域的小地方,而是包含了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和唐努乌梁海在内的大片区域,之所以如此划归,就是为了让这个绥靖区承担起帝国西北的边防重任,而绥靖区依旧掌握在陈平手中。

校阅除了陈平直属的马、步、炮三军进行武力展示外,还有各扎萨克各旗佐的兵卒校阅,关西绥靖区,一年两次大校,春季校阅检验的是军队过冬的情况,而秋季则是关西绥靖区兵力最强盛的展示。

而在校阅中,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理藩院下属各藩贵族的大比武,火枪射击、弓马骑射、投矛摔跤,贵族子弟借助这个时间展示自己的能力,以期待获得将军的认可,谁都知道,陈平将军只看重能力,不在乎出身,平民与贵族没什么两样,庶子与嫡子毫无分别,尤其是庶子们,更希望通过绥靖区的上升渠道,获得在家中得不到的地位和爵位。

蒙古、布里亚特、哥萨克、女真还有卫拉特人,鲜衣怒马的骑士尽情在天地之间展示着自己的能力,希望获得赏识,成为帝国的鹰犬爪牙。

各种能力的展示让科布多的气氛高涨,而吐尔逊却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关西绥靖将军陈平的面前,面色凝重,说道:“将军,很抱歉,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陈平笑呵呵的说道:“吐尔逊伯克,我却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的孙子麦吉在今天的比武中胜出,我已经决定让他做个参领,吐尔逊,我的老朋友,你的子孙之中终于有胜任军职的人了,记得两年前,麦吉还是一个刚刚从陆军学堂毕业的书呆子,而今天,他却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军官,你应该感觉到欣慰才是。”

“多谢将军的提拔,但我想要尽快告诉您那个消息,请允许我单独禀告。”吐尔逊小心说道。

陈平呵呵一笑,环视一周,说道:“你得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让我避开这些忠勇的帝国将士。”

吐尔逊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噶尔丹,是有关噶尔丹的。”

陈平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为之一变,微微点头,说道:“好吧,跟我到帐篷里去吧。”

吐尔逊轻轻向周围不明所以的将领俯首,以表示歉意,然后跟随进去,吐尔逊进入帐篷,说道:“将军,我记得在漠北战争前后,那时皇上还在潜邸,几次有命令来,让我们关西绥靖区协查噶尔丹,但这个人在官方通告中已经死了。”

“是的,多亏你还记得,怎么,他出现了吗?”陈平问道。

吐尔逊点点头把在塔尔巴哈台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提醒道:“很奇怪,准噶尔部落内部都说噶尔丹是从藏地还俗而来,但是您知道,藏传佛教的还俗是非常罕见的,必须要有充足的理由,往往是一件大事,但噶尔丹不声不响的还俗了,而且还是伪装成普通牧民应募士兵的方式出现在僧格面前,这一切都不同寻常。”

“那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陈平坐在椅子上,微笑问道。

吐尔逊犹豫片刻,说:“卑职觉得,最不同寻常的就是皇上为何会对噶尔丹如此重视。”

陈平见他说了实话,也就不再隐瞒:“原因有二,其一,重视噶尔丹的不是皇上,而是太上皇,当年是太上皇下密旨,处死噶尔丹,却没有说缘由。

其二,皇上在潜邸做太子的时候,与诚王交好,二人只办砸过一件事,那就是因为大意和多心,让噶尔丹逃脱。”

吐尔逊闻言一愣,一听涉及太上皇和皇帝,立刻后悔不该多言,而陈平说道:“你立刻联络准噶尔王僧格,让他把噶尔丹处理掉,至于条件,你可以随意答应他。”

“这.......这么大的事,不用禀告朝廷吗?”吐尔逊诧异问。

陈平道:“禀告还是要禀告的,但不是等皇上的旨意,我们必须先动起来,短短一两个月,噶尔丹就开始执掌军权了,而从科布多到申京一个来回,至少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我们耽搁不起。”

“是,噶尔丹确实是个大隐患,他本身就是老汗王的幼子,又因为做过僧侣,是两位黄教领袖的弟子,在准噶尔部落里威望很高,让其长期经营,必为祸事。”吐尔逊道,但又说道:“将军,僧格同样是一条毒蛇,他会狮子大开口与我们讨价还价,最重要的是,如果通过僧格除掉噶尔丹,那么一切都要寄希望于这个不可靠的家伙,一旦出现意外,让噶尔丹脱逃,那可就........。”

陈平摊开手,说道:“此刻没有作为,肯定是错的,做总比不做的好,而且你觉得,即便我们等到朝廷的旨意再行动,就一定会成功吗,我们近在咫尺都没有万全之策,万里之外的申京难道就有好办法?”

吐尔逊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毕竟因为当初是帝国一方宣布噶尔丹意外身亡的,不可能再要求僧格交人,即便是皇帝的旨意,多半也是和陈平一个打算。

“出现意外又如何,西北也该动一动刀兵了,省的内阁总是说边疆无事,打压武人。”陈平似乎有些愤懑的说道。

半个月后,天山北麓。

一头母鹿行走在满是嫩草的杂树林里,啃食着肥美的草叶,一双耳朵竖的直愣愣的,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它刚刚越过了寒冷的冬季,不想死在春日的猎人手中,然而,随着一声唿哨,树林外冲来一支骑兵队,吹着号角,大声吆喝,受到惊吓的母鹿跑出了树林,却是落入包围圈之中。

“春天的鹿肉可是酸的,不甚好吃,而且皮毛也没有那么鲜亮........。”僧格笑着对身边的陈平说道。

陈平摆摆手:“打猎是其次,关键是让儿郎们松松筋骨,实话说,这批兵是从京畿一带刚调遣来的,还不熟悉西北的状况,幸好骨干精壮都是老人,僧格,你说说,他们怎么样?”

僧格环视周围,看着骑乘战马的士兵在纵横驰骋,如同两只大手把从树林里驱赶出来的猎物围困起来,这些人并不适用火器,而是张弓驰射,很快就把猎物杀灭当场,若非骑乘的战马高大,衣甲又统一的话,僧格都要以为他们全都是蒙古人了。

“都是精悍之士,将军麾下将士真是不可多得。”僧格说道,然后丢掉这个话题,问道:“噶尔丹那件事,有吐尔逊先生来一趟也就是了,怎么敢劳烦将军大驾呢?”

陈平笑着说:“噶尔丹的事只能算是本将的一点私人请托,算不上公务,此次来,是为了公务的。关西绥靖区今年照例要与你们准噶尔部合击北面的满洲人,连续打了两年,相信也熟悉了,今年规模要大一些,需要准噶尔部出骑兵五千。”

“这好说,好说,勤劳王事本就是我等藩部该做的。”僧格笑呵呵的说。准噶尔协助帝国进攻满清也有两年了,一直都是出工不出力,做做样子,帝国方面也假装不知,毕竟准噶尔只要出兵,清军就不能坐视不理,被牵扯部分精力,如此也算够了。

陈平道:“既然大汗答应了,那就好说了,今年通力协作吧。”

僧格却是继续问道:“噶尔丹非死不可吗?”

陈平笑了笑:“那是自然,大汗不会要告诉本将,那是你的兄弟,你下手不了吧。条件随你提,只要本将能做主,就不会推辞,若是本将做不了主的,那就麻烦了。”

僧格道:“不敢,只是准噶尔的火器日益增多,我一直想建一个修械所,修理手头的火器......。”

“这个好办,一应器械从关西绥靖区采买就是了,关键还是工匠,本将麾下的工匠没有奴籍的,不好赠予,你派人去内地雇佣又是违反法律,只能你遣人到关西,随我麾下工匠学习,左不过一年,也就能熟练操作了。”陈平下了马,走到树荫下的凉棚,奴隶们已经把猎获的猎物收拾起来,炖肉烤串,忙的不亦乐乎,见陈平与僧格进来,阿奴塔娜立刻吩咐人上酒。

“阿奴,你留下侍奉吧,让其他人退下。”僧格吩咐道。

陈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你和吐尔逊伯克的买卖可以公开了,你们与哈萨克人以及西面的那些游牧民族常年战争,捕获的人口很多,你们一向是留女人和幼童,超过车轱辘的一律杀掉,而我的绥靖区却对人口来者不拒,强壮的汉子尤为需要,你我各取所需罢了,公开之后,本将可以安排部分用火器结算,这对你也是很有利的。”

僧格欢喜的同意了,亲自给陈平斟酒,然后说道:“将军,这些年我对帝国一向恭顺,而我的兄弟们却阳奉阴违,屡屡阻挠我抗击满清和俄罗斯,希望您能在这件事上帮助我。”

陈平听了这话,眼睛里闪过一丝狞笑,准噶尔内部还有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两股实权贵族,是帝国支持用来削弱僧格势力的,而僧格的意思很简单,要做准噶尔唯一的汗王,显然,这一点陈平是不可能支持的。陈平笑着说道:“你说的这些我并不了解,你的兄弟不恭顺不忠诚,你可以准噶尔大汗的身份来惩戒,但一定要有证据抓住把柄,这样帝国才能认可。”

这种默认的态度让僧格看到了曙光,僧格说道:“感谢将军理解,这次邀请各部出兵,如果他们再阳奉阴违的话,我就不会客气了,而噶尔丹也会在这次会议上受到惩戒,这段时间,他在准噶尔蛊惑人心,戕害帝国商旅,实在是罪不可恕。”

陈平点点头:“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阿奴塔娜在一旁静静听着二人的谈话,听到僧格要在会议上杀害噶尔丹的时候,她脸色微变,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甚至在僧格的要求下献上了一段舞蹈,而陈平没有在准噶尔部多呆,而是前往了和硕特部鄂尔齐图汗的领地。

在陈平走后,僧格坐在一堆食物旁,沉思了许久,阿奴塔娜陪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夫君,感觉他的神思似乎不那么稳定,僧格这团火焰终究不如当年繁盛了........。

“阿奴,我们的孩子有三个月了吧。”僧格摸了摸阿奴塔娜的小腹,问道。

阿奴塔娜点点头:“是的,这个冬季,您又会做父亲了。”

僧格叹息一声:“可惜,我不能陪伴他成年长大了。”

阿奴塔娜没有说话,僧格已非壮年,年近五旬的他在草原已经算得上长寿,但再论十五二十年却是万万不敢想的,阿奴塔娜不禁为自己的孩子前途命运发愁。如果僧格长寿,自己的孩子会按照幼子守灶制度继承僧格大部分的遗产,可如果在孩子成年前僧格就殒命,那么自己和孩子都会成为下一任大汗的财产,进入收继婚的传统之中。显然,孩子是无法与下一任大汗的孩子竞争的。

僧格忽然笑了笑说道:“幸运的是,我的百灵鸟依旧美丽,婀娜多姿,刚才连陈平都看呆了........阿奴,这些酒菜你收拾一下,分成两份,待会你亲自给策妄阿拉布坦和策凌敦多布送去吧。”

阿奴塔娜轻轻点头,一边收拾,眼泪却是滚滚而落,她知道僧格这么安排的用意,让自己亲自送酒菜给他两个成年的儿子,就是试探儿子对自己这个继母的态度,这算是一个考验,观察其对继母的态度,以确定下一任大汗的人选。

而这意味着,僧格认定自己活不到幼子成年了,阿奴塔娜的命运终究是被下一任大汗收入帐内,这也算是僧格对她最大的负责了。

但阿奴塔娜却不喜欢僧格的两个儿子,一个狡诈浑恶,一个蛮横凶狠,对他们自己的妻子都很暴力,又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章三三七 暗斗

回到了部落的阿奴塔娜按照大汗僧格的吩咐把食物分赠给了他两个成年的儿子,策妄和策凌都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嚣张跋扈的策凌接受了食物,傲慢的邀请阿奴塔娜一起享用,而策妄则小心拒绝,并且恭敬的派遣女奴送阿奴塔娜回到了毡帐,而阿奴塔娜则如实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僧格。

“策妄心思隐忍,难以捉摸,而策凌过于嚣张跋扈了.........。”阿奴塔娜轻声说道。

僧格瞪了阿奴塔娜一眼说:“你只是一个女人,还没有资格评价我的儿子,更不要意图影响我的选择,去吧,阿奴,你忙碌了一天,又有身孕,该回去休息了,我要好好想一下。”

阿奴塔娜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了自己的帐篷,今天僧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漠,这让阿奴塔娜感觉到陌生,她不喜欢僧格的两个儿子,尤其是长子策妄,如果非要二选一,她宁愿选择策凌这个莽夫,而丈夫僧格在选择继承人这方面,是不会考虑一个女人的感受。

回到了帐篷,阿奴远远听到帐篷里有男人说话的声音,帐篷外空无一人,阿奴拔出了短刀,悄悄掀开帘布,看到一个男人正抱着自己三岁的女儿,讲述着一个古老的故事,是关于蒙古第一女英雄满都海的,那个女人三十三岁嫁给了七岁的丈夫,把丈夫放置在箭囊之中,替代他打下了蒙元之后完全统一的蒙古汗国。

“我们不是汉人,我们的女人也可以成为英雄,驰骋疆场,敏敏也可以。”那个男人说道。

敏敏问:“那额吉可以吗?”

“你额吉当然也可以,她是大汗的妻子,可以辅佐大汗成就更伟大的事业。”说话的男人正是噶尔丹,回头看到阿奴塔娜走了进来,连忙起身。

“您回来了,是这样的,我巡视营帐,听到敏敏在哭,没有人照看她,所以我才进入帐篷安抚她,既然您回来,我就告辞了。”噶尔丹站起身,低头说道。

阿奴塔娜点点头:“谢谢你。”

噶尔丹俯身施礼,转身出了营帐,阿奴塔娜忽然问道:“噶尔丹,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大妃?”噶尔丹疑惑问道。

“你说女人也可以成为英雄,创立一番事业?”阿奴塔娜问。

噶尔丹笑了:“满都海不是最好的例子吗?不过我觉得,女人取得的成就依赖于她丈夫的胸怀,在庸碌的人身边,再英武的女子也不过是一头母羊,只有生育和产奶。”

说罢,噶尔丹走出了营帐,消失在夜色之中,阿奴塔娜愣了一会,抱起女儿敏敏:“你觉得噶尔丹叔叔怎么样?”

“叔叔很好,他会讲故事,还说要送我一匹小白马。对了,这是叔叔送给我的,很漂亮呀。”敏敏笑嘻嘻的说道,从怀里拿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小刀。

阿奴塔娜接过刀,看了一会,找来纸笔,写下一行字,塞进刀鞘之中,对敏敏说道:“明天早上去把这把刀还给噶尔丹叔叔,这太贵重了。”

伊犁河谷。

凉爽的商栈大堂里扑上了一层漂亮的羊皮垫子,一群卫拉特的贵酋围坐在地上,十几个衣着清凉肤色各异的女奴正随着各式乐器跳舞,因为已经到了初夏,散发着香气的烤肉远远没有那些冰镇过的瓜果更让人喜爱,哈密瓜的甜香,烤肉的香气混杂了皮革的臭味,羊肉的腥膻以及马奶酒的酸味,形成的怪味却是大部分卫拉特人所习惯的。

宾客之中,最尊贵的有三个,和硕特的汗王鄂尔齐图,准噶尔的两个台吉,僧格大汗的兄弟,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三个人享受着舞蹈和音乐,鄂尔齐图夸赞道:“车臣台吉,你越来越聪明了,竟然把大帐设在汉人的商栈之中,这个季节也只有这里有这么凉爽的东西了。”

鄂尔齐图是留守天山南北的和硕特部的汗王,也是卫拉特联盟的盟主,他还是阿奴塔娜的祖父,论辈分和实力都比两个准噶尔台吉高的多。

车臣台吉小心避开鄂尔齐图那企图搂自己肩膀的脏手,屁股不由得向一侧挪了挪,这几年与帝国的贸易不仅让他的部落实力大增,也让车臣台吉本人的生活水准上升了一个新台阶,如今的他在夏季喜欢穿棉麻混纺的衣服,内衬丝绸内衣,住在凉爽的房屋而不是帐篷里,而鄂尔齐图和卓特巴巴图尔依旧是邋遢的模样,让车臣台吉嫌恶。

“哈哈,车臣台吉,过了几年好日子,你就像个娘们了,丢了咱们卫拉特人的本分。你看你穿的像是什么样子,还有这些女人,哈哈哈。”鄂尔齐图笑哈哈的打趣道。

车臣台吉道:“咱们的本分是牛羊成群子民得活,而不是脏兮兮乌糟糟的。活的干净些舒适些没什么不好,我活的舒心,所以依旧是乐活模样,我们大汗倒是依旧那么有本分,但人人都说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了。”

卓特巴巴图尔听到这话,感觉不对劲,立刻命令房间里的舞女和奴隶全都出去,说道:“车臣,我一早就觉得,你把咱们带这里来,不仅是享受商栈的食物和房屋吧,这商栈最有用的可不只这些。”

这倒是不用卓特巴巴图尔说,虽说天山南北的各方势力如今都是帝国的藩属,但伊犁河谷还是化外之地,这种商栈与帝国海外殖民地商栈差不多,都具备武装性能,高大的碉楼和宽大的护城河是起码的配置,两扇厚重的橡木大门出了加农炮谁也奈何不得,这里完全就是一个小碉堡,在伊犁河谷这片僧格的大本营,若论安全,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我得到一个消息,大汗僧格有可能对我们不利。”车臣台吉说道。

“谁告诉你的?难道是汉人。”鄂尔齐图问出口,紧接着找到了答案,如果消息来源并非来自帝国方面,那么车臣台吉为什么可以简单的征用帝国的商栈呢?

卓特巴巴图尔笑道:“从僧格一当大汗,咱们就和他斗,从未消停过,这七八年,有帝国方面调停压制,倒是安静了不少,怎么大汗此刻要对咱们不利?”

“你没听说吗,大汗身体不适,他的儿子们要么年幼,要么不具备才能,如何能把咱们这群难题留给后嗣,还有,噶尔丹回来的消息你们也应该听说了,他这一只狐狸能出什么好主意?”车臣冷笑说道。

鄂尔齐图呵呵一笑,拿起一块羊排啃着:“车臣台吉,你不会想要先下手为强吧。”

车臣台吉摇摇头:“如果是那样,我就不会告诉你们两个人了,这种事是不会告诉靠不住的人的。”

车臣台吉话说的虽然难听,但二人却觉得很诚实,三人在应对僧格扩张上有共同利益,但同样与僧格也有斩不断的关系,怎么会一起做没把握的事。

“我的意思是咱们得小心戒备,别给了大汗一网打尽的机会,我的意思是,这次不去汗帐开会,我们把会场就摆在商栈外的草地上,一旦有什么差池,咱们带卫队退入商栈,凭借手里的弓箭火器,怎么也能守一两个月,等援军到来,怎么样?”车臣台吉问道。

鄂尔齐图与卓特巴巴图尔相互看了看,都觉得这是万全之策,虽说对僧格有些不恭敬,但也只是折损些面子罢了,一切到底还是以安全为上。

而在准噶尔的汗帐之中,僧格与噶尔丹正展开地图,讨论着暗害的计划,按照这个计划,精心挑选的士兵会埋伏在草料堆里,在僧格借故离席之后,由噶尔丹率领士兵袭击招待贵客的帐篷,用火枪把帐篷里的人全部射杀,只不过,在二人的心里却是各怀鬼胎。

僧格想要除掉卫拉特联盟所有的实权领主,并且把这个锅甩给噶尔丹,顺便完成陈平交给自己的任务,一箭双雕。而从阿奴塔娜那里得到僧格计划对自己不利的噶尔丹,也有借机发难的后招,或许把僧格也射杀在帐篷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个人各怀鬼胎的计划着,忽然额吉尔走了进来,说道:“大汗,台吉,鄂尔齐图汗和几位台吉派来了一个使者,说邀请大汗去伊犁商栈会谈,享受那里的美食和凉爽。”

僧格脸色大变,噶尔丹则是说道:“这群缩头乌龟,看来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敢来我们的部落。”

“那怎么办,我们筹备多时,怎能就此作罢?”僧格一拳砸在桌子上。

噶尔丹说道:“如果强行邀请,反而打草惊蛇,看来用刀兵是不行了,只能使些阴损招数。”

“什么招数?”僧格问。

噶尔丹说道:“大汗稍候,我去去就来。”不多时,噶尔丹带回来了一个金质酒壶,不等僧格询问,他把倒了两杯酒水放在僧格面前,请僧格品尝。

僧格尝了尝,却是诧异,因为一杯是酒,一杯则是清水而已。噶尔丹把金壶放在桌子上,指着把手下的一个小孔说道:“大汗,这是转心壶,里面可以盛放两种酒水,不会混杂,这个孔按住,就会倒出隐藏的一种酒,汉人常在酒局中以此嬉戏,这是我从一个汉人商人那里得到的,如果我们能把其中一种换成毒酒,那么..........。”

“你是说毒杀?”

噶尔丹说道:“是的,毒杀,用见血封喉这种毒药,短时间见效!”

噶尔丹说着,拿出了一包毒药,僧格接到手中,想了一会,说道:“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就这么办吧,我会安排人的。”

“您准备安排谁呢?你身为大汗,总不能亲自为他们斟酒吧,如果是侍奉的奴隶,出岔子的可能就很大了。”噶尔丹提醒道,见僧格犹豫,噶尔丹提议说:“我觉得大妃来斟酒最为合适,阿奴塔娜大妃聪慧机敏,绝对不会有问题,而且她是大妃,她斟的酒,不会有人拒绝的。”

僧格一咬牙:“就是她了,我会亲自交代她的。额吉尔,去把阿奴塔娜找来。”

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阿奴塔娜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帐篷,却看到女儿已经熟睡,她正要休息,角落里的牛油灯忽然亮起,噶尔丹的脸在牛油灯的映照下微微闪烁,噶尔丹轻声问道:“大妃,大汗已经把阴阳转心壶的用法教给您了吧。”

“你也知道这件事吗?”阿奴塔娜以为这是一个秘密。

噶尔丹说:“这是我出的主意,我来是想问,大汗说那是什么药了吗?”

“让人昏睡的药剂。”阿奴塔娜道。

噶尔丹笑了:“果然如此,在大汗眼里,你不是他信赖的人,他或许认可你是他的妻子,但也不会忘记你是鄂尔齐图大汗的孙女。”

“你什么意思?”阿奴塔娜不明就里,小心问道。

噶尔丹说:“那不是什么让人昏睡的药剂,而是见血封喉,一种来自琼州的剧毒,一刻钟就能让人毙命,想来大汗怕你不会对祖父下手,所以欺骗了你。”

“真的是杀人的毒药?”阿奴塔娜失声问。

“药剂在你手,你可以找一条狗或者一只羊试一试呀。”噶尔丹说。

阿奴塔娜不再怀疑,想了想:“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希望你能把毒酒给大汗喝!”噶尔丹冷冷说道。

“为什么,为了救我的祖父鄂尔齐图大汗,还是替你报复我的丈夫?”阿奴塔娜向后退了几步,小心握紧了匕首。

噶尔丹摇摇头:“你说的两种都有,但我觉得,大汗死了,对你最有利。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会把那日你让敏敏送给我的纸条交到大汗手中,说你背叛他,你知道,那样你会死。”

“你也会死!”阿奴塔娜警告道。

“只要大汗活着,我早晚会死。”噶尔丹倒是不示弱。

帐篷里安静了好一会,阿奴塔娜问道:“为什么你说大汗死了,对我最有利?”

章三三八 死亡之夜

噶尔丹轻轻一笑,说道:“如果僧格活着,你就会在他死后嫁给他一个令你讨厌的儿子,僧格让你送食物给他的两个儿子,我想你没有告诉僧格,策妄意图拉拢你,结成联盟杀死他的兄弟策凌,你也不会告诉僧格,策凌意图侵犯你吧。”

“你怎么知道这些?”阿奴塔娜满脸惊讶。

噶尔丹摊开手,说道:“从藏地回来的我带来了许多财富,僧格又赏赐了我许多,但我现在依旧生活简朴,钱自然花在了该花的地方。”

“可是大汗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阿奴塔娜又问。

噶尔丹说:“如果大汗意外死亡,你又支持我的话,我就可以成为准噶尔的大汗,至少掌握其中部分部众,而你,阿奴塔娜,鄂尔齐图的掌上明珠,和硕特族最聪明的女儿,将成为我的妻子,你腹中的孩儿会是我的长子,你将会和满都海一样辅佐成就一番事业,将来草原也会传颂你的名字。”

阿奴塔娜摇摇头:“你认为我会相信你吗,噶尔丹,你太小瞧我对大汗的忠诚了。你走吧,噶尔丹,我让敏敏送那封信给你,是为了不让你这样的英雄死在自己兄弟手中,不是让你在草原掀起腥风血雨。”

噶尔丹微微摇头:“不,我不会走,我会留下来,参加明晚的宴会,如果你不想被我告发,就请你赐予我和鄂尔齐图一样的毒酒吧,如果你相信我,就把毒酒倒给大汗僧格,解脱你一生的厄运。阿奴塔娜,只有英雄才配拥有你这样美丽聪敏的女人,僧格他可不配!”

说罢,噶尔丹起身,轻轻躬身施礼,再一次消失在了黑夜之中,留下阿奴塔娜在闪烁的灯光下惶恐不安。

当又一个夜晚降临的时候,天山南北的各方势力齐聚在伊犁商栈前的草地上,他们坐在铺开的地毯上,享受着商栈里的汉人厨子提供的各类美食和酒水,而女奴们则衣着清凉,跳着欢快的舞蹈,场内的每个人都在欢笑,只有在不远处等待下毒的阿奴塔娜被痛苦折磨着。

她经历了人生最为痛苦的一天,她想过向僧格坦白,戳穿他利用自己下毒害死祖父的事,但结果肯定是被惩罚甚至会被杀掉,而举报噶尔丹也不会有戴罪立功的效果,她也想过佯装什么不知道,按照僧格的计划去做,毒死所有对大汗对准噶尔嗣君有威胁的台吉贵人们,可总是回想起祖父鄂尔齐图对自己的爱而难以下手。

远处的火堆照亮了所有人的脸,贵人们相互笑谈敬酒,没有人把噶尔丹当外人,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也是他的兄长,只不过不是一奶同胞罢了,几个人勾肩搭背的喝酒,噶尔丹那张笑脸映照在了阿奴塔娜的眼睛里,然后被一团名为怒意的火焰燃烧殆尽。

毒死他,一了百了!

一个声音告诉阿奴塔娜,但理性却毫不迟疑的指出,噶尔丹说的没错,只要僧格还活着,准噶尔按照原来的继承法则运行,她和孩子依旧是悲惨的命运,而再看火光下照耀下的僧格,胡须斑驳,脸色苍白,已经是迟暮之年,与他年纪相仿,却生龙活虎的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两位台吉一对比,更显羸弱。

毒死噶尔丹和按计划行事,也只能让生活再顺畅几个月,或许等不到腹中孩儿降生,就会被噩运缠身吧。

“大妃,大汗请您陪宴贵客。”一个女奴走来,低声说道。

阿奴塔娜一个激灵,继而换上了平日维持的笑容模样,起身说道:“大汗已经交代过了,你把这壶酒端着。”

一主一仆带着黄金酒壶前往宴请所在,阿奴塔娜越走越慢,越走越是犹豫,以至于没有注意到敏敏出现在身边,敏敏笑嘻嘻的牵住了阿奴塔娜的手,吓了阿奴塔娜一跳,而另外一只手则牵着一匹白色的小马。

“额吉,你看,这是噶尔丹叔叔给我的小马。”敏敏说道。

阿奴塔娜俯身抱起敏敏,问道:“敏敏,噶尔丹还和你说什么了?”

敏敏笑着说:“噶尔丹叔叔说,如果您看起来不高兴的话,就告诉您,可以赐予他和父汗一样的酒,这样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阿奴塔娜微微一愣,什么一样的酒水,是一样的毒酒吗,同时毒死大汗和噶尔丹,然后带着孩子回到和硕特母族去吗?还是一样没毒的酒?

敏敏忽然拍打手掌:“果然和噶尔丹叔叔说的一样,额吉听了也没有开心,噶尔丹叔叔说,你如果总是不开心,可以给他一杯好酒,喝了不会有烦恼的酒,那样就可以安享长生天赐予您的命运了。”

阿奴塔娜点点头,无奈的叹息一声,把孩子交给女奴,接过酒盘,说道:“你送孩子回营地吧,这里有我伺候。”

女奴带着听着的敏敏走掉了,而阿奴塔娜则端起酒壶,向着商栈走去,这一次她步履轻快,似乎没有任何烦恼了。

远远的看着阿奴塔娜走来,僧格站起来,拍了拍手掌,说道:“我这里有一壶好酒,是世界上最好的酒,愿意拿出来和你们分享,就像这一次出兵北上,我们会一起分享胜利和战利品一样!”

“谢大汗赐酒!”一群台吉恭敬说道,没有任何人怀疑,对于这群一辈子生活在蛮荒之地的人来说,阴阳转心壶是一种他们理解不了的东西,更何况斟酒的人是大汗最钟爱的大妃。

阿奴塔娜款款走了进来,一如往常的对大汗施礼,然后轻缓的给僧格斟满酒杯,然后是和硕特部的鄂尔齐图,继而是卫拉特联盟的几个小汗,继而是台吉们,她神色如常,一直到排在最后的噶尔丹,也没有任何一点表情变化。

而车臣台吉则端起小巧的瓷酒盅,骂了一句娘们的东西,又见方才阿奴塔娜斟酒,先于卓特巴巴图尔台吉后是自己,心里更是气恼。

僧格全然不知,待阿奴塔娜全部斟酒完,走到自己身边,试探性的看向她,阿奴塔娜微微点头,嘴角上扬,但待僧格端起酒杯说劝酒词的时候,她撇过头,满脸伤感,一咬牙,不敢再去看。

劝酒词刚被僧格说完,车臣台吉说道:“大汗,一人一杯的美酒,肯定是天下最好的酒水,现在作为天下最大的英雄,您已经拥有一杯了,那么您身边的大妃娘娘,天下最美丽的女子怎么能没有呢,我愿意把我这一杯赠予阿奴塔娜大妃,愿英雄与美女同享!”

“好,好哇!”一群喝的半醉的人拍手称快,就连不明就里的鄂尔齐图都起哄架秧子了。

僧格本能的想要制止,但看到了车臣台吉正怀疑的看向自己,心想自己若是拒绝,可能会被看出破绽,又想自己告诉阿奴塔娜,毒酒是让人昏睡的药剂,略作思索,对阿奴塔娜说道:“阿奴,接过那杯酒,与我畅饮吧。”

阿奴塔娜身躯一颤,满脸死灰,她未曾想到僧格会这么绝情,颤巍巍的走向车臣台吉,手将要碰到酒杯的时候,一只大手抢过了酒杯,正是噶尔丹,噶尔丹说:“车臣个个,你怎么能让一个孕妇喝酒呢,这杯酒就由我代劳吧。”

“噶尔丹兄弟,你已经有一杯了。”卓特巴巴图尔说。

噶尔丹笑了笑说道:“刚才那一杯是慷慨的大汗赐予他最年幼弟弟的,而这一杯应该是英武的准噶尔大汗恩赏于最忠诚的下属,所以,两杯都是我的。”

他转头对僧格说:“大汗,您说对吗?”

僧格木然点头,噶尔丹又笑着问阿奴塔娜:“大妃娘娘,我可以代劳吗?”

阿奴塔娜毫不犹豫的点头,噶尔丹一饮而尽,僧格则说:“来,干杯!”

一众贵人高举酒杯,全部喝掉,只有卓特巴巴图尔没了酒,讪讪而笑,躲开了。

饮酒之后,僧格对噶尔丹说道:“噶尔丹,你去看一看汉人烤的骆驼为什么还没有到。”

噶尔丹躬身行礼,从容退下,而阿奴塔娜则在僧格身边继续侍奉,阿奴塔娜把金壶里的酒全部倒在了一个大碗里,端到了僧格面前,说道:“大汗,我敬您,祝您一切顺心。”

然后又低声说道:“大汗,一会他们睡过去,请务必照顾好祖父,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爱妃,你放心吧。”僧格拍着阿奴塔娜的手,接过酒碗,笑着说:“我喝了这酒,不会也会昏睡吧。”

阿奴塔娜拿过来就要喝,僧格呵呵一笑:“我的阿奴怎么会骗我呢?”说罢,一饮而尽。

“大汗,我完成了任务了,结束了。”阿奴塔娜看着他喝下,冷冷说了一句,退了出去。

僧格却是已经醉了大半,只是随意点头,说:“阿奴,去替我看看噶尔丹,照顾一下。”然而心中却道:“真是一个听话的好女人,噶尔丹也是一个忠诚的兄弟,可惜了。噶尔丹呀,噶尔丹,谁让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样死了也好,看来你也是倾心于阿奴的,能让你死在她的身边,或许你不会有什么遗憾...........。”

心里想着,僧格却忽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猛然意识到自己中了毒,想起刚才阿奴塔娜神态,他登时大吼:“阿奴呢,快把她找来!”

“大汗,你喝醉了吧,怎么说胡话呢?”卓特巴巴图尔嗤笑道,又见僧格痛的在地上打滚,对一旁的车臣台吉说:“车臣,你看大汗,活脱脱像只快死的野狗。”

“哼,捂着肚子,或许是野心灼烧他的内脏呢。”车臣冷笑道。

“最好是恶疾,这样他就会死。”卓特巴巴图尔诅咒道。

但是一众台吉和贵人很快发现不对,僧格痛苦的哀嚎起来,很快身体僵直口鼻流血,露出的皮肤变了颜色,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大汗........大汗死了!”有人上前探了一下鼻息,大喊大叫起来。

不远处的护卫们听到混乱,全都冲了过来,卓特巴巴图尔一把抓住车臣台吉的领子:“车臣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大汗!”

“怎么是我,若是我,我会把自己放置在这种危险之地吗,鄂尔齐图大汗,是你!肯定是你,我们吃的东西都是随机送来的,只有那壶酒不是,是你的孙女阿奴塔娜斟的,是你的安排对吗?”车臣台吉拨开卓特巴巴图尔的手,矛头指向了鄂尔齐图。

鄂尔齐图年纪最大,吓得差的坐地上,见一群人不怀好意看着自己,他骂道:“我杀了僧格有什么用,我是和硕特人,还能做你们准噶尔的大汗吗?”

几个人争吵的时候,护卫们已经打起来了,众人慌了神,车臣台吉振臂一呼说道:“大家别慌,现在很混乱,咱们先退进商栈再说,留在这里,性命难保。”

“好好好,大家快退。”几个台吉喝醉了酒,连滚带爬的跑了。

而在不远处的帐篷里,阿奴塔娜回到那里就看到了噶尔丹在等待,见到阿奴塔娜,噶尔丹直接过去抱住了她,说道:“阿奴,你真好。”

“放开我!”阿奴塔娜挣扎起来。

噶尔丹笑了笑:“对不起,是我过于激动了,告诉我,你给谁下了毒,我的手下已经召集起来,是该杀过去还是该逃跑,我需要你的指点。”

“只有僧格,他喝了全部的毒酒!”阿奴塔娜冷声说道。

噶尔丹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样也好,阿奴,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记住,不要和任何人说,下毒害死大汗的是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台吉。等我回来,无论到时候我已经是准噶尔的大汗,还是一个失败者,我都会保你和两个孩子的周全,你是我的妻子了,阿奴塔娜。”

说罢,噶尔丹翻身上马,对已经列队的骑兵喊道:“大汗已经为叛贼所害,我们要去商栈平叛,听我的号令,抵近之后,以步枪射击,待敌逃窜,再行上马追杀,杀贼一个片甲不留。”

章三三九 从头开始

一夜的混战结束了,晨曦到来的时候,昨日饮宴的草地已经满地狼藉,尸体与各类器械在战火中燃烧,而在不远处的商栈,战斗则丝毫没有休止的意思,那是僧格的两个儿子在奋力进攻商栈,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阿奴塔娜走在战场上,整个人已经没了神色,昨晚的一场混战夺取了她安宁的生活,现在,她的家人正在攻杀自己的母族.......。

“我不是说过让你在帐篷里休息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噶尔丹出现在了阿奴塔娜身边,把她从血肉之中牵引了出来。

“僧格呢,大汗的尸体呢?”阿奴塔娜握住噶尔丹的手臂,问道。

噶尔丹指了指远处的战场,在准噶尔战阵之中,一群白色的骆驼和战马最为显眼,而僧格的尸体就在那里的木架上,在昨晚突袭了宴会之地,逼迫车臣等人退守商栈之后,噶尔丹没有接手进攻商栈,而是代表准噶尔的贵族发声,要求僧格的子嗣为大汗报仇,谁能攻破商栈,拿到一众叛贼的人头,谁就可以成为下一任大汗,显然这是互相消耗的主意,而在这个僧格刚刚死亡的时刻,尤为管用。

阿奴塔娜径直向着白畜堆走去,噶尔丹一把拉住了她:“阿奴,你不要去,僧格死的很惨,他满脸都是痛苦,眼睛都没有闭上,策妄与策凌兄弟几次想用羊皮盖住他的脸,都没有成功,按照佛家的说法,这是冤魂不散,你去了,他或许会勾走你的灵魂呀,阿奴,不要去了。”

“是我害死了大汗。”阿奴塔娜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可你不用自责,在宴会上,僧格以为车臣哥哥那杯酒里有毒,还让你去喝,是他想要对不起你,而我去喝,他也没有阻止,是他的错,太冷血了!”噶尔丹小心劝说道。

阿奴塔娜安静了一会,抬头说:“是你,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不回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噶尔丹笑了笑,说:“昨天晚上,大汗喝了你倒的两杯酒,我想知道,是第一杯你就下了毒还只是第二杯下毒了,如果是第一杯就下毒的话,你就是我的同谋了,可谁又能说得清呢,毕竟那酒壶在你手中。”

阿奴塔娜听了这话,凄然笑了:“是啊,我们都该死,都该死。”

噶尔丹摇摇头:“两个该死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事情已经发生了阿奴,我们应该继续下去,下一步就是帮我夺取汗位,至少........至少让我得到一部分部众。”

阿奴塔娜笑了:“策妄和策凌虽然都成年,却都不能服众,现在他们为复仇暂时团结,等结束之后就会内战,你肯定能从中获得利益的,至于汗位,哼,不是我能决断的,要看你的本事,如果策妄和策凌都死了,你又能得到帝国的承认,在加上藏地的两位,你或许可以坐稳大汗的位置,但是,你认为要不惜一切代价暗害你的汉人皇帝会承认你吗?”

噶尔丹摇摇头,但是却笑了:“那是一年之后甚至更久远的事,我只看眼前,你的提议不错,阿奴,下一步我要杀掉策凌和策妄,多谢你的提醒。”

“你!我没有给你建议!”阿奴塔娜怒道。

噶尔丹耸耸肩:“谁在乎呢?”

而在伊犁商栈之中,车臣台吉等一众贵酋正团坐在正堂之中商议,一晚上的战斗已经让他们感觉到了退入商栈的正确性,这商栈确实考虑了军事功能,商栈里的几十名雇员也是好手,而台吉们的手下也不缺乏火器,所以在早上到来的时候,众人还能围坐在一起享用鸡肉、羊头汤和干饼,在一片咀嚼声中,年迈的鄂尔齐图率先说道:“得想个办法,商栈的人太多了,超过六百,还有很多马,即便杀马吃肉,也撑不过四十天的,而准噶尔骑兵那么多,我们却都在这里,我们的部落可能会被各个击破。”

卓特巴巴图尔哈哈一笑:“我倒是觉得这里不错,有东西吃有酒喝,这么坚固,准噶尔人冲不进来,而策妄策凌两个傻瓜都觊觎汗位,打了十天八天,打疼了,就不愿意再损伤,或许为了大汗的位置,他们自己就干起来了!”

车臣台吉冷声说道:“但也有一个可能,部落里出了一个英雄,获得了大家的承认,成为新汗王!”

“哦,你说策凌还是策妄,策凌就是个莽夫,他的脑袋不必公羊聪明,至于策妄,他虽然阴损,但心胸狭窄,很多将领都不服他!其余的家伙都是孩子呀........。”卓特巴巴图尔笑哈哈的说道,忽然眼睛放亮:“你说的是我们的兄弟噶尔丹?”

车臣台吉重重点头:“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些人是不会杀大汗的,因为没有利益,策妄和策凌都不在场,就算他们要杀,把我们一并毒死岂不是更好吗?唯有噶尔丹,他昨晚就在,中途离去了,而且你不觉得,身为大汗的臣子,他与大妃说的话太多了吗,那壶酒也是大妃挨个斟的。”

“我觉得车臣台吉说的没错,我也觉得奇怪,从诚王定天山开始,天山南北已经和平了十年,怎么噶尔丹一回来就出这么大的事?这件事肯定与他有关系!”鄂尔齐图骂道。

“诸位台吉,现在关键在于我们该怎么办!”一个小汗提醒道。

车臣台吉说:“我们守在这里,主动权在外面人手里,而我们的部落处于危险境地,如果我们能离开,那么策妄和策凌就会为汗位争斗,主动权就在我们了,所以,我们要想法子离开。”

“对,必须离开,诸位,你们不了解我们的兄弟噶尔丹,在所有兄弟里,他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我可不敢把性命赌在他会失败上,我们必须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卓特巴巴图尔挥舞着拳头,毫不犹豫的说。

一众人等纷纷点头,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议论了一会,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车臣台吉,毕竟在众人中他最为睿智,无愧车臣之名,感觉到了大家的期许,车臣台吉却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的看向了鄂尔齐图,有人问他话,他也是不说,一直就那么看着,一众贵酋觉得他颇有深意,细细一想,果然有些意思。

“鄂尔齐图大汗,昨天僧格被毒死,最大可能就是你孙女阿奴塔娜干的,你是否知情?”卓特巴巴图尔问道。

鄂尔齐图看到这个架势,冷笑一声,手按在了刀把子上,说道:“不要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想把老子扔出去当替罪羊,你们还没这个本事。再者说,老子替行凶者背起这个黑锅,准噶尔人就会饶了你们吗,别做梦了,就算是策凌那个傻瓜主事,他也会心甘情愿接纳你们的说辞,然后趁你们失去警惕,再把你们一网打尽!”

这话一出,一众贵酋神情一凛,纷纷觉得有道理,若是绑了鄂尔齐图去当替罪羊能换一条生路,大家定然愿意干,可就怕中了敌人的奸计。

见众人没了动粗的想法,鄂尔齐图骂道:“车臣台吉,你个混蛋,不要再耍鬼把戏了,有话说有屁就放。”

车臣台吉摊开手:“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说啊,鄂尔齐图大汗,我看你,是觉得大家的生路都在你身上,没有说让你去当替罪羊。”

“那你是怎么想的?”鄂尔齐图问。

车臣台吉说道:“我的意思是用反间计,您作为阿奴塔娜的祖父,可以给你的孙女写信,让她救你一命,毕竟按照自成吉思汗时候流传下来的传统,阿奴塔娜作为僧格的遗孀,她会嫁给下一任大汗,不是吗?”

“然后呢?”

车臣台吉说:“你可以在信里说,愿意支持阿奴塔娜选择的男人继承僧格的汗位,只需要放你离开就行,而她肯定会给你回信,无论她选择策凌、策妄还是噶尔丹,只要把回信交给阿奴塔娜没选择的人,这个人肯定会跳反,而阿奴塔娜选择的人也会寻求我们的支持继承汗位,僧格留下的部落就会分裂,只要他们不团结,能拿咱们这些人怎么样?”

鄂尔齐图想了想,问:“你这个计策并不高明,假如被阿奴选择的男人识破了吗,我觉得她多半会选择噶尔丹,而噶尔丹又是个聪明的人。”

车臣台吉笑了笑,满不在乎,说道:“那又如何,她不回信,你就再写几封信,交给策妄和策凌,以卫拉特联盟盟主的身份告诉他们,僧格并非是大家所害,可以召集卫拉特各部,特别是藏地的和硕特主部,一起主持正义,查找凶手,顺便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推举准噶尔新的大汗,并且请帝国方面仲裁。并且在信里暗示所有人,我们会支持你,而你会支持你自己的孙女阿奴塔娜。”

“你是要把我的掌上明珠当成一块骨头扔给那群饿狼吗?”鄂尔齐图问道。

“哼,你的掌上明珠,若她依旧心里惦念你这个祖父,昨天晚上就应该早早告知你下毒的事,也不会让你沦落到这般境地!”卓特巴巴图尔怒道。

正如鄂尔齐图所想的那样,噶尔丹是一个聪明人,他在阿奴塔娜那里看到那封来自伊犁商栈的书信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机谋的关键所在,或者说,这本就是个堂堂阳谋,在这个时候,比复仇更有诱惑力,也能让进攻方获得冷静的就只有汗位的继承权,而在准噶尔的传统之中,汗位的继承,车臣和卓特巴巴图尔两位准噶尔台吉有很充足的话语权,而鄂尔齐图这位卫拉特盟主同样也是。

噶尔丹很清楚,犹豫就会败北,他当即收拢忠于自己的下属,抛弃一切不利于行军的东西,纠集了千余人,离开了伊犁河谷这处准噶尔旧地,向西迁移,而让噶尔丹没有想到的是,阿奴塔娜竟然带着女儿敏敏追了上来,坚定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为什么跟我走?”噶尔丹看着阿奴塔娜,问道。

阿奴塔娜淡淡说道:“为了生存。下毒害死僧格的人是我,虽然没有人有证据,但仅仅是猜测就够了,这一次祖父出卖了我,这片土地再无一个人能庇护我,谁继承汗位,或者意图汗位,都会把我列为凶手。而你不会,噶尔丹。”

“哦,就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噶尔丹笑了。

阿奴塔娜摇头:“不,是因为你是被帝国追杀的人的,准噶尔的大汗需要得到帝国的承认,我这个凶手是下一任大汗的交代,但你不行,你杀了我,帝国那边依旧会杀你,你留着我,多少会有些用处的。”

噶尔丹点点头:“或许我也该杀了你,我想,很快就会有一个故事传荡在天山南北,噶尔丹与阿奴塔娜这对奸夫**,通奸为僧格所知,下毒暗害后逃亡。我接纳了你,就等于给人相信的凭据,不利于我的事业。”

阿奴塔娜却是说道:“我考虑过这一点,僧格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根本无人在乎,现在他们会把罪责安在你我的头上,但是未来不会,僧格死了,这片土地将会陷入混乱,准噶尔部落分裂,相互攻杀,这对汉人有利,汉人应该乐见其成,当混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新的流言会盖过原有的流言,人们会乐意相信,是帝国一手操作了僧格的死亡..........。”

噶尔丹捏住阿奴塔娜的下巴:“你真的很聪明,这也是我正要做的。”

阿奴塔娜点点头:“现在,你可以的带我走了吗?”

噶尔丹笑道:“当然,阿奴塔娜,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妻子了。”

阿奴塔娜倒是没有任何惊讶,问:“我们要去哪里?”

噶尔丹直接说道:“向西,然后折返向北,去找满洲人,找汉人皇帝的敌人,我们的盟友。造化弄人呀,看来我要一点一点的去做了。”

章三四零 打仗是为了停战

帝国十二年的夏季,玄烨得知了僧格被害,天山北路内乱,噶尔丹势穷来投的消息,而经过了三年多的筹划,他下定决心把这次大变乱变成满洲的崛起契机。

在过去的几年里,玄烨一直致力于改善满洲的生存环境,在一开始夺取了几个俄罗斯要塞城市后,玄烨对帝国方面采取退避策略,而不断进攻骚扰俄罗斯在鄂毕河一带的城寨,除了掳掠人口之外,最大限度的还是给俄罗斯压力,迫使其与满洲和平相处,而这个目的在帝国十年就已经初步达到,俄罗斯在西伯利亚遭遇到了帝国全方位的挑战,而新崛起的满洲就在帝国的腰腹位置,如果任其施展,就能切断俄罗斯与西伯利亚的通道,那么俄罗斯百年开拓的成果也将消失殆尽。

而玄烨自然也不会真的切断俄罗斯与东方的联络,那样会导致满洲独立应对来自帝国的挑战,双方试探和纠结之后,确立了停火协议,并且很快达成贸易条款,紧接着,玄烨率军大举向西进攻,目标则是已经陷入内乱数十年的哈萨克汗国,一个连大汗都没有的势力,显然有更多可以吞并的机会,若非每每进攻都被帝国牵制的话,或许玄烨已经吞并了哈萨克汗国。

进入六月,在得到僧格死亡的那一刻,玄烨就集中八旗精锐南下至阿尔泰山北麓地区进行围猎,因为满洲如今占据的区域没有像样的农业生产,捕猎与放牧一样是重要的经济活动,再加上也是备战,所以规模很大,旗兵出动了六千,加上奴隶,近一万五千人。

而退避到此的噶尔丹见识了这大规模的山麓围猎,极具满洲的传统,奴隶们手持长矛和火把在山林之中驱赶猎物,而骑兵则包抄,将猎物群体逼迫至空旷的沿河地带,鹿、獐子和黄羊这类猎物被射杀当场,拖拽到一边,兽皮剥下晾晒,肉则用来腌制作为粮食,而猎物中的黑熊、老虎等猛兽则单独被围困起来,若有人愿意单独搏杀,则可以获得各种恩赏,贵族可以获得荣耀,士兵可以得到官职,就连奴隶也可以靠勇猛得到自由和财产。

已经选择臣服的噶尔丹骑马观看了这一盛况,年幼的他曾经随师父去过北京,参拜顺治皇帝,见识过当年的八旗,四九城的爷们儿们光鲜亮丽,后又去漠北联络,见过丧家之犬从北京退出的八旗,绝望而不适,而现在,再一次见识满洲,见识八旗,他却发现,这支力量朝气蓬勃,这是一个新生的民族!

所谓的新满洲,所谓的八旗兵与当年见过的完全不同,样貌各异习俗不同的各民族充斥其中,信仰更是五花八门,突厥化皈依天方教的哈萨克人、被俄罗斯同化的东正教徒,信仰黄教或者萨满教的西伯利亚各民族,简直就是一个种族大熔炉,这群人被一个叫做八旗的组织所控制,然后混杂成一个新的民族,而噶尔丹不知道的是,满洲这个民族原本就是这样形成的。

被杀掉的老虎、黑熊等猛兽的头颅或者毛皮被单独挂起来,然后在各营传看,随即全军都爆发出有节奏的呼喊声,新满洲的士兵和奴隶用最大的声音歌颂他们的皇帝。

“有什么,不就是杀了几头野兽,至于这么高兴么!”噶尔丹身边的将领愤愤不平的说道。

噶尔丹瞪了那人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开战前的每一次吉兆都值得庆祝,而大清皇帝亲自射杀了猛虎,更是少有的吉兆了!通令全军,我们也欢呼起来,庆祝大清皇帝狩猎成功!”

部将们也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拨转马头也就去了,而噶尔丹直接去了玄烨的大帐,在帐篷外跪在地上,对值守的士兵说道:“请代为通传,噶尔丹求见。”

不多时,玄烨走了出来,亲自搀扶起了噶尔丹,热情说道:“噶尔丹大汗,我大清的顺义王,我的结拜兄弟,你何必这么多礼呢,请进来吧,全军的将领等待你一个人了。”

大帐之中,将佐官员分两边坐下,如今的清廷又逐渐向努尔哈赤时代的制度退化,或者说改革,原本的六部之类的汉制官职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在的满清与其说说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部落,因此旧八旗制度被恢复,但玄烨却没有努尔哈赤那么些子侄弟兄,旗主多是外戚,而各旗的将领之中,不乏归顺的异族酋长。

“索尼,把天山北路的情况说一下吧。”玄烨对自己最器重的臣子吩咐道。

索尼站起身,说道:“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在噶尔丹亲王归顺我大清,离开天山北路后,卫拉特各部和准噶尔的实权领主很快陷入了混战,僧格一死,准噶尔覆灭,天山北路失去了秩序,各部杀的难解难分,正是我们大有作为的时候啊。”

“实在是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向南发展了!”

“对哇,肥美的牧场和无数的奴隶都将属于我们!”

一众将官纷纷大呼小叫起来,虽然说天山北路大片地区属于干旱的荒漠,但仍旧有不少的高山牧场,其质量完全不亚于漠南,不然也养活不了卫拉特各部数十万的部众,对于久居贫瘠制度的八旗来说,完全就是一块鲜美的肥肉。

玄烨悄然看了噶尔丹一眼,见他神色依旧,并未表现出受辱的情况,于是说道:“我们沿着河流从通嘎斯山口越过阿尔泰山,但之后如何,还请顺义王为我赞画。”

噶尔丹说道:“大军行进,粮草为先,而天山北路多以荒漠为主,牧民不懂稼穑之术,而与大清隔阿尔泰山脉,通联困难,此番进军,还是要夺一部落为基,方可再论其他。微臣以为,第一个目标以辉特部最为允当。

辉特乃卫拉特小部,辉特汗额凛沁胆小怯懦,先是依附于杜尔伯特部,后杜尔伯特西迁后又依附于和硕特部,此番天山北路一乱,定然是龟缩到他们旧有牧地乌轮古河一带去了,辉特部三千余帐篷,不足两万人,若能一举围歼,可为大军提供军需,实乃上策!”

说着,噶尔丹在地图上指出了乌伦古河的位置,众人一看,虽然偏僻,但就位于通嘎斯山口西面的地方,距离各大部落比较远,倒也很合适。

“那顺义王可愿为大军先锋?”玄烨问道。

噶尔丹连忙输掉:“微臣愿往,只不过微臣属下不过一千多兵丁,若拣选骑兵突袭,也不过能抽调八百人,破辉特部不难,但若让其四散,不利于大军获得军需,微臣请皇上派兵协助!”

玄烨微笑问道:“那顺义王需要多少兵?”

“若只论破敌,我只需要五百精骑兵支援就足够了,但若说抓牛羊和奴隶,自然是多多益善!”噶尔丹道。

玄烨大笑:“痛快,彭春,你从两蓝旗和两白旗挑选骑兵一千五随噶尔丹作战,听从噶尔丹调遣!”

彭春起身听命,而玄烨也让人送上食物,烤好的鹿肉和炖了几大锅的乱炖是这次宴会的主食,马奶酒成为了主要的饮料,将领们大口吃喝,高声谈论,对将要爆发的战争充满了信心,而年轻的皇帝玄烨依旧保持着年幼时候学习的宫廷礼节,象征性的吃用了一些就离开了大帐,而索尼却是年迈了,也不适应这里的嘈杂的环境,中途离席。

“索尼大人,皇上请您去一趟。”索尼准备回帐篷休息的时候,一小队士兵拦住了他。

索尼紧随那士兵来到了一顶干净的帐篷,简单行礼之后,玄烨说道:“在方才的会议上我没有说,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帝国的关西绥靖区有异动,陈平集结了数千骑兵,应该已经向天山以北运动,很快我们会和帝国的军队在天山之北打一仗了。”

“您做的很对皇上,狼群里只要头狼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好,其余的狼只需要做好他们改做的。”索尼恭敬的说道。

玄烨笑了笑:“谢谢你的理解,索尼,现在我想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是在劫掠天山北路之后退回阿尔泰山以北,还是与汉人择机决战呢?”

“这一次陈平率领的主力应该不是汉人吧。”索尼说道。

玄烨点头:“正因为如此,才更为可怕。”

在满清与帝国数十年的战争史中,帝国火器、步兵阵列是清军一直解决不了的麻烦,倒是在骑兵方面,清军并不落下风,主要是帝国骑兵不会骑射,更依赖阵列,但当帝国的势力深入草原,控制大漠南北后,一切就都变了,那个曾经以步炮结合为主要战术的大军拥有了强有力的骑兵部队,收纳了很多的蒙古骑兵,现在的帝国骑兵,拥有蒙古人的剽悍耐战和擅长骑射,也装配了帝国生产的各式火器,培育的强力战马,两者的结合让战斗力大增,而绥靖区制度的设立更是让帝国的边疆部队拥有草原部落的动员能力。

玄烨吃不准关西绥靖区这次动员速度有多快,更吃不准陈平能带来多少骑兵,但即便如此,玄烨仍然认为是机会难得,如果帝国方面决定动手,明年开赴伊犁河谷的将是马、步、炮协同作战的部队,那是无敌的。

“在面对我们的时候,卫拉特各部落应该都会听从陈平的调遣,但考虑到汉人每到一地都会吞并一地的德性,相信这些贵酋也不会真心相助。”索尼想了想说道。

见玄烨沉思不语,索尼说道:“我们不能与汉人决战,为了生存,大清可以赌上一切,但此番并非生死存亡,我们不能拿国运,拿八旗骨血去赌。”

“可是真的机会难得,索尼。”玄烨说道。

索尼摇摇头:“不,皇上,没有什么机会难得,陈平这个将领没有任何长出,但也没有任何短板,他是老成持重的类型,他得到僧格死亡的消息,肯定第一时间率军进入天山北路,因为只有军队到了,才能施加影响力,维持局势,但是他不会与我们过早决战,因为他的军队不占据绝对优势,即便要打,也会等到八月甚至九月,那个时候,即便陈平全军覆没,胜利的我们也会面临冰天雪地而无法把胜利转换为实际利益。

而到了明年,等到甘肃和漠南两个方向的援军到了,我们就没有任何机会了,您已经坐稳了皇位,没有实际利益的胜利对您有什么意义呢?”

玄烨问:“那我们只能像对待哈萨克人一样,抢夺牲畜和人口?”

“或许我们应该借助这次机会和帝国停战。”索尼想了许久,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停战?”玄烨不解。

索尼道:“帝国是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占领天山北路的,而卫拉特的贵酋们也不会臣服于我们,继续打下去,只能是全面的战争,如果帝国方面积蓄力量来一次漠北战争那样规模的战役,对我们来说并不有利,在奴才看来,停战是最好的选择,我们可以向西发展,哈萨克大草原的水草同样丰美,七河流域宜农宜牧,何必要去和一个强盛的中原王朝硬碰硬呢,皇上呀,您才二十岁呀,还有四十年五十年去完成您的复仇宏愿。

此时的您就像老汗一样,所做的一切都在为后来者打基础,爱新觉罗用了三代人的时光一统中原,您再英明神武也缩短不到二十年的。”

帐篷里陷入了沉默,玄烨在闪耀的烛光下细细思索,许久之后,说道:“我这一生再也回不到紫禁城了吗?”

“您的子孙可以!”索尼毫不迟疑的说道,又对玄烨说:“皇上呀,太祖太宗两位皇帝,又何曾见识过北京的繁华呢?”

玄烨重重点头:“我明白了索尼,这话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说,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顶点

章三四一 卑微的想法

正当满洲与帝国方面都集结大军进入天山北路,觊觎伊犁河谷的时候,一支部众冒着初秋的绵绵细雨沿着伊犁河向东而去,白雪皑皑的天山群峰立于脚边,而已经泛黄的草原上,人马和牲口大车排成纵队,缓缓向东再不回头。

风雨越来越大,地面已经是烂泥潭,车辆难以前进,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中,人马牲口很容易丢失,一个年轻人骑马跑到一辆大车旁,喊道:“父汗,雨太大了,地面都是泥巴汤,车辆都陷进去了,方才打了几个闷雷,着实吓跑了不少牛羊,不能再走了。”

车窗的布帘被掀开,露出了和硕特大汗鄂尔齐图苍老的脸,他探出脑袋观察了一下四周,说道:“去那片高地宿营,留下足够的骑兵戒备!”

“父汗,这种天气谁会来袭击我们!”年轻男人不解问道。

鄂尔齐图骂道:“谁都有可能,噶尔丹那个疯子,车臣台吉那个混账还有卓特巴巴图尔那个傻鸟,如果是满洲人的话,我们全都要做奴隶!”

一直到下午,部落才抵达那片高台,扎下了营盘,大车围出了车营,将牲口圈在里面,支起的帐篷则钻进了很多人,鄂尔齐图看着一帮子属下驱赶部众和奴隶寻找丢失的牛羊,立刻拦住他们,吩咐道:“不要管那些牛羊了,等雨停了再去找,把生姜全都拿出来,熬了姜汤分给所有人。不管奴隶还是平民,那女人和孩子都赶帐篷里去,这冷雨可是能要人性命的。”

等鄂尔齐图的儿子哈奇尔把一切处理妥当,才是来到了汗帐,鄂尔齐图提起铜壶给他倒了一大碗姜汤,看着他喝下去,问:“损失大吗?”

“人多半没事,但牲口损失的比较多。”哈奇尔道。

鄂尔齐图笑了笑:“那就没有问题了。”

“父汗,牛羊就是我们的一切,损失了我们该怎么活啊!”哈奇尔见父亲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满说道。

鄂尔齐图说道:“你以为我们和硕特部要退去哪里?去我们的冬季牧场吗,你错了,趁着还没有落雪,我要带着部众去巴里坤去,那里是帝国的绥靖区,我们丢了牛羊,但帝国方面会给我提供粮食,这不是一个慷慨的君主应该做的吗?”

“巴里坤?为什么是那里,天山北路的事我们就不管了吗,您应该听说了,辉特部已经覆灭了,策凌和策妄都遭到了满洲人的袭击,陈平将军屯兵乌兰乌素,准备对满洲作战呢?”哈奇尔激动到挥舞起了拳头。

鄂尔齐图笑了:“是啊,所以我让你的长兄带一千骑兵到乌兰乌素,去陈平将军麾下效力了,至于作战?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哈奇尔,陈平将军只带来了四千骑兵,纵然这些骑兵很精锐,也无法有十足的把握战胜满洲人的!”

“可是您作为卫拉特的盟主,不应该退避东去,去什么巴里坤,而是要去乌兰乌素才对。”哈奇尔说。

鄂尔齐图更是大笑:“自从我们卫拉特各部归顺了帝国,成为了汉人的藩属,我这个所谓的盟主就名存实亡了,实际上,在归顺之前,我们和硕特人去了藏地后,卫拉特盟主就已经没有意义。我能做,是因为我足够弱,也足够老。更是因为大家不想让僧格去做这个盟主。我没有振臂一呼的能力和威望,身为这一支和硕特部的大汗,我唯一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保全我的部落而已。”

哈奇尔瞪大了眼睛,鄂尔齐图却是说:“你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孩子,可惜,你所处的这个时代,你又是如此的身份,上进心只会害了你。从十年前,诚王率军占领了哈密和吐鲁番,帝国成立了关西绥靖区,天山南北就进入了一个新时代,一个由汉人主导的时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关外、漠南、漠北,全都经历了这个过程,汉人每到一地,当地的土著就会有反应,原有的霸主会反抗,他们是爱新觉罗是博尔基吉特是喀尔喀各部,可现在呢,他们还存在吗?

也有人卑躬屈膝,因此诞生了几个满洲郡王,漠南的察哈尔王还有漠北的喀尔喀亲王,他们的地位并非来自于能力,而只是在关键时候站准了队伍罢了。现在,轮到天山北路了,轮到我们卫拉特各部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这里会被重新洗牌,有人沉沦有人消失,也有人一步登天,爱新觉罗与博尔基吉特们的尸体告诉我,只要在正确的时间跪下,就能获得一切。”

“所以您就跪下了,您可是和硕特的汗王,也先的后裔呀。”哈奇尔垂首顿足,无法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何如此。

鄂尔齐图点头:“可是我已经是个迟暮老人了,还能活几年呢?现在伊犁河谷已经是战场了,留在那里,我们就要为帝国提供马匹和辎重,还要随时面临覆灭的威胁,而前往巴里坤,则是帝国为我们提供越冬的食粮,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难道这些不足以让我做出选择吗?”

“但是父汗,车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图尔都去了乌兰乌素,我相信策凌和策妄也会去,您不出现在那里.........。”哈奇尔咬牙提醒。

鄂尔齐图说:“如今的天山北路就是一盘棋,执子之人是陈平和玄烨,其余人都是棋子,车臣台吉他们只是不愿意屈从于命运罢了,以为自己做对了或者赌对了就能上台下棋,实际他们错了,这盘棋无论谁赢,胜利的果实都不会由他们来分配,而相对于满洲,我更愿意相信帝国一方会赢,而汉人分配果实的方式可不只看战功,我们今天表现出的恭顺是他们杀敌一千也比不上的。”

哈奇尔终于明白,自己的父亲已无斗志,只想着如何消耗最少赚的最多,这种商人思维是年轻气盛的他所不能接纳的,哈奇尔道:“我就怕赢得这场战争的是满洲人。”

而鄂尔齐图却淡然的多:“那又如何,满洲人能在伊犁河谷击败汉人,这是有可能的,但他们还能攻下关西绥靖区的巴里坤、哈密和吐鲁番吗?好吧,就算能做到,我们大不了退往科布多,退到乌里雅苏台,那是陈平将军这几年开拓垦殖的新地方,农牧兼备,好吧,就算漠北守不住,我们就退往漠南,肥美的黄河套难道不必天山牧场要好吗?

哈奇尔,你不要跟我说伊犁河谷是我们的故乡这种屁话,我们是没有故乡的,你得清楚,我们卫拉特人是成吉思汗时代的林中百姓,生活在西伯利亚的蛮荒之地,因为蒙古帝国的扩张才逐渐定居在天山脚下的。只要有牧场,我们哪里去不得,只要能生存,扔掉鞭子捡起锄头也在所不惜。

越往东,帝国的实力就越强大,满洲人不会永远胜利的,甚至连一次都不会有。而至于我们卫拉特人,我只能告诉你,僧格死了,在陈平的军队抵达天山脚下前,没有诞生第二个僧格,那么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僧格了。”

帝国十二年冬,申京皇城,宁寿宫。

李明勋自从成了太上皇,一直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园艺、花鸟鱼虫是他在宫中的个人爱好,有时也会下厨做些吃的,闷的时候扮做富商外出游玩,但总归没有出过江南,或去城外别院住一阵,无论在内听到什么,在外看到的什么,是好的还是坏的,他都不会说给皇帝听,从禅位之后,他就成了一个普通老百姓。

“太上皇在做什么?”李君华走到宁寿宫外,轻声问道。

“长公主带来了些京城小吃,太上皇爷正在品尝。”侍从低声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恭敬走进去,道:“儿臣见父皇安。”

“好些时日没见你了,来坐吧。”李明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说道。

李君华道:“今日来打扰父皇清修是关于西北边事.........。”

“军政之事都是你这个皇帝的责任,和我这个享清福的太上皇有何关系?”李明勋不在乎的说道。

李君华笑着端来一杯茶,说:“是有关满洲南下准噶尔的,还有噶尔丹作恶的事,儿臣记得当年父皇颇为忌惮噶尔丹此人,特别吩咐裕王弟安排人料理他,是儿子糊涂,才让他跑掉了.........。”

“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大事,何必再拿来说。你自己处理也就是了,有那么多阁臣将帅,总能为你分忧的。”李明勋不待儿子说完,直接吩咐道。

李君华恭敬道:“儿臣还是想请教父皇.........。”

李明勋叹了一声不省心,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李君华侧耳一听说:“是皇姐来了。”

“那安排在侧殿,待咱们说完正事再见她吧。”李明勋道。

李君华却说:“这件事与皇姐有关,听听倒也无妨。”

“和她有什么关系,婼婼不会在京城那边惹事了吧。”李明勋常年不问政务,也不愿意听别人嚼舌根,所以消息不怎么灵通。

“没有,皇姐一直安分。”李君华连忙辩白,亲自出去把长公主李筠婼迎了进来。

李筠婼是李明勋长女,也是第一个孩子,由李妃所出,年方二十四,大家闺秀端庄淑雅,是皇室之表率,到底是被朱妤姝教养大的,但却人生艰难,十六岁时心仪某平民出身的陆军军官,李明勋觉得那年轻人人品不错,虽然门不当户不对,也就没有阻止,但那军官心怀大志,为立军功,婚后从禁卫军调往燕北绥靖区,后参与漠北之战,却在战争中阵亡,李筠婼也就成了寡妇,未留下一子半女,李筠婼自此再未出嫁。

因为嫁给军人的关系,李筠婼一直管理阵亡军人事务部,这个半民半官的组织一直在北京,李筠婼也就常年不在申京。

“那西北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李明勋摇摇头,披上衣服起身,坐定了受了女儿的礼。

李明勋戎马多年,对儿子比对女儿们上心的多,培养了两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偏爱幼子,因为年龄的关系,唯独与长女不多亲近。

简单问了几句女儿的生活,李明勋直接吩咐道:“皇帝,有话就直接说了。”

李君华也没有再扭捏,简单介绍了几个月来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事,因为西北距离申京实在是太远了,日新月异的战局发展往往需要四十天的时间才能把消息送达申京,这样的速度,申京是无法指挥西北的军事行动的,所以在战事开始后,李君华只是命令前线及时通联消息。

僧格的死是因为陈平密令暗杀噶尔丹引起的,所以当李君华听到噶尔丹还活着的消息时,天山北路已经乱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关西绥靖区和满洲相继出兵参与的消息,而与索尼猜测的一样,稳重的陈平选择急进缓战的策略,迅速率领科布多和乌里雅苏台的骑兵进入天山北路,屯驻在乌兰乌素一带,然后调遣了部分哈密、吐鲁番一带的步卒支援,由此获得了主导局势的地位。

但卫拉特各部准噶尔各支内战不断,不听号令,相继受到满洲和噶尔丹的袭击,损失惨重,陈平收拾了卫拉特各部残军才西进,在乌尔河一带挫败了满洲的前锋,因为秋雨绵绵又快要到冬季,双方罢战,却在第一场雪落下后,大军在乌尔河遭遇了满洲军的夜袭,损失不大,但军心受挫,陈平率军后撤乌兰乌素,战争才算告一段落。

“儿臣已经调遣理藩院下属的西伯利亚、燕北、云中、西宁等几个绥靖区支援,明年春开拔西进,但十日前,理藩院传来消息,说是伪清派遣使者来,说要与我方和谈,提出诸多条件,愿意去国号帝号,称臣纳贡,为我屏藩,退出天山北路.........。”李君华说道。

李明勋打断了他的话:“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君华看了一眼李筠婼,道:“玄烨提出希望与帝国和亲,求娶我国公主。”

章三四二 要和亲大家一起来

“痴心妄想!”李明勋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罕有的发怒。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西北军情与自己长女有关了,李明勋有三女,长女寡居,次女却在成年后许了李海之子李昭睿,而唯一的嫡女还是个孩子,而皇帝李君华尚未婚配,更谈不上子女,帝国唯一适合出嫁的也就只有长女李筠婼了。

但转念一想,李明勋也明白了满洲人的打算,其实帝国内部对于战争这种事并不陌生,也不抗拒,但有一个前提是,历次战争都是胜利且有利可图的,相对于开疆拓土,已经拥有巨大版图的帝国臣民更喜欢看到在战争中获利,但显然,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争并非是帝国臣民和掌权者愿意看到的。

其关键在于,这场战争注定是赔本的,天山北路发生的战争规模并不大,以帝国军队的战斗力,两三万军队也就能平定了,可那里距离帝国核心区域太远了,而敌人又是游牧部落性质,打打跑跑追追逃逃下来,花销个几千万很正常,乱几十年也是稀松平常的,可又能带来什么呢?

恢复汉唐旧土?招抚屏藩不行嘛。拓疆开辟?同样的钱花在美洲能打下多少富庶的地方?屏护中原?天山北路丢了,受威胁的是漠北,那本身就是荒蛮之地呀。

而且帝国内部对于解决西北边乱,尤其是主要的敌人满洲一族,本就有些失去耐心了,以往的战争就证明了,击败不难,难就难在全歼,这一次再打,从天山北路驱逐了他们,这些家伙大不了到哈萨克草原去,还会再挑起事端,不如招抚让其归附,一了百了了。

李明勋冷静了一会,道:“这群鞑子,到了极边之地,倒也聪明了一些。”

李君华点点头,并未多说,他了解父亲的智慧,想来已经一眼看穿了满洲人的把戏,这一点他和内阁也讨论出了结果,满洲的求和应该是发自真心的,筹码是帝国西北疆域的安定,但他们的本意不是臣服,而是蛰伏,与帝国的和平可以让他们放手去征服去扩张,中亚地区就是他们扩张的方向,而求娶帝国长公主,则是防备帝国在和谈上有什么阴谋。

用脚后跟去想也知道,如果帝国愿意进行和谈,一定会提出谈判的先决条件,最简单的,八旗兵先退回阿尔泰山以北的区域,而对满洲最坏的结果是,和谈失败,但帝国方面借此增兵,整合卫拉特各部盟,先前的努力不仅白费,在腰腹位置还被插了一刀。而帝国长公主就是满洲的先决条款,也是帝国和谈的诚意。

“皇帝,你答应了吗?”李明勋直接问。

李君华摇摇头:“不,没有,只不过我受到了各方的压力,议院和内阁倾向于和谈.......。”

“所以,你来问我,想让我替你答应,对吗?”李明勋问。

李君华连忙否定:“不,不是,前明尚且不和亲,我朝自然不该..........。”

“没有什么不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清楚,今天你为这件事来问我,我对你很失望,君华,在我决定禅位于你,且把一切权力过渡给你的时候,我觉得你我父子一体,在任何事情上我们都不会有解决不了的矛盾,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终究还是你,并非我意志的延续。

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把权力掌控到生命的终点,原来失去它是这么的无奈呀。”李明勋忍不住叹息一声。

“父皇,您千万别这么说,儿臣只是........只是。”李君华想要解释,却发现语言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李明勋微微摇头:“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难,只不过从一开始你就错了,这种事,你应该先问你姐姐这个当事人,然后是你的兄弟们,继而是你的母亲和姨娘,最后才应该来问我,可你第一时间找到的我。

如果你想听我的建议,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用我仅剩的威望去帮你压制什么议员和内阁,也不会帮你出什么两全之策,你真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可以把你弟弟君威召回来,这个孩子为了你这个哥哥当皇帝当的顺心如意,愿意放弃权力,走出舒适的圈子,去外面游历冒险,也自然愿意为他的亲姐姐披挂上马,万里远征。

我对你最失望的就是,自从你当了皇帝,你就只是皇帝了。你的亲情在淡漠,友情在消弭,甚至于你的爱情,你每天都能见到韩姑娘,可你有多长时间没有和她聊聊了呢,你们的婚事呢?

从小,你是个安静的孩子,出来做事后你很冷静,执掌方面又变的理性,现在你理性到冷漠,继而就会无情,无情最是帝王家,我避开了这一点,难道从你这里开始,又走向历史的老路了吗?”

再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李君华跪在地上,诚恳说道:“对不起,父皇,我让您失望了。”

“滚吧,你做你自己的事,你是皇帝了,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李明勋淡淡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对着李筠婼歉然点头,退出了宁寿宫。李明勋神情舒缓了许多,抬头看到女儿神情有些幽怨,笑道:“怎么了,你是不是埋怨我没有明说,不许让皇帝把你和亲出去吧。”

“儿臣不敢。”李筠婼轻声说道。

李明勋道:“我不说,是因为根本不用说,你弟弟是不会把你当成一个工具的,用不着我来主持公道,如果我明说了,人们就会以为君华是个无情的人,而你是个僭越不识大体的人,对你们两个的名声都不好。”

“可是..........。”李筠婼疑惑问:“可是您方才明明说.........。”

李明勋笑了笑,说道:“刚才呢,不识老皇帝教训新皇帝,而是当爹的教训儿子。你的弟弟君华是一个很有原则又极度负责任的人,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但那是对普通百姓来说,但这样的人不会是个好丈夫好兄弟好儿子,我毫不怀疑,他为了帝国可以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一切,但那对于他的亲人就太不公平的了,连自己都不顾惜的人,又怎么会顾惜身边人呢?

好运的是,君华做皇帝没有太长时间,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已经值得我们警醒了,所以我的话必须说的重一点过一点,才能敲打醒他,不给他出主意,也不帮他做决定,是要看他是否真的悬崖勒马了。”

说着,李明勋拉过女儿的手,让她坐下,说道:“当然了,我是不能看着自己闺女吃亏的,哪怕是有一丁点的可能,所以呀,我已经帮你想好办法了。”

一边与女儿说着,李明勋一边写了一张条子,说道:“你拿着这条子,去找裴元器,让他把帝国主要权贵和名望士绅的家庭成员情况做个统计,然后你再去找你的妹夫昭睿,他在内阁秘书监工作,让他时时帮你留意内阁和两院中,谁支持和亲,平日里呢,多读读报纸,看看舆论场上,谁支持谁反对,把支持的人列出一个名单来。”

“然后呢?”李筠婼问。

李明勋道:“然后在和亲这件事到似是而非的时候,你把这份名单拿出来,你看,作为帝国的长公主,为帝国牺牲自己去和亲,总不能让你孤身一人去吧,总得给你配几个陪嫁几十个侍女,名单上人数太多,就再要一千个童男童女,一千个工匠随从之类的,这些人从哪里出?就得让名单上人的亲属来做,老子打了这么个天下给他们折腾,连自己闺女都搭进去了,他们这么为国为民,又那么识大体,把自己的闺女、姐妹、媳妇儿小妾和儿媳妇、孙媳妇拿出来陪着你这位高贵的长公主去西北和亲,算的了什么呢?天下又不是我们李家的,要牺牲大家一起牺牲嘛。

他们若是还愿意,那我得再给我闺女弄一千个太监了,他们的儿孙就挺合适的呀,和亲就要牺牲,要牺牲大家一起来呀,凭啥就揪住我一家不放,凭什么就牺牲我闺女一个人啊!对了,帝国女子学院不是有两千多人,从老师到学生全都是权贵子弟,好哇,这群混账王八蛋敢让老子的闺女去和亲,老子就把这些人全都打包带走送西北去!还有皇家学院的那些年轻人,全都阉割了当太监,跟着你去和亲.........。”

李明勋越说越是生气,到了最后口无遮拦了起来,话里话外已经不干净了,惹的李筠婼笑了起来。

李筠婼愁眉苦脸的进的宁寿宫,出来的时候却是笑颜如花,却是很快碰到了韩芷薇,她一身女官服,很有英气,二人也见过几次,却也谈不上熟悉,韩芷薇见了礼:“公主殿下,皇上请您去御书房一趟。”

拉住韩芷薇的手,李筠婼低声问:“皇帝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和你说悄悄话了,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国事公务什么的?”

韩芷薇脸一红,低声道:“皇上国务繁忙.........。”

“嗨,在我这里还给他遮掩,你这识大体多半要害了你,我跟你说哈,刚才在宁寿宫,父皇狠狠的骂了他,依着我对皇帝的了解呢,他多半会开窍,虽然不知道开多长时间,但这几日多半会对你体贴一些,也会谈你们的婚事,你呢,可千万别逆来顺受,一定要犹豫要彷徨,要闹事,总之,不能让他这么顺利,然后再答应他,按闹分配嘛,你不闹,他才不会把心思用你身上,你看他平时对我有什么亲近吗,一出事,还不是让你来请我,皇帝就这德性,从小就这样........。”李筠婼边走边说,一直到了御书房才闭嘴,见御书房门前有等待觐见的官员,她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

进了御书房,正在桌前忙碌的李君华起身,放下了笔,道:“皇姐先坐,我给皇姐倒茶。”

李筠婼待皇帝转身,悄悄对身边的韩芷薇说:“看到没有,按闹分配........。”

待奉了茶,李君华认真说道:“今日在父皇那里,我与皇姐有些误会,不想耽搁太久,特请皇姐过来解释一番。”

“没什么好解释的,皇上是天下之主,父皇禅位,皇上登基,国事家事都是皇上说了算,我虽说长你几岁,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哪里及的上皇上心里的国事军情,今日去父皇那里,本就是不该,父皇已经教训我了,日后一切都由皇上做主.........。”李筠婼抽泣着说道,待李君华起身去拿手帕,偷偷对韩芷薇眨眨眼,得意的摇晃脑袋。

李君华解释道:“其实和亲这件事,只是我的一个手段罢了,并非真的要和亲,您知道的,对于帝国来说,除了利益,能被天下人重视的就只有国家尊严了,这次是趁着满洲乞和的消息还没传开,我特意让人先宣扬和亲的是,就是让天下人觉得帝国受辱,遭遇挑衅,只要让群情激愤,舆论汹汹,也就没有人敢提和谈的事了,没了和谈,也就没有和亲嘛,只是国家大事,涉及机密,没和皇姐商议,是我的罪过.........。”

“自然是皇上怎么说,就是什么了,我怎么敢怪罪皇上,只恨我命苦,早年就没了夫婿,无人爱护了........。”

演戏是人人都会的艺术,但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有不同的,女人更容易入戏,更不要说像李筠婼这种人生本就是一场戏的人,从一开始的假哭,演变成真的痛苦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李君华看着哭泣不止的姐姐,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想的真是片面了。

“你放心皇姐,我绝对不会真的让你去和亲的,帝国的男人还没有死光,还不至于把安宁建立在女人的痛苦上,这是弟弟的承诺,也是皇帝的意志!”李君华异常认真的说道。

“那这意味着战争!”李筠婼提醒道。

李君华哈哈一笑,抱胸看着窗外的风景:“哈哈,战争又如何,父亲和爱新觉罗斗了一辈子,他们又死灰复燃,就算为了父亲遗憾,也该打这么一仗。”

章三四三 以打促和

帝国十三年春。

皇帝李君华北巡北京,召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将军及陆军各将领于北京城,商讨西北战争事宜。

巨大的沙盘在作战室内被展开,涵盖中亚的大部分地区,而箭头、旗帜和模型标注了各方的动态、地盘和实力,从沙盘上可以清晰的看出,满洲八旗军已经占领了塔尔巴哈台和伊犁河谷这两个重要的准噶尔旧地,通过战争、收买、逼迫等手段,已经拉拢了近三分之一的准噶尔部众。

而帝国方面在这期间也没有闲着,首先是西宁绥靖区藩兵和甘陕的陆军所部已经在去年支援到位,抵达了吐鲁番和哈密两城,云中、燕北、齐齐哈尔等绥靖区的精骑也抵达了库伦、乌里雅苏台、科布多等后方集结地,因为冬季的到来缘故还没有进驻前线,此刻处于前线与满洲军对峙主要是陈平所属关西绥靖区的军队,但天山北路在一个夏秋集结被打烂,紧接着就是冬季到来,所以物资紧缺,这直接导致陈平必须把麾下所属的六千余骑兵分散到准噶尔、和硕特和杜尔伯特三部之中过冬,而从哈密、吐鲁番支援到位置的步炮兵则在去年大雪封山前南下越过天山,进入藩国叶尔羌的库尔勒城就粮。

“叶尔羌的司马依很有诚意,或许也是担心满洲会就此南下威胁,在去年得知准噶尔内乱之后,立刻从喀什噶尔和库车调遣兵马北上,屯兵于阿克苏和拜城两地,按照我们的要求,切断了向北的通道和商业往来,并且向我们步兵集团提供一些物资支援和军营服务.........。”裴成义简单的向李君华介绍着局势,他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最终还是把指挥棒指向了叶尔羌汗国之外,位于更内陆地区的城市撒马尔罕。

裴成义轻咳一声,说道:“南亚贸易公司那边也提出可调兵北上,协助光复天山北路。”

李君华笑了笑,说:“大哥草业初创,就不要劳烦了。”

一句话,就否定了李君度参与天山北路的可能。

在李君华登基之前,李君度离开申京,按照一开始制定的计划抵达了叶尔羌汗国境内,通过迎娶司马依大汗之女迪丽古丽的方式在叶尔羌汗国境内获得优待,以喀什噶尔为中心,凭借雄厚的经济实力,迅速组织了一支武装,向西动兵。

撒马尔罕原本是叶尔羌汗国的故地,在叶尔羌汗国内乱之后,当地的贵族选择独立,司马依几次动兵都没有结果,但在李君度的指挥下收复了这片区域内的所有城市,然后投桃报李,把撒马尔罕这个中亚地区重要的贸易城市,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租借给了李君度的南亚贸易公司,而李君度的团队利用这个城市,在中亚这个冒险者和雇佣兵的乐园招兵买马,向西和向南扩张,已经有了不小的地盘,几次击败了布哈拉汗国,占领了富庶的费尔干纳盆地的大部分地区。

这些都属于李君度与帝国秘密的君子协定,费尔干纳盆地和河中之地属于南亚贸易公司的势力范围,但仅仅是势力范围,李君度不可在此地建国,其名义上的政权要在合适的时候向帝国称臣纳贡,为帝国藩属。

显然,按照秘密协定,河中之地仅仅是李明勋为长子安排练级的新手村,待其成长终究还是要南下进入南亚地区的,这一点李君华是清楚的,因为地理上的优势,一个印度帝国不会冲击帝国的核心利益,但帝国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横跨中亚南亚的势力出现,因此,李君华也就不会允许长兄参与天山北路的战争。

李君华没有在乎与会者的表情变化,而是直接问道:“理藩院的作战计划是什么?”

“理藩院联合陆军部制定了四套作战计划,区别在于战争目标的不同,最大规模的战争计划..........。”裴成义一本正经的介绍起来,而最大规模的计划自然就是借助这个机会一举剿灭满洲一国,彻底解决这个敌对了几十年的老对手。

而这个作战计划共需要七万兵马,两路并进,南路以骑兵为主,进攻伊犁河谷,而北路则是混成军团,直接进攻满洲国的腹地。虽然这个计划里,以理藩院下属的藩兵为主,但补给压力都非常巨大,因为作战地区位于北域,作战窗口很短,特别是北路,需要攻破几个重要的城堡,所以预计要三年以上,而所耗费的粮饷就巨大了,一切顺利,也需两千万两的军费。

显然,这是内阁和帝国臣民最不希望看到的战争模式。除了靡费太大,还在于对战局根本没法把控,满洲人最有可能会像漠北战争中那样,不顾一切的向西退却,将帝国的大军扔在茫茫草原和山林之中,北面的俄罗斯肯定乐意再当一次搅屎棍,而西面那个连汗王都没有,自相残杀几十年的哈萨克汗国可挡不住满洲人,或许那个时候,真的需要向河中之地的李君度求援了。

李君华点点头:“这个计划朕似乎见过。”

裴成义自然不敢隐瞒,说道:“是在帝国九年的时候,由理藩院上呈的云字七号计划,也是太上皇首肯的。”

说着,参谋已经把原本的计划拿了出来,却是出奇的厚重,李君华翻看了目录就想了起来,新计划只是摘取了云字七号计划中的作战计划,作为此次战争计划的北路军方案,而云字七号计划里,作战计划只是最后的一部分。

云字七号方案是漠北战争胜利结束后,对满清余孽的系统作战方案,目标是剿灭满洲,攻入鄂毕河中上游地区,因为漠北战争的胜利,云字七号计划总结了不少经验和教训,漠北战争之所以消耗比计划的要少,最重要的就是前沿屯田计划的实施,因此云字七号计划里,把科布多、巴里坤和乌里雅苏台三地的屯田练兵作为了重中之重,按照这个计划,三地屯垦成熟之后,再行发起进攻,而按照这个计划,进攻满洲国的时间应该在帝国十五年到帝国十八年之间,之前的六年到八年就是让屯垦练兵取得成果。

显然,战争提前爆发了,所以云字七号计划只能提前实施,那么大量的物资就要从后方调配,但漠北的屯垦也刚刚开始,补给线的起始点依旧是云中,长达四千里的补给线是军费最大的消耗点。

李君华看过之后,摇摇头,略显疲惫的说道:“缓议吧。”

裴成义看出了李君华兴致并不高,悄悄挥手,让诸将官和参谋们下去,裴成义道:“皇上,要不要休息一下。”

“解决西北乱局才是最好的休息吧。”李君华捏着眉心,淡淡说道,思索了一会,问:“裴将军,你怎么看?”

“末将觉得,全面进攻不合时宜,消耗太大,若是无法擒杀贼酋,根本无法交代。”裴成义小心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正色道:“是啊,控制战争规模非常重要。”

裴成义见李君华倒也没有多少责备,于是把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皇上,末将觉得,还是以打促和的好,实际上敌人也是这么做的,去年攻入天山北路,占了点便宜立刻求和,帝国若是以消灭满洲,擒杀玄烨为目标,实为不智。卑职与诸同僚议论过,若是能一举前出,实际控制天山北路,于国大利。”

李君华听了这话,登时来了兴致,起身道:“你详细说说。”

裴成义指着地图说道:“目前的态势,我们进攻满洲,就是从东向西推进,比之当年进攻漠北时非常不利,战争一起就是追追逃逃的把戏,而如果我们能实际控制天山北路,就能联合哈萨克各部,再次对满洲形成三面围攻的态势!就像当年太上皇飞兵入漠南草原一般。

如今僧格已死,准噶尔部分裂,卫拉特各部已经失去了主心骨,此番满洲入侵就是介入天山北路最佳借口,借机该制,消灭准噶尔汗国,建立扎萨克制度,以绥靖区代之!”

“设想是不错,但战争是满洲挑起的,如何结束?”

裴成义直言不讳的说:“满洲不是已经求和了么,愿意去国号帝号。我认为战争可以先打起来,在春天雪化后,直接派遣骑兵护送大量的扎萨克进入天山北路,只以骑兵,特别是蒙古藩兵为主,这样,前线的军队就不用大量的后勤补给,只需要支付装备和军饷,您知道,在如此遥远的地方作战,这类支出最多不过超过两成。

为了避免产生意外,我们可以增兵而不动兵,以势压人,促使满洲和谈,如此,就可以把帝国臣民所诟病,太上皇所不能接受的和亲条款去除,利用满洲入侵,或者满洲撤离之后,软硬兼施,彻底吞并天山北路。”

“但是,末将也考虑这样有些瑕疵,末将以为,满洲求和主要是为了休养生息,我们必须找到足够有效的措施,并且在和谈中把这些措施变成现实,来保证满洲在我们下一次发起战争时,实力不会扩张,至少不能扩张的太大。”裴成义倒也不藏私,直接说了清楚。

李君华道:“这并不困难,游牧民族的强盛与否,说白了就两点,人口与财力,既然他们愿意做藩属,就要称臣纳贡,为了削弱满洲,可以要求多多纳贡,而为了避免其人口增长,我们可以迅速与哈萨克各部建立藩属关系,提供支持,满洲要扩张也不过是向西罢了。”

“皇上考虑周全,末将万万不及。”裴成义谦虚说道。

李君华摇摇头:“这件事就按照这个思路处置,调兵遣将的事交给你,为了控制战局,军队不宜过多,因此一定要精兵悍将!让常阿岱准备一下,天山北路之事,朕属意他了。”

两日后,昌平战犯管理所外。

冬季已经到了尾声,农田里只有背阴的地方还有积雪,在这片属于昌平战犯群体自力更生的农田里,战犯们正在修建新的引水渠,以灌溉更多的土地,在战犯群体中,一个身着僧袍的男人格外显眼,当一早上的工作完成后,这个僧人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远远见到几个人牵着马在田角等着,僧人高喊:“嘿,远道而来的朋友,管好你的马匹,不要让它啃食麦苗.........。”

一边喊,僧人一边加快了脚步,到了地方才发现,马下几个人似曾相识,其中一英武青年,更是阔别许久,僧人连忙要跪下,却是被青年扶住。

“贫僧见过皇上........。”

“无色禅师不必多礼,可有时间,与我说说话。”青年正是专程来拜访的李君华,而无色则是福临出家后的法号。

无色笑了笑,带着李君华一行到了一个棚子下,沏了茶,说道:“抱歉,这里没有能配得上您身份的茶。”

李君华倒也不嫌弃,尝了尝笑道:“听舅舅说,这种茶加点盐就更好了。”

“朱同学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所以没来工作。”无色说道,继而问:“皇上来此有何贵干?”

李君华笑了:“有私事找舅舅,也有公事找禅师。等我这次回了申京,就要正式订婚了,约么明年结婚,特来跟舅舅禀告一声。”

“是上次见过的那位韩姑娘吗,听说她成了本朝第一位女进士,真是恭喜皇上了。”无色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华道:“禅师不想知道我说的公事是什么吗?”

无色神色一暗,说:“贫僧从报纸上看了,玄烨率军南犯准噶尔.........哎,他也太执迷不悟了,不知被多少唾骂。”

倒也不是无色胡说,这些年昌平的大部分战犯被特赦了,留在昌平的如今大部分是满洲一族,究其原因就是玄烨在西北跳梁,拒不归附,与之对比,在漠北战争结束,蒙古归附之后,昌平的蒙古裔战犯被大批特赦释放。

章三四四 突袭

李君华轻轻点头:“确实是有关这件事的,只不过这一次不同,您的儿子以天山北路的和平为筹码,向帝国求和,而经过多方讨论,帝国方面也觉得和谈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和谈?”无色的眼睛发亮,他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让儿子能活下来罢了,而和谈是拥有最大可能的,但他又想到一个关节,问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吗?”

李君华呵呵一笑:“禅师,自从禅位之后,太上皇已经不理军政了。”

无色听后,直接愣住,久久不语,独自叹息几声,才说道:“他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是我所万万不及的。”

“能够放下能放下的,都是有大智慧的人,禅师。”李君华微笑回应。

无色点点头,道:“皇上说的公事,是要贫僧做什么,是给我那个不孝儿子写信吗?”

李君华道:“这只是备选方案,我想过了,假如您愿意的话,我希望您可以随帝国的使者前往天山北路,协助帝国与满洲的和谈,和平的解决那里的战争。”

无色闻言,当即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呢?”

李君华见他有去的意思,很是满意,但又发觉无色对出发的时间很重视,反问:“禅师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事?”

无色指了指周围绿油油的麦田说道:“这一片农田是帝国农业部在北方规划的一百四十块实验田之一,这是甲字十七号,不才,正是贫僧所负责的。实验田的目的是在帝国北方各省份验证冬小麦与玉米连种的合理性,包括了农业科学院三年前筛选出来的两个小麦新种,到小麦收获,也就是五月,就结束了,那时贫僧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李君华从无色的眼睛里看出了骄傲的感觉,他对这件事却是没有一点印象,在帝国的政务划分中,类似的事务全然由内阁处理,甚至无需向皇帝请示和汇报。但是李君华还记得帝国刚建立的时候,太上皇就在北方推广过玉米和冬小麦的种植,显然现在是到了收获的季节,这意味着帝国的北方地区,每年也可以收获两次主粮了。

“我想时间应该来得及,在这一季小麦收获后我让人安排护送您前往西北。”李君华想了想,选择来迁就无色的时间,虽然无色的工作与帝国和谈相比不值一提,也不是非他不可,但李君华仍然尊重无色。

而时间确实来得及,毕竟帝国的战略是以打促和,整个夏季应该处于战争状态,谈判应该在今年的秋冬季节。

帝国十三年六月,科布多。

陈平抵达这片熟悉的土地后,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山谷河边的牧场满满登登塞满了帐篷,漫山遍野全都是牛羊,虽然他早就得到消息,皇帝命令各绥靖区派遣扎萨克移牧天山北路,但想不到动作如此快。

裴成义用成果证明,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将军统帅,还能胜任理藩院总裁一职,他亲自出塞,于三月就抵达库伦,统一指挥迁移行动,按照他的命令,移牧行动也分为南北两路,云中、西宁和关西三个绥靖区为南路,云中和西宁两个绥靖区提供八个扎萨克和三个半扎萨克,合计一万四千五百帐,通过河西走廊移驻至哈密北面的巴里坤草原。

而北路的移牧路线更长,为了加快速度,裴成义命令,关外的黑龙江、齐齐哈尔、吉林和宁古塔四个绥靖区提供十二个扎萨克的人口,但只携带牛马物资和成年的羊群,而漠北只提供两个扎萨克,但要为远道而来的关外扎萨克提供部分羊群,经过三个月的时间,北路的第一批四个扎萨克已经抵达科布多。

与此同时,远征大军也分为了南北两路,去年由陈平率领,已经进驻到乌兰乌素的为南路军,而科布多新组建的大军由北海绥靖将军曹松率领,作为北路军,而陈平军衔、爵位和在理藩院的职衔都高于曹松,自然也就作为西征大军主帅。

只不过在北路军中还有两个重要的人物,一个是皇帝特使,帝国谈判代表的常阿岱,另外一个就是皇帝亲信,在军中负有特殊使命的情报主官裴元器。因此,陈平主动返回科布多商讨军机。

到底是主帅,陈平一到,一众官将都在营门前列队迎接,陈平倒是个急性子,不待众人行礼,就说道:“都免了吧,军情紧急,进去再说。”

众人进入帐篷,分两厢坐下,陈平立刻说道:“前线境况不明朗,一开春又是打成一锅粥了,幸赖诸位同僚来援,不然本将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南路军在开春之后没有得到加强,主要是补给线太长了,即便从哈密和巴里坤草原出发,抵达乌兰乌素也有上千里,还要翻越天山东线,这也是历朝历代都不愿意从河西走廊进攻西域的原因,沿途不是沙漠就是高山,很不方便,不如从北线出发,从科布多沿河进发,一路都是草原,直接可以深入准噶尔腹心之地。

因为南路军没有加强,也没有停火和谈,在去年的战斗中,卫拉特各部也遭遇袭击,损失惨重,无法提供充足的补给,导致各方集合不到一块只能各自为战,更可恨的是,各部酋长也在相互拆台,利用满洲军打压对手,若非陈平手中精兵在乌兰乌素驻扎,随时可以发起致命一击,卫拉特各部早就被各个击破了。

“北路军有多少人马?”陈平直接问道。

曹松道:“立刻可以调动的有四千精骑,都是从各扎萨克精挑细选的精兵悍将,若再给我两个月,第二批扎萨克到了,还能翻一倍。”

“时间不能再拖延了,不然战争很有可能拖延到明年,必须尽快打起来,然后制造有利态势,在和谈中占据主动。毕竟皇上说了,以打促和,主要还是和谈。”陈平摆手说道,一干将领没有意见,常阿岱说道:“陈将军,早早决战,恐有变化呀。”

陈平笑了,看向裴元器:“元器,你说呢?”

裴元器脸色窘迫,他和陈平私交很深,早年和皇帝、裕王在街头厮混的时候,陈平就是卫队长,更何况,裴元器不懂军事,见陈平逼问的紧,实话实说:“那就不决战呗。说实话,若是决战,输了就没法谈了,赢了没必要谈,不要冒险的好。”

陈平点头:“元器说的对,打是要打,但是不全面开打,曹松,这一仗就看你的了。”

说着,地图已经被展开,陈平指向了阿尔泰山脚下的一片草原,塔尔巴哈台地区,这是准噶尔乃至卫拉特的传统牧地,是僧格之父巴图尔浑台吉统治准噶尔的时候,东征西讨扩张到了伊犁河谷,才得以占据那块富饶之地,继而向西控制了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那片被称之为七河流域的地区,准噶尔才得以实力大涨,但塔尔巴哈台依旧在准噶尔人心中拥有很重要的地位,而最重要的是,这块草原位于伊犁河谷与新满洲之间,占领它就把敌军切割成两块。

“你的任务就是占领塔尔巴哈台,控制残留在那里的部落,然后第一批支援到位的六个扎萨克移驻过去,坚持到冬季到来,这样我们就能获得和谈的有利地位。”陈平道。

曹松点点头,但转念又觉得不对,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就是和谈。”陈平毫不犹豫的说道。曹松诧异,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场战争岂不是自己当了主角,陈平这位主帅当配角?

“怎么,你不想去,我可以换一个人代替你。”陈平说。

曹松摇头:“不,我去。”

塔尔巴哈台山下。

风掠过草原,一片草浪被带起,滚滚向南而去,而曹松则在烈日下躲在松树阴凉里,用破烂毡帽扇风,他的两匹战马拴在一边,都是蒙古马,帝国制式的马刀、披风和两杆燧发枪都用皮革、毯子包裹好,他的手下都是如此,打扮的像是一群马贼。

曹松在接到命令后从科布多率军南下,翻越了阿尔泰山,大军交给副手沿着额尔齐斯河向西进发,而他则从营中精挑细选了三百多骑,这些骑兵来自蒙古或者卫拉特各部,都是正经的草原汉子,出身不同部落。

之所以这么伪装,就是可以安全的抵达塔尔巴哈台,如今的塔尔巴哈台驻牧着不同的部落,有从山北迁移过来的新满洲,也有卫拉特各部,鱼龙混杂,而控制这片区域的就是玄烨信赖的满洲将领彭春,而曹松则伪装成一群走投无路的蒙古汉子,遇到和硕特人就自称准噶尔部,遇到准噶尔人就自称杜尔伯特部,反正曹松麾下各部各族的人都有,而对外的腔调一致,就是要去塔尔巴哈台投奔英明神武的大清皇帝。

到了额敏河中游的时候,彭春派来的使者就已经到了,对曹松一行人倒也没有多少怀疑,指引他们前往塔尔巴哈台旗营所在地,曹松大喜,在确切知道了彭春所在距离自己不过半天的路程,立刻杀了使者,连夜奔袭。

塔尔巴哈台的敌人能随随便便抽调出上万骑马拉弓的汉子,但现在的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季节,部落的牛羊在养膘,母畜都怀孕,必须散开放牧以保证营养,而只有女人和孩子是照顾不来的,大量的男人或者说士兵在忙着放羊,而彭春旗营也不过一千多人。

曹松给后队送去消息,要求他们不顾一切向塔尔巴哈台进发,而自己则率前锋扑向了彭春旗营,则凌晨时间抵达,铠甲上身,角弓上弦,火枪装填好子药,牛皮夹着草叶裹住了马蹄,一条白布捆在右臂,以便在光线昏暗的凌晨可以分辨敌我。

三十个勇士伪装成牧奴混进了旗营,当营地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火焰时,曹松率军从山林之中冲出,抵达的时候已经是火焰熊熊,草堆和帐篷被点燃,敌人正在救火,在曹松的军队出现之前,彭春还以为是意外或者是被虐待太狠的辉特部奴隶的报复,当发现数百骑兵分两路冲杀而来时,才是反应过来是敌袭,在凌晨的光亮下,彭春发现来袭者破衣烂衫,喊叫着蒙古人的口号,以为是卫拉特某个部落的人袭击,立刻在混乱中组织士兵组成长矛方阵,挺直长矛,摆下拒马,这些战术对彭春来说再熟悉不过,只要破了蒙古人的第一波冲击,就能取胜,这是过去许多年总结的经验。

但彭春万万没想到来袭者是帝国藩军,曹松才不会让使用蒙古马的骑兵去冲击步兵方阵,他立刻命令骑兵散开,席卷整个营地,然后集结了军中拥有火器的士兵,列阵于百步之外,几轮齐射就是把彭春的步兵方阵打乱,再上马追砍,前锋军血战到了中午,才是收队,属下献上了彭春的脑袋,还有一串串用绳索绑回来,赤脚光屁股的各族士兵。

等副将率领所部三千余骑兵赶到的时候,曹松没有享受胜利,而是立刻率一半骑兵向西南方向去,挡在了穆扎尔特山口,断绝了塔尔巴哈台周边各部向西迁移到伊犁河谷的必经之路。

之后,曹松以帝国名义向塔尔巴哈台周边的各部发去命令,让各部投降来附,但凡同意的,一概赦免,予以赏赐,而犹豫不决或者拒绝的,曹松立刻发兵征讨,有几个小部落更是满部男丁被杀光,妇孺牲畜分赏给了紧随大军迁移而来的蒙古、女真扎萨克。

伊犁。

进入大帐的每个人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宝座上愤怒至极的爱新觉罗玄烨,在过去的十天里,发生在塔尔巴哈台一带的坏消息已经传递开来,彭春的正蓝旗旗营全军覆没,已经归附满洲的七千余帐的卫拉特各部全丢失,要知道,那是玄烨准备带回新满洲,编制蒙古八旗的,而最新的消息是,阿灵阿率领的援军在穆扎尔特山口遭遇了伏击,又折损了三百多人。

章三四五 父子兄弟

帐篷里没有人胆敢说话,在玄烨低头的时候,大家都会悄悄的看向他面前的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封信,是刚刚送来不久的,自从那封信送达,这位英主就一直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玄烨抬起头,说:“散了吧,都散了,索尼和福全留下,其余人退下。”

玄烨留下自己最信赖的臣子,这一点大家并不意外,但又留下福全,却让人有些不解,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福全很少参与军政事务,其原因就在于新满洲在西伯利亚草原建立之后,玄烨娶了多个女人,并且很快有了儿子,而福全的皇太弟原本只是一个备份,在玄烨的儿子出生之后,立刻变得非常尴尬,游离在新满洲高层圈子之外的福全很快上书自请革除皇太弟的身份,成为了闲散的亲王。

诸将相互看看,但都小心的收敛了好奇,走了出去。

玄烨见人走光了,把信递给了福全,说道:“这是父皇的亲笔信!”

福全接过来,却没有拆看,而是说道:“皇兄,这几年父皇也送了不少信来呀.........。”

在安全局的操作下,福临的书信经常被送达新满洲,公开的居多,秘密渠道送达的也不少,正是因为截获了福全私自与京城方面联系,福全才是彻底失去了权柄和信任。玄烨示意他与索尼拆看,解释道:“这一次不同,父皇亲自到了科布多,正在赶往乌兰乌素。东番方面要求和谈,提出可以与父皇相见。”

福全听了这话,立刻拆看了书信,内容除了简短的问候,只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劝解玄烨与帝国和谈,第二件事态度则坚决了很多,明确表明不要谋求和亲,奢望迎娶帝国长公主,在信中直言,这是取死之道,只能挑起与帝国不死不休的战争。

“看起来,这次帝国方面和谈的诚意很足。”福全小心说道,见玄烨脸色不悦,低头不再言语。

索尼倒是干练的很,直接说:“皇上,现在有三个问题要您决断,谈还是不谈?秘密谈还是公开谈?谁去见太上皇?”

玄烨点点头,他也正这件事发愁,在去年于乌尔河挫败帝国军滞后,玄烨迅速提请谈判,先占便宜后求和,想要寻求有利的局势,但现在经过塔尔巴哈台一败,再上谈判桌就是对帝国有利了,想要再占便宜只能再打,可态势和军心都不在自己这边了。

但不管怎么说,谈还是要谈的,如果己方有利,公开谈非常合适,但此番已经处于劣势,却是不宜公开谈了。

“虽说态势不利,但东番愿意和谈已经是我们达到了目的,为保军心不变,还是秘密谈判的好,索尼,这种事我只信任你,你愿意去吗?”玄烨略作考虑,说道。

索尼当即跪下:“皇上所命,奴才愿赴汤蹈火!”

“福全,父皇万里远来,终究还是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儿子,我是不能去的,你是我唯一的兄弟,你陪索尼去乌兰乌素吧,去见一见父皇吧。”玄烨看向福全,说道。

福全微微一愣,脸上一喜,又很快忧愁,低头问道:“皇兄,那我见了父皇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玄烨起身,从桌案后走出来,牵住福全的手说道:“福全,你是我的兄弟,这个时候,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吧,其实你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对吗,西伯利亚草原的苦寒和贫瘠让你无所适从,从我们退避到那里,你就试图逃离,这几年暗自与东番联系,几次谋求代表大清出使莫斯科,都是想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对吗?”

福全见玄烨把话说开了,知道已经没有退路,否认也是无用,索性说道:“皇兄,你说的没错,身为爱新觉罗的子孙,我不是受不了苦,我是真的绝望了,我们丢掉了中原,丢掉了祖宗之地,从漠北被赶到这片苦寒之地来,而在东方,一个强盛的中央大国,这样一个国家,至少五十年内是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的。就算有机会,也是皇兄你的机会!曾经做过皇太弟的我即便再忠心,也不会得到重用!

在这里我是傀儡,去了京城或者莫斯科我也是,为什么要在潮湿而脏臭的帐篷里当傀儡,不是温暖惬意的房子里?”

“王爷,你疯了吗,说这种胡话!”索尼大叫阻拦。

福全一把推开索尼,大吼道:“我没有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说的也不是气话!其实父皇的来信和这些年得到的消息都足以说明,汉人并未对我们赶尽杀绝,就连父皇都没有杀,也没有圈禁,为什么我还要坚持,皇兄,你是皇帝,你还有个希望,我呢,我连希望都没有哇,我承认........我比不上皇兄有出息,可.........。

算了,不说了,话已至此,要杀要剐,随皇兄处置。唉,我这一生啊,这是失败啊........。”

说到最后,福全已经坐在了地上,生无可恋的模样。但玄烨却没有任何暴怒的样子,而说淡然说到:“十天后,十天后福全你陪着索尼去乌兰乌素吧。”

“皇上,若是秘密谈判,还是尽早成行的好,东番那边不会为我们保密的,而且未必需要王爷随行。”索尼低声劝说。

玄烨摇摇头,说:“就十天后,我需要十天时间把福全的家人从北面带来,福全,去乌兰乌素带上你的妻子和儿女,去了就不要回来了,你说的没错,都是做傀儡,去哪里不是做,爱新觉罗中我们这一脉,总不能断绝在我的手中。”

“你.......你真的愿意放我和家人去帝国?”福全难以置信,紧紧握住了玄烨的手。

玄烨郑重点头,然后说道:“你帮我一个忙,半个月前,我收到消息,那拉氏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她却难产死了,她的姐姐就是你的侧福晋,刚生了一个女儿给你,从现在起,我的儿子承庆就是你的侧福晋所生的了,带上他一起走,让他活下去。”

福全一听这话,当场愣住,玄烨说道:“我不知道我的事业能不能成功,但也不想让我这一脉绝嗣,这件事拜托你了,福全。”

“皇兄,我会保承庆周全的。”福全认真回应。

玄烨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和谈成功,我会告诉我们的同族,你是为了和平甘愿前往京城做人质的,如果和谈失败,我只能宣布你是无耻的叛徒。你懂了吗,福全。”

“皇兄思虑周全,感谢您的恩典。”福全热泪盈眶,说道。

乌兰乌素。

伪装成商贾的索尼和福全一家在乌尔河一带接触到了西征大军的斥候,告知了身份后,被一支骑兵护送到了乌兰乌素大营,而关西绥靖将军陈平,皇帝特使常阿岱等已经在营门前等待,更有一支骑兵列阵两队在道路旁,索尼和福全骑在马上,对这些雄壮英武的骑士很是艳羡。

这是怯薛营,是从理藩院下属的蒙古、女真、满洲等各族之中精挑细选的贵族子弟或善射之士组成的,金色的头盔上绑着白马鬃毛制成的樱子,大红披风,银色铠甲,腰悬角弓,身配双枪,铜柄马刀闪烁着光芒,骑乘的纯色战马,或黑或白,英武非常。

怯薛营隶属于禁军,常年驻扎京城和申京,专门护卫苏鲁锭大纛,兼皇家仪仗,这是蒙古大汗应有的配属,但帝国的皇帝同样是天可汗,这支怯薛营便是皇权的代表。

精良的战马和装备源于帝国对这些异族士兵的信任,眼睛里的刚毅说明他们并不是花架子,最让索尼感觉不舒服的是,他在这些古拙的脸上看到的是一种表情——骄傲!为成为帝国军的一员而骄傲,这些无一不是印证一点,各部已经完全归心于帝国。

一路到了营门,双方见过后,陈平问:“车里是什么?”

那是两辆被毡布遮盖起来的车辆,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伪作小卒的福全连忙说:“我是福全,无色禅师的儿子,车里都是我的女人和孩子,希望你们不要惊扰他们。”

裴元器已经上前,掀开了帘布,看到里面几个惊恐的女人抱着孩子,听到福全这般说,说道:“你们想把他们闷死吗,快点带进营地里,弄些水来给他们清洗,还有吃的喝的,干甚么,你们能伺候他们吗,去找些女人来,蠢货一群。”

“好了,大家都先进营吧,福全,你放心,你的女人和孩子会让人照顾好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先跟着她们安顿好,再来商事。”陈平见福全忧心忡忡,直言说道。

福全倒也不客气:“真的可以吗?”

陈平点头,对裴元器说:“元器,交给你安顿了,和无色禅师安顿在一起吧,对了,索尼大人,你的儿子索额图也来了,他也可以与您见一见。”

当年在漠北见过后,索额图又数年没见儿子,很是想念,却是公务在身,须得今日确定下谈判的先期事务才好,索尼道:“还是先谈正事吧。”

陈平倒是不意外,指了指官服在身的常阿岱说道:“这是我们的谈判代表,理藩院副总裁,皇上的特使,你认识的,你们谈吧。”

裴元器带着福全到了营地的一角,这里用栅栏与军营介开,出入的都是女人,在营中有一巨大的帐篷,但样式很普通,裴元器直接引着福全过去,一点不客气的说:“福全,连老婆孩子都带来了,这次是准备不回去了吧。”

“这........求天使垂怜,接纳我们一家。”福全说道。

裴元器笑道:“什么垂怜不垂怜,从太上皇那时候就有过命令,但有来附,一律妥善安置,你自然也不例外。”

福全略略放心下来,而裴元器继续说道:“但你能获得多少自由,多少优待,要看你自己的本事,我想你也不愿意被安排到乡下田庄,面朝黄土背朝天吧。”

福全恍然大悟,问:“裴大人,是否朝廷对罪臣有所差遣呢?”

裴元器赞了一声:“确实有这个意思,这里不好说,你且好好休息,见一见无色禅师再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不会让你去害你的兄长,也不会让你出卖你们满洲。”

“若是这样,福全愿意肝脑涂地。”福全当即说道。

进了帐篷,却是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问过侍女,侍女说道:“禅师与随从去了后营给将士疗伤去了,约么晚饭才回来。”

裴元器点点头:“左不过还有大半个时辰,你带几个女人把这些妇孺带去梳洗,还有这位大爷,也要伺候好了。”

等福全等人洗澡换衣后重新来到大帐,宽大的矮桌上摆满了食物,满洲一族的传统食物沙琪玛,各式瓜果和饮料,福全的几个孩子看到满桌的食物,眼睛骨碌碌的转,全都开始咽唾沫,福全和女人抱着孩子,裴元器笑着说:“先吃吧,吃些零食垫垫肚子。无色禅师是个很随和的人,不会怪罪你们的。”

说着,裴元器拿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福全也从侍奉的人那里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是帝国皇帝的宠臣还是理藩院总裁裴成义的儿子,更是不敢放肆,只是端了一盘沙琪玛分给饥饿的孩子们,但裴元器倒是没什么架子,与福全说着话,偶尔还会说些蒙古语逗一下孩子,自嘲说道:“当初在学堂的时候学的是蒙古语,这些年在申京倒是生疏了。”

这个时候,无色与索额图掀开布帘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着刚刚在后营没有处理完的伤情,忽然发现自己的帐篷里围坐了许多人,却只有裴元器一个认识。

“禅师您回来了,我们等你们很久了。”裴元器拍打了满洲的瓜子皮,笑呵呵的起身,见无色疑惑的看向福全等人,连忙笑着介绍:“嗨,忘了你们十几年没见了,这位是您的次子福全,这些是他的女人和孩子,也是你的儿媳和孙子孙女。”

双方都不敢亲近,裴元器又对福全等说道:“这位无色禅师就是曾经的顺治皇帝,这个人还记得吗,索尼的儿子索额图,是无色禅师的助手。”

章三四六 筹码

无色禅师与儿子十几年没见,最后一面时,福全还只是一个孩子,此刻相见却已经是成家生子,不由的感慨万千,二人紧紧抱住,久久不语,几个女人和孩子都好奇的看着一身破旧僧袍的无色,想看看自己这个曾经当过大清皇帝的亲人是个什么模样。

裴元器见状,从桌上拿起酒杯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说道:“我知道,我这个外人在这里,你们不好说话,这一杯算我敬你们的一家团聚的,我没有什么好祝福你们的,只想告诉你们,你们一家是诚心归附的,无论你们是何民族,是何出身,只要保持忠顺,会有一生福报,诸位,请尽情的享受团聚的幸福,最后,请允许我为你们增添一下酒菜。”

随着裴元器拍了拍手掌,丰盛的菜肴被仆人用桌子端了进来,因为地处天山北路的游牧地区,桌上最多的菜肴就是牛羊肉,烟熏羊腿、烤牛排、满锅沸腾的羊肉,大块的乳酪摆满了巨大的盘子,而本地人最喜欢的大乱炖则直接支起了一口大锅:鲜嫩的牛羊肉和羊杂与蘑菇、白菜、萝卜混杂在一起,各种香料加入进去,用木炭点燃小火慢炖,乳白色的汤品里肉与菜在翻滚,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而酒水更是花样很多,马奶酒不限量供应,叶尔羌帝国出产的葡萄酒,哈密来的老窖,还有几瓶从北京运来的好酒,算是裴元器私人的赠送。

“索额图先生,你也要参加禅师的家宴吗?”裴元器对索额图说道。

索额图一时窘迫,裴元器笑道:“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的父亲索尼也来了,请随我去见一见他吧。”

索额图听了这话,不顾和无色禅师道别,立刻跟着裴元器出去了,追上之后,问道:“裴大人,我可以带上我的药箱吗?”

裴元器笑着说:“当然可以,你不仅可以为你的父亲诊治,也可以让他走的时候带走一些常用的药品,当然,数量不能太多。”

“好,谢裴大人。”

裴元器带着索额图走进了专门安排的大帐之中,帐篷里只坐了常阿岱、索尼和几个书记官,常阿岱闭眼假寐,而索尼则翻看着一本书。

“裴长官,他们进来后只相互打了个招呼,没说正事,连话都没说几句。”守在门口的军官低声说道。

常阿岱等也是见到裴元器,常阿岱说:“裴大人,你终于来了,陈将军不问谈判的事,裴大人再不在现场,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您是全权特使,相信索尼大人也是,你们两个谈就是了。”裴元器笑呵呵的坐下。

常阿岱苦涩说道:“话虽如此,但我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是去不掉的,您不在场,我怕有人说出不是来。”

裴元器笑了:“不愧跟了李德灿好些年,那个老狐狸做人做事就是滴水不漏,常大人,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了,索额图不用介绍吧,当年与常大人一起去过漠北。”

索尼见到自己的儿子,强忍激动,问:“索额图也参与谈判吗?”

裴元器道:“来的时候,皇上说了,这里的事对无色禅师不用隐瞒,但禅师此刻正享受天伦之乐,只能由索额图代为传达,所以索额图听一听,不用发表意见。当然,我也只是听一听,呵呵,二位继续吧。”

忽然想起一件事,裴元器说:“有一件事先说好,求娶长公主的事休要再提,这件事没得谈,我建议索性不谈,会议记录上就别出现了。”

裴元器想到自己小时候被李筠婼大耳帖子啪啪打,又想起临来时的耳提面命,实在是心有余悸,他是在御前长大的,长公主的端庄和温婉他是一点没有感觉到过,能回忆的只有火辣辣的大耳帖子。

双方的和谈在裴元器到达后很快开始,两面都很有诚意,满洲方面可以去除国号、帝号,称臣归藩,退出天山北路,不介入西域事务,而帝国则报以封王、划定势力范围,不派兵入境,互不骚扰等诸多条款。

但诚意的基础不在于有多少真心,而在于双方知道这次和谈只是停战罢了,满洲一方希望在停战期间扩充实力,获取更多的筹码,而帝国一方则需要安抚满洲后整合周边的力量,在下一场战争到来的之前取得更有利的态势。帝国想限制满洲实力,而满洲则希望扩张,所以矛盾很快出现,聚焦在朝贡上。

朝贡依旧是帝国藩政的重要一环,但可没有前明时的薄来厚往,对于陆地上的藩属,无论内藩还是外藩,都是厚来厚往,以奢侈之品换军国利器。

常阿岱要求新满洲每年向帝国进贡战马两千匹,貂皮、水獭皮等毛皮三千张,战马是军队扩张的关键,而毛皮则是新满洲手中最有竞争力的商品,而帝国方面则会回赐瓷器、丝绸棉布等纺织品,这是一种变相的贸易,但常阿岱提出的条款非常苛刻,就以纺织品为例,索尼希望得到棉布和丝绸,这些在中亚和俄罗斯都是硬通货,比金银还要管用,可常阿岱却只愿意提供成衣等纺织成品,成品比布匹价值高,这些剪裁缝制的成品都是按照满洲的民族习惯制成的,显然这就限制了这些纺织品的使用广度,至少俄罗斯人是不可能穿满洲式样的衣服的,而把成品拆开就不值钱了。

瓷器上也是一样,帝国希望提供高品质的奢侈品瓷器,皇家出品必属精品,而满洲却希望大批量的瓷器销往俄罗斯和中亚。

唇枪舌战,争执不断,裴元器搓了搓发干的眼睛,说道:“常大人,索尼大人,又没说必须今晚有个结局,缓议吧,明天咱们再谈怎么样?”

索尼也知道,僵持下去不是什么好办法,只能同意,裴元器却是说道:“索尼大人,你也别揪着细枝末节不放,真想讨些便宜,在其他地方动动手脚,相信常大人也不会不给面子。”

“其他方向?”索尼不解的问。

裴元器随口说道:“比如把噶尔丹的人头拿来,足以换些好条款的。困了,明天再说,散了吧。”

索尼没有多言,而是退出了谈判桌,与索额图并肩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几年未见儿子,依稀记得当年在漠北,索额图替顺治送信时,依旧心向大清,可父子二人私下交谈,索额图全然没了雄心壮志,只是关心索尼的身体和在异域的生活,一点也不想谈时局和政治。

第二日一早,索尼被一阵孩子的吵闹声惊醒了,走出帐篷的时候发现是福全的几个孩子在草地上玩耍,孩子们笑的非常开心,而在一旁看顾的则是大清的太上皇,帝国的无色禅师福临。

“太上皇........。”索尼热泪盈眶,就要跪在地上。

无色禅师拦住了索尼,笑道:“贫僧只是一个野僧,哪里是什么太上皇啊。”

在拉起索尼之后,无色细细端详,感慨说:“索尼,你老了,在西伯利亚的日子不好过吧,哎,终究是我害了你。”

索尼坚定说道:“太上皇,奴才为大清死不足惜,区区辛劳算什么呢?”

无色微微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叮嘱索尼照顾好自己,径直回了自己的帐篷,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身背药箱,索额图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像极了走街串巷的郎中,相伴去了后营,为缺乏医疗服务的准噶尔士兵看病去了。

“索尼,父亲他已经全然看开了,他不再是帝王,只是一个寻常僧侣,他依旧心怀天下,但却不再动刀兵权柄,只想着用医术和农业知识造福一方,他真的放下了。”福全出现在了索尼的身后,感慨出声。

索尼叹息一声,拉着福全进了帐篷,福全问:“索尼,昨晚的谈判情况如何?”

“大部分条款都达成了一致,问题出在两个议题上,朝贡和噶尔丹。朝贡很复杂,需要长时间博弈,但噶尔丹这个问题上我拿不定主意。”索尼倒是也没有隐瞒,直言说道。

福全盘腿坐在羊皮垫子上,倒了一杯水,说道:“不管怎么说,噶尔丹不应再出现在我们这边,帝国与噶尔丹是不死不休的,而且他们不希望我们插手天山北路的事务,满洲中却有一个噶尔丹,很容易在将来执行中招惹是非,破坏和平。”

索尼想了想,深觉福全所言有理,但也没有深入讨论下去,反问道:“王爷,您这边怎么样?”

福全老实说道:“从到了这里,我们就一直被优待,汉人没有和我谈论任何正事,而且那个裴大人保证,不会让我做背叛满洲和皇兄的事,但也没说让我做什么事。”

“如此说来,帝国方面有意让您做什么?”索尼倒是一下抓住了关键。

福全点点头,没有否认这一点,索尼陷入深思之中,但终究还是想不出福全会被要求做什么。

帐篷里陷入了沉寂之中,不多时,守在外面的侍卫进来,带来了一个官员,正是常阿岱身边的,索尼昨日见过因此识的,官员道:“索尼大人,常大人说今天白日的会谈取消了,下午有一个宴会,希望您两位可以参加。”

“宴会,都有什么人参加?”索尼问。

官员道:“除了军中诸将,就是卫拉特的一些贵酋和几位伯克。”

索尼微笑点头,说:“我和福全王爷都会参加的,多谢。”

待那官员离开后,索尼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说:“卫拉特各部盟的人来了,这意味着满洲与帝国之间的秘密谈判已经公开。”

福全也是敏锐的抓到这一点,说:“那意味着伊犁那边都会知道..........噶尔丹!”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也深知现在新满洲的局势,之所以秘密谈判,主要还是瞒住准噶尔战争中依附于己方的卫拉特各部,其中噶尔丹是重中之重,而此刻帝国一方选择公开,就是向己方施压,试想,在噶尔丹接到满洲与帝国之间展开谈判后会怎么想呢,第一时间应该是担心自己成为新满洲与帝国交易的筹码吧。噶尔丹的选择不多,要么反叛,要么逃离,不管是哪一种,都是对新满洲实力的削弱,意味着谈判桌上,索尼就要再退一步。

索尼弄清楚了这一点,立刻安排侍从传信,眼看着两名侍卫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出了帝国的大营,索尼依旧不放心,悄悄在居住的营地中放了三丛火,这是与安排在大营外围的斥候约定的暗号。

伊犁河谷。

“顺义王,请交出您的佩刀和随身武器。”在大帐之前,噶尔丹第一次被要求上交武器,但他只是犹豫片刻,便上缴了所有的武器,连靴子里的匕首都掏了出来。

走进大帐,噶尔丹没有行礼,而是直接站在了中间,看着玄烨,久久不语。终究,还是年轻的玄烨忍不住说:“我派遣了索尼和福全去乌兰乌素与帝国秘密谈判,但很快,这个消息会传遍这片土地。”

噶尔丹没有任何吃惊的模样,说:“这不难猜到,塔尔巴哈台失败后,你没有率军撤退,也没有发动总攻,谈判并不意外。我想汉人已经把我的脑袋作为交易的筹码,对吗?”

“是的,我在犹豫,要不要........。”玄烨没有把话说完。

噶尔丹道:“我知道您为何犹豫,实际上在这段时间我也接到了来自帝国方面的几封信件,他们希望我用你的脑袋换取一个爵位。我没有做,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是不愿意相信汉人的话罢了。我相信你也是这么想的,你和我,都是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是要除掉的。”

玄烨并不否认这一点,而噶尔丹则坦然坐在地上:“说出您的决断吧,我无力反抗。”

玄烨问:“我不想杀你,任何让帝国忌惮的人活着对我都有好处,可我们也容不下你,如果我放你离开,你会去哪里?”

章二四七 谋夺

“您为什么这么问我呢,假如您想要放掉我,直接给我一匹马一张弓一袋干粮也就是了,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请把阿奴塔娜和她的两个孩子给我,或者帮我照顾好她们的生活。”噶尔丹坐在地上坦然说道。

玄烨笑了笑:“你选择的去向决定了我愿意给你多少部众。”

噶尔丹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自从去年夏季他为前锋引导新满洲介入天山北路的局势以来,卫拉特联盟和准噶尔部四分五裂,而远道而来的帝国军则持重不战,导致新满洲吞并或者招降了许多卫拉特部落,而噶尔丹在这个过程中或立功受赏或暗中收纳了一批,当初逃离准噶尔时他不过一千余骑,如今已经执掌四千多帐,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但是,玄烨愿意放走他,并不意味着让他带走所有的部落,要知道,即便在与帝国的谈判中,不吐出吃下的卫拉特部落是新满洲的基本条件。

而噶尔丹略作沉思却说道:“这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原因在于,您给我不同的部众,我会选择不同的去处。”

玄烨示意噶尔丹继续说下来,噶尔丹说道:“假如我只能独自一人或者只被允许带着家人离开,我会前往藏地的拉萨,投靠我的师父,得到他的庇护,观察局势,寻找机会。

加入我被允许带走当初我投靠您时的一千多骑兵,我会向西前往哈萨克汗国的境内,趁着哈萨克人四分五裂,去扩张去吞并。

如果我能带走现在属于我的全部部众,我会远远的离开,穿过哈萨克人的领地,沿着四十年前土尔扈特部落西迁的路径,去更为遥远的西部,我听人说,土尔扈特、杜尔伯特人在那里过的不错,无论是俄罗斯人还是奥斯曼人都无法奴役他们,我还听说,那里有丰美的草场和肥沃的土地,周围还有无数的小部落,四方征伐,就像四百年前的蒙古高原,一百年前的白山黑水,只需要一个铁木真、努尔哈赤一样的人物,就有可能建立一个巨大的帝国。”

玄烨闻言一愣:“你真的愿意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噶尔丹说:“当然了,其实并非异乡的土地有多么肥沃,而是那里远离汉人远离你,我们这些反抗者生活在汉人的羽翼之下,似强非强的时候总会遭遇其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你我实际也是竞争关系,如果我们同时在这里,或许在汉人打来之前,我们就要先分出生死了。

我读过汉人的书,知道他们的历史,一个中央王朝成立之后,总是在扩张,你们离开北京退入漠南,他们把你赶到漠北,然后再赶到西伯利亚,我相信,但与以前的汉人帝国不同,现在的帝国愿意给异族人更多的机会,所以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一步,永远在他们的影响之下,你退到哈萨克的草原,回头却发现天山南北和西伯利亚已经为其所用,然后挣扎几年,只能再退,还不如一开始就退避三舍,到伏尔加河去,至少二十年内,那里是英雄的乐土,如果二十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我们成就一番事业的话,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见玄烨陷入了沉思,噶尔丹问:“怎么,您不会被我说动了,想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吧。”

被噶尔丹说中了心事,玄烨尴尬一笑:“不,没有,当然不会。”

玄烨确实心动了,这些年与帝国为敌,他已经认识到,如果没有长时间的积蓄力量,根本无法与帝国为敌,与帝国和谈就是争取时间,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满洲与噶尔丹手下的部落是不同的,如今的新满洲中分为内外两部,外部自然是西迁后吞并的其他部落,而内部则是随他从东方迁移来的,内部团结坚忍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复仇思想复国理念,但如果一去上万里,这个精神支柱会崩塌,新满洲也就维持不住了,至于那些吞并的部落,更有可能一哄而散,投奔帝国。

沉默了一会,玄烨说道:“我可以把你手下所有的准噶尔人,无论是士兵还是部众,全部交由你,其余的人,只要你能说服他们,也可以随你西去,但有一点,去找土尔扈特人,去伏尔加河吧,或许我会失败,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失败后,让我们共同的敌人继续难受。”

噶尔丹粗粗一算,剔除辉特、和硕特等几个异族,他还有近两千骑,差不多三千帐,西迁之后也是一方霸主,总比从头再来的强。

玄烨给了噶尔丹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噶尔丹很快收拾了部众和财产,用带不走的东西从满洲那里交换强壮的牛羊,然后走上了西迁之路,很快就消失在了帝国的视野之中,从此,帝国与新满洲之间又少了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虽然这不是帝国方面希望看到的。

和谈得以更为妥善的继续,但在朝贡的问题上一直存在诸多争端,但这些争端随着一个人的到来而没有那么为人重视,这一位就是帝国的大宝法王,常居归化城银佛寺,执掌瀚海南北、西伯利亚和白山黑水之间宗教事务的切伦上师,他的到来,保证了天山北路这片被东正教、天方教所影响的土地仍然处于藏传佛教的影响之下,只不过,与藏地的那两位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索尼在谈判中提出过藏地的宗教领袖充当调停人的要求,但现在另一位领袖切伦已经来了,也就不需要那一位了。

在巴里坤、乌兰乌素、塔尔哈巴台,切伦上师办了多场黄教的法会,修筑了浮屠超度阵亡的各方士兵,并且在乌兰乌素与无色禅师坐而论佛,相谈甚欢,然后携手无色禅师,直接前往了伊犁河谷,与玄烨进行了简短的会面,表达了帝国一方的和谈诚意,让和谈变的更为有序和迅速,而随切伦上师前后赶到的还有从帝国各个绥靖区抽调来的直辖扎萨克,第一批抵达的六个扎萨克中,就有一个专属于藏传佛教的,这个扎萨克在轮台一带修筑佛寺,垦荒种地,传播佛法,各部崇信佛法的信徒纷纷前往相助,或慷慨解囊,或有力出力。

到了八月秋季,和谈已经接近尾声,按照帝国的要求,需要签署合约,而按照满洲传统还要杀白马黑牛盟誓,请佛教领袖见证,但这些仪式已经算是细枝末节了,为了表示诚意,玄烨已经命令驻伊犁河谷的八旗军绕道巴尔喀什湖一带返回西伯利亚,以免冬季迁移困难。

虽然帝国与满洲的和谈非常顺利,但在帝国一方内部,却是波涛汹涌,其原因就在于,卫拉特各部的利益没有得到保障。

准噶尔大汗由谁担任,至今没有一个答案。那些从东方迁移过来的帝国扎萨克侵占了卫拉特各部的传统牧场,要把他们驱赶走!在战争中被满洲人吞并的部众正在被强行带到北方,帝国并未为各部争取。

在乌兰乌素,由卓特巴巴图尔和车臣台吉牵头,卫拉特各部的台吉,甚至策妄策凌两个敌对的兄弟凑到了一顶帐篷里,众人相互看看,脾气暴躁的策凌骂道:“鄂尔齐图呢,他怎么没有来,他是卫拉特的盟长,原本应该他牵头这次见面,但他却躲开了,在满洲入侵,最危难的时候,这个老家伙逃往了巴里坤,汉人的地界!”

“哼,这条老狗已经彻底向汉人卑躬屈膝了,我们在战争折损了部众,损失了那么多的牛羊,他呢,在巴里坤吃香的喝辣的,我派去巴里坤的人回来告诉我,他们住进了汉人的房屋,屋里有炉子,吃的是面饼和羊肉,甚至连羊都能吃上粮食!”策妄也是冷言说道,挑起了更多人的不满。

当众人骂作一团的时候,一向腹黑的车臣台吉坐在角落里,喝着自己带来的酒,策凌问:“车臣叔叔,你不是说鄂尔齐图今天肯定会来吗?”

车臣台吉笑了笑:“那是自然,他拍着胸脯向我和卓特巴巴图尔保证的,只不过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可能晚一些,所以大家耐心一些等待吧。”

“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超过卫拉特各部的前途?”策妄问道。

“怎么,你们还不知道吗?”车臣台吉略作诧异的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车臣台吉故作叹息:“你们应该知道,当初切伦上师在巴里坤办法会,就是鄂尔齐图帮衬的,而上师去伊犁河谷,鄂尔齐图派了自己的儿子哈奇尔陪伴。上师佛法高深,非常公允,所以就回报了鄂尔齐图大汗。”

“回报,什么回报?”

车臣台吉擦了擦嘴角,说道:“和硕特部也曾经受过满洲人的袭扰,只不过不是鄂尔齐图大汗的本部,被满洲人抓走了上千人,据说满洲人已经把这些人和他们的牛羊归还了鄂尔齐图,而这就是切伦上师的回报!”

“怎么可能,切伦上师凭什么这么帮他。”

“肯定有交易,论对上师的尊重,论对佛法的虔诚,谁能比得上我!”

一众台吉怒不可遏,纷纷叫嚷起来,原因在于,鄂尔齐图收纳的那些和硕特人本不是鄂尔齐图的本部,此番一收纳,意味着在这场战争中,鄂尔齐图不仅没有损失,反而增强了。这让大家如何服气呢?

“你肯定知道什么吧,车臣台吉!”有人抢走了车臣台吉手里的酒囊,急不可耐的问道。

车臣丧气的叹息一声,说道:“大家不是知道了吗,满洲之主的兄弟,爱新觉罗福全已经脱离了满洲,在大黑天神佛像下,拜了切伦上师为师,据说上师已经和藏地的几位佛爷商议,寻找一下,这位福全上师是哪一位或佛的转世化身呢。

而你们都忙着巴结上师,只有老狐狸巴结这位福全,而福全也回报了他,积极地帮助鄂尔齐图联络,促成的这件好事。”

“老子不信,就福全一句话,那个玄烨就愿意放弃一千多部众还有那么些牛羊!”一向稳重的策妄也是骂骂咧咧的起身。

“但事实如此,至于背后有没有什么交易,你们就要问鄂尔齐图大汗了。”车臣咂摸着嘴巴,说道。

策凌怒道:“好,一会来了大家一起问,他要是敢不说,就休要走出这个帐篷!”

不远处,鄂尔齐图骑着一匹马缓缓而来,在距离大帐两三里的时候,被儿子哈奇尔拦住了,哈奇尔说道:“父汗,情况不太对,我打听到消息,里面的台吉都很愤怒,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迁怒于你,而且营地内外都加了人手。”

鄂尔齐图一点也不惊讶,自语道:“都怪我太贪婪了,否则........。”

“父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奇尔问。

想起裴元器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答应的那些条款,鄂尔齐图摇摇头:“哈奇尔,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现在我命令你回咱们大营去,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冲动,一定要请陈平将军和切伦上师为我做主,千万不要自作主张啊!”

哈奇尔拉住了鄂尔齐图:“究竟怎么了,父汗。”

“孩子,不要担心,我不一定会死,只要我活下来,咱们和硕特一系就是这片土地最为尊贵的人了,去吧,去吧。”鄂尔齐图宽慰了几句。

待哈奇尔走远,鄂尔齐图从护卫那里要来了酒壶,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又把剩下的酒水倒了满怀,趴在马脖子上,唱着烂调子进了营地。

在不远处的密林之中,一个汉子走到了裴元器身边,说道:“长官,鄂尔齐图进去了。想不到这个老怂包还有这么好胆。”

裴元器笑着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胆子不大是因为价码不够。”

说着,裴元器起身,对着身边的一干将领说道:“如果营地发生冲突,立刻冲进去,记住,里面的人格杀勿论,一个也不留!”

章二四八 驱虎吞狼

鄂尔齐图一进入帐篷,就见三五个恶汉扑了上来,他咣当一下倒在地上,瞬间就被夺取了一切武器,鄂尔齐图醉醺醺模样,一点也没有反抗,反而笑着问:“怎么,我鄂尔齐图大汗已经尊贵到了这个地步,能够让几位台吉为我宽衣脱靴了吗,哈哈哈.........酒呢,车臣台吉,卓特巴巴图尔,你们请我来,不是围着这个破炉子烤火的吧........我的酒水喝完了,没有酒和肉,我不说话,快送来,快送来!”

看着鄂尔齐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众人也没有办法,卓特巴巴图尔出去,安排人送来了烤羊腿和一桌子菜,鄂尔齐图用小刀切着羊肉往嘴里送,一面大口大口的喝着马奶酒,策妄见他吃喝的旁若无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马奶酒,说道:“鄂尔齐图大汗,喝点酥油茶吧,再喝酒你就醉了,我们知道的你也说不出来了。”

“呵呵,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想知道什么就直接说,我鄂尔齐图保证不说假话。”鄂尔齐图含混说道。

策凌拔出刀,一刀斩去了羊腿的一半,若非鄂尔齐图反应快,估摸连他两根手指也斩断了,鄂尔齐图吓的往后一缩,满脑门都是汗,酒也醒了大半,策凌问:“鄂尔齐图大汗,满洲人为什么把那些和硕特部众送给你,你又不是他们的主子。”

鄂尔齐图忽然暴怒,一脚踹翻了桌案,骂咧咧起身:“送!送个屁,送个鬼!那些满洲人都是他妈的穷鬼,吃肉喝血不吐骨头的玩意,他们哪里是送,是换!老子找了福全,找了切伦上师,才用金沙和银子把我那些可怜的同族换回来的,一个人就要五两银子,他妈的,最漂亮的哈萨克娘们才值这个价钱!”

他这么一发火,震慑住了在场大部分的人,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车臣台吉靠在一边,冷哼一声摇头,而策妄也是不信,扑过去,一把撕扯掉鄂尔齐图的衣服,用冰冷的弯刀顶在了他的胸口:“鄂尔齐图,你说谎,我非得把你的心肝都挖出来,看看到底是黑的还是花的!

你以为我们蠢么,这段时间谁不想赎回我们的家人和同族,谁没有和满洲人交涉,可满洲人理会过谁呢?可你鄂尔齐图找找一个福全就能办成吗?就算那些和硕特人你花钱了,可数万牛羊马匹呢,满洲人会那么好心,把这些牛羊牲口也给你,这些牲口值多少钱?”

刚才被吓住的人立刻反应过来,鄂尔齐图在说谎,这可招惹了所有人,当即有人就要刀兵相向,车臣台吉挡住了那人的弯刀,说道:“鄂尔齐图,你身为卫拉特的盟长,却背着大家去和满洲人和汉人做交易,甚至还有可能出卖了大家,这里每个人都想杀了你。”

“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策凌叫骂着,竟然真的上前,一口咬在了鄂尔齐图的肩头,生生撕下来一块肉,鄂尔齐图疼的哇哇大叫。

“让我也割块肉吃,叛徒的肉都是酸的,我今天索性尝一尝!”

“我也来!”

七八把明晃晃的刀在鄂尔齐图面前晃荡,鄂尔齐图高喊起来,车臣台吉说道:“看到大家伙的愤怒了吧,这个时候,只有如实说,才能保住你的命!”

“我说,我说实话,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鄂尔齐图求饶喊叫起来,车臣和策妄撒开了他,鄂尔齐图感觉到肩膀上的疼,骂道:“快点给我绑扎伤口,我要死了,要死了。”

“不过是一块烂肉,死不了!”策凌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道。

鄂尔齐图迎着骂道:“你这个蛮子懂个屁,感染知道不,你们知道什么是感染吗,你那张从不刷牙的臭嘴,比牛羊粪便还脏,会感染的,知道吗?快点把我的护卫叫来,他跟帝国的军医学过包扎,还有药。”

见他哀嚎不止,卓特巴巴图尔找来了那个护卫,护卫打开药箱,纱布和止血散都有,小心的清理伤口,包扎起来,鄂尔齐图再不敢隐瞒,把实话说了。

“........福全这个人很贪财,他离开满洲,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正是抓住这一点,我才能要挟他,但因为他是帝国使者安排给切伦上师的徒弟,切伦对他很上心,在买通福全后,我就让他帮着联络满洲那边,归还部众,我确实给每个部众花了五两银子,但满洲人之所以答应,是因为.......是因为陈平将军答应把塔尔巴哈台之战中俘虏的一些老满洲将士和彭春的尸体归还.........。”

车臣和策妄相互看看,低声交谈几句,车臣怒道:“鄂尔齐图,你放屁,凭什么陈平将军愿意放虎归山?”

说着,狠狠的踹了鄂尔齐图一脚,鄂尔齐图说道:“我他妈的不是说了吗,有切伦上师从中说和,上师在各部之中威望非常高,是帝国的大宝法王,西征大军之中多数都是藩兵,信仰黄教,陈平将军仰仗他呀,而且,切伦也想控制新满洲的传教权,也希望与满洲那边加深联络.........哎呦,车臣,你个王八蛋,别踹了,老子全都说了.........。”

“可你没说全,还瞒着什么!”策妄也补了一脚,而策凌擦了擦嘴又扑过来的时候,鄂尔齐图只能哀嚎:“好好好,我全说,一开始陈平将军很愤怒,但我答应他,与满洲和谈结束后,在帝国驻军驻牧的问题上帮帝国说话,你们可能不知道,帝国方面很担心大家伙联合一起反对,毕竟我是卫拉特盟长,只要我帮着说话,就能让大家伙不能合作一心.........,妈的,老子都说了,怎么还打哇。”

“你他妈的那么缺德,出卖卫拉特各部,还不该打吗?”策凌又是狠狠踹了两脚。

车臣拦住暴怒的策凌:“策凌,别打了,打坏了就不好交代了,现在不是处理他的时候,咱们洞悉了汉人的阴谋,趁着这个时候,该好好商议一下怎么处理才好。”

“暂且放过你,鄂尔齐图,你把陈平给卖了,今天的话你说出去,你也是个死,知道吗?”策妄拉起鄂尔齐图,警告说。

鄂尔齐图摇摇头:“我能不知道吗,不过你们以为我愿意汉人占咱们的牧场么,不是没法子么,你们若是能找个法子让汉人把军队和扎萨克都撤走,我举双手赞成,全力配合。”

“算你有点脑子,一边呆着去!”

鄂尔齐图被扔在一边后,一群台吉商议起来,策妄说道:“咱们现在有两件事,一件是先把被满洲人抓走的部众弄回来,第二件事就怎么阻止汉人驻军驻牧,插手咱们天山北路的事。”

“这有什么,既然陈平能帮鄂尔齐图,就能帮咱们,塔尔巴哈台俘虏的几十个满洲人能换一千多和硕特人,可他们不是俘虏了几百个吗,就算这些不够,还有当初他们俘虏的那些满洲,那个无色禅师不就是当年的顺治皇帝吗,这些人弄百十个,都是满洲权贵的亲属,也就能换来了。

至于阻止他们进驻天山北路,更简单,咱们合伙一起,联军施压,陈平到了天山北路,一直畏首畏尾,不敢和满洲决战,光想着和谈,不久怕西北边境糜烂么,咱们索性摆出造反的架势,由不得他们不同意!”策凌叫嚷起来说个不停。

“可陈平不同意怎么办,真造反?”车臣冷冷问道,看了看众人:“咱们卫拉特各部少说能抽三万兵来,实力不俗,可什么时候团结一心过,若是有合作造汉人反的团结,怎么让满洲人骑咱们脑袋拉屎?”

策凌虽然狂妄暴躁,但并不傻,知道要和帝国打起来,这帮子台吉肯定被分化瓦解的,但又不想丢人,问:“车臣台吉,你有法子吗?”

“策妄说的没错,就两件事!第一件,鄂尔齐图怎么办的,咱们就怎么办,当然了,咱们拿不出满洲人想要的,但只要唬住了福全,出些银钱牛马,把诸位子侄亲信换回来还是可以的,若能交易,换些战士回来。相信满洲人也不会过多为难的,他们也不容易,在对付汉人的问题上与咱们有共同的利益。

我建议,咱们写一封誓书,一起在神佛面前发誓,在所有事情上进退一致!”车臣台吉说道。

“誓书,有这个必要吗,要是被汉人知道了话,可了不得。”一个小台吉说道。

策妄冷冷一笑:“畏首畏尾,什么也得不到,咱们要和满洲人交易,联合一起才更有利,否则只能被他们抬价敲诈,对付汉人的进驻,也得联合一起才能被重视,只要咱们卫拉特联盟合作一心,就连找福全和切伦上师都有利,而且誓书一定要写的决绝,不能给大家留下退路,这样相互之间拿着把柄,就谁也不敢背叛了!”

车臣台吉点点头,越发欣赏策妄,而策妄见一干人犹豫,又说:“其实如果我们能联合一致,就能做好第二件事,让汉人进驻不得!”

“哦,怎么做?”卓特巴巴图尔问道。

策妄说:“你们说,汉人会以什么理由进驻天山北路呢?”

“哼,他们肯定会说,你们卫拉特各部一盘散沙,不足以对付来自满洲和西面的威胁,由帝国军进驻,协调各部,才能维护安全。”策凌阴恻恻的说道。

策妄点点头:“说的没错,但我们只要找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庇护就可以让他们说不出这种话来。”

“什么势力?”

车臣台吉恍然大悟:“和硕特汗国的朋楚克大汗!”

策妄道:“是的,正是朋楚克大汗,我的父亲死后,准噶尔内乱,帝国也不会支持一个新的准噶尔大汗,而鄂尔齐图这个狗东西与我们离心离德,虽然不能杀他,但也不能再让他当盟长,藏地的朋楚克大汗,是前任盟长的孙子,和硕特的汗王,由他来当盟长,支持我们天山北路的事务再合适不过了,而朋楚克大汗,在藏地并不顺心,屡屡受宗教领袖掣肘,我们也可以支持他呀,双方相互支持,都有利的。”

“可是我听说,朋楚克大汗早就投效了帝国,还把两个儿子送到申京学习,他会和我们一条心吗?”卓特巴巴图尔问。

策妄道:“一条心不一条心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之间有共同利益!退一万步,朋楚克大汗拒绝了我们,难道我们团结就没有意义了吗?”

一众台吉相互看看,都是同意了,换回部众这件事大家各有心思,但反对帝国一方进驻天山北路每个人利益都是一致的,瀚海南北的蒙古故地发生的一切大家都很清楚,等帝国军队和扎萨克进驻,就会把各部都编为扎萨克,各部酋长的自由就丢失了,也失去了对本地局势的控制,只能沦为鹰犬。

简单商议之后,大家都同意写下誓书,而且以鄂尔齐图这位盟长的名义去写,在誓书中保证各方一致对外,然后咬破手指按下手印,这份誓书被分别写了几份,在场每个人都拿了一份,算是大家都拿住了对方的把柄。

“那鄂尔齐图怎么办!”策凌抓住了鄂尔齐图的脖颈,问道。

车臣台吉说道:“鄂尔齐图,我们不杀你,现在你必须帮我们。”

“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鄂尔齐图告饶道。

车臣台吉:“首先,把你的大帐搬到这里来,然后把福全请来,让他帮我们交换各部的贵人。”

鄂尔齐图长出一口气:“好吧,好吧,我答应你,策凌你放开我,我都没法呼吸了。”

十日后。

“车臣台吉,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请回吧,我会如实转告的,另外,谢谢您馈赠的二十个奴隶,他们真的很能干,尤其是在修筑佛寺方面。”福全送车臣出了帐篷,含笑与他道别。

车臣笑着回应:“请一定帮我这个忙,成功之后必有厚报。”

福全答应了几句,转身回了帐篷,长长出了一口气,扭转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想要休息的时候,忽然见裴元器坐在他的座位上,正看着车臣台吉交给自己的那封信。

章三四九 吞并

福全看到裴元器,吓的往后逃跑,但很快又想到,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裴元器授意的呀,跑什么,又走了回来,裴元器笑着问:“你跑什么呢,我又不会怎么样你?”

“不,我没有,我只是.........。”福全想要找个理由,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不由得更是窘迫。

裴元器问:“除了这封信,还有其他吗?”

福全摇头表示没有了,裴元器点点头,把信收入怀中,笑道:“等着领赏吧。”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忐忑不安许久的福全终于被委以重任,那就是配合裴元器陷害卫拉特联盟的诸台吉,而配合他的就是鄂尔齐图大汗,另外一个不知内情的帮手就是玄烨,协助鄂尔齐图要回和硕特的一千多部众只是一个由头,卫拉特诸台吉扑上来是计划之内的,接下来就是福全帮助众台吉与满清方面联络,从而就能给诸台吉扣上叛逆的帽子,毕竟帝国与满洲的和谈还没有签订合约,双方尚且处于战争状态。

福全的作用就是取得证据,也就是台吉们和满洲方面的联络书信,为了让书信中的内容更劲爆,看起来更像是叛乱和勾结外敌,福全还主动抛出了另外一个话题,那就是划分牧地,毕竟伊犁河谷在满洲掌握之下,卫拉特各部都想占有,而这片区域当该在和谈结束后由帝国方面联合盟长鄂尔齐图和切伦上师一起分配,但福全凑成了各部与玄烨的合作,由玄烨提前撤出伊犁河谷,事前通知各部台吉,让他们随后占据,完成事实领地,而车臣台吉托付福全的就是这件事,事实上,几个有实力的台吉都上钩了,有人想要全部占据,实力稍弱的想要占据有利态势。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多了,让切伦上师办一个巨大的法会,把所有的台吉召集到一块,然后把那些勾结外敌密谋叛乱的台吉们一网打尽,那封誓书自然也可以作为叛乱的证据。

裴元器转身欲走,福全小声问:“裴大人,我真的有赏可以领吗?”

裴元器愣住,回头问:“当然,你这功劳不小,当然,你现在是个僧人了,再赏赐你牧地和爵位是不行了,但可以给你一个供养僧侣的半扎萨克,你的孩子之中也有一个可以继续做转世的灵童呀,就像哲布尊丹巴一系,永远在土谢图汗的子孙后代之中转世。”

福全道:“是真的吗,可是我听说师父的法会后,就是满洲与帝国正是签署合约的仪式。”

“是啊,那有什么?”裴元器随即点头,细细一想,说道:“哦,原来如此,福全,你是担心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吧。”

福全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就是这么担心的。切伦的法会上,先干掉卫拉特的台吉们,转而消灭与会的满洲使团,然后是自己这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家伙。之后帝国的西征大军整合卫拉特各部,就可以北上把满洲覆灭了。

裴元器回到了座位,轻咳一声,说道:“其实你有这个想法也不算什么,实际上我确实这么设想过,可细细思索,这样做得不偿失,缺少一个必要的条件。”

“什么条件?”

“玄烨!如果他肯出席法会,我会毫不犹豫的干掉他,什么手段全都无所谓。”裴元器直截了当的说道,然后问:“你有办法把玄烨骗到这里来吗?”

福全摇摇头,他很清楚兄弟玄烨对于满洲一族的意义,玄烨在,那么满洲就在,玄烨死了,这一族也就该分裂覆灭了,毕竟在整个满洲中已经拿不出任何一位有威望的爱新觉罗了,玄烨虽然有儿子,但都是襁褓中的婴儿。

这一点福全清楚,玄烨同样也清楚,所以在谈判中,玄烨不会出现在任何仪式中,索尼作为全权代表执掌一切,甚至现在都没有知道玄烨现在是在伊犁河谷还是已经返回了新满洲。

“裴大人,我不想呆在这里,现在我已经是僧人了,可以跟着切伦师父去归化城吗?”福全大着胆子问道。

“为什么,为了安定这里的局势,你的师父切伦上师未来两年都会在这里弘扬佛法呀,你可是他的徒弟,在师父身边侍奉不是更好吗?”裴元器有些不解。

福全咬咬牙,老实说道:“我害怕,您看,在这件事中我欺骗了卫拉特各部的酋长还有满洲一方,每个人都会恨我,如果他们暗害我,我怕.........,实际上我胆子很小,又当不起事,求求你,裴大人,别让我待在这里了。”

裴元器笑了:“对于归附一方来说,胆子小是一种良好的品德。我答应你了,福全,这样吧,事成后,你就去北京的藏传佛教学院学习一段时间,之后安排你吉林或者赫图阿拉的某个寺庙吧。”

“好,就这样。”福全连忙说道。

裴元器微笑点头,走出帐篷的时候,说:“你有时间的话去见见索尼,把这件事和他稍微解释一下。”

“这件事,那我要说什么?”福全瞪大眼睛问。

裴元器道:“有什么说什么,没必要隐瞒。”

福全并不蠢,立刻就明白了裴元器的意思,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前往索尼所在的满洲营地,而是等待法会举办,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向索尼摊牌。

庄严的发挥在宽阔的草原上举办,卫拉特的主要酋长都参加了,在法会之上,鄂尔齐图率先发难,指责车臣、卓特巴巴图尔和策妄策凌兄弟背叛帝国,私下盟誓,勾结满清谋求自立,并且把誓书的事捅了出来,几个台吉当即被拿下,然后就是福全和切伦的作证以及各种书信、信物被呈递上来,一众台吉当场被捉,惊讶了现场的许多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见过大风大浪的索尼回到帐篷,一脚就踹翻了桌案,在平地上踱步,再也安静不下来,车臣台吉等人被抓问罪,天山北路的局势会如何,没有人能说的清楚,但对于满洲来说更为恶化,和谈又是如何走向呢?作废还是重新谈判,毕竟这些台吉勾结的是满洲一方,但和谈的成果眼瞧着要达成了,索尼又如何愿意坐视其尽毁呢!

“索尼大人,车臣台吉的营地遭遇了袭击。”一个手下走进来告知道。

索尼抓起佩刀,顾不得披甲跑了出去。索尼的和谈使团有二百多人,在高地上搭建了一个小营地,而周边则多是准噶尔人的军营,远远看去就能看到车臣台吉的军营有黑烟冒起,空气中还有火器射击声和喊杀声,而随着炮声在山后响起,山后亮起了火光,那是卓特巴巴图尔和策凌的军营,既然连火炮都动用了,一切也就尘埃落地了。

“索尼大人,是守还是走,请快些决断吧。”

索尼冷笑一声:“走?你也能走的脱,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出入,一半人值守,其余去睡觉。”

夜幕降临,空气中的硝烟味消散了,枪炮声休止,天山北路再次安宁下来,而福全则出现在了满洲营地,站在了索尼面前坦白了一切。

“我就知道,没有你的帮助,汉人根本拿不出那许多证据来!可是你让我如何,我能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是爱新觉罗的嫡系子孙,我们赫舍里家没有杀爱新觉罗的刀啊!”索尼痛心疾首,几乎要哭了出来。

福全早知道会这样,辩解说:“我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我才能得到足够的功劳,没有这些,我能成为切伦的高徒吗,能获得半个供奉扎萨克吗,还有承庆,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但是他现在帝国的二等镇国公了,一生无忧!”

“但是你知道吗,你这样做就是把满洲一族推进了火海!所有卫拉特的大台吉都被擒杀了,原本四分五裂的卫拉特盟现在是一盘散沙,噶尔丹西迁了,整个卫拉特盟中拿不出一个头面人物,接下来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我想你猜不到,卫拉特四面都是敌人,除了投效帝国,他们无路可走,分散在天山北路的部落甚至不会崩溃,而是自愿向汉人投降。这样的话,满洲再次处于帝国的双面夹击状态!我说汉人为什么愿意在朝贡条款上做出那么大的让步,原来他们早就掌控了局势,天下大势已归其属,丢些小利算的了什么呢!”索尼咆哮说道,说到最后已经听不出是暴怒还是对敌人的赞美了。

福全任凭他的唾沫喷溅到自己的脸上,静静听索尼说完,待索尼安静下来,福全说道:“我是没有想到这一节,是,在韬略上我永远赶不上玄烨,他能想到的,我穷破脑袋也想不到,可是我知道,他再聪明也没用,根本不是帝国的对手!就算没有我帮助,就算帝国进驻天山北路的行动被迫放弃,也不过是给玄烨多几年时间,结局不会变的,满洲,要么覆灭要么归化,没有第二条路走。

告诉你,来这里是裴元器大人的意思,但我想告诉你,回到玄烨身边,告诉他,投降吧,借着这次和谈,就坡下驴,别搞韬光养晦那一套了,搞了也是白搞!”

说罢,福全转身要离开,索尼拦住他:“等等,你还没有告诉我汉人的态度,与我们和谈怎么算?”

福全冷冷一笑:“还能怎么算,和谈暂缓,问罪问责,条件作废,重新谈判,适当拖延,各让一步!只要玄烨不死,帝国现在就不会贸然开战。”

这一次,福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索尼咬牙,拔出刀来,把支撑帐篷的柱子斩了十七八刀,一直到力竭才休止,他知道,自己力争来的那些条款,是要怎么吃进来的怎么吐出去。

哈萨克,爱唐斯河。

明晃晃的河水流淌着,片片雪花落下,在河流的北岸,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掩护着一支车马队在前进,正是从天山北路战争中死里逃生的噶尔丹所部。

玄烨遵守了自己的承诺,让噶尔丹属下所有的准噶尔部继续追随噶尔丹,从伊犁河谷离开之时,噶尔丹麾下有两千七百余骑还有三千两百帐牧民,然而一路上折损不少,疾病、天灾以及和哈萨克马贼的战斗,但更多损失是因为部众的离散。噶尔丹一直没有说迁移到哪里,很多人失去了对他的信心,每次朝阳升起,这个小部落就会少一部分牛马,噶尔丹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坚定的向着西面迁移。

噶尔丹需要的是忠诚而坚忍的手下,逃走的人显然是不合格的,这算是一场试炼。噶尔丹的坚毅和身先士卒感染了很多人,许多人还是选择追随他,进入哈萨克大玉兹的地盘,逃散的人少了,现在噶尔丹所部还有一千四百骑以及一千六百多帐。

“........是希望,是火种,是长生天赐予的母羊..........。”部落里的孩子唱着熟悉的歌曲,噶尔丹看了看铅灰色的天,知道今晚可能有大雪,吩咐下去:“找背风之地休整,看雪情再前进。”

噶尔丹巡视了整个营地,回到帐篷的时候看到阿奴塔娜抱着儿子揽着女儿敏敏,正在火堆旁烤一块肉,而在身后则多了一块颜色显眼的布匹。

“这是哪里来的?”噶尔丹拿起布匹,问道。

“是斥候找到了一支商队,骆驼上全是这种棉布。”阿奴塔娜说道。

在草原上,尤其是混乱的哈萨克草原,商队本身就是被劫掠的对象,当然他们自己有时也会化身马贼,那支商队的结局不用多说,牲口和货物都会属于噶尔丹所部,人会被掠买为奴。正说着,捆绑起来的奴隶跪在了噶尔丹的面前,需要他这位首领分配这些奴隶的去向。

噶尔丹把一半的奴隶赏赐给了斥候,其余的留在大帐听用,斥候长起身谢恩:“谢台吉赏赐。”

“噶尔丹叔叔,我们究竟要去哪里?”敏敏小声问道。

噶尔丹尚未说话,奴隶中一个家伙忽然叫道:“您是噶尔丹台吉,准噶尔的噶尔丹台吉,曾经的僧人噶尔丹上师?”

章三五零 意外

噶尔丹看了那个奴隶一眼,是一个中年人,眼睛却呈现碧绿色,与见过的叶尔羌商人类似,于是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奴隶回到:“小人名叫也合买提,是个叶尔羌商人,很早就听说过台吉您的大名,知道您是一个慷慨且公允的人,是真正的英雄。”

噶尔丹点点头:“也合买提,你不用夸赞我,那样不会给你带来自由,你既然是个商贾,就应该知道草原上的规矩,你现在是我的奴隶了,那么你想要恢复自由就要为我立下功劳,但在那之前,你只能是奴隶。”

也合买提匍匐到噶尔丹的脚边,说道:“对,您说的对,只要为您立下大功,我就可以恢复自由了,我想为您立功!”

噶尔丹看了看也合买提,这个家伙拥有肥胖的身体和精明的眼睛,可以想见他肯定会书写和计算,毕竟这是商人的基本素养,但骑马射箭打仗想来不是他的能力,那也就不能立下功勋了。

正当众将嘲笑他的时候,也合买提说道:“噶尔丹台吉,我这里有一个消息,是关于哈萨克人的,我知道他们一个部落,有八百帐左右,部落中牛羊成群好马数千,以您麾下的实力,应该可以吞并他们!我商队里的布匹就是卖给他们的,请您相信我,我愿意用这个消息换取功劳!”

“好吧,这确实是一个大功劳。”噶尔丹微笑说道,他的部落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迁徙,很少获得补给,而在草原上,最好的补给就是吞并一个部落了,一个八百帐的部落不大不小,刚刚好,若能吞并,或许这个冬季就不那么难挨了。

噶尔丹问:“你想要什么,你只提供消息,这个消息可没有那么值钱,至少不值这一驼队的货物。”

也合买提说道:“不,噶尔丹台吉,我不奢求您说的那些,我只求我和我女婿的自由,如果您如愿,请给我和我的女婿两匹骆驼,让我们回归故里,好吗?”

看着也合买提指着的那个人,噶尔丹点点头:“这要求可不高,我答应你了。”

也合买提万分感谢,而噶尔丹也如愿从他嘴里得到了部落的位置,并且亲率骑兵连夜突袭,在一片山谷之中围歼了那个部落,顺利获得了数千部众和几万头牛羊,还有温暖的帐篷,干燥的柴火以及足以越冬的草料。

噶尔丹非常开心,把也合买提和他的女婿叫到了面前,并且在他面前摆下了一个钱袋,里面是一小袋金块,噶尔丹问:“也合买提,我如愿以偿,现在是兑现条件的时候了。”

也合买提看着面前的金块,问道:“伟大的台吉,这是您赏赐卑微的也合买提的吗?”

噶尔丹摇摇头:“不,不能算赏赐,事实上我打算用这些金块买你女婿的自由,我发现他能写会算,是我所需要的人才,但他是你的女婿,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女婿一个是这些金块,你选择吧。”

也合买提想了想,忽然收起了贪婪的目光,说道:“我选择我的女婿,也合买提只有一个女儿,我不希望她的孩子失去父亲。”

“哈哈哈,好,我喜欢重情义的人!事实上,刚才只是一个试探罢了,也合买提,你是一个重情义的商人,这很好,我很喜欢。”噶尔丹抚掌而笑。

也合买提挠挠头,问:“那伟大的台吉,您有什么值得我为您效力的吗?”

“我听人说,这里距离塔什干城只有二百里,但我却不方便出现在那里,我希望你能用这一袋金块去塔什干为我采买,布匹、盐和火药,都是我需要的。如果你能完成任务回来,我不仅把你的女婿还给你,你的仆人们朋友们都可以随你走,如果你采买的足够多,我甚至还会把那些布匹的钱一并给你结账,如何?”噶尔丹问。

也合买提想了想,犹豫了很久,点头答应了下来,噶尔丹说:“很好,给他两头骆驼。”

“不,台吉,我需要马匹,而且是好马,现在在下雪,如果我不能尽快赶到塔什干,那里就要封城了,那样的话,我进得去出不来啊。”也合买提说道。

噶尔丹轻轻点头,让人准备好马,而也合买提则拉过他的女婿,不断的用叶尔羌的语言和他交代什么,拉着他在噶尔丹面前磕头好几次,噶尔丹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却很满意也合买提的表现,待马匹牵来,噶尔丹还让人准备了干粮和饲料,也合买提依依不舍的上了马,快速消失在雪地之中。

这个夜晚,噶尔丹憧憬着也合买提能采买回来足够的物资,但是当他醒来的时候,阿奴塔娜却告诉他一个坏消息:“噶尔丹,你被骗了,也合买提骗了你,他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

阿奴塔娜说:“那个人根本不是也合买提的女婿。”

“不可能,你看昨天也合买提为了他放弃了黄金,临走还几番交代。你也不会叶尔羌的语言,你怎么知道不是?”噶尔丹摇头不信。

阿奴塔娜说道:“今天早上,我看到那个被也合买提称为女婿的人,也就是哈玛兹,在与我们的士兵一起膜拜长生天,叶尔羌人笃信天方教,一个异教徒称为也合买提的女婿也要信天方教,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膜拜其他神灵呢?”

“混账!”噶尔丹怒火中烧,勃然而起,拔出了佩刀,却被阿奴塔娜拦住了:“每个商人都是最佳的演员,也合买提骗了你不为过,你不应该因此迁怒哈玛兹,再不管怎么说,他会写会计算,部落还需要他。”

噶尔丹稍稍缓解了怒意,阿奴塔娜又说:“只是一些金块而已,不是吗,噶尔丹,在混乱的地方,这些并不重要,牛羊和士兵才是根本。”

“是,只是金块罢了。”噶尔丹叹息一声,有些落寞。

但是噶尔丹却不知道的是,也合买提并未远远逃离,而是转了圈子藏匿在附近的山林之中,观察着噶尔丹的部落,发现他们利用哈萨克人留下的设施居住下来,囤积牧草和柴火后,才是离开了。

无论是噶尔丹还是阿奴塔娜都是小瞧了也合买提,这二人以为也合买提只不过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商人,坑了自己一袋金子,但他们却不知道的是,也合买提是帝国南亚开拓公司的编外人员,事实上,中亚很多的商人都与南亚公司有关系,为他们兼职间谍,与野蛮的噶尔丹动辄把商人贬为奴隶不同,在南亚公司中,商人拥有很高的地位,但凡有功必获重赏,也合买提正是因为在南亚公司高层嘴里听过噶尔丹这个名字,才抛弃自己商队其他的成员,孤身前去报信。

噶尔丹所部在山谷一带渡过了西迁以来最安稳的十天,但是很快,散落在周边的斥候马队先后遭遇了袭击,噶尔丹当即派遣精锐骑兵队散开侦查,却回报了一个恐怖的消息,有大股骑兵正在向山谷一带运动,噶尔丹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把袭击者与也合买提联络起来,甚至不知道袭击者的真实身份,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率领部众脱离这片区域。

部落迁移向西北方向,但一直未能与袭击者拉开距离,殿后的骑兵几次与敌交战,发现敌人甲械精良马匹高大,且都拥有火器,若非衣着铠甲都非制式,也没有帝国骑兵标志性的大红披风,噶尔丹都要以为是帝国方面追上来了。

逃亡四日,抵达了乌兰雅河岸边,寒冷的天气已经让河水结冰,但冰层并不厚实,噶尔丹亲自率领骑兵殿后,由阿奴塔娜指挥部众渡河,草垫和树枝铺在冰面上,车辆则成为掩体,步兵在车后张弓以待,而骑兵则摆在了两翼,一切准备妥当,但当进攻的号炮响起的时候,率先接敌的竟然已经渡河的部众,在白雪皑皑的草地上,四百余骑兵从山林之中飞驰而出,把刚刚渡河的准噶尔人打的七零八落,让身处河对岸的噶尔丹不知是该援还是坚守。

羊群被驱散,青壮被射杀,物资被点燃,一切都像锋利的刀子在噶尔丹和他麾下兵卒心脏上切割,而河对岸的松树林后不断升腾的烟尘却提醒噶尔丹,自己也处于威胁之下,动就会乱,乱就会死,但准噶尔人的呼救和惨叫终于让噶尔丹失去了耐心,他选择渡河救援。

而随着大军开始渡河,松树林里疾驰出一队骑兵,约么千余骑,却都是铁甲骑兵,这些骑兵人马俱披甲,全身上下都只露出两只眼睛,箭矢射中,也不过溅起一点火光,而手持的则是十二尺的长矛马枪,宛若怪兽一般扑进准噶尔人的阵列,一个冲击就是打开了巨大的缺口,准噶尔的骑兵和弓箭手都是不能敌,而铁甲骑兵之后则是弯弓射击的轻骑兵,纵马践踏,弯弓驰射,更是增添了不少混乱。

噶尔丹勉强能控制军队不溃散,但也被逼的节节后退,在冰面上自相践踏,当过量的人马聚集起来的时候,冰面破碎,人马落水,被下马的骑兵以火铳和弓箭射击,河中鲜血淋漓,冰面之下一片猩红。

到了下午,战场恢复了平静,大军打扫战场,抓了俘虏的男女老弱近四千,伤重难治的一律处死,斩得首级六百余,溺死河中的难以统计,死人的尸体堆积成山,而俘获的牛羊牲口不计其数,连阿奴塔娜等一干人等都是被俘,唯一不美的是,首领噶尔丹逃脱。

“这个女人叫阿奴塔娜的,原来是僧格的女人现在是噶尔丹的女人,而且是唯一的女人。”手下向李君度介绍道。

李君度瞥了一眼,发现阿奴塔娜虽然狼狈,但眉眼之间依稀可以看出些艳丽之色,是草原上少见的美人了,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随口问道:“这个孩子是僧格的种儿还是噶尔丹的?”

“回大人,这是僧格的遗腹子。”阿奴塔娜不知李君度身份,只能老实回答。

李君度点点头,把手里烤好的羊肉切掉一大半递给了阿奴塔娜,吩咐手下:“放一百个有家室的准噶尔人出去,每人给一匹马一袋干粮,让他们去找噶尔丹,告诉他们,我会在这里等十日,十天后见不到噶尔丹,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阿奴塔娜和她的两个孩子都会死。”

阿奴塔娜听到这话,伸手捂住了敏敏的耳朵,反问道:“你们汉人为什么一定要杀噶尔丹,似乎每个人都想杀他。”

“我是帝国太上皇的长子,皇帝的长兄,我叫李君度。”李君度对阿奴塔娜自我介绍道。

阿奴塔娜轻轻点头,却满脸疑惑,李君度说:“我的父亲是当世英雄,古往今来第一人,就连成吉思汗也比不上他,他很少忌惮什么人,你的夫婿噶尔丹就是其中一个,大约七八年前,我父亲说,如果噶尔丹不死,帝国的继位之君会永无宁日,父亲说那句话的时候,我也在帝国皇帝的顺位继承序列中啊。”

阿奴塔娜问:“那你会杀了噶尔丹吗?”

“这要看他是否能为我所用了。”

噶尔丹从冰天雪地中被噩梦惊醒,梦中那横冲直撞的铁甲骑兵简直就是怪物,幸好他有一群忠勇的下属,拼死把他从战斗中拯救出来,但现在他只有破旧的靴子和马刀,全身上下唯一的武器就是靴子里那把匕首。

他的身边只有四个人了,最令他满意的不是三个强壮英武的护卫,还是一个给他牵马的奴隶,正是这个年迈的奴隶在冰天雪地中找到了旱獭,用这种草原上最低劣生物的肉养活了大家。

一直到一小队骑兵赶到,正是李君度放走的一百人中的一部分,幸运的是队长卓尔巴是忠诚的,他把一切告诉了噶尔丹,并且说明,放走的准噶尔人中有一部分想要擒杀噶尔丹去换取家人的自由,更多的人希望噶尔丹回去,从那群恶魔手中给大家挣一条活路。

“我会回去的。”噶尔丹毫不犹豫的说道。

“台吉,您回去就是死,趁着现在没有别人找到您,快些走吧。”卓尔巴小心劝说。

噶尔丹道:“失去了部落,失去了家人,我能做什么呢,我甚至连这个冬季都未必能熬过去,我早晚会回归长生天的怀抱,那么在此之前,我要做些惊天动地的事,卓尔巴,你确定吗,袭击我们的人是帝国皇帝的长兄,那个连满洲人都恐惧的李君度?”

“这是他们亲口说的。”

“好,如此的话,我就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了。”

章三五一 驻疆大臣

当李君度的人马把一切都收拾妥当的时候,一队规模不大的骑兵返回了山谷,在骑兵中央押解下的是七八个被皮索拴住的人,他们光头赤脚反绑双手,皮索的另一头则系在马鞍上,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冰冷的天气冻青了他们的皮肤,冻硬的地面和碎石划破了他们的脚掌,即便如此,骑兵们仍然不会轻易放过,不断有马鞭抽打。

而最倒霉的人则在最后,直接被拴住手拖在马后,骑兵纵马驰骋,这个家伙活不了多久了。

骑兵们是被放出去的准噶尔人,而俘虏也同样是准噶尔人,而进入营地之后,所有人都低着头,李君度的手下却不留情面的嗤笑着所有人,到了营地后,一个准噶尔骑兵高喊道:“请告知李大人,我们俘获了噶尔丹和愚忠于他的人。”

“哪个是噶尔丹?”一个部将问道,但看到了被拴住的卓尔巴,问道:“我记得是我放的他,为什么他也被你们捉了。”

“卓尔巴是噶尔丹的狗腿子,他骗了您,说是去抓噶尔丹,其实是通风报信,他还抵抗我们,只能捉来了。”那人下了马,小心说道,然后到人堆里,抓起噶尔丹的头发,用坚硬的膝盖顶他的后腰,强迫他把脸昂起来,然后说道:“这个就是噶尔丹,这里的准噶尔人都认识他。”

部将点点头:“好,我去通知大人。”

那人连忙谢恩,待部将走后,一脚踹翻了噶尔丹,压在他的身上,嘴里却说:“台吉,现在该怎么办,敌人有很多,太多了。”

噶尔丹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低声说:“待会那个李君度肯定会来见我,我会找个机会杀了他,如果准噶尔人还愿意追随我,我们就杀出去,如果他们彻底失去了尊严,那你我,还有卓尔巴,我们只能一起回归长生天的怀抱了。”

“台吉,能与您一起战斗是我一生的荣耀。”卓尔巴在身后坚定说道。

而噶尔丹一行很快被带到了一顶金帐之前,帘布被掀开,坐在火塘便烤火的李君度回头瞥了噶尔丹一眼,微微摇头,说道:“噶尔丹,你是被我父亲称颂的人物,如果你一走了之,我会赞赏你的决然和胸怀,如果你主动回来,我会欣赏你的担当和仁义,可你却像一条狗似的被捉了回来,竟然没有选择与叛徒同归于尽,真是令我遗憾呀。”

噶尔丹见自己距离李君度尚有十步,双肩又被按着,跪在地上,根本无法近身刺杀,于是说道:“我活着只是来看看,李明勋的儿子是个什么模样!”

李君度扭过头,摘下帽子,露出了刚毅的脸,说道:“现在你看到了吗,怎么样,愿意为我效力吗?”

两人问答的时候,李君度提起一杆燧发枪,检查子药和燧发机,一副马上要用到的样子,最后直接瞄准了噶尔丹的胸膛,而噶尔丹知道,自己的答案与生死挂钩,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想要的就是杀掉李君度,同归于尽,最终噶尔丹重重点头,说:“成王败寇,我愿意!”

李君度微微点头,探出一只脚说道:“那么,现在过来亲吻我的皮靴。”

周围的人一片喧嚣,有人起哄有人嘲笑,噶尔丹低下头,一点一点的向着李君度爬去,他的右手握紧了匕首,轻轻切割着束缚的皮索,心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冲过去,割断李君度的喉咙,让这个折辱自己的男人付出代价!

砰!

一声枪响,噶尔丹感觉胸口如大锤敲打了一下,低头一看,正在汩汩冒血,他眼睛瞪大,不敢相信的看向李君度,自己被识破了吗?

李君度的脸上却写满了不屑,道:“一点骨气也没有,就凭你,也值得父亲如此重视?”

噶尔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了,不是被看穿,不是无能,而是自己的诈降配不上李明勋对自己的评价啊,但就这么死于意外,他真的不甘心。只不过燧发枪的铅弹已经撕碎了他的内脏,生命在快速的流逝,噶尔丹拼尽一切,扑了过去,他已经切不断皮索,但心中的恨意却让他决然到死也要咬下李君度的一块肉。

但噶尔丹的飞扑也仅仅是移动了几步,最后像垃圾袋子一样摔在了李君度的面前,仰面对视,直接把一张丑陋的脸放在了李君度的脚边,头发邋遢满脸血污,口中吐出鲜血,似乎要说什么,一双眼睛里满是不甘。

李君度冷哼一声,用靴子踢了一下噶尔丹的下巴,让这张丑脸摆正,以便他细看,看了一会,看着噶尔丹生命消逝,看着他眼睛闭上,李君度淡淡说道:“区区沙砾不及我半分。”

这是噶尔丹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高傲的他无法接受,但却再没有机会反驳,在他死后,卓尔巴等人立刻反抗,被刺刀刺穿在地,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也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噶尔丹是诈降入营,想要与李君度同归于尽的,史书上永远记载,噶尔丹卑躬屈膝,下跪求生,为李君度不齿,因而被杀。

“脑袋割了,硝制好,直接送申京,算是我给皇帝的新年礼物。”李君度把鞋底的血迹在噶尔丹身上擦干净,平淡的说道。

北京行宫。

李君华站在书桌前,窗外是沙沙沙的落雪之声,帝国十三年的雪也终于到了,平日里很是风雅的李君华此刻无心赏雪,因为西北战事很顺利,这段时间李君华心情不错,但今日却是皱着眉头,悬笔静持,手中的紫毫湖笔缓缓滴下浓墨,在白纸上渲染了一团一团。

“收了吧,这画........画不得了。”李君华放下笔,淡淡说道。

“皇上为什么事烦心?”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李君华的耳朵里,他抬头一看,看到的是诚王林君弘。

李君华微笑摇头,没有多言,林君弘道:“是不是为噶尔丹的人头,我听人说了,皇长兄命人送来的。”

“他呀,这是用人头提醒我,我做不到的事儿,他轻易可以得手。唉........总归他是不能释怀了。”李君华怅然道。

林君弘笑了笑:“皇长兄不能释怀的并非败给了您,而是不能释怀失去了皇位,帝国广大,四海唯一,历朝历代,谁能及,天下再也没有比这贵重的了,唾手可得却又骤然失去,谁能释怀呢?”

李君华摆摆手,说道:“罢了,让裴成义进来吧,把西北之事汇总,噶尔丹死了,爱新觉罗臣服,西北之事总归要有个了结的。”

不多时,裴成义进得书房之中,李君华道:“将军,又入冬了,西北的仗也该完了吧。”

“皇上,满洲北退,准噶尔被平,我理藩院下属扎萨克及西征藩兵已经入住伊犁河谷、塔尔巴哈台、轮台等战略要地,与关西绥靖区的巴里坤、吐鲁番连成一片,并在数个要地筑城,天山北路已经大定了。”裴成义颇为兴奋的介绍道。

李君华问:“那与满洲的合约可谈妥了?”

裴成义回道:“若是按照今年夏与满洲方面的条约执行,想来满洲人也是愿意的,只是时移世易,我朝已经实控天山北路,吞并准噶尔各部,势力大涨,战略态势已经大利于我朝,在和谈条款上收紧一些,想来满洲也不敢不从。”

“和平的路走了九十九步,总不能因为一步棋错而满盘皆输,狗急亦会跳墙呀。”林君弘笑着提醒道。

裴成义立刻说:“诚王爷,卑职以为满洲人狗急跳墙最好,他们若愿意出狗窝与我军开战,更是大利我方啊。”

林君弘的手在伏尔加河流域点了点,反问:“若满洲人要跑呢?”

“这........。”裴成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但转念一想,噶尔丹都有西迁的计划,更何况玄烨呢?

林君弘笑呵呵的说:“家有恶犬,困之以牢。天心有变,随手可杀!可若是放了出去,恶狗成狼,再抓就不好抓了,以后时不时来咬一口,当真是难受,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皇上您看?”裴成义看向皇帝李君华。

李君华道:“诚王说的是,和谈的事还是确定下来的好,给朝廷一个交代,给国民一个交代。压制满洲未必成行,但壮大帝国在西域的力量总归是没错的,天山北路大定,如何定策,理藩院可有规划,你总不会只告诉朕,成立一个新的绥靖区,命名为伊犁或者七河吧。”

这一次帝国平定了天山北路,占据了原本属于卫拉特联盟的牧场土地,这片土地涵盖了阿尔泰山以南,天山以北的土地,而这片土地中,除了塔尔巴哈台这片准噶尔的传统牧地,最为富庶的就是七河流域。

七河流域就是巴尔喀什湖以西以南的广袤区域,当然,在帝国十三年这个时间,原本的七河之中已经有两条河消失不见了,但仍旧以此命名,而七河流域的核心就是伊犁河谷,这是真正的塞外江南。

天山山脉在西端形成了一个分叉口,而伊犁河谷则是在两条天山余脉的中央,是一片向西开口的山谷,太行山与贺兰山两座山脉挡住了来自太平洋的水汽,导致河西走廊以西的区域少有绿色,但伊犁河谷却因为朝向的缘故,可以享受来自大西洋的水汽,毕竟从大西洋沿岸一直到伊犁河谷,少有南北走向的高大山脉。

虽然经历了战争,这片土地上的牧民有所折损,但简略统计之下,卫拉特联盟下属的准噶尔、和硕特、杜尔伯特等大小部落合计还有超过六万帐,约么三十万人,而加上帝国从各绥靖区迁移过去的十几个扎萨克,能编五十五个扎萨克,这是将是一个巨大的绥靖区。

“是,理藩院确实计划成立伊犁绥靖区,但皇上,西域之事与当初漠北之战结束后截然不同,当年漠北一战,满洲西退,帝国扩充关西绥靖区,将与新满洲接壤之地全都交由陈平统帅,以求权柄归一。

但那个时候,帝国与满洲处于战争状态,仅有陈将军一人便可指挥全军,但如今和谈大成,又拓疆千里,再扩充至关西绥靖区就不甚合适了。而西北之事,也不只是作战,为了压制满洲经济贸易及与西北各部的内外交往则更为重要。

理藩院考量再三,以为当设一将常驻西北,统帅各绥靖区,专司作战、屯垦和练兵之事,再派遣大臣进驻,执掌对外交往和内部调停及经济贸易之事,请皇上裁决。”裴成义显然早有预备,正色说道。

设专将负责西北军务倒有前例可寻,比如李北极驻槟城,统辖帝国在马六甲以西的军事,而裴成义在建国之初,也以靖北将军一职管辖云中、燕北等几个绥靖区,负责平日对漠北的全部前沿战事。

但设边疆大臣的事倒算是首开先例,但李君华一眼就看破其中真意,这是要把军权和政权完全分开,西北终究还算是理藩院的辖区,要派也要派理藩院的官员。

“朕明白你的意思了,陈平为定边将军,常阿岱为驻疆大臣,如何?”李君华轻笑问道。

裴成义道:“皇上圣明。”

李君华点点头:“既然如此,常阿岱和谈完就不用回来了,依旨就地上任也就是了,虽说伊犁绥靖区尚刚成立,但其地处腹心之地,北探满洲西及蛮荒,最为合适,就驻伊犁吧,虽说还未上任,但如何治疆,他常阿岱得要给朕一个交代,你明白了吗?”

裴成义心里清楚,常阿岱是皇帝心中认可的人物,但认可归认可,关键还是看能耐,常阿岱若是拿不出像样的规划,这个驻疆大臣也就干不长了。

“今天就到这里,下去吧。”

裴成义连忙告辞,走出书房不久,就看到诚王林君弘跟了出来,裴成义小声问:“王爷,您有事。”

“和谈的事,别等到开春之后了,我知道,武力胁迫,能让满洲再退一步,可明年皇帝就要大婚了,理藩院总不能没有表示吧。”

顶点

章三五二 恶劣

哈密城,关西绥靖将军公署。

这已经是哈密城的第三场雪,整个哈密都笼罩在一片雪白之中,而在绥靖公署的左跨院之中却永远处于喧嚣之中,这里是帝国陆军军官观摩团的驻扎地。

天山北路的军事行动在帝国战争史上规模连前十都进不去,但却有着重要历史地位,因为这是第一次帝国陆军没有直接参与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从战争动员到补给,全部都是由理藩院下辖的藩兵组成,无论是内藩兵还是外藩兵,其中大部分是蒙古、女真等异族军队,即便是炮兵、参谋、舟桥等技术兵种,也是理藩院下属的,与帝国陆军无关,虽然理藩院的大部分将校是陆军出身,藩兵与陆军军官之间存在大量交叉服役的现象,但仍旧引起了陆军的不满,派遣军官团来,说是观摩,但找茬的意味最为明显。

这支军官团人数超过一百,禁军、骑兵、步炮各兵种都有,世家大族与平民出身兼备,军衔多是校级,虽然平日里也是争斗不休,但面对满清的时候,他们拥有共同的信念,特别是在满洲之主曾有求取帝国长公主这件事发生后。

在陆军的眼里,嫁给陆军英雄的长公主就是陆军的媳妇,满洲人求取长公主,就是对陆军上百万人的侮辱,因此陆军是最不希望和谈停战的,尤其是这批激进的少壮军官,而国内的舆论也在变化,当初僧格死的时候,西北生乱,帝国臣民不想陷入战争泥沼,所以普遍不想大打,可当帝国吞并天山北路,掌控了七河流域,且没有进行大规模的战争动员和巨额军费开支,舆论为之翻转,都认为,为什么不顺手把满洲也灭了。

常阿岱站在通往东跨院的门前,略作犹豫,不太想进去,如今他是皇帝特使,帝国的谈判代表,是少壮军官们口诛笔伐的对象,更为特殊的是,他本身就是个满洲人,而且还姓爱新觉罗,和满洲之主玄烨就是不出五服的堂兄弟,在一般将官面前,这一点没有人戳破,毕竟他受两代皇帝委任重用,屡屡参与帝国对满洲的军政行动,忠诚是绝对不会有问题,可少壮军官们可不管这些,激愤起来,一口一个鞑子的叫,让他脸面挂不住。

“常大人,来的早啊。”常阿岱犹豫的时候,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新任的定边将军陈平,虽说未来二人负责西北军政,可他这个驻疆大臣可是要在与满洲正是签订合约之后才正式生效呢。

“将军,您从伊犁回来的?”常阿岱问。

陈平捂嘴打了个哈欠:“昨儿回来的,路上遇到风雪,赶了夜路。早就听说陆军派来一帮子练嘴的来,知道你不方便打发,裴元器又是个不问军务的,我且不得回来助你一臂之力么,常大人,咱们都年轻气盛过,这几天他们说的那些屁话你可别往心里去,也就咱们地处天高皇帝远,要是在御前,他们哪个管不住嘴?”

常阿岱从政这些年,对这些早就习惯了,只是随着位高权重,似这几日这样直接被人喊在脸上的事儿是没有的。

“来,常大人,一道进去,打发了这些瘟神,还有许多正经事要做。”陈平道。

常阿岱侧身,礼貌道:“将军请。”

二人一起进入大堂,这里原本用来招待的桌椅摆件早就被堆到了一角,羊皮铺了两侧,一幅巨大的地图铺在正中央,军官们盘腿坐在地上,讨论不休。帝国的军官,还是能被拣选进陆军观摩团的,全都是正统的军校毕业,而来来自指挥、参谋、马步炮各系的都有,凑出一套专业的参谋班子简直易如反掌,绘图作业更是专业简练,到了哈密不足十日,补全了地图,统计了西征军和扎萨克人口,核算了战力,调查了物资储备和军械编制完整程度,完成了一个方面的全部工作,如果不是西北冬季的天气实在是恶劣,又是连日下雪,这群家伙甚至还要组建前沿侦查部队,进行测绘和实地调查了。

这哪里是一支军事观察团,简直就是微缩的战区指挥班子。

“拜见侯爷!”

“参见将军。”

陈平一进来,一群军官全都起身,世家出身的以爵位称呼以分尊卑,而平民出身的则看中职衔上下,对陈平,他们是既佩服又羡慕,而见常阿岱跟着进来,神色就不那么简单了。

“找地儿坐吧,军前没有那许多规矩。”陈平招呼了一声,自己直接盘腿坐在火盆前,烤了烤有些僵硬的手,把一个垫子摆在一旁,让常阿岱坐在身边,继而问道:“昨日刚回来,听说了你们干的事,到底都是科班出身,比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人专业的多,这么漂亮的图上作业,上一次见时,皇上还在潜邸当太子呢,嘿,熟脸都不少嘛,你们几个还是皇上的同学,要么就是诚王爷的同学吧。”

“劳侯爷记的。”几个人笑哈哈的点头,当初陈平做太子的侍卫长,太子与诚王交好,他们或许记不住自己不熟悉的同学,可陈平不能不记着。

“一恍惚十年过去了,如今都成了事,极好,极好。”陈平夸赞了几句,细细看了看地图,问:“怎么,这是帮着我定边将军公署制定作战计划呢?”

方才被陈平认出的一个中校说道:“卑职等不敢越权,实在是觉得机会难得,如今满洲龟缩,而帝国又入主西域,已成夹击之态势,明年春暖,可趁机进军,若是一举获胜,荡平鞑子,也就不用费心谈判了,就算不胜,给鞑子以高压,于谈判也是极为有利的。”

“到底是陆军选中的俊才,说的极是,本将也是这个意思,但说实话,你们制定的这个计划,与我定边将军府会同理藩院商议的可不尽相同。”陈平说道,接过指挥棒,点在了额尔齐斯河与塔尔巴哈台之间,说:“这一路,在我们的计划里没有。”

这话一出,军官们都是哗然。因为额尔齐斯河发源于阿尔泰山脉南坡,沿着南麓往西北流,最终是要注入到西伯利亚的鄂毕河之中,而现在满洲人控制的新满洲之地,就位于鄂毕河中上游,阿尔泰山以北的区域,从军事态势上来说,派遣军队沿着额尔齐斯河前进,就可以直接插入满洲之地的心脏地带,比绕行七河流域及从科布多一带西进讨取顺畅很多。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满洲人介入天山北路局势的时候,也没有走这一条路,而是冒险在阿尔泰山东南平缓地带翻越山岭呢?”陈平环视一周,反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上这么个问题,几个军官低声讨论了几句,都没有任何的思路,陈平笑了笑,拍了拍手掌,很快就有两个卫兵抬着一个箱子进来,陈平说道:“这里面是我让驻塔尔巴哈台的两个扎萨克,在夏季的时候准备的,原本准备寄回申京,给各主要媒体的朋友,现在送给你们了,反正效果是一样的,算个礼物吧。”

箱子被打开,里面拿出来一块块玻璃,玻璃也不过巴掌大,上面星星点点的有些黑色的东西,看起来比较厚,但一个军官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这是双层玻璃,那些黑点点是夹杂中央的。

“这里面是什么,好像是虫子。”

“蚊子吧。”

几个人一商量,果然看出来是蚊子,陈平打了一个响指,赞许道:“说的不差,就是蚊子。”

“将军送我们这些,定然是有深意了,我等愚鲁,请将军明示!”一个军官放下玻璃,说道。

陈平道:“你们觉着,每块玻璃夹着多少个蚊子?”

大家略一看,说:“这一大片,如何数的清,七八十个肯定是有的,也许过百。”

陈平点头:“我让人认认真真的数过,最多的一块里夹着一百三十二只蚊子。”

对于这个数字,没有人有异议,而陈平说:“你们知道吗,这是我让几个藩兵弄来的,一个巴掌打死多少蚊子,就收拾下来夹在玻璃里,而做这个标本的地方是在哈巴,当然在你们这个地图上还没有标注,总之,那是额尔齐斯河北岸的一个地点,这就是我们和满洲人都不寄希望于通过额尔齐斯河进军的原因,那是一巴掌能拍死一百三十二只蚊子的地方啊。”

一干军官听到这里,发现确实是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而陈平倒也没有多责怪,反而是给予观摩团更多的授权,让其继续进行手头的工作。

其实,天山北路的情况比这群军官们想象的要复杂的的,不仅在于恶劣的自然环境,还在于本地复杂的民族和宗教问题,要知道帝国对大陆方向的游牧、渔猎民族的统治与同化很早就开始,军政单位之中也有相当成分的少数民族,但在帝国进驻漠南之后,还是用了近八年的时间才完全掌控那里的蒙古族裔。

在进军漠北之后,帝国方面快速完成了占领、改制和秩序,是因为在漠南时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熟悉蒙古族裔的军政官员,不少本身就是蒙古族裔,漠北的喀尔喀三部与漠南部落本身就没有太大区别,但天山北路完全不同,这里的主体部落是卫拉特联盟下属各部,所谓卫拉特其实就是瓦剌,自古瓦剌是瓦剌,蒙古是蒙古,卫拉特人从来不把自己当成蒙古人。

在消灭了车臣台吉等一干卫拉特上层之后,陈平与常阿岱惊奇的发现,各部落宁可接受汉人军官的统治,也绝不接纳蒙古军政官员,甚至有准噶尔部落袭击迁移过来的蒙古扎萨克,这数百年的恩怨情仇是无法在短时间化解的,好在有藏传佛教这一共同的信仰,才让地方安靖,但僧侣是不能帮着重整卫拉特军队的,所以理论上可以抽出两万骑兵的卫拉特各部,实际不能给帝国军队多少支持。

“将军真是神勇,这些骄兵悍将在将军面前简直俯首帖耳,实在令人钦佩。”回到了自己办公的正堂,常阿岱不免感慨说道。

陈平摆摆手,并不把这些奉承的话放在心上,说道:“裴将军那边已经传信来,开春之后就把和谈的事定下来,为何这般仓促,咱们就不要管了,关键是这样会在很多条款上不利,你我还是得好好筹划一下,莫要真的让敌人占了便宜。”

“请将军示下。”

陈平道:“满洲定然是要借着和平的时间,利用朝贡贸易插手中亚、西伯利亚乃至前往欧洲的贸易,这一点如何应对,还有就是哈萨克人的事,我怎么听说哈萨克人无意称臣为藩?”

“现在的哈萨克地区非常混乱,已经几十年没有一位真正的大汗出现了,其分出的大中小三个玉兹,实际上也只是地区划分,也没有像样的代表,甚至连卫拉特联盟这种松散的部落联盟都做不到,相互之间攻伐不断。

虽然是一盘散沙,面临满洲的威胁,但各部多选择向西向南退避,其中不少还投效到了南亚开拓公司麾下..........。”常阿岱简单介绍道。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这倒是陈平完全无法理解的了,想要寻求庇护,投靠强盛的帝国不是更为合适吗?

“两大原因,仇恨和信仰,哈萨克人与准噶尔人打了上百年,仇深似海,我们先接纳了准噶尔,哈萨克人难免心怀芥蒂,特别是我们吞并准噶尔部的方式,又让哈萨克人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其二就是信仰问题,哈萨克人早已突厥化,信仰天方教,与理藩院下属蒙古、卫拉特、女真各部信仰黄教完全不同,自太上皇起就在草原之上独尊黄教,虽然也认定了天方教合法,但屡屡改革,而且区域也被完全限定,甚至和哈萨克人的信仰产生了诧异,将军或许不知道,在那些家伙眼里,异端比异教徒更为可恨!相反,南亚公司那边却接纳所有信仰,并且以天方教为主...........。”

章三五三 买办

陈平对于南亚公司接受天方教信仰一点也不惊讶,千年来,入主中原称皇帝,称霸草原叫大汗,占了南亚次大陆也就是苏丹了,统治是一门入乡随俗的艺术,也是妥协的艺术。

“如此说来,倒也麻烦些了。”陈平沉吟片刻,说道。

常阿岱说:“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倒也简单,当初卫拉特各部盟不也不欢迎咱们么,可满洲人一进天山北路,一个个对王师翘首以盼,相信哈萨克那边也是如此。满洲是耐不住性子的,早早晚晚要西进,对哈萨克人亮出屠刀,而到时候我们只需摆出爵位、保护和支援就可以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人是最不讲究的。”

“说的没错,常大人,不愧是连太上皇都赞许的人。”陈平满脸赞赏的看向常阿岱。

常阿岱一向不是自傲的人,又说:“至于满洲靠朝贡贸易占我们的便宜,倒也不难解决,朝贡归朝贡,贸易归贸易嘛。”

“哦,你详细说说,说实话我正为此事发愁,不知耗费了多少心神。”陈平道。

“现在满洲手里最硬的通货就是西伯利亚的毛皮,但只要朝贡一开,瓷器、茶叶和纺织品都会进入满洲手中,而占据大陆中央的他们倒可以插手东西方贸易,但其手中的贸易品都是来自于帝国,价格和数量都是我们控制的,为了压制对方,我们只需要倾销即可。

对满洲回赐什么,我们就奏请朝廷减少甚至免除这种商品的税,向周围大规模的倾销,把各类商品的价格压下来,只要价格下来了,满洲人又怎么会借此获利呢?”常阿岱道。

陈平点点头:“法子是个好法子,就是不知道花销几何了,常大人,咱们理藩院下属的的绥靖区,兵多马多牛羊多,唯一不多的就是钱呀。”

常阿岱笑了笑:“将军,哪里需要咱们花销呢,国内纺织业巨头有的是钱,而天山南北又极适合种植棉花,只要咱们肯给对方垄断地位,那一切还不是纺织巨头们自己去做,您想,他们进入西域,想要扩张商业,第一步就是要把本地的手工作坊给打趴下,想要打趴下,第一步就是要倾销。”

“可是这样会产生很大的社会经济问题吧。”陈平到底在御前多年,一眼就察觉出了不对。

常阿岱道:“当然,但那是五年八年之后的事儿了,到时候满洲已经平定,再解决商人的垄断之类的问题。”

陈平微微点头,他知道,凡事没有一劳永逸解决的,解决一个问题就会制造另外一个问题,他问道:“瓷器和茶叶呢?”

“这就更简单了,本地还有棉纺和毛纺手工作坊,但没有烧瓷和茶叶种植,想要垄断就更简单了,直接让理藩院拍卖商路经营权就可以了,只不过商人为什一之利就敢铤而走险,所以进出满洲之地的道路还是要安排哨卡,以防走私。”常阿岱提醒说。

陈平点点头,眼睛看着地图,忽然看到了地图左下角标注的南亚公司,忽然笑了,深深的看了常阿岱一眼,心想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被蒙蔽,而常阿岱这厮看起来做事妥善,实际暗藏心机,向中亚地区大量倾销商品,特别是纺织品,第一个受打击的可不是满洲,而是依靠此行当获利的南亚公司。

“常大人,我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与俄罗斯也进行和谈与贸易,虽然我们在西伯利亚各地打的难解难分,但那是西伯利亚,相信面对中亚的俄罗斯人应该不会拒绝与我们的贸易。”陈平试探问道。

“这也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办法,毕竟俄罗斯人对茶叶与瓷器需求也很大,与他们直接贸易,就能减少满洲居中牟利。”

陈平听完了常阿岱的建议,细细思量,终究觉得在这种事务上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说道:“哈密的伯克吐尔逊是帝国忠诚的藩臣,他原本是一个商贾,才思敏捷,精于贸易,可以帮助您完成这件事。”

“当然,吐尔逊伯克最近一直协助我,我们合作很愉快。”

哈密南城。

这里是哈密的商业区,也是在哈密归附之后建立的新城区,与叶尔羌人和权贵、官员占据的北城区,而新城区各族都有,往来商贾云集,而入冬之后,满洲使团从乌兰乌素迁移到此地,双方的和谈一直从冰天雪地谈到帝国十四年的春草发芽。

索尼在哈密居住了几个月,在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自由的,可以在城里穿梭,相比于北城区的安静,索尼更喜欢商业区的繁华,他会在各类街道上行走,出入于各种不同的店铺,一直让他好奇的是在南城靠近城门处的一座工地,有数百人在那里忙碌,即便是冬季也没有让他们的工作停下来,索尼曾经以为那里在修筑一座寺庙,可能是蒙古人和卫拉特人喜欢的黄教寺庙,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座用水泥、砖石垒砌起来的方正四层楼房,两侧的两层房舍像是手臂一样把一座巨大的小广场半包围其中。

虽然索尼对这类楼房很陌生,但类似的房屋结构让他感觉更像是商栈,而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建筑已经修建装修完毕,广场下也搭建起来各式的平台,甚至有来自各方的商贾入住其中,当索尼试图进入的时候,被要求出示邀请函和通关文书,但他根本拿不出来,幸运的是,索尼发现了一个熟人,曾经准噶尔大汗身边的最信任的谋臣,额吉尔。

额吉尔是索尼熟悉的人,僧格还在的时候,双方接触时,与自己对接的就是他,在噶尔丹引领满洲大军进入天山北路时,策凌和策妄两兄弟也曾派遣他前来谈判,这个对绰罗斯家族忠诚一生却没有多大势力的家伙在混乱的局势中消失,想不到再见的时候,他已经身着锦袍,一身富贵商人的打扮。

“额吉尔,你还记得我吗?”索尼走上前打招呼。

“索尼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是这个打扮,我知道您在哈密,依旧是满洲的谈判代表,怎么样,谈判还顺利吗?”额吉尔认出了索尼,连珠炮一样的问起来。

二人的谈话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很多商人都围了上来,索尼这才发现,这些商人的打扮和哈密城里定居的商人打扮并不相同,长相也不一样,有几个一听说话就知道是哈萨克人,而更不同的是,这些异域商人非常关注两方的和谈的消息。

索尼看了看周围,只能说道:“我们与常阿岱大人的和谈使团一直在接触,双方都很有诚意。对了,额吉尔先生,我可以进去看一看吗?”

周围的商贾显然想要从索尼那里打探到更多的消息,纷纷同意,推举额吉尔与负责这片区域的官员解释,很快,索尼就被允许进入这片区域,一群人簇拥着索尼进入了高大深远的正堂,这里还在进行装修,只不过却是组装各种柜子,而有些柜子已经组装好,上面摆着各种商品的样本,而空气中也弥漫着香料、茶叶的香气。

“这是什么地方,从去年就开始建造了,是商栈吗?”索尼问道。

“这是由关西绥靖区出资建设的西域贸易中心,为所有往来此地的商人提供商品展示和贸易服务,并且提供贷款、收支等金融服务,而您看到的这些是为了一个博览会,叫做大陆博览会,帝国邀请了内地、西域和更远地区的商人,让他们在十日之后齐聚哈密,并且带来他们家乡所有具备交易价值的尚品,统一在这里展示,标注价格、质量,进行贸易,当然定边将军府也会派遣官员来,把每一样商品质量最好的排列出去,作为贡品送到申京去,请太上皇和皇帝两位陛下享用。”额吉尔非常骄傲的说道。

索尼听了这话终于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在意帝国与己方的和谈了,因为只有和谈成功,中亚才能和平,而商业活动最喜欢的就是和平的环境。

“额吉尔,这个猪尾巴是谁?”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二楼传来,众人抬头一看,一票帝国商人站在那里,轻蔑的指着索尼,随口问向额吉尔。

额吉尔连忙回答:“几位,这位是索尼大人,是满洲的谈判代表。”

“哼,原来你就是索尼。”为首的男子瞥了一眼,随口说道:“索尼,你给爷听好了,摆足了诚意好好谈,少耍什么臭架子,尽快把合约定下来,否则,你耽搁的就是大家的买卖,知道了吗?”

“是啊,你要是耽搁了大家发财,有你好受的。”

几个人说完,扔下铁青脸的索尼,退回了包房之中,而一群商贾则是欢声雷动,显然和上面的人是一条心的。

而索尼知道,方才那人虽说语言嚣张,说的话却并非空穴来风,这些能在混乱的草原上做商贾的,哪个没有背景呢,现在帝国召集了他们来共同发财,如果满洲以战争的方式破坏了这件事,肯定是千夫所指,成为周边势力的公敌。

索尼没有发作,而是选择安静的离开,但也没有就此作罢,而是不断的通过各种手段刺探大陆博览会的情况,索尼感觉,这所谓的大陆博览会肯定不只是广邀天下商贾来发财的,定然有还有其他的作用,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重金贿赂之下,某个大陆博览会的重要参与者向索尼透漏了其中最重要的规划,而这位参与者是参会商贾中的佼佼者,帝国方面将之称为买办。

所谓买办是商贾之中的特殊存在,他们不仅是所在国、部落中的拥有经济实力的人,而且必须是实权阶层,很多买办索性就是部落酋长的子侄弟兄或者亲信,一个或几个买办会垄断一个势力的大部分的高利润贸易,比如茶叶、布匹、军火、食盐,而他们采购货物的来源就是那日在贸易中心侮辱索尼的中原商人,而这些中原商人也形成一个联盟。但是双方的贸易并不仅限于此,中原商人联盟所需要的商品也全权由买办负责采购,双方合作,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形成垄断。

这意味着,买办们与中原商人绝大部分的贸易是以货易货的,双方都可以低价从对方手里获得自己区域紧俏的货物,然后转手卖出高价。而对于满洲一方来说,这无疑是噩耗,因为这些买办很多来自哈萨克地区,是部落酋长们的代表,有些则是俄罗斯商人,这些人可以低价获得来自帝国的瓷器、茶叶、纺织品乃至军火,满洲靠朝贡贸易得到的高价商品则会失去竞争力。

而这个垄断联盟之间的合作并不仅限于贸易,在定边将军府的牵动下,他们倾向于更深入的合作,比如打通商路,在各自区域内维护所有商队的安全,制定通用的贸易法令和统一的税收政策,为了保证各方的利益和公平自由,商人们引入了各方势力,实权贵族、宗教人士、商人代表、市民代表等等,第一次大陆博览会肯定会取得不错的成果,但是在上限却是无人可以知道的,但有一点索尼很清楚,这个博览会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打通丝绸之路,而却是比汉朝时候的丝绸之路更为安全方便,而这条商路绕过满洲之地,就像是一道篱笆,把这个野心勃勃的政权圈在里面,继而就会幻化成一条绳索,套在满洲一族的脖颈上,一点点的收紧,直至勒死为止。

索尼看清了这些,但并不代表他有能力解决,事实上,他发现的实在是太晚了,而且很快就分身乏术,在他得知了买办的存在后的第四天,一个谣言在哈密城里传播开来,让来自各地的商贾都知道了,谣言说,索尼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有意破坏这次和谈。

这个谣言酝酿了不足一天,数千商人聚集在了满洲使团居住的院落外,投掷了石块和燃烧物,各种语言喊着要杀了索尼。

顶点

章三五四 部署

索尼根本无法拒绝这么多人的要求,实际上整个满洲也无法对抗这么多的势力,财富是迷人,金银币的碰撞声音可以直击人们的灵魂,是任何宗教和民族都无法拒绝的东西。

面对正要崛起的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索尼有些不知所措,对抗是完全不可能的,他想起了自己当年侍奉皇太极时,皇太极教育自己的话,如果打不过,就加入其中。但索尼仔细想过之后,感觉加入到这个贸易联盟之中也是死路一条,因为加入的各方不仅可以从中牟利,还必须承担一些义务,其中第一个就是维持地区的安宁,与周边势力和平相处,这个要求是满洲一族绝对不能同意的,满洲需要的是与帝国和平,向其他方向扩张,如果全面的和平,对满洲来说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那么和平将没有任何一点意义。

在哈密城的一片喧嚣和讨伐之中,索尼代表满洲之主玄烨,在与帝国的和平条约上签字盖章,正式成为了帝国藩属,因为在和平协议签署的那一刻,满洲就必须去除国号和帝号,所以后世把这一天作为满清覆灭之日,当然,帝国的历史上从来就没有承认满清王朝,仅仅是将之视为大明王朝的地方叛乱而已。

和平协议签署了,但索尼的工作并未完成,在将协议的签订结果回馈玄烨的同时,把大陆各方在哈密召开博览会,且成立贸易同盟的情报一起告知,索尼留下了使团中一些精干之人,准备对满洲一部是否加入这个商业同盟进行新一轮的谈判。

但是,索尼显然没有跟上这个商业联盟的进程,在满洲刚刚接触,试图加入博览会的时候,第一届大陆博览会已经在哈密城的贸易中心举行,因为提前半年邀请,又动员了额吉尔、吐尔逊等一干在西域极富有名望的人,所以来自各方的商人云集哈密城中,在偌大的贸易广场和大堂里,来自帝国、天山南北、俄罗斯、哈萨克三玉兹、伊朗、印度莫卧儿王朝和奥斯曼帝国等大陆主要国家和势力的商人展示了自己家乡最精美且最具备竞争力的商品。

而在博览会进行的时候,一场规模巨大的谈判也在哈密城中进行,随着与满洲的和谈结束,常阿岱直接按照皇帝的命令在哈密城成立了驻疆大臣临时公署,以帝国理藩院副总裁的身份兼任驻疆大臣,与来自各部的商人一起会商关于大陆贸易联盟的细则。

首先确定的是在大陆商业同盟各类法则制定之中,商人、实权贵族和宗教人士享有同样的政治地位,他们的利益必须得到各方的全部保证,因此,所有法令和规则都必须要得到商人代表、领主和宗教领袖们的承认才可以实行。

而大陆贸易联盟的第一部就在于制定法典,这一套法典以帝国的对外贸易法为基础,将蒙古族裔和泛突厥部落习惯法及藏传佛教、天方教和东正教等教法中涉及贸易的法条加入其中,并且形成了一部《大陆法典》,而这部法典最重要的内容就是保证各方商人在不同的宗教环境和不同势力范围内,其人身与财产安全得到保证。

为了做到这一点,参与大陆贸易联盟的各方主要势力,都必须在其核心区域开辟一块自由之地作为商栈,商栈范围内的一切争端都必须按照大陆法典来解决,与当地的法律和权贵阶层无关,各势力与宗教也不可以以自己的准则要求商栈范围内的人,但离开商栈后,就以各地的准则为主,但帝国方面会出动通译和书记官,把各族各方的习惯法整理成册,以方便商贾咨询。

为了表达诚意,帝国方面首先在正在建设的伊犁城旁开辟出了一块独立的商栈作为试行之地,而这片区域内由商人代表、贵族代表和黄教僧侣组成的一个小型议会作为实权机构,管理商栈和施行法律。

除了协定关税,合作反马贼之外,大陆贸易联盟实际上还有更多的工作要做,就并不是一年两年可以确定下来的了,实际上,在未来许多年里,每一次大陆博览会的召开都是联盟扩张、改革和法典修订的时间,在未来十几年里,随着哈萨克草原上的零散部落被整合被吞并,这个贸易联盟实际上成为了欧亚大陆几个主要陆地国家一起遵守的贸易法则,这直接让断绝上千年的陆地丝绸之路重新开启,继而兴盛起来。

定边将军府。

虽然和平协议已经确定,但定边将军府的第一战略任务还是防备和施压,作战对象主要是满洲,因此下属的扎萨克不断的向前移动,进驻到阿尔泰山南麓的草场牧地,与准噶尔等新的扎萨克混编,熟悉北上的道路和环境。

而在这些任务中,随军迁移来的两个哥萨克扎萨克并未获得什么样的任务,哥萨克人的领袖沙赫尼被召到定边将军府的时候,心情一直是忐忑的。

“你的人准备好了吗?”陈平丢下笔,看着沙赫尼,问道。

“当然,枪弹已经上膛,马匹养护得当,只需要您的一声号令,我们就能出征,无论面对谁,哥萨克永远做先锋,尊贵的将军。”沙赫尼握紧拳头,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陈平笑了笑,说:“沙赫尼,我说的不是军队,而是代表,你忘了那天宴会上我和你说的话吗?”

沙赫尼猛然觉醒,在博览会快要结束的一次宴会上,沙赫尼喝的醉醺醺的,接了一个任务,就是在自己下属的两个扎萨克内挑选几个口才良好且富有冒险精神的哥萨克军官,随驻疆大臣公署派遣的使团西行,这个使团的目的是把达成的大陆法典等一致条款形成事实,也就是前往各部游说实权领主们同意,而使团还带着帝国皇帝写给俄罗斯沙皇的信件,莫斯科将是使团最终的目的地。

使团会穿越哈萨克大草原,到达里海黑海北面的区域,伏尔加河、顿河等流域,联络几十年前迁移到那里的土尔扈特、杜尔伯特等部众,建立与帝国的联系,同样,哥萨克们也生活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且与俄罗斯进行着战争,战争会产生很多流民,也会让很多人成为士兵和冒险家,而这些人都是定边将军府所需要的人才,如果哥萨克们愿意,他们可以随使团回来,而这些人必然会加入沙赫尼的扎萨克之中,扩充他的势力。

虽然沙赫尼已经完全忘记,但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临时选几个愿意回家乡招募同袍的军官代表对他很简单,特别是他的副手格里戈里,那个小子一直叫嚣要迎娶一位纯血的哥萨克姑娘作为妻子,而不是鞑靼人。

“当然,将军,我已经挑选了十几个,格里戈里作为这支小分队的首领,如果不够我可以再挑选一些,如果太多我也可以精简几个,一切都会如您所愿。”沙赫尼撒谎也不会脸红,径直说道。

陈平没有计较这些,说道:“好的,格里戈里我还记得,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就是他了,但人数不用这么多,不要超过十个就好了。”

“是将军,我这就回去办理。”沙赫尼回应道。

陈平抬手拦住他:“沙赫尼将军,听一下,如果只是这件小事,我不会专门召你来,让你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你难道不奇怪吗,你们哥萨克人这几年在我麾下一直是战斗力剽悍的军队,此次定边将军府履行理藩院制定的前进政策,我却没有给你们安排任务呀。”

沙赫尼一直很奇怪,但如今听陈平这么说,也就不会承认了,他昂首挺胸,高傲的说道:“我知道,您一定会安排更重要的任务给我们,而哥萨克人永远会在第一时间完成。”

陈平笑了笑,哥萨克全都是好兵,上马冲杀下马格斗,马刀弓箭火器样样精通,不然也不会被他一直倚重,陈平亲密的拍了拍沙赫尼的肩膀,说道:“果然,你不会让我失望。”

说着,二人走到了地图旁,陈平的手指了指巴尔喀什湖的北岸地区,说道:“这片湖泊以西的地方就是哈萨克人的聚集之地了,哈萨克人没有大汗,一直处于分裂状态,又不情愿作为帝国的藩属,甚至有些部落根本不想参与我们的大陆贸易联盟,想要抢掠东西来往的商队,实在是该死呀。”

“这些人真是可悲,就像是.......对了,井底之蛙,我很难想象会有人拒绝帝国递上的橄榄枝,愚蠢的哈萨克人,他们不归附帝国,就要面对满洲人的屠刀,难道只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才会清醒一些吗,还是说马奶酒泡坏了他们的脑袋?”沙赫尼怒气冲冲的说道,他敢这么说,也是了解自己的作战对象。

沙赫尼对哈萨克人可一点不陌生,在他当雇佣军的最初阶段就是与这些天方教的异教徒作战,实际上,哥萨克一族本身就与哈萨克人有着不知多少岁月的冲突和血仇。

“是的,沙赫尼,你有一个懂大局的头脑,这一点非常的重要。哈萨克人不知死活,可我不能坐视满洲人吞并他们,更不能看着那么肥美的草原为满洲所拥有,为了防止这头饿狼出山,我希望在他们通往哈萨克草原的必经之路上部署最精悍的猎人,沙赫尼,你就是我手下最精悍的猎人呀,也是我最信赖的人。”陈平赞许说道。

沙赫尼彻底明白了,自己要做一道墙,就抵抗满洲人的向西扩张,他想了想,问道:“将军,我有一个问题,帝国已经和满洲达成和谈协议,满洲也已经是帝国藩属,虽然我们早晚要决一死战,但我的扎萨克终究还是帝国理藩院下属的武装,公然与满洲为敌.........。”

这话不用说透,沙赫尼相信陈平也明白,也应该有所安排,陈平说道:“你说的没错,沙赫尼,所以我们要好好运作一下这件事,比如,我派遣两个哥萨克人的扎萨克驻守巴尔喀什湖,但是你却对帝国离心,脱离天山北路,进入哈萨克草原,谋求自立,我派人申饬,你几番狡辩,在哈萨克草原上东征西讨,扩充实力,定边将军府一时也不好出兵........你明白吗?”

沙赫尼笑了:“当然,将军,您是要我戴上面具去扮演小丑。”

“那你愿意担当这个小丑吗?”陈平问。

沙赫尼毫不犹豫:“当然,我的将军,我当然愿意,您知道,我从来就不会忤逆您的任何命令,如果没有您,我们还只是俄罗斯手下的猎犬。”

陈平呵呵一笑:“难道你就不怕我卖了你吗,毕竟你要担着叛乱的嫌疑。”

“不可能!如果是卫拉特人或者蒙古人担任这一角色,或许会有这么一点可能,但我们哥萨克人不会,上次蒙您的厚爱,我和我的两个孩子得以前往帝国的京城觐见伟大的皇帝,他是一个极富有野心的人,天山北路绝对不是帝国最终的西部边界,哈萨克大草原唾手可得,帝国的旗帜会一步一步的向西前进。

我相信,在这个过程中,无畏的勇士总会有用武之地,这就是我们哥萨克最基本的作用,而且,我们哥萨克最大的用途不应该是在未来某一天帝国兵锋直指顿河和伏尔加河的时候吗?把沙赫尼和哥萨克们的血在哈萨克草原上就放干净,实在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沙赫尼滑稽的说道,手舞足蹈,语气欢快。

陈平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我选择了你,而不是卫拉特人或者蒙古人。”

沙赫尼道:“我会去做您要我做的一切。”

“我也会赐予你你应得到的赏赐。”陈平伸出了手。

沙赫尼握紧了那只大手,微笑到:“当然,我的将军,您一向公正,正如我一向忠诚!”

章三五五 新计划

沙赫尼返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立刻就把助手格里戈里找了来,把今日在定边将军府得到的消息分享给了这个最信赖的同伴,格里戈里听后,说道:“沙赫尼,你答应这件事实在是太冒险了,虽然你对陈平将军的解释很有道理,我们哥萨克不会被这么快的放弃,但是沙赫尼大人你呢,未来某个时刻,或许有人会用你的脑袋来解决这个人为造成的麻烦。”

“你说的没错,在整个哥萨克的问题上,我相信帝国的诚意,在我的个人安全上,我相信陈平将军的人品,他一向公正不是一个随意出卖朋友的人,当然,帝国的内部,尤其是申京那群官僚可以毫不犹豫的让我去当替罪羊,但是那又如何呢,格里戈里,我的兄弟,这个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沙赫尼道。

“机会,什么机会?”格里戈里完全不明白沙赫尼在说什么。

沙赫尼笑着说道:“上一次我去帝都觐见伟大的皇帝陛下,接触了很多帝国的高层,大部分的高层甚至都不知道我们哥萨克的存在,而少数知道的人竟然有很多认为我们哥萨克是一个民族,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不是吗?”

格里戈里勉强笑了笑,事实确实如此,即便在理藩院的内部界定之中,哥萨克也是一个民族界定,实际上,哥萨克并非民族属性,他们属于斯拉夫人,哥萨克这个称呼是突厥语中的自由之人,大部分的哥萨克实际上是乌克兰或者俄罗斯人,只不过与农业定居的同族不同,哥萨克们早期过着游牧生活,后来逐渐半游牧半农耕,正因为如此,他们弓马娴熟又擅长各类技术。

沙赫尼见格里戈里笑了,握住了他的手臂,说:“哥萨克并不是一个民族,可我们为什么不能把它真的打造成一个民族呢?”

“这不可能吧..........。”格里戈里有些难以置信。

沙赫尼道:“怎么不可能,满洲一族又如何,百年之前,不过是蛮荒之地的一个部落,吞并了诸多女真、蒙古乃至汉人后,形成的一个新的民族,现在这个民族依然没有限制的吞并各类部落,他们就是我们最好的榜样呀。

格里戈里,我们在大皇帝的麾下已经好些年了,相比在故乡受欺压与在西伯利亚被人驱使,现在的生活简直像置身于天堂,我希望每一个自由的哥萨克都能获得现在的生活,你不想要吗。”

“你说服了我,沙赫尼,说的太对了,我们确实该好好计划一下了,相对于我们个人的荣辱,为哥萨克们谋求更高的地位和生存空间更为伟大。”格里戈里微微躬身,向沙赫尼致敬。

沙赫尼扶着格里戈里,郑重说道:“好吧,我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这一次,你随帝国的使团向西,与分布在各地的哥萨克们建立联络,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事,给所有走投无路的哥萨克一个新的希望,我们需要更多的哥萨克。”

“沙赫尼,其实我很希望与你并肩作战,虽然这一次陈将军给了我们自由的空间,但相当于由我们独自应对满洲的挑战,形势其实很严峻。”格里戈里有些担心的看着沙赫尼,毕竟这个家伙年龄已经太大了。

沙赫尼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说道:“没有这么困难,定边将军府会为我们提供最坚定的支持,火药、枪械和马匹不限量供应,让我们垄断部分哈萨克草原上的贸易,暗中授权我们吞并一些不参与贸易联盟的部落,而且鉴于我们成为保卫哈萨克的篱笆,相信哈萨克的汗王们也愿意与我们合作。而且,我们的工作是破坏,并不是与满洲人决战。”

格里戈里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坐下与沙赫尼商量更多关于麾下部众的安置和兵力调配的工作,他做的很细致,这也是沙赫尼一直很器重他的原因。

满洲,汗帐。

因为与帝国和谈完毕,满洲去除了帝号和国号,整个满洲都必须为之一变,原本的爵位都换了名头,但实权仍在,此刻的汗帐里,八旗的权贵争吵不休,原因是他们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他们派遣西征哈萨克的前锋遭遇了哥萨克人的伏击,不仅抢来的哈萨克奴隶和战利品全部丢弃,还折损了四百多人。

讨论中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主张立刻出战,剿灭哥萨克人,但也有人主张与定边将军府联系,向帝国方面问责,让其出面惩戒哥萨克,每个人都想报复,可是想法完全不同的,折让玄烨很是头疼,最终他选择了最常见的选项,把大部分的权贵赶出去,只留下索尼和费扬古这两个最为倚重的臣子商议。

“你们觉得这是一次意外还是哥萨克有意为之。”玄烨把一封书信扔在了桌子上,径直问道,书信是沙赫尼送来的,里面表达了歉意,他把回撤的满洲军队当成了入侵的哈萨克人,因此出手伏击,不仅道歉,沙赫尼还送来阵亡满洲士兵的尸体以及他们的马匹和战具,并且派来使者商议如何把俘虏的满洲人交还回来。

然而,能还的只有满洲人和他们自己的东西,这些人拼命获得的战利品沙赫尼提也没有提。

“这肯定是个阴谋,是哥萨克人在捣鬼,在太宗的时候,咱们就和哥萨克在黑龙江一带冲突过,与哥萨克也算是世仇,夺取这片土地的时候,也杀伤了他们不少人,他们肯定是在报复!”费扬古挥舞拳头,大声吼叫。

“费扬古将军,主子的意思是,如果这是一个阴谋,是否与定边将军府有关。”索尼低声提醒道,制止了费扬古的咆哮。

“这怎么可能,哥萨克人是理藩院下属的扎萨克,隶属于定边将军府,他们故意伏击我们,是破坏协议的行为,陈平怎么会这么做.........。”费扬古第一个感觉就是完全不可能,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补充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陈平不可能坐视我们征服哈萨克草原,特意授权哥萨克来阻挡我们,真是无耻!

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我们可以要求定边将军府给我们一个交代,要么是陈平授意的,要么就是哥萨克擅自行动,前者我们可以要求赔偿,并且让哥萨克退出哈萨克草原,如果是后者,就可以让陈平宣布哥萨克是叛乱武装,这样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报复了。”

“但是陈平会选择拖延,理由不过是调查云云,这种手段汉人素来用的纯熟。”索尼淡淡说道。

费扬古听了这话,脸色愕然,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是一员猛将,却在政治这个领域完全不如眼前这二人。

玄烨叹息一声,说:“你们先坐下,我们细细讨论,局势对我们实在是不利啊,如果当初知道会是这个结局的话,我宁愿下决心向西迁移,与噶尔丹一起,其东欧草原上寻找土尔扈特人去。”

费扬古苦着脸,不敢多说什么,现在的局势确实已经完全恶化,在帝国控制天山北路之后,满洲柔软的腰腹部和向西的退路已经完全处于帝国军队的威胁之下,朝贡贸易谈判上,满洲取得了一些优势,但紧接着帝国建立了大陆贸易联盟,用低价倾销的方式抢夺了满洲绝大部分的市场,让朝贡贸易中占的便宜变的毫无意义。

而现如今看来,这个贸易联盟还正在不断向政治军事联盟的方向进化,假如任其发展,满洲将处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仔仔细细的考虑过了,现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行,但我拿不定主意,想要听你们二人的意见。”玄烨正声说道,说着,他摆摆手,帐篷里无关人等全部出去,两个满洲侍卫盘腿坐在了门口,放下了帘布,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极为隐秘的。

“我想过了,要么壮士断腕,咱们趁着夏秋草木茂盛,直接向西迁移,与帝国完全脱钩........。”玄烨低声说道。

玄烨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二人的神色,说到了西迁,费扬古面色愁苦,索尼虽然神色如常,但却坚定的摇摇头,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被玄烨敏锐的抓住了。

“索尼,你认为不可?”玄烨问道。

索尼点点头:“主子,西迁不是壮士断腕,那是绝地求生,满洲各旗这些年已经粗安,拥有了新的土地和财产,特别是这次介入到天山北路,更是所获丰厚,正是享用胜利果实的时候,这时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向西迁移,不知会有多少人会脱离满洲呀,主子,现如今,帝国与我们的边境上是个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啊,我们刚刚获得了和平,就要走上血泪之路,实在是普通人不能理解的,强行西迁,轻则元气大伤,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重则整个满洲分崩离析,不复存在。”

玄烨顿时明白了索尼的担忧,在现在的边境线上,满洲八旗与帝国对峙的旗佐之中,多了不少从白山黑水之地迁移来的满洲旗佐,他们一般是以一个佐领或者一个参领为单位,少则百十户,多则三四百户,这些人摆在边境线上,可不是示威的,而是用来展示帝国德政的。

与新满洲相比,来自满洲人祖宗之地的同族们过的更好,他们拥有更多更肥美的牛羊,住着温暖的帐篷,使用着许多新满洲所不能拥有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这些满洲旗佐全部是内藩的直辖旗佐,而非外藩旗佐,意味着他们没有主子压迫,拥有自己的私有财产和相当的法律地位,一条边境线,一边是自由富足,一边是穷困惨淡,但却都顶着一个民族的姓名,这直接戳穿了流行在新满洲百姓之间的谎言。

故乡的满洲人并没有灭族,也没有所有人都是奴隶,他们拥有自由的地位和幸福的生活,假如新满洲想要拥有,只需要踏过那条无形的边界线,就可以做到。

玄烨沉默了一会,继而说道:“西迁不行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与李君度结盟,与他共进退。”

“啊,李君度,帝国皇帝的长兄,李明勋的长子,那个家伙!”费扬古惊呼出声,继而小心问道:“您是不是想离间计呀,策动东番皇帝与兄弟之间离心离德,让其内部相争,放松对我们的围剿,对吗?”

玄烨道:“如果可以给帝国培养一个新的敌人,分担我们的压力,那这样最好,特别是这个敌人还是我们敌人的兄弟子嗣!”

“可这不太容易吧,别的奴才不敢说,单说李明勋,只要这个家伙不死,就不会有太多的变乱吧。”费扬古小心说道。

索尼却摆摆手,说:“倒也不是全无机会,想那李君度少年英雄,与其父相比也是不遑多让,自幼是南征北战,功勋盖世,偏偏就是因为并非嫡子而不能继承帝位,跑到这偏僻之地来开拓,似这等人,心中烈火如何能干消,就算不能夺取帝位,回归中原,在这里裂土封疆,称孤道寡,血食百代,也是等闲。

再不管怎么说,李君度都是李明勋的长子,身有皇室血统,只要他在西疆振臂一呼,称王称霸,对帝国皇帝来说,其不亚于十万雄兵威胁呀。”

“这么说,索尼你是同意我的看法了?”玄烨问道。

索尼重重点头,他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同意,玄烨看向费扬古的时候,费扬古说道:“奴才不敢有异议,只是奴才没有才能,更无把握说服李君度,请主子另选贤能之人!”

索尼道:“奴才愿意前往,只不过,奴才不知道,我们能用什么说服李君度?”

玄烨一咬牙:“哈萨克草原,我愿意帮他夺取哈萨克草原,草场牧民牛羊牲口,全部是他的,只要他愿意和我结盟,兄弟之盟!”

章三五六 锡克

撒马尔罕城,南亚开拓公司的总部。

李君度从卧房之中走出,透过落地窗,看着脚下的这座新的城市,在他入主此地的几年里,撒马尔罕获得了快速的发展,成为了周围数百里内最好的城市,凭借充裕的资金和从帝国内部带来的部分军官,李君度也建立起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而在遍布城市周围的军营里,这支大杂烩一样的军队正在接受训练。

在南亚开拓公司的武装体系内,最职业化的就是李君度的亲卫营,这些都是他从帝国退役军官和士兵中招募来的豪杰之士,自从李明勋崛起于海外,帝国历经数十年的战争,陆军最多时规模庞大超过百万,在前几年,经历了大规模的裁减,主导这件事的就是李君度。

而其余军队就非常庞杂了,自从帖木儿帝国崩溃之后,中亚一直就是好战分子的土壤,这里到处都是雇佣兵,当李君度开出了军饷和晋升体制之后,成群结队的雇佣兵加入了他的麾下,波斯人、哈萨克人、阿富汗人、乌兹别克人,普什图人,只要他们能展示自己的才能,李君度一律收纳,不考虑信仰还有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因素,而这些人成为了李君度手中最锋利的刀。

几年时间,他一直在磨刀,等待南下的机会,但是随着大陆贸易同盟的建立,李君度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河中之地只是自己暂时栖息的地方,这片鸟巢已经把南亚开拓公司孵化完毕,无论是他的父亲李明勋还是兄弟李君华,都不会让李君度永远掌控这片区域,在大陆方向,不能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威胁到帝国西疆的安全。

“王爷,早餐来了。”从英王府出来的军官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传统,而李君度也从未让他们改正过。

坐在了餐桌前,李君度享受着简单的早餐,窗户被打开,涌进餐厅的不仅是温热的空气还有窗外街道的喧嚣,距离这里不远就是撒马尔罕最繁荣的街道,李君度没事的时候喜欢站在这里,看着这座城市扩张和拥挤,好像它是自己的孩子。

早餐吃过,李君度正要安排今天的行程,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了枪声,他眉头一皱,说道:“去查一查,是什么情况,如果是新投效来的波斯人在开枪闹事,就把所有开枪的人手砍下来,撒马尔罕不允许有别人的枪声。”

军官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就是返回,说道:“王爷,是一群印度人开枪,打死了一个乞丐。”

“乞丐,为什么和乞丐过不去?”李君度诧异问道。

军官摇摇头,这么短的时间他没有搞清楚,于是说道:“属下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等审讯完毕,再向您汇报。”

李君度点点头,起身离开,穿越连廊的时候,正好看到被带进来的犯事者,李君度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停顿了一下,说道:“把人就安排在院子里的树下,我亲自问询。”

不多时,李君度来到了树下,院子里站着七个人,除了一个老人,其余都是身材魁梧,每个人都留着浓密的胡须,高鼻深目,他们有着显著的特征,脑袋上裹着各色的布包,像是一个个的蘑菇,而手臂上还戴着金属镯子,对于这样打扮的人,李君度很陌生,但却知晓其真实的身份,锡克人。

李君度以前见过锡克人,在他青年时代,率军光复江南的时候,麾下就有一支锡克人军团,是当时帝国在锡兰的殖民地雇佣的,但在这里见到锡克人就有些意外了。

“王爷,这群人不肯下跪,宁可死。”军官低声在李君度耳边说道。

李君度呵呵一笑,对军官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一小队雇佣兵走了进来,各族都有,李君度吩咐道:“让他们和这些人单挑比试,胜利的人不仅可以免开枪的罪名,还可以不用跪拜,若是输了,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了。

翻译把李君度的话翻译成了突厥语,这是大陆内部比较通用的语言,而看锡克人的反应,他们是听得懂的,其中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出来,说了几句话,指了指身边的老人,李君度听过翻译才知道,这个汉子表示自己可以一挑二,条件是不要为难他身边的老人。

李君度同意了,让人找了几根棍子来做武器,并且颁布了一百两银子的赏格,雇佣兵们瞬间激发了斗志,纷纷要出场动手。

“老先生请坐,敢问如何称呼?”李君度用熟练的突厥语问那位老者。

老者笑眯眯的,轻声说:“辛格。”

李君度却是摆摆手,辛格在印地语中是狮子的意思,几乎每个锡克男人名字里都有这个词汇,算不得什么名字。在被李君度戳穿了这个小谎言后,老人道:“戈宾德辛格。”

“你是他们的古鲁吗?”在二人交谈的时候,锡克人已经下场开始了较量,李君度问道。

“哦,您知道我们吗,我听说您来自遥远的东方,是桃花石皇帝的兄长。”戈宾德诧异问道。

李君度点点头:“是的,在十几年前,曾经有一群锡克人为我效力,所以知道的一些。当然,我只是了解一些,并不全面,比如,我就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射杀一个乞丐。”

“是这样呀,尊贵的先生,是这样的,我们锡克人是勤劳的,族人之间会互帮互助,所以锡克人中绝对没有乞丐,也非常鄙视乞丐,刚才在街道上,那个乞丐抱住了我的腿,还企图偷走我的短刀,我告诉他,如果不松手就会被杀,可他依旧坚持,因此哈马尔才开了枪。”戈宾德说道。

“我知道你们锡克人很尚武,难道这么暴力吗,动辄就会开枪,在你们家乡,你们也会这样吗?”李君度摇头不解,而眼前的战斗中,锡克人已经连胜了三阵,占据了绝对上风。

戈宾德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尊贵的先生,难道您不知道吗,在我们的国度,乞丐从来不敢向锡克人乞讨吗?”

李君度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于是借着这个话题详细与戈宾德聊了起来,这才对锡克族有了相对全面的了解,从理论上来讲,现在的锡克人算不上一个绝对的民族,他们都是印度人,信仰的也是印度教,一直在两百年前,那纳克创立锡克教之后,才有了锡克人的称呼。

锡克族英勇好战,又不轻易屈从,这一点在他们的包头习俗上就可以看出,南亚这片土地被异族统治千年,尤其是天方教徒,那些天方教统治者为显示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而包头,却不允许本地人包,锡克人却不怕,立刻包头抗衡,久而久之,天方教徒都不包头了,他们依旧坚持了这个习俗,把十几米的布匹包在脑袋上。

半个时辰,胜负已分,锡克人赢了五场,哈马尔一人战胜了两个格斗经验丰富的雇佣兵,但他们没有半分的喜悦,反而忧心忡忡的把失败者护在身后,正如戈宾德告诉李君度的那样,锡克人很团结,视同伴为兄弟。

“哈马尔,你如果想要让你这个同伴免除惩罚,只有一点,战胜四个对手。”李君度对哈马尔说道。

哈马尔毫不犹豫的点头,握紧了短棍,下场与四个雇佣兵战在了一起,这个锡克人确实英勇善战,但雇佣兵们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哈马尔击倒最后一个人的时候,后背和腿部已经挨了几次攻击,已经站立不稳,而左臂更是被砸断了,如果大家用的是利刃,他肯定已经死了。

“足够了,哈马尔,你做到了,锡克人不会因为射杀乞丐而被惩罚,但你们要拿出一百两银子来赔偿,毕竟乞丐乞讨是天经地义的,应付他们耍赖皮也不用动刀动枪。”李君度站起来宣布道。

哈马尔重重点头,一个趔趄差点倒地,他已经精疲力尽了。

“戈宾德古鲁,请随我来,我对锡克人很感兴趣,相信我们之间会有些合作,嗯,我们的谈话就从你们锡克教的经典开始吧,《古鲁格兰特萨哈普》是你们的圣典对吗,跟我讲讲吧,我最近在研究一些宗教信仰,或许我也该有个信仰了。”李君度微笑对戈宾德说道。

戈宾德笑了笑,满意的跟随李君度去了。锡克族作为备受莫卧儿王朝的天方教统治者欺压的种族,他们对任何能提供帮助合作的人感兴趣,李君度这几年已经闯出了声势,也是戈宾德迫切想要见到的人。

地牢里。

干草散乱在地面上,索尼蓬头垢面的躺在地上,他已经被关在这里超过了半个月,虽然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满洲使者的身份,但却没有把自己就是索尼事实实情相告,而接待他的军官无法理解,为什么满洲人会派遣这么一个糟老头子来做使者,南下千里,那么危险,如果怕尊贵的人出事,派遣小人物来,定要会派个强壮的人来,而不是个糟老头子,仅仅是一点怀疑,索尼就被关押在了地牢。

地牢了阴森恐怖,耳边是老鼠发出的吱吱叫声,索尼咬着牙缩在一个角落,在他的手边是一个破烂的陶罐,里面还有一些米粒,那是他故意省下的,看管地牢的人可不会按时给他送饭,从五天前更是从一日一餐变成了两日一餐,索尼饿的受不了,只能抓老鼠吃。

一只老鼠在黑暗中跳跃,悄悄的接近,地上的索尼在它的眼里就是一动不动的死物,老鼠甚至从他的手臂爬过去,索尼也没有动一动,当这个机灵的家伙开始享用残羹剩饭的时候,索尼忽然抓起老鼠,狠狠的砸在地上,只发出一声吱叫,那可怜的东西就被砸死了。

抓起肥硕的老鼠塞进嘴里,享受着温暖的血液和新鲜的肉,这只老鼠很快就下了肚,但让空荡荡的胃抽搐的更厉害了,肚皮发出咕咕叫声,索尼倒是觉得比以往更饿了。

“或许我会被饿死。”索尼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嘴里默念了一句,忽然牢门外响起脚步声,索尼强行起身,满怀希望的等待,今天应该有饭吃了,牢门打开,一束光亮投射进来,让索尼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挡着光,却听到了牢头的话。

牢头诧异出声:“你手和嘴巴上为什么那么多血,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牢头已经进来,从干草堆里找到了被啃的没了皮肉的老鼠脑袋,然后说道:“原来你这么有本事,能抓老鼠吃,看来你很能耐嘛,你们满洲人都这么有能耐,和帝国打了几十年还不认输,原来是因为这个呀,哈哈,这个能耐可不能丢了,既然你自己会找吃的,那我手里这些就免了吧。”

“不,不要,我需要吃饭,我快要饿死了。”索尼哀求道。

牢头呵呵一笑,退出并且关上了牢门,过了一会,牢头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我已经把给的饭菜倒在地上了,把你的老鼠喂的饱饱的,你好抓来吃,回见吧。”

“你这是要饿死我吗,我是满洲的使者,我要见李君度。”索尼声嘶力竭的大叫起来。

“这就是我家王爷的意思,饿死你!”牢头不屑的说道。

索尼听了这话,内心崩溃了,他之所以不表明身份,是担心自己直接被李君度杀了,可如今已经要被饿死了,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至少应该见到李君度,向他表明主子想要与他结盟的心愿,那个时候,即便是死,也无愧于爱新觉罗一家了。

想到这里,索尼坐了起来,擦掉了嘴巴上的血液,用尽全力的喊道:“外面的狗杀才,去告诉李君度,我是索尼,赫舍里索尼,是满洲的使者,我要见他,告诉他一个巨大的秘密,如果你敢不通告的话,你会后悔的!”

“索尼?什么玩意!”牢头骂咧咧的说道。

章三五七 计划

虽然牢头对索尼的态度很不好,但还是如其所愿,把一切报告了上官,而李君度显然听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满洲之主的左膀右臂,更是从父亲的嘴里听过这么名字,所以索尼被冲洗干净,送到了李君度的面前。

索尼小心走着路,脚上的镣铐让他无法正常行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的时候,铁链还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些戒具已经让他挣脱不得,更不要说前后三个士兵把他围在中间,这些士兵一身白袍,腰间有弯刀,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是投效李君度的天方教士兵。

穿过了走廊和角门,索尼被带进了院子里,一个身着锦袍的青年正在槐树下坐着,身边侍奉着娇美的异族少女,索尼见那人气度华贵,言语不凡,看年龄也合适,判断是李君度,张口要说话,却是被身前的士兵一枪托砸在了脸上,扔到一边的角落里。

而角门外不多时走进了一群奴仆,男女都有,捧着炭火炉子、酒壶和肉块,在树荫之下忙活起来,铁架子很快被摆好,鲜嫩的羊肉鹿肉被割成了薄薄的肉片,在木炭的炙烤下散发出了迷人的香气,辣椒、香料和诸多索尼不认识的调味料洒落在上面,让香味更增添了几分迷醉,李君度一边品尝,一边与身边怀孕的迪丽古丽说着一些趣事,全然没有顾及索尼的感受。

熟肉的香气刺激着索尼的鼻息,让他的嘴巴里产生了许多唾液,这些唾液随着食道落下,刺激着空空如也的胃,整个胃都好像被一只大手捏着,不断的扭曲分合,在没有任何食物落下之后,胃已经开始抽搐。

索尼睁开眼睛,瞥到了肉片上滴滴落下的油脂,金黄之色,焦脆之声,让他失去了理性,全然不顾身份和年龄,竟然直接扑了过去,却是半途就被两双大手按住,半张脸埋在了砂石之中,呼吸不得。

“索尼,你很饿吗?”李君度问道。

士兵见李君度与犯人说话,才是把索尼的脸从沙子里掀出来,一张老脸痛苦万分,却清晰的听到了李君度充满诱惑力的声音,但这个声音也让索尼惊醒,他重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挣扎起身,一言不发。

“这是我的女人为我准备的午餐,我不能把它赏赐给你,如果你饿的受不住,就吃些肉吧,听说在牢房里你连老鼠都吃,那么这些生肉应该也不在话下了。”李君度伸脚把铁架前的一条羊腿踢到了索尼面前,从怀中拿出一把刀,飞射到了索尼面前的沙地里。

索尼抓起刀子,切着羊腿肉往嘴里塞,吃的又快又多,李君度见他丝毫没有忌讳,经受了这些时日的屈辱仍然心智不乱,眼睛里多了些欣赏,让人给了他一袋子马奶酒。

大半个羊腿进了肚子,索尼一擦嘴,问道:“东番贼子,要杀要剐随你便。”

李君度笑了笑:“你不是在牢房里说,要告诉我一个巨大的秘密吗,怎么吃饱喝足就要寻死了吗?说说吧,玄烨让你来干什么的?”

索尼见李君度诚心询问,狐疑的看向周边的人,李君度笑了:“这些士兵听不懂汉语,而迪丽古丽则是我的女人,你可以随意说。”

“好吧,我家主子派我来,是商讨结盟的事的。如今帝国在广袤的大陆腹地大肆扩张,伤害了贵我两方的利益,凭借这一点,我们就应该结盟。”索尼认真说道。

李君度托腮看着索尼,静静听着,还微微点头,又想了想:“确实,我们拥有共同的威胁,但玄烨凭什么以为他能与我结盟呢,要知道,我可是亲手参与倾覆满清帝国的人啊,我们之间的仇恨非常深。”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抱着过去的事不放,是成就不了大事的。”索尼提醒道。

“好吧,那你说说玄烨的诚意吧。”李君度道。

索尼说:“我家主子愿意出兵帮你打下哈萨克的三个玉兹,土地牲口财富人丁,所有的一切都是贵方的,这就是我家主子的诚意。”

“诚意是不小,他的要求呢?”李君度问。

“这就需要您派人去主子那里谈了。”索尼当即说道。

李君度听后,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士兵说道:“把索尼大人带下去,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了。”

“我还有许多话没有说,我需要时间陈述.........。”索尼叫嚷着,被拖拽了下去。

迪丽古丽看着李君度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说道:“我感觉你似乎很看重这个索尼。”

“是啊,在西来之前,我曾经在昌平战犯管理所请教过许多满洲人,很多人告诉我,索尼是个有才能的人,只是可惜,他太忠诚了,不能为我所用。”李君度略微遗憾的说道。

迪丽古丽略显遗憾,因为她刚才那个问题其实只是抛砖引玉,想要李君度谈一下结盟的事,她知道,在大事上,李君度不主动谈,作为女人的她提及,肯定会有不好的结果。

但迪丽古丽没有等到李君度的态度,他坐在那里只是思索了一会,说了一句肉烤的不错,就起身离开了。

虽然没有与迪丽古丽说什么,但这个夜晚李君度的心注定不能平静。玄烨的阴谋在不需要很聪明就能被洞悉,帮助南亚公司征服哈萨克大草原并不是画的一块饼,李君度相信,只要自己答应,玄烨立刻就会去做,因为那样可以把帝国在大陆方向的扩张拦腰斩断,这对满洲与南亚公司都是有利的,而帝国方面的怒火将会转移到南亚公司身上。

凭借李君度的血脉背景,这不会引起一场战争,但这一点更可怕,没有战争争端就不会解决,意味着帝国在大陆方向的扩张要终止,帝国的边疆在未来十年甚至更久停留在帕米高原以东的区域,而这几乎就意味着大陆扩张的结束,原因很简单,中国文明的历朝历代,开疆拓土永远是建国初期的几十年而已,相对于两条腿走一年才能抵达的区域,人们更喜欢坐上船去遥远的新大陆。

显然,这不是李君度能同意的,虽然哈萨克大草原确实很诱人,但那又如何,这片草原就是一个囚笼,钻进去就难出来了,这片区域四面八方全都是强横的势力,帝国、俄罗斯、波斯、奥斯曼等等,现在的南亚开发公司背靠帝国,向南发展,等到占领哈萨克的时候,就是四面强敌的境地,李君度可不想当一只钻进风箱的老鼠。

更重要的是,这违背李君度与父亲李明勋的君子协定,他的目标是征服印度次大陆,去当印度皇帝,而不是在中亚做一个满身羊骚味的大汗。

当迪丽古丽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坐在床上发愣的李君度,她问道:“您在想什么。”

“满洲和索尼。”李君度淡淡说道。

迪丽古丽嫣然一笑:“索尼真的那么厉害吗,值得您思索一夜?您还是放不下他,想要让他为您效力吗?”

李君度看向迪丽古丽,愣了愣,继而说:“当然不是,我在想,这样一个人物,要不要立刻杀了他。”

迪丽古丽道:“您现在没有下定决心,他的价值肯定要比立刻杀掉他要高。”

李君度托起迪丽古丽的脸,道:“你很聪明,不杀掉他,就要利用他,利用他彻底覆灭满洲,可如果这么做,很有可能一无所有。”

迪丽古丽想了想说:“满洲一族就是靠一个爱新觉罗玄烨撑着,您可以试着利用索尼杀了玄烨,如果成功,满洲必当崩溃,如果失败,那就杀了索尼,这样您怎么也不会亏。”

李君度细细一想,重重点头。迪丽古丽却是问道:“殿下,覆灭满洲对您有什么好处呢,他们现在不是您的威胁,您出手消灭了他们,也得不到他们的土地和财富吧。”

“这是父亲的心愿呀,迪丽古丽。”李君度轻声说道。

“可如果您做这些事,或许会引起帝国方面的误会。”迪丽古丽说道。

李君度微微摇头:“我可不在乎这些。”

“但若引起太上皇的误会呢?”

李君度神色一紧,陷入了沉思,想了许久,走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信。

第二日一早,索尼被允许走出关押他的地方,在两个侍从的带领下抵达了一座小楼前,这是一座二层小楼,高大的院墙围住了一片不小的院落,看起来应该是旅馆之类的地方,但此时里面进进出出,数十人在把东西搬进搬出。

“索尼大人,你看这里怎么样?”李君度出现在了索尼面前,笑着问道。

索尼四处望了望,微微点头:“很好,很气派,但是殿下,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想把这里作为满洲的使馆和商栈,哦,索尼大人,您知道什么是使馆吗?”李君度笑吟吟的与索尼交谈起来。

“当然,是使节常驻的地方,但为什么会给我们划定使馆?”索尼反问。

李君度笑了:“我总不能公开说与满洲结盟吧,你看,满洲如今是帝国的藩属,我们可以合法的来往,比如建交。”

索尼眼睛瞪大:“这么说,您是同意我家主子的提议了?”

李君度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这不妨碍我们之间建立正常的联系,这是我给你们满洲设立的使馆,满洲的商队也可以把这里做商栈,当然,我们也要求在满洲之地得到同样的地位和权益。”

“我还是不太明白。”索尼摇摇头。

“你也说过,具体的条款需要我派人去玄烨那里去谈,与其只谈条款,不如连带着进行贸易,所以我决定派遣一个商团前往满洲之地,我的使者也会隐藏其中,而您,索尼大人则在使团回来之前,暂且居住在这里,担任满洲驻我方的使者。”李君度把心里的计划和盘托出。

索尼皱眉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法保密,一旦公开,或许不利于您在帝国内部的形象。”

“呵呵,公开就公开,满洲已经是帝国藩属了,我们与你们之间的来往不应该受到帝国方面的限制,至于我个人的声誉,我想您不需要担心,帝国的皇帝虽说未必能见容我与满洲来往,但是我的父亲还是太上皇,我们家的事你并不清楚,当初我退出竞逐皇位的序列,可是带来了许多其他的便利。”李君度微笑说道。

索尼当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他敏锐的不去提及这件事,也清楚,李君度留下自己作为人质,细细一想,这也没什么,毕竟他的主子玄烨也派遣不出一个合格的子嗣或者兄弟作为人质,而以他在满洲的影响力和地位,做人质非常合适。

“好吧,我答应了,但我要求通讯,也需要我的随从随您的商队回去。”索尼提议。

李君度摊开手:“很合理的要求,我同意。”

打发了索尼之后,李君度带着几个随从前往了旅店,找到了居住在此的戈宾德古鲁,见到戈宾德,李君度直接表明了来意:“尊敬的古鲁,上一次您的提议我同意了,我可以向你们锡克人提供军火,我的武器库里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买卖,但在付款的问题上,我有一个新的建议。”

戈宾德说道:“我们只能用现金付一部分款项,用货物支付另一部分,棉布、香料还是什么的,都可以。”

“不,我需要的是士兵,我和我父亲的敌人满洲现在已经处于和平状态,建立了贸易联系,我会派遣一个商队前往,并且在满洲之地安置一个驻扎使团,我需要一些勇敢而忠诚的士兵保护这些使团。”

“为什么是我们锡克人?”戈宾德问。

“你们的语言没有人懂得,这容易保密,而且也能解决我们之间的资金问题。”李君度说。

戈宾德点点头:“那你需要多少?”

“两百人,雇佣五年。”李君度毫不犹豫的说。

章三五八 刺杀

戈宾德的眼睛盯着李君度,微微摇头。李君度问:“是太多了,还是时间太久了?”

“尊贵的殿下,您的心中有一团火呀。”戈宾德闭上了眼睛,念了几句咒语,说道:“那是一团充满冒险、愤怒和仇恨的火焰,是它让您在我这个真诚的朋友面前选择了说谎。”

李君度笑了:“我说了什么谎?”

“无论我给您多少锡克士兵,他们都将化为尘土,我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些忠诚的孩子了。”戈宾德淡淡说道。

李君度神色一凛,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这位戈宾德的各种信息,他可不是一为普通的古鲁,而在锡克一族中拥有很强大的影响力,是古鲁中的古鲁,也是领导锡克人反抗天方教莫卧儿统治者的领袖,而这样一个宗教和政治领袖所拥有的智慧绝对是不简单的,李君度不由的后悔,为何要耍弄那么些小阴谋,与其去骗这位半神一般的老者,不如在麾下各种雇佣兵中寻找些慷慨之士去完成那个任务。

“得罪里,尊敬的古鲁。”李君度没有解释,而是起身选择离开。

“请等一下,殿下,我们之间的合作还没有达成。”戈宾德道。

李君度说:“已经达成了,无法支付的款项可以用棉布来代替。”

“不,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戈宾德已经起身,温暖而粗糙的手握住了李君度手,温和说道:“你方才的请求事关一件大事,我们锡克人想要参与其中?”

“为什么?”李君度有了兴趣,回头问道。

戈宾德与李君度携手坐下,真诚的说道:“这些时日,我在撒马尔罕城里拜访了很多人,发现这里的普什图人是最多的,也很得到您的器重,反而哈萨克人、乌兹别克人却处于底层,而我又听闻了太多您的故事,传闻您距离桃花石皇帝,东方的主宰只有一步之遥..........。”

“您在说些什么呢?”李君度打断了他的话。

戈宾德道:“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统治突厥裔成为草原上的苏丹无法满足您的野心,能够配得上您的,除了帝国的皇位,也只有恒河和印度河边那片富饶而广袤的土地了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之间的合作就更多了。”

李君度听闻此言,很快掩饰了心中的震惊,他不敢确定戈宾德是诈术还是确有诚意,只能说道:“对于我来说,任何富饶的土地都是值得征服的,您说的那些也不例外。”

“我无意窥视您的野心,但我想说的是,如果您真的想要高山以南的富饶土地,必然会和莫卧儿的贼子撞在一起,在这个问题上,我们锡克人可以做您的盟友,开伯尔山口以南,敢于反抗他们的人并不多,在旁遮普一带,锡克一族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对莫卧儿很熟悉,对开伯尔也很熟悉。”戈宾德认真说道,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直接瘙到了李君度的痒处。

按照李君度与帝国的君子协定,河中之地只是他暂时栖身的巢穴,南亚开发公司的扩张方向是向南,现在李君度已经打垮了河中之地所有势力,下一步就是进军阿富汗的山区地带,这部分地区的主要民族就是普什图人,喀布尔城是李君度的下一个目标。

考虑到莫卧儿王朝在阿富汗山区的薄弱统治以及普什图人的离心倾向,攻下这里并不难,但关键还是如何进入富饶的印度河流域,这一步,开伯尔山口极为重要。

开伯尔山口是印度次大陆的命脉,两千年来,来自中亚地区、伊朗高原等地的游牧民族都是从这里进入,打垮印度民族,在印度次大陆上建立统治,这个最狭窄处不过几百米的山口是兴都库什山脉山唯一可以让军队自由出入的山口,它之于莫卧儿王朝的意义,犹如襄阳之于南宋,山海关之于朱明,是李君度扩张的必经之路,而越过这个山口后,就是旁遮普地区,这里就是锡克人的聚集地。

李君度没有过多思量,他原本就计划与锡克族交好,不然也不惜利用宗教信仰来接近戈宾德,原本他是想建立贸易之后慢慢增进,却不曾想戈宾德直接把双方关系提升到了结盟的层次,李君度也彻底明白,相对于当一个宗教领袖,这位戈宾德古鲁更在意政治上的作为。

“好吧,尊敬的古鲁,看来我们之间的合作会永无止境。”李君度不动声色的承认了他对南亚的野心。

戈宾德也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毕竟还没有到李君度兵临开伯尔山口的那个时候,而是说道:“是的,为了进一步的拉进我们的关系,我可以参与您想要办理的那件大事,事关满洲人,且想要牺牲二百名锡克士兵的那件。”

李君度无奈说道:“我已经与满洲建交,并且开始贸易,而这一切都是博得满洲之主信任,一旦能得到信任,我就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掉玄烨。”

“不惜一切代价.........。”戈宾德复述了这个词,明白了过来,一开始李君度请求雇佣的二百名锡克士兵就是‘代价’的一部分。

“我愿意帮助你,我手下的阿尔沙士兵是忠勇不惜身的,他们可以担任刺杀者。”戈宾德认真说道。

哈密城。

伊犁绥靖将军曹松快步走进了定边将军府,却是见到几个军官聚集在陈平的书房之外,不得进入,这些人都是曹松熟悉的,他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一个与之关系密切的军官说道:“裴元器裴长官今日带来了一封信,侯爷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曹松一拳砸在手心,不得已在门外等候,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不见人进出,冲到副官跟前说道:“你立刻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曹松有十万火急的事要禀告陈将军。”

“曹将军,您这是为难卑职呀.........。”副官面带为难之色,但曹松却是怒目而视,拳头攥紧,副官知道他的脾气,连忙退了两步,硬着头皮进了书房,过了一小会,副官出来让曹松一人进去。

待进了书房,就看到裴元器坐在桌后,正对着一本四角密码本在翻看,显然是在破译一封密文,而这也是为什么耽搁这么长时间的原因,曹松很难想象,是什么级别的密文是必须让裴元器这个情报主官来亲自破译,而看到曹松之后,裴元器一点不留情面的拿了本书,盖在密文之上,一直到他与陈平到外间说话,才是继续忙活这个工作。

“曹松,你有什么大事?”在一旁协助的陈平问道。

曹松知道西北之事无需顾及裴元器这位皇帝近臣,立刻禀告道:“卑职派遣于哈萨克一带的斥候队和探子送来了一个特殊的情报,他们发现一直规模巨大的南亚开发公司的商队进入了哈萨克的区域,并且与沙赫尼的哥萨克骑兵发生了冲突,这支商队至少有四百头骆驼,护卫的人数也超过了三百,杀死了至少四十名哥萨克骑兵,且直接向满洲之地进发。

卑职不敢松懈,立刻带人潜入侦查,并且与安插在那里的探子取得了联系,这支南亚开发公司的大商队已经驻扎在了满洲的新京城的左近,设立的商栈展开了贸易,他们不仅出售棉布、香料和宝石,连枪械和燧发枪配件都不忌讳,而据最新的情报,落雪之前,会有一支商队返回撒马尔罕,但大部分会留在满洲之地继续贸易。”

陈平眉头皱起,南亚开发公司的军队杀了定边将军府下属的哥萨克士兵,还与满洲进行公开而规模巨大的贸易,这种行为是定边将军府所完全不能容许的,按照新颁布的法令,满洲只能与帝国进行朝贡贸易,理藩院下属的各绥靖区扎萨克和各外藩部落,一律不许与满洲私下贸易,在处理违法贸易的问题上,陈平有专断之权,在前些时日,他还对一位向满洲之地走私盐铁的喀尔喀王公问罪,斩首示众,但陈平的权力可覆盖不到南亚开发公司的身上。

撒马尔罕并非帝国国土,也不是定边将军府的负责范围,其商队所经区域也是如此,更重要的是李君度的身份,虽然皇帝李君华几次密令陈平监视南亚开发公司,配合安全局的情报工作,按时汇报,但也仅限于监视和渗透,陈平可不敢对皇室成员举刀,更不要说这种贸易行为也只是擦边球。

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了一会,陈平长出一口气:“继续监视,勿要妄动。”

曹松瞪大眼睛:“那怎么能行,如果这一次不表明态度,将来如何控制局势,任由他们之间往来,限制满洲又从何处谈起呢?”

“那你说怎么办?集结兵马,冲进满洲之地,还是半路截杀南亚开发公司的商队,亦或者你有胆量向皇上的兄弟,太上皇的长子亮兵刃?”陈平高声吼道。

曹松一时语塞,主动向南亚开发公司动手的胆量他是没有的,他也只是不甘心罢了,陈平道:“你去忙吧,这件事我会向申京密报的,注意封锁消息,不要闹的人尽皆知。”

“可是..........。”曹松依旧不甘心。

陈平回头看了他一眼,曹松吓的缩了缩脖子,连忙起身离开了。

陈平的态度之所以是息事宁人,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裴元器正在破译的那封密信,这密信正是来自南亚开发公司,是李君度亲手所写,送信人明言,只可由陈平拆阅,阅后焚烧破译件,把原件递送至申京交由太上皇。

一开始陈平搞不清楚这密信写了什么,为了避嫌,他只能叫来裴元器,说是协助破译,实际上是二人同看,以免有什么不妥当的,现在看来,八成与李君度派遣贸易商队前往满洲之地有关。

“破译完了,陈将军,您看看吧,说实话,我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裴元器拿着信到了陈平面前,神态复杂的交给他。

陈平拿起来,细细看了起来,越是看越是难以置信,在密信里,李君度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直接告诉陈平,商队和贸易只是博得玄烨信任的一部分,他的真实目的是覆灭满洲,让陈平整顿兵马,随时准备出兵,勿要在满洲崩溃之际手足无措,而在信中,李君度还保证,就算这个计划失败了,还有索尼的脑袋保本,到时候,他会把索尼的脑袋送到伊犁城去。

“这.......大王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陈平看完,狐疑的看向裴元器。

裴元器连忙摆手:“您别问我呀,至少您在太上皇爷身边多年,与大王爷还算熟悉,交情不浅,我呢,打小见了大王爷就发憷,双腿直哆嗦,不敢直视他的眼,我能知道大王爷的心思么?”

陈平其实也知道,李君度在年青一代的勋贵子弟里很有威名,裴元器这等略显纨绔的人更是不敢和他亲近,但就算他与李君度有些交情,也是猜不透。想了想,问:“元器,你说覆灭满洲对大王爷和他的南亚开发公司有什么实际利益吗?”

“没有吧,但是........陈将军,并不是所有人做事都是为了利益的,据我所知,大王爷就是这样一个人,太上皇爷说,若他生在盛世太平,也是个英雄豪侠,总归心思和寻常人是不一样的。”裴元器深思熟虑之后,给出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答案。

见陈平依旧犹豫,裴元器又说:“覆灭满洲带不给大王爷土地和财富,但可以一消太上皇爷的夙愿,二可向皇上表明,他有皇上不及之处,这些虽说算不上什么实际利益,但对于大王爷应该很重要,想皇上不敢想,为皇上不可为,可是大王爷多年的心病,这应该也算一件吧。”

“可这又是袭杀帝国士兵,又是公然与满洲贸易,这可对大王爷声誉很不利呀。”

裴元器道:“或许大王爷根本不在乎这些吧,在退出帝位竞争后,帝国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顶点

章三五九 查克拉

细碎的冰粒从天而落,掉落在草原后就化成了冰水,一支规模不大但衣甲华丽的骑兵队伍进了满洲新京城,这是满洲人从俄罗斯人手中夺取的托木斯克城,经过几年扩建已经小有规模,而秋季巡视了满洲之地的玄烨回到了这座城市。

“撒马尔罕的商团过的如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玄烨踩着奴仆的后背下了马,把马鞭扔给了前来迎接的费扬古,直接问道。

费扬古说道:“回主子的话,商人都很温顺,商品的价格也很公道,发生纠纷也会请求我们出面,他们运走了大量的羊皮和牛角,但商栈里依旧储存着足够的商品,奴才担心他们借助冬季到来抬高价格,就主动与他们协商,给所有的商品,特别是棉布、炉子等冬季必须品制定的价格,当然,为了达成合作,我们也不会抬高牲口和黑麦的价格。”

“你做的很好,做买卖就要讲究个有来有往.........。”玄烨满意的说道,但当抬起头,却看到城门内竖的架子上吊着七八个包着头巾的汉子,正用他完全没有听过的语言大吼大叫,他皱眉问道:“那是什么人,是不是撒马尔罕来的?”

费扬古点点头:“是锡克人,是商团的护卫,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竟然公然对奴才派去慰劳的使者下手,还把以您名义赠送的食物扔在地上,奴才按照您的意思,不要引起不必要的纠纷,所以原谅了他们,可是在昨天,奴才派去送牛肉的士兵却被他们殴打,差点闹出人命来,为了满洲的尊严,奴才只能先把他们捆绑起来。”

玄烨问:“商团那边没有解释吗?”

费扬古说:“他们要求直接面见您。”

“好吧,那就在汗宫设宴的时候解决,但是费扬古,你要把这些人先放下了,妥善安置。”玄烨提醒道。

“主子,这些公然殴打使者..........。”费扬古显然觉得面子过不去。

玄烨道:“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锡克人这个民族,看他们的衣着和发式,全都和我们接触过的民族不同,你说的那些冲突,更多可能是因为宗教或者民族习惯上的误会,你忘了我们刚刚到这片土地的时候,因为剃发和食物的问题产生了多少误会吗?”

费扬古点点头,不再申辩,立刻去联络商贾来拜见了。

休息了半日后,玄烨去了宽大的正殿,接见撒马尔罕来的商团,这个商团之中跟随了不少的各族商人,当玄烨出现之后,肤色与服饰各异的商人都跪在了地上,向他这位满洲之主谢恩,玄烨敏锐的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几个汉人商人,不由的一愣,上一次有汉人向自己下跪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而且时移世易,这些人都不再有辫子了。

“都起来吧。”坐定之后,玄烨威严说道。

“谢恩........。”一群人起身。

玄烨对所有人说道:“诸位都是草原上的商人,在我满洲之地行商,只要遵守法令,公平买卖,你们的安全和利益都会得到保证,我满洲法度森严,但凡破坏的,无论是外商还是权贵,我们都会严格处置的。”

一干人等都老老实实的听着,玄烨一挥手,奴仆捧着托盘上来,掀开上面的红布,露出了用白色马鬃制造的符节,玄烨说道:“口说无凭,为避免有人错认,赐予尔等这些符节,持有符节的都是合法商人,但若你们行不法之事,也会被收回,那时就不会有人护你们周全了。”

“谢殿下赏。”

“赐宴!”

在玄烨命令下,一队奴仆把矮几搬了上来,分两侧摆好,又端了热腾腾的酒菜上来,众人与玄烨把酒言欢,酒过三巡后,一个皮肤白皙的商人说道:“尊贵的满洲大汗,我想要在这新京城设立一个皮革作坊,专门硝制羊皮和牛皮,请问是否可以呢?”

“哦,你想坐商于此吗?”玄烨倒是有些诧异。

那商人说道:“是的,尊贵的大王爷殿下与我们说过,与满洲的和平是长久的,而这里拥有很多的商品,特别是皮革,如果早一步建立作坊,就能早一步赚钱。”

“当然可以,合法的商业都会得到我的保护。”玄烨傲然说道。

一众商人纷纷叫好起来,各自说着自己的商业规划,玄烨欣然接受这一切,撒马尔罕来的商人越多,满洲与李君度的关系就越紧密,这也就更有利于面对来自帝国的威胁。

“诸位,李君度殿下应该有使者派遣来吧,不知是哪位尊贵的先生,我家主子想要和他谈一谈。”费扬古高声问道。

右手边一个肥胖的汉人商贾从地上起身,华丽的袍子根本罩不住他硕大的肚腩,而两层下巴也让他脑袋不那么的灵便,行礼过后他说道:“尊贵的大汗,我叫曾毅,是来自撒马尔罕武器商人,同时也被大王爷委任为使者的通译。”

“那使者呢?”玄烨问道。

曾毅为难说道:“很遗憾,他不允许进入这里,因为他携带武器,哈马尔大人是个锡克人,按照他们的习俗,随身佩戴的短剑是绝对不能离身的,而您的侍卫又不允许任何携带武器的人进来,所以他就回去了。”

“费扬古,快去把那位使者哈马尔请回来。”玄烨立刻吩咐道,然后问:“锡克人佩剑不离身,这不是我方所知道的,怠慢之处,请你一定要好好解释,实际上,我的部下没有和锡克人打交道的经验,惹出了很多误会。”

曾毅点点头,连忙说道:“是,其实都是误会,锡克兵两次与费扬古大人的手下作对也误会,是习俗差异的缘故。”

“我家主子赏赐的酒菜被他们扔掉,也是习俗不同吗?”费扬古骂道。

曾毅连忙说:“是的,锡克人从不向人跪拜,也不接受来自君主的赏赐,更不会吃任何经过宗教仪式的食物,所以他们无法接纳大汗的赏赐。”

“那我送去的牛肉呢,那可是绝对干净的,就连那些天方教徒都会接受!”费扬古又问。

曾毅一巴掌拍在手上,说道:“哎呀,正是因为是天方教徒能接收的,锡克人才不接受,他们与天方教徒天生是敌人,天方教徒必须吃清镇食物,可锡克人是绝对不能吃清镇食品的,更不要说您送去的是牛肉,牛是他们所供奉的神灵呀。”

“好了,费扬古,就不要揪住这件事不放了,都是误会罢了,你先出去,等哈马尔大人到了,亲自请到偏殿来,不要让他下跪,也不要收缴他的短剑。”

曾毅见费扬古依旧不情愿,连忙打圆场,说道:“尊贵的大汗,我可以帮忙处理这个问题,绝对不会让您的尊严受到挑衅。”

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哈马尔喜欢在中午正盛的时候坐在帐篷门口,静心感知神灵的庇佑,脑袋里则是不断默念戈宾德师尊的训诫,作为阿尔沙教团的一员,哈马尔对师尊的忠诚是不用怀疑的。

这样的仪式每天都有,在最后,哈马尔会双手抚摸胸前,那件袍子里缝着一封来自师尊戈宾德的密信,师尊的指示与心脏同在。哈马尔被告知,当有机会见满洲之主的时候,他才能拆阅。

远远的看到一队满洲士兵进入了商栈,哈马尔冷漠的脸上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对于任何对天方教报以善意和接纳的人他都是如此,在撒马尔罕,他也如此对待南亚开发公司,但相对于汉人,他更痛恨满洲人,因为汉人吃饭就是吃饭,满洲人总是把吃饭和宗教仪式联系起来,那种赐福对于他这个虔诚的锡克教徒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亵渎。

但哈马尔来之前被戈宾德千叮万嘱,一定要忍让,一直到他完成密信中交代的任务之后才可以随心而动。所以,他忍住了几次屈辱,但他的兄弟们没有。

“但愿那一天早早到来!”哈马尔心中说道。

“哈马尔大人,这些是满洲大汗派来的使者,再次诚心邀请您去参加大汗的宴会。”通译对哈马尔说道。

听到要去参加宴会,哈马尔很高兴,难道师尊听到了自己的呼声,把那一天定格在今天了吗?但哈马尔还是要确定一下,他说:“你问他们,我是否可以见到满洲之主.........嗯,只有能见到他们的主子,我才能带上大王爷托付的东西。”

通译按照他的话翻译了,而很快得到确切的消息。

“满洲大汗正是要会见您,解决前几次的冲突和误会。”通译说道。

哈马尔点点头,让他们等一下,转身回来帐篷,点燃油灯,拆看了那封密信,信是戈宾德师尊亲手所写,内容很简单,刺杀满洲之主。哈马尔把信件一口口的吃到嘴里,面容神圣,正声道:“师尊万岁,终于给了我这个献身的机会,完成我毕生夙愿。”

说罢,他起身出了帐篷,去了新京城,到了偏殿门前,曾毅和费扬古几乎同时迎出来,曾毅抢先一步,用突厥语好好的和哈马尔交代:“哈马尔大人,千万不要忘了古鲁和大王爷的嘱托,万不可义气用事.........。”

哈马尔瞥了曾毅一眼,没有说话,解下自己的佩刀和短铳,放在了面前的托盘里,然后取下短剑双手恭敬捧着,说道:“除了短剑和钢镯,其余武器都可以上缴。”

见哈马尔如此好说话,曾毅连忙替翻译给了费扬古,在费扬古反对之前,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说:“哈马尔大人,请把短剑放在盒子里吧。”

哈马尔犹豫片刻,照做了,把盒子塞进怀里,费扬古看了看他两只手臂上各有一个黑漆漆的钢圈,说:“这是什么武器?”

说着就要去摸,哈马尔躲避开了,曾毅连忙解释:“这是两枚钢镯,每个锡克男人都有,与须发、发梳、短剑和短衣一起,是锡克人必备之物,就像满洲人留金钱鼠尾的辫子一样,您若让他摘下,或许在撒马尔罕,索尼大人就要被剪掉辫子了。”

“那就让他把这东西放在盒子里!”费扬古说。

哈马尔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扁盒子,打开之后,露出里面厚厚的羊皮信,说道:“这是大王爷的嘱托,我可以把钢镯放在里面,但是必须由我持有。”

费扬古同意了,把哈马尔的随从安置在偏殿之外,带着哈马尔和曾毅走了进去,玄烨已经高居汗座之上,见到身材高大的哈马尔很是吃了一惊,当先说道:“我听闻索尼在撒马尔罕很受礼遇,那么使者来见,可免跪礼。”

因为锡克人不下跪,曾毅出了这个主意,也算是免一场冲突。

而哈马尔直接问道:“请问王座之上是不是满洲之主,爱新觉罗玄烨?”

曾毅没有翻译,而是说道:“当然是满洲大汗了。”

“我需要靠近验明身份,必须保证大王爷的书信交给满洲之主,而不是其他人,大王爷说过,满洲之主是个麻子脸。”哈马尔径直说道。

曾毅更不敢翻译了,只能说:“哈马尔使者想要近前一睹天颜。”

玄烨笑了笑,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待靠近到二十步左右,才是被费扬古拦住,在看到玄烨满脸的麻子之后,哈马尔打开了盒子,把里面的信封交给了费扬古,费扬古亲手呈了上去,却没有注意到,哈马尔已经把钢镯取了出来,那钢镯在灯火之下根本不反光,似乎不是金铁之物,然而,哈马尔双手一撮一捏,钢镯竟然分成了几片环刃,边缘锋利无比,闪着寒光,这竟然不是钢镯,而是阿尔沙教团武士专属武器,查克拉环刃,哈马尔用黑泥和油在外围糊了一圈,看起来像是个镯子。

玄烨的注意力尚且在刚打开的羊皮纸上,却有一道寒光闪过,抬头一看,一枚查克拉环刃在哈马尔手指上转动,而另外一枚已经飞射到了自己面前.........。

顶点

章三六零 死亡

锋利的查克拉环刃轻易切开了玄烨手中拿着的羊皮信纸,射在了玄烨的胸膛,厚重的棉袍卸掉了这片环刃大部分的力道,而衬在里面的锁甲则当环刃硬生生的挡住,没有任何损伤,当第二枚查克拉环刃紧随而至,这一枚则是射向的玄烨的脑袋,环刃飞快旋转着,根本没有给玄烨任何躲避的机会。

玄烨本能的抬起手臂去挡,但厚重粗糙的大手在环刃面前毫无阻碍,直接被切断了半个手掌,擦着玄烨的脖子掠过,钉在在了实木汗座上,入木三分。

费扬古此时已经反映过来,一声怒吼,拔刀迎上,挡在了哈马尔与玄烨之间,哈马尔却再次飞出两枚环刃,只不过使用的手法为之一变,环刃抖动的更为厉害,竟然绕过了冲击而来的费扬古,掠向了玄烨,不过玄烨此时已经捂着脖子趴向地面,一枚环刃打空,而另外一枚则切掉了他的辫子和半块头皮。

“哇呀呀,住手!”费扬古高喊着扑来,哈马尔缓退几步,一脸庄容,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手中环刃抖动不断,一一掠出,两枚射向费扬古,其余射向周围,费扬古用刀格挡了环刃,但其他的却把偏殿内的蜡烛切断,油灯打碎,偏殿之中一片黑暗。

幸好今日是白天,狭窄的窗户里透出的光亮还是让费扬古看到不远处的人影,竟然向自己扑来,费扬古双手持刀,狠狠的刺穿了那人的胸口,却并未拔刀,而是继续近身,两手如铁钳一般扼住了对方的喉咙,但入手是一片肥腻,费扬古立刻察觉,这并非哈马尔那样的武士,而是肥胖商人曾毅。

而哈马尔早就趁着灯火消失的一刹那的低身向汗位的玄烨靠近,这个青年君主的反应超过了他的想象,没有一击必杀的情况下哈马尔只能绝命冲杀,虽然他的短剑锁死在了盒子里,但凭借一双可以砸碎砖头的铁拳,只要靠近了,也足以砸死玄烨。

此时,偏殿外的侍卫已经听到声音,冲将进来,殿内一片漆黑,他们由白昼入黑暗,一时辨明不得,不约而同的选择靠近汗座,保护主上。

砰砰!

连续两声的枪响响过,玄烨的声音响起:“不要动,先举火照亮,妄动者杀!”

费扬古率先吹亮了火折子,直接把洒落一地的油灯点燃,一团大火在偏殿内亮起,他看到玄烨正从桌案下爬了下来,一手拿着冒着烟的火枪,一手捂着流血的脖子,连滚带爬,好不狼狈,而桌案已经翻转,前后倒了三个人,那个服饰异常的自然就是刺杀者哈马尔,他的半个脑袋都是不见了,而身边还有两个满洲侍卫,都是身中铅弹,正是玄烨在电光火石间不管敌我射杀的。

“控......控制局势,不要让人知道这里的事..........,费扬古.......如果我死了,你就摄政........。”玄烨倾尽一切说出了这些话,倒在了地上。

费扬古立刻收拾了衣着行装,带着侍卫出了偏殿,出现在了正殿的宴会上,当内臣外商问起时,费扬古笑着赞赏撒马尔罕商人带来的火器,说玄烨与使者试了枪,已经去城外去打越冬的黄羊了,出了正殿,费扬古密令调遣前锋营来,准备大事。

等费扬古回到偏殿的时候,两个侍卫正监视着大夫治疗玄烨,当费扬古走近的时候,看到的是腐臭马奶一样的面色,褐红色的血污正从玄烨的嘴巴里吐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盖住了硝烟味,一切很不乐观。

第一枚击中玄烨的环刃仅仅是切开了他的袍子,没有让他受伤,但第二枚环刃切断了玄烨的手掌并且在脖颈上切开了巨大的伤口,导致失血很多,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至少在感染之前都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哈马尔欺近之后的攻击,掀起的实木桌案砸断了玄烨的一条腿,在玄烨打碎他脑袋之前,哈马尔粗暴的一拳砸在了玄烨的胸口,三条肋骨折断,其中一条扎进了肺部,这才是要人性命的。

“这种味道我太熟悉了,死人的味道........从小闻到大,到了自己,却有些不适应了........,我从小被人当皇帝当主子,原来死亡到来的时候,我........我和奴隶没什么两样呀。”玄烨靠在一边,一边说话,一边咯血。

“主子,你会好起来的,那年你与李君华血战,昏迷了一个月,不也好了吗?”费扬古擦了擦泪水,劝慰说道。

“咳咳.......行了,费扬古,不要再说了,我知道我要死了,我死了........满洲一族........满洲一族也该........沦亡了.......。”

“主子啊,主子..........。”费扬古跪在地上,握着玄烨还算完好的那只手,泣不成声。

玄烨咬牙说道:“我要死了,可是死也不会让李家贼好过,费扬古,你把李君度给我写的那些信拿来........。”

费扬古连忙取来,其实在遭遇袭击前,玄烨已经看了一小半,现在看完,他凄然一笑,信中是李君度对满洲的示好,直言可以通力合作,谋求大业。玄烨满意点头:“还好,还好他这么说。”

“主子,这哈马尔定然是李贼安排的刺杀的,我要杀光他们。”费扬古咬紧牙关,充满憎恨的话语一字一字的吐出。

玄烨此时已经明白了,规模巨大的商团和商人谦卑的态度其实都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和松懈,一切都是为了这场刺杀,而李君度确实成功了,即便在查克拉环刃切开他脖子的那一刻,他也以为这是哈马尔的自身意志,来自于暴力而极端的宗教信仰,是自己属下的无知和傲慢让其爆发。

如果要刺杀,断然不会把这么多商人和财富送到满洲之地,也断然不会公然与满洲来往,但死亡的到来让玄烨心中清明,他明白了过来,这就是李君度的胸怀呀,大丈夫不拘小节,只要能杀了自己,牺牲几百个商人,耗损十数万的财富又如何,折损些声名又如何,他终于想起老祖宗布木布泰交代自己的话,李君度和他的父亲兄弟都不同,李明勋与李君华是父子一脉相承,都有道德洁癖和英雄情结,这种事他们是做不出来的,而李君度则完全不同,成大事者,无所不用其极。

可惜的是,玄烨明白的太晚了。

“别,别去,杀光了他们也是无用........既然.......既然满洲必消亡,既然我将死去,那么我死也要让给李家贼留下一个.......咳咳,留下一个终生无法解开的疙瘩,让李君度声名狼藉.......。”玄烨硬挺挺的说着。

费扬古哭喊道:“主子啊,奴才何德何能,怎么能完成您的重托,又如何铁石心肠,看您一人孤独死去呢,咱们满洲和汉人近百年血海深仇,地府之中还不知有多少冤魂野鬼要伤害您啊,就让奴才先您一步去吧,好为您持矛开路,震慑宵小........。”

“费扬古,你!你这是见我要死了,就不听我的命令了吗?”玄烨怒道,剧烈咳嗽起来。

费扬古轻轻抽泣,俯身在地,不敢言语,玄烨说道:“你让人把这封信送伊犁去,然后聚拢部众,不要管那些新满洲,只带上真满洲或者愿意随你迁移的人,南下去撒马尔罕,告诉李君度,满洲一族愿意奉他为主,做他的奴仆爪牙,为他开疆拓土........,而我的脑袋,则是你获得李君度信任的敲门砖......记住.....咳咳,记住,见到了索尼,你要亲手杀了他证明你的忠诚,若还不够.......你可以杀掉我的女人和孩子.........记住,不顾一切,也要让我们一族融入到李君度的麾下.........,我们是汉人的仇敌却成了李君度的奴仆,他们李家.........这个刺就会刺在他们李家人的心口,再也........哈哈,再也拔不出来了.........。”

“主子,若是李君度心狠手辣,杀光我们呢?”费扬古轻声问道。

玄烨眼睛空洞,艰难说:“不会的........那个人是当世枭雄,志在四方,做大事者必要有容人之量,接纳我们,他就会告诉天下他能接纳任何人.........,而且,咱们这上万兵马,兵强马壮,舍身来投..........谁人不想拥有这等强兵.......绝对不会的。

若他真的.........那也是好的...........。”

玄烨的声音渐渐休止,费扬古抬起头,看到的是他空洞的眼睛和侧放的脑袋,伸手探了探鼻息,没有气息了,费扬古捶胸顿足,仰面大哭。

伊犁河谷。

在过去的两年里,这片肥沃的土地已经得到了初步的开发,一座全新的城市在伊犁河边拔地而起,城市内外完全是一片大工地,而在城外还有已经垦荒成片的农田,在天山北路的局势稳定之后,伊犁绥靖区得到了理藩院和帝国行政总院的全力支持,与其他为战争建立的绥靖区不同,伊犁不仅未来是帝国西疆扩张的前沿,还是陆地丝绸之路的核心。

云中和燕北两个绥靖区把剩余的官奴旗佐打包送来,执政总院也要求甘肃、山西、陕西等所有北方省份的重型犯发配到此,并且允许伊犁绥靖区在河南河北山东山西这四个人口增长较快的省份招募愿意前往伊犁的百姓。

陈平下了马,钻进了标着驻疆大臣公署的大木排屋,见常阿岱正围着火炉,起身来迎接,陈平笑呵呵的拦住了他,从炭火上拿了一颗烤熟的土豆,扒皮吃着:“这是伊犁今年收的土豆吗,个头小了些。”

“都是刚垦的新田,有收成就不错了,好在是牧区,牛羊粪便不缺,不然可是连这些都没有。”常阿岱笑着说道。

陈平喝了一口热茶:“一路西来,我都见过了,你常大人还真是一把好手,伊犁河谷被你安排的井井有条,无论是准噶尔人还是内地来的移民,都很稳当,就连那些哈萨克流民都夸赞你。”

“额吉尔很知晓这里的情况,新来的乌力吉在屯田和管理生产扎萨克上也是一把好手,有他们在,我的压力小很多,对了,我想提请,给额吉尔弄个正经的官职,这里可是离不开他。”常阿岱一边去拿文件薄,一边对陈平说道。

“随你,有用的人就有官,你个驻藏大臣不会连这点主意都拿不了吧,非得问我不可吗?”陈平笑呵呵的说道,接过那薄子,正是伊犁城的物资储备和生产资料统计,从牛羊牲口到帐篷物资,应有尽有。

陈平细细看着,当看到官仓储粮只有两万四千多石的时候,他眉头一皱:“储粮少了些,现在伊犁人这么多,靠牲口出产越冬可不稳当,万一下一场大雪,封了东来道路,可是要饿死人的,而且我看到很多西面的小部落也来投效,储粮不够可怎么安置?”

说着,陈平调阅了文件,特别是军令单子和回执情况,怒道:“怎么叶尔羌汗国只运抵了八千石粮食,我要的是三万石!”

“这些粮食是采购粮,但我这边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来付款,尾款交不上,喀什噶尔的商人就把粮食暂扣了..........。”常阿岱为难说道。

陈平责难道:“你糊涂,缺钱我不是不知道,不然怎么以定边将军府的名义购粮?将军府购的是军粮,尾款不到,商人也要送达,这是军令。司马依这个混账,真把自己当大汗了,自从靠上了大王爷,连我的命令都不在乎了,哼,不就是他的闺女给大王爷生了孩子吗,太上皇爷认不认这个孙子,还两说呢。”

“那怎么办?”

陈平道:“立刻给司马依发令,二十日内军粮到仓,若是不到,我就让士兵到他的喀什噶尔去就粮。”

二人正议论着,曹松会让闯进来,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说道:“陈将军,常大人,满洲那边........满洲那边出大事了,有剧变.........。”

“你他妈把舌头捋直了再说!”陈平一听满洲出事,立刻紧张起来,如今可是冬季用兵不利,万一出点什么控制不住局势的事,可就难说了。

章三六一 态度

定边将军府的军议被摆在了硕大的帐篷里,这顶巨大的金色帐篷原来属于准噶尔大汗僧格,现在临时作为将军驻地,而在两天时间里,附近少校及参领以上的军官都是到了,陈平坐在中间,左手是曹松,右手则是巴巴图尔,他们分别代表了内藩和外藩两支军队,而在陈平正对面则是坐着卫拉特的王公们,以鄂尔齐图汗为首。

常阿岱坐在陈平右手边,二人屁股后面是驻疆大臣下属的臣僚、黄教的僧侣和部分有资格听会的商人。

如此规模的军议,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没有人开口说话,所有盯着陈平。

陈平的眼睛扫过诸多将领藩臣,在他们的眼睛和脸上看到了不同的光彩,有人跃跃欲试,有人沉思忧虑,也有人不明所以。

“诸位将军,我得到了几个很不好的消息。其一,满洲议政大臣费扬古率领八旗之中的满洲兵卒,护送其家属一起,向西进入了哈萨克草原。其二,有一个传言,满洲之主,爱新觉罗玄烨可能死了,或许是病亡或许是被刺杀。其三,这几年新依附于满洲的诸多服用被抛弃。

这一切都昭示一个结论,满洲部崩溃了,这场从太上皇时代起,绵延了两代人近四十年,让数千万人死亡的战争会在我们的手中落下帷幕,这是历史的一刻,诸君,我们要载入史册了!”陈平挥舞着拳头,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发表了自己的宣言。

在这一刻,大帐之中一片欢呼,人们敲打着桌案或者衣甲,发出了兴奋的吼叫,虽然是要在冬季进行战争,但幸运在于敌人已经崩溃,不会有恶仗,只要抵达敌境,就会获得财富和荣誉,这样的战争再轻松美妙不过了。

待欢呼告一段落,陈平继续说道:“这样的战斗一辈子只哟一次,你们一定要清楚,没有恶仗,甚至不会有刀兵,我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接收和统治,对于帝国来说,最重要的是纪律。

面对背叛和抵抗,你们要用铁与血回应,但任何臣服与顺从的人,都要报以最热情的接纳,战争的获利在伊犁,在哈密,在申京,土地、人口、官职还有财富,皇帝与我已经准备得当,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但你们若是肆意劫掠,违反军纪,最严酷的惩罚也会送到你们面前。”

鄂尔齐图率先说道:“将军,您的意思我们都明白,满洲崩溃,我们就要迅速接管他们的土地和人口,而不是用暴力激起反抗,给俄罗斯的罗刹鬼子可乘之机,多一个人臣服,就会是一个人反抗,就快一点控制满洲之地,获取有利态势,对吗?”

“你说的很好,很对!”陈平赞许道。

“哈哈,满洲人有什么,牛羊还是那些臭烘烘的帐篷,根本不值得抢,我们建功立业,是为了效忠帝国,仁慈而慷慨的天可汗会赏赐给我们更多的财富。”巴巴图尔也是附和。

陈平见一干藩臣表态,立刻说道:“怯薛营、定边将军府卫队会与宪兵一起进入进发的军队之中,诸位说到做到,万不可以身试法,现在分配任务。

巴巴图尔,去乌里雅苏台,召集关西之军,从科布多进军,西击满洲,鄂尔齐图王爷,你带精兵沿着额尔齐斯河越过阿尔泰山,进入满洲之地,本将亲率主力沿着巴尔喀什湖东岸进军,曹松,各部骑兵随你挑选,追击满洲八旗精锐!”

众人一一应下,而陈平吩咐道:“冬季进军,天气恶劣,一定要为马匹准备毡布或牛皮保暖,每个出兵的士兵必须有骆驼作为备畜,冬季格杀,弓不好用,火枪容易上冻,大家伙把枪矛和刀剑带上吧,别打起来,没了趁手的家伙!”

“三位主将留下,其余军官退回准备,两日后出发!”陈平吩咐道。

待大部分军官退下,陈平吩咐道:“这次进军满洲,主要任务不是打仗是接收,通译要带足,因为满洲各旗分驻扎各地,很分散,为了避免其逃脱,各佐领参领都要派兵去接收,常大人已经让人把委任状签好了,你们各自取了,去了就查点户口帐篷,先定下官职!

带队的基层军官一定要细细选择,不要在乎族裔和职衔,要选通达之人,毕竟要稳住对方一个冬季,能喝酒、会吹牛的优先,撒谎不脸红的更是上上之选,千万不要执拗!你们回去先把名单报上来,另外,我已经让切伦上师准备了,每队兵马必带一位僧侣,用于安抚。”

鄂尔齐图说道:“将军,冬季进军,取暖可是大事,军中缺乏棉服与毡帐。”

“这一点放心,点验兵马后,我会如数补足,去吧。”

在送走将军们后,陈平转过身面对文官和商人们,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征用伊犁城内所有货仓的物资,变为军事物资,用于对满洲的作战,当然,征用并非无偿使用,而是会在战争结束后,用相对合理的价格补贴。

而商人们对此很不满意,希望可以预支一部分现金作为定金,但被陈平拒绝了,与会的商人都是帝国商人,而按照陈平的命令,只有外国商人的物资才会得到定金和市场价格,显然,即便在战争状态下,陈平也注意维护定边将军府辖区内的贸易自由和安全。

而三位主将很快把名单汇报上来,陈平也按照兵额批给了他们领取物资的单子,与参谋们一起确定了进军路线和各类政策,一一交代之后,陈平对曹松重点交代到:“你率军进入哈萨克草原追击八旗兵,记住,一旦遇到大王爷的军队,一定不要发生冲突,不允许你向大王爷的军队开火,你明白了吗?”

“可若是满洲八旗进入大王爷的势力范围呢,现在看来这很可能,至少可能性比他们向西撤退要大许多,难道末将就要看着满洲人被大王爷纳入吗?”曹松反问道。

“即便是那样,也不许与大王爷的军队爆发冲突,这不是你和我能决定的。”陈平吩咐道,继而又说:“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掌握不了军队,我可以再派其他人去。”

“末将会处理好这件事的。”曹松不再辩解,说道。

陈平点头:“很好,裴元器会跟着你,如果你胆敢违反我的命令,他会取代你的位置。”

十二天后。

“元器,你看这里,是马粪,还没有冻硬,离开应该不足半个时辰。”曹松跳下战马,仔细观察了地上的马粪走,对裴元器说道。

裴元器向着周围看去,说道:“很奇怪,只有军队的痕迹,没有百姓迁移的痕迹,如果有牧民跟随,应该有大量羊屎蛋子才对。”

曹松说道:“这很简单,满洲主力与满洲百姓分开了,迁移的满洲人应该在更西面的位置,八旗兵形成了骑兵幕,在东方撒开,负责殿后和掩护侧翼,这样才能自由迁移。这么多马粪,不下三千骑,肯定是满洲主力,现在至少可以确定,满洲一族没有西迁,而是前往撒马尔罕,大王爷的地盘。”

“那这也是一个坏消息,我们绝对不能与大王爷冲突。”裴元器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束手束脚!”曹松怒道。

裴元器道:“这是太上皇的意思!”

“太........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已经不管军政事务,隐退了吗?”曹松完全不能相信。

裴元器道:“可他还是大王爷的父亲呀,也是皇上的父亲,当今皇上是圣明仁德之君,难道你想给他安上一个不容兄弟的恶名吗?”

曹松正犹豫,忽然前面疾驰来一小队骑兵,到了二人面前,把一个汉子从马上推下来,这人身材矮壮,辫子细长,正是满洲人打扮,曹松问:“你是何人?”

“小人名叫塔斯和,是满洲正黄旗参领,实际已经在两年前投效帝国,在安全局供职,此番特意潜出,传递的消息的,请你们带我去见你们的将主。”塔斯和说道。

裴元器走上前,询问:“你的代号和暗号,联络人。”

“代号东北虎,暗号威虎山下,联络人化名乌马尔默罕默德,是个哈萨克人,编号八一一九四,代号长白山...........。”塔斯和应对自如。

裴元器从怀中拿出册子,对照之后,问道:“如果你妻子给你生一个儿子,他会叫什么?”

“会被赐李姓,名字未定。”塔斯和道。

裴元器对曹松点头:“确认是我们安全局的人。”

曹松直接问:“塔斯和,满洲内部形势如何,八旗兵是否前往了撒马尔罕。”

“玄烨主子死了,就连我们正黄旗的主子都没有见过他,肯定是死了,现在八旗是费扬古在主事,正要前往撒马尔罕,在昨天晚上,帝国大王爷的使者在营地见到了费扬古将军,今天早上费扬古大人给全军派了酒菜,说大王爷愿意收养玄烨主子的长子为养子,还愿意迎娶大福晋做自己的侧福晋,并未满洲准备牧地和粮食,在撒马尔罕西面一带安置.......。”

曹松一鞭子抽打在了塔斯哈的脑袋上;“放你妈的屁,大王爷是皇上的兄弟,爱新觉罗是皇室的仇敌,大王爷怎么会要玄烨的儿子当养子,还娶一个寡妇!”

“千真万确,这是费扬古大人亲口说的。”塔斯哈躲在了裴元器的身后,坚持说道。

裴元器抓住了曹松的鞭子,说道:“收养玄烨的儿子,迎娶他的遗孀,这是草原游牧民族的常态,大王爷这是要控制满洲一族,掌握这支八旗精兵呀。塔斯哈,我问你,这个消息公开后,满洲内部可有动荡?”

塔斯哈说:“原本离开新京的时候,很多人不想迁移,每每有机会,就会有人逃亡,可自当费扬古公开了这个消息,人心就稳定了,大家都想去撒马尔罕去。”

“看到没有,大王爷拿捏人心的功夫真是了得!”裴元器冷笑一声。

曹松问:“那怎么办,就看着大王爷任性胡为,和帝国的仇敌沆瀣一气吗?”

裴元器道:“大王爷要用满洲人,这没什么,可是收养仇敌之子,娶仇敌遗孀这种事绝对不允许发生,有辱帝国皇室的尊严,咱们必须去劝服大王爷。”

“怎么劝?你去劝还是我去劝,你敢招惹他吗?”曹松问。

裴元器指了指身后成片的骑兵,说道:“我不敢,你也不敢,可是这些兵马摆在面前,大王爷总归要三思而后行吧。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刀把子还是能让人冷静的!”

曹松点点头:“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来人呐,集合队伍,全军出发,一定要赶在大王爷之前与满洲人打起来。”

二人领了兵马,立刻出发,军中将士纷纷披甲上马,长矛枪械与甲胄碰撞,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随行僧侣唱佛呼应,全军士兵多是藩兵,纷纷发愿祈福,一时间草原上佛号不断,大军一路南下,中途进食的时候,竟然与从北面追杀而来的哥萨克人碰到了一起,沙赫尼也是接到消息追杀,领了一千余精兵汇入主力,军势更为雄壮。

连续追了三夜两天,终于在清晨斥候发现了满洲人的迁移的主力,正在费尔干纳盆地的锡尔河北岸,正在筹备渡河,冬季的清晨雾气蒙蒙,地面只有浅浅的积雪,非但不会影响战马泵池,反而因为地面被冻硬,对骑兵作战尤为有利,三人正在侦查战场,部署兵力,这个当口,却是忽然传来的炮声。

考虑到此地数十里平坦,炮声没有回音,很轻易就能辨明有火炮十门以上,曹松本就是炮科毕业的,勒令众人管制下属和战马,细细一听,眼睛瞪大:“元器,沙赫尼,不对劲,这是六磅飞骑炮的声音,满洲人不能有这种炮!”

“走,去看看。”裴元器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到了满洲人的渡口,看到车辆和骆驼组织了半圆的营地,困守在河边,而在营地对面则是军容严正的军队,骑兵在飞掠疾驰,火炮在怒吼齐射,静悄悄的锡尔河边被践踏出了一片黑白相间的山水画。

满洲人正在遭遇围攻,而围攻者则是南亚公司的杂胡军队,李君度的大旗树立在河边唯一的高台之上,在北风吹拂下飞舞。

章三六二 覆灭

曹松一行就在距离战场几里处观摩了这场战斗,显然,从一开始飞骑炮兵就射住了阵脚,用凶狠的火力把满洲人压在了河岸边,而随着十二磅野战炮和榴弹炮的加入,整个满洲营地都被打的鸡飞狗跳,而在锡尔河两岸成群结队的骑兵在游荡,无论是满洲人绝命冲锋还是逃亡,都会被他们驱赶射杀,这简直就是一场围猎,在绝对的骑兵和炮兵优势下,不可能有人能从这片战场逃亡。

而只有一支不足百人的骑兵队监视着曹松这些人,从远处山林后不断升腾起的阵阵浓烟就可以看出,李君度不担心这支同样精锐的骑兵介入战场,不管是作为盟友还是敌人。

到了中午,天气竟然转暖了,却也导致散落的雪花变成了湿冷的雨夹雪,雪粒敲打着铁甲,若非有斗篷和皮衣,雨水会狠狠蹂躏这些帝国的士兵,随着湿气增多,战场上弥漫起来一阵雾气,三五十步就难以分辨人马,朦胧之中,裴元器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喊杀声和马蹄阵阵,且不断远去,但时间过了不久,在西北一处山谷之中亮起了两条火龙,紧接着就是爆豆般炸裂的枪声。

“肯定是满洲人趁雾突围,中了大王爷军队的埋伏。”曹松对裴元器说道。

沙赫尼咧嘴笑了笑:“这样的话,战斗就结束了,相对于在营地里当缩头乌龟,满洲人出来送死这一波让战斗更简单了。”

三人正议论着,一支监视他们的骑兵到了跟前,为首的是个胡人,下马行礼后问道:“敢问诸位贵人和你们身后的骑兵是不是帝国大皇帝陛下的军队?”

“我们隶属于帝国定边将军府,是来追击叛乱的满洲人的。”曹松当即说道。

那骑兵点点头,又说:“如果你们是军中主帅,请随我来,如果你们不是,请告诉你们军中主帅,就说我家主子想要见一见他。”

“你家主子是谁?”

骑兵头目说道:“当然是大皇帝陛下的兄长,布哈特汗国的摄政,哈萨克、普什图、乌兹别克等诸多民族的保护者,诸神在人间的投影..........李君度殿下。”

听着这些怪异的头衔,裴元器想要笑,却被曹松捏了一下手臂,曹松轻咳一声,说道:“我是伊犁绥靖将军曹松,也是大王爷的旧相识和同学,请带我去见他吧。”

骑兵头目并未限制曹松一行的人数,甚至没有让他们解下武器,带着一行上百骑兵到了李君度所在的土丘,从这里望去,周围的战场的雾气已经散去大半,而经过的战场上还残留着战斗的遗迹——武器碎片,残尸与断肢,密集的马蹄印,还有那些刚刚退下来的炮兵,雨水打在炮管上,滋滋冒着蒸汽。

李君度身着普通军官的军服,坐在大旗之下的马扎上,面前摆着一口翻腾的锅,正用长筷子捞里面的肉吃,见到曹松一行人来,他也不起身,看了看,看到了往曹松身后藏的裴元器,道:“元器,你有出息了,竟然能到这里来。”

裴元器见了李君度,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像他们这种出身世家的纨绔子弟,最怕的就是李君度,不管在大本营还是当年在京城,李君度有一万种办法炮制他们这些纨绔,虽说两人年纪相差很大,但裴元器在李君度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

“大王爷,嘿嘿,我也就是狐假虎威,哪里有什么出息呀。”裴元器小心应到。

而李君度又看向了曹松,细细端详了一会说道:“这位将军,我们似乎哪里见过,如何称呼?”

“末将伊犁绥靖将军,曹松。”曹松老实说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当年在讲武堂,你还比我大一级,算是学长了。”

“末将不敢当。”

李君度摆摆手:“既然都是老相识,也就没有敢当不敢当的,随意坐吧,没吃就陪我用一些。”

曹松与裴元器哪里真的敢这么放松,曹松没有落座,小心问:“大王爷,您怎么会和满洲人打起来?”

李君度放下筷子,细细思量了一会:“这真是一个深奥的问题,嗯,据我所知,从老奴努尔哈赤起,咱们汉人和满洲打了一百年了,我的父亲毕生都与满洲作战,打我下生,也以满洲为敌,似乎我和满洲人打起来不能算是什么问题吧。

两族百年血仇,几千万性命在里面,打起来再合理不过了。”

裴元器笑呵呵的说:“大王爷,我们听人说,满洲人想要效忠于您,在玄烨死后,不远千里,不怕天气恶劣,南下投效的。”

李君度点点头:“嗯,是有这么回事。”

见他不愿意多说,裴元器只能硬着头皮问:“我还听说,您已经认了玄烨的长子,爱新觉罗保清为义子,并且准备迎娶玄烨的遗孀那拉氏,不知是真是假?”

李君度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是真是假?”

裴元器白嫩的脸瞬间涨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他哪里敢回答,生怕招惹了李君度不快,要是他一刀砍了自己,谁也不敢挡呀,裴元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干嘛犯贱逼问这个家伙呢?

然而,李君度并未恶语相向,而是对身边的仆将吩咐道:“去,把我的义子们、新妇还有那些愿意为我牵马执鞭的满洲奴仆呈上来。”

“呈上来?”裴元器和曹松都是不解,正要问,就见一群奴仆端着托盘上来,每个托盘上都是一个血淋淋的脑袋,男女都有大小皆备,临死之前的表情或龇牙咧嘴,或惊恐万分,几十个脑袋,看上去很很渗人,裴元器哪里见识过这些,捂住嘴,强忍住不吐出来。

“还是那么没出息,你可比你爹差远了。”李君度冷哼一声,说道。

裴元器连连点头,而李君度说道:“我不答应满洲人那些要求,费扬古那个蠢货怎么会把全族全军带到这片平坦之地认凭我宰杀呢?”

李君度随手一敲,一个略显老迈的脑袋滚落,他说道:“这个就是赫舍里索尼了,他可是费扬古杀的,你们且看着,不出一天功夫,费扬古的脑袋也会在这里。”

若不是费扬古自己没有来,满洲人也不会出现有组织的抵抗,但所为的抵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而此时的战场已经安静了许多,俘虏被用绳索锁着圈起来,曹松问:“大王爷,您准备怎么处置满洲一族?”

“超过车轮高的男人一律砍了,女人和孩子分给有功的将士。”李君度吃着锅里的肉,随口说道。

这是草原上的法则,在成吉思汗时代很是盛行,但这种行为在以文明自居的帝国身上却很少用,曹松皱眉说道:“大王爷,你这可是灭族呀。”

“这怎么能算灭族呢,你们理藩院下面的绥靖区里,满洲一族得有个十万八万吧。满洲一族还好好的呢。”李君度随口回答道。

正如李君度所说,帝国的理藩院下属的绥靖区确实有不少的满洲旗佐,尤其以吉林和宁古塔两个绥靖区为主,其余的绥靖区,虽然没有整旗的满洲,却也有满洲佐领,满洲参领,杂七杂八加起来,能编八个扎萨克,一万两千多户,当然,这些所谓的满洲已经和当年的满洲八旗完全不同了。

曹松说:“您这样做,实在是有损声誉呀。”

李君度满不在乎:“那又如何,不损声誉我也当不了帝国的皇帝呀,还是说你担心有损你们家皇帝仁德圣君的名头?呵呵,我又不是帝国的经制之师,麾下兵马汉人十之无有一分,各类杂胡云集,杀人灭族怎么了,草原上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呀。

当然了,你们看不下去也情有可原,这样吧,给你们个机会,掏一百万两银子出来,这些奴才我当牲口卖给你们,去展示我弟弟的仁义。或者你们跟他说说,把费尔干纳索性划归给我,让我有肥沃的土地封赏有功的臣子,也就不用给他们奴隶和女人了。”

“这岂是我们能做主的,得回去请示陈平将军。”裴元器悻悻说道。

李君度道:“陈平?他也做不了主!所以,今天这里至少还有一万个脑袋滚滚而落。”

裴元器和曹松都不再说话,李君度拍拍手,几个奴仆又搬来一个箱子,裴元器和曹松被授权打开查验,二人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件龙袍和七八个玉玺,细看都是满清所用,李君度说:“这些玩意你们拿回去送给我那皇帝弟弟,对了,里面那个丑不拉几的玩意,还是大元朝的传国玉玺,是当年多尔衮从察哈尔人那里抢来的,一并给你们了,也算是给这场与满洲的战争画一个句号。

还有一张弓,据说是皇太极用过的,两石之力,想不到那个胖子还有这般力气,一副金甲是玄烨穿过的,你们带回去,替我捎给昭圭,算是我这个当爹的一点心意,当然了,先给皇帝看一看,否则说我家儿子逾制僭越就不好了。”

“是是是,一定送达,一定送达。”裴元器可不想和李君度争辩其中细节,直接收下了。

李君度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气氛一时变的安静诡秘,曹松和裴元器都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李君度抬起头,对二人说道:“没事儿就回去吧,怎么,闲的没事留下来替我砍人头?”

“不,不敢,大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我二人就回去了。”曹松巴不得快些离开,忙不迭的让人搬起箱子,包好人头,就要离开,裴元器却是停住,曹松连忙拉扯他的袖子,裴元器笑呵呵的说:“曹将军,你先回营,我许久没见大王爷,想留下再亲近亲近。”

曹松不明所以,但想到裴元器既是天子近臣,又是安全局的人,而且来时路上还提太上皇,心想肯定有什么秘密事,他可不想掺和,叮嘱几句也就离开了。

李君度想了想,说:“我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京城皇宫的童趣屋里,你帮了君华一个忙,他允你在里面疯玩一天,老三嫌你抢了他的东西,哭着来找我,你一见到我,好像尿裤子了,对吧。”

“劳您挂念这件事,我打小就没出息,您知道的呀。”裴元器嘿嘿赔笑,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谁挂念你,我是说,一个见了我尿裤子的家伙,有什么理由在这冰天雪地里和我亲近亲近的,你小子有话就快放。”李君度道。

裴元器看了看周围的人,说道:“是关于那个君子协议的,您刚才不也提到了费尔干纳盆地么?”

李君度微微点头,挥手示意麾下将领退下,然后带着冻的鼻涕邋遢的裴元器进了温暖的帐篷。

李家父子之间的君子协定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能知晓的只有少数人,李君度的手下和帝国重臣都不知道。而这个协议一直被执行的非常好,比如李君度在撒马尔罕站稳脚跟,迅速击溃了布哈拉汗国之后,并未覆灭这个国家,而是在撒马尔罕成立了一个傀儡政权,扶持了一个孩子当了大汗,自己则作为摄政,而在完成之后,立刻让布哈拉汗国向帝国称臣纳贡,从法理上把河中之地列入了帝国的版图。

但实际上,河中之地还是南亚开发公司的地盘,理藩院根本无法管辖,贸易商业进出也与异国没有差别。

而按照君子协议,在李君度率军冲过开伯尔山口,打开在南亚的局面之后,其势力的核心区域,河中之地以及阿富汗的部分地区将会完全交由帝国统治,当然,这个方式是赎买,这样从地缘政治上保证,在大陆方向不会出现一个威胁帝国的陆地强权,但显然,李君度的事业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怎么,我的兄弟已经忍受不住我在河中之地的成功,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野心,想要进军费尔干纳了?”

章三六三 费尔干纳

费尔干纳盆地被后世的几个斯坦所分割占据,却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也是河中之地的核心区域,在中国的历史中,它也没有那么陌生,它是汉朝时期击败汉军的大宛国,也是曾经给成吉思汗制造过麻烦的花喇子模的核心领土,而在清朝末年,左宗棠平定的叛乱,那个所谓的浩罕汗国也是从此起家的。

能够给几个强盛的陆地霸权造成如此多的麻烦,费尔干纳地区显然是一个极为富庶的地方,实际上,这个盆地与伊犁河谷极为类似,都是被天山山脉夹在中间,一条锡尔河横贯其中,后世伊犁河谷不过养活了百万人,而费尔干纳却让一千五百万人过的富庶,足以证明它的优越了。

与伊犁河谷一样,费尔干纳盆地向西的开口也能让它获得来自大西洋的暖湿气流,但是比伊犁河谷还要好的是,高耸费尔干纳山脉和库马拉山脉屹立在盆地的东北和西北方向,像是两条手臂一样把盆地护在中间,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冷空气,再加上纬度较低,费尔干纳盆地的气候条件完全不逊色于中原的黄淮海平原地区,这里就是中亚的粮仓。

而费尔干纳也是一个民族混居的地方,这里或许有超过一百个的民族,只有强有力的军事政权才能有效控制,实际上,所谓的控制也只是强力统治罢了,这片土地永远不会和平,当费尔干纳盆地内的两个不相识的人在野外遇见的时候,手都会按在刀柄上,然后用‘麦子’一词同时打招呼,如果发音一样,就是同族之人,可以坐在一起分享美食和帐篷,如果发音不同,那就只能刀兵相见了。

“皇上的意思是,这片土地早早晚晚属于帝国,与其让其在那里荒废,不如率先开发出来,您知道的,因为帝国拥有了七河流域,特别是伊犁河谷之中,正在大规模向新辟之土移民,左右是移民,不如连费尔干纳一起算上,细算起来,自出玉门关,这里才是真正的内陆江南呀。

而且,费尔干纳的开发,特别是粮食的生产对您麾下实力的增长也是有利的呀。”裴元器凑趣说道。

李君度笑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有当谈判代表的才能,好吧,至少你的油腔滑调有了用武之地。”

其实李君度对这个提议也很感兴趣,他所统治的地区曾经拥有辉煌的农耕文明,只不过这些辉煌都已经毁于蒙古帝国的扩张和统治之中了,现在的费尔干纳盆地只有少量的农业和手工业,对他聊胜于无,而他又无法开发这片土地,毕竟他早早晚晚要离开,开发了也是为别人做嫁衣。

其实别说开发,现在为他效力的各族杂胡也得不到土地的赏赐。而这些措施正是他执着于遵守君子协定的缘由。

“你说的很好,但这并不不足以打动我,说吧,皇帝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出来。”李君度倒了一杯茶,躺在了软塌上,却不给裴元器哪怕一个凳子,就这么听他说。

裴元器道:“皇上有意思帮助您打开在南亚的局面,原本就在筹划,现在您一手协助帝国消灭了满洲这一帝国最大的西北威胁,这个计划也就提上日程了。”

“继续说,我在听。”

裴元器只能继续解释:“您想要成为印度的皇帝,最大的阻碍莫过于莫卧儿的皇帝,但是据我所知,现在的莫卧儿皇帝春秋鼎盛,自从在他父亲手中夺取了权力之后,南征北战,恢复了父祖丢掉的土地,连续击败了阿富汗的普什图人、西面的波斯人和东面的孟加拉民族,正是一个帝国最鼎盛的时候。

当然,奥朗则布是一个暴虐的人,他可以把他的父亲关押在一个只能看到泰姬陵的小房间里(奥朗则布就是泰姬的儿子),当他的父亲要求喝水的时候,他只愿意让他喝墨水,据说他的儿子接到他的书信,双手都颤抖的。

而他对被征服者同样傲慢,向所有非天方教信仰的人征收高额的人头税和贸易税,并且要消灭所有其他信仰的学校和寺庙,在全国范围内已经遭到了反抗,最重要的是,他在积极筹划南下,统一整个半岛。王爷,您是知道的,无论是我们还是泰西诸国,在印度沿岸建立的贸易口岸和殖民地都在印度半岛上那些不属于莫卧儿帝国的土地上,如果任凭他占领所有海岸,帝国和泰西各国在印度洋开拓的成果会毁于一旦,事实上,在现在的申京,英国、法国、葡萄牙和荷兰都已经派来的使者,想要联合应对,也就是说,您可以加入这个针对莫卧儿王朝的联盟,南北夹击海陆并进,相信这样可以让您更快的打开在南亚的局面。”

“然后就可以更快的把我从这片土地赶走了。”李君度淡淡说道,眼睛眯着盯着裴元器,裴元器后退两步,不知所措,过了一会,他想要问怎么了,李君度却率先说道:“裴元器,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父亲他身体不好?”

“当然不是,太上皇爷身体很好,他还经常四处出游。”裴元器连连否认。

“最好是这样。”李君度冷冷回应。

裴元器笑了笑,摸着自己的鼻子:“那您觉得皇上的提议怎么样?”

李君度说:“我可不会因为你这个臭小子的几句话就改变我的战略,你问我这个建议怎么样,我告诉你,很好,但是我信不着你,更不会相信皇帝,但如此具备诱惑力的计划我不得不尝试,所以在明年开春我会派遣一支代表团返回申京,调查清楚后再决定是不是与你们合作。

费尔干纳确实是中亚粮仓,但我并不觉得他对帝国有多么的重要。”

裴元器没有多说,实际上他对这些也不了解,只是如实向李君度说明皇帝的意思罢了。实际上,费尔干纳对于帝国来说非常重要,不管怎么说,帝国是农耕文明的国家,而不是游牧文明,虽然在扩张的过程,帝国通过扎萨克制度,很好的吸收了游牧民族,并且利用他们完成了成本低廉却很迅速的扩张,但帝国的扩张可不是为了不断扩大版图,获得地缘上的优势以及更多的利益才是真正的目的。

扎萨克制度有利于扩张和战争,但对占领、统治和同化并没有那么好的作用,真正要想占领一块土地,还是要保证帝国臣民,尤其是主体民族在这块土地上占据人数优势,显然,广袤的蒙古草原和天山北路的高山牧场对汉民族来说并不友好,帝国需要的是能承载农耕文明的沃土。

只有规模庞大的农耕文明才能诞生足够规模的城市,才会拥有发展工业手工业的资源和人口基础,哈密和吐鲁番是荒漠之中的绿洲明珠,绿洲本身就限制了它们的发展,但即便如此,在这几次的战争中,这两座城市也为军队提供了足够的粮食、纺织品和铜铁制品,在帝国向天山北路和西伯利亚汗国故地的时候,两座城市的位置还算合理,可是随着两场战争结束,帝国的边界线再次向前推进了两千里,两座城市就处于后方了。

如果给帝国的西北疆域寻找一个核心区域的话,费尔干纳是比伊犁河谷更为合适的存在,即便在十七世纪,这里也可以发展成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富庶区域,掌控它,就可以辐射整个中亚。

天色昏暗,看不清是白天还是傍晚,凌冽的北风夹杂着雪花掠过了松林,刺骨的寒意带给了所有有胆量在这个季节野外行走的人,一支三百多骑的骑兵队沿着鄂毕河在行走,在这种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向导也只能说沿着这条河就能抵达满洲人建立的新京城。

所有的人都俯身在战马上,把脸埋在茂密的马鬃毛里,斗篷尽可能裹住全身,抵抗着暴风雪的天气,常阿岱竭力的睁开双眼,迎面而来冰雪粒让他非常难受,从科布多出发的时候,这支军队有五百骑,但现在只有这么多了,即便如此,常阿岱依旧义无反顾的前行,他要在俄罗斯人抵达之前,拥有同族在这块土地核心城市。

“常阿岱大人,必须停下来休息一下,又要下大雪了,人能受得了,但是马匹肯定要受不了。”向导高声提醒道,在这种环境下,声音不够大,肯定不会被人听到。

但是向导和跃跃欲试的士兵看到的是一张坚毅的脸,常阿岱冷静说道:“我知道下雪会导致很多问题,但你要知道,如果这场雪足够大,我们就再也无法前进了,到时候,大家只能被冻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土地上。

而且我们的目的就是控制这片土地和百姓,俄罗斯人也是如此,相对于我们,这里的吉里吉斯人和卡尔梅克们更熟悉俄罗斯人,只有我们及时抵达,才能向他们宣传帝国的强盛和富足,他们才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常阿岱的冒险和坚持事实被证明是有用的,当他们抵达新京城的时候,这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一方是被满洲人抛弃的卡尔梅克人,首领名叫达鲁花赤,而另一方则是一支规模在三百人左右的探险队。

达鲁花赤是常阿岱知道的人,因为这位卡尔梅克的领袖在满洲崩溃之后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往了科布多,原因很简单,在当初他是俄罗斯的人的附庸,却在满洲人攻占托木斯克的战争中充当了内应,他的手上沾满了曾经主人的鲜血,是不可能向俄罗斯人投降的。

而那支探险队则来自于奥雷尔城的俄罗斯人组织的探险队,达鲁花赤聚拢了七百多人,占据了这座被焚烧大半的城市,但俄罗斯人拥有火器上的优势,只不过在常阿岱带人赶到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俄罗斯人被冲垮,达鲁花赤顺利与帝国军队会师,而常阿岱也搞清楚了这支探险队的由来。

这支军队是一支私人军队,成分包括俄罗斯失地农民、渔民、哥萨克以及一些北面的土著,组织这支军队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原因就在于,满洲这片土地曾经是西伯利亚汗国,百年前,正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出钱雇佣叶尔马克等哥萨克覆灭了这个国度,并且享有了这片土地数十年的特权。

作为俄罗斯的大贵族,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在西伯利亚拥有广泛的利益,同时也是俄罗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掌握着毛皮和盐业贸易,而在满洲人到来之前,托木斯克就是他们家族在西伯利亚的核心区域。

在玄烨与俄罗斯停战和谈后,斯特罗加诺夫家族迅速进入满洲之地,扩张商业利益,原本这支探险队更多的是作为贸易商团的护卫,到新京洽谈贸易权力的,结果正遇到满洲人崩溃,率领商团的皮德洛夫索性从谈判特使变成征服者的领袖,想要重新掌握这片土地。

“尊贵的常阿岱大人,我们卡尔梅克人希望您能够杀死这些邪恶的侵略者,他们杀伤了我们太多的同胞。”达鲁花赤看着成群结队的俄罗斯人被绳索绑起来,押解进城,并且选择了一座还算完整的院落作为囚牢,立刻恳求道。

常阿岱笑了笑:“达鲁花赤,如果你需要人头来复仇或者安抚你的手下的话,我可以从中挑选十个暴力的家伙送给你,但是那个皮德洛夫绝对不能死,为了这片土地的安宁,我需要和俄罗斯人谈判,皮德洛夫就是最佳的对象,他姓斯特罗加诺夫,在叶尼塞克手眼通天,还有登上俄罗斯沙皇餐桌的地位,这一点很重要。”

见达鲁花赤为难,常阿岱笑了:“我的朋友,如果我是你,现在要想的不是无关紧要的仇恨,而是想着怎么从帝国这里获得更多的封赏和更高的爵位。”

章三六四 扩张新思路

皮德洛夫在黑暗的地牢里渡过了人生之中最艰难的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他通过看守的一些语言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比如随他一起出征的哥萨克士兵大部分得到的自由,前往叛徒沙赫尼手下效力,比如脚下这座城市,沙皇在鄂毕河上的明珠,曾经的托木斯克,满洲人的新京城,现在已经更名为了平北城,意为征服北方。

但他却没有有任何一点的变化,没有人和他说话,送的饭菜也是千篇一律,每当他透过牢门上的缝隙向外看去,就会看到一个辫发鞑靼人,当被发现,他总是拔出半截弯刀,咧嘴大笑,好像下一刻他就能砍下自己的脑袋。

当牢门又一次打开的时候,照例送来了饭菜,四个烤的焦黑的土豆,一大碗熏牛肉,还有一碟盐,然后是一支笔一张纸,鞑靼人点亮了油灯,恶狠狠的指着那张纸。

吃饭然后招供,是皮德洛夫每天都要做的事,一开始他什么都不写,饭菜照例送来,后来他胡编乱造,那个鞑靼人冲进来一阵拳打脚踢,然后他写了些要紧的真话,晚餐变成了热腾腾的土豆烧牛肉和热汤。不用语言,皮德洛夫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没有坚持太久,因为被俘虏的同伴知道他很多的底细,所以他把那些为人所知的写了出来,但一些秘密仍旧被他坚持埋藏,可吃了几天热食的皮德洛夫面对冰凉的土豆和咬不动的牛肉,实在是难以下咽,特别是那牛肉,应该是牛粪熏制的,吃起来一股子怪味,令人恶心。

皮德洛夫终究还是受不住,把自己最后一点秘密写了出来,他是斯特罗加诺夫家族族长奥列格的私生子,而母亲则是俄罗斯皇族罗曼诺夫家族的某位的私生女,因为这些关系,皮德洛夫的前二十年是在莫斯科渡过的,还曾在近卫军中担任过职务,与商团中那些来自底层或者终年在西伯利亚摸爬滚打的乡巴佬不同,皮德洛夫出身俄罗斯大贵族的上层,他所见到的知晓的,正是帝国所需要的。

把这些秘密写完,交给外面守卫的鞑靼人,皮德洛夫闭目养神,他相信这些秘密换来的可不会只有一些热汤和烧牛肉,而皮德洛夫的预见是很准确的,他很快被请出了牢房,换洗了干净的衣服,送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见到了常阿岱。

常阿岱在皮德洛夫吃饭的时候,做了很详细的自我介绍,当听说他出自鞑靼人皇族却为帝国尽忠十几年后,皮德洛夫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吃着可口的饭菜,听着常阿岱详细讲述。

“........我在帝国的首都工作了十几年,也曾经作为使者出使过,因为平日的工作都是与野蛮民族打交道,所以无论是西伯利亚还是哈萨克草原,少有我没有听说过的事,当我来到帝国的西北,担任驻疆大臣,我以为我会建功立业,可我还未出手,满洲却崩溃了,我知道,招抚附近的蛮族,经营拓荒本地也是巨大的功劳,但真正的功劳却不是在这点点滴滴,而是让人惊悚,让人羡慕的事情。

显然,在我的工作范围内,只有在俄罗斯帝国身上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可惜的是,我竟然找不到一个真正了解他的人,那些向我滔滔不绝介绍俄罗斯的家伙,甚至不知道他们沙皇的全名,而你,皮德洛夫先生,一个真正的贵族,见过沙皇来自上流社会的男人,你肯定比一个农夫、匪徒知道的更清楚,对吗?”常阿岱问道。

皮德洛夫点点头,这一点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常阿岱想要自己干什么,于是问道:“尊贵的大人,请问您想要立下什么功劳呢?”

常阿岱指着身后的地图,问道:“为帝国谋夺鄂毕河以西,全部的西伯利亚的土地如何?”

咣当一声,皮德洛夫手里的勺子落在了地上,他感觉自己面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家伙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皮德洛夫眼前的地图和他所知道的西伯利亚的局势差不多,虽然帝国的疆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向北拓张,但俄罗斯帝国在西伯利亚设立的托博尔斯克、托木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次克四个总督区仅仅丢掉了脚下这座托木斯克城,当然,情况仍然不乐观,因为帝国方面占据了额尔齐斯河、叶尼塞河与勒拿河的上游地区,而西伯利亚的战争素来是沿着河流进攻的,这三条河流下游地区的总督所在城市沦陷是早早晚晚的事情。

只不过,那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毕竟无论沙皇还是帝国的皇帝都不会在这种蛮荒之地发动规模庞大的战争,可常阿岱想要靠一己之力让沙皇交出三个总督区的土地,那简直痴人说梦。

“这不可能,即便我全力帮您,不,即便是我我们斯特罗加诺夫家族全力帮您也不可能,比如雅库次克,我们在那里没有利益,也就没有商业关系。”皮德洛夫见常阿岱看向自己的眼睛很认真,立刻说道。

常阿岱笑了笑:“你们的帮助仅仅是一小部分的助力,我要的一个主意或者一些启发,在我工作于帝国理藩院的时候,我发现真正对你们在西伯利亚的统治产生威胁的,不是武装商队的频繁袭扰,也不是帝国军队的有组织进攻,而是两点,第一,通过善待和招募哥萨克人,让你们的核心战力受损。其二,推广黄教,支持萨满,让蛮族疏远你们。

在我们帝国,这种用小的付出博得巨大收获的方式,叫做四两拨千斤,我相信,从大局考虑,应该也会有这种办法,只不过我没有找到。”

“那您怎么确定我知道这种办法?”皮德洛夫问。

“因为你是俄罗斯的贵族,知道这个国家战略和沙皇的意志,也知道这个帝国的软肋,当然,或许你是个庸才,或许你不愿意告诉我,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得到更多帝国和沙皇的消息,早早晚晚会摸清楚这个国家的秘密,然后自己找到那个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常阿岱笑着说道。

皮德洛夫拿起勺子:“可是您仍然选择款待我,仍然想要让我提建议,为什么呢。”

“很简单,这座城市属于了帝国,那么接下来帝国将会与你们的家族产生最直接的交往,可能是战争也可以是贸易,现在满洲已经覆灭,假如鄂毕河以西的土地属于帝国的话,那么这边将不是扩张的核心,我想贸易的机会更大,那么我们之间共同语言就很多,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们身处的这个城市在未来六个月之中处于冰封之中,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不找些事做,我担心我会把手伸向那些卡尔梅克女人的。”常阿岱无奈说道。

“你们真的愿意和我们进行贸易?”皮德洛夫惊喜问道。

常阿岱笑了:“当然,事实上我们的皇帝在去年就派遣了一支使团前往莫斯科,洽谈贸易的事。假如这件事谈成了,就会形成一条横跨哈萨克草原的贸易路线,当然你们肯定不乐意看到这些,毕竟你们在这条路线上分润不到什么,而如果没有谈成,多半还会像以前那样处于低烈度战争状态,而我,作为帝国西北负责民政和贸易的大臣,有权决定和谁贸易,买卖什么东西。

所以,皮德洛夫先生,你现在的身份很重要,相信整个家族都在期待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您说的都是真的吗,尊贵的大人。”皮德洛夫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如果真的能为家族与帝国达成贸易协定,哪怕只是一条秘密的走私商路,对于他本人也是极为重要的,毕竟俄罗斯不仅需要西伯利亚的毛皮,来自中国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同样利润可观。

常阿岱道:“当然,我至少可以保证,只要冰雪消融之后,你们不谋求夺取这片曾经属于满洲的土地,就可以进行秘密的贸易。当然,达成这个协议可以由你来做,也可以由我派遣使者去你们哪里,你知道其中的区别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假如您能够让我参与其中的话,那么没有什么是我皮德洛夫不可以奉献的。”皮德洛夫惊喜的说道。

常阿岱微微耸肩,示意皮德洛夫继续说下去,而皮德洛夫则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放下餐具,走到那幅地图前,细细观察地图的左下角,问道:“大人,这地图上标注的信息确凿吗,比如这一块,为什么是淡红色,而不是和我们俄罗斯土地是白色呢?”

常阿岱简单解释了一下,帝国的土地用红色标注,而藩属的藩国则用淡红,而俄罗斯使用白色,而一系列没有称臣的中亚国家和势力用绿色标注。

“希瓦汗国已经向大皇帝臣服了吗?”皮德洛夫指向了咸海南面的一个小国家。

常阿岱肯定的点点头,希瓦和布哈特两个突厥汗国是河中之地的主要势力,布哈特汗国已经被李君度全面控制,而希瓦汗国很快遭遇了进攻而不能敌,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希瓦汗国向伊朗求救,但也被击败,为了自保,其向帝国称臣,左不过是去年的事,皮德洛夫不知道也不足为怪。

“这个国家很重要吗?”常阿岱问,毕竟他的北面与俄罗斯帝国也不接壤,隔着哈萨克的势力。

皮德洛夫则说道:“一点不重要,但如果地图上标注的信息准确无误的话,从帝国出发,商队已经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里海沿岸,从而通过里海接触到海对面的克里米亚汗国,对吗?”

常阿岱微微点头,在他记忆里商人们已经准备沿着这条路,直接与西亚强权奥斯曼帝国建立贸易往来。

皮德洛夫说道:“如果是这样,就有办法了,雄踞在黑海之北里海以西的克里米亚汗国是一方强横的势力,他们是奥斯曼帝国的保护国,被称为奥斯曼之鞭或者苏丹之鞭。”

常阿岱想了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国家有什么用处,皮德洛夫却说道:“大人,这是沙皇陛下最忌惮的国家,他们是天方教徒,与我们天然死敌,在一百年前,他们还火烧我们的首都莫斯科,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我们不能定居草原,您知道吗,每年春季到来,沙皇陛下都会调遣六七万士兵来防守与他们接壤的边境线,正因为他们,我们把所有游牧民族都叫做鞑靼人。

而每年的春夏季节,这群鞑靼人会骑乘战马飞驰在南俄大草原的各地,掠夺乌克兰人、俄罗斯人和罗马尼亚人为奴隶,并且把奴隶卖到奥斯曼地区,正是因为这种血腥的奴隶贸易,让这群鞑靼人成为现在东欧罗巴最强大的实力,在过去的百年,至少有上百万斯拉夫人被他们买卖。”

听到这里,常阿岱逐渐明白,克里米亚汗国与俄罗斯帝国的关系像极了明末时代,满洲与朱明的关系。

而常阿岱更是清楚,奥斯曼与俄罗斯也是不共戴天的,假如帝国支持奥斯曼,支持克里米亚汗国,就能对俄罗斯造成巨大的伤害,就可以用这些筹码交换一些利益,就算不能拿到大半个西伯利亚,也可以占据有利的态势。

但是,常阿岱也感觉自己想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宏大了,但却为帝国在大陆方向的进一步扩张打开了一个新思路,那就是扩张未必要一步步的去蚕食去火并,通过国际合作,让敌人让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或许这个新思路在短期内未必会见效,但常阿岱仍然决定去尝试,首先就是与克里米亚的鞑靼人建立合作,他们是奴隶贩子,贩卖的主要是斯拉夫人,而这些农耕文明来的人种是非常适合现在帝国在西部疆域开发的,仅仅是用商品交换奴隶,就是非常具备诱惑力的。

章三六五 农垦团

申京,御书房。

侍从官拿着一篇公文,高声朗诵着:圣天子念切尧咨,恩深禹甸,课晴问雨,每先事以筹谋。发政施仁,必及时而补救。昨命漕、海两道备赈,恤鲁、豫、冀三省之灾区,今复延期放粥,救百万灾民..........。

觉天子登基来,圣慈与岁俱增,溯三千载中华,旧史从所未见。即父母家庭之爱,无以周详,唯乾坤承载之功,方兹高厚。

而臣弟南来,觉察帝国四方席豫而屡丰,恒戒奢而示俭观瞻所系,唯帝制之庄严,节度斯存,不极人工之巧丽,盖因为圣明天子执中建极,规矩省心,称物品施,权衡合道。义当修举,虽亿万而无辞,事近纷华,即纤微而亦谨.........。

内阁一干臣僚站在书房内,相互看着,不知这溜须拍马的吹捧之词是谁写的,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都摇摇头,戒备之时,却见角落里的裕王李君威尴尬笑着,摸着脸,颇为不好意思,似乎是他的手笔,但怎么也觉得裕王写不出这等骈俪文章来。

一直等念完,李君华问:“这文章是谁写的?”

“是臣弟写的。”李君威咧嘴一笑,说:“您不是说让我上文写明北上出游的心得么,我就写了。”

李君华眼睛盯着自己的弟弟,忽然眯眼:“你能写出这等文章来?”

“嘿嘿,抄........借鉴的,借鉴的。这读书人的事儿,不能算抄,对吧,文章千古事,斯文之人,总归要守点规矩吧。”李君威从小脸皮就够厚,大言不惭的说道。

李君华把那颂扬之词往地上一扔,吓的一众臣僚纷纷后退,李君威捡起来,看了看,虽说自己的字确实丑了点,但文章却是好文章,自己抄的时候都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李君华问:“裕王,你从哪里抄的,为何朕觉得这文章那么熟悉?”

话已经说开了,李君威也就不坚持‘借鉴之说’了,说道:“是在案牍库里找的,是当年在紫禁城时,一个江南酸才写给父皇的,我觉得不错,就抄来了。”

李君华问:“那书生后来呢?”

“发配澳洲了吧.........或者去了美洲,父皇在上面批红说,如此文采,不去弘扬中华文明,实在可惜,那些年不都是这样的嘛。”李君威倒是实诚,但态度却满不在乎。

李君华叹息一声,气的肝儿疼,李君威说:“皇兄,你饶了我,我肚子里墨水不多你是知道的,非要我写这写那的,而且当着这么多的人呢,给我留点面子。”

“下........下去!”李君华瞪了耍无赖的弟弟一眼,让他去了,李君威连忙谢恩,乐颠颠的去了,长出一口气,又是逃过一劫。

“还是不成器的样子,唉,算了,议事吧。内阁,有什么要事,一概禀告了吧。”李君华捏了捏自己的眉角,清了清嗓子,说道。

首相何文瑞先说道:“皇上,日本战事调停的人选还请皇上裁定,照理还是宗亲出面的好........。”

“裕王去不了。”李君华当先说道。

自从裕王游历归来,虽然闲不住,几番北上南下的上蹿下跳,但谁都知道,皇帝心疼自己的弟弟,几番想要培养他,去日本调停战事,那是露个脸就能立大功出大名的事,就当是海外旅行了,何文瑞原本想递上这个梯子,卖个好,不曾想皇帝自己一脚把梯子踹翻了。

“其实日本那边已经打的差不多,虽然坐不下来,但战事基本休止了,各方都有停战休养的想法,并没有什么危险。”副相李北极笑呵呵的说。

李君华道:“太上皇那边不许,这事儿罢了,让昭睿去吧,日本的事是他经手的,由他起,由他终,也算是有始有终,成王叔的嫡子,爵位也算是够了,你们派遣妥帖的人跟着,若是寻常条款也就罢了,涉及联姻之事,还是得上奏,就这样吧。”

何文瑞连忙应下,又说:“再有就是西北之事,大王爷的使者到了,李副相亲自接待的,一应条款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也同意帝国遣人开拓费尔干纳,并且划定了一块富庶的区域交由定边将军府,但是由理藩院组织生产扎萨克入驻还是从内地招募百姓屯边,理藩院与地方各有争论。”

“各有争论,地方不是一直把丁口当宝贝捏着么,理藩院下属的旗佐也是捂的严实,谁也不愿意往外掏,怎么会有争论?”李君华问。

何文瑞笑了:“这次不同,以前是推诿,这一次是争着去,尤其是北方各省。您不知道,理藩院派了一个测量队过去,回报来的文书,说费尔干纳极为富庶,气候良好,与淮北、中原一带颇为类似,是理藩院下属各地中最适合做农业区的,而两年来,北方连遭水灾和旱灾,人口孽生,压力很大,也想着借此机会,松缓一下。”

“从帝国八年光复漠北起,这七年来连连在陆地扩张,拓疆千里,理藩院下属的那点人口禁不住消耗,伊犁河谷已经让他们费劲了,若把摊子铺太开,反而不好。但陆军战地观察团汇报来的情报,说费尔干纳一带杂胡云集,动辄杀伐,寻常百姓去屯边,危险重重,还是谨慎的好。”李北极提醒说。

李君华点点头,理藩院人手不够,但寻常百姓又镇不住杂胡云集的中亚盆地,非得准军事化部队才行,思来想去,李君华道:“派农垦团吧。”

内阁臣僚眼睛瞪大,农垦团隶属于陆军,是建设军团中的一种,是当年李君度裁减军队时的产物,为了避免常备军大量裁减而导致的战力不足,把部分军队转为生产军团,处于内地或富庶区域的多是工程军团,帝国建设铁路、修筑水坝桥梁等一些国家工程由其参加,等于用内阁工程款开支养活一部分军队,而农垦团则屯垦在一些比较富庶的地方,保证其生产所得可以养活本身之外另有富余,一般在辽宁省、甘肃省等这些帝国建立后新辟且人口稀少的省份,多年以来,农垦团从未参与理藩院下属各绥靖区的开拓工作。

与理藩院下属的军队不同,生产军团虽然主要从事生产和建设,但也是领薪饷的,只不过规格比较低。

李北极是以军人身份入阁,涉及陆军的事他不能不说话,于是说道:“皇上,农垦团多在关内,一时开赴西极之地,恐生事端呀。”

李君华看了他一眼,直言说:“你可莫要本末倒置,当初农垦团等生产军团的设置,除了解决裁军问题,最重要的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维持一支准军事部队,这几年,帝国又拓疆千里,向北向西都在前进,辽宁、甘肃、陕西等省份已无任何军事威胁,这些地方的农垦团大可裁撤,或还籍或就地安置,空出编制和薪饷来,招募新的农垦团去费尔干纳。”

“可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招募人口?”

李君华道:“刚才裕王那份文章里不是说了,冀鲁豫三省交界,六府之地,连年灾祸,且各地人口孽生迅速,去那里招募,也就是了,有的是无家无产的人。”

“是,皇上。”

山东,泰安。

陈四儿裹了裹了身上这件旧夹袄,把手塞进袖口,躲避着刺骨的寒风,缩在窝棚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泰安城,忍不住唉声叹息起来,嘟囔道:“同样是这方水土养活的人,为啥皇上家就是土坷垃飞出的金凤凰,俺陈四儿却只能当苦命人。”

“就是,皇上都是咱泰山人,为啥咱们还要受穷。”另外一个人听到了他的话,跟随说道。

“咳咳,你们懂个屁,这历朝历代都这样,就说前明朱皇帝一家出在凤阳,等朱皇帝到了京城,当地还不是唱,说凤阳唱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你们就知足吧,至少朝廷发了赈灾的米粮,不至于饿死,回去跟恁爹恁娘打听打听,当年留辫子的时候,受了灾,别说赈灾米粮了,辫子兵还要把你家的粮食抢走。”一个书办生怕惹了事端,连忙劝说道。

一直打瞌睡的书办头目也说:“要是你们爷爷奶奶还活着,也去打听打听,朱皇帝的时候,和辫子兵没啥两样,也是抢你的拿你的,逼你全家上吊,要么做贼。陈四儿,你二十多了,辫子兵你都忘了,你也留过两年辫子吧。”

陈四儿咽了口唾液,挠挠头,说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我这也就是发发牢骚,我是个馋嘴的,天天喝粥怎么行,我不偷不抢,可这年景,想找点灵活换些荤菜都不行。”

“去你大哥家呀,说不定你嫂子正杀羊。”刚才附和陈四儿的人呢打趣说道。

陈四儿摇摇头:“打死老子,老子也不回去,早晚老子得混出个人模样,给那两个贱种看看,把老爹留给我的东西抢来!”

陈四儿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年幼记忆就是挨饿受冻,好不容易帝国建立,因为当年老爹带头支援帝国陆军,当过劳工,分了些田亩,可没几年,老爹就死了,留下的十几亩好地按理说要分给兄弟两个,他爹过世那年,陈四儿生了病,年少时游手好闲又欠了钱,大哥用这两个由头把属于陈四儿的那一份全拿走了,陈四儿到现在也不知道哥哥是否真的帮自己还了钱,是不是真的为自己的病花费大价钱,反正自那之后,自己成了光棍汉,大哥家却是蒸蒸日上。

“你要是有个人模样,先娶个媳妇吧,陈四儿,二十六了吧,连娘们的手都没摸过吧。”书办头目打趣道。

“不能,四儿在济宁那边的运河码头混了那些年,勾栏总会去过吧。”一个人笑道。

陈四儿骂咧咧说道:“妈的,别说了,有点钱不是掷骰子就是喝酒了,哪里上过窑子,早知道这样,老子.........别说了,两场灾下来,老子又得从头再来,但愿老天爷保佑,让我三十岁前娶个媳妇,哪怕是个寡妇呢。”

“老天爷保佑不保佑你我不知道,但我倒是有个门子,保管明年就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当媳妇。”书办头目笑呵呵的说道。

“当真?快些跟我说说。”陈四儿凑上去。

书办头目道:“当兵去吧陈四儿,当兵发媳妇。”

陈四儿的脸一拉,说道:“你别糊弄俺,俺又不是没见过招兵的,当兵就给发饷,什么发媳妇,而且俺也去过征兵站,人家嫌俺个头矮。”

书办头目说:“这次不一样,以前是陆军来征兵,这次是陆军的农垦团,真的,月饷银二两,管衣服吃食,只不过是去屯边开荒,但也有好处,到了地儿就发媳妇,要是有立功表现,发两个,陈四儿我记得你会打枪吧,你老爹不是教给你过拳脚么,像你这样的,肯定能行,到了地,至少给你一个大屁股能生养的黄花大闺女!”

陈四儿瞪大眼睛:“真发呀?不能够吧,谁家的闺女送给朝廷当粮饷发?”

书办头目嘿嘿一笑:“自然不是咱们汉家闺女了,是洋娘们,对了,陈四儿,你不是在运河码头闲逛了几年,见过随驾去北京的洋婆子么,皮肤煞白煞白的,黄毛红毛的都有,那柰子比羊的都大,就这么明晃晃的露着,听说洋婆子阳气重,说不定胸毛比你都发达呢!”

“荷!照你这么说,陈四儿哥还不一定收拾的了,上了炕头还不知道谁在上面呢。”几个人起哄了。

陈四儿却是已经陷入了两个明晃晃的圆球的幻想中,猛然说道:“真发呀?”

书办头目拿出一份公文,说道:“这不,陆军公文已经到了,上面写了,屯边年限十到二十年,帮屯兵解决婚姻问题,到达即可成婚。当然,洋婆子是我听别人说的,也可能给你发个鞑子媳妇不一定。”

章三六六 大小

一群人正闲聊着,几辆车缓缓而来,是送来新米粮的,押运的还有一小队士兵,书办头目连忙差使人去卸粮食,自己则是问陈四儿:“陈四,乡里乡亲的,我不骗你,你当真要参加农垦团去西极之地吗,你可要想好了,那里不知道在几万里外,对了,对了,也就比唐僧去取西经短了一段路,不!不对!和唐僧取经差不多,那秃子是从陕西走的,你得从咱们山东走!”

陈四儿却是瞪大眼睛,问:“真和唐僧取经差不多远吗?”

书办已经他被吓住了,连连点头,正要再吓他几句,陈四儿却是说道:“我草,老子还以为多远呢,原来和唐僧取经一样啊,书办老爷,你不想想,唐僧取经也就四个徒弟保护他,老子去那里,可是跟着帝国军队去,怕啥呀,不是说那里已经被王师打服了么?”

书办骂道:“狗东西,媳妇迷!你非得去,死路上咋办,你死了就死了,祖宗坟头都不要了?”

陈四儿满不在乎,说道:“俺爷爷奶奶之类的祖宗俺也没见过,也就俺爹娘的坟头舍不得,你说我要不要把俺爹挖出来烧成骨灰带上,不行啊,那俺哥哥咋祭奠,总不能一人一半吧。”

“你和他说得着么,他就是个混不吝。”另外一个人来劝上了脾气的书办。

书办骂了几句,索性捏着陈四儿的耳朵到了押运车前,对着随行的军官说:“长官,你们不是找参加农垦团的人么,这里有一个,他叫陈四儿,愿意去。”

军官瞥了陈四儿一眼,看到比自己矮了半头,却是强壮的很,随口问道:“陈四儿,去哪里知道不,什么条件知道不。”

陈四儿连忙说:“知道知道,去唐僧,不是.........去西边,很远的地方,去屯垦戍边的,去了给发媳妇,每个月还有饷钱拿。”

军官点点头:“我可跟你说明白了,你得和家里人商量清楚,得到你爹妈的同意,若是他们不同意,也是不行的。”

“陈四儿爹妈死了,就还一个哥哥。”

“长兄如父,爹妈死了,得他哥哥同意。”军官道。

陈四儿点点头:“同意同意,我哥肯定同意,他巴不得我死外面呢,这样也就没人和他争家产了。”

军官对于陈四儿的家事根本不感兴趣说道:“好,那就先跟我走,到营里开契书,一路上也得让你知道什么情况。”

陈四儿倒是觉得自己还真没有选错,当天就跟上了押运的车队,吃上了大白面馒头,也发现同行干活的力巴都是和自己一个计划,参加农垦团的。

三十多岁的姚生也是个苦命人,上山打猎回到家,全村都被屠了,只听人说鞑子和闯军都过境过,到现在也不知道谁杀了一家,那时姚生二十出头,还是个壮小伙子,逃荒到泰安府做了一个富农家的赘婿,十几年来没少受委屈,两年前媳妇死了,他这个赘婿也就没了依靠,两个儿子叫岳父爷爷,跟了别人姓,姚生也就被赶出来了,孤苦无依,自然对去哪里没什么感觉,陈四儿倒是觉得姚生这辈子过的不错,已经有过两媳妇了,再发一个就是第三个。

另外一个大高个子名叫张勇,是从沂州一带跑来的,家里兄弟多丁口多,活不下去,响应当地号召全家迁移去关外,既然要走,张勇他爹从高利贷那里借了一大笔钱后卷铺盖跑了,被治安官追到了青岛港,可钱已经买了船票和物资,只能扣下张勇这个长子还钱,张勇索性跑了出来,加入农垦团,谁也查不多他,也算是赖账了。

而管理力巴的队头周大牛则是沂州养济院里长大的孤儿,响应号召愿意为国戍边垦荒,虽然年纪最小,十七岁,却是上过两年蒙学,是大家的头头。

“哎,哎,怎么跑这里来了,嘿嘿,真他娘的巧呀。”坐着空荡荡的货车上,陈四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闭嘴,陈四儿,你认识这里?”周大牛问道。

陈四儿左手边的一条河,说:“过了河穿过那片树林就是我老家了呀,对了,长官不是说得我哥哥签契书么,他和我拧巴了好些年,故意刁难我怎么办?”

张勇是个狠角色,直接说:“那咋办,打他呀。”

“打了他,我就得蹲号子,参加不了农垦团呀。”陈四儿说。

张勇咧嘴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不是让你打疼他,是让你打废了他,打个断腿断手的重伤,治安队联防队来抓你,你就直接承认罪行,然后说你准备参加农垦团去西边,管保本地的法务官员判你了流放西极。怎么样,你不是恨你哥哥么,我这个主意好吧,既能去西极,还能出一口恶气。”

陈四儿一听这话,拍手称快:“对啊,这法子好。”

姚生到底年纪大,踢了陈四屁股一脚:“你傻呀,你现在是自愿去,朝廷给钱发媳妇,你要是被发配流放去,那就是当奴隶,什么也没有。”

陈四儿瞪了姚生一眼:“你才傻子呢,你以为我真打断我哥的狗腿?我把刚才张勇的话说给他听,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他不但得给老子签字,还要好吃好喝款待我几天,说不定我还能从他那里弄些盘缠来呢。”

事实证明,陈四儿确实有一个好脑子,当他带着七八个同伴跑到兄长家的时候,直接表明了来意,而陈四儿的兄长对陈四儿的话是充分信任的,因为他还是本村的粮长,去县城押粮的时候早就听说了,山东各府所有的死囚和重型犯都押解而来,整编之后送往西极之地,面对眼前这七八个争当重型犯的家伙,他还真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任凭陈四儿带他们连吃带拿,最后还送了一笔盘缠。

而当初与他一起坑害陈四儿的那个郎中也没有好过,陈四儿上门直接开药,拿走了一大批常用药,说是路上备用的,好不容易伺候着这群穷凶极恶的家伙离开,郎中与陈四长兄筹划着报官的时候,农垦团的招募股的军官却是送来了两面锦旗,感谢二人支援帝国农垦团的工作,使得这两个家伙捏着鼻子把这黄连给咽下去了。

当然,陈四儿这样的小人物不可能知道,送锦旗这种好法子是由帝国驻疆大臣参赞乌力吉想出来的,他的目的也仅仅是减少一些与地方政府的麻烦罢了。

在帝国目前的西疆之地,军事和藩政是交由定边将军府管辖,而民政和外交则由驻疆大臣公署负责,而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则进行了再划分,他本人负责对外工作,而民政,特别是对伊犁河谷和费尔干纳的开拓交由参赞乌力吉。

乌力吉从齐齐哈尔绥靖区扎兰屯开发时就展现出了充足的才能,此次负责两地开发也是如此,在伊犁接到命令之后,他并未立刻东来,而是一步一步的去做,首先亲自带着一支考察团到了费尔干纳,考察了那里的环境,尤其是当地的农业开发情况,与他想象的蛮荒不同,费尔干纳这些年一直维持了较高的农业水准,良田广布,灌区纵横,只不过在李君度的军队进入后,社会秩序有些崩溃。

为了顾及大王爷李君度在当地的权威,乌力吉没有选择战略要道上的城市,而是选择了浩罕、安集延两个富庶却遭遇过战乱的城市,将两个城市分别改为了宛城和西极城,这两地农业条件非常好,原本就是成熟的农业区,只不过在李君度征服的过程中,大部分人口成为了他麾下军队的奴隶,尤其是浩罕城,更是经历的屠城,也是那个时候,乌力吉才是明白,那个声名远播的大王爷的行事方式与伟大的开国皇帝完全不同,他的风格更类似于四百年前纵横大陆的蒙古人,屠杀与征服是主流。

乌力吉也就敢偷偷的在心里感慨,幸亏太上皇为帝国选择了当今圣上这位仁君,若是选了大王爷,那身为异族的自己,完全不可能当上这个参赞,但在另一方面,乌力吉又赶到庆幸,如果没有大王爷把这两地一扫而空,怎么轮到自己鸠占鹊巢呢?他实在太清楚,各族杂居,尤其是与天方教百姓杂居是多么不方便的的事。

在宛城和西极城,乌力吉让人测量了土地、巡视了灌区,了解了当地的农作物和农时情况,而在返回伊犁之后,乌力吉又立刻通令定边将军府下辖的各生产旗佐增加牛的繁育数量,准备作为生产用的畜力。

当赶到吐鲁番和哈密这两个辖区内手工业最为发达的城市,乌力吉又大量订购的农具和生活用具,让其向伊犁城交付,并且向叶尔羌汗国内大规模采购粮食和生产用具。

一路通过河西走廊抵达陕西之时,乌力吉又通过陆军和地方政府等配合的部门,让其储备粮食、冬季棉服和车马,一路工作一路东来,乌力吉抵达了移民的第一站,也是他工作的最后一站,山东东平县一个运河军储仓。

而在这里,乌力吉刚刚与陆军代表达成了一致,在内地的招募完全以农垦团的名义和模式进行,但到了目的地,所迁人口分为两部分,诸如陈四这种自愿前往的合法国民,则按照要求授予陆军农垦兵的待遇,而从内地各省迁移去的重犯,则直接编入理藩院下属的生产旗佐,因为到了地方才分配,理藩院需要陆军提供人口,陆军则需要理藩院提供土地,所以只能相互配合,通力合作。

“第一批人应该在半个月内集结完毕,一共两千人,七百个屯兵,一千三百人的流放犯,我这边已经接到了消息,从脚下这个军储仓一直到河西走廊,一路上由我们陆军负责的支持措施已经到位..........。”农垦团的团长是一个中年少校,因为乌力吉连续帮他解决了几个麻烦,态度已经和善了许多,不住的给乌力吉添水。

乌力吉对人员备便的事倒是满意,但这几日观察下来,也有不满意的地方,说道:“你们陆军宣传的时候不能过火,是,我是从克里米亚人奴隶贩子和南亚开发公司手里订购了一千个青年女人,但可没有说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许长官,怎么刚才那个陈四儿和几个屯兵一口咬定,到了西极城,就发一个波大屁股大的黄花闺女,说实话,我这边不保证是黄花闺女,也不保证波和屁股的大小!

你们这是过度宣传,万一去了因为有差异,闹出乱子来,谁负责?”

“都是谣传,但架不住效果好呀,乌长官,你是蒙古人,不太在乎这些,我们汉人就就这样,黄花闺女是贞洁,屁股大好生养,波大有奶水,有这三种,屯兵才不会在乎那女人是洋婆子还是鞑.......啊,还是什么异族婆子,是吧,再说了,等他们见到了,也就到地方了,还能往哪里跑。”许姓少校倒是满不在乎。

乌力吉摆摆手:“也罢,反正是给农垦团的女人,不是给我们生产旗佐的,你们去了自己解决,但是为什么你们不许我发了证件的商队进来?”

少校轻咳一声:“乌长官,理藩院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是我们陆军不许经商,就算我们那些生产军团,也只能与各地政府进行合作,不许与私人合作,你懂了吧,那几个商队你是发了证件了,可他们是私商,不符合我们条件。”

“少校,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这次西去,你负责押队吧,我告诉你,不出甘肃,怎么都好说,出了甘肃,这些商队才是大爷,他们知道哪里有水,哪里方便,知晓气候天气,这一去上万里,大半路途仰仗他们,人家凭什么帮你,除了你们陆军的证件,就是这些农垦团的人力,帮着人家搬搬抬抬怎么了,你们是去戍边的,又不是去当大爷的。”

章三六七规矩

帝国十五年的春天,天刚刚化冻,已经收拾妥当的农垦团就与一支来自山西的商队汇合向西出发,因为有农垦团的人协助,所以商人们不用准备那么些的伙计,诸如赶车、牵马、搬抬这些事早就分配得当,人多势众的,也不需要那许多货物。

而载重货车里盛放的除了采购自山东的棉布、种子、手工艺品,还有一些车厢里装着属于农垦团的东西,却是安置的比货物还小心,那里面有骨殖包、牌位、故乡的水土等一些让农垦团士兵们难以割舍的东西。

大队行了二十天,就过了河南,进入潼关,到了陕西的地界,晚上宿在商旅们驻的大车店外,却是没有房子住,在外扎下帐篷,但热水热饭菜以及洗洗刷刷的可以,这是大队第二次休息,上一次还是在河南地界。

张勇看着姚生和陈四儿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去洗澡,对队头周大牛说道:“啧啧,也不知道这两是个什么情况,自出了山东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就差拜把子了。”

“长官不是说了么,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周大牛淡淡说道。

“他们有啥相互帮助的?”张勇不解。

周大牛说道:“陈四儿早年在码头混的日子长,会来事懂规矩,而且手上有功夫,据说还会使枪,姚生既希望陈四儿这个狠角能照顾他,也想跟他学两手。”

“学什么,功夫还是使枪?”张勇问。

“都得学!你整日闲逛,不爱参与,告诉你,咱们这群人到了定边将军府的地界,就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军事训练,毕竟咱们是领饷的兵,不是平头百姓,可咱们这些兵没有军校出身的长官来带,特别是班排长官,那是要自己选的,谁有能耐,谁就可以竞争,当上头目,无论是分地,发饷还是分媳妇,都优先,这样的好处谁不想占?”周大牛这么解释,张勇也就明白了。

张勇想了想:“陈四儿是有两下子,可姚生有什么能教他的呢?”

周大牛道:“这就是陈四儿哥比咱们这些人都聪明的地方了,按照书上说的,这叫未雨绸缪,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们过河南新乡的时候,几个长官给咱们办的诉苦大会,记不记得姚大哥说的他两个媳妇是什么情况?”

张勇重重点头,要说愿意参与农垦团去万里之地的,各有各的的苦,大家都是苦命人,相互诉诉苦,也就能产生共鸣,少许多麻烦。但那日听了那么多故事,他可记不大清楚了,细细想了想,说:“姚生的第一个媳妇是表妹还是表姐来的,第二个媳妇他是入赘去的,好像不会说话,不然人家地主也不会要他当女婿。”

周大牛点了一支烟说道:“你记得不全,姚生的第二个媳妇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个聋子,俗话说十聋九哑,听不到人家说什么,自然也就不会学说话了。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

“这和陈四儿有什么关系?”

周大牛摇摇头,心想这个家伙真不开窍,说道:“你去了西极,朝廷会发个洋婆子或者鞑子媳妇给你,你用你的脚后跟想想,一个洋婆子听得懂你说的话,她嘴里说出的话你能听懂?你说的话她不懂,她说的你不懂,但娶了总不能不交流吧,朝廷又不负责让洋婆子听懂咱们的话,总不能天天大眼瞪小眼吧,你说,你和洋婆子在一块,是不是像姚生刚见他第二个媳妇的时候,可姚生不仅和他媳妇很恩爱,还生了两个儿子,人家怎么交流的,就算是天天用手比划,也比咱们有经验吧。

不光是陈四儿,咱们且都得跟姚生学学呢,不然,人家娃都生了一炕了,你他娘的连嘴都亲不上,丢人不?都叫陈四儿媳妇迷,要说这诨号也不冤他,可人家愣是琢磨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这也是本事。”

张勇听了深觉有理,他自然也不想落在后面,万一因为自己不上进,到了地方发给自己一个波小屁股小的小寡妇,那岂不是要倒霉?

从山东出发一直到甘肃,农垦团一直行进的非常顺利,但出了甘肃之后,漫天的黄沙让一干人等全傻了眼,好在商队多年往来此地,经验丰富,又有定边将军府派来接应的马队,终于在六月底,把农垦团带到了第一站,哈密,而两千人的农垦团只剩下了一千七百多人,不少人死在了路上,也有人逃亡,而赶到哈密的人都感觉不虚此行。

农垦团就驻在了城外的军营之中,用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接触着这片陌生的世界,当农垦团的长官保证,他们要去的地方不逊色于哈密之后,更是人人兴奋,在他们看来,这座绿洲虽然被沙漠包围,但却是非常好的地方,土地肥沃灌溉充足,出产的瓜菜甜美,粮食丰硕,还有街道上那些异族的女子,虽然看上去和自己有很多不同,但该有的东西都有,倒也能分得出漂亮和难看。

在哈密军营,农垦团进行了分流和整编,屯兵编了两个营,而那些一路戴着镣铐锁链,艰难走到地方的流放犯人则被理藩院的骑兵带往了北面的巴里坤,陈四儿等被一众士官进行的分组,开始了简单的编组训练。

而如今的哈密也不再是杂胡云集之地,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帝国不遗余力的从内地往这里移民,尤其是国朝初期被划归为官奴的生产旗佐,在过去的几年里大量迁移,开发出了巴里坤粮草,并且逐渐向哈密和吐鲁番两地绿洲屯垦,整个关西绥靖区汉人规模已经超过了六万,早已不是少数群体,正因为这样,关西绥靖区可以提供大量有戍边、屯垦和开发经验的军政官员用来训练农垦团。

“老子叫任飞,是关西绥靖区哈密东旗第四佐领的佐领,受上命来寻对你们这一百人进行集训,都把耳朵给老子支棱起来,接下来要将在边地活下去的规矩,你们要是记不住,丢人吃亏是小事,若是把脑袋让人砍了,就是自己倒霉了!

你们要去的西极在哈密的西面,据说那里是一个比这大一百倍的绿洲,种地放牧都行,但那种好地方是不会平白无故的交给你们的,所以在哈密你们要接受训练,要能打仗会打仗,去了若是需要你们种地,就种地,若是没有地种,只能先打仗,再种地,你们说,是先打仗后种地好,还是直接种地好,那个,那个屁股上长牙的,你说。”任飞用他罕见的大嗓门叫嚷着,最后提了一个问题,直接问向了陈四儿。

陈四儿原本和一众同僚一样盘腿坐在阴凉地里,可是刚才拉屎的时候被蚊子咬了屁股,显的坐立难安,他被叫起来,倒是不怯,想了想,说:“长官,我觉得肯定是先打仗后种地的好!”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任飞倒是对这小子有了兴趣。

陈四儿说:“要是去了直接种地,直接招募流民就行了,何必要俺们当这种一手拿锄头一手拿火枪的兵!再有,我觉得,先打仗后种地,好处很大,去了先把不服气的鞑子番鬼打跑了,直接抢了他们的地,抢了他们的房子和粮食,立刻有屋有田,有吃有喝,说不定还能抢个媳妇儿暖床呢,总比自己开地种强的多!”

“哈哈哈。”

听了陈四儿的话,一干人等哈哈大笑起来,任飞吼道:“你们笑什么,这臭小子说的很对,老子们就是这么干的,与其费了巴劲的去开荒,还不如抢他娘的,抢到手就是自己的,告诉你们,若是没点硬本事,你们就算把荒地垦成良田,建宅院娶了媳妇,人家打来,也是抢你的。

所以,你们要训练,要会打仗,有了本事才能保家护院,才能安身立命,懂了吗?”

“懂了,长官!”陈四儿第一个答应。

“好小子,我记着你了,有本事有脑子,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混账王八蛋,那种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最让老子生气。”任飞拍了拍陈四儿的肩膀,看了看他胸前的布牌,记下了他的名字。

等陈四重新盘腿坐下,任飞甩了甩皮鞭,说道:“现在开始讲规矩,什么规矩?不是在军队里生活的规矩,也不是兄弟邻里之间的规矩,是朝廷的规矩,是皇上爷和太上皇爷给咱们定的规矩。

刚才老子说,西极和哈密差不多,你们到了那里也和不同民族的人混居,怎么活的威风,不受欺负,就得学会咱们的规矩!”

见众人认真起来,任飞伸出手,说道:“你们都记着,咱们是汉人,咱们除了不吃人肉,什么肉都吃,四条腿的东西,除了桌椅板凳不吃,咱们都吃,要是他妈有人告诉你,这肉不能吃,那酒不能喝,看看自己的巴掌,抽他妈的。但也记着,人家不吃,你也别逼着人家吃,大家各自过各的,谁也别逼谁,谁也别妨害谁,这叫井水不犯河水!”

“第二,摸摸自己的肚脐眼,那里是什么,是腰带,牛皮腰带!要是谁告诉你,不能拜自己的祖宗牌位,只能拜神仙,说天底下只有一个神仙,咱们的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什么的都是假的,你就用你那腰带把他绑了,送衙门去,什么衙门都行!咱们都是妈生爹养,祖宗传下来的种儿,不拜他们拜谁?至于神仙,摸摸自己的那张脸,要是真有他娘的什么神仙保佑你们,你们能混这里来?

我怎么听说,朝廷还给你们买了番鬼婆子做媳妇,那些番仔,不管是洋人还是鞑子,都喜欢拜各种各样的神仙,但那是在他们娘家,进了咱们汉家爷们的门就要守咱们的规矩,只能让你媳妇跟你拜祖宗,你们不许信他们的洋神仙。这就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飞越说越兴奋,忽然抓起个袋子,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大口。

任飞说到最后,又说道:“第三个规矩,就是要团结一心,到了西极,你们属于人少的那一堆,若是相互之间不团结,就是被外人欺负,在老家,要帮理不帮亲,但在这里,只帮亲,不帮理,咱们来自一个地方,说一样的话,吃一样的饭,就是自己人,就要相互帮忙,尤其不能让外人欺负了,不是说老子教给你们蛮横,实在是这里人心险恶,人家外人也是这样,只帮近的,不帮对的!

在这种鬼地方,想要活下来,就要拧成一股绳。看看身边的外人怎么活的,你想比别人活的好,要比他更狠更猛才行。好了,规矩讲完了!再说训练计划,现在天热,早晨和下午练习军事技能,中午听课。”

“长官,我们还要学识字么?”陈四儿一听要上课,脑袋都大了。

任飞道:“上课未必学识字,是从西极请来的老师给你讲怎么种地。”

“种地?种地谁不会呀,您刚才不是说西极和这里差不多吗,我看这里的地里长的麦子、棒子、瓜菜大部分和老家的差不多,谁不会种?”有人笑哈哈的说道。

任飞瞪大了眼睛,说道:“各地和各地的种法不同,你们山东的麦子和陕西的麦子能一天种吗,是一天收吗,这里的种子和你们那里的能一样,你们按山东的农时来弄,绝收了怎么办?光农时这一项,你就得听人家的。

你们那的虫子和这里一样,妈的这里的蚂蚁有你们山东四个那么大!

再有,你们是农垦团,不是平头百姓,去了西极不是各自种各家的地,是大家伙合伙种,乌大人原本让人准备牛,可这里奶牛多耕牛少,只能用马来耕地,你们会驾马么,还有马耕用的犁你们见过么,玩儿的转?”

众人一想还真是,也就不敢再说话了,任飞最后说道:“无论是军事还是农业,都会有人给你们打分,分高的优先发媳妇!乌大人买的了一千个娘们,你们才几百个,怎么,不想发两个?”

章三六八 改革试点

陈四儿等一群农垦团的士兵没有想到,他们抵达西疆的生活会如此丰富,每天都有上不完的课,学不完的知识,在这群家伙眼里,他们只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戍边丘八,但是在陆军生产军团的长官们眼里,他们是种子是火种,也是希望。

农垦兵不仅需要学习战斗和农业技能,还需要学会如何和异族打交道,天方教徒和黄教教徒是主要的,同样的教徒也要区别对待,因为他们可能是敌人,前来打劫的马贼寇类,或者反抗征服同化的本地土著,但生活中不免接触到与之协同作战的理藩院各扎萨克的藩兵们。

“常大人,您回来了?”驻疆大臣公署内,踏入堂内的乌力吉抬头看到常阿岱,连忙打招呼。

常阿岱笑着说道:“农垦团的事儿要与陆军打交道的,陈平将军担心你经年在各绥靖区,和他们合不来,所以就差我回来看看,平北城那边的事,陈将军担起来了。”

“怎么样,那群罗刹鬼不好对付吧。”乌力吉给常阿岱倒了茶,笑呵呵的问道。

常阿岱叹息一声:“到底经营那片地盘近百年,当地拥趸甚多,确实不好随意敲打,今年开春,曹松将军率精锐顺着额尔齐斯河北上,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且过连续遭遇了俄罗斯人的伏击,好在有沙赫尼在,那家伙对那里也很熟悉,率兵支援,反伏击了对方一手,虽说双方伤亡都过五百,但到底还是把俄罗斯人打疼了。

但是俄罗斯人确实是胆子大,尤其是那个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人,胃口巨大,瓷器、棉布、丝绸和茶叶,就没有他们不敢要的,我直接用这些玩意和他们换前线需要的火药和粮食,你猜怎么着,这群家伙愣是把黑麦和火药桶送到曹将军的大营里,看来还是小瞧了这伙人的能量。”

“您呀,是更小瞧了他们胆量,典型的要钱不要命。”乌力吉笑呵呵的说道。

二人正说着,只见一穿白袍,顶着小帽子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正是里什特,当然现在他算是帝国境内广泛意义上的天方教领袖,唯一被封为和卓的人,而曾经的世俗的领主,如今的宗教领袖,唯一不变的是里什特的谦逊和温和。

“尊敬的和卓,请坐。”常阿岱与乌力吉都站起来相迎。

里什特一挥手,随侍的学生放下木箱子,就离开了,里什特笑着说道:“在外面,我是为皇帝陛下管理天方教徒世道人心的和卓,在这里,在帝国的公署里,我与大家一样,都是皇帝陛下的臣子官员,只不过,我是一位宗教官员。”

常阿岱与乌力吉笑了笑,知道里什特是一位非常博学的宗教学者,但他的博学体现在对各教派教义的了解上,显然,在教徒眼里,这种博学是不虔诚且非常危险的,但却是帝国需要的。

乌力吉连忙亲手奉茶,感谢到:“农垦团的事儿还是多谢和卓相助,若不是您,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多熟悉费尔干纳的人,常大人或许不知道,大王爷把费尔干纳打成了一片废墟,当地的百姓要么被征服,要么沦为奴隶,人人都说我们是来自东方的恶魔,若非和卓相助,开发费尔干纳的工作可真的不好展开呀。”

常阿岱一听,连忙道谢,而里什特则说:“都是为皇帝陛下效力,为帝国尽忠,就不要多说什么了,常大人我的两个孩子还需要您多多提携。”

按照旧有的和卓理念,和卓就是圣裔,那么里什特的子嗣也应该是和卓,但里什特非常肯定,帝国的统治阶级不喜欢世袭的宗教权力,因此他的孩子在从宗教学堂毕业之后,纷纷经商或者加入军政衙门,其中就有两个在驻疆大臣公署的宗教司工作。

“这您放心,像您的孩子还有您收下那些开明新派的学生,都是帝国急需的人才,本官定然会重用的。”常阿岱满口答应下来。

里什特这些年除了研究经文,一直致力于天方教的宗教改革,并且在关西绥靖区和甘肃境内进行多方试点,其首先就是利用宗教学校统一年轻一代宗教学者、官员的思想,把封闭激进的天方教变的开放、和平和温顺。

而其一手经办的宗教改革得到了帝国的全力支持,尤其是三年时间在甘肃、陕北等地的改革,在其一手主导下,关内那些受到阿拉伯地区宗教思想影响下,初步形成的门宦制度的残留直接被横扫,所有的宗教门派也被统一,这意味着,这两地不会再存在世袭的宗教家族,各派之间也不会为了印证自己正统、传统而更极端封闭。

虽然这个过程存在了一些腥风血雨,但一切都是值当的,而里什特因为这次改革而大放异彩,他的两个孩子都获得封爵,在关西、甘肃等地得到了诸多赏赐。在改革中,团结而开明的宗教学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是他们控制了舆论,传播了符合帝国统治利益的宗教思想,而这些显然正是驻疆大臣辖区所需要的,常阿岱自然会重用他们的。

乌力吉则是笑着问:“和卓,您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

里什特看了一眼两边侍奉的人,乌力吉笑了笑,让无关人等下去,里什特才从桌上的箱子里取出一份标注着绝密字样的文件袋交给了二人,提醒道:“里面是天子亲笔御批的公函,在这西疆,唯有两位与我、陈平将军四个可拆阅,但实施起来,必须要定边将军或驻疆大臣手批才可以,原本是由我和陈平将军经手的,但将军现在在平北城,忙于战事,抽身不开,幸好常大人在,我也就只能麻烦您了。”

听了里什特的讲述,二人相互看看,竟然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绝密之事,打开细细一看,才明白,这是帝国对传统汉地之外的天方教进行改革的方案,方案自然由里什特和卓来一手操办,但需要定边将军府等强力机构配合,常阿岱看后,第一个感觉就是幸运,幸运的是,这个计划刚刚展开,还没到大动干戈的地步。

整个方案还处于试验阶段,而试验的对象,正是常阿岱二人经常在公署文件上看到的塔吉克族。

这个民族生活在帕米尔高原及周边山脉地区,虽然都自称塔吉克人,但却分为平原和高原两部,相互之间却没有多少相同,与中亚绝大部分的民族一样,塔吉克族也没有躲过突厥化和天方教化的命运,信仰的也是天方教。

在帝国拥有天山北路,定边将军府成立之后,这个民族才进入帝国官方的视野之中,但却并不位于帝国境内,其要么是叶尔羌汗国的附庸,要么是大王爷李君度的势力范围,更多的则是出于混乱无序,全不隶属的混乱境地,但是定边将军府成立后,天山北路已经从原来充斥野蛮和杀戮的荒蛮之地,变成了和平安宁的净土,中亚一些长期受到其他民族欺凌的少数族群纷纷进入定边将军府辖地,寻求庇护,而无论定边将军府还是驻疆大臣公署统统来者不拒,该编扎萨克的编扎萨克,该给爵位的给爵位,划分牧地草场也很公平。

但是归附帝国的塔吉克一族却属于高原塔吉克,不擅长放牧,常阿岱索性把他们放在天山脚下的绿洲地带,与他们的故地相同,这部分塔吉克人数量在两万四千人左右,分了两个扎萨克,理藩院封了三个镇国公和七个品秩不同的台吉,但他们是天方教徒,所以这些新贵既是实权领主,也是宗教领袖,与叶尔羌汗国的那些伯克差不多。

常阿岱和乌力吉是第一次见到这个计划,看了之后感觉不可思议,他们在军政系统工作多年,知道帝国上下,无论什么改革或者新的尝试,都会选择几个单位进行试点改革,观察效果,革除弊端后才大规模推广,宗教改革也如此,他们也能理解,而新到的塔吉克族就是汉地之外宗教改革的样本单位。

而且这个计划已经在进行了,定边将军府下属的情报司与安全局携手,已经展开了基本的工作,联络塔吉克族内常年被领主欺负的平民和阳切克(奴仆),准备发起一场有组织的暴动,在那些领主镇压的时候,派遣军队进驻牧区,以‘残酷虐民’等罪名,把领主们一网打尽,这样,不仅塔吉克人会出现权力真空,可以趁虚而入,由外藩转为内藩扎萨克,而且还可以把所有的宗教领袖诛杀,失去了宗教上层的信徒是很容易接受改造的。

而显然,计划到了关键的时候,暴动一触即发,需要西疆的高官出来统辖,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是避免不了的。

原本是陈平的活儿却交给了自己,常阿岱心里有些忐忑,他不能根据一个自己没有参与制定的计划就随意的下命令,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就是自己的罪过,想了想,常阿岱问道:“和卓,无意质疑您的眼光和信仰,我想问一下,为什么选择塔吉克族作为试点样本?”

和卓笑了笑:“大人,当初我亲自参与了安顿塔吉克的两个扎萨克,与他们一起从故乡迁移到了天山脚下,在我伪装成行商进入塔吉克人的内部时,我发现,他们的天方教寺庙出奇的少,宗教仪式也非常简单,教义比任何见过的天方教徒都开明。

我在详细接触后才是了解到,他们信仰的是天方教中的阿里派的分支,伊斯码依派。于是我利用各种关系,仔细查阅了这种教派的资料,发现这个教派是最容易接受新思想,新事物,也最容易被改革的。”

“您能详细的说说吗?”常阿岱皱眉问道。

“好吧,您知道的,天方教徒不许喝酒,但伊斯玛依派的祖师就是一个酒鬼,而这个教派对教义的理解非常灵活,本地的宗教领袖就可以随意解读经文,而且,他们对宗教仪式比较轻视,不太在乎形式,别的教派,一天礼拜五次,他们只需要三次,斋月的时候,日出到日落封斋,但这个教派却可以吃饭,更重要的是,这个教派的教徒不需要去圣城朝拜,只需要朝见教派的最高领袖就可以了。

当然,他们的领袖仍然是世袭的,但事实已经证明,这并不难更改,而一切都证明,这个教派世俗而开明,如果以伊斯玛依派为主进行改良,未必能改良出一种被普罗大众接受,且维护服从帝国的宗教门派。”和卓认真说道。

乌力吉听的云里雾里,他对这些一点不熟悉,开拓、垦殖和管理是他的强项,但常年在京城,聆听过太上皇教诲的常阿岱却很理解,也支持里什特和卓的想法,他曾听太上皇说过,把一个信徒变成无信仰者是最困难的,其次是让他改信另外一种宗教,再其次是让他改信另外一个教派,而里什特正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

“和卓,您的说很有道理,我找不到任何破绽,但这件事我是刚经手,需要几天时间来推敲一下,您看.........。”常阿岱谨慎的选择了拖延,至少他要问过陈平之后才好动兵。

里什特笑了笑:“当然,做这件事我还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要做,尤其是需要一些宗教学者的支持,您有大把的时间来做,但也不要拖延太久,暴动的计划就像是一颗火星落下,什么时候点燃整个塔吉克族,我也无法保证。”

常阿岱点点头:“当然,当然。”

待里什特走后,常阿岱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说道:“为什么一定不放过天方教徒呢,我看不出他们与其他宗教有什么区别,东正教、基督教乃至黄教都很激进,圣站这种口号,谁没有喊过呢?”

乌力吉来自地方,却更熟悉,说道:“常大人,并不单单是针对天方教徒,现在连黄教的僧侣也在进行世俗化演进,您忘了那句话了吗,太上皇说过,宗教是工具。”

章三六九 制造灾荒

“是吗?”常阿岱愣住了,颇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原因其实特别简单,常阿岱常年在京城工作,对地方上的情形往往要通过公文等资料来获得,而对于宗教事务,常阿岱了解不多,因为即便他担任理藩院的副总裁,也不参与宗教事务,在朝廷宗教实权官员的选拔标准中明确规定,必须由无宗教信仰者担任。

当然,在这个整体迷信的时代,很难找到无神论者,所以实权宗教官员,一般是从军中退役官员中拣选的,军中将领杀伐多年,对这方面就比较淡了,常阿岱这种少数族群,满洲本身就挂着黄教属性,他是不能过多参与宗教事务的。

而西疆属于新辟之土,政策的第一要义是稳定统治,往往出现宗教政策松散,大规模用爵位、封地等恩赏实权藩臣的情况,因此常阿岱也没有接触太多的宗教方面的信息。

乌力吉却出身地方,常年在各绥靖区参与地方管理,从一个参领到一整个绥靖区,自然知晓的很清楚。

常阿岱想了想,立刻着手给陈平写了一封信,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平北城,然后说道:“乌力吉,如果这是皇上乃至整个帝国的整体意志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必须重视起来,至少不能把它放在农垦团后面,我们要商议一下,如何配合里什特和卓的工作。”

乌力吉在常阿岱写信的时候,已经认真审阅了那份绝密的计划,计划虽然很完备,但具体涉及到这次行动,却很简略,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这也是帝国各军政官署制定战略计划的一贯做法,事实总是证明越是简便的计划越容易施行,计划制定者弄的越细,对实施者的掣肘也越多。

里什特需要驻疆大臣公署的配合,本质上就是夺取塔吉克一族的控制权,而办法则是把塔吉克族内部一切的特权阶层,无论是实权领主还是宗教领袖全都一扫而光。

乌力吉思索片刻,率先说道:“常大人,依着下官的经验,像是联络中下层对付上层的事,其关键就在于让上层与下层的矛盾不可调和,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想要奴隶向主人挥刀,只有在必死境地之下。”

常阿岱已经让人从案牍库中寻来了塔吉克一族的资料,因为是新附族群,资料并不是很多,常阿岱略略看了一眼,说道:“若是按照帝国大学历史学科的分类,塔吉克一族还处于半奴隶制的状态,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都受到了上层人士的压迫和剥削,这个矛盾还不够大吗?”

乌力吉却是笑了:“大人,这........这算什么矛盾?”

常阿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乌力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乌力吉却说:“常大人,您姓爱新觉罗,您下生的时候已经入关了吧,说句大不敬的话,您也算是皇族出身了,怎么理解下层贱民的想法。

我可和您不一样,在加入帝国军队之前,我是正经的黑腿牧奴,饿肚子挨鞭子那是常有的事,可从未因为这些想要反抗,有的只有憎恨,却也只是把恨留在心底,因为从我下生就是如此,习惯了,从我父亲祖父也是如此,全都习惯了,而且,命运之说,各宗教都有,绝大部分的人都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命,像是我这样,从一介牧奴,短短十几年升为一省之官佐,说实话,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当真?”

乌力吉点点头说道:“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因为我爹弄丢了十几只羊,主子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我和我的母亲兄弟,就站在那里看,没有一个人哭,也没有一个人说什么,那个时候就觉得,那是应该的,谁让我爹弄丢了主子的羊呢,麻木二字,您在书上见过,可我们是真真正正的麻木过。

真正的麻木不是有没有胆量反抗,而是连这种想法都不会有。”

“乌力吉........。”常阿岱握住乌力吉的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力吉哈哈一笑:“常大人,不要感慨了,您不再是高贵的爱新觉罗皇族,我也不是麻木的黑腿牧奴,咱们两个的命运都因为帝国而改变,现在我们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也该为恩赐我们新命运的帝国出一份力了。”

“当然,当然。”常阿岱说道。

乌力吉说:“下官倒是觉得,夺取塔吉克一族,咱们驻疆大臣公署来操办,比定边将军府出面更为便利,尤其是制造仇恨这方面。”

“看来你有了想法,快些说来听听。”常阿岱顿时来了兴致,听了刚才乌力吉的话,在这件事上他更是要倚重于乌力吉。

乌力吉打开地图,点到了安置塔吉克两个扎萨克的轮台,从汉朝开始,这片土地都有开发屯田,当然,一起农耕文明在蒙古帝国的统治时期化为了遗迹,在叶尔羌汗国兴起的时候,曾短暂统治过这里,所以有四十多年荒废的农田,一些支干灌区还存在,而本身也是丰美的牧场,用来安置塔吉克这种农牧混合族群再合适不过。

“常大人,轮台这地方之所以用来安置塔吉克一族,是三年前僧格死亡造成天山北路大乱时,陈平将军率军在附近驻扎,从哈密和吐鲁番运来的粮草在这里聚集,形成过一个轮台大仓,仓内粮食大半运到伊犁,用来开拓地方,少量剩下的还有仓房设施则用来安置塔吉克人,而这份田亩考察记录显示,当地农田荒废了数十年,需要至少两年时间才能重新垦荒完田,而这个时间是根据理藩院的生产旗佐的效率制定的,至于那些奴隶制的部落族群,只能更慢。

实际上,塔吉克人从去年夏季陆续迁移到目的地,大部分是今年到的,他们放牧却不是牧民,比较依赖于农耕,可田亩不能全用,所以肯定缺粮,而这份定边将军府的文书显示,去年十月,塔吉克左旗请调轮台军仓陈粮一千三百石作为越冬粮,而咱们公署的备忘录也呈现塔吉克左右两旗都缺粮,权贵阶层向外购粮,还组织围猎,更是几次向咱们请粮。”乌力吉一边讲解,一边用各类资料来证明,说的有理有据。

常阿岱也是完全听明白了,说道:“乌大人的意思是利用粮食来做文章?”

“是的,下官是这个意思,嗯..........。”乌力吉连连点头,左思右想,说道:“下官的想法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人为的制造一场饥荒。”

“制造饥荒?”常阿岱感觉这个说法是闻所未闻的。

乌力吉点点头:“是,就是制造饥荒,饥饿是最折磨人的,没有人能受得了,您喜欢狩猎,应该知道,饿狼是最危险的,眼睛都发绿,可是饥饿的人更危险,前朝是怎么覆灭的,不就是各类灾荒造成饿殍遍野给了流贼机会吗?”

“是这个道理,但如何操作呢?”常阿岱皱着眉头,问道。

乌力吉笑了:“那不简单么,忽悠!”

常阿岱闻言一愣,继而微微摇头:“看来乌大人是有计划了,也罢,本官就不问了,随你处置,成与不成也就那样,大不了本官调兵过去,一场鸿门宴全砍了那些榆木脑袋。”

“您砍了他们,塔吉克人会恨我们,和卓的试验就不会成功了,最好还是让塔吉克奴隶去砍自己主子的脑袋。”乌力吉笑着说道。

伊犁城,馆舍。

“木拉伊台吉,卑职奉驻疆大臣公署参赞乌力吉大人之命,请您过去会商。”一个士兵敲响了塔吉克左旗使者木拉伊的房门,高声说道。

房间里,木拉伊正在一个女人身上耸动,听到这话,人整个泄气了,嘟囔了一句,连忙起身,穿上衣服,走了出来,随手解下手上挂着的一个玛瑙珠子送给士兵,笑呵呵的问:“敢问参赞大人还请了谁,是去会商什么?”

“这个就不是小人知道的了,是塔吉克右旗的西热科里台吉到了,参赞大人要一同见你们,小人听说,西热科里台吉是来请粮的。”士兵收了木拉伊的东西,倒也没有藏掖,把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木拉伊眼睛咕噜一转,说道:“烦请你在楼下稍等,我稍后就来。”

木拉伊进了房,随行的仆从已经把那女人赶出去,快速拿来了官袍来给木拉伊换,木拉伊看了一眼官袍,摆摆手:“不行不行,不穿这个。”

“主子,您不穿官袍穿什么呢?”奴仆问道。

木拉伊看了看奴仆身上这身破衣服,眼睛一亮:“好,好衣服,主子今天就穿你这狗才的衣服了。”

奴仆吓的跪在地上,连连称呼不敢,木拉伊说:“你懂个屁,父亲派我来是请粮的,知道什么叫请粮么,是让朝廷给粮食吃,是赐是送,不是咱们花钱买,老子一生光鲜亮丽去了,那是露富,那么有钱,为什么不买粮渡荒,非要朝廷的粮食呢,快,快脱,靴子也脱下来。”

在木拉伊的坚持下,他很快换上了奴仆的衣服和靴子,把身上手上的宝石和各种显的富贵的零碎全都拿了下来,只配了一柄再朴素不过刀,然后骑上马就跟着士兵到了。

进了议事的大堂,却是看到右旗的西热科里台吉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二人本就相熟,还有姻亲,相互看了看,都是心照不宣的笑了。西热科里并不比木拉伊笨,只不过他早有准备,虽说穿着官袍,却是左一个补丁右一个补丁,靴子也是又旧又脏,两人都能用一个词汇来形容,那就是落魄。

“参赞大人到。”随着一声呼喝,乌力吉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二人,心中说了一句装神弄鬼,嘴上却是热络的打招呼。

“卑职参见参赞大人。”二人同时行礼,因为是藩属勋臣,所以无需下跪。

乌力吉笑了:“哟,二位的汉语说的挺好了,倒是不用翻译了。”

“是,让大人见笑了,我等心向帝国,人属天朝,自然得通晓帝国语言了。”西热科里笑嘻嘻的说道。

乌力吉走近二人,搀扶起来,对着一干下属训斥道:“看看,都看看,看看帝国的藩臣们过成什么样子了,连堂堂的二等台吉都穿成这个样子,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大家都是替天子牧守,让天子知道你们如此苛待归附藩臣,你们脑袋上的乌纱帽还能保住吗?”

“下官失职,请大人恕罪。”一干臣属纷纷认错。

乌力吉摆摆手:“都下去,都下去,要引以为戒呀。”

待他们下去,乌力吉让二位台吉做了,歉意说道:“哎,两位台吉可千万莫要怪罪,当初安顿塔吉克左右二旗的是定边将军府的人,那个时候将军府和公署的职权还未曾划定,实在是过于粗疏了,今后这种事都由公署来做,再不会让你们受这等委屈了。”

“多谢大人关怀,我等感激涕零。”木拉伊掩面而泣,用袖子擦了擦脸,可这破袖子是奴仆穿了的,满袖子都是油灰,一擦很是辣眼睛,木拉伊本想假哭,不曾想直接流泪了,一个意外,倒也让作戏作的更像模样。

待三人落座,乌力吉问:“这塔吉克的两个扎萨克,都派了一位一等台吉来,定然是有大事,是什么事?”

“大人,我右旗今年刚到轮台,当地田亩荒废,旗民又千里迁徙,实在是困顿,如今夏天到了,已过农时,旗内乏粮,家父忧心不已,特来让卑职来请粮.........。”西热科里说道。

乌力吉脸色一黑怒道:“说起这件事我就来气,去年塔吉克左旗就到了两个参领,数千人,定边将军府竟然只给了一千多石粮食赈济,听闻去年冬季,左旗冻饿死了不少人,木拉伊台吉,是不是这样?”

“是。”木拉伊说道。

“简直混蛋,这是天朝上国的仁政吗,简直让陛下蒙羞,我非得奏报申京,好好治那些人呢的罪不可。”

章三七零 奖励

乌力吉这么一破口大骂,倒是让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个台吉面面相觑,但是转念一想也是对,眼前这位参赞大人也是少数族群出身,塔吉克的遭遇肯定勾起了他一些不好的会一。

而乌力吉骂了一会,又问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当初是谁为塔吉克一族安排的,得到名字后,细细记下,才是安慰说道:“两位也知道,定边将军府与驻疆大臣公署都是新成立的,职权上划分不清,所以才出了这等不体面的事,但请二位放心,今年的越冬赈济粮,绝对不会少发。”

二人欣喜万分,而乌力吉拿来统计单子,问道:“两位台吉,不知左右两旗今年统计了多少丁口,我们也好按照人头数发粮。”

二人分别报备了人数,因为去年和今年都有统计,所有他二人也不敢多报太多,乌力吉记好之后又问:“牛羊马群有多少?”

这就涉及到财产问题了,当初两旗归附的时候,也是未曾报备,此时问及,二人都是犹豫,乌力吉笑了笑:“二位切勿多心,相信当初归附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咱们理藩院下属的旗佐和帝国内地臣民不一样,是不用缴纳税款的,只需要按照标准,为帝国出甲兵、骑兵,必要时提供马匹就可以,另外就是塔吉克族向天子的朝贡。本官统计牛羊马群等牲口数量,是为你们两旗补一些饲料。”

“牲口也有饲料?”这倒是木拉伊没有想到的。

乌力吉呵呵一笑,摆摆手,让书记官们也出去,轻咳一声,略显尴尬的说:“这算是常大人和本官的一点私心了,说起来,还是要仰仗你们二位呢。”

“乌大人,您请直说。”木拉伊道。

乌力吉说道:“两位台吉可能不知道,帝国在西疆除了定边将军府和驻疆大臣公署两个机构,天子每三年还会派遣使者巡边,像是塔吉克这样新附族群,不仅要考察你们对帝国的忠心,还要关怀塔吉克族在天朝境内生活境况,其中是有一些标准的,诸如人均田亩几何,帐有多少牛羊?

而你们两旗迁来不久,旗内牲畜是不足的,与其来年使者到来前,我们为你们补足,还不如今年预备饲料供给,明年也少麻烦呀。”

这样一说,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就都明白了,乌力吉和他背后的常阿岱为了政绩好看,其实法子也很简单,虽然塔吉克族内牛羊不多,但到了冬季,能保存的牛羊数量不是人能决定的,而是靠储存的牧草数量决定的,所以到时候一定要杀羊,反正留着也是养不活,而现在正是羊群发情的时候,也要限制羊**配。

但二位台吉也知道,白给饲料是好事,意味着今年可以大规模繁殖牛羊,到了明年羊群充裕,驻疆大臣公署的政绩也好看,算是皆大欢喜。

二位台吉连连感谢,又报了大体的数量,西热科里则是问道:“大人,您刚才说,粮食和饲料都是按照人口和牲口数量补足的,那就不知道标准多少了?”

乌力吉道:“朝廷给你们发的是越冬粮,按照标准,成丁为每人一石,其余人每人半石。”

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木拉伊说道:“乌大人,这标准忒也低了吧,我知道,这是咱理藩院定的标准,肯定有合理的一面,但是不同地方民情不同,天山北路冬季时间比其他地方长,而且我们塔吉克人牛羊少,不像是其他民族,可以用牛羊肉和奶制品填补,需得大人多多关怀呀。”

西热科里也连忙搭腔:“木拉伊台吉说的很对,非常对,他们左旗去年就来了,多少有些恢复,我们右旗可是刚到,刚过了春荒,又是牛羊繁育的时候,大人,别说越冬了,若朝廷不即刻接济,怕是这夏秋草木繁盛之季,也要饿死人了。”

乌力吉笑了,看着二人,说道:“木拉伊台吉的意思是把标准往上提一提,西热科里台吉要尽快拨粮,对吧。”

二人连连点头,乌力吉却是说道:“这不好办呀。二位台吉,驻疆大臣公署管着的七十多个旗,你们迁移刚到是穷困些,可其他旗佐是连年抽兵连年征战,日子也是难过。而咱们辖区内,真正能产粮的也就哈密和吐鲁番,伊犁河谷还在开发之中,更需要粮秣支持。

我今天若是给你们塔吉克两个旗特事特办了,明天那些国公台吉还不都找我哭穷,到时候我上哪里给大家找多出来的几十万石粮食去?”

两位台吉登时不说话了,乌力吉起身走到二人身后,各自给添了一杯茶,拍拍他们的肩膀,说道:“两位台吉呀,特事特办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得给我个理由,好给大家伙有个交代呀,只要理由充分,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见乌力吉给台阶下,两个台吉都是连忙回应,木拉伊说道:“乌大人肯定是有法子了,请大人示下,我二人都是粗人,哪里有您那么聪明,哎呀,请大人千万不吝赐教呀。”

“是啊,是啊,为了我们右旗的百姓不至于饿死,大人一定要帮忙,我给大人跪下了。”西热科里则要下跪的模样。

乌力吉搀扶起跪了一半的西热科里,认真说道:“法子很简单,垦荒屯田。”

木拉伊摇摇头:“大人,农时已过了,就算现在有肥田在面前,也种不出粮食了,更不要说还要现垦.........。”

“木拉伊台吉,稍安勿躁,乌大人怎会不知道这些呢,请大人继续说。”西热科里拉住了木拉伊。

“是在下多嘴里,大人莫怪。”木拉伊一拍自己的脑袋,心想也是,乌力吉一手操办费尔干纳和伊犁的农垦屯政,怎么会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呢。

乌力吉继续说道:“轮台的田亩公署派人初步探查过,有一定的基础,好田好水,日后出产是不会差的,只是缺少人力和时间去开垦。

我想这对于塔吉克人来说不算问题,你们新归附,陈平将军许你们三年不用出兵出马,你们族内畜群又少,哪里有那许多牛羊让人放牧呢?不如把人口组织起来,就地垦荒,田地一翻,水渠休整,杂草灌木烧了,起垄平地,就是一副垦荒的好模样,到那个时候,公署不得嘉奖么,怎么嘉奖呢,总不能塔吉克百姓忙活一年,就给几匹马一纸通令吧,按照垦出的田亩数,给些粮秣不算过分吧,一亩地给一石粮食,公平合理呀。

其他部族的台吉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们想要,也去垦荒呀,这叫劳有所得,也要有功必赏。而你们塔吉克族本就会种田,垦荒出来的田亩自然也由你们耕种呀,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二人听了,感觉非常有理,用塔吉克语言商议了一会,就答应了,木拉伊说:“大人,虽说我们塔吉克人擅长耕种,可对本地水土也不是太了解,而且.........。”

乌力吉说:“哦,这你们放心,既然是屯政,公署都会支持的,我会派遣专人去帮你们屯垦,不然,你们垦出了几千上万亩地,验收不合格,岂不是本官坑害了你们?”

二人正是有这个担忧,见乌力吉为他们想的周全,也就不担心了,乌力吉又说:“当然了,我也不能看着塔吉克右旗的百姓饿死,这样吧,你二人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们开个牌子,每人到最近的绥来官仓领一千石粮食,先渡过难关。

两位台吉,也多担待一些,现在各处都在用粮食,官仓里也是不多,得等秋收之后,吐鲁番和哈密的粮食到了,才好分配呀。”

“有您这话,我们没什么担心,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二人纷纷谢恩,千恩万谢的才是出去了。

乌力吉看着这二人,微微摇头,常阿岱和里什特在屏风后听了半天好戏,走了出来,常阿岱问:“乌大人,这二人都是精明的人,你觉得他们上当了吗?”

“这要看他们怎么处理到手的粮牌了。”乌力吉笑着说。

三人坐下叙话,过了没有半个时辰,就见士兵带着一个商人进来,正是伊犁城粮食联合会的管事,在行礼之后,管事说道:“大人,就在刚才,手下人收了这个.........,小的们不敢孟浪,特来请教,几位大人,这个.........。”

管事原本只是来问问的,不曾想公署的长官都在,一时有些后怕,他手里拿着两块牌子正是公署开出的粮牌,乌力吉问:“莫要怕,你又没有做什么违法的事,说说这两块牌子。”

“这是公署的粮牌,我们缴粮时见过,可刚才有两个贵人来卖,看样子不像是假货,可粮行那边不敢乱收,怕是犯了公署的律条。那个高个子台吉只卖一半,矮个子却是全卖了。”管事小心说道。

乌力吉道:“恩,这粮牌你收下就行,买卖这东西并不违法,但这凭据可要是按时上交的,你可别忘了。”

“是,我们肯定不会忘。”管事连连说道。

待管事退下,乌力吉说:“木拉伊是全卖了,西热科里只卖了一半,看来右旗确实缺粮。”

里什特听了半晌,还是不太明白,乌力吉解释道:“垦荒屯田换取奖励,这一条出了,这事就不是政务,而是买卖了。和卓,现在塔吉克两旗都没有过冬的粮食,夏秋还要靠牛羊过活,可咱们不仅应下了越冬赈济粮还有垦田粮,对于那些不把奴隶命当命的台吉贵人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买卖。

放牧牛羊、屯聚冬草这种事显然没有赚钱来的实惠,只要我们的垦田工作组到了,他们肯定尽可能调集人手去垦荒,荒废了牧业。把过冬粮草的事全部仰仗于我们的粮食,仰仗于秋收之后才会抵达的吐鲁番粮食。到时候,只要我们粮食晚到几天,饥荒就会形成,那个时候,塔吉克大乱,您明白了吧。”

里什特点点头,算是明白了其中道理,而常阿岱又说:“这次垦田工作组由和卓来组织,您的学生之类的可以调入其中,这样您就可以公开和塔吉克的奴隶、平民来往了。”

“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冬季动手?”里什特问。

二人都是点头,里什特表示明白了,也就退下了。

常阿岱说道:“乌大人,你这个屯田换奖励的法子着实不错,昨天我问了几个伊犁绥靖区的藩臣,他们也愿意出人力协助咱们垦田,按照屯垦的田亩数获取奖励,只不过准噶尔人不会种地,所以他们只要财物、粮食和茶叶之类的,不要田亩,理藩院从其余绥靖区调配的农垦专家也是到了,现在缺的就是人手。”

乌力吉则是皱眉:“常大人,这个法子我也考虑过,但咱们手底下确实没有足够的粮食,从商人手里采购,那价格就太高了。”

常阿岱笑了笑:“粮食、布匹还有各类铁器,这东西叶尔羌汗国那边有的是,从那里调配就行。”

乌力吉摇摇头,表示不解,常阿岱走到屏风后,拿出一个箱子,里面竟然是一套瓷器,白润如玉,花纹繁华,常阿岱问:“乌大人,你觉得这套瓷器能值多少?”

“若在伊犁买卖,少数四百两。”乌力吉也不太懂,只能给出大体的价格。

常阿岱说:“你错了,就凭底下这印,也值两千两。”

乌力吉一看,上面有御制二字,定然是皇家下属的瓷器厂制造的,而这类瓷器有两种,一种是御用,一种是御制,御用的自然不能买卖,而御制的却是皇帝用来赏赐臣工、使者的,当然,最大的用途还是用来完成朝贡。

朝贡是帝国绥靖的老政策了,讲究厚来厚往,各外藩每年要向皇室上缴各类地方特产,或马匹这类军用牲口,而皇室则回赐等价或稍稍溢价的瓷器、绸缎、香料等奢侈品,虽然价格上是皇室吃亏,但实际皇室给的价格虚高,这样可以削弱藩属势力的军事扩张能力,让其把这部分剩余价值转变成堆奢侈品的享受。

像是叶尔羌汗国这类独立的藩属国,自然也逃脱不得。

章三七一 反抗

叶尔羌汗国的司马依大汗是一个市侩而聪明的人,他不会任凭帝国方面借着朝贡来占自己的便宜,而叶尔羌汗国所处的位置也让他操作起来非常简单。

这些年,司马依大汗每年都会向帝国进贡,但只有少数的战马,大部分的贡品是叶尔羌汗国特产的玉石、宝石,司马依垄断了这些商品,然后定了很高的价格,长久以来,司马依都会派人把贡品送到西安,然后把皇帝回赐的各类瓷器、丝绸、金银器带回去,宝物换宝物,谁也不吃亏,而且,每年贡品的价值都在上涨。

朝贡的目的是限制外藩的实力,一般来说,一个扎萨克只会要求一千两左右的贡品,但叶尔羌汗国是一个人口达到数十万的大国,贡品价格一路飙升到了四十万两每年,当然因为双方交易的东西价值都很高,往往也没有多少货物。

“一直以来,司马依大汗都在耍弄他的小聪明,特别是傍上大王爷这棵大树后,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去年,用了一箱子石头就换走了几大车的瓷器金银器,一直都在占帝国的便宜,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机会了。”常阿岱笑呵呵的说道。

乌力吉皱着眉头,不明白常阿岱说的话和刚才说的粮食有什么关系,而常阿岱则解释道:“今年皇上赐予的货物已经到了伊犁,朝贡就在这里进行,只不过,帝国要的贡品不是宝石和白玉,而是粮食、布匹,四十万两的粮食,必须解送伊犁,那就是三十万石,有了这三十万石粮食,我们的一切工作不就好开展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很好,可是常大人,三十万石粮食,而且是必须送达伊犁城的三十万石,会给叶尔羌汗国造成很大的压力,底层的百姓会遭遇更沉重的剥削,原有的稳定秩序会遭遇挑战,或许会引起民乱,如果司马依汗或者其他的实权领主不满的话,或许会有叛乱也说不定。”乌力吉忧心忡忡的说道。

常阿岱笑了:“那又如何,假如叶尔羌汗国内部出现崩溃,那么我们就可以收纳更多的难民,拥有更多的劳动力,假如他们叛乱,我们就有理由介入天山南路的局势,最好司马依大汗本人叛乱了,那么就不会有叶尔羌汗国了,我们又可以多两个绥靖区。”

乌力吉不太清楚叶尔羌内乱是否真的对己方有那么好的好处,但是他清楚的知晓自己这位上官常阿岱的野心,他一直筹划从俄罗斯手中夺取西伯利亚,在这个计划不能短期内完成后,或许向南拿下天山南路,完成开疆拓土的伟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而乌力吉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后悔,自己只是为常阿岱出了一个给两万多塔吉克人制造灾荒的小主意,而常阿岱就举一反三,要给拥有超过七十万人口的叶尔羌汗国制造一场乱子。

帝国十五年的九月。

木合买提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眼前微微跳跃的烛火,却是挡不住外面的争吵与怒骂传进耳朵里。

他是哈密伯克吐尔逊最钟爱的儿子,也是帝国唯一的和卓里什特最信赖的徒弟,这个自幼养尊处优的青年在十四岁的时候进入了帝国的经学院,亲眼看到那被奉为圣物的经文被当成教材来讲解,被所有人,无论低贱还是高贵,无论贫困还是富有,被所有人用来诵念和解读,他整个世界观被击破,而他的父亲,却对于他的改变表达了鼓励。

从那个时候其,木合买提被灌输了一个观念,宗教是愚昧和奴役百姓的工具,这句话贯穿了四年的经学院生涯,木合买提却不太相信,当毕业之后,他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执掌哈密或者吐鲁番的某座寺庙,而是游历了从西安到哈萨克的许多区域,在对比了帝国传统汉地百姓与天方教、黄教百姓的生活之后,他深刻的认识到,那句话是对的,但也有了自己的观念,并非是主错了,也非经文错了,而是人错了,是那些人利用了宗教,利用了经文,控制了信徒的思想,也就控制了他的一切。

木合买提默念着那部经书中的一段又一段圣训,圣训之中充斥着真善美,和平博爱和平等,但是那些人却把这些变成了战争和奴役的借口。

但十几年下来,木合买提并未放弃自己的信仰,而是更为坚定,因为他坚信,信仰是升华自我和慎独的思想,就像汉地读书人用君子来约束自己的一样,宗教与儒家一样,都是思想,不应该要求别人,只应该约束自己。

但是外面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木合买提走出了房间,登上了楼梯,在细雪之下看到的无边无际的田亩,这是过去四个月的时间他带来七十多为农垦队员和五千四百多名塔吉克男人、壮妇的成果,土地被平整,杂草和灌木被去除,土壤被深耕、起垄,孩子们收集来的牛羊粪便洒在上面,还有宽大平直的灌渠,明年雪化了之后,这里就会种下小麦、玉米和苜蓿,整整三万六千亩,或许收成不会太好,但这意味着塔吉克人有了新的家园。

但也是为了这三万六千亩新田,塔吉克人没有时间修筑自己的房屋、放牧牛羊、囤积冬草料,但他们不怕,因为领主老爷们答应,下雪之前,会有粮食、布匹和饲料发放到所有人手中,在垦荒中表现越好的,贡献越大的,获得的也就越多,可现在第一场雪落下了,粮食呢,布匹呢,饲料呢?

在垦田的工棚里,数千汉子围在一起,一个男人站在大车上,大声嘶吼着,喊叫出的却是悲惨的遭遇,家中的妻儿在挨饿,孩子们营养不良,牛羊瘦弱不堪,却没有草料饲养,话音一转,就是痛斥作威作福的领主们,他们住在暖和的仓房里,享受着火炉和热菜饭,却不肯施舍一点汤品给忠诚顺从的属民们。

当声音短暂停止的时候,数千汉子高举起了锄头、铁锹和镰刀,喊出了要粮食要生存的口号,而这个时候,一支百余人规模的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两支大纛昭示着他们的身份,木拉伊台吉和西热科里台吉,是在场所有人的主人和领主。

马鞭在人群中抽响,战马嘶鸣,横冲直撞,似乎要冲进人群,把刚才发表演说,进行动员的人抓出来,可当骑兵进入人群,却是被锄头拉下来,饿极了的汉子们一拥而上,用尽全力的招呼,片刻之后,两位台吉在十几名护卫的帮助下逃跑了,而那群汉子却押着几十个被捆起来的人到了农垦工作队居住的土坯房子前,到了木合买提的面前。

农垦队员握紧了能找到的一切武器,想要关门的时候,却被木合买提阻止了,数千人围住了这个大院子,木合买提毫不畏惧的走出来,对着一众乱民说道:“诸位,这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以拿走,请不要伤害这些人,他们虽然与你们不属于一个族群,也不信仰伟大的主,但他们是善良的,无辜的,你们的遭遇与他们无关呀。”

刚才站在大车上发表演说的汉子听了这话,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匍匐到木合买提面前,说道:“尊敬的贤者呀,我们就算是饿死,也不能伤害这些兄弟,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们与我们一起工作,把面饼分享给我们的孩子,教授我们丈量测绘的技巧,教我们辨识能吃的野菜,他们与您一样值得尊敬,谁若伤害他们,谁就会下地狱呀!”

数千人纷纷称是,一众农垦队员才是稍稍放心下来,木合买提说道:“那你们为何而来?”

为首那人说道:“我们听说,朝廷拨付的工食粮和赈济粮已经到了,但是木拉伊台吉他们却说没有,说朝廷背信弃义,您是尊贵的贤者,是仁慈正义的智者,您亲眼见证了我们的悲苦,是不会诓骗我们的,我们想问一问,究竟粮食是不是到了。”

“是呀,木合买提大人,您每天都会去大宫殿,您应该知道呀。”

木合买提脸色严正,说道:“在至大的主面前,我不能说谎,在过去的七天时间,我确实看到了有四支驼队或者车队进入了大仓,但货仓和麻袋里是什么,我并不知晓。”

“每支驼队有一百多骆驼,那种四轮的大车有四十多辆,对吗?”有人显然也见过了。

木合买提点点头:“确实如此。”

“朝廷已经发了粮食,是他们故意不给,这是要饿死我们呀,我们辛辛苦苦垦荒这么久,难道连一点粮食都没有吗?要粮,要活着!”

“要粮,要活着!”

大宫殿。

这其实就是帝国西征时候修筑的一个军仓,但因为占地规模大,建筑宽而高大,被半部落性质的塔吉克人认为是专门给贵人们修筑的宫殿,才有这个称呼,塔吉克人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行礼,因为里面居住的不仅是主子还是宗教长者。

但现在,这里已经沦为战场,从谈判破裂之后的第一声枪响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负责战斗指挥的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位台吉已经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士兵,但围攻他们的暴民却不断增多,甚至于一些女人都参与其中。

他们用大车推着栅栏前进,塔吉克弓箭手失去了大部分作用,而暴民们却可以用镐头把军仓的围墙砸个稀巴烂,当初从驻疆大臣官署那里要来的农垦工具此刻成了威胁自己生命的武器,两位台吉都感觉造化弄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也无法让暴民们相信朝廷答应的粮食没有抵达,那些驼队和车队运来的是烧火用的炉子、煤炭,增补的铁质农具,按照理藩院战备标准发放的铁马掌,还有成包成包的棉花,能吃的东西只有两样,上千斤盐巴,可这玩意不能当饭吃,还有就是两千斤精挑细选的麦种,是明年开春播种要用的,就是这些麦种还不小心撒了一地,被那些贱民看到了,让他们铁了心以为麻包和货箱里都是粮食,怎么解释都没有人信。

随着一波进攻被击退,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到了晒粮的平地上汇合,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是血,但最惨的却不是他们,这片平底上满是呻吟待死的士兵,因为箭矢已经射光,弓弩被扔的到处都是,士兵们拿起了长矛守在缺口处,到处都是女人和孩子哭泣的声音,但没有人嫌吵,这位还能待在这里的女人和孩子都是贵人们的亲属。

台吉们清楚现在的局面,被宗教控制和威权震慑的百姓和奴隶一般不会反抗,更少有成组织的反抗,但是真的有了,就不死不休了,暴徒们冲进来,肯定会第一时间杀掉所有的领主和他们的亲属,以免将来遭遇反攻倒算。

“为什么朝廷的援军还没有赶到,为什么,为什么?”木拉伊高声骂道。

西热科里知道,他不是在问,而是在抱怨,在冲突一开始,他们就向最近的吐鲁番和远处的伊犁派遣了求援的使者,而催要粮食的人更是直接驻在两地,朝廷不可能不知道轮台发生的事情,但没有人管。

“或许这就是一个圈套,是汉人,不是驻疆大臣他们在坑害我们?”木拉伊说道,他本想怨汉人,但是这件事是乌力吉和常阿岱管的,没一个是汉人。

“为什么坑害我们?”西热科里不相信,或许他不敢相信,因为如果是驻疆大臣公署搞的鬼,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木拉伊骂道:“贪婪,你是太贪婪,要了粮食不说,还要棉花要农具要牲口,什么都要!”

“我是要了,可哪一样没有分给你!”西热科里回嘴说道,二人相互推搡,眼见就要打起来了,忽然听到外面潮水一般的呼喊。

“阿拉........艾克拜.......。”

悠长的宗教口号响起,二人知道要坏事,顺着声音登上了一段围墙,但却发现暴徒们比原先离的还要远,正不知发生了什么,木拉伊低头看到脚下的排水渠正在冒烟,他瞪大眼睛,还没有喊叫出来就听到了一生中最后的声音。

轰隆!

章三七二 革新派

木合买提站在远方看着大宫殿那里发生的一切,爆破围墙用的火药是从他居住的地方找到的,那原本是用来炸山采石,修筑房屋和加固干渠的,此时却炸开了围墙,爆炸摧毁了塔吉克士兵们有组织的抵抗,乱民们在烟雾之中冲进去,短兵相接间就占据了巨大的优势。

失去了木拉伊和西热科里两位统帅,其余人再难统一行动,大部分人困守在自己家里或者居住的房间,用生命保护自己的家人和财产,整整一个夜晚,战斗都没有停止,火光和喊杀声彼此呼应,在后半夜的时候,一场大火点燃了半边天。

木合买提知道着火的是什么,是贵人们的仓房,里面储存着他们的粮食布匹,当然其中不乏那些麦种和一些棉花,而这些东西被点燃后才能坐实朝廷已经发下粮食的传闻,只不过要指着一堆灰烬证明,这是早已安排进去的细作干的,但真正运进去的铁质炉子、农具、马掌是不会被点燃了,这意味着明年的生产秩序不会被破坏。

这一个屠杀的夜晚,木合买提不愿意靠近,当天大亮,乱民们的组织消解的时候,帝国的旗帜出现在了地平线上,数以百计的骑兵控制了塔吉克人安居的这片土地,然后是踏着整齐步伐,唱着军歌,高举旗帜的步兵,刺刀雪亮,闪耀如林,步兵控制了交通要道,让乱民们恐惧万分,他们不清楚帝国的军队是主持正义还是来屠杀的,最终把希望放在了木合买提的身上。

木合买提被推举为使者去和帝国军队交涉,而塔吉克人却不知道,木合买提本来就只为帝国服务。

走到了乌力吉的身边,木合买提看到了里什特和卓,恭敬的向自己的老师行礼,乌力吉直接问道:“塔吉克的贵人们怎么样,都杀光了吗,还有那仓房点过了吗?”

“一切都如您想要的,塔吉克一族如今群龙无首,所有的权贵都被他们曾经奴役的百姓杀了精光。”木合买提老实说道。

乌力吉微微点头,对身边的将领说道:“哈奇尔将军,让你的士兵收敛一些吧,这场仗不用打了,小伙子们,拿出精气神来,我们进仓城!”

乌力吉在旭日初升的时候出现在了大仓的晒谷场,满地都是尸体,好不容易清理出一小片区域,乌力吉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木合买提则把领导乱民发动暴动的几个代表带到了他的面前。

“木拉伊和西热科里台吉派人送信,说塔吉克的奴隶造反,正在杀戮朝廷派来的农垦工作队,是这样吗?”乌力吉问道,因为中亚已经在过去千年里突厥化,突厥语是本地的通用语,所以乌力吉特意学,但是在塔吉克人面前这完全无用,因为塔吉克异族是少有的没有被突厥化的族群,所以乌力吉只能动用翻译。

代表连忙说道:“不,完全的谎言,大人可以为木合买提先生,我们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农垦队的兄弟,他们对我们真诚,我们也喜欢他们,拥戴他们,把他们当兄弟当亲友。”

乌力吉问:“那你们为什么要造反?”

代表摇头:“我们并非造反,是为了生存,我们为了这片新垦土地忙活了几个月,台吉答应给我们越冬的粮食和饲料,可是雪已经落下,他们却食言了,如果不攻占大宫殿,我们都要饿死,大人,如果您晚来五天,这里会饿死冻死两万个人。”

乌力吉满脸不信:“不可能,第一批赈济粮已经在半个月前送达,有小麦四千石,还有赏赐给你们的农具,取暖的铁炉和煤炭,四千石,怎么也够你们使用两个月,为什么不发给你们粮食呢?”

代表指着还在燃烧的仓房,说道:“大人您看到,那些残暴的贵人,宁可把粮食一把烧掉,也不会给我们。”

乌力吉一拍脑袋,说道:“这都怪我呀,原本我答应给塔吉克两旗四万石粮食的,但粮食产地秋收后才有,只能先给四千石,如果我能把四万石一起送来,或许就不会有这件祸事了。”

“这怎么能怪您,粮食何时成熟,是至大的主决定的,又不是您决定的,您如此仁慈,做到了能做的一切,是木拉伊台吉他们过于小气残忍!”几个代表却是不答应了,纷纷说道。

乌力吉叹息一声:“如此说来,是塔吉克贵人们残暴虐民,导致帝国臣民冻死饿死,你们是生活无望,才不得已起事的,那这样的话,陈平将军和常阿岱大人都不会怪罪你们了。”

说到这里,乌力吉看向木合买提和里什特和卓,里什特率先说道:“至大如主,也不会愿意看着信徒被饿死。”

“仁慈如主,不会烧掉粮食也不施舍兄弟。”木合买提也是虔诚回应。

几个代表听了这些话,纷纷喊叫起来,继而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欢呼,三个人表态之后,世俗的君王和信仰的神灵都不会惩罚他们。

乌力吉高声喊道:“这一切都是木拉伊和西热科里的错,朝廷已经赦免你们了,但很遗憾的是,下一批粮食三天后才能到,所以,我命令你们,先把原本属于贵人的牛、羊杀掉,取用他们的草料作为饲料,等三天后粮食到了,这个冬季就不会有人饿死了,而这座大宫殿也赏赐所有的塔吉克人,给每个房间点燃火炉,一切都过去了,这会是一个温暖而平和的冬天。”

“臻主至大,皇帝万岁!”

乌力吉把几个代表请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然后说道:“虽然你们的贵人是一些自私残暴的人,但不可否认,正是他们把你们划为一个个的佐领、十户,现在他们死了,你们也将会变成一盘沙。而你们以前要么是奴隶,要么是普通百姓,没有管理其他人的威望和才能,为了避免塔吉克族混乱,我需要重新把你们组织起来。

我已经看到,木合买提先生是你们尊重的人,他有一些同伴和朋友可以帮助他,而里什特和卓是一位伟大的圣裔,也是木合买提的老师,你们愿意接受他们的指引吗?”

几个代表相互看了看,都是点头,而木合买提则是说道:“乌大人,农垦工作队的队员是大家所信任的,能否让他们也参与进来。”

“是的,工作队的队员与我们虽非一族,但却是仁慈的无私的,我们完全信赖他们。”一个代表坚定的说道。

乌力吉点头:“我明白了,他们可以留下来,毕竟第二年他们还要继续指导你们,但我需要告诉你们的是,他们并不与你们同属一个宗教,如果有冒犯到你们的地方,请多多包涵,任何事都需要和卓、木合买提先生决断,你们不要私自伤害他们,好吗?”

“您真是多虑了,我们还经常因为一些习俗冒犯到他们,可是他们并未伤害我们,我们又怎么会伤害他们呢?”代表们拍着胸脯保证。

乌力吉笑着回应了这些代表,并且亲自把他们送出去,然后回到了房间,并且请木合买提过去招待他们,然后对里什特说道:“和卓,您想要控制塔吉克一族,现在已经做到了,是时候开始你们的试验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还需要一些物资。”里什特微笑说道。

乌力吉点点头:“当然,趁着大雪没有落下您可以提,但也不要太过。”

里什特说道:“这里用不着那么多粮食,有一万五千石就够了,请多给一些饲料和盐巴,我希望在冬季保下更多的羊群,而不足的粮食请用土豆、玉米、番薯等补足,然后请拨付一些香料,胡椒就可以,还有辣椒,总之中亚没有或者不常见的食物都需要一些。”

“您这是做什么?”乌力吉皱眉表示不解。

里什特笑了:“您还不太了解天方教,我们的宗教管制着信徒的方方面面,每当出现一种新的食物,信徒都会问修士,这种东西可以吃吗,然后修士会根据那部万能的经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决定能吃还不能吃。

他们问我,就会给我一个讲解经文的机会,就会相信我,等他们相信我了,我再说出一些与他们原本所知的教义不太相符的地方,他们也不会认定我为异端。获取信任是控制信仰的首要,大人,这一点我需要您的帮助。”

“没有问题,我会弄来一些对塔吉克人来说稀奇古怪的东西。”乌力吉见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相信也相信了,连忙回应说。

乌力吉并未直接率军撤走,而只是让行动不便的步兵团返回了常驻地吐鲁番,让骑兵留下来弹压一些心怀异志的人,然后对整个塔吉克一族的基层组织和社会秩序进行调整,率先被打破的就是原来的塔吉克左右两旗。

因为权贵阶层多被屠杀一空,很多原本忠于塔吉克权贵的士兵失去了性命,这些士兵的家属、孤寡和原本的奴隶阶层组成了一个旗,而塔吉克的平民阶层组成了另外一个旗,前者缺失基本的生产资料,他们的牛羊帐篷要么被抢走,要么本身就没有,而后者则只是缺少组织罢了。

因为在夏秋季节大量人力物力投入到垦荒屯田之中,导致绝大部分的塔吉克族人都无法自行渡过冬季,因此所有的人都被安置在大宫殿一带,形成了数以千计的帐篷,而里什特和卓与木合买提则率先开办了粥棚,但是粥棚并不简易的棚户,而是经过修补的大仓房,架起了火炉和土炕,外地运来的煤炭、废墟之中找到的木料还有晒干的牛粪成为了燃料。

没人愿意待在寒冷的帐篷里,随着第一批人被同意,有些拥有帐篷的塔吉克平民也愿意搬进仓房之中居住,和那些奴隶们一样,帐篷则是成了牲口的家园,这个冬季或许不会有牲口冻死了。

大仓房既是粥棚也是安置间,但里什特与木合买提更愿意把这里当成布道之地,塔吉克人可以在这里提问他们想要知晓的一切,可对经义极为了解的经学院学生们则可以给出合理的回答,一开始是有矛盾的,有人指责这些学生是异端,但他们无法证明,因为一直以来宗教人士垄断了思想,只有他们说是异端才是异端,而更浅显的问题摆在自己面前,异端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异端不是凶恶的吗,他们应该屠杀才是?

而木合买提与里什特根本不与信徒讨论大是大非的问题,而是只涉及普通人的寻常生活,指导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轮台的冬季是寒冷的,而塔吉克人聚居地却是少有的热闹,木合买提甚至为部落里的年轻人举办了从未有过的婚礼,方方面面都符合教义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学者们还为每一个没有姓名的奴隶起了自己的名字,并且进行了登记,宣告所有的塔吉克人都脱离了奴隶身份,从明年开始,当他们的工作有了成果,那么原本的奴隶也就有了私人财产。

而塔吉克人也不用再向权贵们缴纳高额的天课和税收,不用在为领主和宗教领袖免费工作的同时把自己一半的收入上缴,他们只需要为帝国服兵役和徭役,所受的压迫和剥削少了太多,塔吉克人感受着新生活的幸福,自然也更愿意相信和亲近他们。

也就是在轮台的大仓房里,帝国传统汉地之外的宗教改革试点顺利进行,开明自由的教义在帝国的支持下进行传播,影响着越来越多的天方教徒,里什特和木合买提二人从这些实践中总结了经验,对经文进行了新的解读,制定了全新且简单的宗教仪式,而这些最终形成了一个新的天方教派,被后世人称之为革新派,只不过这个派系的天方教徒一直不被其发源地的几大教派承认,但这也从来不是帝国追求的目标。

章三七三 抵达

帝国十六年,费尔干纳某处。

陈四儿和姚生一人拿着燧发枪一人拿着长矛,并排走向哨所,陈四儿借着火把看着身边的姚生忍不住的咧嘴,就知道他高兴,打趣道“老姚,你去看媳妇,你媳妇给你甜头了?”

姚生踢了他一脚“去去去,浑说什么,平白侮人清白。”

陈四儿笑了两声,姚生乐颠颠的从怀里拿出一双手套,说“你看,我媳妇给我织的,好看吧,羊绒纺的纱,织成的手套,五根手指个个合适,食指这儿还能打开,打仗的时候也能扣扳机,好吧。”

火把一照,陈四儿看见姚生那手套,再看看自己用羊皮随意缝的破玩意,陈四儿感慨一句“哎,下一次,绝对不能光盯着脸蛋和屁股蛋看了。”

农垦团是在哈密过的冬,完成了所有的集训和考核,陈四儿机警又胆大,成了农垦班长,奖励就是发两个媳妇,但第二要到西极城后,再发,目前还是一人一个。

当帝国十六年的雪还没有化开,农垦团就前往伊犁,一路行了二十天,又冻又累,没一个人叫苦,谁都知道,去伊犁去当新郎官的,到了伊犁,全团都被勒令进了大澡堂,洗了个干干净净,又重新理了发,穿上了农垦团的蓝军装,个个人模狗样,第二天一人一个大红花,和准备妥当的新妇举行了集体婚礼,当晚就入了洞房。

在农垦大队,陈四儿是第一个挑的媳妇,相对于皮肤黝黑的印度人,接触过的,但是个人感官不太好的天方教徒,陈四儿一眼就相中了被克里米亚人从乌克兰抢来的姑娘阿卡莎,肤白貌美,该大的地方大,该挺的地方挺,还是个好生养的,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也没有传言中比自己还长的胸毛,快快乐乐的入了洞房,逍遥了一把,陈四儿感觉很幸福。

但是雪一化,农垦团及亲属们就南下去费尔干纳了,管屯垦的乌力吉觉得该再待半个月,以免半途遇上冻雨,但农垦团的军官们铁了心立刻走,虽说上报说怕误了农时,但实际上他们担心的是那些女人,再待半个月,怕是一个个肚子都大了,更难走了。

一路迁移,陈四儿倒是觉得自己的媳妇不如同伴们的好,姚生的媳妇是个乌兹别克人,从撒马尔罕被卖来的,会纺纱会织布,哪里看起来都是会过日子的样子,张勇的媳妇很勤快,洗洗涮刷缝缝补补样样精通,周大牛作为排长,据说媳妇是个贵族女子,能写会算,汉语学的最快,也挺让人羡慕,看来看去,陈四儿觉得自己媳妇除了漂亮,啥也没有。

好在陈四儿还有一个机会,到了西极还可以再挑一个媳妇。

离开伊犁河谷之中,农垦团和理藩院新编的大宛左旗一前一后一同前往费尔干纳,拉开距离是农垦团士兵们的要求,大宛左旗个个光棍,他们可不想这些家伙和自家女眷混在一起。

“娘的,张勇你个狗东西,不许在这里撒尿。”走上了哨位,陈四儿看到张勇在撒尿,一脚踢了他的屁股。

张勇说道;“这天当被地当床的,在哪里撒不是撒。”

陈四儿说道“你脚下这条河通往西极城,你现在对它撒尿,到了地儿它化开了,你就喝你的尿吧。”

张勇一想也是,呵呵一笑,找了草丛撒了一泡,然后回来换班,他把自己的枪和武装带交给了姚生,姚生检查了扳机、燧发机和定装弹药,确定没问题,把自己的长矛给了张勇,然后张勇和自己的同伴回了营地。

陈四儿和姚生抽了后半夜的值哨,也是不敢抱怨,二人熄了火把,在黑暗中背对坐着,各自看着一个方向,轻声聊天,打发困意。

“你说张勇这个傻瓜,挑了一个鞑子媳妇,我可是听人说,鞑子女人不洗澡的。”陈四儿说道。

姚生含着一根草,问“鞑子媳妇、番子媳妇、洋婆子,咱们来之前,脑袋里还不都是胡思乱想,结果娶到手了,还不都一个样,是什么意思,都是大兵媳妇,你别看我媳妇心灵手巧的,那一手刺杀操,比我还标准。鞑子女人洗澡不洗澡我不知道,但张勇他媳妇肯定洗澡。”

陈四儿连连点头,洞房那晚他仍然心有余悸,若不是有些功夫,差点翻车,农垦团里的弟兄被媳妇打的也是不少。究其原因就在于,这些被买来的奴隶也不是随手就分配了,伊犁有一个女子营,专门安顿军配女子,掌营的都是女长官,这些女长官都是绥靖区一些军官的妻子,而她们还有一个同样的背景,是皇室女官出身。

女子营里军纪也是严格,一应训练和男兵一样,什么宗教信仰什么民族习惯,什么高傲贵气,在这些训练里统统磨光,最后出产的就是军配给农垦团士兵的媳妇。

二人闲聊着,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正要到了凌晨交接班的时候,陈四儿忽然看到远处有东西在运动,一排一排的,像极了骑兵,他立刻趴在地上贴着草地听,说道“老姚,是骑兵。”

“是不是大宛左旗的那些光棍呀,他们可有不少马。”姚生满不在乎的说道。

陈四儿拉起他,说道“怎么可能,他们是在前面不假,可怎么也越不过这条大河,这河正在化冻,说不定就陷入冰窟窿了,走快去报信。”

等到天亮的时候,身处大宛左旗的乌力吉得到了有不明骑兵靠近农垦团的消息,乌力吉并不担心,无论农垦团还是大宛左旗都有战斗力,各类武器也是不缺,更重要的是,他手下有两千准噶尔骑兵,专门护送这批屯兵去费尔干纳的。

乌力吉率军靠近了农垦团大营,那支规模在千人的骑兵并未靠近,两支兵马得以靠在一起,农垦团的表现出乎乌力吉的预料,男人女人分了两队,各持枪矛准备迎战,那些女人虽说脸有怯色,但至少行的稳,立的住,已经列队待敌。

“你们是桃花石大皇帝陛下的军队吗?”一小队骑兵到了大营前,看着高高竖起的金龙旗,高声问道。

乌力吉回应道“是,我们来自于帝国,你们是什么人?”

那骑兵头目举起自己的旗帜,上面蓝色旗帜上绘着一只凶狠的黑鹰,正是南亚开发公司的旗帜,骑兵头目喊道“我们是摄政殿下的军队,我们的摄政就是你们皇帝的长兄。”

乌力吉勉强相信,让对方入营,一番交涉才是知道,这支骑兵正在左近清剿,发现了农垦团的踪迹,以为他们是山上下来的部落。

经过商议,两军一起前往安集延,也就是安置农垦团的西极城,但双方各自不过河,夹河而行,也就是这样,两军顺利在两日后抵达了目的地。

安集延是天山南路通往撒马尔罕的必经之路,因为贸易和兴盛,千年以前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也是费尔干纳乃至整个中亚数得着的城市,但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乌力吉早就见识过这里的荒凉,在过去的几年里,大王爷的军队征服了这里,但本地的土著时降时叛,最终,城市遭遇了屠杀,十几万人死在城市内外,而其余人则沦为了奴隶。

抵达附近的时候,准噶尔斥候来报,说有数量巨大的不明身份武装身处西极城中,乌力吉立刻警惕起来,因为他去年春季就留了一个先遣队在这里,调查资源统计农业数据,只不过,先遣队很快派了人来接触,乌力吉才是知道,在去年夏季,大王爷李君度手下的一个万户占领了这里,负责清剿周边不服的蛮族,接洽来自帝国方面的屯兵。

成群结队的女人、牲口被驱赶到了城市外的一处栅栏里圈好,那位万户派来的使者到了乌力吉的面前,提出用这些女人和牲口与乌力吉进行贸易。这是他们去年从附近绿洲和山中部落抢来的,一整个冬季没有享用完。

乌力吉看到这些人畜就想起自己少年时候做牧奴的生活,他心中多了怜悯,却不会滥用,他不确定自己拒绝后,这些士兵会不会就地杀掉这些生命,但有一点很清楚,如果不能让那位万户满意,他肯定会给这里屯驻的农垦团惹来麻烦。

好在迁移的屯兵满载了许多货物,布匹、茶叶都是硬通货,原本是用来安置屯兵的,现在却要拿出大部分用来贸易,但是女人和牲口也是屯兵建设生产所需要的资源,于是交易很快达成。

万户带着自己三千多骑兵向西离开,前往了一座西面的城市,不是大宛左旗要去的大宛城,而是更西,那座城市扼住了费尔干纳通往河中之地的咽喉,显然,李君度不想放弃对这块土地的统治力。

完成交接后,农垦团拥有了这座城市,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原本数万人居住的城市属于了一千多农垦兵和亲属,每个新组建的家庭都能分到房子,只需要修修补补清理一下就可以入主,石头和泥巴砌筑的房屋冬暖夏凉,而城外就是刚刚荒废没几年的土地,只等着春暖就可以收拾。

人们似乎想起了那日陈四儿说的那句话,还是先打仗的好,打仗完了,有屋有田有媳妇。

但进入这座死城却如同进入地狱,城市内外到处都是尸骨和残骸,水井大半受到了污染,当年屠城之后这里完全没有人收拾,着实吓住了农垦团不少人,虽然原本要分给大家的布匹和茶叶少了些,但是每家都分到了羊,新的生命,哪怕是动物的加入也会给新的家庭带来生机。

显然,开拓是勇敢者的游戏,正如沿海省份的兵民可以不远万里,渡海去海的另一头,无畏的内陆人民也可以冒着风沙抵达新的家园。

乌力吉把农垦团留在了西极,留下了五百骑兵驻扎,以备不测,而他亲自率领其余人护送大宛左旗前往了百余里外的大宛城,安顿下来的农垦团的屯兵修补了农具,准备地暖之后把荒田重新修复,种下粮食。

同时,对于陌生地域的畏惧让他们不断向外探索,试图与周边势力建立联系,而一些小商队也来到了西极城,带来了许多他们不知道的消息,屯兵原本以为到了这里会面对异族的骑兵马贼,山间的盗匪强人,但是抵达本地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些并不是真正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西面随时可能会来的,高举黑鹰旗帜的军队,他们属于大王爷,但却被土著称之为恶魔的军队,蒙古的再生。

这群恶魔随时可能出现在这片土地的任何角落,然后横扫一切胆敢反抗的部落,而顺从者也会被强制迁徙,会种地的去撒马尔罕,不会的则并入其他部落,屠杀是非常常见的,几年来,已经有上百万人死于那支军队,这片土地已经完全被征服,不同种族和信仰的人被编户齐民,成为了布哈特汗国四个万户中的一员,这些制度几乎完全脱胎于满清的八旗制度,只不过换了一个名字,正如当年满清用屠杀和驱逐占领了大明的辽东沃土一样,李君度的军队也用同样的方式征服了河中之地。

两个月的功夫,农垦团的屯兵和家属为一万两千多亩土地播种了小麦,陈四儿骑着一头驴,扛着燧发枪巡视着这片现在属于农垦团,未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因为农垦团七百丁,所以有一千四百石粮食要上缴给大王爷,部分作为屯兵家属的口粮,除此之外,还要完成四千石军储粮的工作,因为新的一批屯兵已经在来的路上。

哗啦啦的声音从水渠里传来,石砌的水渠引来了锡尔河的水,灌入了这片肥沃的土地,麦苗翠绿的喜人,长势非常好,赵四儿感觉产量肯定会高于老家的那些薄田,那些任务也就能完成了。

章三七四 第乌

印度沿岸古吉拉特,第乌帝国商栈。

四名骑马的护卫护送着两辆四轮马车快速靠近了商栈,不等抵达,就高高举起了联合会的旗帜,商栈放下了吊桥,让马车和骑士顺利进去,但从护卫脸上的焦躁不安就可以看出,出大事了。

“怎么了?”管事急匆匆走出,就听到一辆车里传来了大声的惨叫,连忙问道。

“可成公子受伤了,快去请大夫。”护卫叫嚷着,已经从车里拉出一个人来,管事登时吓了一跳,因为那名为许可成的年轻人是商栈总理事许志伟的亲子,此刻竟然是被削掉了鼻子和一只手,正哇哇乱叫。

鼻子和手肯定是保不住了,如果没有技艺精湛的外科大夫,怕是连命都要搭上,但幸运的是,古吉拉特商栈里就有那么一位从海军退役的医生。

整整两个小时,许志伟都在医务室外走来走去,里面传出的是儿子的惨叫,比刚送来之前更惨,他出身海军,知道断手断脚如何医治,此刻只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挺住。

最终,医生走了出来,许志伟连忙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我儿性命如何?”

医生摇摇头:“老许,这种伤你还不知道么,对于我来说,止血简单,关键是如何防止感染,但现有的手段根本没有把握,一切都要看可成的自己的造化了。”

“王八蛋,混账!”许志伟抽响了手里的鞭子,却也不是骂医生,而是骂跪在地上的四个护卫,这次许可成外出是交易的,派出去的六个护卫两个伙计和一个翻译都是干练的人,但结果只有他们四个回来,而许志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阵皮开肉绽的抽打之后,一个护卫断断续续把实情交代了出来,一行完成贸易后,在完成交易后经过了第乌城,在商栈里憋了两个月的许可成想要找点乐子,但却在街道上碰到了一个骑乘大象的土著贵人,那个同样年轻的家伙看中了许可成的纯种白马,直接拿出鸡蛋大小的一块金子购买,但许可成年轻气盛,把一块拳头大小的金块给了那土著的手下,直言要买对方骑乘的大象。

这种斗富的行为招惹那个土著,双方动起手来,在第乌大市场上,那人就敢公然行凶,杀了两个护卫,许可成才知道对方来历不凡,问过之后才知道,那个男人是古吉拉特总督的儿子洒乌兹,而古吉拉特总督坎巴特鲁则是莫卧儿皇帝的姐夫。

洒乌兹要求许可成下跪道歉,在被拒绝后,斩下了他的一只手,削掉了鼻子,放了回来,声言要第乌商栈赔偿他一万两黄金作为补偿。

“总理事,洒乌兹殿下说,如果在明天日落之前不能把黄金交到古吉拉特总督府,那么他就会自己带兵来取。”护卫最后说道。

许志伟骂道:“不过一土著番王,也敢猖獗!”

已经得到消息的商人代表靠了过去,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劝说道:“许大人,可不敢胡说,若是得罪了古吉拉特总督,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一万两实在是太多了,那位坎巴特鲁总督一向公正,不如我们带上礼物去赔个不是吧。”

医生作为商栈的重要一员,也有充足的发言权,说道:“诸位,或许该向锡兰和槟城方向求援了,局势已经很危急。”

“且不说来不及,就算是来得及..........哎。”几个商人对视一眼,都是叹息。

究其原因就在于第乌商栈虽然悬挂着帝国旗帜,却非帝国官方认可的商栈,事实上,最近几年,随着莫卧儿皇帝的野心越来越大,所有外国贸易的通道都被严格限制,甚至处于关闭状态,比如距离不远的苏拉特商栈,原先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大本营,现在已经关闭两年,总部迁移到了马德拉斯,而英国人把主要开拓区放在了印度次大陆对面的孟加拉地区,当然,那里也在在莫卧儿王朝威胁,随时可能被攻占。

实际上,帝国这几十年来在南亚地区不断扩张势力,已经完全控制了锡兰全岛,但在印度半岛上拥有的港口、殖民地是位于南部区域的两个小国境内,即便在帝国与莫卧儿王朝完全没有冲突的那段时间,双方也没有建立成熟的贸易关系,甚至连帝国方面希望外交通联也被莫卧儿皇帝拒绝了。

原因是大家都知道的,莫卧儿皇帝太傲慢,帝国也太高傲了。

作为南亚最强盛的封建王朝的皇帝,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有其高傲的资本,无论是国内的封建领主和臣服于他的番王,都要表现出足够的谦卑才能活下去,而海外来的殖民者也不例外,除了帝国之外,英国东印度公司在南亚最具实力,可是那又如何呢,在奥朗则布面前,他们仍然自称‘谦卑的如一粒最微末的沙砾,匍匐在皇帝陛下的靴旁’。

而傲慢的奥朗则布要求帝国也要以这种谦卑的态度面对他,这比天朝上国还更要蛮横,于是两大帝国之间的官方交往戛然而止,帝国专注于在各周边小国开拓利益,但帝国的商人们却不在乎这种礼仪和尊严,金币碰撞的声音就是如同赞礼官的号角,无数来自槟城、锡兰或者帝国其他地方的商人来到印度,跪下恳求,用贿赂和称颂的方式获取了贸易机会。第乌商栈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商栈属于槟城联合会,但这只是所有帝国在莫卧儿王朝境内经商的帝国商人组成组织,没有一点的官方背景,甚至有不少的外国商人加入,在帝国未曾建交的国家,未被帝国官方允许的贸易行为,其经济利益都不会得到保护,除非.........闹出人命。

许志伟仅仅用了片刻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对资历最老的一位商人说道:“马先生,我希望你能代表我们联合会去总督府与那位总督交涉。”

“那您呢?”商人问道。

许志伟道;“我必须集结士兵,准备战斗,一切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我并不认为这完全是个意外,在过去的四年时间里,古吉拉特总督逼走了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现在只剩下我们了,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要求我们所有的行为都必须严守天方教的教法,并且增加了宗教税,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威胁近在眼前了,我可不会让商栈这些人的性命寄托在一个贪婪暴虐的总督身上,这个时候,只有手里的刀才值得信任。”

许志伟说完,吹响了集结的哨子,商栈里有一百四十名护卫,都是联合会的雇员,而这里还有上百名各国雇佣兵也是不错的战斗力,许志伟命令所有人集结起来,进行战备,而商人们对此并不陌生,各自去准备了。

然而,医生却被拉到了一旁,许志伟对他说道:“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最后一件事只能委托给你了,我的儿子还有商栈里的三十一名女眷和儿童由你带上,前往港口的英国商船白鸟号,他们不会不接纳你们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英国人,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离开,而你则负责这些女眷的安全,英国船是要前往马德拉斯的,你们经过奎隆的时候,一定要把这里的情况通报给那里的长官,一切就拜托了。”

“老许,这里也需要我,我是唯一的医生。”

许志伟摇摇头:“不,假如经过交涉,局势安稳,这里不会有战斗,没有人会受伤,也不会有人死,你也就没有作用,但一旦发生战斗,商栈就只能坚持到帝国的援军抵达,可这个时节,多半我们会全军覆灭,你一个医生又能做什么呢,走吧,去完成我交由你的使命。”

一切安排妥当,商栈进入战备状态,与绝大部分位于不稳定地区的商栈一样,第乌商栈与其说是商栈,不如说是一个微型城堡,商栈的打造首要目的是为了军事防御的功能服务,商栈位于河流入海口的一座砂石岛上,只有在落潮的时候,才能自由同行,平时多是坐船,即便如此,在商栈周围也有灌满了河水的护城河,城墙不高,但非常厚实,半月堡掩护了大门和吊桥,仓库里储备着大量的干饼和咸肉,靠近河流的商栈也不会被切断水源。

商栈里的无关人等,尤其是提供服务的本地土著被驱赶走,依附商栈修建的外部结构,诸如窝棚、商铺也正在被拆除,商栈里的男人,无论是什么身份,都被发放了武器,最差也是一根火绳枪,所有人都要参与战斗。

在紧张的气氛之中,所有人等到了第二日的日落时分,黑夜降临的时候,一个麻袋被扔在了吊桥之前,当麻袋被拉到商栈里,里面爬出来的正是许志伟派出去的使者,他的眼睛被刺瞎,耳朵和鼻子被削去,十根手指和脚趾都被锤子敲碎,全身上下都是烙铁和鞭子留下的伤痕,令人庆幸的是他还活着,但也只是一时的性命。

这位在古吉拉特待了不下十五年的商人告诉了许志伟发生的一切,古吉拉特总督并不在总督府,洒乌兹掌管了一切,包括军队,在没有得到一万两黄金之后,他对使者使用了他所知道的一切酷刑,留着一条命回来,除了震慑恐吓,就是要使者传达消息,这座商栈里所有人都会死。

商人在临死之前告诉所有人,他看到了以万计数的军队在赶来,有火炮和火枪,据说还有舰队在赶来的路上,如此绝望的消息让商栈里一片哀鸣,但对于许志伟来说,却是一个最好的消息,洒乌兹下了必杀令,商栈里所有人都没有投降的可能,大家只能奋战到底,想要坚持到帝国军队抵达,最起码要团结一致,而在必死局面下,没有人有选择。

医生只在白鸟号上等待了不足四个时辰,英国船长就命令撤退,甚至连码头上一些货物都不要了,幸好所有的妇孺都登上了白鸟号,这艘排水量在五百吨左右的盖伦商船迅速南下,并且没有按计划靠近任何一处莫卧儿王朝位于西海岸的港口,直奔了奎隆港。

在离开第乌的时候,那个方向已经传来的炮声和喊杀声,战争已经爆发了。

这是帝国在印度半岛上的第一处港口,二十多年的建设下来已经有声有色,这里的议会统计常驻的帝国人口超过四千,而来往的商人、水手则数倍于此,奎隆拥有堡垒和军队,但在第乌逃出的战争难民抵达的时候,发现这处港口也乱作一团,军队在招募士兵,商船在逃走,本地的议员们吵个不停,守备长官对于第乌的遭遇没有表达出任何的关心,至于出兵和派遣舰队就更不可能了,因为奎隆也在面临莫卧儿王朝的威胁。

莫卧儿皇帝发动了对南方的进攻,奎隆所在的小国正在面临灭国的威胁。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帝国十六年的春天,事实是,当一切消息的汇总到槟城的时候,人们就发现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掀起了新一轮的扩张浪潮,印度半岛南部的两个小国和孟加拉地区是他主要的进攻方向,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一切外来的商人都表现出了蔑视,剥削勒索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而反抗则会带来屠杀,因为大王爷李君度已经在阿富汗山区与莫卧儿王朝开战多年,所以奥朗则布对帝国商人态度尤为恶劣。

然而,一切消息都在四个月后汇总到了申京,到了皇帝李君华的面前,此南亚形势同样表示忧虑的还有在此地也有重大利益的几个欧洲国家,或者说是欧洲国家的东印度公司们。

“洋鬼子都忍不住了,英国人的损失最大,他们在孟加拉遭遇了天方教徒的袭击,而发动这场全面宗教战争的就是莫卧儿皇帝,那个家伙要求杀光一切外来者,而马德拉斯的情形不会比奎隆更好,也在遭遇围攻,如果我们不做出回应的话,除了锡兰,帝国在印度沿岸几十年开拓的成果都会化为乌有。”

章三七五 最佳人选

帝国的副相李北极在国务会议上对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与会者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见解,谁都知道,他在槟城待了超过十年的时间,了解印度洋沿岸的一切,在这方面他是专业的。

“国内对此有什么反应?”李君华安静的坐在御座上,但却没有问内阁,而是扭头问向了负责情报事务掌管安全局的诚王林君弘。

林君弘脸上永远挂着迷人的笑容,但是在场所有的官员都知道他并不好招惹,事实上,每当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即便皇帝不主动问安全局,内阁和其他机构负责情报和信息汇总的长官也会尽可能的让安全局报告各类信息,只有在安全局竹筒倒豆子之后,他们才敢添砖加瓦。

“国内舆情逐渐升温,学生团体有人议论这件事,但多是一些热血青年,但需要指出的是,有些商人团体在推动舆情的发展,一般是外贸商人和香料商人,这些人不足为虑,但纺织业如果加入进来就不好说了。”林君弘简单的说了现在的情况。

李君华环视一周:“纺织业不会加入进来的。”

这句话等于是对与会的元老院和议院代表的警告,他们身后或多或少都有纺织业的背景,毕竟这是帝国规模最大的产业。

国内商人推动战争的事并不难猜,在过去的几十年来,印度棉布一直在非洲和南洋地区与帝国纺织品进行竞争,虽然随着帝国纺织机械的快速发展,帝国纺织品逐渐占据上风,但距离导致了在某些时段,印度纺织品占据价格优势,比如在槟城。

只有每年下半年的时候,随着江浙和广东的纺织品抵达,帝国棉布价格才会具有竞争优势,而上半年,因为风向问题,贸易船只不容易抵达,相反,南洋对于印度是风下之地,全年都可以随意抵达槟城、华城等重要城市。

而胡椒等香料的竞争就更严重了,随着帝国在南洋军事扩充的停滞,商人已经得不到充足的种植园奴隶了,而印度低廉的胡椒等香料就会进入港口城市,其实不只是发生第乌事变和南亚大乱,即便是平时,商人们也会推动帝国通过增加关税的方式遏制印度商品倾销,但这些年也只是保证他们不会进入大陆市场,南洋各省绥靖区与之对抗,以免关税导致布匹等生活品物价上涨。

帝国一贯的不许剥削反要关怀海外行省的贸易政策一直在其中保持着平衡,这种平衡过于脆弱,以至于经不起一场大变乱的考验。

“现在问题是怎么办?”首相何文瑞微笑说道。

首席元老李海笑了笑:“看是要息事宁人还是一劳永逸了,若是息事宁人,简单,海军拣选一支舰队,派驻槟城,适时在印度海岸巡游几次,有机会开开炮,报纸上一报道,这事儿就压下来了。”

“如果是那样,朕何必召这么多人来。”李君华平淡说道。

李海笑了:“既然皇上有意介入,那就要把泰西各国都拉进来了,他们这两年不是一直在申京运作这件事么,至少我这边耳朵都起茧子了,组成一个联合舰队,一道向那位印度皇帝施压。”

“他可是一个狂妄的人,施压可不管用。只有失败才会让这种人清醒,而且是大败。”李北极道。

“如此说来,内阁的意思还是打?”皇帝问道。

“一切听皇上吩咐。”何文瑞连忙回应道。

李君华问:“副相,以现在的情形,孟加拉和东西两海岸的几个苏丹国还能保住吗?”

“几乎不可能,以前他们存在的因素有两个,一是莫卧儿国内争端,其二就是他们的臣服和卑微得到了奥朗则布的认可,现在这两个因素都不存在了,奥朗则布的野心被点燃,征服成为了他所看重的事。”李北极倒是一点没犹豫。

李君华点点头:“安全局和海军部拿出一个方案来,保不住国就要保住人,这些小国的王室成员,尤其是嫡系的血亲必须保下来,以便日后采用,今日先到这里,散了吧,对了,朕还有一句话,南亚之事涉及帝国尊严,不可不应对,但一去南亚上万里,半年方至,一切应对都要仔细而全面,切不是靠民间舆情激荡就可以解决的,行了,散了吧。”

一干臣子都告退,出了门不久,何文瑞、李海和李北极被叫了回来,林君弘更是没有走,三人进了御书房,看到林君弘正在与皇帝说话,所说言论让人不寒而栗。

“操纵舆情的背景很深,今日与会的两个资深议员涉及其中,其中一个更是主使,皇上方才虽然警告了他们,但未必奏效,不如抓住机会,擒杀几个,以为震慑,上一次朱明遗孤案收拾了十几个,让他们好好安稳了一阵,可时日一久,又不安分了.........,嘿,三位都来了,请坐。”林君弘说了大半,见李海三人进来,顿时换了一张笑脸,先搬了一张凳子给李海,又招呼侍从官快些进来。

李君华道:“你说的那些缓议吧,来都坐,方才人多嘴杂的,很多话没能说,今日就说了吧,南亚发生的事朕问过父皇了。”

这倒是出乎众人预料,几个人相互看看,一个个都安稳放松许多,何文瑞更是忍不住问道:“太上皇怎么说。”

“父皇说南亚位置险要又贴靠南洋,人口多,资源丰富,是帝国开拓重点区域,绝不能弃之不管,只不过万里渡海远征,很是不妥,却也不能让莫卧儿帝国一家独大。总的来说,还是要介入,有限介入。”李君华实话说道。

李君华说完,几个人都不敢搭话,李君华问:“副相,若是打破如今的局面,有什么法子?”

“两个法子,其一,奥朗则布死了,只要他死了,莫卧儿帝国定会内乱。其二,给奥朗则布制造一个新的对手。”

“新的对手?”

李北极看了看身边二人,见他们不愿意提,自己也就咬着牙说了:“如今能破局的也就是大王爷了,他麾下有数万精骑,一旦突入开伯尔山口,就是一把尖刀刺入奥朗则布的胸膛,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肯定会放弃全面扩张的计划,转而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要知道,纵观整个印度的历史,海上威胁从来都是隔靴搔痒,而北方游牧族群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呀。”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点头,李北极反而说道:“可若是这样做,亦有不少后患,还是要皇上来定夺呀。”

“朕若定夺不了呢?”李君华问。

李海拍了拍李北极,示意他不要紧张,主动说道:“那就只能请教太上皇了。”

李北极说的后患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如果一旦事成,李君度的势力就是龙入大海,虎入山林,再也限制不住了。

李君华道:“朕想了几日,决定还是有限介入的好,若动刀兵还是只能让皇兄出手,帝国与泰西诸盟友配合,南北并进,海陆夹击。”

见皇帝有了主意,众人心里有了底,李君华又说:“如此来做,南洋和西域都要有一个主事儿的人,南洋那边朕属意诚王,毕竟主要是联络和外交,不陆战的话,南洋舰队和印度洋舰队也就可以操办了,可西域那边谁去?”

李北极说:“元器不是一直在伊犁么,陈平将军老成持重,也能独挡一面。”

李君华微微摇头,李北极细细一想,明白了过来,西域的那个人是要推动大王爷李君度向南进攻的,而大王爷性格孤傲,以裴元器和陈平二人肯定说不上话,一切都是李君度说了算,那就太被动了。

可李君度现在的身份地位,帝国又有谁能压制住他呢,就算是李君华亲自出面,只能是适得其反,至于请太上皇,那就是无稽之谈了,思索一会,众人不由自主的把眼光投向了李海。

李海是宗王,也领过兵,立国之战,李海功勋卓著,这些年接连执掌内阁元老院,威风日盛,与大王爷私交也是不错,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海倒是不避讳众人的目光,淡淡说道:“让微臣去一趟西北倒也不算是难事,相信君度也会给我几分面子,但是皇上,如此一来,可是要坏规矩了。”

规矩自然是太上皇李明勋定的,那就是官员不掌兵,这是帝国改制以来的一惯的规矩,大战用藩王,小战用勋臣,可唯独李海是个例外,当年他就以副相之尊执掌过对日作战,但那也是帝历之前的事了。

李海虽说是宗王,但如今管着元老院,按理是不能掌兵的,要不要打破这个规矩,还要看李君华的意思。

“朕想过了,成王若愿意,可以先从元老院退下,南亚的事了了,再管元老院,如何?”李君华倒也不愿意强逼,试探问道,元老院首席元老位高权重,而前往西北虽然管着不少事,但说到底还是使者性质。

李海倒是不在乎,他素来不贪权恋栈,听了李君华的话,只是笑了笑:“皇上有命,微臣自当允从。”

“不是圣旨,是想问一问成王兄的意思。”李君华可不想强逼着他去。

李海说道:“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却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成王兄还有好法子好人选?”李君华眼前一亮。

李海点点头,径直说道:“其实微臣也不是最佳人选,以大王爷的性子,微臣去了,也就能把控时局,不至于让大王爷任性胡为罢了,若说想让大王爷主动配合帝国的行动,微臣还是做不到了,呵呵,皇上莫要失望,微臣怎敢劳太上皇大驾呢。”

见李君华脸色难看,李海知道他想到太上皇头上去了,立刻解释说道,索性也不卖关子,说道:“其实最合适的人选是裕王爷。”

“裕王爷?”何文瑞失声说道,完全无法相信李海会推举裕王爷做这件事。

裕王爷李君威是太上皇幼子,自幼蒙受各方宠爱,最是不羁无形,民间称其为逍遥王爷,但那也是各类称呼之中最为雅观的,更多的则是称为蛐蛐王爷、斗鸡王爷之类的,整日或流连市井,或四处游玩,惹是生非,全无半点做大事的能耐。

“君威不合适吧,他若是去西北,非得惹出一个鸡飞狗跳来不可。”李君华摇摇头。

李海说道:“那也未必,裕王天资聪颖,率真可爱,从小就是人见人爱,若说最宠裕王的,自然是太上皇和宫里的几位娘娘,但除却这些长辈之外,谁最喜欢裕王呢,好吧,直说了,是大王爷宠裕王还是皇上更宠裕王呢?”

李君华略作犹豫微微摇头,叹息说道:“还是皇兄对君威好些,朕自幼待人苛刻,君威率性而为,朕总是让他扫兴,是皇兄一直包容他,由着他。”

“这就是了,只要裕王去了西北,大王爷总不会捉弄欺负他吧,就算是为了让裕王爷回来好交差,也得拿出点实处来,微臣若是去,穷尽智慧,落尽面子,估计也就捞到那点实处吧。裕王虽然做事不合常理,但总归心向帝国,稍微的稳重些,就能把事办下来呀。”李海笑着说道。

“话虽然这样说,但老三......裕王也太没个长性了,旁的暂且不说,谁能说动他去呢,一去西北上万里,沿途风沙蛮荒的,他若是不去,去太上皇或太上皇后那里哭闹一下,太上皇素来怜爱幼子,一道圣旨下来,这.........。”林君弘更清楚李君威的性子,连连摇头。

李海摊开手:“这就是皇上要做的事了,我们怎敢妄论皇上家事。而且微臣不也是说了么,让微臣去不是最好的办法,可若是裕王不去,那只能微臣走一遭了。”

李君华心想虽说有难处,但至少有李海在这里托底,倒也不怕到时候无人可用,于是说道:“既如此,朕就试一试,不行的话只能劳累成王兄了。”

章三七六 躲事

这一日,李君威刚进了宫,直奔太上皇所居宫殿而去,半路经过小花园的时候,却忽然见到皇驾到了,连忙闪身躲在竹林之后,却不知道李君华是早已等在这里多时了。

“竹林里的刺客,出来!”李君华坐在御辇之上,高声喝道。

李君威一言不发,李君华道“好吧,乌以风,让侍卫往里面打枪,不出来就直接打死了。”

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拔出手枪,却是被乌以风挨个摁住,李君威连连呼喊“别开枪,是我,是我呀。”

李君华瞥了他一眼,问“老三,你在林子里做什么?”

“这个撒尿,嘿嘿,撒尿而已。”李君威腆着脸笑嘻嘻的说道。

“那你来宫里做什么?”

李君威一本正经的说“这不爹罚我闭门思过几日,我寻思着也思了三四天了,就来问安。”

“那你怎么不去御书房问我的安?”

“这不皇兄国事繁忙,而且那个那个我就不便打扰了么。”李君威悻悻解释。

“既然来了,就随朕来吧。”李君华平淡说道,李君威耷拉着脑袋去了御书房。

进了御书房,李君威看了一眼凳子,也不知自己是该坐还是该站着,踟蹰之间,皇帝点了点桌上的一摞文件“看到没有,这段时间告你状的,都这么多了。”

“是吗,我看看那些狗东西告我刁状。”李君威一听,跑过来就要掀那些文件,却是被李君华挡住了“你看了岂不是要闹翻天,不看也罢。”

李君威愤愤不平,忽然笑嘻嘻的说“我不看,不看行了吧,二哥,你行行好,悄悄跟我说说,是谁背后说我坏话,我保证不报复,哎呀,你不是也常说嘛,这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了二哥的皇上颜面,也得私下跟我说一声呀,我好有个防备。”

“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形状,站好了!”李君华一拍桌子,吓了李君威一跳,他脸一横,拧着脑袋不去看李君华。

“别人说的,我不去管,你自己说说,这段时间你干了什么,自己从实招来,坦白从宽。”李君华冷着脸问道。

李君威嘟囔着“没干什么呀,就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闹玩呗,又没招惹什么人,我能干什么呀,都是针眼大小的小事。”

“是吗,这个犯人你给藏哪里了?”李君华抽出一张通缉告示,放在了桌子上,上面用简笔画着一个女子。

李君威看了一眼,眼睛骨碌那么一转,跳脚说道“皇上,你说说,现在的官员都怎么了,一个个的不明是非不管正邪,就瞎给人定罪,你就说这通缉告示上的余宛若姑娘吧,多标致的一个小美人,那真是人见人怜,花见花羞,就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申京治安厅愣说人家是杀人犯,谁信呀,她能杀谁呢?”

“我没问你她做了什么,我问你她在哪里,她上了你的马车,然后不见了,在你的王府还是安排在什么地方?”李君华知道自己弟弟什么德性,满嘴的骚话根本不能信,但也不能不信,如果不是这一点完全继承了父亲的话,李君华早就骂他了。

李君威摊开手“她又不是我老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

“你这是欺君!”李君华怒道,李君威抬起头悄咪咪的瞧了兄长一眼,见是真的生气了,脑袋一耷拉,跪在了地上,但他跪也没跪个好模样,直接是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上,跪了一会,揉了揉屁股蛋子,索性身子一侧,坐在了地毯上。

李君华叹气一声,这世界上最让他无可奈何的就是眼前这个兄弟,打不得骂不得说又说不过,但若是就这么罢了,又是不行,每次都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其实余姑娘是过失杀人,也是被迫的,人家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是那王八蛋迷晕了她,半途醒来,把狗东西那活儿给咬断了嘿嘿哈哈哈。”见兄长真的生气了,跪坐在地上的李君威低眉顺眼的说了起来,但是越说越觉得好笑。

“你还笑,出人命了还笑!那种死法,你也有脸在这里说。”李君华见御书房侍奉的女官捂着嘴不敢笑,立刻骂道。

李君威道“那有什么呀,爹爹说,不是传言成吉思汗也是这么死的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咳咳,咬断了嘛,也找人给治了,结果没止住血,狗东西是某个议员的儿子,有些权势,就告到了治安厅,我当时恰好在附近玩,宛若姑娘不小心逃我车上来,二哥,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她梨花带雨的一哭,我就正义心爆炸,就觉着吧,监狱那种鬼地方,这姑娘进去还不定能成什么样呢,就带一艘江面的画舫安顿,我这可不是包庇哈,我是替治安厅暂时拘押,查清楚了是非之后再想,没想到她上了一艘出洋的海船,就不见了。”

“哦,你就这么君子,坐怀不乱?”李君华冷笑问。

李君威苦着脸说“我原本想着,我救了那姑娘,冒了那么大风险,想我裕王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怎么着也得说一句,救命之恩只能以身相许的。可结果啥也没有,说来也怪皇后嫂嫂,她那时候坐月子,我瞧着吃的挺好的,就尝了尝月子餐是什么味,结果吃了脸上起了这么大一个包,毁了我的光辉形象结果余姑娘说,说我的救命之恩来世做牛做马才能报答,皇上二哥,我是真的什么便宜都没占呀。”

“没便宜占你会忙活?”

“这不是爹一直教育我们要有仁心善心嘛,我这行侠仗义的,替民伸冤,也是爹,哦还有二哥一贯教诲的。”李君威厚着脸皮,笑嘻嘻的说。

李君华脸一黑,敲了敲桌上弟弟那些黑料说“是吗,行侠仗义,可是为什么每次你行侠仗义,里面都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是受害者,是不是受害者不是漂亮姑娘,你就不管了?”

“我时间多宝贵呀,不得拣重点的来嘛。”

“还胡说八道,你就是馋人家身子,你好色!”李君华骂道。

李君威摊开手,满脸委屈“你说说,这不误会了不是,这不是冤枉人么,我什么便宜也没占着呀,像是余宛若姑娘这种要来世做牛做马的还算给面子,有些姑娘,求我的时候梨花带雨暧昧十分,转头就和什么穷书生小白脸跑了,我是担着恶名做着好事,成就了别人的好事,我委屈呀。你说媳妇一个没捞着,认了一大堆妹妹,我亏不亏呀我。”

“你闭嘴吧,你那点屁事就别说了。现在问题是你的事儿被人送议院督察办那里去了,你准备怎么办?”李君华问。

李君威脸立刻黑了“我知道了,哎,你说说苏日安他能当官,我出了不少力吧,一口一个大哥叫着,交情不浅,可是他就要当那个包青天海青天,放出话来,非得办我才行。我又不敢来求你,又怕爹爹知道了,所以我想着来宫里问问安,准备去北面游玩游玩,出去躲一躲,要是能带上爹就更好了,他苏日安胆子再大也不敢到太上皇行在抓人吧。”

“你为什么不躲宫里来?”

“我打听过了,咱们苏青天胆子大的很,我躲进来,给皇上添麻烦不是,再说,你这宫里多闷呀。”李君威老实说到,见李君华不说他,他心一紧,起来说道“二哥,你今日在小花园里截住我,不会要帮着苏日安抓我吧,哎呀,你可不能这么做呀,咱们是亲兄弟呀,我跟你说,你要是这么干,我可跟爹娘还有母后他们说。”

“你觉得我会这么做?”李君华眯眼冷笑。

李君威一愣,连忙给哥哥戴高帽“不能够,绝对不能够,皇上孝名闻天下,怎么可能为了一点小事让父母不安了,而且一向兄友弟恭,也不会坑我的,不会,绝对不会。”

李君华听李君威嘴里一套一套的,年纪越大骚话越多,连忙摆手“住嘴,住嘴,先把事摆清楚,我让君弘查过了,你被余宛若骗了。”

“骗了?不可能!我怎么会被一个丫头骗了。”李君威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李君华道“也不是全骗,她确实为人所辱,但并非受辱之后反抗,而是心怀怨恨,预谋报复。那死者苟一星是被余宛若色诱至青云楼上,灌醉之后被戕害至死,这是预谋犯罪,与合法自卫和过失杀人一点也不沾边。”

“真的?”李君威瞪大眼睛。

李君华点点头“治安厅、安全局和苏日安三方都查过了,侍女云香招认购买迷药和剪刀的事实,她也不是临时起意上出海洋船,而是原本计划好的,这个女子早已和一位流亡日本不愿身居新朝的文人私定了终生,那文人伪作倭人来申京祭祖时结识了她。用你的话来说,你忙活一阵,女孩又跟穷书生跑了。”

“另外咳咳,告诉你一个更不幸的消息,这位余宛若姑娘也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或许在你眼里她看起来二八年华,实际已经三十三岁了,自幼在勾栏里长大,历经朱明和满清,当年在秦淮河畔也是和东林才子谈诗论道的,到了新朝只能卖弄风情拉皮条,或许早已厌倦了。”

李君华最后说道,他相信这一点对弟弟的打击更大。

倾城女变成老鸨子,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李君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的说这怎么可能?

过了好一会,李君威站起来,说“我不会要坐牢吧。”

“应该不会,毕竟你也是受骗,但很多事未必有人愿意相信,现在还没有闹大,但是你那位苏大哥可是要抓住这件事不放,要通过你这件事震慑权贵子弟。”

李君威面如死灰“那完蛋了,他那个性子,抓住不放,我找爹也没用呀,罪名不罪名,坐牢不坐牢的倒是无所谓,要是上了报纸,丢的是咱们皇家的脸呀,哎哟我的天,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二哥,你得给我想想法子呀。”李君威求到。

李君华道“法子简单,你出去躲一躲。”

“躲,哎哟往哪里躲哟,那是苏日安,软硬不吃的主,他那驴脾气,我躲哪里他都会把我抓回来的,还不如直接面对,估摸他也不愿意让皇室丢脸。”李君威挠挠头,说道。

李君华说“我替你想好了,派你个公差,去撒马尔罕,躲到大哥那里去吧,正好帝国也需要一个联络官处理南亚大乱的事,思来想去,你最合适。”

“这法子好,那里山高皇帝呵呵,那个远一点,有大哥罩着,谁敢抓我。”李君威先是一喜,继而看向皇帝“二哥,你不会是为了让我去大哥那里办差,故意忽悠我吧。”

李君华倒也不瞒着“大哥那里,你去最合适,但余宛若这件事上,也没有骗你的,不信你可以去查一查。你若是愿意去,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回来不会有人算你后账,你若不愿意去,你的事秉公办理,我也不会包庇维护你。”

李君威立刻转了性子“去去去,怎么不去,我正想去呢,二哥不说,我也主动请缨,为皇上分忧,为帝国效劳。”

“你在我这里请缨请不着,去跟父皇母后和李娘娘请缨去,一去少说两年,时日太长,你可要想好。”李君华道。

李君威立刻说“区区两年怎么了,去,我肯定去,总比丢爹的人要强。”

“好啊,到底是打虎亲兄弟,关键的时候老三你还是识大体的。”李君华满意说道。

李君威应了两句,退了出去,忽然探头进来“二哥,那余宛若真的是老鸨子啊,不能够,这么好听的名字,而且看起来很年轻呀。”

“真的。”

“二哥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和她有过什么合作不成?”李君威眉飞色舞,打趣道。

“滚!”

章三七七 求情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治安厅的人呢?”

朱雀大街街口,苏日安乘车赶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派去治安厅的联络官孤身一人到了,没有带来治安厅的任何一名治安官,那联络官语气失落的说道:“长官,今早到了治安总队,赵总长亲自部署了四个支队的治安队接受我们的调遣,但是从早上到现在,接连发生突发状况,先是码头工人打群架,继而又是国宾馆有外宾抵达戒严,陆陆续续的又都调走了,到我们用人的时候,已经无人可调,就连文职都下基层统计户口和整顿街面卫生去了,他们早就商量好的,那群家伙,宁可到街上捡垃圾,也不愿意帮我们。”

苏日安自从当年二甲头名高中之后,先是在内阁秘书监,继而调到元老院法务办公室,到如今执掌议院督察办,从官僚机构工作经验积累到法律修改与制定,再到现在成为执法机构,苏日安的工作就没有离开过法律,特别是成为议院督察之后,获得了监察除安全局之外所有的帝国官方机构的权力,尤其以惩治勋贵和官员而闻名天下。

但督察办下属的执法力量只有一支解押小队,平时缉捕捉拿还是要靠治安厅、安全局甚至陆军,一般视嫌犯身份而定,帝国特许,各执法和武力机关都有责任配合督察办的工作,但也只是责任,似申京治安厅这类明着配合,暗中撤梯子的行为也不少,只不过干这么绝的,还是头一次,只因为这一次大家都知道,督察办这次要办的是裕王殿下。

苏日安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遭,挥挥手说道:“既然他们不愿意加入,那我们自己来。”

“可咱们只有十二个人,人手不够呀。”

“那就从前门进,其余门就不用堵了,想裕王也不是个后门逃走的人。”苏日安收拢了队伍,直接向着裕王府门口走去。

“可要是裕王家人不让进怎么办,裕王拒绝配合怎么办,咱们总不能硬闯吧。”

苏日安冷笑一声:“笑话,协查令发了四天,裕王不去督察办协理,咱们就有权上门逮捕,裕王家人怎么能不让,我有法官开具的逮捕文书,拒绝就是违法,对我们动手就是造反,裕王拒绝配合,就直接拿人,有什么可说的。”

几个手下耷拉着脑袋,苏日安那逮捕文书是真的,可那是通用文书,实际上按照规矩,别说逮捕裕王,就是逮捕寻常勋贵子弟,都要开具专门的文书,苏日安根本没有去开,因为他知道也开不下来,可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明明各方明着暗地的不配合,他却非要拿裕王开刀,以证法纪。

一行人行至裕王门口,朱红大门敞开,家中侍从和侍卫都是不在,门口就坐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正在烛光下看着小人书,不时笑嘻嘻的,见人来了一大堆,也是不怕,脆生生的问道:“你们是来找小叔叔的吗,他不在家,已经外出了。”

“小孩儿,你是什么人!”派一个小丫头出来糊弄事,大家都是觉得没脸,一个家伙冲着小丫头喊道。

“我是太上皇的长孙女,皇上和裕王的侄女,英王的大姐,太上皇封我静安公主,你说我是什么人呢?”静安笑嘻嘻的说道。

苏日安连忙行礼:“原来是公主殿下,请问殿下为何守在裕王爷门口?”

“是叔叔让我坐在这里的,跟你们说,裕王叔叔不在家,外出公干了,让你们回去吧。”静安托腮说道。

苏日安道:“你叔叔让你在这里又说叔叔不在家,公主莫要开玩笑,下官来此也是公干,请裕王爷去督察办协助调查余宛若一案。”

静安眼睛笑成了月牙状说:“说了你们不听,那你们就进去吧,御花园后的洛风阁你们不能进,李妃奶奶和裕王婶婶在里面,若要进,也不能让男人进。”

“去,从女子班调两个人来。”苏日安对手下人吩咐道。

苏日安觉得不对,想再问几句,静安却是低头继续看自己的小人书,不再搭理这些人,苏日安带了十个人进了王府,府中悄无一人,直接搜查不合适,但无人应事又怎么办呢?

“这位就是苏大人吧,请随我来,有人在书房想要见大人。”一个女官走来,弯腰行礼后,对苏日安说。

苏日安点头,麾下职员也要跟上,但却被女官拦下,苏日安倒也不怕有什么危险,直接去了,在王府落成的那一段时间,苏日安作为裕王的朋友来庆贺过,也知道书房在哪里,女官不引,他也寻得到。

裕王的书房比皇帝的御书房还要大,虽然叫书房,但这里却见不到几本书,更像是藏宝阁,裕王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所谓书房也就是把玩玩意的地方,而裕王又没有常性,所以各类玩意杂七杂八的,书房像藏宝阁,后花园像动物园,这就是裕王的脾性。

进了书房,在一大堆玩意之中,苏日安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正摆弄着一个簧轮驱动的小玩意,似乎弄开了却是装不上了,但这人不是裕王,而是当今皇帝李君华,苏日安立刻明白,难怪静安公主说是叔叔让她坐在那里说裕王叔叔不在的,感情让她办事的人是二叔。

“下官参见皇上。”苏日安连忙行礼。

“起来吧,呵呵,你不用瞧了,也不用让人搜了,老三不在府里,也不在宫里,他外出公干,去了西北伊犁。”李君华一边组装手里的玩意,一边解释,随手指了一把椅子:“你坐呀,这不是皇宫,不用讲规矩。”

苏日安小心落座,问:“这是皇上用公干让裕王脱离法办么?”

“算是吧,但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让他去西北是国务会议的结果,你应该知道南亚那边发生的事,想要平事就少不了大王爷的帮衬,可满朝上下,能说服大王爷的,不过五指之数,真正有把握,又不伤帝国利益的,怕是也只有老三了,大王爷很喜欢老三,老三这些年又照顾大嫂和一双儿女,大王爷会投桃报李的。”李君华简单解释道。

苏日安点点头:“既如此,那余宛若一案暂时封存,待裕王回朝,再行追责,倒也不会过追责期限。”

“那是,追责期限有二十年呢,西北的事儿最多三年,或许一年半就回来了也说不准。”李君华道。

“那下官告退了。”苏日安起身说道。

李君华却是点了点桌上一卷卷宗说道:“别慌着走,你刚才说起追责期限的事,这里有一件陈年旧案,嗯,也就十年左右,也是涉及权贵子弟的,在你督察办的职责范围内,你给断一断。”

苏日安略作犹豫,虽然知道这是皇帝在给自己出难题,还是拿起了卷宗,单是看卷宗袋子就发现这是安全局封起的卷子,一般都是涉及国家安全和军事情报的,苏日安不解怎么和自己的督察办扯上关系,但展开细细一读又是发现猫腻,因为涉案的所有人的名字都被涂黑。

案情并不严重,还是迁都之前的事,一个少年人为了被欺负的兄弟出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拔枪威胁一个异国人士,若非另一人出手挑了手枪,那一枪就会打碎外国人的脑袋,但也因为这件事,那个外国人自断一只手算是赔罪。

“市井开枪是一罪,暴力威胁他人安全是二罪,迫人断手是三罪,考虑到嫌疑之人并未主动提出让其断手,或可减轻处罚,但三罪并罚,却也该处于三到六个月的拘押或劳动改造。”苏日安最后说道。

李君华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量刑也算公允,可是有一样,嫌疑人你未必敢抓。”

“是谁?”

“是朕,开枪的人是朕,出手制止当街杀人的是诚王,那个被欺负的倒霉蛋是裕王,而那个断手的男人此刻正待在国宾馆,是大王爷派驻申京的使者阿古。这个案子交给你了,你准备怎么处罚朕呢,拘押还是劳改?”李君华问。

“真是皇上?”苏日安不敢相信。

李君华笑了:“百姓以圣人天子称呼于我,难道苏大人就真的以为我是圣人了么,我也年轻冲动过,也糊涂胡为过,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甚至不能保证给我第二次机会,我能控制住自己,毕竟被欺负的人是我亲弟弟呀。

我寻常百姓家兄弟间感情怎么样,但我对老三总是偏爱一些,我少年时代,母后管的很严格,一言一行都有规矩,长兄视我为威胁,姐妹不敢亲近我,唯有老三,那个在世人眼里不学无术家伙,总是愿意帮我,往我口袋里塞各种零食,捉弄打我手心板的老师,可笑的是,身为兄长,我很少能帮的到他什么,是他一直在帮我保护我。

更不要说这皇位了,老三很聪明,如果他愿意竞争的话,会是比大王爷更棘手的对手,你要知道,太上皇龙体康健,完全可以到老三完全成年的时候再做出选择,可他没有。父皇给了我证明比大王爷更优秀更合适的机会,而老三却拒绝了这个机会。

法纪朝纲与我亲近之人相比,孰轻孰重,当然是前者重要,但如果对比的人具体到老三身上,我无法说服我秉公执法,所以我给了老三一个外出公干的机会,暂时躲开你的追缉,然后把我自己的丑事放在你面前,你想正纲纪,可以拿我开刀嘛,不要为难老三了,可以吧?

另外,算是朕这个皇帝求求你,放过老三吧,他确实做错了事,犯了法,但未必一定要你法办,这一次我派遣他去西北,一去数载,那是极边蛮荒之地,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地方,也算是半流放了,受的罪吃的苦也抵的了他犯的那些罪过,怎么样?”

苏日安直接选择跪在地上,许久许久之后,说道:“皇上,您真是给下官出了难题呀。”

李君华不在乎的摆摆手:“不能算难题,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完全可以照章办事。”

“可皇上是好皇上,是仁君明主,下官如何........。”苏日安咬着牙,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其实是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做事一直秉承法治,也只讲法不讲情,但为皇帝开脱的理由也只是讲情罢了。

李君华摇摇头:“不必再说了,我的事儿和老三的事一并交给你,追究不追究都在你,现在说说你的事。”

“下官什么事?”

“你常以包拯海瑞自比,论清廉自守,论执法严明,你丝毫不逊色于这二人,可是你发现没有,似你这种正直耿介之士,也是被人所利用的,譬如,你从内阁秘书监负责起草法律条款的部门,调往元老院负责审议条款的法务办公室,上上下下有多少人反对,特别是议员们有多少人反对?最终是朕亲自下令调你去的!

你在法务办公室工作两年半,让议员们吃尽了苦头,最终他们想到的办法是把你调往现在的督察办,不是拉拢你,而只是给你换一换目标,你还是你,那个正直的你,但你的目标从通过立法限制所有的权贵阶层,到使用督察办监督天下的职责对付议员们不喜欢的勋贵阶层。”李君华淡淡说道。

苏日安瞪大眼睛,不明白其中关窍,李君华说道:“自你执掌督查办有三年四个月了,共办理了一百四十二件案子,我想你自己忙的都忘记了回头看一看,你的前三十起案件里,勋贵背景有十六件,前六十件,勋贵背景的达到了三十七,前一百件,勋贵背景的是七十一,而所有案件里,勋贵背景的达到了一百一十七,而且有关勋贵的越来越多,案子越来越大,但和议员背景的案子越来越少,刑罚越来越轻,这是为什么?

是你不正直了吗,是你沦为了议员们豢养来咬勋贵的走狗了吗,都不是,因为你只是一个人,所有人都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你的手下和同事在影响你,他们可以相当程度上决定你主抓什么样的案件,而你却没有发现,依旧执拗的以为,你只是纯粹的维护法治维护平等。”

章三七八 嫌弃

苏日安听着皇帝的这些话,如受雷击,整个人僵直许久,继而瘫软坐在了地上,入仕以来,他一直自诩勤勉而正直,数年来从未停歇,一直以为自己在伸张正义,是乌糟糟的官僚体系中的一朵白莲,今日才是大梦初觉,自己确实出淤泥而不染,但却被这个体系控制,花开花落,哪一瓣红哪一瓣却已经不由自己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皇上,下官问心无愧,问心无愧!”苏日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高声吼叫。

李君华却是安静的看着苏日安,微微一笑:“你能做到问心无愧已经很难得了,至于为什么,我用父皇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来回答你,事实上,在我受父皇教诲这么些年里,我很少觉得他是错的,但这句话第一次听的时候,我深以为是错的,在登基后的这几年里,我渐渐有所怀疑,现在看到你,我知道,它是对的!

你知道吗,毕生倡导法治的****经说过,越是懂法越是冷血!你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知法懂法而崇信法律,事实上,人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可以用法律却指导规划,但过于深入,你就会太在乎法律本身,而非法律的目的。

就拿老三犯的事儿来说吧,自从我即位之后,老三多年游历,在申京的日子也会流连于市井之间,所以参与了很多的事,譬如黄浦江沉尸案、西湖女鬼案、申京余宛若案,你不会以为老三真的是为了女色才参与这些事的吧?这些案子统统连着议员背景的权贵,而这些恰恰就是这几年被你,活着说被你们督察办有意忽视的群体。

余宛若那个案子,这个女子蓄意报复,过失致人死亡,按照帝国法律,考虑死者曾施暴**,余宛若是不会被判处死刑的,但如果她真的被治安厅捉去了,肯定会死在监狱里,不相信是吗,实际上,那个协助余宛若的从犯侍女没有逃走,只是判处了一年劳改,却已经于十日前在牢中吊死了,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如果是你,即便你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你也会捉拿嫌犯归案,因为你铁面无私呀。但是你忘了先贤们立法的准则了吗,法律不外乎人情,所有的法律都不应该是冰冷的,应该是有血有肉的,不应该超脱人的情感,但是法条是做不到的,只能让执法者去做,你做到了吗?

我知道,执法有情和徇私枉法之间很难掌握,但像你这样视法律为一切,冷漠的对待一切,实际也是不可取的。”

“我.........。”苏日安想要辩论,但又说不出什么确实的东西来。

李君华却是摇摇头:“你不用多说了,作为帝国的皇帝,我也不会再苛求于你什么,毕竟冷漠的你总比那些徇私枉法的贪官污吏要好。我只是在这里给你一个提醒,我们说回正事吧。

老三的事怎么处理主动权在你,但是处理他之前要把我这件事处理好。”

苏日安咬牙问道:“皇上,如果下官坚持问罪裕王爷呢?”

“你是在问我会报复你,或者惩罚你吗,这个不会,宋有包拯明有海瑞,我也希望本朝有这种官员,而老三在走之前,也没有表现出讨厌你的意思,事实上他一直拿你当朋友,你看这里那么多他喜欢的玩意,前往西北的时候他只带了你送他的一把佩剑而已。

不过你坚持问责不会有结果的,皇帝有特赦的权力,我会毫不犹豫的特赦了老三,我知道,有损我的声誉,为了我的弟弟,我并不在乎,当然,这个权力不会滥用,老三那点小错我是可以包容的,你哪天要是查出他犯了死罪,我绝不姑息,当然,以老三的聪明,他才不会做到那一步。”李君华说的毫不犹豫。

“下官明白了。”苏日安淡淡说道。

李君华笑了笑,重新拿起那没有组装好的玩意,说道:“苏日安,你没明白,你没明白,退下吧,今儿就当你没来过。”

帝国十六年秋,伊犁城外。

城东门已经完全被戒严,怯薛营与定边将军卫队接管了官道两侧,禁止平民和商队来往,许多远道而来的商队被迫早早绕道进入伊犁城,道路旁的柳树下站满了前来迎接的官将和藩臣,他们按照亲疏关系和官职大小各自围成圈子,而最得意的并非是定边将军和驻疆大臣,而是原本年初就要回京,却依旧滞留在此的裴元器。

因为大家伙迎接的是裕王,而裴元器是裕王好友,这是人尽皆知的。

“裴大人,待会裕王爷来了,您无论如何得帮我们几个引见引见,我们久居西北,从未入京,老早就想着表表孝心了,这第一次见识天家风采,实在怕出了岔子,您多提携呀。”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裕王喜欢什么,实在不好孝敬。”

乌力吉看着那个叽叽喳喳的圈子,问道:“常大人,也不知裕王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实话,下官心里实在有些打鼓呀。”

“你可以问问陈平将军,将军是看着裕王长大的。”常阿岱可不敢回答,他久居京城,知晓李君威的脾性,但实在说不好,于是连忙把皮球踢给一旁的陈平。

陈平淡淡说道:“裕王爷性格率真,不会与诸位大人为难的,都宽心,宽心。”

远远就瞧着仪仗缓缓行来,护卫的是皇宫禁卫,领队的是两朝禁卫长官乌以风,而其中一辆四轮马车宽敞巨大,很是显眼,因为此次是代表皇帝前来,陈平为首,官将藩臣跪了一地,乌以风连忙说道:“诸位大人,请起。”

陈平抬头,发现车队里全无动静,也不见裕王下来,悄悄推了推身边的裴元器,裴元器笑嘻嘻的起来,凑过去看着那大车问:“老乌,王爷呢,怎么不下来?”

“王爷下不来。”乌以风为难说道。

“病了?还是怎么个情况,你说话呀。”裴元器瞬间紧张起来。

乌以风翻身下马,招招手把陈平和常阿岱也叫到了身边,说道:“诸位大人,快把-排场散了吧,王爷根本不在仪仗里,仪仗行至轮台时,王爷就跟随一支商队前来,比我们早到了五六日了。”

裴元器听着大车里有声音,说道:“不会吧,里面有声音呀。”

说着,就要掀竹帘,乌以风连忙阻止,但裴元器已经把脑袋塞进去了,就听哇的一声大叫,赶忙退了出来,捂着脸哎呦哎呦的叫,当陈平扶好他的时候,额头已经肿了一大块,乌以风说:“让你别掀,你非的掀,那是王爷的宝贝。”

“闲的没事在自己车驾里养什么蜜蜂呀。”裴元器身上疼又不敢多抱怨。

乌以风笑了笑,解释了几句,原来自李君威从申京出发后,先是一路坐船沿着长江向上,穿越数省进入了汉江水道,在襄阳的集市上看到好玩意,一群蜜蜂竟然在一只草龟身上架了蜂巢,要说乌龟蜜蜂,李君威都养过,可这蜜蜂安家在乌龟壳上,可算是少见的景,他连忙买下来,一路玩耍,觉得有趣,每到一地也是寻找花圃让蜜蜂采蜜,一路走走停停,行了三个半月才到伊犁。

“那王爷当真早一步到了。”陈平却是不管蜜蜂了,直接问。

乌以风点点头,从怀里拿了一个条子,说道:“这是王爷的住址,今日才收到的。”

陈平看了,立刻告知还跪在原地的官员,就说裕王车马劳顿,需要休息,让所有人散了,一边派人把仪仗送进城中将军府,一边带上主要官员和少许随从,轻车简从去了城北一处庄子。

一行人穿过一片枣林,听到流水之声,沿着小河向上,过了一座木桥就看到侍卫护持的一个安静院落,乌力吉才是想起一件事,对常阿岱说:“常大人,下官记起,哈密的吐尔逊伯克在伊犁有这么一座温泉别院,去年刚修好的,是不是........。”

“不用怀疑,肯定是这个老家伙。”常阿岱有些怒火,其实仪仗经过哈密的时候就停留了十天,据说当地的伯克吐尔逊殷勤招待很得裕王欢心,想不到悄悄的把这么一座别院送给了裕王。

有乌以风在,倒也不怕侍卫盘查,一行人进了小院,果然有一口小巧的温泉,温泉旁搭着一个亭子,李君威正坐在池边泡着脚,一旁的案子上摆着各色点心和瓜果,而一旁有两个褐发碧眼的胡女在侍奉,一个抱着胡琴弹唱一个正侍奉裕王吃果子,好不惬意。

“王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让我们在城门好等。”裴元器上前,笑嘻嘻的说道。

李君威看了他额头上的包,笑哈哈的说:“元器,你是不是碰我的宝贝了,不会把蜂子都放跑了吧。”

“我都被蜇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只惦记蜜蜂。”

李君威笑着说:“你被蜇了,还有药可医,我那蜜蜂要是跑了,这西北之地上哪里找去?”

“陈将军,常大人,嘿,还有那位大人,都坐吧,坐吧,你们怎么都来了?”李君威看着许多人,终于把脚从温泉里拿出来,打了招呼。

陈平说:“王爷,卑职等率西疆军政官将和各藩勋臣在城门迎接王爷,恭听皇上圣旨呀。”

“皇兄能有什么圣旨,你们有波棱盖想也能想出来,大意就是勉励你们继续努力云云的,哪日让乌以风在堂上宣读一下就行了。”李君威却是不在乎的说道。

几个官员相互看看,陈平又推了推裴元器,裴元器硬着头皮说:“王爷,你不能在这里歇宿呀,咱们得去城里,将军府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了,不比这宽敞?城里有多少好玩意呀,这里有什么呀,咱回去吧。”

李君威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的挪了挪身子,一本正经的说:“不去哈,先说好,我在伊犁这段时间,不去城里住。”

“为什么呀,虽说伊犁地处西陲,但将军府规模也不小,比您沿途住的那些地方好多了,这又不是冬天,还不是享受温泉的时候,在将军府比这里舒坦。”裴元器又劝说起来。

李君威摆摆手:“说啥都不去,你们非要问为什么,我就告诉你们,我胆子小,我怕死,行了吧。”

“瞧您这话说的,在伊犁,谁能威胁您的安全呀,王爷,虽说卑职多年不领禁卫,但这把手艺没放,您住进将军府,卑职亲管宿卫怎么样?”陈平也不敢用强,哄小孩似的去哄。

李君威坚定的摇摇头:“你能防得住刺客,能防得住细菌么?”

“细菌........什么是细菌?”几个人相互看看。

“细菌是一种人眼看不见的活物,可以顺着人的口鼻进入身体,导致人生病,哦,打仗的时候,把箭在马粪里泡了再用,就是沾染上细菌,让敌人不治。陆军医院的大夫们用一种镜子,就是效果比望远镜好几十倍的镜子看到了这种玩意,军中要求注意卫生,也是为了防止这种东西。”乌以风解释道。

李君威见他们仍然不离开,说道:“你们都走吧,我已经到了伊犁好几天了,犄角旮旯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伊犁号称西域雄城,西疆第一,哎,也就规模大些,城墙高些,人马多些,有什么呀,随便找个蛮子部落,凑也能凑出个这么破城来,完全没有什么文明气象,上国风范,你们呀,满脑袋都是打仗........。”

“那请教王爷,什么叫文明气象,上国风范?”常阿岱一手监造了伊犁城,作为西疆的核心,伊犁的规模是最大的,也是被来往商贾称颂的大城。

李君威不客气的说道:“你觉得城墙高大些,道路宽阔些就叫大国气度啦?笑话,什么叫文明,文明首先得讲卫生吧,伊犁连像样的下水道都没有,满大街都是各类牲口,连羊马市都在城里,到处都是骚臭味道,到处都有人大小便,没有什么公共厕所,更可笑的是,连澡堂都没有,这和蛮子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人家是小蛮子,咱们是大蛮子,哦哟,那么脏那么臭,肯定到处是细菌。

我呢一路西来,颠簸劳累也就算了,反正年轻也扛的住,要是在你们这得了病,估摸也就没治了,常大人,伊犁建成这几年,没爆发瘟疫,你还真是好运气呀。”

章三七九 海战

常阿岱听了这些话,心里很是不舒服,在他看来,自己被派遣来西疆是开疆拓土安顿地方的,不是来搞这些细枝末节的市政工程的,上任这些时日,就连皇帝都时常夸赞,眼前这个年轻的小胖子来了,就贬的一文不值,常阿岱立刻就要反驳。

陈平挡在了常阿岱面前,低声呵斥:“闭嘴,退下。”

“王爷,您说的这些是卑职们疏忽,当然了,主要是财政吃紧.........。”陈平凑上前为常阿岱分辨。

李君威含着一根苇子杆正喝着热奶茶,听到陈平的话,立刻说道:“放屁你,陈平,你怎么学的越来越油腔滑调了,不懂城建就说不懂,说什么没钱呀,各地行省可以说没钱,你能说没钱?挖下水道和公共厕所需要钱吗,你麾下那么多的旗佐,随便调遣一个来就能干了,作战和生产旗佐你舍不得动,那些奴隶闲着吃干饭呢?官僚,官僚!你以前多一本正经,现在也是个官僚,官官相护,想骗我。”

陈平自从到了西北,从绥靖将军做起来,什么时候被人如此训斥过,顿时脸色难看,但又不敢发作,李君威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胡搞瞎搞,我算是见识了,我刚到的时候,街面上一片乱腾,从昨天起,全城大戒严,乞丐赶走了,酒鬼关起来,就连城门前的官道都垫了黄土,行啊,形象工程弄的不错呀,幸亏我早来了一步,不然就被你们这群家伙给骗了。”

这话一出,陈平反而不生气,这下他明白,原来这位小爷早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早早想发呀,于是立刻说:“王爷,是卑职失职,卑职有罪。”

李君威摆摆手:“你有罪别跟我请,咱们两个不搭噶,我虽然代表皇上来,但是不想插手你们的事儿,放心我也不会跟皇上告你们刁状,大家都不容易,这些年又开疆拓土,立下大功,告了也是白告,可是你们别想骗我,拿我当孩子欺负,我可不干。”

“是,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陈平连连表态。

见常阿岱依旧脸色难看,陈平说:“常大人,明白了吧,裕王爷的意思是,你以后搞形象工程,弄点有用的,像是垫黄土赶乞丐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就别干了,让人挖一挖下水道,修一修公共厕所和澡堂子才是真,明白了吧。”

“明白了,下官明白了。”常阿岱连连点头,既然裕王都不追究了,自己何必再多嘴呢。

最后,李君威也只是留下了裴元器这个熟人,其余人也就散去了。

三人一起到了将军府,常阿岱捏了捏脖子,说道:“将军,咱们准备了这两个月,结果呢,屁用不当,这裕王爷也太不着调了,不视察军队,不清点府库和屯田,不接见藩臣,揪着市容市政这点事,哎呀,真是让人拿捏不准呀。”

“裕王爷就是这性情,又聪明,说实话,和太上皇一模一样,他怎么会不知道你准备好了什么,既然你准备好了,他就不查了。”陈平笑呵呵的说道,接过乌力吉端来的茶盏,陈平说道:“回去之后,你们驻疆大臣公署成立一个专门管市政的部门,拿出一个整理方案来给裕王爷送去,最后让王爷参与进来设计,弄个裕王大道、君威大楼什么的出来,讨一讨王爷的欢心。”

“这.......有这个必要么?”常阿岱愣住,想了想,问道。

“王爷就提了这么一个意见,你都比重视,是真的把他当孩子欺负了吧!再者,王爷那句话说的对,伊犁这些年没有瘟疫,真是老天爷庇佑咱们,这西疆牲口多,人畜杂居的,很容易惹出时疫来,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最起码咱不能和蛮子一样,和牲口吃住在一起吧。”陈平收起了笑容,郑重其事的说道。

南亚,马拉巴尔海岸。

李君威在伊犁的生活过的朴实无华且枯燥,与之差不多的是林君弘,他乘坐一艘纵帆船从申京出发,逆风而行,仅仅用了一个月就是抵达了槟城,在这里暂时安抚了各地的商贾,就率领舰队出发,此时这支舰队航行在马拉巴尔的海岸。

远征舰队以帝国印度洋舰队、南洋舰队为主,加入了四艘英国船和两艘葡萄牙船只,称得上战列舰的有七艘,唯一的一艘战列舰帝国号是林君弘的旗舰,除此之外还有一艘二级舰和五艘三级舰,因为帝国号的存在,舰队不能埋怨英、葡的武装商船拖慢了速度,而远征舰队里的六艘重巡和十几艘纵帆船则已经在前列散开,形成了搜索幕。

舰队从槟城出发,没有靠港锡兰,直接前往了奎隆,突袭之后全歼了正在围攻奎隆的莫卧儿舰队,只是稍作补给,就立刻北上,但自此就陷入了枯燥之中。

蓝色的大海上看不到一点帆影,莫卧儿的舰队已经被吓破了胆,即便是商船和渔船也不会出来,谁都知道,只要遇上,货物会被强征为军资,人也会沦为水手,灼热的阳光残暴着远征舰队的每个船员,为了确保不会发生暴乱,陆战队不得已加岗,酒水加了两成,热餐从四天第一次改为两天一次。

舰队的参谋们每日都会汇报三次情况,而且专挑林君弘吃饭的时候汇报,这是一种反抗,他们总是告诉林君弘,脚下的是风帆战舰,热带的水生植物会摧毁舰船,还有不可预测的风暴都是威胁,希望他们的主帅眼睛不要盯着莫卧儿人那些用奴隶划动的桨帆船,在他们看来,那些根本不值一提,但林君弘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判断,非要歼灭敌人的主力才甘心,而参谋们的每一次抱怨都会得到了他的微笑。

“王爷,一个商人带来的消息,莫卧儿的舰队在库拉苏河口。”终于,参谋们等到了林君弘一直想要的消息,连忙来汇报。

林君弘脸色如常,淡淡问:“你认为消息可靠吗?”

“可靠,那是一个印度教商人,他们正遭遇莫卧儿天方教统治者的奴役,愿意与我们合作,王爷。”参谋说道。

林君弘又问:“可能只是被敌人威胁了,或者收买,仅仅从教派来分辨,非常不专业。你找几个了解库拉苏河口的人来。”

参谋小心掩饰了不满,走了出去,林君弘打了个响指叫来护卫:“去问问英国人和葡萄牙人,他们是否有了解库拉苏河口的人。”

半个时辰后,七个人出现在了林君弘面前,四个帝国水手,一个英国人和两个葡萄牙人,七个人汇报了库拉苏河口的消息,按照这些人的说法,那是一条水量颇大的河流,入海口水很深很宽,纵帆船都可以驶入内河港口,那么印度人的桨帆船更是可以自由驶入了,一道沙梁挡住了河口的大半,围了一个面积巨大的港池,可以停泊上百艘船,但那里并不避风,而且库拉苏河口南北没有藏匿舰队的港口和河道,海岸线非常平直,并不是可以伏击远征舰队的地方。

林君弘问询了两个时辰,把想到的问题全都细细问了,并且让参谋在地图作业,用模型进行了简单推演,才是满意,他点点头,看向那个一直有胆量向自己抱怨的参谋,问道:“上校,你的名字。”

“王爷,卑职赵铭德。”赵铭德郑重回应。

林君弘问:“你参加过海战吗?”

“跟随大王爷参加过印度洋海战,那一战卑职是君度号上的炮长!”赵铭德骄傲的说道。

林君弘郑重点头:“本王听说过,君度号是一艘敢于冲入敌阵的无畏战舰,就像大王爷一样,看来你也是一个勇士,但是本王需要的不是勇士,而是指挥官,你愿意率领一支分舰队摧毁莫卧儿人的西海舰队吗?”

“当然,殿下,卑职荣幸之至。”

林君弘点点头:“很好,除了这艘旗舰,其余的舰船随意调配。本王会率领你挑剩下的战舰继续向北,待在海岸视野范围内。”

赵铭德正有此意,敬礼之后立刻去了,过了半个时辰,侍卫来报:“殿下,他挑走了四艘重巡和四艘双桅纵帆船,以及两艘缴获自敌人的三角小帆船。”

夜色正浓。

赵铭德站在船艉楼上,目光扫过漆黑如墨的海面,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一直祈祷有一个机会建功立业,现在终于捞到了,此时的他心里紧张万分,但脸上却是一脸沉静,因为他麾下都是航速快的巡航舰,又是全速航行,此时已经比远征舰队提前了三天抵达了库拉苏河口。

而在他的身边,一个赤脚的印度人正翘脚看着远方,他紧张万分,不时祈祷,在他脚边放在两个布袋,那个渗透出鲜血的布袋里是两个人头,是他的仆人,而另外一个口袋则是金银币,而他的两个儿子昨天傍晚已经上岸,按照约定,这个时候他们会在海岸上点燃篝火,而战舰则以此为基准进行炮击,但如果到时候没有点燃篝火,他的脑袋就会砍下来塞进那个口袋里。

“你就祈祷你的儿子依旧爱你吧。”赵铭德留下一句话,走下了露天甲板,水手们在黑夜里无声的工作着,帆布已经收起,船锚落下,湿润的沙子洒在了各个角落,破旧的帆布已经蘸了水铺好,而在火炮甲板上,火炉被点燃,一枚枚十二磅的炮弹已经燃烧的通红。

四艘重巡靠着潮水和水手的经验飘到了位置,这里与港池隔着那一道沙梁,即便是有月光,也只能相互看到桅杆,只等着一声令下,烧红的炮弹就会射出,飞过沙梁,进入港池之内。

忽然,印度人发出了喊叫,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赵铭德跑上了船艉楼,看到沙滩上已经燃起了篝火,他细细看去,发现篝火旁不足百米的位置反射了一片白,那是河口唯一的礁石,也是唯一可以印证印度人没有骗人的基准物,礁石发射了火光,距离百米,意味着印度人在指定的位置点燃了篝火,而依据篝火调整火炮射角就可以发射了,可惜的是,黑夜操船十分困难,有一艘重巡偏离的位置,但已经不是再等它的时候了,赵铭德当即下令。

“开火,开火!”

三艘重巡的炮门被打开,一道道火光从炮门射向了海面,烧熔弹被小心装填进了炮膛,继而快速推出炮门,这种炮弹可不能等到齐射,各炮班完全是自由发挥,只是火炮的仰角不同,目的就是覆盖更多的敌船。

炮声隆隆,整艘船都在颤抖,在射击完了三枚烧熔弹之后,接着射击普通炮弹,由于是急速射,硝烟弥漫了整艘船,刺激性的气味让赵铭德咳嗽起来,但他却处于兴奋之中,为了观察情况,索性攀爬上了主桅杆。

到了桅盘上,赵铭德看到了港池里的一切,烧熔弹成功点燃了桨帆船的船体,无数的火光在舰队之中燃烧,很快就火光冲天,船只在猛烈燃烧,桅杆在折断,干燥的帆布和浸透了油脂的缆绳和船板是最好的燃烧物。

为了保住战船,有人开始有斧头劈斩绳子,强行推开其他船只,想要逃出火海,但却是徒劳无功,没有人能保住这些船,士兵在船与船之间哭喊嚎叫,从一艘着火的船跳到另外一艘,但却完全没有作用,有些人脱掉身上的累赘直接跳入海中,一开始还有人救火,毕竟炮弹引发的火灾并不大,但随着有船只上的火药引爆,燃烧的残骸落入船堆之中,火势就再也控制不住,但更为可怜的是那些奴隶桨手,他们是被锁在上面的,面对火焰熊熊也无法逃亡,只能发出无用的哭喊声。

一支港池身处的舰队冲了出来,但只有不到十艘船,甚至连船员都没有凑齐,就在河口被纵帆船拦住,赵铭德已经下令打光所有的实心炮弹,战斗注定要持续很久,但胜利已经从第一发炮弹出膛的时候就决定了。

章三八零 以杀止杀

作为十七世纪人口和国力都仅次于中国的封建王朝,莫卧儿最不缺少的就是人力,而且他们与葡萄牙人打了上百年的交道,也长期比大明王朝更开放,可以很方便的获取先进的火器,火绳枪、大炮都是很普及,洒乌兹的军队是有他的父亲建立的,里面还包含了一支葡萄牙雇佣兵担任的顾问团。

按照情报,围攻第乌商栈的莫卧儿军队一开始有一万六千人,但是随着久攻不下,逐渐增兵到三万,而商栈里只有不到七百名武装人员,但他们已经坚持了六个月。

商栈就是城堡,工事给了帝国一方充足的优势,整个商栈饱含了帝国先进的城防技术,科学论证过的棱堡结构让守卫对外射击毫无死角,而唯一通往陆地的方向还是沼泽和水滩。

第乌商栈里粮食和火药是充足的,火枪和火炮的数量也足够,简直就是一个长满刺的刺猬,给了莫卧儿人巨大伤亡,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至少有一千四百人倒在了商栈工事前,所以当远征舰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围城战形成的丑陋画面。

商栈周围到处都是泡的发白长满蛆虫的死尸,很多畸形到令人作呕,而矗立在海边的商栈城堡密布着各种灼烧和撞击的痕迹,火焰与浓烟充斥在人的眼睛里,这哪里是战场,简直就是地狱,唯一值得庆幸的人,帝国的金龙旗依旧在飘荡,虽然它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

“这么大的浓烟,印度人不会以为烟熏可以解决问题吧。”一个参谋看着内陆的浓烟,嗤笑到。

葡萄牙指挥官摇摇头:“不,莫卧儿人在焚烧尸体,那个指挥官洒乌兹是一个暴虐成性的家伙,与他们的皇帝一样,人命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数字,一百个奴隶也不如一枚炮弹值钱,信仰天方教的士兵勉强能与牲口地位媲美,但其余的异教徒就不如柴草饲料了。”

此时洒乌兹正坐在一处高台下的藤椅上,身边那头酣睡的白象是他的坐骑,在这处高地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场,目光所及是一片泥泞,烂泥之中塞满了尸体、武器残片,发出的腐臭味道飘向敌人的城堡,从开始围攻,他就知道,这城堡不好打,但没想到会坚持六个月,坚持到敌人的舰队到来。

他已经得知己方舰队毁灭的消息,但他不在乎,莫卧儿帝国有的是异教徒,他们有木头有铁钉有绳索,随手给他们一个指标,他们就能把船重新造好,然后再把这些蠢货绑在船桨上当奴隶,就是一支舰队了。

洒乌兹要做的就是等待,在更远处,他埋伏了一万步兵和四千骑兵,等待敌人上岸,而另外一个等待就在脚下的树林里,那里不断有奴隶把箩筐搬运出来,泥浆和土块倒在一边,一条地道已经掘进到敌人堡垒下面,接近完工了,这就是他送给远征舰队的礼物,让这些傲慢的中国人亲眼看着他们的同胞和城堡炸上天!

帝国号上。

全体军官站在甲板上,看着旗语兵与第乌商栈互通消息。

“殿下,第乌危在旦夕,只剩一百四十个活人,火药已经不够开炮,只能用于枪械,饮水污染,储存不足,干饼发霉咸肉生虫,然,无一人投敌,我等誓与商栈共存亡.........。”赵铭德站在林君弘身边,缓缓为他翻译到。

帝国号上寂静无声,听到这惨状,很多人忍不住落泪,未曾通联完,一个年轻参谋说道:“王爷,我们快些登陆,解救他们吧。”

“是啊,他们是我们的同胞呀。”

“王爷,下令吧,我等海军也愿意上岸助战!”

林君弘脸上的笑容消失,他不想登陆与强大的莫卧儿军队展开陆战,这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方略,陆战应该是大王爷李君度吸引走莫卧儿人主力之后才可以。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这些热血青年,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对面前的惨烈视而不见。

“安静,都安静!”赵铭德喊道,继续翻译:“........贼酋狡诈,设有伏兵于五里之外,意图半渡而击,请殿下切勿登岸折损国威,另,敌军穴地攻城已有三月,已至商栈之下,随时城破,便是登岸亦不可解救,我与诸兄弟决意赴死,只盼殿下为我等复仇,退役海军中校,第乌总理事许志伟敬上,许某顿首再顿首,万望殿下以大局为重,以我等为轻。

帝国万岁,皇帝万岁!”

赵铭德翻译完,问道:“王爷,现在该怎么办?”

林君弘淡淡说道:“等。”

“等什么?”一个年轻参谋大着胆子问道。

林君弘说:“等一个可以拯救他们的机会!”

高台。

乐师在拼命演奏,歌姬卖力扭动着身躯,杂耍艺人满身大汗的耍弄着各种戏法,而两侧展开的宴席上,衣着华丽的将军们在痛饮美酒大声欢笑,这里像极了庆功宴,但一切却都没有结束,这种松散奢靡的景象只是用来展示给帝国方面的使者来看的。

洒乌兹见使团到来,靠在了白象的身体上,故作轻蔑的看向这群使团,但却很快发现了不同,因为使团虽然穿着帝国海军的军服,但一个个肤色深浅不一,鼻梁高耸,完全不像是汉人模样。

“尊贵的诚王殿下希望能与洒乌兹大人进行友好的会谈,特让我等带来了精美的礼物,殿下说,杀戮是对所有神灵的亵渎,真正尊贵而勇敢的人应该用文明人的方式解决矛盾.........。”正使说着。

洒乌兹听着这熟悉的语言,站了起来:“等等,你是来东方的使者吗?”

“这........是的,洒乌兹大人。”

“可我为什么看你这么像我们莫卧儿人,还有你身后这十个人!”洒乌兹狐疑到,然后吩咐:“来人,把他们全都剁碎!”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呀。”

使者这才说了实话,他们原本就是莫卧儿王朝军队中的一员,奎隆之战时被俘,前几日才被许诺自由,说是允许他们代表帝国来通使,之后就可以带着赏金返回家乡,若不答应就是死,这样他们才来了。

洒乌兹准备了这么多是准备给帝国的人看的,不曾想来了一群假的使者,他原本就心情暴虐,此刻再也忍不住,吼道:“把这十一个人的四肢砍断,插在旗杆上,手臂和大腿喂狗,我要他们死之前看着自己的四肢被野狗吃掉!”

“洒乌兹,你这个暴虐成性的畜生,死后会下地狱。”

十一个使者被拖拽走了,人群之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站起来,略作迟疑,对洒乌兹说道:“大人,如果您斩杀了这些使者,就意味着和东方人的谈判彻底破裂了。”

“萨瓦,你在教我做事吗?”洒乌兹冷冷问道。

萨瓦低头表示不敢,萨瓦是古吉拉特的巴克希,也就是一省的军事长官,洒乌兹麾下这支军队大半属于他,但此刻他却不得不向拥有皇室背景的洒乌兹低头,低下头的萨瓦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仇恨,但紧接着消失了。

“我们手下还有中国人吗,我说的是看起来就像中国人的人,而不是那些取得什么国籍或者许可的奴隶。”洒乌兹问。

萨瓦连忙说道:“有的,四天前有一艘船送来了两门十八磅的重炮,出售的商贾中就有四个中国人,绝对的黑发黄皮肤。”

洒乌兹哈哈一笑:“你看,在黄金面前,任何人都是疯狂无畏的。”洒乌兹先是感慨了一句,然后说道:“萨瓦,把那四个中国人杀了,脑袋砍下来给那个什么尊贵的殿下送去。”

“是,我这就派人去做。”萨瓦俯身说。

洒乌兹摆摆手:“不,萨瓦,我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做,亲自砍掉那些人的脑袋,然后亲自给那位殿下送去。怎么,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萨瓦咬着牙,坚定的摇摇头。

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了帝国号战列舰上,全身是血的他把四个脑袋仔细摆正,说了这些脑袋的来历和洒乌兹的原话,战列舰上的军官们群情激愤,若不是林君弘喝止,就要把萨瓦斩成肉酱了。

“将军,洒乌兹是否要求您什么时候回去?”林君弘轻声问道。

“不,没有,或许他以为我回不去了。”萨瓦盘腿坐在甲板上,平淡的说道。

林君弘笑了:“那可会让他失望了,来人,请萨瓦将军去清洗一下身上的污垢,用一些饭菜,一会把本王给洒乌兹大人的礼物带回去。”

“带回去,礼物,什么礼物,您不杀我吗?”萨瓦问道。

林君弘指着远处出现在海平面上的舰队,说道:“我的礼物就在那支舰队之上,萨瓦将军,耐心一些。”

当远处的那支舰队出现在远征舰队的旁边时,远征舰队上爆发出了阵阵欢呼声,因为那是远征舰队的援军,来自帝国的非洲殖民地,隶属于非洲公司的西印度洋舰队,这支舰队原本只有三艘重巡和七艘纵帆船,但出现的时候却是有二十多艘船,其余都是南亚风格的三角帆船卡拉克帆船,而这些商船民船则是被西印度洋舰队捕获的,全部来自莫卧儿帝国。

萨瓦在傍晚的时候回到了洒乌兹的身边,巨大的火堆照亮了洒乌兹那张阴晴不定的眼睛,洒乌兹问道:“萨瓦,你回来了,难道你也投降了他们吗?”

“不,没有,那个中国的国王是为了让我把给您的礼物送过来。”萨瓦说道,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分不清悲喜。

洒乌兹看了一眼萨瓦手下带回来了四个箱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上一次送我了镶金的船体模型,这一次是什么?四箱子银币?”

萨瓦摇摇头,洒乌兹继而眼睛一亮:“难道是四个美人儿?”

周围的将军全都哈哈大笑起来,萨瓦依旧摇头,主动打开了四个箱子,里面滚出了人头每个箱子里有十颗,一共四十颗。

“这是人头,四十个莫卧儿人的人头,那个中国国王说是对您杀害四个中国商人的回应,他还说,您之后每杀一个中国人,他就会以杀死是个莫卧儿帝国的天方教徒为回应。”萨瓦沉声说道。

“他杀一个莫卧儿人,我会杀死一百个中国人!”洒乌兹高声怒吼。

萨瓦道:“洒乌兹大人,请让我说完,好吗?”

见洒乌兹沉默,萨瓦说道:“这四十颗人头并不是在南部俘虏的士兵,也不是上岸劫掠的平民,而是乘船前往麦加朝觐的贵人们,我亲眼看到他们派遣快船在往返麦加和莫卧儿之间的航线上拦阻,已经控制了十七艘船,我登上了其中两艘,上面的贵人们都被锁在湿热的船舱里,据说有一千四百多人,男人、女人和孩子都有,这一次是四十个男人的脑袋,下一次就会有孩子和女人的夹杂其中。

而且那个中国国王还说了,他愿意用这些人换取第乌商栈里的异教徒的生命,而如果您拒绝,毁灭了商栈的话,他会点燃十七艘朝觐船,把所有的教徒全部烧死,然后永远封锁航线,让莫卧儿虔诚的教徒再也无法前往麦加朝觐。”

“该死!该死的异教徒!”洒乌兹气的哇哇大叫起来,他挥舞着拳头许久,踹翻了身边的一切人和物件,但却没有下达了一个大家常见的暴虐命令,因为他无法承受林君弘报复的代价。

能够前往麦加朝觐的莫卧儿人都有些背景,一千四百人被杀,肯定会惹出轩然大波,更重要的是断绝朝觐航线的条款,要知道,按照教规,每一个天方教徒一生都尽可能的前往圣地朝觐,如果失去了这种机会,他们还算虔诚之人吗?

而莫卧儿一直与波斯的萨非王朝之间进行战争,陆地前往麦加的道路早已堵死,只能从海洋前往。

“尊贵的洒乌兹大人,我们已经把炸药安在了第乌商栈的城墙下,只需要您一声令下,就可以把那个折磨了您半年的商栈炸上天。”一个葡萄牙顾问走来,欢喜的向洒乌兹说道。

洒乌兹冷冷看了他一眼,拔出佩刀刺入了他的胸膛,狠狠的转动刀柄,任凭鲜血喷溅了一身。

章三八一 马拉地

交换是必然的,对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天方教徒来说,前往麦加圣地朝觐是一生的夙愿,也是这辈子要完成的五功之一,或许贫寒的百姓和奴隶不具备这个条件,但是权贵阶层往往是非常普遍的,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在帝国的西疆,里什特和木合买提共同倡导的宗教改革,正在逐渐改观这一现象。

洒乌兹无法承受失去朝觐航线的结果,他所效忠的君主是一个狂热的教徒,如果一千多个朝觐的贵人被杀,莫卧儿帝国与中华帝国是什么结果,洒乌兹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个人肯定会被处于最残酷的刑罚。

林君弘率先把俘虏的儿童和女人交给了莫卧儿人,换取了第乌商栈里所有人的自由,但在把剩余的男人交出去的时候,却是发生了意外。

“殿下您看,那个男人.........。”林君弘在赵铭德的指引下看向一艘被俘获的卡拉克船,在宽大的露天甲板上,一个体格魁梧的男人用两根木棍,把四个壮硕的水手打翻在地,而这个男人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手臂很是粗壮,此时只是被一块脏兮兮的白布裹住身躯,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伤痕,显然这是一个经历过艰苦训练和无数战斗的勇士。

男人打倒了身边的水手,不住的喊叫着,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焦急。

“他在说什么?”林君弘问,听起来似乎是葡萄牙语,但林君弘并不是特别懂,在学生时代他主修的是英文。

“他说,他不是莫卧儿人,是马拉地人,他是莫卧儿人的敌人,如果把他交给洒乌兹,他只有死,既然会死,不如战死在这艘船上。”葡萄牙军官翻译到。

林君弘笑了笑,他知晓马拉地人,这是一个盘踞在德干高原和马拉巴尔海岸的一群印度教徒,也是过去的三十年里,对莫卧儿王朝打击最大的一股子势力,葡萄牙人在东方的核心城市果阿就位于马拉地人的地盘,他们也是帝国第一批打交道的印度人,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马拉地人用棉布、胡椒等畅销品,交易帝国的枪械和火炮,双方的合作一直很愉快。

“他怎么在那艘船上?算了,先不要伤害他,把他带到帝国号上来。”林君弘说道。

赵铭德一边去做,一边去向非洲公司舰队的人打听这个男人的来历,非洲公司的人也是一脑袋的问号,询问了当事的船长,又与这个自称阿巴的男人所说的相印证才是清楚了其中原委。

阿巴作为莫卧儿王朝的敌人,一直在西印度洋,尤其是阿拉伯沿海一带做海盗,劫掠莫卧儿前往麦加的朝觐船是他的主要业务,在他追逐一艘莫卧儿的三角帆船的时候,被非洲公司的纵帆船追上,因为两艘船都是印度船,这也怪不得执行任务的船长,毕竟船长常年在非洲,他能分辨出黑人的不同,但对印度不太了解,觉得都是一样的怪异,也就把阿巴当成天方教徒一并抓来了。

林君弘原本只是想要放阿巴一马,但是这个家伙语出惊人,说是可以联系上马拉地人的领袖,与莫卧儿人战斗了数十年的国王希瓦吉。

那位希瓦吉国王已经有将近五十岁了,一生都在与莫卧儿人进行战争,他是马拉地一族中公认的领袖与勇士,在与天方教徒的战争中屡屡取胜,也因为如此,他在整个马拉巴尔海岸和德干地区都享有盛誉。

而希瓦吉在几年前兵败,为了保存实力,不得已与莫卧儿人求和,割让土地和城堡,而这一次莫卧儿人南下,除了对付帝国和欧洲的殖民地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铲除这个西南地区的最大祸害,显然,在对付莫卧儿人上,希瓦吉是最佳的盟友,也是有实力的盟友。

林君弘在帝国号的餐厅接见了阿巴,他被收拾妥当,穿了一件军官的常服,缓步走进了餐厅,桌上摆着烤肉、煎蛋和一只塞满了各种作料蔬菜的烤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而林君弘坐在一旁的茶桌旁,翘着一条腿,入神的看着报纸。

“这是殿下为你准备的餐点,你可以享用。”侍从官对阿巴说道。

“他不吃吗?”阿巴看了一眼林君弘。侍从官脸上挂着笑容,嘴上的话却一点不客气:“你还没有和殿下共进午餐的资格。”

阿巴当了大半个月的俘虏,每日吃的只有干饼和咸鱼,面对如此美味,嘴巴里早已津液横生,肚子姑姑乱叫,在得到许可之后,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先抓起一块烤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咀嚼着,吃的是满嘴流油,拿起桌子上的餐巾擦了擦,继续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说:“你这位东方的国王真的有意思,只是因为我说可以联系上伟大的希瓦吉首领,你就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难道你不担心我骗你吗?”

而林君弘一言不发,只是换了一只脚翘起,然后继续看着报纸。

“呵,不想理会我,但我却想和你说话,假如我只是一个海盗的话,那么我的价值甚至连这只烤鸭都不如........咳咳........。”阿巴吃的太快,巨大的鸭屁股塞进嘴里,呛的咳嗽起来,他捂住嘴巴,咽下去之后,又是一阵大笑。

但无论他说什么,林君弘都不会去理会,甚至没有让译官翻译那些话,阿巴用了一个小时把桌上的菜、饭和酒水一扫而光,却仍旧得不到林君弘的任何搭理,无聊的坐在椅子上许久,林君弘才是说道:“阿巴,你不是一个海盗,也不只是曾经只做过希瓦吉国王卫队的人,你是一位尊贵的人,出身豪门,富有涵养。”

翻译把话说完,阿巴听懂了,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餐桌上的狼藉问:“是吗,我有涵养?”

林君弘点点头认真说道:“粗鲁和无礼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但是涵养和家教却体现在人的方方面面,比如你刚才吃饭,虽然你极尽可能让自己的吃相难看,可你依旧不是一个普通的海盗,一个海盗满口是油的时候会用袖子擦嘴,而不是用餐巾,他们咳嗽的时候也不会掩嘴侧身,扭转脑袋,所以你肯定是一位贵族,也是一位勇士,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

林君弘说着,侍从官已经送来了非洲公司俘获自阿巴身上的东西,两把佩刀分外显眼,大马士革钢打造的刀身拥有繁复美丽的花纹,刀柄和刀鞘上镶嵌着熠熠生辉的宝石,这两把刀配得上世界上的任何一位君主。

阿巴看着林君弘,说道:“您真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呢,我就是一个海盗,这两把刀是从一个莫卧儿王公身上抢来的。”

林君弘笑了:“是吗,既然如此,我何必让一个普通的海盗做联络人呢。阿巴,你刚才吃的是我的午餐,它很昂贵,只有你被锁在桨帆船上做三天的桨手才能赔偿,来人,带他下去吧。”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我可以为你联系希瓦吉首领。”阿巴见卫兵进来,高声喊道。

林君弘耸耸肩,满不在乎,阿巴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好吧,好吧,我说实话,我是希瓦吉的长子萨巴吉,我不是一个普通的海盗。”

“是吗,就你,一个王子,押下去,枪毙!”林君弘冷冷说道。

“我不装了,我不装了,我真是萨巴吉,我真的是萨巴吉。”萨巴吉高声喊道。

赵铭德见萨巴吉被押解下去,问道:“殿下,如果他真的是希瓦吉的儿子,您这样杀了他,会惹来大麻烦的。”

林君弘摆摆手:“侍从官的手枪里根本没有填充铅弹,如果面临枪毙他还不改口的话,那他才真的是萨巴吉。”

一声枪响之后,萨巴吉被带了回来,他脸带怒色,认为刚才的试探是一种羞辱,但林君弘显然认为方才热情的午餐招待已经足以让他放下成见了,而萨巴吉倒也没有做作,把自己的事儿说了出来。

原来在四年前败给莫卧儿王朝之后,萨巴吉与父亲希瓦吉在抗争路线上发生了冲突,与希瓦吉想要的蛰伏待机不同,萨巴吉希望可以继续与莫卧儿人斗争,放弃奥朗则布封给父亲的王公头衔。

而在如何行事上,二人的理念也有不同,希瓦吉致力于团结马拉地人和德干高原上同样被莫卧儿人欺辱的势力,对外交流保守,只是想购买先进的火器。但萨巴吉就激进很多了,他主张全面与外来者合作,对象包括帝国在内的任何愿意提供帮助的势力,而合作也不仅限于购买武器。

因为负责武器购买和贸易的事,年轻的萨巴吉去过苏拉特、果阿和奎隆,尤其是在奎隆见识过帝国的殖民军队,萨巴吉认为马拉地族应该建立中国那样的全火器军队,尤其还要建立自己的海军,因为具备了海军,就可以沿着海岸线袭扰莫卧儿人的地盘,把战火燃向天方教徒的土地。

但显然,萨巴吉的建议是需要大量金钱的,希瓦吉刚刚向莫卧儿人割地赔偿,没有足够的财政支持自己的儿子,而且经验丰富的他也不认为整个王国可以凭借儿子的一些游历见识和‘纸上谈兵’就可以大转弯,由此,萨巴吉在三年前脱离了王国,在果阿待了几个月后,购买了一艘帆船,成为了海盗,他要用白手起家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对的。

“萨巴吉王子,您今年多大?”林君弘在听完萨巴吉的故事后,笑着问道。

“二十!”萨巴吉挺胸抬头,高声说道。

林君弘浅浅一笑,他说三十林君弘也会相信,因为这个家伙太显老了,林君弘又问:“好吧,二十岁的王子殿下,那你认为一个国家的强盛需要什么?”

萨巴吉毫不犹豫的说道:“造船厂,可以制造你脚下这种无敌舰船的造船厂,还有兵工厂,制造各种枪械和大炮,还有兵营和教官,可以训练出精锐的军队!”

林君弘一本正经的说道:“小伙汁,你的路走窄了呀。”

萨巴吉听了这话,并不懊恼,而是仔仔细细的思索起来,说道:“那就是制度!我见识过你们的军队,今天在第乌,更是让人惊叹,我们马拉地人如果守卫在那个小城堡里,或许他们也会宁死不屈,但绝对坚持不了这么久,你们的商人地位很高,你们的士兵也很积极,我想你们和我们是不同的,虽然我的父亲是国王,您的父亲是皇帝,但二者很不一样。

以前我听人说,东方的桃花石大皇帝是世界上最富有最强大的皇帝,但出海之后,与外人交流之后,我又听人说,新的桃花石皇帝是最仁慈的皇帝。”

林君弘依旧微微摇头:“我们的皇帝与你的父亲确实不是一类,但并不是仁慈与否的区别,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我的义父和他的同伴建立了一个新的帝国,这个帝国并不是简单的取代另外一个帝国,而是一个全新的王朝,古今中外历朝历代都无法与之媲美,不仅是国力的强大,更在于国民的精神。

对了,王子,你应该无法理会什么叫国民吧,这可和臣民完全不同。”

“那您能告诉我,一个国家的强大关键在于什么吗?”萨巴吉主动问道。

林君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在于思想,在于意志,自由平等法制,有了思想才有了行为,才能产生制度,制度之下,才会有无敌的战舰和海量的枪炮以及战无不胜的军队。

而思想的源泉在于教育。”

“教育?是学堂吗。”萨巴吉问。

林君弘点点头:“是的,学堂的教育是主流,你有兴趣去体验一下吗,在槟城,一个月就可以抵达的城市,那里拥有印度洋沿岸最先进的教育,即便放在我们的帝国,也是顶尖的,我身边这些军官还有很多商人都毕业于那里的学堂。”

章三八二 兄弟

“嗬,这么漂亮的金帐!这么大,哦哟,厉害了,厉害了,我喜欢这玩意。”在撒马尔罕的城外,李君威看到金灿灿的汗帐,登时来了兴致,哇哇大叫着,兴奋的像是一个孩子。

李君度揽着兄弟的肩膀,走进了帐篷,说道:“这是我外出打仗时用的,当年从哈萨克人手里抢来的,又几番布置,成了这个模样,你喜欢,这段时日就住在这里。”

“我住这里吗?”李君威把玩着挂在架子上的武器盔甲之类的,笑嘻嘻的问道。

李君度笑了:“听说你在伊犁找陈平他们的麻烦,嫌伊犁脏兮兮的,哈哈,说实话,我这撒马尔罕城也够脏的,其实原本还算可以,但这几年出入的都是蛮子牧民,也就脏乱差了。撒马尔罕没有安静优雅的温泉别院,这金帐算是哥哥的一点心意,你带来的怯薛和禁卫也都安置在这里,卫护在你身边。”

“行,行,我看行,多谢大哥。”李君威飞身跳到了床上,铺满了毛皮褥子的床铺很是柔软,正享受着,却见二十个女子从两侧走出来,一个个低眉顺眼,却长的都不赖。

李君度说道:“这些都是我让人给你挑的女奴,都是处女,这段时日就侍奉你了,你有中意的,走时带走就是了,不中意的,也不会给你弄出麻烦来。”

李君威走过去,挨个挑起下巴来看,各有各的不同,肤色不同,瞳色不同,各族的美人儿都有,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大哥,你看这事儿办的,我来时爹和娘交代了的,不让在外面胡搞瞎搞的,你说你这不是让我违旨么,下次不带这样的哈,这次就原谅你了。”

“你个混蛋小子,还是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李君度哈哈大笑。

李君威让二十个女奴退下,亲手把侍从官搬进来的箱子打开,说到:“这是大嫂托我带来的东西,有给你的衣服,也有一些用具,都是嫂子在申京置办的,另外就是安儿和昭圭的一些东西,大嫂让我带来,让你可别忘了在申京还有个媳妇有一双儿女。”

李君度收敛了戏谑,挨个拿出来看了,尤其是一幅幅的画,那都是李君威让人在大王妃和侄子侄女生日或者其他节日的时候画的,而其中一幅还有李君度坐在中央,但是一身戎装,模样年轻,毫无沧桑之感,却是画的时候李君度不在,只能照着原来的画填补上去的。

虽说这些年李君度与申京没有断联络,但思念从未休止,今日睹物思人,更添一丝温情。

“昭圭已经这么大了.........。”看着自己长子的画像,李君度潸然泪下。

李君威拍了拍哥哥的后背,说道:“昭圭长的可像你了,模样像,脾气性格更像,和大哥一样,很是争强好胜,在学校里,样样都争第一,不仅学习很好,弓马骑射也是不错,至少比我这个当叔叔的强多了。

却也是个不省心的,时常和人打架,他比同龄人高大壮实,谁都打不过他,嫂子有心想管教,他就往裕王府往宫里跑,爹也最喜欢他,不让别人管,说你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大了才有这样的能耐,昭圭和你一样,长大了也会有出息.........。”

李君威说着,竟然也是落泪下来,他尚无子嗣,下一辈里最喜欢的也是英王李昭圭,常常带在身边,若说李昭圭淘气,他也是有几分责任的,但谁也不愿意怠慢了父亲不在身边的孩子。

李君度擦了擦泪,说道:“我就知道昭圭不会给我丢人,到底是我的儿子,等他长大了和我一起征战天下!”

李君威笑了笑:“这是昭圭的梦想,他说他要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要比爷爷和爸爸打下来的还要大!”

李君度盘腿坐在皮垫子上,说道:“昭圭终究是在申京,日后你见了他,要教育他说话得体,不然容易惹出祸事来。”

“大哥说笑了,有爹有我,还有二哥这个皇帝罩着,他能惹出什么祸事来,二哥与昭圭也亲近的很,倒也不像是旁人说的那样。”李君威说。

“亲近?再亲近也不是自己的孩子,老二与昭圭再亲近,能亲近的过你?天底下他最宠最包容的就是你了,还不是把你发配到这西疆来!”李君度不悦说道。

李君威听了这话,躺在松软的大床上,说道:“唉,别提了,怪我心软,怪我倒霉呗。那个苏日安是我的朋友,可却是一个一根筋的,要说也是个为国为民的家伙,但是天底下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他不去抓,偏偏跟我过不去,也怪我平日里太放纵了,没了形状,二哥当皇帝,得一碗水端平,可不得敲打敲打我么。”

李君度笑了:“原来你也知道呀!”

“我觉得吧,二哥不一定只是敲打敲打我,他呀,心思深着呢.......。”李君威说着,压低了声音:“这次让我来,说是让我出来避避祸事,其实就是让我来督促你这边快点出兵南下,去打莫卧儿的蛮子,二哥这是瞧准了大哥你疼我,不会欺负我。”

“那可不一定,如今哥哥麾下数万兵马,这些人忠于哥哥,哥哥也得为他们考虑,未必事事处处都顺老二的意思。”李君度淡淡说道。

李君威翻身而起,央求道:“别呀,大哥,你得给我个面子,把这些事都办妥帖了,让我风风光光的回朝才行。当然了,也不是让你听二哥的,他那个皇帝管不着你,但是你也别太那个了,得把事弄圆滑了才行呀。再怎么着,也得让我不受埋怨才行,你说是不是呀。”

“老三,从小到大你就脸皮厚,小事私事脸皮厚,到了国事大事,你怎么还是这个无赖样子。”李君度摇头道。

李君威直接一脑袋躺在李君度怀里,说道:“我这无赖也就跟你耍耍,跟二哥我可不敢耍,二哥若不是知道我会耍无赖,他还不让我来呢。咱们弟兄,还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没个自由呀。”

李君度索性说道:“你要是觉得在国内不自在,就到我这里来,在这里,我就是王法,我的王法里就没有收拾你的那一条,怎么样?”

“真哒?”李君威起来,乐颠颠的问道。

李君度说:“那是自然,咱们亲兄弟,我还骗你么,你我弟兄一起打天下,南下打进印度,打下大大的江山来,我挑最富庶的一块给你,让你也当个小皇帝,怎么样?”

李君威摇摇头:“那就没意思了,我要是想当皇帝,当初在北京的时候就跟你和二哥竞争中国的皇帝了,何必当个什么印度的,还是一个小皇帝,我可听说,印度人拉屎都不擦屁股的,哎哟,想想就恶心,也就大哥你心胸宽广有容乃大,什么都能受得了,我可不行,旁的不说,这次从申京来,光是擦屁股的纸就带了一车。”

“依着你的意思,你就光想享受咯?”

李君威翘起二郎腿,说道:“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的,我又不是皇帝,不享受干嘛,大哥,我告诉你,你还别生气,这王爷就是王爷,整天除了吃就是喝,没别的,瞎鸡儿给谁干都是白忙活,费那劲干啥,喜欢什么就干什么,就一个字儿,逍遥,要不是爹和二哥都不同意,当初给我封王的时候,我就要封个逍遥王了。”

“哟,瞧你那个美劲儿,我问你,除了吃喝玩乐,你还喜欢干什么呀?”李君度笑问。

李君威翻身起来,说道:“嘿,大哥,我最近发现打仗有意思哈,你说也怪,咱家的男人,爹和你就不用说了,二哥也是上过阵仗的,你那儿子,我那侄儿昭圭,爹也说是个战争贩子,整条叫着打仗啦,征服啦,按理说,咱都一个爹的种,我也该有这方面的天赋才是呀,以前不觉得,这次到了西北,在伊犁看那万马奔腾,骑兵如云的,嘿,还真有点热血沸腾的意思哈。”

“嗬,你还知道啊,咱们李家武德充沛,到你这儿就成了除了吃就是喝了,你还好意思么?”李君度打趣说道。

李君威却是来了兴致:“大哥,你还别说,咱家武德这点事儿我还真研究过,咱家有一个算一个,要说最能打的,也就是大哥你了,十四五岁就带舰队去印度洋,十七八岁把长江以南打了遍。

以前有人说,你这点属于那种我上我也行的,爹弄了一支无敌的铁军,就给你刷战绩去了,可现在没人说这话了,你来这西疆才几年功夫,好家伙,打下了这么一大片的地盘,灭了好几个国家,我怎么说前段还把波斯人打趴下了,这可是真正的白手起家,能耐,是真能耐,你跟我说说,你怎么做到的,我寻思着,就是让爹年轻二十岁,放你这个位置上,也未必能达到你这个成就吧。”

李君度听着兄弟的夸赞和吹嘘,心里极为受用,尤其是那最后一句,虽说这话说出来有些大不敬的意思,但李君度敢肯定,就算是自己的父亲,也无法比自己做的更优秀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君度问。

李君威说:“还能做什么,跟大哥学学,我趁着人在西疆,无人管束,我也试一试,你往南打印度人,我往北打往西打,打老毛子去。”

李君度哈哈一笑,知道老三在开玩笑,但也实话实说:“其实说起来就一个秘诀,百无禁忌。”

“百无禁忌,什么意思?”李君威挠挠头,问道。

李君度说:“你别看爹自起兵就和儒家士大夫过不去,但他任何局促都脱不开儒家的王道思想,这个不能屠杀,那个不能株连,用一个个的条条框框就限制自己,爱名声好面子,就怕将来史书上把他和暴君联系在一起,又过度的追求平等自由和法治,给了太多的权力给百姓。

可我就不在乎这些,我要的就是征服,屠杀、株连还是什么东西,只要对我的征服大业有用,我就会立刻去做,我不在乎我的手段,不在乎我的盟友和手下,我要的就是结果,是效率,至于爹所追求的那些,在我成功之后,我也可以去尝试,但不是从一开始就限制自我。”

李君威听了,挠挠头,没有表现出李君度以为的那种恍然大悟的模样,李君度于是问道:“老三,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李君威摇摇头:“不一样,我觉得你们做的完全不一样,我们是汉人,在光复和解放的战争中,我们去解救的是自己的同胞,所以要减少杀戮,而大哥你在西疆,征服的对象是异族,在这里你是少数,所以你大可毫无顾忌的去杀戮。

而且你们的目的也不一样,爹要的是打造万世不遗传承百代的基业,不仅要最强大,也要最文明最幸福,大哥要的就是征服的快感和毕生武功,至于死后之事就不是你考虑的范围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大哥是在强奸,因为没有结果,所以百无禁忌。而爹当年是在搞对象结婚,自然凡事要做的漂亮了。”

李君度听后,哈哈大笑,说道:“老三,你果然是我们兄弟之中最聪明的那一个,再大的事在你眼里都是返璞归真,爹是结婚,我是强奸,那你小子想做哪一类呢。”

李君威自在一笑,耸耸肩:“哪一类我都不用做,我是白嫖呀。”

“好你这个白嫖,嫖到我头上来了!”李君度哈哈一笑,佯怒责问。

李君威却是不怕:“这天底下的事都快被你们干完了,我不白嫖我还能干什么呢,大哥?”

两个兄弟闹了一会,李君度摆摆手,说道:“好了,今天就收拾你了,说正经事,四天前我接到南边来的消息,说是莫卧儿人在海岸线已经和所有的海外势力打起来了,显然,战争已经爆发了,你既然作为联络官,负责协调海陆两个战场,总归还是要做些事情的,老二在南亚那边是个什么计划,你得先给我说明白了。”

章三八三 不亏

说起正事,李君威也不再笑闹,而是从行礼箱子里取出一份地图,就铺在那张大床上,李君威就着地图解释起来。

其实,如果是帝国利益最大化,那自然是由大王爷李君度派兵立刻南下,拿下开伯尔山口,威胁莫卧儿王朝的核心腹地,即印度河沿岸的旁遮普地区,从开伯尔到德里一马平川,莫卧儿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定会调遣主力北上。

但是,这个计划的漏洞就在于大王爷李君度这个不稳定因素,鉴于皇帝与大王爷微妙的关系,想要说服李君度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没有人能保证大王爷拿了好处之后就一定会兑现承诺,哪怕是李君度进行拖延,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计划进行了修订,帝国先行配合大王爷,再由大王爷配合帝国方面。

简单来说,帝国已经说服诸多泰西殖民国家,包括英国、葡萄牙两个传统盟友,荷兰这个印度洋沿岸的实际参与者,以及法国、丹麦、瑞典等几个在东方有切实利益,经营东方航线的国家,说服他们的办法也很简单,如果这些国家在对莫卧儿王朝的问题上与帝国保持一致,那么安全就不会得到保障,也休想参与马六甲以东海域的贸易。

在过去几年里,各国或者说各个东印度公司一直与帝国保持联络,一开始他们的要求是帝国约束大王爷李君度在中亚地区的行为,控制本国商人过度参与南亚地区的军事贸易,因为这些行为都是针对莫卧儿帝国的,引发的是莫卧儿的排外倾向,殃及了其他国家,现在已经确定,从解决问题变成解决问题的制造人莫卧儿帝国,也就由不得他们了。

联络了所有域外力量,意味着帝国可以主导整个印度洋的海上力量,威胁莫卧儿王朝东西海岸线,此外,所有国家都被勒令取消与莫卧儿人的贸易,特别是军火等战争物资的贸易,转而支持莫卧儿王朝的敌人,包括孟加拉一带不稳定的王公,南部几个独立的苏丹国,一开始,海上联盟做出的计划是,策动孟加拉一带的王公发动对莫卧儿王朝的起义,但是随着林君弘抵达南亚,负责一切军政行动,重点转向了支持实力最强,反抗意志最为坚定的马拉地对抗莫卧儿人,以其为主,组建反莫卧儿人的政治联盟,和印度教联盟。

这意味着,所有对莫卧儿人的反抗都会被整合起来,只要有必要,已经在槟城和锡兰招募整顿的帝国远征军也会上岸参战。显然,这样的联合肯定会引发轩然大波,莫卧儿人定然会把精锐的主力调往南部,而这也就给了李君度越过兴都库什山脉,进攻印度河流域一个巨大的窗口。

“老三,你可莫要诓我,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你们在前面当盾牌,让我在北方捡漏?”李君度摆摆手,表示不相信。

李君威笑了:“这种好事当然有,只不过在好事之后还有坏事。”

“坏事?好吧,你说说老二给我挖了什么样的坑?”李君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饶有兴致的说道。

李君威想了想:“下面要说的可不是二哥的意思,是我自己猜的,虽然是猜的,但也是八九不离十,而且先说好,二哥肯定不会主动算计你。”

“废话真多,他是皇帝,统帅上亿人口,皇帝从没有自己的个人意志,他要做的就是满足所有人的需求,他未必会主动,但不一定不算计,你说就是了,你小时候背后说别人坏话,可是从来不脸红的。”李君度说道。

“那能一样嘛。”李君威翻了一下白眼,说道:“我估摸着,他们一开始会倾尽全力的与莫卧儿人对抗,联军呀,联盟呀,什么的都是真的,但只要你这边越过那个开伯尔山口,给莫卧儿人造成巨大威胁,他们就会选择与莫卧儿人进行和谈,让你一个人去对抗强横的莫卧儿帝国,估摸就是这么个道道。”

李君度笑了:“你是怎么估摸的,是君弘给你漏口风了,还是爹他跟你说什么了?”

“谁也没有跟我说什么,都是我瞎猜的。”李君威从兄长手中拿过那个酒杯,尝了一口,吐在地上:“真难喝。虽说是我瞎猜的,但也不是没有依据,大哥你想啊,若是你和君弘两个人南北夹击,那是要灭了莫卧儿帝国的,那个时候,整个南亚最强的就是帝国了,但是这几十年来,在南洋、在澳洲、在中南半岛,帝国势力越强的地方,域外势力受到的排挤就越严重,葡萄牙人和帝国做盟友多少年了,在东方的势力别说扩张了,甚至发生了大规模的萎缩,在非洲东海岸只剩下了几个据点,在帝国的保护下苟延残喘,英国也是差不多。

说白了,没有任何一个盟友愿意见到帝国在印度洋地区一家独大的,与其最后爆发冲突,还不如半途抽梯子,摔咱们一个七零八落。

陆地上的盟友同样不可能,作为主力的马拉地人是印度教徒,那几个天方教国家则是天方教徒,这些人势力在面对莫卧儿人的灭国威胁下,还能整齐划一的听从帝国,可当莫卧儿主力北上,威胁解除,他们的态度肯定会变,说白了,绝大部分的陆地盟友想要的生存模式是在帝国与莫卧儿人之间左右逢源,既能在与帝国的海洋贸易之中获利,又可以得到奥朗则布皇帝的承认,成为莫卧儿的王公。

奥朗则布其实不用付出什么实际代价,给那几个家伙封几个像样的头衔,让他们做王公,一面废除一些激进的宗教政策,一毛钱都不用花,就可以让陆地联盟分崩离析。所以呀,我猜,无论二哥算计不算计你,你终究还是得独自面对莫卧儿人的主力。

而咱们国内的那些勋贵和臣僚想的肯定更多,他们也不希望你能轻易在南亚做大的,抽你梯子撤你板凳还不是信手拈来,呵呵,不背后敲你闷棍就是他们的仁义咯。”

李君度听李君威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话,心里竟然是很感动,到底是自己亲兄弟,在老二和自己两头一碗水端平,没有说有什么偏向,更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地方,这些话若是被人送到国内,送到御前,那是个什么罪名,李君度当真是不敢多想。

“行了,老三,你小子是什么实话都敢往外说,也不怕有人告你的状!”李君度低声喝止说道。

李君威摆摆手:“告就告呗,我怕什么呀,我又没造反,他们能怎么地我,杀我头?这点罪名可不至于,圈禁我还是囚禁我,大哥,这天下或许有杀裕王的刀,但绝对没有囚裕王的监狱,退一万步,咱上面还有爹呢,老爷子只要在一天,还不是由着我折腾么。”

李君度哈哈一笑:“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既然说到这里的了,那你说说,我怎么办才好?”

“顺着往下走呗,还能怎么办,你若不参与这件事,那就是帝国和你双输的局面,帝国体量巨大,输也能输得起,说实话,不就是印度洋的几块殖民地和贸易据点么,算的了什么,有什么经济利益,至于对当地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只要海军舰队在手就不会有什么折损,舰队丢不了,锡兰也很坚挺。

而对你呢,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几十年前,李自成大闹天下,满清渔翁得利,差点入主中原,现在帝国要在南部搞联盟对付莫卧儿人,也是你南下的大好机会呀。

这中亚的草原再好,也没有印度河沿岸好,只要翻过了开伯尔山口,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李君威随意说道。

李君度说道:“那如果我败了呢?”

李君威笑了:“败了就败了呗,你又不是老天爷也不是什么神仙,你凭什么不败,咱爹一生戎马,少有不败,凭借的是两点,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当年朱明那么腐朽无耻,一样联合他们做盟友,其二就是识时务,从山东战场开始,爹是一退再退,打不过清军就往后退,一直打得过了再登岸。

大哥你呢,你在这里横行无忌,靠的是霸道是杀伐,也就没有什么得失多寡了对吧。

而且咱们说实话,没有这件事,你想要入主南亚,莫卧儿人也是最大的敌人,早早晚晚不也是得打一仗么,现在中亚地区已经被你横扫,小国部落都为你吞并,你麾下的实力也扩张到了边界了,再想增强实力,要么违约北上,吞并哈萨克,要么西进灭了波斯人,这都不合适,借着这个时机果断南下,虽说有些冒险,但也不能说是坏事。”

“这话也就你敢这么说,天底下,只有我的兄弟敢这么和我说真心话。”李君度满意回应,丝毫不觉得李君威的话无礼。

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那兄弟再和哥哥说几句贴心的话。”

“你说就是了,在我面前有什么可顾忌的呢?”李君度笑了。

李君威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这次二哥派我来,是想着有我在,不至于吃了大哥的亏,为了二哥的嘱托,我自然是竭尽全力,但对我来说,皇帝二哥是我的哥哥,大王爷大哥也是我兄弟,我怎么会有所偏向呢。

是,这一次我来哥哥跟前,哥哥做事就没那么随心所欲了,生怕害了弟弟也怕恼了爹,但我来也不是全无道理。

哥哥想要征伐南下,其实有两个不确定因素,一是强大的莫卧儿帝国是否能够战胜,二就是脚下这块地盘是否会被人趁虚而入。前者,我没有办法相助,一切看哥哥的本事,但是后者,却是我能决断的,所谓趁虚而入,最大的威胁就是帝国。

你与爹、二哥说好的,这块地只是暂为栖身,将来你进入南亚,说不定就会被人拿走,你防是不防,你若防备,力量分散,更难战胜莫卧儿人了,你若不防,后路被断,前路不开,是死路一条。

有兄弟我在,哥哥就是无后顾之忧了,你大可发兵南下,这撒马尔罕城和河中之地由我来看管,我就不信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若哥哥在南亚打不开局面,大不了退回来,再来一次也就是了。”

李君度听后,哈哈一笑,抱住了自己的兄弟,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有这番想法,当真是哥哥的福气,我断然不会亏你的。”

李君威笑了笑:“兄弟之间,不用这么生分。”

正如李君威所说,李君度对于越来越迫近的定边将军府辖区越发感觉到威胁,特别是将军府和驻藏大臣公署从哈密迁到伊犁地区之后,双方之间再无阻碍,假如李君度发兵南下,一个月的功夫,陈平就可以占领河中之地各处,彻底控制这块地盘,这也是李君度愿意让出富庶的费尔干纳盆地的缘故,一方面向帝国表达善意,另外也就是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相互做个人质。

而有了李君威,一切就不用多想了,李君威出现,代表帝国代表皇帝,更是代表着太上皇,他身处此地,比任何人的承诺都管用,裕王就是最佳的人质,皇帝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兄弟置于危险之中,特别是在太上皇还健在的时候。

假设李君威和李君度都被耍了,那李君度也不会说什么来,连亲兄弟都可以抛弃的人,如果不这么多,肯定会有更残酷的办法来达成目标。

李君度笑哈哈的说道:“光顾着和你说正经事了,你的几个嫂嫂你还没有见过,我已经让人去城里叫了,就在这金帐,咱们好好聚一聚。”

李君威正色说道:“哪里话,当是我这个弟弟去拜见嫂嫂们的,礼物早已备下,还有爹爹和曾娘娘给儿媳妇和孙儿们的东西,全都备齐了,咱们这就去。”

章三八四 方略

李君威主动前往了撒马尔罕城,见了李君度到了西疆之后迎娶的几位妾室,其中以叶尔羌公主迪丽古丽最为尊贵,也主着后宫事务,李君威与她是旧相识,二人年少时还有些小恩怨,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因为旧事故人,李君威对迪丽古丽比较亲近,但并未表现出足够的尊敬,这与对待大王妃时完全不同,至少在迪丽古丽的感觉之中,她与大王爷的其他妾室在裕王眼里没什么不同,虽然那些妾室出身不高,甚至有两个原本就是奴隶。

在西疆这些年,李君度多了四个女人,这四个女人为他生了三个孩子,其中只有迪丽古丽生的是儿子,已经接近三岁,李君威亲自给这三个孩子记录了生辰等信息,其中李君度的次子,原本只有小名的孩子被取名李昭瑢,由此算是正式录入了皇室玉牒之中,算是入了族谱,但是没有被封任何爵位,这事只能等李昭瑢成年之后前往申京之后才能办理。

李君威从小是个活泼的性子,性格和善说话有趣,很讨孩子们的喜欢,尤其是李昭瑢,被李君威身边层出不穷的古怪玩具完全吸引了注意力,很多时候都愿意待在他的身边,李君度也有意让自己的儿子与兄弟亲近,每次前往金帐,都会带上儿子,若不是李昭瑢实在年幼,李君度甚至想让他与李君威住在一起。

“你觉得昭瑢这个孩子如何,可否与昭圭相比?”

这一日,李君威正陪着侄子玩耍,李君度直言问道,即便是四下无人,李君威说的仍然很委婉:“那种什么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的屁话,大哥可信不得,一个光屁股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只不过随口问一句罢了。”

李君威笑了:“脑袋里不想,嘴上怎么会问,大哥是觉得亏欠了昭圭,所以觉着昭圭哪里都好,实际上根本不用多想,大哥尚在春秋之年,家中妻妾甚多,日后不定有多少子嗣,且不说昭瑢聪明可爱,就算只是寻常孩子,日后大哥未必没有麒麟儿。”

“那昭圭算不算麒麟儿?”李君度认真问道。

李君威略作沉吟,想了想,说道:“大哥还是言之尚早,这才什么光景就想继承人的事,孩子们都还小,甚至不知方正圆滑,昭圭少年英豪,却也不能早断成败,大哥如今是一方豪强,选定继承人也不该一人而断,还是顾念下面人的意思。”

“我就是这么想的,若昭圭常年在申京,不得与我麾下官将亲近,日后继承大位,恐怕没那么容易呀。”李君度认真说道。

李君威笑了:“待昭圭十六,才会到这西疆来,有的是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时候大哥再断昭圭吧。”

李君度眉头微皱,直言说道:“爹就没有说过这件事?”

李君威摇摇头:“没有,大哥的事,尤其是这种事,爹也不好插手,说起在申京的两个孩子,爹爹只说不许大哥随便给安儿安排婚事,也就如此了。”

果阿。

“让开,让开,你们这些贱民,快点让开,给尊贵的殿下让路。”在果阿的街道上,开路的葡萄牙士兵大声吼叫,皮鞭抽的啪啪作响,而那头被装饰华丽的白象之上,乘坐的正是林君弘。

“胡安阁下,这实在太夸张了,我们这样会给本地人惹来很多麻烦。”林君弘皱着眉头,看着被两排持枪士兵也加入了驱赶行列,对身边的葡萄牙驻果阿总督胡安说道。

护卫在二人身边的都是葡萄牙的士兵,他们皮肤黝黑肌肉饱满,黄铜头盔打磨的闪亮,胸甲反射出寒光,燧发枪收拾的很是妥当,寒光冷冽的刺刀就插在上面,震慑了所有看热闹的人群。

“这是您作为大皇帝陛下的兄长和使者应有的威风,如果不是太仓促的话,我会让四只威风的老虎为您开路,您的仪仗队将是象兵。”胡安非常认真的说道。

林君弘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一直致力于联络各个反抗莫卧儿王朝的势力,最终约定,所有人都在果阿聚集,商讨对莫卧儿人的战争,而随着马拉地人和几个苏丹国的参与,一切都很顺利,可林君弘赶到果阿的时候,胡安实在是太热情了,热情的让林君弘有些不适应。

林君弘在葡萄牙人的城堡里刚刚端起红茶,就被侍从官给打断了:“殿下,阿尔迪沙苏丹和普利苏丹请您和总督大人商议方略。”

“真是一群野蛮人呀,放着舒适的城堡不来,非得去湿热的帐篷,可笑呀。”胡安总督愤怒说道,然后看向林君弘,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林君弘叹息一声:“算了,是我们有求于人,还是去吧。”

当林君弘走进那一顶华丽帐篷的时候,每个人都用怀疑乃至轻蔑的眼睛看向林君弘,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东方的桃花石大皇帝陛下为什么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林君弘四号不以为意,直接占据了主位,很快随着一声高唱,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希瓦吉国王驾到!”

走进帐篷的是高大男人是马拉地人的领袖,而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两位苏丹全都站了起来,满脸的警惕,尤其是阿尔迪沙二世,眼睛里闪过的恐惧成功被林君弘捕捉到,希瓦吉的到来让每个苏丹都变的安静,毕竟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希瓦吉是德干高原上比莫卧儿人更凶狠的敌人。

“欢迎您远道来而来,尊贵的诚王殿下。”希瓦吉走到了林君弘面前,恭敬说道。

林君弘笑了笑,给了希瓦吉一个拥抱,二人亲热了说了好些话,多是有关希瓦吉的儿子萨巴吉的,但显然,两位苏丹看不惯二人的亲密,阿尔迪沙说道:“好了,我们应该谈论正事了。”

“普利苏丹,莫卧儿人究竟来了多少?”希瓦吉坐定之后,直接冲普利苏丹问道。

阿尔迪沙和普利两位苏丹分别是比贾普尔和高尔康达两个苏丹国的苏丹,两个苏丹国各自占据了德干高原的西东两个海岸,而这一次莫卧帝国的皇帝奥朗则布率军南下,除了要清扫沿海的外来势力,其主力部队更是要攻伐高尔康达苏丹国。

奥朗则布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与高尔康达有过恩怨,普利苏丹杀过亲近莫卧儿王朝的本国首相,而这一次,面对本国首相与奥朗则布的里外勾结,普利苏丹毫不犹豫的再次将其斩杀,但也成为了莫卧儿帝国的首要目标。

相对来说,比贾普尔苏丹国藏在马拉地人的南方,还未与莫卧儿人有接触,来此会谈,完全是唇亡齿寒。

普利苏丹立刻回应道:“这一次奥朗则布那个暴君已经下定了决心,他甚至迁都到了德干高原,誓要消灭所有不屈服于他的势力.........。”

“普利苏丹,我们不是来听你演讲的!”林君弘微笑说道。

“.......好吧,殿下,这次奥朗则布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其中有上万骑兵、五百多象兵,还有数量很多的火炮,他们拥有上百门火炮,目的就是对付我们的城市........。”普利苏丹认真说道,言语之中充满了绝望,因为他们高尔康达是第一个目标,原本倚重的城堡在重型火炮面前不堪一击,国家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

而林君弘听着普利苏丹的话,微微摇头,普利苏丹没有说实话,他得到的消息,奥朗则布的亲征带来了十万大军,但本地的德干副王,也就是奥朗则布的长子也有五万军队,合起来是十五万大军,但即便如此,这也算不上倾巢而出,普利苏丹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些,他仍然选择故意贬低奥朗则布的军队,目的肯定是为了拖所有人下水,出钱出兵保卫他的国家。

“过往的事实已经证明,奥朗则布的军队只是暴虐,他们每次面对我们的合作都会功亏一篑,这一次,只需要阿尔迪沙殿下和希瓦吉殿下出兵六万,我就有把握击败奥朗则布,如果大皇帝陛下和葡萄牙的盟友也愿意出动精锐的部队,那就太好了。”普利苏丹最终慷慨激昂的说道。

这显然是在求援了,所有人的眼睛看向了林君弘,希望他率先表态,而林君弘则说出了令普利苏丹绝望的话:“我不会把帝国的军队派遣到陌生的战场,高尔康达境内的战争我们不参与。”

“不,尊贵的殿下,您不能抛弃您的盟友!”普利苏丹高声叫道,但林君弘不为所动,普利苏丹连忙看向英国代表:“爵士,请您说句话呀。”

英国人是最支持高尔康达苏丹国的,因为他们现在的核心殖民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总部马德拉斯就在高尔康达的境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英国东印度公司垄断了这个苏丹对外贸易,在东海岸拥有最广泛的利益,显然,一旦高尔康达覆灭,马德拉斯就要被围城,英国人的利益会受到巨大损失,但英国代表史密斯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该说的他早就说了,帝国对英国垄断高尔康达境内的行为早已厌恶,而在配合帝国的南亚战略上,东印度公司的伦敦绅士们也有着不同的意见。

至少林君弘提出的,马德拉斯在战时由帝国海军接管,施行军事管制的要求不为英国商人所接受,史密斯爵士以为这件事可以商谈,但商人们还未形成统一意见的时候,果阿的葡萄牙总督胡安已经率先同意,把葡萄牙占据上百年的果阿城向帝国全面开放,除了总督所在的城堡,一切都愿意由帝国海军掌管,有了果阿,就不需要马德拉斯了。

林君弘继续说道:“我们与莫卧儿人的战场在这里,脚下这片土地,也就是果阿,不会离开这片战场三十里,这就是我方的主张,谁同意,谁反对?”

“我反对!”普利苏丹高声说道。

林君弘淡淡一笑,指了指帐篷的大门:“现在苏丹阁下可以退下了,不同意的,也可以退下。”

一直没有说话的希瓦吉问道:“尊贵的殿下,我想问一下,您这么决定的理由是什么?”

林君弘并不想有任何隐瞒,因为选择果阿为战场对马拉地人也很重要,选择这里,意味着高尔康达被放弃了,同样,马拉地人也会损失一部分的土地和人口,希瓦吉当然希望战场选定在马拉地与莫卧儿帝国的交界处了。

“果阿有完备的港口和防御设施,是一片有利于我们的战场,利用这片港口,我们可以源源不断的从帝国的南洋行省和一些合作伙伴那里获得低价的粮食,两个帝国银币就可以拿到三石的稻米,而如果战场在高尔康达,在德干高原,这个成本就会增加五倍乃至十倍,我们海上各国的联盟所能拿出的资金,只够维持两万军队在德干高原作战,如果在果阿,我们最多可以为十五万盟军提供稳定的粮食供应。”林君弘认真说道。

希瓦吉听完这个理由,微笑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没有任何意见了。”

“希瓦吉殿下,这样会有很多的马拉地人被伤害。”普利苏丹高声说道。

希瓦吉笑了:“苏丹殿下,如果按照你的计划来,被伤害的马拉地人会更多,而且,我认为这是帝国方面深思熟虑过的,是战争就会有损伤,谁让我们处于前沿呢?”

“殿下,我们的盟友原本可以做的更好,比如.......比如我们可以集中力量沿着马拉巴尔海岸向北推进这样.........。”普利苏丹争辩说道,高亢的吼叫让他的脸变的通红。

希瓦吉说道:“当然,你说的很对,可正如你不愿意为这个联盟付出太多一样,我们的盟友也是,付出是要索取收获的,你说的那种付出完全不能获得等价的收获,真诚一点,普利苏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不要用愚弄你国内权贵的办法在这里表演。”

章三八五 两面下注

普利苏丹用无法相信的目光看向希瓦吉,他以为马拉地人与高尔达康苏丹国同时面对莫卧儿人的兵锋,在向盟友求援方面,应该是站在同一阵线上才是,可现如今,希瓦吉却是站在了帝国那一方。

但是,希瓦吉有自己的考虑,其实他的那句话也是说给林君弘听的,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莫卧儿人的威胁都事关生死存亡,一旦失败那就是失去一切,但对于林君弘和他代表的帝国不同,对南亚的贸易以及在次大陆上的殖民地仅仅是占据帝国利益的很少一部分,即便是这一部分也要面临与其他外来者的竞争,加入莫卧儿人真的可以把一切都扫平了,反而是帝国受到的冲击最小,或许在印度洋沿岸的一众西方东印度公司就会破产,那么这片海洋就会彻底属于帝国,像是莫卧儿这样需要雄主才能强大的国家,一旦奥朗则布死亡,次大陆的秩序就会再次松动,帝国卷土重来也就是了。

即便奥朗则布活的够长,帝国也有诸多筹码,比如北方的大王爷、渡海朝觐权等等,可以和奥朗则布进行谈判。

希瓦吉很清楚,假如自己一点都不愿意损失的话,林君弘很有可能连任何支援都不给就离开了,那对大家来说更为糟糕。

“好吧,好吧,你们放弃了高尔达康,祝愿你们可以取得胜利,踩着我们的尸体跳舞,我不能在这里了,我要回去,和我的人民在一起。”普利苏丹恼怒的走出了大帐,与之关系最为密切的史密斯爵士也飞快跟了出去,只是留下副手来谈判。

二人一起进了一处旅馆,半个小时后,普利苏丹愤愤走出来,嘴里还抱怨着英国人的无能,然后直接前往港口区,选择从海陆返回自己的国家,如今的港口区已经被帝国海军远征舰队接管,即便是这类外交船只的离开,也要司令部发布的命令,普利苏丹在岗楼里等待的时候,一个年轻帅气的中校军官出现在了普利苏丹的面前,说道:“尊贵的苏丹,让您久等了,请给我来。”

普利苏丹感觉有些不对,眼前这个军官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绝对不是后来学的,字正腔圆,正经的帝国官方口音,但是他的肤色却是偏黑,还不是那种被晒出来的肤色,脸上的棱角也与寻常的帝国汉人不一样,看起来更像是马来亚人。

当然帝国海军,尤其是印度洋舰队之中,马来人种等外来人种数量很多,但是,这类少数族裔绝难能在这个年纪担任中校军官,要知道,中校已经可以指挥一艘三级战列舰了。

普利苏丹没有多问,与随从去了码头,但是走着走着却被手下拦住,普利苏丹看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指着身旁走过了大半的桨帆船说道:“年轻人,这才是我的坐船。”

“当然,尊贵的苏丹殿下,但您也可以选择另外一艘船,比如那一艘印度豹号。”中校指了指不远处一艘非常漂亮的双桅纵帆船,微笑说道,那艘双桅纵帆船是崭新的,帆布白的像是象牙,船体外壳也是新刷的清漆,把波光粼粼的色彩反射出来。普利苏丹警惕问道:“你什么意思,是要囚禁我吗?”

中校说道:“怎么会呢?那艘印度豹号是我们诚王殿下赠送您的礼物,是半个月前槟城造船厂下水的,船上的船员也全都是天方教徒,这是殿下命人精心为您准备的,独一份。”

普利苏丹诧异,问道:“为什么诚王殿下会送我一艘这么好的船?”

中校微微摇头,指着印度豹号旁边的一艘大盖伦船说道:“在下并不知道,但是那艘盖伦船也随您一起行动,上面的高德瑞船长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德意志航海家,对次大陆东海岸到槟城、锡兰的航线很熟悉,也去过南洋的绝大部分的港口,他和他的三百七十四名船员已经被付了半年的薪水,未来半年,他们会为您做您吩咐的一切事。”

普利苏丹笑了笑,说道:“年轻人,看来还有一些事是你们的殿下没有说完的,好吧,是我等待他,还是和你谈呢?”

中校说:“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和我谈,我完全代表诚王殿下,当然,我们可以去印度豹号上谈,顺便参观这下这艘美丽的舰船。她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精致的工艺品。”

“是吗,还没有问你怎么称呼?”普利苏丹只带了四个人,跟在了中校的后面。

中校说道:“在下李昭意。”

“李昭意?你的名字似乎与大皇帝陛下的孩子很类似。”普利苏丹说道。

李昭意微笑说道:“家父李北极,蒙受太上皇恩典,赐国姓李,在下亦为天子赐名李昭意。”

“原来靖海公之子,真是怠慢了。”普利苏丹连忙歉然说道,南亚沿岸的各国或许不太了解林君弘,但对靖海公李北极却是很了解,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为帝国执掌印度洋,是皇帝的使者。

普利苏丹也知道,靖海公李北极是异族出身,作为帝国开国皇帝的学生而受重用,而他的儿子身上有些异族血统也就正常了。

印度豹号绝对是一艘精致的纵帆船,雕楼画栋,施以金粉,奢华万分,这其实是一位莫卧儿王公在槟城订购的私人用船,因此船上的所有细节都是按照天方教徒的喜好刻画的,因为战争的爆发,这艘船被征用,如此精致的一艘船,擦到碰到也是罪过,所以海军并不想要,若是作为统帅坐舰,又太小太不安全了,与其卖掉,还不如用作礼物。

“苏丹殿下,您和史密斯爵士谈的怎么样?”李昭意问道。

普利苏丹摇摇头:“老实说,英国人是我见过最狡诈也是最贪婪的人...........。”

普利苏丹被挑起话头,滔滔不绝的抱怨起来。苏丹来到果阿,是想借助联盟的实力保住自己的国家和王位,但从一开始就失败了,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普利苏丹只能退而求其次,保住财富、家人还是希望,面对莫卧儿人的大军和火炮,他没有任何希望成功,而马德拉斯虽然坚固,但普利苏丹不想困在一处城堡里,所以苏丹要求他的英国朋友把自己的家人和财富转移到海外去,至少在两个小时之前,普利苏丹还相信英国人在海外有很多的土地,掌握很多人口,自己甚至可以购买到一块领地,继续过舒服的生活。

但史密斯爵士却希望把苏丹安排到缅甸的据点去,这直接被苏丹拒绝了,因为莫卧儿与缅甸接壤,缅甸王并不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夺取自己的财富,把脑袋献给奥朗则布这种事他随时可能做出来,或许英国人也会担任帮凶,而且那只是一个据点,甚至不是马德拉斯那种城堡,苏丹可不是一个能忍受潮湿和恶劣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苏丹才意识到英国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他们距离印度最近的一块殖民地还在非洲沿岸,而英国人的安排,或许会让自己成为人质,这并不是普利苏丹胡思乱想,因为在刚才的旅馆,他想让英国人出面从帝国手中购买一块锡兰的土地,毕竟那片岛屿完全处于帝国控制之下,安全而惬意。

可是英国人拒绝了,普利苏丹不得不怀疑英国人的用意了,毕竟这群家伙知晓自己有多少金银,更知道自己的妻子女儿们是多么的美丽。

“苏丹,冒昧的问一句,既然您有避难的想法,为什么不向诚王殿下提出了,您既然有意迁居锡兰,为什么还要英国人购买土地?”李昭意问道。

普利苏丹说道:“昭意阁下,帝国对于我们天方教徒实在是太苛刻了,在我做苏丹的几十年里,所有接触过你们的天方教徒无一不是用恶毒的语言评价你们,屠杀者、恶魔,即便是现在也用贪婪、暴虐的字样,托庇于你们治下,绝对是一件非常让人难以忍受的事。”

李昭意尴尬的笑了笑,他已经猜测到是因为宗教因素,可听普利苏丹说出来,他仍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帝国的宗教局的宗教政策非常严苛,尤其是在南洋已经传播了数百年的天方教,要知道,在帝国攻伐马来亚半岛和南洋群岛,开疆拓土的过程中,灭掉的苏丹国数量不是用手指能数的过来的,屠戮奴役的天方教徒更是以百万计数,正是清理掉了他们,帝国才在南洋站稳脚跟。

随着征服结束,南洋建设和发展提上日程,在二十多年里,帝国的宗教政策有所松动,目的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劳动力和投资,但现在这种好日子已经结束了,南洋各省的发展达到了一个瓶颈,已经又开始收拾宗教问题。

“好吧,苏丹,其实诚王殿下知道您的难处,高尔达康很难保住,您的士兵不会离开家乡的土地,所以殿下为您准备了两艘船,您可以装上您的家人和财富去想去的地方,原本殿下还在槟城之外为您准备一个安逸的农庄,可以享受田园的安静和槟城的繁荣,但是听您的意思,您要拒绝了?”李昭意认真问道。

普利苏丹摇摇头:“不,我没有拒绝,与其死守马德拉斯,去某个不知名的据点,我更愿意去槟城,但前提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在未来的几个月里,我找不到更好的选择,我会出现在槟城的。”

李昭意笑了笑说道:“是吗,那我有一个好去处,但需要请示一下诚王殿下。”

说着,李昭意取来纸笔,写下几行字,派副官送去,不多时,副官回来,上面写了一个可字。

普利苏丹看不懂汉字,问道:“如何?”

李昭意点点头,说道:“殿下同意了,尊贵的苏丹,现在我邀请您前往亚齐苏丹国的大亚齐城,您觉得如何?”

“听说那里很乱,正在进行战争。”普利苏丹皱眉说道,他知道亚齐苏丹国位于苏门答腊岛的最北端,扼守着马六甲海峡的北口,在一百年前强盛一时。

李昭意说道:“不,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亚齐已经很和平,只不过分列成了北亚齐和南亚齐两个国家,我邀请您去的是北亚齐的首都大亚齐城,您放心,我可以安排我的朋友带您去,在那座城市,有我家的一座庄园还有一些其他产业,这些可以为您服务。”

亚齐苏丹国位于马六甲海峡就是它最大的罪过,一直以来,海峡往来的船只一直受到亚齐海盗的威胁,一直在五年前,趁着亚齐的前苏丹死亡,槟城方向派遣舰队和远征队介入了亚齐苏丹国的局势,一手造成了这个小国的分裂,扶持了一个忠诚于帝国的苏丹,反抗者赶到了南方的内陆地区,双方进行了三年的战争,都无法压制对方,互相承认了独立,亚齐正是成为了帝国的势力范围。

“您为我安排的这么周全,需要我付出多少代价呢?”普利苏丹问道。

李昭意笑了:“不,我们不需要您的银两。”

普利苏丹说道:“我有两个漂亮的女儿,是双胞胎,十七岁了,不,也可能十六岁,让她们去侍奉您吧。”

李昭意摇摇头:“不不不,我并没有这些想法,苏丹殿下,我们需要的是您的善意呀。”

“善意?”普利苏丹不认为自己的善意有什么用处。

李昭意说道:“面对莫卧儿人的进攻,高尔达康难免要亡国,但莫卧儿人就像海啸,滚滚而来时无可阻挡,但终究有落下的那一天,高尔达康会亡国,海潮落下,又可以复国,殿下,那个时候,请不要忘了帮助过您的朋友,这是世界上不只有英国人可以让您满意,帝国有很多有实力有才华的商人,他们也希望在您的国土上进行贸易,得到您的庇护。”

章三八六 工事

“您的意思是,将来诚王殿下会支持我复国?”普利苏丹瞪大眼睛,抓住李昭意的手,认真问道,怎么也不肯松开,非得他给出答案才行。

李昭意点点头对普利苏丹解释说道:“当然,我们希望在南亚次大陆上拥有更多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有过太多的误会和偏见,现在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了。其实作为您的朋友,诚王殿下乃至我们的皇帝陛下一直希望帮助您,但您也看到了,次大陆距离我们的祖国实在是太远了,纵有百万军队又如何运送在这里呢?

这一次不是我们不出手相助,而是做不到,但我们一定会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莫卧儿人离开之后,协助您光复您的国土。”

普利苏丹终于明白了,自己唯一的错误就是高尔达康处于次大陆的东海岸,而不是西海岸,无法与帝国方面的力量捏合在一起。但如今这个问题解决了,自己有钱,而帝国若愿意相助的话,一切就无后顾之忧了。

普利苏丹想起了某个商人对自己说的话,帝国不喜欢天方教徒,但他们喜欢天方教徒的钱。

打定主意的普利苏丹满意的离开了果阿城,他带走的不仅有印度豹号和海豹号盖伦船,普利苏丹还雇佣了两艘大肚子的货船,显然,这一次回去他就要准备全面的撤退计划了,或许带走的不只有金银细软,还有一群能带走的东西。

李昭意率领一支规模不大的舰队掩护了普利苏丹的撤退工作,在离开高尔达康之前,苏丹带走了全部的财富,甚至还抢掠了自己首都的一切富商和王公,在马德拉斯,在英国人眼皮子底下,苏丹的两百名亲兵把价值三百五十万两白银的贵金属和无数珍贵的宝石、古董搬运上了船只,如果没有李昭意在,或许葡萄牙船长和英国人都要动心了,但分舰队的存在震慑了所有人的贪婪,普利苏丹也很慷慨,拿出了其中的二十分之一奖励了所有参与行动的船员,无论是他来自什么国家。

作为副相之子,国公世子,李昭意对那点赏钱并不感兴趣,而普利苏丹则殷勤向他介绍了自己的女儿们,七个女儿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而普利苏丹不仅拥有美丽的女儿,那四十多个蒙面的王妃也很漂亮,肤色各异,充满了异域风情。

李昭意终究还是没有接受苏丹的好意,理由是婚姻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丹没有勉强,只是挑了两个最美的侍女送给李昭意,李昭意这下无法拒绝了,他答应苏丹陪他前往大亚齐城,还要带他参观自家在亚齐的产业。

然而,李昭意私自在亚齐为苏丹准备了一个节目,这个节目叫做惊心动魄,就是要苏丹感觉到身在异国要提心吊胆,对于黄金白银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不是重兵把守的地窖,而是位于帝国槟城的帝国银行的金库。

当然,李昭意不是抢劫,他只是让普利苏丹把金银锭换成帝国的银行本票,这些一样能在槟城采购武器弹药和其他物资,一样可以用作将来的复国战争,当然,若复国不成,也可以购买帝国境内的产业。

莫卧儿人攻打高尔达康的战争是顺利的,进入其境内,到处都是投降的王公,这片以宝石出产闻名于世的国家首都已经成了一片白地,很多人被抢的连裤衩都不剩了,普利苏丹走了,带走了大部分的财富,带不走的烧光,在离开之前,他还对全国进行了一次征粮,粮食到手就地烧掉,然后军队与暴怒的百姓打起来,正好就不会有人阻碍他的逃离。

只有普利苏丹一个年长的儿子回到自己的领地,继续抗争,在失败后退入了高原,继续游击战争。

帝国十六年的九月,在高尔达康失败之后,马拉巴尔海岸的马拉地人的领地风云突变,奥朗则布倾巢而出,源源不断的大军从新的首都出发,进攻西海岸的反抗联盟,战争规模再一次扩大,因为奥朗则布得到了殖民者在果阿修筑工事和马拉地人、比贾普尔结盟的消息,来自阿富汗和旁遮普地区的骑兵南下,镇压孟加拉地区的步兵也被征召,至少有二十万大军汇聚到了果阿周边。

等到奥朗则布抵达果阿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几乎让他认不出来,当初他做德干副王的时候,曾经几次来过这里,而现在,果阿城外,祖阿里河的北面的平原都是都是纵横的沟渠,矮墙与炮垒交错分布,最前面是一道足以作为运河的拦马沟,各类工事呈现出锯齿一样的形状。

工事群里插着很多旗帜,马拉地各部各城比贾普尔的王公们,还有葡萄牙人、英国人、帝国的旗帜,有些旗帜是他都没有见过问了手下,也无人知道,而在这些旗帜下,是井然有序的帐篷,士兵列阵进进出出,不时发出震天动地的战吼。

在果阿城里,林君弘布置城防,按照他的布置,马拉地军与比贾普尔的军队都在祖阿里河的北岸,分开左右布置,而身为前沿指挥的葡萄牙公爵胡安则率领上万由少量葡萄牙士兵、水手和大批雇佣军组成的中军布置在两位重要的盟友中间,林君弘不得不这么布置,因为马拉地人是印度教徒,比贾普尔的军队则是天方教徒,在抵达果阿的时候,就因为争夺干燥的营地而打了一架。

前沿纵深沿着城堡和祖阿里河向北延伸到拦马沟,足有三里,纵深内布置了众多的军队,加起来超过七万,这还是第一批,未来的两个月,还会有三到五万援军抵达,而英国、法国、丹麦等东印度公司的小规模军队则点缀在前沿纵深工事之内,负责炮垒内重炮的使用和防御。

此次帝国远征军一共有两个旅八千人抵达了战场,加上炮兵、工程兵及动员的上岸水手,超过了一万五千人,这支军队作为总预备队,处于整片战场的最后方,应对任何可能的崩溃,而以帝国远征舰队为主组成的联合舰队要负责果阿周边的警戒,防止敌人突袭港口,要知道,港口的仓库里堆积着上百万石的米粮,这些是反抗联盟的军粮也是重要的军饷。

本地的商人则动员了全部的划桨船,以祖阿里河为运输通道,用小船为前沿所有军队提供补给,而除了坚不可摧的城堡,祖阿里河就是果阿战争的最有利的地方,既可以提供便利的水上交通,还迫使所有军队背水一战,在关键的时候,重巡战舰也可以开入河中,进行炮火支援。

莫卧儿人还在高尔达康祸害的时候,盟军就已经在果阿城外构筑工事,而负责防御体系设计和监造的全都是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们,而陆军派遣来的观察团也提供了部分建议,而整个体系的核心设计原则就是坚守,由此连出击通道没有几条。

在奥朗则布观察工事群的时候,林君弘也带领一支规模在两百人的军官团巡视了整片战场,军官团中都是各方的年轻军官,比贾普尔和马拉地人中的贵族青年,在过去的两个月里,他们跟随葡萄牙和帝国军官学习战地指挥,尤其是步兵与炮兵火力的搭配,他们还与帝国的榴弹炮营和火箭炮营的军官建立了联络机制,随时可以呼叫火力支援。

或许他们无法达到帝国军官们的战斗素养,但至少明白新式的战争是怎么回事,而今天他们将会填充各各自国家的军队之中,担任指挥官、联络官的角色,当然,他们本身也是军法官,只不过今天,林君弘要他们的军法官的职责之中多上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所有的军官率先参观了帝国的军营和阵地,一切井然有序,所有的工事里都很整洁没有异味,所有的工事都有排污系统,雨水可以顺着排污渠进入祖阿里河之中,厨房与厕所、马厩分的很开,防火措施也很完善,空地上还提前挖掘了数十个大坑,这里会用来填埋垃圾和死尸,林君弘和陆战队的军官认真的讲解着,道理只有一个,让盟军各方都意识到,在湿热的南亚次大陆上,如此规模的战争之中,瘟疫是比刀矛枪炮更危险的存在,一旦爆发瘟疫,在强大的军队也会崩溃,而为了避免疫病,就要有严格的卫生管理机制和排污系统,而不是让阵地和工事里到处是粪便和死尸。

为了做到这些,军官团里的军官是林君弘命人精心挑选的,像是那种虔诚的信徒,认为疫病什么的是神灵惩罚的家伙,一律不准进入,军官团的成员比较开明,也认可帝国军队的做法,但他们都很为难,因为控制军队的是他们的父辈,这些人是习惯和经验的奴隶,他们只愿意用自己的经验来打仗,根本不会理会这些先进的理念,除非真的爆发瘟疫。

林君弘不会愚蠢到让军官们去说服他们的父辈,而是让每个人都从奴隶之中组织一支专门负责卫生和防疫管理的队伍,专门负责这件事,再愚昧的教徒也不愿意睡在粪堆里。

“王爷,您真是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我们布置了如此规模的工事,有这么大的地形优势,唯一怕的就是内贼就是疫病了,您至少解决了疫病这个问题。”在陪同林君弘返回城堡的时候,负责陆战队指挥的多亚中将不无夸张的说道。

“我解决了疫病问题了吗?我并不这么解决,那些军官可以驱赶奴隶铲掉阵地上的粪便和死尸,可以为士兵挖掘厕所,甚至可以监督每个士兵去厕所大小便,但是他们没办法给每一个士兵擦屁股!

这就是野蛮人的战争,我只能倾尽全力,却也无法做好全部。”林君弘苦闷说道。

多亚笑了笑,说道:“殿下,哪里有那么多的事,与其教这些野蛮人如何打仗,不如咱们主动出击,打败了莫卧儿人,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不,我们兵太少了。”林君弘坚定的摇头,他拒绝任何主动出击的建议,因为他手里的牌实在是太少了。

除了多亚指挥的这些陆战队,林君弘信不过任何盟友的军队,包括葡萄牙人在内,他们乱糟糟的,根本不知道战斗力究竟如何,或许以宗教名义愚弄他们的时候会爆发出超凡的战力,但更有可能一触即溃,这种贵族指挥的奴隶兵,最好还是把他们安置在坚固的工事内,分片守卫,崩溃也只是崩一块,如果拉开阵势,堂堂正正的打一仗,一崩就是全崩。

敌人或许也是这种乱糟糟的军队,但他们来自于一个强横的封建大国,还有百战百胜的奥朗则布皇帝的激励,至少能比盟军能打。

多亚笑了笑:“或许我们可以调遣更多的军队来,陛下赋予了您全权,在南洋各省各绥靖区,还有很多的军队。”

“没有意义,我们要的不是胜利,只是不要失败就可以了,次大陆太远了,我们在这里的利益太少,根本不值当我们发动一场国战。”林君弘又一次拒绝了。

他不想击败莫卧儿人,击败了又怎么样,这里的土地和财富也不会属于帝国,毕竟像是莫卧儿这样的国家,可以失败很多次,最多也不过获得几个港口罢了,这样的要求,通过对峙和谈判也可以做到,不用非得去冒险。

坚固的工事和规模庞大的军队可以让莫卧儿人在这块土地上消耗,消耗的是国力也是生命,为了胜利,奥朗则布就要把更多更精锐的军队调遣来,果阿城外的战争只是为了给大王爷创造机会,根本没有必要和莫卧儿人拼个你死我活,而林君弘相信,自己的那些盟友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伤亡太大,他们宁可投降,匍匐在奥朗则布的脚下做一个王公。

章三八七 谋断

缭绕的白色烟雾熏染了这个帐篷,帐篷只有一个火盆,身穿亚麻长袍的老人用一柄匕首切开了一只羊的喉咙,血喷涌而出,盛满了半个铜盆,一旁的少男和少女往里倒了什么,靠近火盆的时候,轰的一声发生爆燃,烟雾缭绕很是诡异。

奥朗则布看着缭绕的厌恶,问道:“怎么样?”

“一切顺遂,臻主庇佑于您。”老人讷讷说道。

奥朗则布重重点头,走出了帐篷,在帐篷之外,聚集着以百计数的将军和无数的士兵,在他们面前,形容消瘦的奥朗则布看起来非常渺小,但人们都看着他,都信赖他,他就非常伟岸。

“进攻!”奥朗则布没有发表多余的演说,一句话就下令发起了战争。

帝国十六年的八月,当清晨到来的时候,莫卧儿人发动了全面的攻击,攻击的浪潮在宽大的拦马沟就被迫停止,无数的奴隶把准备的柴捆土袋扔进起来,想要垫出进攻的道路来,守卫在前沿的盟军立刻做出反应,火枪和轻炮在工事里不住的开火,用铅弹收割着奴隶的性命,但这没有阻碍莫卧儿人的进攻,不断有奴隶被驱赶上来,死伤的奴隶尸体直接被当柴草一样扔进拦马沟之中,一些尚未死去的人在里面不住的哀嚎。

宽大的壕沟阻拦了莫卧儿人十天的时间,一开始的强突攻击在火力面前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付出了上万奴隶也没有让哪怕一支军队渡过去,隔着壕沟的对射让火力孱弱的莫卧儿人的数量优势跟本发挥不出作用,于是气势汹汹的攻击在当天下午就停止了,晚上,奴隶们借着视野不好,用柴草偷偷铺垫,忙活了一个晚上,凌晨的时候却被泼洒了油,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只能用土石重新弄,十天的时间,才垫出几个攻击通道来。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早晨,莫卧儿人看到了盟军阵地深处升腾起了四五个圆滚滚的球体,上面还描绘了各种恶鬼魔兽的画像,其中一个最为出神,竟然是涂抹成了一只恶魔的眼睛,让莫卧儿不断的冲其下跪,导致进攻迟迟不能展开,这正是帝国军队安置在纵深的热气球观察点,观察敌人的动向。

显然,这些虚假的绘画不会真的给莫卧儿人带来伤害,至少被认为是魔瞳的眼睛从未射出过什么致命的光线,但热气球观察哨的存在绝对改变了战争的形态,数万莫卧儿人冲过拦马沟进入前沿阵地之后,发现整个前沿被铁丝网、拒马和铁蒺藜、竹签子等陷阱工事所密布,导致进攻的速度被迫停下来,热气球上的观察员详细记录了敌人所处的位置,传递给了后方的火箭营。

陆战队使用的火箭已经发展到了第三代,早已不再用笨拙的平衡杆,三片倾斜的稳定螺旋板成为了尾翼,这种火箭可以最大射程超过了十里,内部装填的黑火药可以毁灭方圆三十米的一切生命,新式的火箭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甚至不如二代火箭的射程和威力,它唯一的得到海军和陆军都认可的就是便宜,这种火箭原本是用来对付城市的,但面对密布在前沿的人群更有威力。

所以,在这个清晨,帝国的火箭与次大陆的朝阳一块生气,一条条火龙飞射过已经清空的工事,落在了人群之中,没一团火焰的落地都会引发强烈的爆炸,巨大的轰鸣和火花四溅摧毁了阵地上的一切阻碍,木头制造的拒马和桩子尚且不能抵挡,更不要说脆弱的人体了,射击持续了片刻,至少有上万人直接被炸死,没有处于覆盖范围内的莫卧儿军队直接被吓的崩溃,不顾督战队的长矛弯刀,逃亡回去,有些人甚至吓的跳进了拦马沟。

后人传言,当火箭弹在前沿炸开一条火龙的时候,莫卧儿人的皇帝奥朗则布吓的尿了裤子,然后骑上马就要逃跑,但无人能证明这一点,但可以确定是,一直到袭击结束后的中午,皇帝才出现在阵前,看着用湿布裹着口鼻,穿着铁底靴子的葡萄牙雇佣兵手持短矛在前沿走动,把地上的尸体和伤员一个个的刺杀。

火箭炮营虽然消耗了大部分的储备,但也取得了辉煌的战果,让莫卧儿人消停了将近二十天,当二十天后,战争继续的时候,奥朗则布也只敢派遣小部队推进,以免再来一次,死伤惨重,但小规模的部队根本不足以打开局面,奥朗则布层层加码,不断增加军队,很久才确定,那种袭击不会有第二次了,而且,从俘虏口中得知,火箭弹发射之前,必须把中间的己方部队撤出,奥朗则布由此了解了这种武器的运用方式。

也正是因为这些,双方终于进入了鏖战,但战争对于奥朗则布的军队来说仍然不够友好,热气球白日间总是飘荡在空中,监视着周围几十里的点点滴滴,任何军队的调动都无法逃脱他们的监视,而只要大军向前推进,还未与敌军接火,就是要吃一顿炮弹,那是位于纵深处的榴弹炮部队,脑袋大小的炮弹呼啸落下炸开,用碎片搅碎一切生命,一个万人规模的军队往往吃上十几炮就会崩溃,而莫卧儿人甚至连敌炮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更是无法还击。

至于散开军队,那更是无用,面对藏匿在胸墙后的火枪手,零散的军队根本无法冲破。战争打了一个半月,就此休止,不是奥朗则布没有士兵了,而是束手无策,正面进攻就是送死,三次进攻已经折损了将近四万人,其中一万五千人是天方教的军队,在没有办法之前,只能等待。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就没有再质疑林君弘了,虽然帝国出的兵完全少于马拉地和比贾普尔两个盟友,甚至比葡萄牙人也多不了多少,但帝国提供的火箭、火炮已经成为了主要的杀敌兵器,没有人愿意让士兵的血肉与敌人兑子,出兵最少的帝国已经是这个联盟的中流砥柱。

“这是奥朗则布当上皇帝以来的最大的一场失败,他从未死过这么多的士兵。”希瓦吉坐在城堡的宴客厅里,兴奋的向林君弘等人介绍到,他是所有盟友之中唯一一个见过奥朗则布,自然是最了解敌人的人,当初他战败后,成为了莫卧儿人的王公,还曾被软禁在德里城,逃出那个魔窟也是希瓦吉津津乐道的事。

林君弘举起酒杯,向希瓦吉祝酒,问道:“希瓦吉殿下,那以您的判断,奥朗则布会不会就此与我们商讨停战的事吗?”

“会!他肯定会,但那肯定是假的,奥朗则布是一个极为暴虐且自负的人,就算是停战,他也必须在取得胜利之后,但是这种手段他会用的。而他现在最想要的还是杀死这里的每个人,被他认为是敌人的人,终究难逃一死。”希瓦吉说道。

“这次不会了,我们拥有坚固的工事、神奇的火炮和飞天魔瞳,还有英勇的士兵和充足的物资,奥朗则布是无法战胜我们的。”阿尔迪沙二世骄傲的说道,此刻他是最开心的,能够看着奥朗则布的军队灰飞烟灭,实在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了。

林君弘摇摇头,在所有的盟友之中,论最富有的,自然是阿尔迪沙二世,在火炮部队两次击败莫卧儿人后,他赏赐给了帝国每一个士兵一个金币,炮兵则是两个。在见证了火炮的强大的之后,他愿意承担所有购买炮弹的费用,这极大的减轻了军费的开支,也不用顾忌炮弹的消耗了,因为他,槟城和锡兰的兵工厂马力全开的生产炮弹和火药,然后运抵果阿后组装。

而胡安则是一个优秀的战地指挥官,实际上,每一个海外殖民地的军事长官都擅长打城堡工事防御战,这是殖民者的立身之本,在美洲、非洲和次大陆服役超过三十年的胡安的经验是最丰富的他,他与多亚一起,是林君弘最信赖的军事顾问。

但所有人中,林君弘还是更重视希瓦吉,因为这个男人是个英雄,拥有威望和实战经验,他一生都在于莫卧儿人作对,对他们实在是太了解了。

林君弘求教问道:“希瓦吉殿下,依你所见,奥朗则布会怎么做?”

“他会宣称与我们和谈,结束战争,借此建立联络通道,而这个通道表面只与您这位最高指挥官联络,实际上他会送信给这个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甚至包括一些独立的领主和将军,然后许诺各种条款,领地、爵位、金钱和女人,想要什么都可以,他会让我们内部不和,然后瓦解。

这是奥朗则布惯用的手段,很多时候都可以奏效,我们马拉地人就吃过亏,但这一次稍有不同,因为我们目前是胜利者,而且是轻易取得的胜利,占据优势的一方不会那么容易屈服,但这种情况不得不警惕。”希瓦吉说道。

林君弘点点头,坚固的城堡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这个道理他很清楚,但他无法控制联盟之中的其他实权领主将军,任何一个人的叛乱都有可能引发这场战争的失败,但林君弘早有准备,因为核心的阵地、物资都在自己手中,即便全都叛变了,他也可以依靠果阿城和周围的核心阵地完成防御工作,继续与奥朗则布消耗,只不过那个时候,绞肉机里就会多很多帝国士兵了。

“阿尔迪沙阁下,您认为我说的对吗?”希瓦吉看向了阿尔迪沙。

阿尔迪沙此时正把玩着一个金子打造的榴弹炮模型,听到希瓦吉的话,放下了模型,又请希瓦吉重复一遍,他的态度玩世不恭,让人很不爽,可希瓦吉是一个气度胸怀都很出众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丝毫没有恼怒,而是又认真的重复一遍。

听了希瓦吉的话,阿尔迪沙二世挥舞起了拳头,说道:“你说的太对了,希瓦吉殿下,实在是太多了,叛徒!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就是叛徒,每一个叛徒都要下地狱,都要生不如死!”

显然阿尔迪沙二世也遭遇过叛徒的伤害,而林君弘得到的情报中,那是在他继承王位的时候。阿尔迪沙二世说道:“莫卧儿帝国很强大,他们兵马众多,又很富有,奥朗则布威名赫赫,肯定会有人被他蛊惑,成为叛徒的,这一点我们不得不防。”

希瓦吉和林君弘都是笑了,虽然阿尔迪沙二世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这个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很明白事理,希瓦吉说道:“你说的对殿下,很荣幸能与您有共同的观点,我已经把所有参战的,千人规模以上军官的亲属带到了一座小城镇,交给我的儿子看管,而没有家人,或者家人已经在沦陷区的权贵,也早已调离了军队,这也是我现如今能想到的一切。

阿尔迪沙殿下,您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阿尔迪沙二世摇摇头,别说更好的办法,希瓦吉说的那些他都没有去做,现在想起来,心里惴惴不安,连忙记下此事,说道:“希瓦吉殿下,我会效仿你的,这是为了胜利,也是尊重英雄!”

希瓦吉道了一声荣幸,继而说道:“奥朗则布还会做一些其他的事,比如派遣精锐的骑兵渡过祖阿里河,进行袭扰。”

“那没有任何作用,因为我们在河对岸也有军队,而我们的物资和军营都在保护之中,他们能抢走的只有土,哈哈哈。”胡安笑哈哈的说道。

希瓦吉摇摇头:“不,总督大人,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我是奥朗则布,在正面战场打不开的情况下,就会派遣军队渡河,却不是袭击我们,而是去我们的后方,抢掠屠杀战场之外的百姓,因为我们的精兵都在这片战场抗击敌人,后方都很空虚,士兵们会因为这些事担心,影响战斗力,同样,将军们的利益受损,也会出现动摇。”

章三八八 无限制海盗战

林君弘微微皱眉,听了这些话,他联想到学习过的帝国史中关于满洲与朱明之战的战争,朱明围绕山海关打造的堡垒群确实发挥了作用,但是清军却可以不断绕过边墙去中原屠戮抢掠。

而这一招正好打在林君弘的软肋之上,首先就是莫卧儿人拥有强大的骑兵优势,而帝国远征军之中根本没有骑兵,盟友之中,马拉地人有些骑兵,但与莫卧儿人的骑兵相比还是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总不能让步兵满世界的追骑兵去吧。

其次,次大陆与帝国不同,因为明太祖朱元璋的关系以及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筑城而居是帝国的常态,而次大陆上的政权则往往筑造都城或者一些富庶的城市,别的不说,开伯尔山口作为次大陆封建帝国的命脉,连个关城都没有,基本就是来去自如的。

如此造成的结果就是,一但莫卧儿人的骑兵越过祖阿里河防线,那么就可以在广袤的后方纵横驰骋予取予求,几乎不可能被围歼,特别现在还是旱季,而盟友们在干燥的德干高原还有诸多领土。

“希瓦吉殿下,请问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林君弘索性直接问提出问题的人。

希瓦吉摇摇头,阿尔迪沙二世则直接说道:“我们可以派遣精锐沿着祖阿里河往上,阻止莫卧儿人渡河。”

林君弘直接否决了这样的提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要与敌人进行野地决战,兵力也会分散,就会给莫卧儿人可乘之机。”

现如今的乌龟壳似的防御对于盟军一方实在是太有利了,双方的伤亡比完全不成比例,开战一个半月,盟军只损失了三千多人,其中死在阵前的不过一千多,其余都是死于疾病和事故,或者被自己人打死,比如阿尔迪沙为了让麾下士兵养成喝热水的习惯,对其中一个抗拒的万人队采用了十一抽杀令,在林君弘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杀了四百多人,成为了盟军最高的一次单日损伤。

希瓦吉见林君弘也没有办法,只能说道:“其实我们并非没有办法应对,只不过无法保全自己罢了。”

“哦,殿下的应对之策是?”林君弘问。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翻译用一句成语很好的总结了希瓦吉叽里呱啦的那一大堆。

而阿尔迪沙二世则是说道:“希瓦吉殿下,很抱歉,我不会派遣我的骑兵到莫卧儿人的境内烧杀抢掠。”

林君弘看了阿尔迪沙二世一眼,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坚定,这个人平时的时候玩世不恭,但是当他下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别人是无法阻止的,在十一抽杀令这件事上,林君弘已经很明确的感受到了。

而他也理解阿尔迪沙二世,原因很简单,对于次大陆南部的比贾普尔苏丹国来说,骑兵是非常珍贵的兵种,比贾普尔苏丹国的骑兵部队与其说是骑兵,不如说是骑士,都是由国内的中低层贵族,至少也是富裕平民组成的,这是阿尔迪沙二世最为倚重的精锐,与他的苏丹王位息息相关,他宁可投降莫卧儿人,也不会让这些精锐冒险。

而反过来说,莫卧儿人的骑兵纵然越过了封锁线,屠杀骚扰的也是马拉地人,而不会再深入几百里,进入比贾普尔的境内,为了一群印度教的异教徒,让血肉弟兄冒着生命危险去屠杀莫卧儿帝国的同教兄弟,阿尔迪沙二世很难接受。

“殿下,您怎么看?”林君弘问向希瓦吉。

希瓦吉摇摇头:“其实阿尔迪沙殿下误会了,我并没有他说的那个意思,虽然我想要用同等的办法去报复,但不是派遣骑兵,而是派遣陆军,在这片战场,我们最大的优势是火炮,但对于这场战争来说,我们最大的优势却是舰队,盟军的船队可以把士兵投放到莫卧儿人呢的任何一段海岸线,我们可以用海盗的方式去骚扰。”

林君弘眯眼笑了,他不介意让海军舰队配合,但他介意陆战队的士兵,把帝国海军的将士投放到人生地不熟的莫卧儿腹地,这种事他可干不出来。林君弘索性说道:“希瓦吉殿下的主意很好,我们愿意提供舰队和船队配合,但是殿下,帝国精锐的陆战队已经都在战场上了,我很难抽调足够的兵力。”

“不需要您抽调兵力,殿下,可以让我们马拉地人做士兵,你们只需要提供舰队为我们的船只护航就可以了,顺便提供一些火炮上的掩护,当然,我也想阿尔迪沙殿下提供一些桨帆船。”希瓦吉说道。

听到这里,林君弘把眼睛看向了胡安和赵铭德,二人凑过来,用汉语低声向林君弘介绍一些情况,按照二人的说法,希瓦吉的计策很有可取之处,因为马拉地人英勇善战,他们就是靠着给莫卧儿人和葡萄牙人当雇佣兵起家的,军队以村社、部落和姓氏为组织,非常擅长小规模的作战,其实像现在的阵地战他们并不擅长。

而赵铭道也从原本的海军行动中俘获了大量的本地船只,扔在那里发霉不如给希瓦吉去当海盗船,而正说着,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凑了过来,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金发碧眼的白人,但是却说着一口流利的帝国官话,他是非洲公司支援印度洋行动的理事长,负责除了舰队指挥外的一切事物,保证非洲公司不会因为这场战争受到损害。

本质上,非洲公司参与次大陆的军事行动就是一场交易,非洲公司拥有很多帝国高层的人脉资源,林君弘利用了这些资源,以少量的现金和一些海军退役舰船雇佣了非洲公司的舰队,当然更重要的是一些特许权,比如在对莫卧儿人的战争中,非洲公司的舰船可以发动对莫卧儿人的无限制海盗战,所捕获的船只、人员和财物都属于非洲公司。

而现在,这位理事长也想在袭扰莫卧儿帝国海岸线的行动中分一杯羹。

“阿尔瓦罗先生,你们非洲公司也想要参与进来吗?”林君弘笑着问道。

“为什么不呢,殿下,上岸袭扰就可以掠夺奴隶和财富,非洲公司对财富的渴求是无止境的,申京、槟城的股东们也希望看到漂亮的财务报表和更多的利润分红,他们可不在乎分给他们的银币上沾的是黑人的血还是莫卧儿人的血。

另外,我们非洲公司辖地内的男人太多了,而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当地的黑皮肤土著,一个皮肤白皙的阿拉伯女人在骏府和夏城可以卖出一百五十两的高价,在开普敦则在三百两左右,次大陆的女人虽然没有那么白,但与黑女人相比就完全是上等货色了,七十两白银是绝对的低价,而且我听说,越往北,次大陆的女人越白。”阿尔瓦罗说道。

“那你有足够的士兵吗,你要知道,我们现在是雇佣关系,而不是帝国强制非洲开发公司的西印度舰队参战,如果是后者,我们必须为你们士兵的生命负责,现在是前者,一旦........。”林君弘提醒道。

阿尔瓦罗笑了:“殿下,这完全不用您担心,在我们的辖地有的是士兵,船上的那些黑人水手也是英勇善战的,作为海军,我们兼职海盗是专业的,而上岸抢劫也是海盗们的业务呀。”

“你闭嘴,如此大规模的劫掠导致很多问题,特别是奴隶贸易,可能会给殿下在国内的声誉造成损伤,你犯了错可以拍拍屁股回欧洲去,殿下是要回申京的。”赵铭德喝止道。

阿尔瓦罗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林君弘却笑了:“赵将军,阿尔瓦罗是帝国公民,他的公民身份还是太上皇亲自颁给的。”

赵铭德看着阿尔瓦罗,想不到这个金发碧眼的家伙还有这样的渊源,而赵铭德自然不知道,阿尔瓦罗是帝国已故元老西蒙斯的儿子,只不过没有血亲关系,他是西蒙斯第一任妻子的孩子,拥有英国血统,当年荷兰人想要把他打造成一个间谍安插在西蒙斯的身边,但西蒙斯却有一个凶悍的中国妻子,阿尔瓦罗被雪藏起来。

而作为西蒙斯的朋友,李明勋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把非洲一块葡萄牙人开辟的万亩种植园送给了阿尔瓦罗,把他安插在了那里,后来非洲开发公司开发非洲,阿尔瓦罗也是出了大力的。

阿尔瓦罗是西蒙斯儿子这件事只有帝国上层才知道,在西蒙斯去世的时候,还嘱托一定要告知阿尔瓦罗,阿尔瓦罗还回国致意,只不过为了这一重要元老家庭的安稳,阿尔瓦罗只能自称是西蒙斯的义子。

林君弘笑着对阿尔瓦罗说道:“阿尔瓦罗,风险与利润同在,这是非洲公司的格言,在这里同样有作用,你既然愿意承担风险,那我对你们参战没有意见。”

阿尔瓦罗笑着答应,常年混迹于印度洋沿岸的他很清楚,这片海洋周边最富庶的就是莫卧儿帝国,能够抢掠这个国家,实在是太过于幸运了,而非洲公司根本不用担心损失,他们手下有黑人和阿拉伯士兵,他们根本不值钱。

而出乎林君弘预料的是,不光是阿尔瓦罗,在听到消息后,诸多盟友也表现出足够的兴趣,荷兰人和英国人都是如此,他们是公司职员也是海盗,抢掠莫卧儿人并没有什么太多心理负担。

在林君弘筹划果阿会战的时候,所有的西方盟友都畏畏缩缩,不愿意提供太多的军队和舰船,借口也是出乎预料的一致,都以殖民地需要力量为借口,只有葡萄牙这个传统盟友,且若是战败,失去在次大陆的一切,才倾力相助。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战争是赔钱的买卖,谁都想在帝国这棵大树下乘凉,但是上岸抢掠却是一个利润可观的买卖,引发了更多人的兴趣。

林君弘只得把这件事交给胡安和阿尔瓦罗,让他们两个去为众人划分战区建立协调,林君弘安排了这些,对这希瓦吉和阿尔迪沙二世笑道:“两位殿下,看来我们的问题解决了。”

希瓦吉和阿尔迪沙相视苦笑,当利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商人真是可以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事实上,事情比林君弘等人想象的还要有利,奥朗则布确实派遣了精锐骑兵越过了祖阿里河,在马拉地人的境内烧杀抢掠,一度还进入了比贾普尔的国土,但盟军对莫卧儿人发动的海盗战却是先一步的行动,无数的小船队满载着各种肤色的士兵在莫卧儿人的海岸线登陆,对莫卧儿人的沿海村庄和城镇进行无节制的抢掠,

莫卧儿人为了围攻果阿,调遣了大量的军队到前线,导致沿海地带异常空虚,被海盗袭扰的很难受,甚至于出现了海盗深入百里的境况,最终导致奥朗则布必须从前线抽调骑兵回援后方,这仍然解决不了问题,面对四面出击的海盗,沿海布置防御兵力是不可能的,除非莫卧儿人能征调千万规模的军队,而机动能力好的骑兵更容易做出反应,因此奥朗则布只能不断从北方抽调骑兵。

林君弘综合了各方面情报,发现无限制海盗战牵扯的莫卧儿人的兵力,消耗其国力甚至不亚于果阿会战,于是他立刻改变了思路,在槟城向帝国商船发布针对莫卧儿人的私掠许可证,直接导致大量商船和水手蜂拥而至,参与了这次海盗战争,而对莫卧儿帝国的邻国来说,这也是有机可乘的事情,陆地上也发动了战争。

战争进入了新的形势,莫卧儿帝国的全境都被海盗发起的战火给点燃,林君弘甚至怀疑,这场战争还需要大王爷的配合吗,或许仅凭现在的攻势就可以让莫卧儿人停战,但这不是他能决定的,只能把类似的构想用快船发到申京去。

章三八九 李君威的阴招

吐火罗盆地。

这片盆地是位于阿姆河的上游地区,是仅次于费尔干纳的农业区,位于喀布尔与撒马尔罕中间,在大王爷李君度征服中亚期间,这片土地似乎被遗忘了,少有的几次出入也只是为了和莫卧儿人的骑兵队进行小规模的战争,超过二十万人规模的塔吉克和乌兹别克人生活在这里,然而,在帝国十六年的九月,吐火罗盆地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

事实证明,吐火罗盆地只是李君度为征服次大陆提前准备的储粮点罢了,他的骑兵队横扫了这片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打粮和屠戮,塔吉克与乌兹别克两族秋季收获的粮食、育肥的牲口和积攒的过冬牧草成为了李君度发动进攻的物资。

但这一次,李君度没有进行有组织的屠杀和招抚,相反,他拒绝了任何部落的投降和归附,用屠杀和籍奴恐吓了盆地中的所有聚落,当这些人失去粮食之后,面对饥饿与死亡的威胁,只能选择顺着阿姆河的支流苏尔汉河,进入了兴都库什山脉北麓的绿洲地带,仍然无法拜托李君度派遣的骑兵队,只能翻越低矮的山梁,进入了喀布尔河流域,向多年来向他们征税提供庇护的莫卧儿帝国喀布尔总督默罕默德阿明汗寻求庇护。

而这也是李君度计划的一部分,喀布尔是莫卧儿人在阿富汗一带的统治核心,这座城市承担着镇压普什图族的重要责任,虽然喀布尔位于河谷,但狭窄的河谷无法形成像样的农业区,喀布尔一直仰赖于开伯尔以南的键陀罗盆地提供粮食,但大部分食物来源还是享受周围山区的普什图人提供的牧业产品,而吐火罗盆地被驱赶过去的人,就是要去消耗莫卧儿人粮食的。

大量的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进入了喀布尔城,随之赶到的是李君度派遣的前锋龙骑兵,阿明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分两批把麾下的军队派遣南下支援皇帝奥朗则布在德干高原进行的征服,无力阻止李君度的军队翻越山脉。

难民带进城市的是粮食压力,也是恐慌,城市中的每一个莫卧儿人都知道,北方的敌人又一次南下了,李君度率军抵达喀布尔城下的时候,他麾下的九大万户已经全部抵达,这一次出兵是全力以赴,各万户之中是都是两丁抽一兵,而且十八到五十岁的男人全部随军,可以说是倾巢出动,如今的撒马尔罕,留守的男丁要么是十八岁以下的少年,要么是老人。

好在吐火罗盆地的收入足够军队的粮草和各万户渡过这个冬季,而随着大军进行喀布尔河谷,代表李君度的金帐也出现在了喀布尔的城外,现在它已经不属于裕王,但李君威扔在帐篷之中。

李君威披着熊皮披风抱着手炉出现在了金帐之中,帐篷里是李君度麾下所有千户以上的贵族,看到李君威,所有人都站起来行礼,这是李君度对所有人的要求,李君威只是笑了笑,坐在了兄长的身边,无聊的听着他们军议。

之所以无聊是因为李君威听不懂突厥语,而且也没有任何要学习的意思,至于翻译,他也没有带在身边,他坐在那里纯粹是看戏,看起来所有的将军都很兴奋,而李君度也对着地上的铺的羊皮地图讲解着,李君威实在无聊,只能猜测他们说什么。

看的出来,那根指挥棒在喀布尔城上停留的时间很短,反而总是在开伯尔山口与喀布尔城之间不断的比划讲解,看那些异族部将、权贵的意思,似乎很兴奋热烈,李君威大体就能猜测,这个冬季怕是不能在喀布尔过冬了,自家老哥打的是围城打援的主意。

正如李君威猜的那样,李君度所有的布置都是围城打援,喀布尔城很坚固,而他麾下也没有重型的加农炮和臼炮,那些玩意根本拉不过兴都库什山,而围城所有的粮食、牧草都是充足的,在开伯尔山口没有任何工事的情况下,喀布尔城就是次大陆的咽喉,李君度不认为这座城市那么容易打,特别是总督阿明汗,镇守此地已经有五年了,是个精明谨慎的人。

在狭窄的河谷里,骑兵的作用并没有步兵那么大,所以李君度用装备了火器的步兵作为伏击的主要兵力,骑兵则主要以袭扰的姿态出现,部署完一切,李君度让所有人退下了。

“等着吧,老三,过不了半个月,拉合尔的莫卧儿军队就会来援助,而我们也会拥有一场巨大的胜利,这片战场实在太适合步兵和火器发挥了。”李君度兴奋的对弟弟介绍道。

李君威挠挠头,说道:“大哥,君弘在南部创造的机会不错,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冲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印度河流域,那里的锡克人不是大哥的盟友吗?”

“老三呀,把屁股交给敌人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片土地上,谁能都不能相信,我手下这群人是要武力凝聚在一起,经不起大规模的失败。”李君度笑哈哈的介绍道,但结果仍然和往常一样,李君威摆摆手,不想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李君度拉着兄弟坐在了桌案前,摆开了水酒,说道:“主要是时间不对,你看,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旁遮普那里气候也比较寒冷,冬季不适合长距离作战。君弘创造的机会是好,可是南北的气候差异是明显的。

但是你也不要过于担心,喀布尔城的粮食是有限的,在我们到来之前,他们就开始驱赶难民了,甚至还屠杀了一群不肯离开的家伙,而普什图人与莫卧儿人拥有百年仇恨,他们已经开始向我表达善意了,现在我带来了六万兵,一个冬季之后,我可能带着十万兵南下,明年春天,一切尘埃落定。”

李君威见兄长如此有信心,往身后一靠,说道:“好吧,那我就等着看大哥横扫天下,饮马印度河了。”

“不,你得回去,回撒马尔罕去,照顾我的基业。”李君度连忙说道。

李君威笑了:“大哥,冬季快来了,冬季草原是不打仗的,你不会以为会出事吧。”

李君度直接说道:“老三,哥哥这点基业可经不起折腾,任何可能都要考虑,定边将军陈平与我关系很不好,这你是知道的,而且据我所知,他的一切行动都是不用请示申京的,或许如何对待我,他和老二早就有了计划。”

陈平与李君度关系差,李君威是很清楚的,当年陈平还是太子侍卫长的时候,负责还在上学的太子和李君威的安全,而李君威调皮捣蛋,和别人打架,陈平没有管,结果遭遇了李君度这个兄长的处罚,在紫禁城里被勒令下跪,对于自尊心极强的陈平来说,那是一次重大的打击,李君威清楚的知道,正是那次之后,陈平不愿意再在御前,非要去从军。

“好吧,我回去替你看着,放心,有我呢。”李君威拍着胸脯保证。

李君度呵呵一笑,说道:“老三,我问你,假如陈平铁了心要动手,把兵马开赴撒马尔罕,你准备如何应付?”

“那我就让他滚蛋!想抢撒马尔罕城,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李君威笑哈哈的说道。

李君度瞪了他一眼:“又胡说!”

李君威笑嘻嘻的说:“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一招,就是比较阴损,说给你听没关系,就怕让陈平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了,这招可就完全不管用了。”

“什么招?”事关自己的基业和退路,李君度当然关心了。

李君威压低声音,说道:“禁卫和怯薛两支军队都在我手中,只有我能差遣的动,我已经想好了,只要陈平他们敢带兵进入你的地盘,不管是什么态度什么理由,我立刻带上我的这两支兵向西去。”

“等等,向西?你向西干什么,他们就算打也不会打你呀。”李君度一脸黑,不明白。

李君威说道:“当然不打我,我向西是去打波斯人,河中之地如今很空虚,我一打波斯人,波斯人肯定派兵打河中之地,我打不过,就困守撒马尔罕,陈平带来的兵就只能救我,他和波斯人打起来,当然难分胜负了,至少也能等你到来呀。”

“你这一招引狼入室够黑的呀。”李君度都有些佩服弟弟的脑袋里,不由的心中感慨,这家伙这么聪明,就是不干正事。

“别说那么难听,这叫祸水东引。”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度却是点头,不管这招叫什么,总归是显示了李君威的决心,有这么一个后招,李君度还真没有什么怕的了。

“随你怎么说吧,你回去收拾一下,我派人送你回去。”李君度说道。

“别介,我还没玩够呢,不不不,我还没有呆够呢,等什么拉合尔援军被你消灭了之后我再回去吧,这样将来史书上也可记录上一笔,帝国的裕王殿下,协助他的兄长打开了前往次大陆的必经之路,什么吧啦啦啦的,是吧。”李君威说道。

李君度立刻觉得头皮发麻,怎么还是老样子,想起一套是一套的,于是立刻说道:“行了吧老三,看看外面,下雪了,要是大雪封山,你就回不去了,到时候怎么玩什么祸水东引呀。

你放心老三,帝国历史上写不写你的功绩我管不着,但是我这边肯定写,大书特书,给你立传,弄个二十四功臣图,什么凌烟阁的,你排第一个,这边和国内不太一样,喜欢弄什么诗歌,放心,我肯定找最好的诗人给你作诗.........。”

“说好的哈,我得用小本本给你记下来,别你当了皇帝就不认账了。”李君度真的拿出小本本来记,兄弟二人笑闹了许久,李君威终于去自己帐篷休息了。

迪丽古丽从帐篷后走出来,说道:“裕王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和少年时候一模一样,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得体。”

“我知道你讨厌他,是因为他带来昭圭的消息,影响了你和我的儿子,至少你这么认为的,但是我告诉你,老三是我的兄弟,也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几个人,假如我明天死在了喀布尔城下,那么我的事业会全部由老三来继承。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真心讨厌老三的人,所有人都喜欢他,我可以包容他的一切,所以,你以后不要在我的身边说他的不是,也不要在我面前表现对他的不满。”李君度淡淡说道,但眼神之中写满了认真。

迪丽古丽低下头,把儿子李昭瑢送到了李君度的面前,李昭瑢年纪还小,怯怯的看着李君度,往母亲身后藏,迪丽古丽说道:“殿下,请不要忘记,您还有一个儿子。”

“当然,但这不意味着我要疏远我的兄弟,孩子长大总会离开父母,他们会惹父母生气,把父母的包容和恩养当成天经地义,为他付出如海,得到的却不值一口甘泉,而老三不一样,他给我的是大海,我回报他的却很少。”李君度毫不客气说道。

迪丽古丽低声说道:“我明白了殿下。”

说罢,就要退下,李君度牵住了她的手,说道:“你与老三一起回撒马尔罕。”

“当然。”

李君度说:“我需要你办一件事,我送给老三的二十个女奴,他享用了吗?”

“当然,即便是来喀布尔,他也带了四个在身边,但据我所知,他很节制,我很难想象面对那么多女人,一个无忧无虑的男人会真的控制住自己。”迪丽古丽说道。

李君度欣慰一笑:“如果他做不到这一点,父亲和我们的皇帝兄弟是不会送他到这里来的。他喜欢那些礼物就好,回到撒马尔罕之后,你留意一下他喜欢什么类型的,肤色、性格还是其他什么,然后找一个一模一样的送过去,这一个就不用稳当了。”

“您是要留下他的一个孩子吗?”迪丽古丽诧异问。

“最好是个儿子。”李君度说道。

“为什么?”迪丽古丽说道。

李君度解释说:“我的兄弟对我和老二有着一样的情感,但他是裕王,属于帝国。你看他玩世不恭,很少参与军国大事,但实际上一直保持若即若离,不要说父亲还在,即便哪天不在了,他也是帝国政坛重要的一员,我需要有一个羁绊把他和我永远联系在一起。

呵呵,迪丽古丽,你不要多想,我可以把我的基业送给老三,但绝对不会给他的孩子,当然,我会给那个孩子一块足够富庶的土地。”

章三九零 屠城

听了这话,迪丽古丽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感觉李君威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仅仅是因为对皇位无欲无求,他就得到了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男人们的喜爱包容,这些让她非常的妒忌。

迪丽古丽内心细细思索了丈夫刚才的要求,她皱眉说道:“好像裕王对所有的漂亮女孩都喜欢,并没有特别喜欢哪一个或者哪一个类型,或许是我观察的不够仔细。我感觉他对女孩的态度谈不上感情,更谈不上纵欲,似乎那只是一个爱好,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的话,收集这个词尤为恰当,他像收集邮票一样收集漂亮姑娘,至少在撒马尔罕是这样的,但据我所知,他在申京并非如此,裕王在申京只有一个王妃。”

李君度一拍脑袋:“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要全面撒网重点捕捞了。迪丽古丽,这件事交给你,但有一点,不许伤害我的兄弟,也不许弄虚作假。”

迪丽古丽答应下来,鬼使神差的问道:“如果裕王喜欢我呢?”

李君度脸色一冷,捏住了迪丽古丽的脸,斥责道:“我跟你说过,不要在我面前说老三的坏话,更不要试图诋毁他!假如真的有那种可能,你就永远不要和他交集,我不想因为你伤害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你明白吗?”

“是我重要,还是你们兄弟的感情重要!”迪丽古丽咬牙问道。

“当你刚才问出那个愚蠢问题的时候,就是我们兄弟的感情重要,如果你继续这么愚蠢的话,我要重新审视对你和昭瑢的态度了!”李君度最后提醒了一句,把迪丽古丽甩倒一边,李昭瑢吓的大哭起来,李君度看了儿子一眼,扔下一句没有胆色,大踏步的离开了。

喀布尔。

总督阿明汗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内心在滴血,在昨天夜幕降临的时候,敌军用火箭发动了袭击,他从南方来的使者口中听说过这种武器,但没想到会落在自己的脑袋上,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一幕。

他正在吃完饭,在窗边看到城外的敌军前沿飞起了一颗颗的火花,发出尖锐的啸音,化作流行坠落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每一颗的流星落下,都是发出巨大的轰鸣,火焰笼罩周围的一切,把房屋、人畜和各类柴草点燃,整整一个晚上,喀布尔都在救火,而今天早上,卫队长官来报,清理出来的尸体已经超过了一万具,这些可不是来自吐火罗盆地的乌兹别克人,而是莫卧儿人,城市原本的主人。

火焰依旧没有完全扑灭,幸运的是天空开始飘雪,密集的大雪落下,不亚于一场暴雨,但它仅仅是能浇灭地上的火焰,却浇不灭城市居对自己的愤怒和诅咒。

“总督大人,有一个叶尔羌人要见您,他说他带来了敌人主将的信件。”卫队长官对阿明汗说道。

阿明汗说道:“我不去见什么商人,你只需要告诉我信件上写了什么就可以。”

卫队长官拆开了信件,看了一遍说道:“敌人要求您在三天时间内投降,否则就会再发动昨晚的那样袭击,破城之后,喀布尔没有一个人会活下来。”

“他们实在是太狂妄了,这座城市屹立了数百年!”见阿明汗没有说话,他的手下挥舞拳头说道。

阿明汗却不以为然,敌人拥有绝对的数量优势,拥有充足的粮食和先进的火器,控制了喀布尔的周边,昨晚的袭击又证明了他们无可争议的优势,而阿明汗更清楚,那些被他击败躲进深山的普什图人也已经行动了。

而喀布尔,粮食原本就不足,昨晚的火箭袭击又折损了很多,或许维持不了三个月,虽然有三万男人可以站在城头上往下扔石头,但真正称得上战士的只有他麾下的那四千兵马,至于武器,双方的差距就更大了。

三日后,大火和旭日初升把天空的云朵涂上了浓烈的赤红之色,感觉像是老天被划开开了一道伤口,冷冽的北风吹的阿明汗眼睛都难睁开,似乎天气也在和莫卧儿帝国作对,今年的冬季也给外的冷。

忽然,一阵鼓声传来,咚咚想个不停,而且越来越快,阿明汗细细听着,知道这是调遣大军的军令,但是为什么在大雪天气调遣军队,难道要攻城了吗,阿明汗带上卫队上了城墙,就看到城门之前摆了几个步兵方阵,而一群奴隶在寒风中工作着,他们用泥土筑了一个台子,然后用箩筐不断往上搬运着什么,一个个的码放整齐,好像砖头一样,偶尔有一两个滚落,也会被提上去,阿明汗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那不是人头是什么呢?

“他们在做什么?”阿明汗问道,但周围无一人回答。

看着人头越堆多高,阿明汗终于忍不住了,高声斥责:“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是什么人的人头,他们在做什么?”

卫队长提着送信的商人送到了阿明汗的面前,正是当初为李君度引路,杀死噶尔丹的叶尔羌商人也合买提,也合买提看了城外一眼,用莫卧儿人上层流行的波斯语说道:“尊贵的总督大人,那筑起的人头堆叫做京观,是东方帝国的古老传统,用来夸耀武功震慑敌军。”

“他们哪里找来的那么多人头?”阿明汗的卫队长问道。

也合买提摇摇头:“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这个时候,一队骑兵骑马飞驰而来,足有数百人,在城门外绕行了一个大圈,个个提着一个人,到了城门下,把人扔在了地上,又是飞驰而走,那些人全都光着屁股,被刮掉了身上一切的毛发,无论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个个捂着屁股向城门飞奔而来,不断高喊打开城门。

“是拉合尔的援军!”卫队长喊道,但他没有任何一点喜悦的意思,因为他与阿明汗都明白那些人头的来源了,肯定是拉合尔的援军被击败了。

光屁股的家伙们被接应了进来,给了热食和毯子,并非阿明汗宽恕了他们的罪过,而是二百多人呢全都是拉合尔援军中活下来的军官,个个都有贵族身份,底下人根本不敢苛待他们。

而到了中午,阿明汗得到了关于拉合尔援军的消息,三万援军在二十天前出发,越过了开伯尔山口,援助喀布尔,那个时候阿明汗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北方敌人的全面袭击,还以为是他们剿灭吐火罗盆地后,骑兵追杀乌兹别克人到了境内,对喀布尔起了觊觎之心,当他看到城外李君度带来数万骑兵和两倍于此的奴隶时,阿明汗给拉合尔送去了退军的消息,但显然,援军并未收到,或者说来不及了。

援军沿着喀布尔河往上游进发,一路只是遭遇了少量的骑兵骚扰,但从喀布尔方向逃来的人提供的消息是这座城市危在旦夕,所以统帅军队的拉合尔高官加快了速度,骑兵、步兵、炮兵和辎重,拉出了数十里的行列,结果就是被李君度的步兵挡住了去路,切断了退路,埋伏在山谷之中的骑兵和龙骑兵冲出,把拉合尔援军切成了几段,用轻便的野战炮和榴弹炮轰开了莫卧儿人的步兵和骑兵阵,几乎没有人能逃出去。

至少两万人被杀,脑袋砍下来砌筑在城外当京观,投降的人遭遇了全方位的羞辱,成为了敌人的奴隶。

到了这个时候,不谈判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阿明汗决定亲自去,他剃干净了胡须,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袍子,装成了使者前往了喀布尔,安全已经不重要了,二百多个裸男带来的是绝望的消息,城中的很多人蠢蠢欲动,就连手下的军队都没有那么稳定了,如果不能靠谈判取得进展,阿明汗结局肯定是死。

进入了金帐之前阿明汗就听到了酒杯碰撞的声音,和突厥语的高声笑谈,他走进去,看到了分两面坐下的贵族、商人和将领,他们之中乌兹别克人居多,但也不乏其他民族,阿明汗还看到了几个锡克人。

“你就是使者吗,给他一张桌子,给他一些食物,如果他喝酒就把我这杯给他,如果不喝,裕王留下的蜂蜜水还有,送给他。”坐在大位上的李君度豪迈的说道,显然他不认为阿明汗可以听懂自己的语言。

阿明汗原本不想享用敌人的款待,但那一锅羊肉乱炖实在是太香了,底下还有一个小炉子,锅里的羊肉、蔬菜和一些调料在翻滚,散发出诱人的味道,阿明汗用突厥语说道:“感谢您的款待。”

李君度看着阿明汗,说道:“那就请你享用吧。”

阿明汗盘腿坐在桌案前,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李君度哈哈一笑,走到了他的面前,拿起一双筷子,夹起滑润的羊肉,放进了嘴巴里,李君度说道:“我第一次听到你们莫卧儿人是从我父亲的嘴巴里,他说他年轻时第一次见到莫卧儿人,那人对他说,莫卧儿人是用手抓饭吃的,还说天下所有的食物都可以用手抓着吃,所以我的父亲请他吃了眼前的食物,这叫火锅!

手是不能抓着吃的,白人的刀叉也不行,但两根树枝做的筷子就可以,你尝试一下吧。”

阿明汗接过筷子,怎么也用不妥当,惹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李君度对他们喊道:“今天没有值得忙活的了,都会去休息吧,我要和这位使者共进午餐。”

一群人纷纷起身告退,有人提起酒壶有人端起火锅,准备会去继续享用了。

李君度拿了一块羊皮,与阿明汗相对而坐,把葱姜蒜、麻汁和一些香料放在小碗里,调和一下,然后夹了许多熟羊肉放在里面,推到了阿明汗的面前,里面放了一个叉子,阿明汗用叉子吃了几口,满意的点头。

“你是使者,可以代表喀布尔城吗?”李君度一边调和自己的料,一边问道。

“当然,我全权代表总督。”阿明汗微笑说。

李君度点点头:“好吧,那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你们的总督,让他做第一批投诚的人,只要打开城门,他和参与者及家属都可以活下来,财产也可以保证,接下来我要屠城了!”

“屠城?不不不,尊贵的殿下,不可以,我们总督想要开城投降!”阿明汗放下了叉子。

李君度一笑:“那就更简单了,让总督和他的士兵把城里不相干的人都杀光!”

“不!殿下,您为什么一定要屠灭喀布尔?是因为我们违背了您的三天之约吗?”阿明汗问道。

李君度摇摇头:“不不不,使者,你错怪我了,我怎么是那么小气的人,所谓三天之约也只是一个计策罢了,你们三天内投降,也是被屠城。”

“为什么?”阿明汗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做什么都无法阻止屠城的命运呢?

李君度老实说道:“因为我的目标不只是喀布尔,而是整个莫卧儿帝国和富饶的次大陆,要征服这片土地,就要震慑所有的敌人,屠城是很有效的方式,喀布尔抵抗了我的大军,所以被屠城,而效忠者则会被善待,当我的大军顺着喀布尔河抵达富饶的印度河平原的时候,所有的城市都要重新审视我的意志,屠灭了一个喀布尔,或许会有十座城市归降。

抵抗死路一条,投降才能得活,这就是我的意志。如果不能屠戮一座莫卧儿人的城市,我的意志就不会得到尊重。”

“屠杀会招致很多反抗!”阿明汗提醒道。

李君度毫不在意:“不屠杀人不会屈服,强者统治弱者,这就是生存法则,据我所知,莫卧儿帝国的开国皇帝和他的将军们,也是用类似的手段占领的这片土地,而他们的来源,蒙古帝国也是这样征服了广袤的土地,前人实现的事,我也可以做到!

或许会有更新更好的模式,可是我没有意愿去尝试,人生太过于短暂了,而莫卧儿帝国又太大了。”

章三九一 奴隶

阿明汗看着李君度,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这么不把生命放在眼里,对于屠城这种事那么随意,但是有一点阿明汗已经明白了,喀布尔的命运已经无可更改,他只能为自己求一个前途了。

“殿下,您准备怎么对待总督呢?”阿明汗问道。

李君度道“这取决于他如何面对我的军队,如果他第一个投降,可以带着他的亲信活下来,如果他投降的太晚,我就会杀掉他。”

“那城里的贵族和军官呢,他们其实已经动摇了,瞒着总督准备迎接您。”阿明汗又问。

李君度哈哈一笑“你不是总督的使者吗,为什么还要为那些叛徒考量呢?”

阿明汗无言以对,最终,他带着几面旗帜回到了喀布尔,在炸开城门之后,把这些旗帜在几栋建筑里升起,里面是他和他忠诚的属下,以及这些人下属,而在城外,则是遍地杀戮,站在城堡的阿明汗亲眼看到大量的贵族和军官向敌人投降,引领者就是光屁股进来的贵族,他们已经投降过一次了,所以所有投降者都有了经验,大家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摆出了标准的投降姿势,甚至还有一个家伙肉袒牵羊,拿出了中国历史上名人的投降姿态。

一开始,阿明汗以为这些人会被杀掉,但赵铭道欣然接受了他们的投降,然后对城市里的人展开了大规模的屠杀,凶狠的士兵手持弯刀,杀死每一个遇到的人,无论男女老弱还是宗教、族裔,有白布裹头的士兵放过了一些天方教徒,他们出于宗教因素,无法对同教兄弟下手,但很快就有辫发男子杀死了那些幸运儿。

屠杀持续了两天三夜,至少有七万人死在了这座城市之中,没有人对阿明汗所在的城堡动手,因为象征李君度的旗帜在空中飘扬,但当屠杀结束,阿明汗出来投降的时候,却发现第一日被接纳的贵族竟然被秘密处死在李君度的军营里,阿明汗一时紧张起来,难道对方要背信弃义吗?

“使者就是总督吗?”李君度笑看阿明汗。

阿明汗紧张的点点头,曾几何时,他也被誉为英雄,但当他选择投降的那一刻,所有的勇气都如泄气的皮球,面对李君度,他直接选择了跪下,没有丝毫的犹豫,甚至心中没有什么不满情绪。

“您不用紧张,阿明汗,虽然你用使者的身份欺骗了我,但是我不会伤害你和你的手下,从今天起,你是我们中的一份子了。”李君度认真说道。

“可是他们。”阿明汗看了一眼旁边,一具具尸体被扔上了木架,焚烧殆尽。

李君度解释道“他呀,他们是向莫卧儿的王公们展示奥朗则布暴虐的。很快,莫卧儿帝国内就会传出消息,喀布尔的陷落是因为权贵的投降,而这些人的名字也会和你一起列在一个名单上,出现在奥朗则布的案头。

我听说,奥朗则布是一个极为暴虐的人,我想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这些贵族在莫卧儿境内的亲人,夺取他们的财产,等到那个时候,我再告诉世人,实际只有阿明汗你投降了,相信那个时候,奥朗则布的声誉再难挽回了。虽然这个小机谋带不来太多的变化,但哪怕有一点点的用处就已经够了。”

阿明汗听了这话,失落的低下头,他在莫卧儿帝国境内还有很多的亲属,现在看来,这些人难免一死了。

“阿明汗,你不用多想了,如果你愿意,可以作为我的顾问,我们讨论一下下一个目标,白沙瓦城,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拉合尔城,听说莫卧儿帝国的第一个首都就在那里,或许我也要在那里加冕称帝呢。”李君度微笑说道。

泰尔梅兹。

这座城市在李君度横扫吐火罗盆地的时候投降,成为了这片肥沃土地的统治核心,李君威在越过兴都库什山脉后,命令行营安置在这里,等大雪过去之后,再行回撒马尔罕,因为道路实在是太差,申京工匠为他打造的马车无法行驶,此时的李君威躺在骆驼背上的轿厢里,翘着二郎腿,抖动着脚丫下,用手抠着鼻孔。

上一次像现在这样无聊还是好些年前上学堂的时候,他用抠鼻屎抹在书桌底下的行为打发无聊的时间,但这一次不会有下课了,无聊的后续是时间更久的无聊,终于,李君威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一个脑袋探进来,是蒙古侍卫官阿塔,问道“王爷,您咋了,是不舒服吗?”

“无聊!你知道无聊怎么写吗?”李君威没好气的问道。

阿塔竟然真的用手在半空中划拉起来,李君威气的呵呵一笑,说道“阿塔,你的脑袋还是不那么灵光。”

“没什么乐子,也没想干的事。”李君威说道。

阿塔从怀里扒拉了一下,拿出一个木牌来,放在李君威面前“王爷,要不点个姑娘侍奉您?”

李君威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说道“这些,做的有些倦怠了。”

因为阿塔扒开了窗户,外面的声音传来,似乎很热闹的样子,李君威问“阿塔,外面是集市吗,这么热闹?”

“是人市,这不大王爷打下了吐火罗盆地,又横扫了喀布尔周边,抓了很多蛮子来,许多商人和权贵在这里交易人口呢。”阿塔说道,望了一眼又说“王爷,很多人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漂亮姑娘卖。”

“行了吧你,别弄的老子跟离了女人就活不了似的!”李君威随手用痒痒挠给了阿塔脑袋一下,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那就下去看看吧,反正看中了又不让咱花钱,对了,迪丽嫂嫂派来的那个太监呢,让他跟着,让他把钱袋子带上。”

李君威下了驼厢,披上厚厚的熊皮披风,走在泰尔梅兹的街道上,一个太监屁颠颠的跑来,指着远处一个圆顶建筑说道“王爷,您下榻之处已经准备妥当了,是原本一个小汗王的宫殿,全都收拾妥当了,绝对不会有一点气味。”

“做的不错,手脚很麻利嘛,那宫殿就给迪丽古丽住吧,我在城外扎营。”李君威随口说道。

卫队已经戒严,阿塔率领的侍卫们直接给燧发枪上好了刺刀,提着枪握持手枪,保护在李君威的身边,而周围则是迪丽古丽安排的人,甩的鞭子啪啪响,大吼道“给尊贵的殿下让路,都滚开,让开路。”

李君威走在石板路上,看着两侧的奴隶,男女老幼都有,寒冬腊月的,又经历的兵祸,没几个有人样的,见人实在太多了,有些后怕,不该让李君威下骆驼的,说“王爷,没什么可看的,咱们收队回去吧。”

“再啰嗦,老子买一百个孕妇给你,让你喜当爹一百次。”李君威瞪了阿塔一眼,停留在了一处,这处摊位用锁链锁着上百人,与其他摊位不同,每个都是强壮的男人,而且个个是光头,但看模样又不想僧侣。

“这里的主人是谁,让他过来!”见李君威对这里感兴趣,阿塔立刻招呼一旁的太监。

或许是李君威身边跟随的人太多,奴隶商人都不敢露面了,而一个戴着镣铐的男人指着人群中一个白布裹头的家伙说道“是他,他是这里的主人。”

李君威见有人会说汉语,印证心中的几分猜想,既然能沟通,就不用奴隶商人了,李君威对太监说道“这个商人不老实,抽他二十鞭子和十个大嘴巴,记住,抽鞭子要脱了裤子打屁股,大嘴巴要用铁锹去打。”

太监抹了抹脸上的汗,带人拉着商人到了一边,李君威问那个男人说道“你们是满洲人吗?”

李君威一开始就猜测他们是满洲人,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传说,他的兄长李君度在伏击了满洲人之后,杀死了许多,但也把很多人变成了奴隶,凡是活下来的人,都要剪掉辫子,剃光头。

男人重重点头,说道“我叫苏纳海,满洲正白旗。”

李君威看了他一眼,这种原生态的满洲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往在京城只是见到满洲旗佐下的那些衣冠汉化的人,虽说帝国未曾要求满洲剪辫子,但因为历史的缘故,前往关内的满洲人都会着意的留起头发。

“你是真满洲还是假满洲?”李君威问,他感觉苏纳海和身边的蒙古侍卫没多大区别。

“我是真满洲,但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假的。”苏纳海回答了李君威的问题。

自从满洲逃亡漠北之后,满洲这个民族再一次混杂,大量的蒙古人、布里亚特人等一大批的西伯利亚人种加入其中,满洲与其说是一个民族,不如说是一种待遇,所以满洲也就有了真假之分。

李君威又问为什么他们在这里被交易,苏纳海告知。原来满洲被李君度覆灭之后,要么死了,要么沦为了奴隶,但是满洲奴隶都必须剃光头,所以在奴隶之中也是特殊的,而拥有苏纳海的是一个波斯商人,他不知道这些规矩,低价购买了这些奴隶,却发现他们不怎么好出售,因为李君度的关系,河中之地人人讨厌他们。

“你知道我是谁?”李君威问,悄咪咪的后退了一步。

苏纳海摇摇头“您是一位尊贵的人,他们叫您殿下。”

李君威嘿嘿一笑,说“我叫李君威,是李明勋的第三子。”

原本李君威以为苏纳海会暴怒然后不顾一切的伤害自己,所以提前就退了一步,但是他在那张脸上看到的是茫然与凝重,倒是没有看出一丝恨意,如果说苏纳海一个人可以隐藏自己的情绪话,那他身边的人在搞明白之后个个表现的很淡定,李君威就感觉有些诧异了。

去行营的路上,李君威问“阿塔,为什么那个苏纳海没有试图攻击我,我应该算他的敌人才是。”

阿塔挠挠头,说道“王爷,你不能这么算。”

“怎么不能这么算?”李君威笑了。

阿塔说“要是这么算,您也是我的敌人呢,我的三个叔叔和两个兄长都死在中原,但随着我的父亲归降了帝国,一切就过去了,如果我的父亲选择报仇,那我也会复仇,可连父亲都放弃了,我们又为什么坚持呢?

殿下,按照我们的传统,台吉的意志就是全族的意志,我觉得满洲应该也差不多吧,满洲的主子们,要么死了要么投降,底下人还能怎么做呢,当然,假如您是那个亲手害死苏纳海的士兵,或许他会不顾一切,但您太尊贵了,位置高到让一切都可以归咎于您,但也一切都和您无关。”

“吆嗬,阿塔,你竟然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李君威说道。

阿塔说“小的只是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

李君威思索一会,想了想“我还是不明白。”

阿塔想了想李君威的行礼了那以箱子来计数,还不断从申京送来的各类小说,认真说道“王爷,或许您看多了快意恩仇的小说,所以过于重视仇恨了,其实仇恨没有那么重要。对于那个苏纳海而言,灭国之仇算什么呢,伪清是爱新觉罗的,是八旗贵族的,又不是他的,灭族呢,帝国又没有灭满洲全族,而个人的仇恨就无法算在您这个位置的人身上了,更何况他现在是个奴隶呀。”

“算了,不想了。”李君威摆摆手,问“我记得大王爷决定南下的时候说过,破了喀布尔给我多少个奴隶,是多少个来着,喀布尔破城了吗?”

“三万个精壮的奴隶,随您挑,王爷!”阿塔高声说道,眼睛里在闪光,他这个侍卫官并不是从宫廷抽调的,而是到了西疆之后,从怯薛营里擢拔的,阿塔是察哈尔部的一个台吉的儿子,只不过是次子又不是幼子,所以没有继承爵位和领民的资格,走上了从军之路。

藩属旗佐与直辖的不同,奴隶仍然是重要的财产,所以阿塔分外兴奋。

其实李君度答应给兄弟这么多精壮奴隶也并非只是宠爱,而是因为李君威帮了兄长太多,来到西疆之后,李君度与帝国的武器贸易彻底没有了限制,使得李君度获得了充足的武备,在李君度拿出全部积蓄南下的时候,李君威还从定边将军府的武备仓库里拿了一大半的弹药储备给李君度,连五十万两的款项都是李君威用裕王府的名义开的支票,在帝国任何一个城市都能取出。

李君威点点头“那你就跟那个波斯商人说一说,我愿意用一对一的方式换取苏纳海那些奴隶,无论是真满洲还是假满洲。”

章三九二 十姓奴部

阿塔以为裕王要换来那些奴隶是用来戏耍的,毕竟漫长的冬季要来临了,这个失去乐子就是生命没有色彩的小王爷是要找些乐子的,满洲,帝国曾经的敌人,现在的奴隶,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乐子吧。

“苏纳海,在你为奴的这几年,你皈依天方教了吗?”李君威看着眼前这个用匕首割着胡子修剪指甲的男人,平淡的问道。

苏纳海点点头:“是的,这里是河中之地,是臻主庇佑的地方,想要在这里生存,那是唯一的办法!”

李君威托着腮帮:“我倒是有些后悔把你们换来了。”

“是因为宗教?”苏纳海放下了匕首,诧异问道。李君威点点头:“算是吧,我不太习惯没有红烧肉的日子。”

苏纳海咧嘴一笑:“殿下,那是为了生存,苟活之人,毫无廉耻与本心,为了生存,我们可以皈依,当然为了生存,我们也可以........。”

李君威听到他说这种话,眼睛一亮,是啊,眼前这些人的皈依是为了生存,而非信仰。李君威问:“像你这样的人还有吗,我并不专指满洲一族。”

苏纳海点头:“当然还有很多,大王爷治下奴隶贸易盛行,每当大王爷征服一块土地,就会有大量的奴隶诞生,也会有其他地方的奴隶到来,像奴才这样被变奴隶,为了生存而皈依天方教的人有很多,我们之中就有满洲、蒙古、吉利吉思人,还有准噶尔人、斯拉夫人、南方来的说天竺语言和乌尔都语言的各种人。

士兵的弯刀和奴隶主的皮鞭是最好的试金石,虔诚者死去了,英勇者死去了,知耻知羞的人死去了,身体弱小的人也死去了,活下来的人都是面团一样的人,主人捏成什么样子,他就会变成什么样子,语言、宗教、生活习惯,统统如此。”

李君威认真听着,感觉苏纳海说的很有道理,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警惕说道:“苏纳海,你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

苏纳海低下头:“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您是苏纳海新的主人,侍奉您,愉快您是奴才的本分。”

李君威摇摇头,指了指身边的阿塔,说道:“你错了,阿塔才是你的新主人,我可是帝国的裕王殿下,私蓄奴仆是犯罪的。”

阿塔挠头:“王爷,您这是让我犯罪呀,侍卫官是不能蓄奴的。”

“但是怯薛营的藩军将士可以呀,阿塔,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本王的侍卫官了。”李君威说道。阿塔正色问:“是,王爷您让阿塔做什么,阿塔就做什么。”

李君威对苏纳海继续说道:“苏纳海,你现在跟着你的主子去泰尔梅兹城里,给本王把所有的面团搜刮来,有多少算多少,男女老幼都要,明白了吧。一股脑全送撒马尔罕去,阿塔,我在撒马尔罕等你哈。”

苏纳海点点头:“是,殿下。”

一个月后,撒马尔罕城外行营。

李君威哈气连天的从暖帐里出来,趿拉着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睡眼惺忪的模样,朦胧间看到一列兵将行礼,为首之人说道:“末将陈平,问裕王爷安。”

“本王安........。”李君威随口应了一句话,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一看是陈平,问道:“吆嗬,陈将军,你咋在这里?”李君威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看向远方,白茫茫的一片,未见什么异样,问道:“你的大军呢,怎么没有带来?”

陈平问:“什么大军?”

“大王爷带主力兵马南下了,去了喀布尔,兴都库什山脉已经被大雪封了山路,不正是你陈平率领大军来捡漏的好时机吗?”李君威说道。

“没.......没有,卑职哪里有那等念头,卑职是见冰天雪地,撒马尔罕物资不丰,又是年关将近,怕王爷在此受苦,特地来迎驾的,您在伊犁城外的那温泉别院已经扩建好了,新栽的桃花盛开,正等着您去赏玩呢。”陈平低头掩饰了尴尬。

“不去不去,伊犁城的桃花再好,也没有撒马尔罕的马粪香。”李君威才不上这当,当真用刀鞘挑起一块马粪:“不信你尝尝呀。”

陈平自然不会真的去尝一尝,既然裕王都如此说了,那这件事就没那么好办了,陈平打了哈哈,故意留下来,看看能不能软磨硬泡把李君威带伊犁去,然而,陈平却是遭遇了李君威的软拒绝,每天只能睡在漏风的帐篷里,旁边就是马厩,吹进来的风不仅冷还有尿骚味,吃的是不加盐的奶糜子,腥膻无比,只要去李君威的大帐,炉子里的火炭立刻换成干牛粪,弄的陈平无所适从。

“将军,裕王是铁了心帮大王爷了,咱们走吧,弟兄们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七日了,又落了雪,再不走就要冻死人了,回去的路上积雪太厚,不知要折损多少马匹。”终究有将军耐不住性子前来劝告,陈平从伊犁带来的人马就藏在撒马尔罕东面的山谷里,过的着实艰难。

陈平道:“再等一等,再等几日。”

“索性悄咪咪的把裕王给........。”一个将军对陈平低声说道,双手做出了一个捆绑的动作。

“放屁,你要是敢这么干,裕王也非得闹翻天不可。”陈平立刻否决,他可知道,太上皇的三个儿子里,裕王爷睚眦必报,特别记仇,而且是花样百出,惹恼了他,他回了申京,西疆官将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将军,快去看,外面来了很多奴隶!”陈平正犹豫着,就听到亲兵进来告知,他收拾一下,出了破烂的帐篷,远远就看到一大群人排列成队到了行营附近驻扎,男女老幼都有,但身无长物,肯定不是迁移的牧民,显然亲兵判断的对,这是一群奴隶。

陈平见这么多人,立刻对手下人吩咐道:“快去打探一下,这些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不多时,一个机灵的家伙出现在了陈平面前说道:“将军,这是裕王在泰尔梅兹买来的奴隶,有蒙古人、满洲人、准噶尔人、斯拉夫人和印度人,数量超过两万,一半多是强壮的男人,他们按照裕王的命令迁移到这里,接受裕王的安置,现在是怯薛的藩将在看管他们。”

怯薛营在西疆多年,在李君威掌握之前,都是由陈平管制的,所以与亲卫们很熟悉,打探消息方便的很。

“王爷,这些人是什么人?”陈平问道。

李君威直接说:“我买的奴隶呀。”

“您不知道藩王是不能蓄奴的吗!”陈平靠近李君威,压低声音问道。

“我又没说自己用。”李君威满不在乎,说道:“你看,是不是这么回事,我用五十万两银子从伊犁的武备库里拿了大量的军火弹药给大王爷,大王爷耍赖皮,不想还钱,就给了我三万精壮的奴隶,我要奴隶干什么呢,既违法,我又没有粮食养活他们。而且还都是一群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

所以咯,我就拿这些和咱们一点不搭噶的奴隶换了一大堆新的奴隶来,准噶尔人、蒙古人、吉利吉思人、满洲人,都是已经臣服了族群,还有一些天竺族群,他们信的是印度教,据说这些家伙相信世界上有三千万个神灵,嘿,陈平,你说有没有一个神灵叫李君威的,哈哈,或许还有一个叫陈平的呢。”

听着李君威说了一大通,陈平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道这位王爷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吗,于是说道:“您买这么多奴隶做什么用?”

李君威嘿嘿一笑,拉着陈平到一侧,身边的禁卫想要跟上,被李君威踹了屁股,他拉着陈平到了角落里,说道:“你这还不明白吗,我是帮你忙呀。”

“什么意思?”陈平被李君威勾搭着肩膀,虽然看起来很热情的样子,但他心里却是一万个警惕,原本这件事就够严重的了,再和自己扯上关系,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李君威说:“你看你,装糊涂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撒马尔罕根本不是请王爷我回伊犁过年的,你是来抢地盘占便宜的,你带来的上万骑兵就藏在撒库卡山谷里,我早就知道了。”

“呵呵,那是迎驾的卫队,怕大王爷这边的人误会,所以........。”

“行了,就只当我面还说谎。”李君威可没有听他说完的意思,直言不讳的说道:“你赶紧带着你的兵马走吧,有我呢,河中之地就不会被你抢走,陈平,我不管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在我这里都行不通,我跟你老实说,从申京来的时候,爹爹专门跟我说了这件事,要不要我把密旨给你看看。”

陈平瞪大眼睛:“密旨?太上皇有旨意示下?”

“当然了!不然我怎么行事这么大胆!”李君威拍着胸脯说道。

陈平说道:“那请王爷出示太上皇密旨。”

李君威白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密旨,二人夹着打开,只见上面盖着李明勋的私印,足有七八个,却只写了四个字:你大爷的!

虽然字少,但陈平当侍卫官多年,一眼就认出那是太上皇李明勋的字,至于那些平日用来赏画乱盖的宝印有没有就没关系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陈平颤声问道。

“不明白吗,这是太上皇生气了,你大爷的,骂你不懂事呢。”李君威信口开河的解释。

陈平气恼,这一句你大爷的圣旨,岂不是裕王愿意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或者说,这本就是裕王哄骗太上皇写的四个字,以太上皇对裕王的宠爱,这再简单不过了。可陈平又不得不重视。

“怎么,不信吗?不信你就上奏折问问皇上,让他去问问太上皇去呀。”李君威索性说道。

陈平可不敢这么干,密折里他肯定会说,但皇帝肯定不会去问的,出兵撒马尔罕,趁着大王爷南下之机夺取河中之地的计划,只出现在陈平与皇帝的密折之中,而且都是阅后即焚的那种,说白了,若是出事了,一切责任都是陈平担着的,这样的情况,怎么可能闹到太上皇那里去呢。

“裕王爷,这........这是个什么情况。”陈平来之前已经想过了各种可能,单单没想过会有这么一份密旨,一时进退失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还不明白,爹的意思是,这是兄弟之间的事,我们李家的事,你陈平虽说也算从李家长大的,可你最好不要掺和,明白不?”李君威说道。

陈平立刻点头,又有几分犹豫:“可撒马尔罕!”

李君威说:“河中之地,我答应过我大哥保住他这份基业,这你肯定知道,我说到做到,但是陈平,你可以问问我二哥,我也答应过他,这片土地最终会属于帝国,我说到也会做到。

看到外面那些人没有,他们就是一堆堆的面团,我会把他们捏合成一个个比藩属旗佐还要听话的旗佐,他们不会离开河中之地,而是成为这片土地的国中之国,管理他们的人就是怯薛营的藩将,这些人可以生产,也可以武装,而等到大王爷打开次大陆的局面之后,越来越多非天方教信仰的奴隶会抵达这里,而这里属于大王爷的领民则会南下,腾笼换鸟之后,这片土地最终会属于谁呢?”

陈平诧异的看向李君威,想不到他想的竟然那么长远,而且有一系列的计划,最关键的是,这个计划由他来实施最合适不过了。

营地里,苏纳海等七百多口真满洲团座在草团上,眼前的蒙古将领阿塔正在用粗豪的嗓门宣布这个群落的处理决定。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满洲人,不再是天方教徒,从现在开始,你们是帝国十姓奴部的一员,你们所有人都改姓蟒,蟒是蟒蛇的蟒,因为你们曾经是帝国的敌人,现在只能做奴隶,只能姓蟒,只有一天你们建功立业,才可以改姓莽,莽夫的莽!

而今天和你们一起来的家伙,也会被编列进十姓奴部,他们会姓虺、枭、蝮、鬼、鸩、蝎、鸨、鼬、蝰!”

章三九三 李君威要搞事

“是,主子!”苏纳海第一个跪在地上,向新的主人效忠,而随着他带头,所有人齐齐跪下,阿塔点点头,带着这些人去领工具,就地挖掘地窝子。

“陈将军,您怎么来了?”阿塔看到陈平呆呆的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主动迎接上去,阿塔来到西疆之后,一直在怯薛营中受陈平差遣,对他很是恭顺。

“阿塔,这些人有反抗吗?”陈平看到阿塔,清醒了一下,直接问道。

阿塔呵呵一笑“当然没有,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个主人罢了,裕王也又没有饿死他们冻死他们,反而给他们准备了越冬的粮食和生活的物资,还给了他们变成平民,恢复自由的机会,这些人只会感念恩德,为什么要反抗呢?

在这里过的再差,也比在原来主人手下过的好!”

“为什么?”陈平久居西疆,又多年在绥靖地区和藩臣打交道,知道奴隶主对手下奴隶是多么的残酷,但他还没有见到这些奴隶在撒马尔罕受到优待,自然就不太明白阿塔的意思。

阿塔一本正经,用不容置疑的态度复述了李君威的话“因为我们是文明人!”

陈平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阿塔会这么说,他索性与阿塔攀谈起来,问道“这些满洲人裕王全都赏赐给你了吗?”

“不不不,将军误会了,只是交给卑职统御而已,并非是我的私有财产,奴隶们想要恢复自由,就要立下功勋,我阿塔想要拥有自己的旗佐也要立下功勋。”阿塔说的时候,眼睛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显然他很憧憬拥有自己的旗佐和牧地。

“这些人或许只能编一个佐领吧。”陈平笑道。

阿塔点点头“稍微多一些,您别看男女老幼都有,但实际上没有整个的家庭,我准备把女人和孩子许配给表现好的男人,组成牧户,这样才好编制佐领。”

“呵呵,阿塔,你跟了裕王爷这么久,听说在撒马尔罕这段时日,一直都是你在近前侍奉,裕王就让你掌一个佐领吗?”陈平微笑问。

阿塔连忙解释“并不是,这只是其中一个佐领,实际上裕王爷许了我半个旗,七个佐领,只不过现在能找到的满洲人就这些了,而裕王已经安排人去杜尚别、苦盏等城市去采买了,买来的满洲人都要让我管,但估摸也没多少,所以裕王爷还安排三个佐领的印度人给我,但是我还不会说他们的语言,只能委派一个奴隶商人暂时管理。”

说着,阿塔指了指远处的一个群落,而在那里,一个白布裹头的奴隶商人正抽打着鞭子,驱赶着那群家伙在干活,陈平在阿塔的陪同下走向了那里,看到的是一群肤色较黑的人,他们穿着厚厚的破棉袄,正在搬运石头和木头,这群人里以青年男女居多,根据阿塔的介绍,是阿富汗的普什图人和波斯人贩卖来的,这两大势力与莫卧儿人交战,经常掳掠其国内人口,当然,也有的是大王爷李君度麾下九个万户的手笔。

而奴隶商人卫护着着二十多号人,其中有八个人穿着铠甲,帝国制式大红披风,骑马游走在周边,这些人是阿塔的随扈。

怯薛营属于帝国禁卫编制,实际有两个营,一个五百人营全部都是由各部贵酋中拥有继承权的子嗣或者兄弟构成,他们在申京进学或参与皇宫卫戍,既算是人质,也是皇帝对理藩院麾下藩属的认可,而阿塔所在的怯薛营则有战斗任务,若不是开辟西疆,他们也会驻扎在京城,虽说都是阿塔这类没有继承权的贵族之子,但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的父辈也会为其配备几个随扈,大部分可能两个四个,像是阿塔,他的父亲是是一位一等台吉,按照最高标准配了十个随扈,只不过在过去的几年里死了两个,而这些随扈就组成了主要战斗力。

所以别看怯薛营编制两千骑,实际骑兵人数在六千以上。他们是精锐的骑兵,同样也可以作为基层的军官,管理部落。

“这些人很驯服呀。”陈平看了看,说道。

阿塔点点头“是,这些人确实很驯服,用裕王爷的话来说,奴性十足,在裕王计划的十姓奴部之中,他们人数最多,也最好管理,一个人拿着弓箭或火枪就可以看住一百个人两百个人,但是也很懒,那个奴隶商人,鞭子不在耳边炸响,就绝对不会去工作。

而且这些人很有意思,在泰尔梅兹的时候,裕王在一块石头上用石灰划拉了三道杠杠,说那是一个神徽,然后找了几个人对石头叩拜,好多印度斯坦人就跑过来跟着叩拜,半天功夫,就有上千人围着那里拜,据说他们相信世界上存在几千万个神仙,而裕王爷说,越是这样越好,说信仰的神仙越多越好,只信有一个神仙的,绝对不能编进十姓奴部之中。”

陈平认真的听着这些略显荒诞的话,却不由的感慨了一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太上皇爷的儿子,个个不俗呀。”

“嘿,陈平,我听到你夸我了?”李君威翻白眼到了陈平跟前,直接问道。

“没,不,是夸了,真心诚意的夸了。”陈平笑哈哈的说道。

李君威哼了一声,说道“你怎么还不走呀?”

“走?”陈平疑惑,继而说道“王爷,迎驾的兵马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冰天雪地的,实在是不好在野外多待,末将就不走了吧,王爷在这里弄了这么一摊子,末将还是从旁协助的好。”

“你能协助我什么?”李君威眯眼问道。

陈平正色说道“比如解决粮食被服问题呀。”

李君威哈哈一笑“冰天雪地的,大雪没过马腿,就算是骆驼都行动困难,你有本事把伊犁仓库的粮食被服运到撒马尔罕来?再者说,就这点奴隶,还用你提供粮食衣服么,爷有的是办法。”

陈平倒是有兴致了“王爷什么办法,能否教教卑职呀。”

李君威张开五指,说道“爷还帮着大哥管着五个奴隶万户呢,几百万的牛羊,还怕饿死冻死这些人?”

陈平瞪大眼睛“五个奴隶万户都由您来掌管吗?”

“不光现有的五个,秋季剿平了泰尔梅兹周边,看看这个冬季有多少能活下来,至少还能再编三四个吧。”李君威得意说道。

奴隶万户是属于李君度的私产,在过去征服河中之地的过程中,李君度身边聚集了大量的实权贵族,大量的奴隶和牧场分给他们,这些人最终形成了九大万户,万户和千户们是这个势力的权贵高层,但大量的人口和土地仍然留下来,编列城了五个奴隶万户,此次南下过程中,九大万户出了兵马和奴隶,奴隶万户抽丁就比较少了,李君度把这些人交给兄弟李君威,一来是信重他,二来也是借助李君威麾下禁卫和怯薛两支兵马弹压地方,防止这些奴隶作乱。

陈平真是无言以对,如今李君威掌握上万精锐和数十万人口,又有河中之地,自立为王都不在话下了。李君威又说“行了,你赶快回伊犁吧,回去整军备战,明年春圣旨下来,还要参与军事行动呢。”

“军事行动,圣旨下来,王爷您又瞒着卑职做了什么?”陈平吓了一跳,他可什么都不知道。

“扫平哈萨克大草原呀!”李君威乐呵呵的说道“我奏折已经送去申京了,估摸着春天雪化之前就有回信,到时候你带上你定边将军府的几万骑兵,我带上这边的几万兵马,咱两个合伙把哈萨克大草原扫平了,啊哈哈,我李君威也算是建功立业,扬威万里了,想想就觉得得劲。”

李君威说的眉飞色舞,陈平却说“这么大的军事行动,皇上未必批准呀。”

李君威摆摆手“不可能,不可能!二哥肯定批,我奏折里写的清楚的,我到了撒马尔罕,大哥是怎么对我好的,要什么给什么,都是当哥哥的,他总不能那么小气,连个扬名立万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多好的计划呀,用大哥的人去打敌人的地,抢下来的财货都是帝国的,这是多好的买卖,一本万利呀,你陈平屁颠颠的跟着就能捞不少功劳,他凭什么不同意呀。”

说到这里,李君威拉过陈平,勾住他的脑袋说道“陈平,你可不能说我的坏话,告诉你,太上皇皇太后那边我都打好招呼了,几个藩王我也写信求了,个个都得帮我说话,你想坏也怀不了呀。”

陈平听李君威这么说,更是重视这件事,裕王在申京那边的能量和影响力他是清楚的,裕王想做的事,只要不是祸国殃民申京的那些位肯定会支持的,至少从目前看来,裕王要打哈萨克这件事并没有什么过错,定边将军府底下那些人早就吵翻天了,年轻的将领们都觉得,整天盯着河中之地的大王爷根本没有意义,兵马充足的定边将军府该西进哈萨克,甚至冲过乌拉尔河,冲击俄罗斯人的地盘去。

“王爷,您能不能跟卑职说说,您怎么非得要打哈萨克呀。”陈平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腆着脸问道。

“开疆拓土呀,扬名立万呀,我李君威来一次西疆不能白来吧,我得青史留名呀。”李君威大言不惭的说道。

陈平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怎么,你想知道啊?”李君威摇晃着脑袋,笑嘻嘻的问,最后脸一冷,说道“原本我还想告诉你的,原本我还想就这件事和你好好商量商量的,但是你带兵来撒马尔罕,我不高兴,不开心,我就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吧,好好猜,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搂着媳妇猜。”

申京,御书房。

“这个老三,气煞我也!”皇帝一走进御书房,一巴掌把一本奏折拍在了桌子上,啪的一声巨响,吓的周围女官都不敢言语。

“皇上,怎么了这是?”皇后挺着个大肚子,笑呵呵的问。

李君华呼哧呼哧的喘口气,说道“这个老三,好不容易上奏折,满嘴的都是混账话,在奏折里说我不疼他,不信他,他都马上要二十了,又不是小孩子,还怎么疼他?满篇都是夸老大对他怎么好,他是喝醉了还是犯傻了,这种话能想,但是能写吗?”

皇后接过厚厚的奏折,看了一眼,笑道“难为君威了,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写字这么认真,而且还写了这么多,看来这奏章是真的用心了。”

李君华冷哼一声不搭理,皇后招呼了一下女官,女官捧过来一个盒子,说道“皇上看看,这也是君威写来的信,给我的,给有容嫂嫂的,还有给成王兄的,君弘的也有,连副相都有,大家伙都收到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又不敢说给您听,就送我这里来了,您看看,兴许心情好一些。”

李君华拿起一封看了一眼,是李君威写给成王李海的,说小时候李海怎么疼他,他现在很想念成王,想他想的睡不着觉,最后说了一句,遇到难处了,望成王助他一臂之力,让皇帝允了出兵哈萨克的事。

“就这,能让我心情好?”李君华不悦说道。

“您再看一封。”皇后拿起一封给林君弘的,递给了李君华。

李君华看了一眼,感觉不对,两封一对比,发现内容竟然是一模一样,就是一开始的称呼换了,同样是怎么对他好,如何想念之类的,李君华又拆看了给其余人的,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这个老三,写封信都偷奸耍滑!”李君华恶狠狠的说道“国朝大事,连后宫妇人都求,而且求的这么明目张胆,这么敷衍了事!”

皇后收起那些信,说“皇上,既然咱们都收到了,那父皇和母后那收到没?若是也收到了,怎么办?”

章三九四 谈判

李君华光顾着生气了,竟然是没想到这一层,细细一想,以李君威的横行无忌的秉性,说不定早就给太上皇写信了,李君华一想更是愤怒了,这不是偷偷告自己的状吗?

“依着我看,老三写这么多信,估摸也不怕你看到,甚至索性就是让你看到的。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打哈萨克各部了臣妾觉得,倒不是什么坏事,皇上允了又如何?”李君华坐在那里捏着额角沉思的时候,皇后端来了一杯茶,温言劝慰到。

李君华叹息一声,说“我们看到的,知道的都是好事,可内里还有什么可没人知道,陈平也把密折送来了,专门说了这件事,搞不清楚老三还有什么企图在里面,他也只是觉得,老三要打哈萨克,还要明年春动手,就是要把定边将军府的兵马调出去,西疆的兵马有了去处,也就不会动河中之地了,可我总觉得的没这么简单。”

“你呀,疑心什么呢,君威是大哥的亲弟弟,也是你的亲兄弟,大哥疼他,你又不是没有不疼他,而且他到底还是要回申京的,总归不会让你难堪,让帝国受损吧,不然回来怎么交代?”皇后温和说道。

李君华道“我也是担心他,他才多大,要是想的周全,做不周全怎么办,若是好心办了坏事,我怎么护着他呢?”

“或许内里没什么,就是为了拖住定边将军府的兵马。”

李君华摇摇头“不会,老三故意跟陈平说了,他还有想法,就是不跟陈平说,让他猜,说到底,就是让我猜,我上哪里猜去,他那个心有七八个窍,从小做事就是一会一个主意。”

“那就直接问问父皇,许君威跟父皇说了实话呢?”

李君华想了想,有意去问,但又觉得尴尬,皇后微微摇头“你呀,还是死要面子,你若不想问父皇,就直接写信问君威呀,你亲口问,他总不会瞒着你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李君华无奈摇头。

果阿。

自从无限制海盗战开始以来,果阿的战事只出现了一个小**,奥朗则布企图不顾一切的攻破果阿这个巢穴,来赢得正面战场的胜利,好转身对付各地出现的海盗,然而,莫卧儿军队在工事群里碰了个头破血流。

莫卧儿人企图用地道打到盟军工事的纵深进行爆破,但却被密布在前沿的听音瓮和反地道战术给破坏了,当然,莫卧儿人终究还是有优势的,这个优势就在于宗教,比贾普尔苏丹国的军队都是天方教徒,与莫卧儿人属于同教,却在帮助异教徒作战,奥朗则布敏锐的抓到了这一点,重金利诱加上宗教宣传,使得部分苏丹军临阵倒戈,还炸毁了两个前沿的火药库,只不过他们过于贪心了,想要对帝国陆战队驻守的主弹药库动手被识破。

这一招导致了战场局势的变化,最终是帝国火箭炮营无差别的覆盖了混乱的战场,又把作为预备队的马拉地骑兵派入战场才控制了局面,只不过大量的比贾普尔士兵死亡,火箭弹迸射出的火药气流可不分敌我,而马拉地骑兵对待现在的盟友以往的敌人也毫不手软,这惹恼了阿尔迪沙二世,自那之后,这位苏丹再也不进入果阿城参与军事讨论,却也没有退出联盟,在其负责的侧翼方面与莫卧儿军队进行了单方面的停火。

“阿尔迪沙那个蠢货,明明知道这是一个计策,却仍然中计。”希瓦吉在大堂内猛烈抨击着没有到场的阿尔迪沙二世,但是林君弘却对这个家伙多了几分戒备。

下令火箭弹覆盖战场的是林君弘,这没有错,但是希瓦吉用情报的误差误导了林君弘,让林君弘以为混战在那片战场的是阿尔迪沙麾下的普通军队,但实际上,大量的苏丹亲军混杂其中,正在进行弹压,火箭弹和马拉地骑兵让阿尔迪沙的骑士们折损很多,整个比贾普尔苏丹国都因此这个伤筋动骨。

胡安和史密斯爵士乐得看到这个场面,现在来看,盟军已经占据了上风,在果阿危在旦夕的时候,西方的殖民者只有依附于帝国才能保护在次大陆的利益,但是时移世易,如果战争能以盟军的胜利结束,那么他们就不得不思考战后的事情了,如果比贾普尔和马拉地联盟两个重要盟友都与帝国保持亲密关系,西方殖民者的利益会受到巨大的伤害。

没有人想看到帝国一家独大的局面,即便是帝国最亲密最传统的盟友葡萄牙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

胡安说道“尊贵的君弘殿下,莫卧儿人派来了使者,请问您是否愿意见他。”

“他们要做什么?”林君弘问。

胡安微笑说道“和谈,据说这是他们的皇帝奥朗则布主动提出的,但是据我所知,比贾普尔的苏丹,阿尔迪沙殿下想要退出战争了,奥朗则布想要和他与他有关,阿尔迪沙不敢率军队直接离开,他担心我们与莫卧儿人决出胜负之后,胜利者会报复他。”

“和谈,不错的选择,你们认为呢?”林君弘微笑对众人说道。

胡安点头同意,史密斯爵士已经兴奋的鼓掌起来,而荷兰、丹麦、法兰西和瑞典四个国家的东印度公司的代表也都是点头同意,这四个国家在次大陆最大的利益就是贸易权,即便是荷兰,在帝国联合葡萄牙、英国的联合针对下,已经在次大陆没有像样的据点了,原本威胁他们贸易权的是暴虐的奥朗则布,但现在则是越来越广泛的海盗活动。

更重要的是,所有代表的所在的势力为了在战后维护原有的利益,都承担了战争的成本,像是葡萄牙和英国提供了军队,而四个东印度公司也承担了部分军费,虽然份额不高,但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大能量,瑞典的东印度公司甚至开始向槟城的帝国银行贷款了。

但这个时候,希瓦吉站出来“不不不,尊贵的殿下和诸位代表,请听我说,我们可以赢得这场战争,我们可以得到更多,比站前预料的还要多,只要击破果阿前的莫卧儿军队,莫卧儿人就得跪地求饶,更多的财富、土地向我们招手,难道你们要放弃吗,你们不想在获得更广泛的贸易权力吗,不想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自己的据点吗?”

可是希瓦吉的演讲没有得到多少反响,几乎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渴望,但渴望的火焰被林君弘的一声轻咳声给浇灭了,希瓦吉是一位伟大的领袖,这毋庸置疑,但他对于各方在次大陆的情形实在是太不了解。

各方在次大陆的利益扩张和殖民是被本地的势力所影响,这并没有错,但时代已经不同了,印度洋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自由的贸易国度,这片海洋已经有了新的霸主,只有得到霸主同意的势力才能参与次大陆的贸易和扩张,如果没有帝国的同意,一切都没有用处,贸易船甚至连好望角都过不了,何谈贸易呢?

即便是击败了莫卧儿帝国,哪怕是灭掉了这个国家,切蛋糕的人也不是他希瓦吉,希瓦吉的承诺根本毫无意义,所描绘的前景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

林君弘笑着说道“我认为是该结束战争的时候了,当然还是要看莫卧儿人给的条件。”

“我建议由君弘殿下担任我们的谈判代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代表史密斯爵士第一个表态。

“同意。”包括胡安在内,所有海上的盟友都表态支持。

林君弘挺直了腰背,问道“希瓦吉殿下,您的意思呢?”

“我们的利益未必一样,诚王殿下,我无法把数百万马拉地人的命运交由您,虽然您是一个伟大的年轻人,但我的同胞都没有听说过您的名字。”希瓦吉没有明确拒绝,但言语之间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

林君弘呵呵一笑,说“当然,您说的很有道理,您可以陪同在我身边与莫卧儿人谈判,也可以自行与其接触,但是需要提醒您的是,假如我与莫卧儿人达成一致,那么我们有权单方面退出这场战争,同样的权力也是您和阿尔迪沙殿下所有的。”

“你不能这样!”希瓦吉怒道。

林君弘摇摇头“我当然可以,相信这里的人也是这样想的,正如您所说,几百万的马拉地人并不认识我,所以不能把命运交由我,同样的话我可以说给您,尊敬的希瓦吉殿下,一万万的帝国百姓,六百万的英国人,两千万法国人,四百五十万瑞典人,二百万尼德兰人和七十万丹麦人同样不知道您这位尊贵的殿下,也不愿意和您绑在同一辆战车上。我们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聚,达到的目标自然也就可以分开了。”

被同样的话堵了回来,希瓦吉无言以对,愤怒的离开了。

其余人纷纷拜托林君弘,林君弘想了想说道“胡安阁下,您在南岸有一处漂亮的私人花园对吗,那里怎么样,被破坏了吗?”

“没有,所有的一切都在,面对白沙海滩和蔚蓝的大海,还有年轻漂亮的女奴。”胡安微笑说道。

“那能不能借用一下,作为谈判地点呢?”林君弘问道。

胡安笑了“那真是我的荣幸呀,我这就派人安排这件事。”

林君弘说道“请替我邀请阿尔迪沙殿下,我想和他一起谈判,我会亲手写一封邀请函,如果您和诸位绅士不介意的话,请与我一块署名。”

一干人脸色微变,如今正是求人的时候,倒也不好拒绝这么丁点的要求。

两日后,在白沙海滩的棕榈树下,林君弘见到了阿尔迪沙二世,见了他之后,林君弘直接表达了歉意,说道“殿下,其实您应该清楚,如果我知道您的骑士们也在那片战场,绝对不会让火箭弹覆盖射击的,我无意利用这场战争削弱比贾普尔的实力,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您和您的父亲一直是我们真挚的朋友。

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是希瓦吉误导了我,当然,我也有责任,没有等到本部的情报汇总就擅自下令了。殿下,请给我一个弥补错误的机会吧。”

“我相信帝国一方不会借助战争削弱我们,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事实上,这场战争中受伤最大的就是我们,我的近卫有三分之一死在了那片该死的战场!”阿尔迪沙二世怒气冲冲的说道,继而又说“该死的希瓦吉,我就知道是他,这个混账,他的一生,要么在打莫卧儿人,要么在打我们,这个异教徒总是与天方教过不去!”

“很遗憾,真的遗憾发生这种事。”林君弘再一次抱歉。

阿尔迪沙二世说道“我甚至怀疑,战争结束后,马拉地人的骑兵会南下进攻我们,消灭比贾普尔一直是他希瓦吉的目标。殿下,如果你想弥补过错,就请帮我解除来自马拉地的威胁,这是我的第一个要求。”

“可以!我建议在比贾普尔与马拉地接壤的地方修筑一个堡垒,由我派遣士兵驻守,十年时间,我保证马拉地人不敢南下,如何?”林君弘诚挚问道。

阿尔迪沙二世瞪大眼睛“当真?”

“虽然我无心,但确实伤害了你们,这是事实,我愿意付出这些代价。”林君弘认真说道。

“好,看来您真的很有诚意,但是我第二个条件就是,要尽快与莫卧儿人停战。”阿尔迪沙又说道。

林君弘笑了“看到这片海滩了吗,再过半个时辰,莫卧儿皇帝的使者就会抵达这里,而我已经得到了所有海上盟友的授权,希瓦吉不想谈判,但是我拒绝了他,他去和莫卧儿人谋取更多的利益吧,我们这群想要从战争泥沼中脱身的可怜人可以联合起来,和莫卧儿人仔细讨论一下条款。

阿尔迪沙殿下,你对莫卧儿人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分享一下,我们共同施压的话,莫卧儿人同意的可能性就比较大了。”

章三九五 条款

阿尔迪沙二世看着真诚的林君弘,想要说什么,却又闭嘴了,林君弘呵呵一笑,说道:“好吧,阿尔迪沙殿下,我觉得您误会了我和我们的国家。”

“这话从何说起?”阿尔迪沙二世不解。

林君弘道:“虽然我们花费很多,派遣军舰和军队来到了次大陆与莫卧儿人开战,但实话告诉您,殿下,我们与莫卧儿人并非生死仇敌,实际上,我们给莫卧儿皇帝奥朗则布的和谈条件中,第一款就是要求恢复到四年前的状态,让我们及我们的伙伴可以和莫卧儿帝国的王公们进行自由的贸易。

我们从不奢望消灭这个帝国,也没有想过让其降服。我相信您也是这么想的吧?”

阿尔迪沙二世听着这话,眉飞色舞起来,事实正是如此,他不希望莫卧儿帝国,这个强盛的天方教国家被消灭,因为它是整个次大陆秩序的支柱,因为有莫卧儿帝国的存在,马拉地联盟才不能消灭比贾普尔,也正是有莫卧儿帝国存在,来自海外的商人们也不敢肆意妄为。而这个帝国的崩溃就如同大象倒地,会砸死很多弱小的生命,没了莫卧儿帝国,秩序也就不存在了。

“我想成为莫卧儿帝国的高级王公,拥有独立自主的地位,每年只需要上贡少许的贡金,派遣一个儿子去奥朗则布身边当人质,最多把一个女儿嫁给他,来换取我对于比贾普尔的事实上统治,永远结束我们与莫卧儿帝国的战争。

很遗憾,君弘殿下,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进取心的苏丹,只想过一成不变的生活。”阿尔迪沙二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林君弘微笑说道:“殿下,这是很正常的想法,野心往往伴随着死亡,您是一个至纯至善的人。我理解,并且支持您的想法。”

“很高兴您这么说,如果能够做到这一切,比贾普尔还是会向帝国开放的,如果奥朗则布要求我拒绝海外来的朋友,我只能向他说不。”阿尔迪沙二世义正辞严的说道。

他对待帝国的态度并非因为真挚的友谊,而是要用帝国及海外势力来平衡莫卧儿人的影响力,奥朗则布最为出名的是他的暴虐和野心,但谁都知道,他是非常有政治手腕的,不然也不会在诸位兄弟之中脱颖而出,成为莫卧儿帝国的皇帝,如果只依靠莫卧儿人,比贾普尔被吞并只是时间问题,阿尔迪沙要左右平衡,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

“这很好,殿下。您的愿望肯定能够达成!既然您已经对我开诚布公,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了,我们还会向奥朗则布的使者提出一些条款,其中一些也对您有利,希望可以得到您的支持。”林君弘诚挚说道。

阿尔迪沙二世问道:“是什么条款,方便现在说一下吗?”

“当然,当然,我正是这个意思。第一个条款是德干驻军问题,据我所知,德干地区的军事安全一直是由德干副王来负责,而奥朗则布本人也做过副王,而我阅读莫卧儿人的历史,发现他们的皇帝在做皇子时都有这个履历。

而在这个条款里,我们要求德干副王手下的军队不得超过五万,而且不允许来自北方的骑兵进入德干副王麾下,您认为这个条款合理吗?”林君弘问道。

“当然,当然!”阿尔迪沙二世几乎要跳起来了,对他的苏丹国来说,如果这个条款被同意,那么莫卧儿帝国将对比贾普尔失去军事威胁,特别是如果德干地区没有了北方来的骑兵,比贾普尔苏丹国的军事力量就不用维持那么多了,更不用花费大量金钱维持规模巨大的骑士部队。

林君弘点点头,微笑说道:“那实在太感谢您了,而第二个希望您支持的条款则是,我们主张让莫卧儿军队退出高尔达康,让高尔达康复国,您会支持吗?”

这就与比贾普尔的利益没有多少关系了,高尔达康苏丹国在次大陆的东海岸,与比贾普尔隔着高原山地,理论上来说,高尔达康消失了,莫卧儿帝国就会直接与比贾普尔接壤,可实际上,两国接壤之地的地形并不利于兵马展开,并不会产生什么像样的威胁。

阿尔迪沙二世仔细的权衡了这件事,显然同意这件事能够获得林君弘的友谊,但他也不想因此而继续战争,仔细衡量之后,阿尔迪沙二世说道:“好吧,我可以在这个条款上支持您,与您保持步调一致,但是我需要提前说明的是,高尔达康苏丹国的复国不应该列为必要之条件,这个条款能够做到最后,若是做不到,也不要因此而拒绝和平,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林君弘点点头:“当然,我们只是争取最好的结果罢了。”

二人在一边聊着一边享受了和煦的风和鲜美的果汁,一直等到了奥朗则布的使者到来,使者是古吉拉特的总督,奥朗则布的姐夫,屠杀者洒乌兹的父亲,坎巴特鲁。

坎巴特鲁之所以作为使者,是因为他所掌管的古吉拉特一直有着许多的对外口岸,比如第乌、苏拉特等,坎巴特鲁与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很充足,尤其是商人,而在奥朗则布的眼里,帝国本身就是一个商人国度,而帝国商人们也从不否认这一点。

“阁下,您需要什么可以自己动手去拿,或者让您的仆役帮您,这里也有公筷,您可以品尝一下。”林君弘指着排在沙滩上的食物饮品,对坎巴特鲁微笑说道。

坎巴特鲁看着被大大小小的容器盛放的食物,热菜凉菜饮品具备,琳琅满目,问道:“这是什么,感觉像是厨房一样。”

“这叫自助餐,是我们的太上皇喜欢的一种宫廷宴会方式,当然,一般只招待亲密的朋友和下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餐具,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食物或者尝试不同的口味,完全的自由,您看,阿尔迪沙二世选择了炸鸡、米饭和泡菜,而我则拥有你们所不食用的红烧肉,各人各选,互不挑剔,就像我们的谈判一样,很公平不是吗。”林君弘说道。

坎巴特鲁冷冷一笑:“如果真的有您说的那么公平,就不会有红烧肉了。”

林君弘笑呵呵的说道:“公平就是平等,自由就是平等最好的体现,你有不吃的自由,我也有吃的自由,我不会改变你,您也不要试图改变我。”

坎巴特鲁不想与之争辩,自顾自的取用了一些,但凡靠近红烧肉的都没有采用,林君弘耸耸肩,根本不在乎这些,坎巴特鲁说道:“我需要告诉二位的是,与此同时,在马拉地人的营地里,我的副手正在与希瓦吉殿下谈判。”

“那您真是一个幸运的人,能坐在我和真诚的殿下面前,不像是您的副手,面对的是一条真正的毒蛇。”阿尔迪沙二世笑呵呵的说道。

林君弘说道:“说实话,我们已经和希瓦吉脱钩了,您可以继续把我们和他绑在一起,但我感觉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坎巴特鲁笑了笑,吃了些东西后说道:“那最好我们之间达成一致,否则你们与希瓦吉的脱钩也只是一句无用的话。”

林君弘点点头,把和阿尔迪沙二世达成一致的条款交由了坎巴特鲁的侍从,坎巴特鲁吃着东西,侍从则是在旁阅读,坎巴特鲁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他已经想好了说辞来面对林君弘的狮子大开口,之所以要做这些准备是因为莫卧儿人在果阿之战后也收集了不少关于帝国的情报,尤其是帝国战争史。

按照莫卧儿人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帝国的敌人只有两种结局,第一被消灭被吞并,第二就是降服后融入,前者自然是一无所有,而后者在失败之后也会付出很多,比如大量的割地和赔款,而这些经验最多的就是来自于荷兰东印度公司,而奥朗则布则亲自对坎巴特鲁说过,他不会赔偿给敌人哪怕一个银币,也不会割让一块土地。

原因就在于,对于奥朗则布来说,和谈是可以的,但他不会承认失败,赔偿和割地都是失败者才会做的,奥朗则布可不会去做。

但林君弘给出的条款却没有什么任何一条奥朗则布所不同意的那些,坎巴特鲁吃着吃着忍不住停下来,用怪异的眼神看向林君弘,林君弘无奈的耸耸肩:“我们对和平很有诚意,接下来就要看奥朗则布陛下了。”

坎巴特鲁擦了擦手,拿过那份文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想要找出一个讨价还价的地方,最终他轻咳一声,说道:“高尔达康的复国不允许,我们的皇帝不允许我们割让任何一块土地。”

林君弘笑了:“高尔达康并非莫卧儿的土地,而他们也非我们的盟友。”

“是啊,那你为什么还要把高尔达康复国作为条款呢?”坎巴特鲁问道。

林君弘认真说道:“如果您以全面的角度去看我们的条款,我们只是想要恢复到战前的状态而已,战前是有高尔达康的,战后也应该有这个国家。而且普利苏丹还是我的朋友,而他一直指挥高尔达康境内的反抗运动,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的,我们先前达成的很多条款没有意义,比如德干副王的兵力问题,高尔达康的战斗会让莫卧儿帝国被迫投入兵力,而这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合约。”

“皇帝不会允许的。”坎巴特鲁说道。

林君弘笑了:“阁下,您并不是一个真诚的人,据我所知,奥朗则布陛下第一个想要解决的就是高尔达康的战事,而且我们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你们北面的敌人已经攻占了喀布尔,军队控制了开伯尔山口,贵国迫切的想要解决这边的战争去迎接北面的敌人。

如果你们做不到,那么来自北方的敌人就会踏着你们祖先的足迹,把你们驱赶走,不是吗?”

“据我所知,北方布哈特汗国的真正领袖是你们皇帝的兄弟。”坎巴特鲁怒道。

林君弘:“那又怎么样呢?”

“你们是罪魁祸首!”坎巴特鲁敲打着桌子。林君弘问:“这与我们何干,你们的皇帝也有兄弟,应该理解这件事呀,对了,奥朗则布陛下与我们的皇帝还是有区别的。”

皇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兄弟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对于帝国皇帝来说,与兄弟分家是最无奈的解决办法,但也是最适合的,可奥朗则布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杀死所有的兄弟,就连他的父亲都是被他囚禁至死的,这也就是林君弘所说的区别。

“高尔达康的条款你们提的太晚了,我们的皇帝已经任命了博尔为当地的总督了。”坎巴特鲁不想在这这件事上争论下去,直接说道。

博尔是高尔达康苏丹普利的儿子,在普利抛弃国家离开的时候,博尔是唯一留下抗争的,他公开宣称普利苏丹背叛了高尔达康的人民,并且自命苏丹,最终在与莫卧儿人的军队互有胜负之后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被奥朗则布承认,成为了封疆大吏。

“这没有关系,高尔达康的苏丹仍然是普利殿下,博尔殿下可以做大维齐尔,你们不是一直这样做的吗,维齐尔才是你们的代表,至于驻军权等等都可以好商量,我们只需要普利苏丹继续做苏丹,仅此而已。”林君弘说道。

坎巴特鲁听了这话,感觉倒是可以商量,毕竟任命博尔为总督也是权宜之计,既然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也是可以的。于是他决定写信给奥朗则布,让他决断。

“好了,你们的条款提完了,现在该我了,想要停战,就必须解决海盗问题,你必须让所有的海盗离开皇帝的领地,先实现完全的停火,才能继续和谈。”坎巴特鲁说道。

而林君弘则直接摇头:“抱歉,阁下,我做不到。”

章三九六 林君弘

坎巴特鲁见林君弘回答的这么干脆,严厉说道:“你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还要让我来这里和你们谈判!”

林君弘示意他不要激动,认真解释道:“海盗就是海盗,他们不是军队,不会听从于帝国的命令,您贵为古吉拉特的总督,我想请问,你们境内的山贼匪徒会听从你的命令吗,如果是的话,岂不是皇帝的一个命令,国内都安全了吗?”

“这些海盗是因为你们而出现的,你们必须解决他们!”坎巴特鲁大声的咆哮。

林君弘无奈的承认这一点,当然是他签署的无限制劫掠许可引发了莫卧儿帝国的沿海危机,甚至盟友们也派遣军队参与了行动,如果把派遣舰队支援也算的话,帝国海军也参与了海盗行为,但那仅仅是一个开始,真的无限制海盗战是发生在帝国大规模发放私掠许可证之后,成百上千的船只加入到了对莫卧儿人的袭扰作战之中。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海洋贸易绝对是一种需要大资本的商业活动,因为战争,次大陆与帝国方面的贸易被迫停止,而这使得大量的贸易船停航,造船厂、船东、股东和供货商的催债本身就可以导致船长铤而走险,当私掠许可证发放,劫掠莫卧儿帝国成为了合法行为,且可以凭借证件到帝国南洋十几个港口销赃时,一切就无法控制了。

这还只是一国的情况,中南半岛、西亚和南洋大小国家的海盗、海商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呢,而这群人更是林君弘完全管不住的。

林君弘认认真真的把现在的形式说给了坎巴特鲁听,坎巴特鲁说道:“那至少你们要退回军队,作废那个什么私掠许可证!”

“撤回军队很简单,所有的海上伙伴都可以让本国或者本公司的武装船队、部队撤回,只需要一个命令传达到前方的时间,但私掠许可证的作废却很难,鉴于私掠许可的方式,每一份私掠许可证的签发时限都是四个月,目前已经签发了两次,也就是说,即便我们立刻终止私掠许可,持有许可证的商人也会在下个月末停止劫掠行为!

我再一次提醒您,他们不是军队,不会听从命令的,私掠许可证必须到截止日期才会废止,这是帝国的信誉。”林君弘淡然说道。

“不,必须立刻停止!”坎巴特鲁怒道。

林君弘耸耸肩,把面前的餐盘推到了一边,说道:“您的口水溅在我的食物上了,阁下。”

坎巴特鲁冷哼一声:“我说,你们商人的劫掠行为立刻停止,不然我会终止谈判!”

林君弘不在乎的说道:“一切随您心意,我已经把私掠许可证的问题给你解释清楚了,另外再告诉你一个关于许可证的信息,那就是新的私掠许可证不会在旧的许可证到期之后才会签发,而是会提前签发,而在下个月初,第三批的许可证就会发出,您只有不到十二天的时间考虑,当然,因为许可证在锡兰和槟城两地签发,建议您的皇帝在七天内决断,否则一切就要再晚四个月。”

“你在骗我。”坎巴特鲁压了上来。

林君弘警告道:“不要离的我太近,你们没有刷牙的习惯,口臭让我很不舒服。”

翻译听到这句话,脸色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办,而坎巴特鲁则看向了自己带来的翻译,莫卧儿人的翻译先是询问了什么是刷牙,然后忠实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坎巴特鲁瞬间暴怒,飞脚踹翻了所有能踹翻的物件,林君弘的侍卫长跑了过来,林君弘抬手制止了他,说道:“不要被使者的模样迷惑,他没有真正的愤怒,如果他真正愤怒,踹的就是我这个人了。”

“退下,都退下,混账东西,这与你们何干!”阿尔迪沙二世对他的卫兵大声的吼叫,身体却往后退了退,他发现有林君弘在,自己真的不需要做什么,一起都交由他去做就行了,阿尔迪沙二世告诉自己,要做的除了保护好自己,就是一会真的要谈崩的时候,可以当一个和事佬。

林君弘一招手,女奴们上前收拾着东西,管家带领着他们把一切人为制造的垃圾收拾了个干净,被污染的沙砾也被铲走,还搬运来一模一样洁白的海沙填充在原来的位置,林君弘躺在椅子上,说道:“多美丽的沙滩呀。”

而管家则送来的新的饮品,林君弘招呼阿尔迪沙二世坐下,二人闲聊着,直接把坎巴特鲁扔在了一边,坎巴特鲁倒是有些感觉不对了,从那些再合理不过的条款来看,林君弘确实有终止战争的诚意,可现在这个样子,却好像什么也不在乎。

林君弘坐在圆伞下,向阿尔迪沙二世介绍自己的牙刷和帝国出产的牙粉,努力的向他解释什么叫刷牙,而当阿尔迪沙二世想要尝试一下的时候,林君弘连忙抢过牙刷,阿尔迪沙二世笑道:“殿下,这牙刷您有很多,赠送给我一支又如何呢?”

“不,苏丹殿下,我有一万支也不会送您的。”林君弘坚定的说道,然后对阿尔迪沙二世附耳说道:“不瞒殿下,这牙刷上的刷毛是用猪鬃制成的,等我回去,让人用马鬃或者什么东西重新制作新的,再送给您。”

“呵呵,咱们是朋友,您何必如此小心呢,我可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怪罪您。”阿尔迪沙二世笑呵呵的说道。

而林君弘却说:“不,这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在里面,一个国家曾经因为猪鬃的刷子而灭亡。”

见阿尔迪沙二世感情去,林君弘说道:“在南洋有一个巨港苏丹国,就在苏门答腊岛的南部,那里生活着很多的帝国人,在前朝的时候就有很多了,但是那里的苏丹却是一个暴虐的人,向外来人大量征税不说,还因为发现汉人使用猪鬃制造的鞋刷子,并且卖给本地人,而杀死了很多人。”

“后来呢?”阿尔迪沙二世问道。

林君弘叹息说道:“后来当地的华人便向帝国求援,帝国派遣使者申饬,那位苏丹很蛮横,拒不承认错误也不赔偿,于是槟城向申京求援,请求出兵。”

“难道因为猪毛刷子,帝国就覆灭了一个苏丹的国度?”阿尔迪沙二世忽然觉得这个故事并不友好。

“不不不,我们的皇帝是一位仁慈的陛下,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而发动战争,只是希望巨港可以换一位仁慈的苏丹,但陛下的圣旨还没有抵达,这件事就在槟城、华城传开了,被杀的华人是一位很有威望的人,他曾经帮助过很多人,这些人组成了船队前往了巨港,与当地反对苏丹的人联合在一起,在我们的皇帝陛下尚未作出决断的时候,就把巨港苏丹国消灭了。

愤怒了义军杀死了苏丹的全家,而当义军离开之后,原本一直被巨港苏丹欺辱的周边土著部落下山,屠城抢掠,烧毁了巨港这个千年城市,哎,真是人间惨剧呀。”林君弘略微悲戚的说道。

“这真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也非常有寓意。”阿尔迪沙二世淡淡说道。

“是啊,这种事不也正在次大陆上演吗?”林君弘耸耸肩,平淡的说道。

坎巴特鲁在一旁听完了这个故事,他一直没有走,因为陪同在他身边的几位侍从来自奥朗则布皇帝的身边,如果和谈的失败是因为自己的愤怒,那么皇帝那里自己可过不了关。

“你们要聊天到什么时候,我们不是在进行谈判吗?”坎巴特鲁只能高声问道。

林君弘笑了:“使者阁下,这么说您是同意了私掠许可证的事?”

“如果皇帝证明你说的都是实话,也就只能如此了。”坎巴特鲁说道,继而他说:“我们的伟大皇帝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让你们的军队退出喀布尔,离开莫卧儿人的土地!”

林君弘皱眉说道:“这件事我不是已经和您解释明白了吗,帝国是帝国,大王爷是大王爷,两者并不相干!”

“你这是骗人的谎话!如果没有你们在果阿掀起如此规模的战争,李君度的屠刀也不会指向喀布尔,你们之间肯定是有合作的!”坎巴特鲁执拗说道。

“证据呢,请你拿出证据来!”林君弘冷冷回应。

坎巴特鲁高声说道:“证据就是李君度是你们皇帝的兄长!”

“好吧,这真是一个愚蠢的证据呀,使者阁下,我问你,我们合作的目的是什么?”林君弘问道。

“当然是针对我们莫卧儿帝国,想要瓜分我们的领土,奴役我们的百姓!”坎巴特鲁毫不犹豫的回应说。

林君弘笑了:“如果是这样,海陆并进应该是最好的办法呀,大王爷从北面进攻,我们从南面牵制,让你们首尾不相顾,才是最好的办法,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与你们进行停战谈判呢,岂不是让你们把兵力集中起来去对付大王爷吗?”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坎巴特鲁想要强辩,却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那是因为你是愚蠢的!”林君弘毫不客气的说道。

坎巴特鲁忽然笑了:“哈哈,我明白了,你们的皇帝在撤梯子,他是在利用自己的兄弟,利用他把我们帝国引入战争之中,放松对海洋的控制,然后你们就可以置身事外,享受安静的贸易了!

真是一条好计策呀,但我认为这还不够,如果你有这个权限,我们可以继续深入的合作,一起把那个威胁他帝位的兄长杀掉怎么样?”

林君弘听了这话忽然眼睛血红,随手拔出侍卫长的佩刀,一脚把坎巴特鲁踹在地上,锋锐的刀尖顶在了他的咽喉,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也是我的兄弟,你这是找死!”

“杀了我吧,你羞辱了坎巴特鲁,羞辱了莫卧儿帝国的总督,伟大皇帝的使者!”坎巴特鲁本想起身,却是被蜂拥而来的侍卫们按住,坎巴特鲁索性发出了无畏的咆哮。

林君弘用刀面拍打了一下坎巴特鲁的脸,忽然笑了:“使者阁下,你最好起来完成你的工作,达成谈判协议。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可是你刚才的言论彻底激怒了我,如果我们达成不了协议的话,你的结局会是生不如死,在施以刑罚方面,帝国拥有悠久的历史,你知道凌迟吗?就是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的割下来,要割三千刀!”

阿尔迪沙二世见林君弘起身收刀,连忙走上前来,劝说道:“坎巴特鲁阁下,君弘殿下,请不要愤怒,愤怒不利于我们解决问题,我们继续谈怎么样,不要提北方的事情,那真的与我们无关。

这里的每个人都想解决战争迎来和平,三个有诚意的人应该做到这一点。”

“抱歉,苏丹,我要休息一下,下午再谈吧。”林君弘微笑道歉,转身离开,到了一间封闭的房屋里,愤怒的推翻了桌椅,实际上,坎巴特鲁那些话说中了他的痛处。

自己现在的停战行为就是撤梯子,虽然这个结局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那个时候林君弘就知道,当莫卧儿人想要停战的时候,所有的盟友都会变的不可靠,现在看来,一切预料都是真的,可是林君弘仍然愤怒,因为他接到来自国内的书信,让果阿战争结束,面对皇帝的密旨,他宁可面对被迫退出战争的局面。

对于林君弘个人来说,现在是痛苦的,虽然自幼与皇帝亲密,早早就被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但林君弘小时候与李君度关系也很好,这让他做停战谈判的时候心情很复杂,所以也就对坎巴特鲁的言语很愤怒。

“他是我们的兄长,现在却并非一个国家,这一切是为了帝国。”李君华在密旨中如此写到,林君弘重复了这句话,他要无数次的重复才能让自己相信,这是为了帝国,不是为了私人的利益。

“为了帝国!”林君弘如此说道,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发现了一面玻璃镜子,里面那张脸还是那么年轻,脖子里露出一个护身符来,那是李君威的手笔,林君弘选择接受是因为如果不接受这个,就要把一颗黑驴蹄子带在身边。

“老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林君弘心中发问。

章三九七 李君威的信

随着几声敲门声传来,林君弘愤怒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要静一静。”

“殿下,是胡安总督带了几个人来要见您,看起来挺着急的。”侍卫长知道林君弘心情不好,低声说道。

门被打开,葡萄牙人的果阿总督忽然走了进来,林君弘问“怎么,是奥朗则布率军来攻了吗?”

“不,殿下,是阿巴斯港有一条商船来,一位波斯商人一定要见到您。”胡安说道。

“波斯人,他要见我就必须见我吗?”林君弘不悦说道,自从果阿战争开始之后,波斯的萨菲帝国也加入到了趁火打劫的行列之中,陆地进攻莫卧儿人在阿富汗南部的省,海上也有商人参与劫掠,但是萨菲帝国的内部并不稳固,皇帝苏莱曼一世长与深宫妇人之手,根本不理政务,太监和首相把持了朝政。

但是太监与首相之间也争权夺利,国力大多损失在内耗之中,而因为大王爷李君度在过去几年几次击败萨菲帝国,所以波斯人并没有在南线战场与帝国结盟,在果阿这大半年里,林君弘一边受到萨菲帝国首相的结盟请求,还未商议出个决定,就有太监以苏莱曼一世的名义问罪于帝国,对于林君弘来说,波斯人处于精神分裂状态,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胡安见林君弘不悦,不顾身边还有许多禁卫出身的侍卫,直接说道“是伟大的裕王殿下派遣这个商人来的,至少他个人是这么说的,我觉得很重要,就带他来了。”

“你应该早说!”林君弘道。

胡安认下这个错误,林君弘则安排在花园的凉亭见那个叫做马哈茂德的波斯商人,而胡安是懂波斯语的,则主动担任起翻译的工作。

“商人,我就是帝国的诚王林君弘,裕王让你带来了书信还是口信?”林君弘看着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认真问道。

马哈茂德狐疑的看向林君弘问“您真的是诚王殿下吗,裕王曾经送给您一个东西,说您必然戴在身上,小人为什么没有看到?”

“是这个吗?”林君弘从衣领里拿出了那个怪异的护身符。

马哈茂德撕下衣服的一角,也是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林君弘接过来那个,一比对,完全一样,也完全相信马哈茂德是裕王李君威派来的。

“你是怎么和裕王殿下认识的?”林君弘问。

“用尊贵的殿下所说的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我们在泰尔梅兹遇到,他想要购买我的奴隶,而我却担心受到伤害躲开了,裕王殿下,最后裕王殿下挑选了最强壮的奴隶给我,但是也惩罚了我,脱了我的衣服,用鞭子打屁股,还用铁锹掌嘴。”马哈茂德说到其中的一些细节,林君弘越听越觉得是裕王的作风。

林君弘说“好了,马哈茂德,你不用说了,我已经完全相信你的话,也信任你是裕王殿下的使者。你不远数千里从河中之地抵达这里,不仅仅是送这个护身符的吧。”

马哈茂德说“裕王殿下委托小人给您带来一封信。”

不等林君弘说话,侍卫长说道“我在你身上没有搜到信件。”

“你也没有搜到这个护身符。”林君弘淡淡说道。

马哈茂德说到“信已经被刚才搜身的人拿走了。”

“胡说,根本没有信。”侍卫长怒道。林君弘则是说道“把他身上搜来的东西都拿上来。”

一个托盘被端上来,有一把镶嵌了宝石的短刀一张地图和一个钱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马哈茂德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拉出一个夹层,里面竟然是一根酥糖,上面粘一些白色的东西,细看原来是米粒,林君弘笑了“裕王真的找到能在米粒上写字的人了吗,呵呵,真是用心了。来人,把放大镜拿来。”

侍卫长取来放大镜,林君弘把酥糖摆在桌子上,一点一点的详细的看,脸上神情变化的很快,侍卫长和胡安也伸头去瞧,可在大米上写的字实在是太小了,而放大镜就在林君弘眼边,他们是干瞪眼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实在艰难,二百来字的书信林君弘看了足足一刻钟,显然也不是看了一遍,待他抬起头放下放大镜,马哈茂德问道“殿下,请问您看完了吗?”

“看完了。”林君弘点点头,马哈茂德说道“这上面还有一个小机关。”

“不要靠近,把机关打开就是了。”侍卫长可不敢让马哈茂德靠林君弘太近了,把酥糖拿给了马哈茂德,马哈茂德恭敬接过来,对着太阳摆弄,忽然掌嘴,把酥糖两口吃下了肚子。

一群人看的是目瞪口呆,只有林君弘抚掌大笑,这封信上的内容确实不便让别人看到,而裕王选择的这个保密方式实在是令人捧腹,现在就算是把马哈茂德的肚子破开,米粒上那又细又浅的字看不清了,裕王到底给诚王写了什么,由着诚王编了。

“哈哈哈,有趣不要打他,不要打他,马哈茂德只是为了完成裕王的命令罢了。”林君弘制止了要殴打马哈茂德侍卫们,问道“马哈茂德,裕王交代你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马哈茂德摇摇头,说道“只剩下最后一件,裕王殿下说,两个护身符要进行交换,殿下所拥有的那个要交给裕王,而裕王拥有的那个交给殿下,小人还要把换好护身符带回撒马尔罕城去。”

林君弘摘下身上的那枚,放在桌子上比对,看了看发现两个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一点区别,林君弘拿起一枚,捏了你,想要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层,问“这里面有玄虚?”

马哈茂德说道“东西本身没有,但蕴含的法力却大不相同。”

“哦,什么意思?”

马哈茂德解释说道“裕王殿下说,这是从申京的真阳观里求来的,您身上戴的那个是花了五十两白银请九阳道人念过咒的,可以驱邪免灾,我带来的这个是一个大子十个的地摊货只能糊弄鬼。

裕王殿下说,他春天要打仗了而您这边要打完了,所以换一换,驱邪免灾的那个他来戴,糊弄鬼的这个您来戴,还说看看您受伤了没有,如果没有受伤就让小人换回来,如果受伤了,就不要说这件事了,小人见您红光满面精气迸发,一定没有受伤,所以才说出实情的。”

“娘的,求个护身符都偷工减料,还拿老子当试验品!”林君弘气的肝儿疼。

胡安要翻译,被林君弘阻止了,林君弘对马哈茂德吩咐道“你带这一枚加持法力的回撒马尔罕吧,告诉裕王殿下,因为有这个护身符,本王在果阿是箭矢不侵,铅弹不中,骑马不用握缰绳,上阵无需穿铠甲。”

马哈茂德一点点的记住,默念了好几遍,而林君弘问“裕王与你不打不相识,但你也算是忠人之事,不知让你远道而来,裕王许了你什么赏格。”

“裕王殿下说,如果我能带回护身符,完成所有任务,那么就赏赐给我帝国银币五千枚,还有八百个最精壮的奴隶,但是裕王也说,不许小人欺骗他,诚王殿下赏赐我多少,就要从五千枚帝国银币里减去多少。”马哈茂德认真说道。

林君弘气的直点头,心想李君威远在河中之地,时时刻刻还忘不了占自己的便宜,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可真是改不了也。林君弘一招手“来人,赏给他四千九百九十九个银币!”

马哈茂德躬身感谢问道“殿下,可否提供一下纸笔。”

侍卫长拿来纸笔,马哈茂德写下一行波斯文字,胡安解释道“这似乎是一个家庭的情况和他们的地址。”

马哈茂德解释道“这是小人的家庭地址,裕王殿下说,如果我能得到超过一千个银币的赏赐,就主动留给您,这样您就可以安心了,也避免我贪心银币畏惧危险,不把护身符带回来。”

“他还交代过什么,无论是交代给你的还是交代给我的,一并说了吧。”林君弘不喜欢这种一切都李君威料定的感觉,直接问道。

“裕王殿下还让小人力所能及的带回去一些次大陆和波斯的美食,但提出了要求,鉴于次大陆人民糟糕的卫生习惯,希望这些美食由您带来的厨子制作,假如厨子制作的味道不地道的话,要小人亲眼看着当地人制作,所有材料让您提供,而且绝对不许他们用左手触碰那些食材。”马哈茂德认真说道,继而又问“小人不知道为什么要规定这么详细,但是。”

“胡安阁下,您也听到了,拜托您了,等一切收拾妥当,用一艘快船送他回阿巴斯港。”林君弘可没有心情再听马哈茂德说这些狗屁倒灶的事,直接交给了胡安总督。

待胡安总督和马哈茂德都离开之后,林君弘对侍卫长说道“收拾一下餐厅,邀请坎巴特鲁与阿尔迪沙殿下一起吃饭,准备一些天方教徒不禁忌的食物,这顿午餐,我要把和谈事完全解决了。”

“殿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侍卫长笑着问“是因为裕王殿下来信了吗?”

“当然,能在异国他乡听到老三的消息,纵然被了坑了许多钱,纵然变成了他的试验品,我也挺高兴的。”林君弘说道。

侍卫长陪着笑了笑,显然也试探不出李君威在信中写了什么东西,这些看来只有诚王一个人知道了。

因为林君弘的心情很好,不在乎坎巴特鲁一些不中听的言论和口臭问题,所以和谈协议得以顺利的达成,盟军一方很有诚意,而奥朗则布所领导的莫卧儿帝国才更希望快点解决这里的战争。

帝国十七年的三月一日就作为了停战日,从这一日起,双方脱离接触,莫卧儿军队必须退到战前的出发位置,而盟军所有官方的海盗行为都必须停止,而其余的条款必须在四月十五日到来之前达成。

那一天到来之前,莫卧儿帝国的对外政策要恢复到七年之前,也就是李君度在河中之地开疆拓土前的样子,而帝国的军队要离开果阿,比贾普尔的军队返回本国,这一场战争,直接造成的人员死亡不下二十万,至少有五十万人被掠为奴隶,而间接造成的损失就更大了,但结果就是一切都恢复到战前的状态,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死去的人不会在活过来了。

“时间很充裕,使者阁下,我派遣的通信船已经前往签发许可证的各港口了,第三批许可证肯定不会签发了。”在宴会上,林君弘信誓旦旦的对坎巴特鲁说道。

“当然,和您谈判很愉快,我知道我的儿子在第乌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战争结束了,第乌的商站也可以重开。”坎巴特鲁对着林君弘举起酒杯。

林君弘笑了笑“当然,只要贵国的皇帝践行自己的承诺,商人们会回去的,伤疤也总有愈合的那一天。”

坎巴特鲁靠近了一些,因为使用了林君弘私人赠予的马鬃象牙制造的牙刷,坎巴特鲁存在了五十年,却从未被人提起过的口臭问题被解决了,两人可以更亲密的交流。

“如您所说的一样,希瓦吉真是一条毒蛇,他拒绝接受停战协议,已经向山林之中移动军队,准备顽抗到底,这很不好,对莫卧儿帝国不好,对您也不好,皇帝陛下希望得到您的帮助,解决希瓦吉这个难题。”坎巴特鲁说道。

林君弘问“您的意思是杀了他?”

“如果您能做到,那再好不过。”坎巴特鲁说道。

“我做不到,事实上这条毒蛇对我的戒备不亚于对你们,不过我却可以介绍一个人给你。”林君弘说道。

“来自神秘东方的杀手吗?”坎巴特鲁问道。

林君弘笑了“我们的国度刺杀文化已经埋没了近两千年了,我说的那个人是希瓦吉的儿子,他正在我的旗舰上做实习军官。”

章三九八 落子

萨巴吉来到林君弘的书房时,看到这位年轻的亲王殿下正在收拾东西,他把书籍分为两部分,每一部分又分门别类的标注好类别,萨巴吉没有打扰,而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书房里摆满了书,摞的高高的,萨巴吉不确定是否有自己插脚的地方。

“给萨巴吉阁下收拾出一张椅子来。”林君弘对侍从官吩咐说,然后问道:“萨巴吉阁下,听说你去见了你的父亲,他的身体怎么样,还像以前那样爱发脾气吗?”

“是的,他依然抱怨您不该与莫卧儿人结束战争。我努力的向他解释,但父亲并不能做到全面的理解,乃至于只见了我不到半天时间。”萨巴吉认真说道。

“你去了半个月,就见了不到半天吗?”林君弘满脸惋惜,而萨巴吉却说:“事实上,见他一面实在是太困难了,更换了很多地方,他现在像是被毒蛇惊扰过的豹子,对任何人保持着警惕,我甚至不知道他晚上是睡在帐篷里,还是茅屋里。”

赵铭道叹息一声:“那莫卧儿人的计策要失算了?”

“什么计策?”萨巴吉警惕问道。

赵铭道说:“坎巴特鲁那个家伙想要杀掉你的父亲,他以为我和你的父亲现在还保持着盟友关系就能做到,殊不知您的父亲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对我的警惕不亚于对莫卧儿人,所以我向他们推荐了你,但目前来看,你也很难做到这一点,不是吗?”

“您想让我刺杀我的父亲吗?”萨巴吉一下紧张起来,伸手去摸腰间的武器,却忽然意识到在进门之前就被收走了。

林君弘摇摇头:“不,我只是把实话告诉你,既不会逼迫你,也不会诱导你,实言相告,然后让你自己决断,我一直都是这样对待自己的伙伴。不过看你紧张的样子,显然你也不想见那些莫卧儿人了,是这样的话,我替你回绝了吧。”

萨巴吉冷在原地,认真思索,过了一会,他忽然说道:“不,我还是想要见一见坎巴特鲁?”

“见他,为什么,你要杀掉他吗?这可很不好,我们刚达成和谈协议,还需要他监督实施,如果坎巴特鲁死了,我所做的一切就失去了意义。”林君弘直起了腰身,认真说道。

“不,我只是想和他谈一谈,看看有没有机会促成马拉地与莫卧儿人的停战,而且我想要获得代表马拉地人的权柄,哪怕只能代表一部分,这种话语权对我也很重要。”萨巴吉说的非常认真。

林君弘微笑说道:“看来这一次你去见你的父亲,发生了很多故事,对吗,能跟我说一说吗,有什么不同?”

“我的父亲太顽固了,以往他的这种顽固被马拉地联盟的酋长们视为对信仰的忠诚和信念的坚定,但是这一次,我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怀疑,而这些人中也有不少对我表达了善意,现在马拉地族群之中有更多的人希望可以做出改变,至少大家没有像以往那样无条件的支持我的父亲了。”萨巴吉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战争,因为这场发生在果阿的战争!在战争之中,马拉地族裔遭遇了重创,所有的族群部落都参与了战争,莫卧儿人的残暴一如既往,但帝国的军队却向大家展示了一种新的可能。

以往大家只有团结一条路可以走,用马拉地人的血肉去碰撞莫卧儿人和他们奴仆的血肉,用马拉地人的生命却换莫卧儿人的生命,但很多时候,马拉地勇士都会碰撞的不是莫卧儿人的士兵,而是战马的躯壳和更强硬的马刀,我们折损很多,但所有人都认为没有第二种选项。

但在果阿城外,帝国向我们展示了新的作战模式,对付莫卧儿人最佳的办法是用铁与火去消磨他们,而不只是让珍贵的勇士去送命。”萨巴吉认真说道,在前往内陆见希瓦吉的日子里,他从同族的人口中听说了太多关于热气球、火箭弹和榴弹炮的传说,至于莫卧儿人与盟军那高达五比一的交换比更是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达到的。

中国人吃着火锅唱着歌,随手开两炮就能把莫卧儿精锐士兵炸上天,这同样是马拉地人的追求。

听着萨巴吉讲述自己所见所闻,林君弘呵呵一笑,说道:“果然,每个民族在面临危亡的时候都会求变,萨巴吉,你的思想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的同族,但这还不够,权力仍然在你的父亲手中,据我所知,你还有一个兄弟,和他你一样的优秀,而且深得你父亲的喜欢。”

萨巴吉认真听完,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不想有任何弑父杀兄的念头,尤其是在林君弘面前暴露出来。

林君弘见他如此,也不继续追问,而是问道:“萨巴吉,记的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渴望为马拉地联盟建立一支强大的海军,来对抗莫卧儿人,似乎现在你的愿望有了变化?”

“是的,在那个时候我的理解里,拥有一支海军是最好的方式,但是现在,拥有一支像帝国那样强力的步兵、炮兵更是便捷可行。”萨巴吉说道:“我只在乎结果,并不在乎办法。”

林君弘问:“那么以你在马拉地联盟中的威望,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吗?”

萨巴吉重重点头:“是的,现在马拉地正在全面和莫卧儿人开战,所有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特别是在我的父亲要东躲西藏的时候,我们马拉地人和你们中国不太一样,权力是来源于威望而非继承,父亲用他半生的武勇和胜利获得了所有人的支持,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样取得胜利的话,那我也可以拥有同样的权柄。”

林君弘认真点头,说道:“那我不会所托非人了。”

说着林君弘从匣子里拿出一张收条来,说道:“这里是一张武器提取的单子,凭借这张单子,任何人都可以从果阿的武备库里提取出四千杆火枪、两千石火药还有十五门野战炮、榴弹炮,当然也包括大量的弹药,我原以为这张单子会给你的父亲,但他很不友好,我不太喜欢他,那么这张单子给你吧。这是战争的剩余物资,带回去也不会回本,不如交给一个有野心又有见识的战士。”

“您.......您还有什么要求吗?”萨巴吉想要去接,但手臂硬生生的止住,他颤抖着声音问道,这些武器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了他们,萨巴吉就可以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职业军队,而凭借这支军队,他就可以获得更多人的支持。

林君弘想了想说道:“我不建议你拿到武器之后就去和莫卧儿人拼命,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需要充足的饷银和长时间的训练,而军队和先进武器的结合可以化作一记重拳,打在敌人的软肋上才更为重要。”

“我明白了。”萨巴吉当然有着自己的长远计划,立刻接过那张宝贵的单子。

见林君弘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萨巴吉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回去了吗?”

“只是离开果阿罢了,我还要去高尔达康,普利苏丹要回到他的国土,继续担任苏丹,需要人站在他身后帮助他。”林君弘平淡的说道。

萨巴吉点点头,沉思一会,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要成为马拉地人的王,您会站在我的身后吗?”

“那就要看您是否愿意成为帝国的朋友了,我们在次大陆拥有广泛的海洋利益和商业利益,并不想插手分割这块土地,而萨巴吉阁下你呢,或许你可以成为马拉地人中的奥朗则布,逐鹿次大陆,夺取属于自己的土地,如果那个时候,你选择与奥朗则布一样封闭的话,我想我们之间的私人感情不会有什么大的作用,如果那个时候您愿意向普利苏丹一样向帝国表达善意,那么我和我们的皇帝我们的帝国都会站在您的这边。

事实证明,次大陆上有一个奥朗则布那样的主宰实在是太可怕,而如果有两个甚至三个奥朗则布,则是一件美妙的事。”林君弘没有看萨巴吉,而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介绍帝国对于次大陆的政治架构的设想。

正如林君弘所说,一场战争已经让帝国商人明白,这片土地属于一个君王实在是太可怕了,除非与其进行消耗巨大的战争,否则所有人都要在他脚下匍匐,用尊严去换取一丁点的利益,可现在不同了,果阿战争击败了奥朗则布,而在北方他拥有了一个足够体量的敌人,现在林君弘又在为奥朗则布培养第二个像样的对手,次大陆越混乱,对于帝国的利益扩张也就越有利。

至于直接殖民这块土地,还在设想之中,至少为帝国打造殖民战略的太上皇李明勋还不认为帝国有直接下场的实力,帝国需要在南洋深耕,积蓄充足的力量才能向次大陆投射,在此之前,要做的仅仅是不要让这块肥肉被别人抢走。

印度是帝国王冠上的明珠,这是后世很多人所知道的至理名言,而根据这一点就认为殖民次大陆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实际上恰恰相反,在原本的历史时空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大英帝国向次大陆支出统治成本,而在贸易阶段,才是真正得利的阶段。

在林君弘于次大陆的南部不断为帝国的战略落子布势的时候,在遥远的莫卧儿帝国北方,大王爷李君度的军队在喀布尔城经过了一个冬季的休整,非但没有损失,反而因为普什图人的打量加入,已经扩张到了八万人的规模。

当冬季过去的时候,这支大规模的军队从喀布尔开拔,毫无阻碍的越过了莫卧儿帝国的咽喉要道开伯尔山口,顺着喀布尔河一路南下,进入了键陀罗盆地,宣布正式进入了次大陆。

首当其中的城市白沙瓦城并没有顽抗到底,当前锋刚刚越过山口的时候,这座城市直接选择了投降,城市里的居民,从王公到平民,没有人想要落得喀布尔那样的屠城结局,而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李君度非但没有屠戮白沙瓦城,甚至都没有让军队进城,只是收入了一笔额度可观的军税,而只是任命了一位总督管理这座城市,除了这位总督和城外漫天遍野的军队,白沙瓦城与以往没有什么两样。

大军继续前进,横扫了键陀罗盆地内一切敢于反抗的势力,然后顺着河谷和山道,控制了键陀罗盆地与富庶的旁遮普平原之间的波特瓦尔高原,自此取得了对莫卧儿帝国核心地带的高度优势,从这里俯瞰印度河沿岸的平原,顺着河流和山谷,可以随时进入平原地带劫掠,除了印度河,再也没有什么关卡地形可以阻碍李君度的军队,优势已经直接掌握在了李君度的手里。

“您不是一直想要占据拉合尔城,在那里登上皇帝的宝座吗?现在拉合尔距离我们不到五天的路程,而那里相当的空虚,我们可以迅速突袭,占领那座城市!”作为李君度顾问的阿明汗给出了李君度自己的建议。

李君度摇摇头:“然后呢,面对莫卧儿人的反抗是屠杀还是收买?如果是屠杀,反抗只会加剧,如果是收买,他们的皇帝还在,他们的国家也在,所有人都是阳奉阴违,会在奥朗则布北上之后立刻反叛,让我们陷入莫卧儿人的包围之中。

真正能保护国家的不是城市不是关口,而是军队,只要奥朗则布的军队还在,那么得到多少印度河的土地,就要放弃多少!”

“您不会想要和奥朗则布决战吧!”阿明汗震惊了!

“为什么不可以,只有战胜他,才能取代他。”李君度坚定的说道:“我背靠山峦和关口,不怕输,输了也能全身而退,而他身后则是都城、土地和人民,他可输不起。印度河地形平坦,土地坚硬,河网不那么密集,正适合我部骑兵发挥,我可不想在湿热的恒河流域去和他决战,所以我选择等,等他远道而来,以逸待劳!”

章三九九 李君威的政治智慧

帝国十七年[]三月。

阿塔骑在马上,感受着来自东北方的刺骨寒风,一个日夜的赶路让他有些精神萎靡,但却不敢真的睡着,他可不想从马上摔下来,忽然阿塔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在爬,啪的一下,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那东西不见了,但很快又有东西在爬。

这个时候,阿塔才睁开眼睛,看到天上竟然在落雪,只不过他闭着眼睛打盹,没有感觉到,方才脸上爬的是化开的雪,阿塔回头看了一眼跟随的军队,骂道:“他娘的,这个时节还下雪,长生天莫非要阻碍我建立功勋吗?”

牵着马的苏纳海说道:“主子这话说的差了,长生天庇佑您才降下这场雪。有了雪,野外就不至于看到敌人的游骑,而这个时节下雪,原本准备迁移到春季牧场的哈萨克人呢就要停下脚步,在冬季牧场等待咱们的宰杀。

下吧,下吧,雪吓的越大越好呀。”

“你大爷的,下大雪,咱们骑兵怎么动?”阿塔骂道。

苏纳海说:“骑兵不能动,但人的双腿可以,只要大雪不埋没脖子,我们就可以战斗!”

“可是晚上会冻死人。”阿塔说道。

“可以抱着马睡。”苏纳海笑嘻嘻的和阿塔拌嘴,阿塔又说道:“一身臭味,能睡着?”

“主子嫌弃马味道冲,可以抱着奴才睡!”苏纳海说。

“算了吧,老子还是抱着马睡吧。”阿塔说道,正说着,一旁撒欢的狗忽然冲着远处汪汪叫个不停,阿塔说道:“苏纳海,看好我的安达,你死了他也不能死,他不仅是我的安达,还是裕王喜欢的宝贝。”

苏纳海连忙抱住了狗的脖子,却见远处跑来一小队骑兵,虽然是哈萨克人的打扮,但边跑边发出哨音,如此判断就是阿塔派遣的斥候了,他们身上绑着铜哨,平时放在衣服里,只要遇到己方,就拔出来,战马飞奔就可以发出声音。

“阿塔将军,我们发现了哈萨克小玉兹的部众,就在伊列克河的左岸,至少有七个群落,加起来不下两万帐!”斥候队长高声说道。

阿塔问道:“你是怯薛营的斥候吗?”

“是!”斥候队长说道,阿塔于是立刻拿出了地图摆开,那斥候队长出身怯薛营,不仅会使用地图,而且还用笔在上面进行了简单的标注,苏纳海瞪大眼睛看着,却也说不出什么来,他对于帝国军用地图非常陌生,根本不明白这些线条符号和简单的文字就能描述出那么复杂的信息,而且眼前这个年轻的斥候队长,怎么又明白的那么多。

阿塔却是清楚的明白一切,他看了看身后的军队,有四百名怯薛营的精兵,还有一千六百多奴隶兵和两千名从奴隶万户抽出的精壮汉子,虽然经过了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但是在自由和财富的诱惑下,每个人还保持这旺盛的斗志,只不过再旺盛的斗志也弥补不了兵力微弱的劣势,他说道:“不行,敌人太多了,我们吃不下,必须等主力到来,给主力发信,要求他们三天内赶到。”

“主子,我们就这么干等着么?”苏纳海问道。

阿塔回头看了看身边的士兵,在每个人的眼睛里看到的是战意,他摇摇头,说道:“当然不会,我们绕行,从北面上游地方绕过去,那里有山脉丘陵遮挡我们的行军,而且上游可以涉水渡河。

抵达位置后,我们暂时潜伏下来,三天时间到了,不管主力到与不到,我们攻击阿拉木塔部,也就是最西面的部落。”

阿塔没有办法,他不能不打,因为他麾下大部分都是奴隶兵,是要依靠战功来获得自由和财富的,如果他拒绝出战,可能会有人通过出卖的办法来达到同样的目的,而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哈萨克人的地盘,为了哈萨克的三个玉兹全部打掉,这支兵马实际是直插对手的后方,阿塔没有把握完全隐藏军队的行踪,就算他有把握,陈平亲率的,多大一万五千骑的帝国主力骑兵可没有办法隐藏。

只不过,阿塔并未立刻前进,而是在树林里休息了下来,为了掩藏行藏,他昼伏夜出,走了一个晚上抵达了目标所在位置更西的一个山谷,等到了约定的时间,阿塔命令全军休息了一个晚上,凌晨袭击阿拉木塔部。

所有的枪械装填了双份的弹药,因为装备的是环套式的刺刀,所以可以把刺刀直接套在燧发枪上,所有人相互配合上穿上盔甲,上好弓弦,毡布包裹了马蹄,马套笼子人衔木枚,白布裹着右臂,凌晨抵达了战场,第一波冲进去的是骑兵,造成了巨大的混乱,阿拉木塔部的哈萨克人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敌人靠近,发动的反击很微弱,运气哈的是,阿拉木塔所处的是一个山谷,酋长首领们都住在山谷内部,在袭击发生后的一刻钟,酋长率部骑马冲出来。

而阿塔早有预料,命令火枪手列队,在距离不到三十步的距离上用一次齐射就放倒了阿拉木塔部的六百人规模的骑兵队。

就此,阿塔的军队控制了这个超过三千四百帐的中型部落,但真正艰难的战斗还在后面,酋长的长子在山谷深处负隅顽抗,用几辆大车和栅栏作为工事,挡住了阿塔麾下的骑兵,而哈萨克人也拥有火绳枪,虽然没有像帝国那样普及,但超过三百杆的火绳枪足以挡住大部分的攻击。

几次攻击都是无果,奴隶兵无法建功,阿塔准备带怯薛营上的时候,却听到了熟悉的铜哨声,不久,一直规模超过三千骑的骑兵大队出现在了阿塔军队的身后,率领这支军队的竟然是帝国定边将军陈平,他不仅带来了三千骑兵还带来两门飞骑炮和两门榴弹炮,虽然炮弹加起来一共二十发(弹药车没有跟上来)但还是直接把车营轰了,特别是六枚珍贵的榴弹炮弹,把最后抵抗的哈萨克圆阵炸的鸡飞狗跳。

“将军,您怎么来了?”阿塔看到陈平也是很吃惊。

“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来了。”陈平淡淡的说道。

陈平一路疾驰前来消灭阿拉木塔部,目的和阿塔是一样的,那就是断了哈萨克人向西逃亡的路线,形成包围之势,陈平之所以兴致缺缺是因为他和他的属下很疲惫,为了赶到这里,他们连续前进的两天三夜,至少损失了四千匹马,大量的辎重被扔在了后面,实际就是扔到了敌人堆里,当打破车营的时候,包括陈平在内,骑兵们纷纷下马,找个草堆就躺在地上休息甚至逃跑的人都无力去追,就算是他们有心,胯下的战马也是无力。

而阿塔的手下却是养精蓄锐了两天,此刻漫天遍野的追杀敌人和抓捕因为战斗而逃跑的牛羊,陈平看到,女人和孩子都被扔进了羊圈了,而一队队被捆绑的哈萨克人被强行排列一队,一个怯薛军官站在一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把比车轮低的孩子挑选出来单独扔在了羊圈里。

陈平问道:“阿塔,你在学习你的祖先吗,把超过车轮高的男人杀掉,抢走女人和孩子?还是说这是裕王爷的命令,想不到裕王爷和大王爷呆一起久了,连浑身的戾气和狠辣也学来了。”

阿塔最不愿意听别人说李君威的坏话,只不过陈平是他的上官,他不敢发作罢了。阿塔笑了笑,没有理会陈平,而是让手下继续工作,经过一阵甄别,三百多人被推出去,在所有人面前,直接被斩首。

但剩余的人没有再杀,而是用皮索挨个拴起来,会说哈萨克语的军官大声的在人群之中走到,高声喊道:“皮匠、木匠、铁匠,所有的匠人出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陈平走上前直接为阿塔。

“分配奴隶呀,按照奴隶贩子的方式来。”阿塔老实说道。

陈平问:“你准备怎么处置他们!”

阿塔却是笑了:“将军,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裕王爷让自己做,我就怎么做,裕王爷说了,女人和比刀矮的孩子分一类,超过刀高但是比车轮矮的分一类,强壮的男人分一类,贵酋、宗教人士和军官分一类。

在战斗结束后,把所有人带到指定的区域去。”

“那裕王怎么处置他们?”陈平又问。阿塔笑了:“这我怎么知道,您应该去问裕王爷。”

陈平从申京领到的圣旨是全力配合裕王西进计划,除了帝国定边将军府下辖的军队指挥权不要上缴之外,其余的一切,全都听裕王的,而陈平在二月就领兵到了撒马尔罕,而李君威也没把他当外人直接把左路交给他统帅,定边将军府的精骑也都在他麾下,而中军则是裕王搭配乌以风统帅,直接从河中之地北上前往中玉兹,而右路军则是常阿岱负责,率领定边将军府杂兵和哥萨克旗佐清理大玉兹。

实际上,在过去的几年里,七河流域的大玉兹被帝国和李君度瓜分的差不多了,常阿岱与其是说西进扩张,不如说是接管土地。

陈平问:“裕王爷呢?”

阿塔高声说道:“当然在中军之中!”然而,在把周围人赶走之后,他对陈平说道:“在中军的王爷是一个替身,王爷实际现在可能没有离开撒马尔罕,王爷不是把大军指挥权交给乌以风将军了吗,您有什么事都可以与他商议。”

“王爷为什么还在撒马尔罕?”陈平瞪大眼睛。

阿塔脸色一正,低声说:“将军,这种事还能明说吗?”

“是出了什么事吗?”陈平一下紧张起来了,阿塔说:“就是怕出事王爷才没来。”

见陈平还是疑惑的神情,阿塔索性说道:“您知道的,裕王爷是最惜命的,什么临阵杀敌,亲冒矢石的,和咱们裕王也可不沾边,所以把派了一个替身带了行营来,这样将来史书上就能写上王爷的英明神武和勇气过人了,将军,我只告诉您一个人,您可别说出去。”

虽然听起来荒唐,但陈平越想越是觉得这是李君威的做派,只占便宜不吃亏是他的秉性,而打仗肯定也是只占功劳不临险了。

“这种军国大事,主帅怎么可以不至!”陈平怒道。

阿塔瞪大眼睛:“哎呦我的定边大将军呀,您可别嚷嚷呀,消息泄露了就是我的不是啦,将军,裕王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气秉性您最知道的,他不吃现成的就是给足了您面子了,裕王爷不在,这不是还有您定边将军吗,横扫哈萨克大草原这种小事,您还不是手到擒来........这话是裕王原话,小的可不敢这么说。”

陈平听了这话,眼睛咕噜一转,心道阿塔这厮肯定是知道什么,故意不说,索性耍了一招,说道:“阿塔你说的对,既然裕王不至,那一切都由我来决断,现在情况很紧急,附近的哈萨克部落非常多,所以为了保障大军不被拖累,我决定杀掉所有的阿拉木塔的男丁,这样只需要少量人就能看守住,我们就可以.........。”

“不行,不能屠杀,裕王也有命,尽可能保住哈萨克的男人!”阿塔连忙说道。

“为什么?”陈平直接问道:“除非你能拿出王爷的手令,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你反常理,是你与奴隶贩子勾结,用裕王爷来压我,拿这些精壮奴隶去卖钱,对吗?”

阿塔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末将没有呀。”

“那这些精壮奴隶能用来干什么?”陈平问道。

阿塔压低声音,摊了牌:“这些人是给大王爷留的!”

“大王爷?他不是在和莫卧儿人打仗吗?”陈平诧异。

阿塔说道:“您怎么不明白呀,只要从内地调来一些男人,把这些女人和孩子分给他们,这片土地就属于帝国了,而精壮的男人则是最好的战士,这些天方教徒或许不为我们所见容,但在大王爷的体系内很普遍,大王爷得到军队,帝国得到土地,天方教的问题也解决了,这是一举数得呀。”

章四百 头克汗

陈平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一切,阿塔见陈平神色僵硬,问道:“将军,您怎么了,别吓唬我呀。”

“不不不,我没事,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陈平道。

阿塔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陈平却再次确认:“土地属于帝国、女人属于帝国将士,而男人属于大王爷对吗?”

“是的!这就是裕王爷的天才构思!”阿塔说道。

“天才构思,天才构思!真是太他妈的天才了,这........原来裕王爷一直隐瞒的窍门在这里呀,这........我真是太蠢了,连这点都没猜出来!”陈平说到最后,狠狠的抽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但转念一想,他又不觉得羞愧了。

羞愧什么呢,我没想到,申京的那一帮子也没想到呀,皇帝多聪明的人,不是也没有想到,偷偷去问太上皇,还不是被骂了一个狗血临头,被怒斥不信任自己的兄弟,陈平都为皇帝感觉委屈,当皇帝的,不信任自己的兄弟不是太正常不过了吗?

陈平搓了搓僵硬的脸,却见阿塔要去忙活,他连忙拉住阿塔,问道:“阿塔,你别走,我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把阿塔拉到一边,陈平低声问:“这是裕王爷亲自想出来的吗?”

“想事还能不亲自吗?将军,您这话问的。好像脑子被交给别人用似的。”阿塔憨笑说。

陈平咬牙说道:“我担心这是大王爷的杰作,哈萨克有数十万人,拉出十万壮丁很简单,十万人交给大王爷,那就是十万兵马呀.........。阿塔,你是看着裕王爷想出来的吗?”

阿塔更是纳闷了:“陈平将军,我看不透别人想什么,我听说除了神佛,漫天底下只有太上皇爷能看破别人的想法,您别为难我呀。我知道,裕王爷在大家眼里有些不着调,但那只是他的性格,其实裕王爷是绝顶聪明的人,至少我阿塔从来没有遇见过比他还要聪明的人,他完全可以想出这样的构思来。

如果您不相信是他想出来的,那也不会是大王爷的计划,因为大王爷如果知道会有十万兵加入他麾下,或许一定要今年出兵了!您说,不是裕王不是大王爷,会是谁呢?”

陈平眼睛再次瞪大,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话,那就是远在申京的太上皇了。

“好了,你去忙吧,我要消化一下这件事,十万兵呀,十万兵呀!”陈平依旧有些处于余震之中,十万兵马如果组织起来,哪怕每个人只发给一杆长矛一匹瘦马,就能横扫哈萨克的草原,幸运的是,现在大王爷李君度已经拥有了莫卧儿帝国这样一个大体量的敌人,他的战略重心也完全去了次大陆,陈平才稍稍放心这十万兵马给大王爷。

而陈平不由得再想了一层,为什么裕王会有这样的计划,而自己却想不出来,最终他认识到一点,脑袋终究还是被屁股决定的,他身处帝国定边将军这一位置上,满脑袋里想的都是帝国的利益,大王爷是西疆最大的威胁,这严重限制了陈平的思维发散。

但李君威不是,他只把自己当成太上皇的儿子,皇帝和大王爷的兄弟,这个分配之中充满的是亲情和兄弟情,而不是充斥着冷血和妥协的政治智慧。

对于帝国来说,对哈萨克的处理方案是充满了帝国皇室的温情,但对于哈萨克的百姓来说,无论怎么安排,都是冷血的。

自从二十七年江格尔大汗死在了对准噶尔人的战争之后,整个哈萨克族群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三个玉兹相互之间不服气,在过去的几年里,帝国和大王爷李君度连续攻伐七河流域的大玉兹,也不见小玉兹和中玉兹对其进行援助,反而,定边将军府屡屡能见到来自哈萨克各部的使者,通商、朝贡乃至联姻,各式要求都有,在哈萨克三个玉兹之中,唯有老汗王之子头克保持着对帝国的警惕,拒绝接受帝国的官职和爵位,并且要求归还七河流域,可陈平一直忙着警备河中之地的李君度,没有抽出时间对付他,倒是驻疆大臣常阿岱,常年与其交锋,利用各种手段限制其发展,头克汗大部分时间与本部王公处于内斗之中。

头克汗保持了传承自父辈的武勇,在父亲死亡后的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处于战斗之中,如今四十七岁的他双鬓和胡须已经斑白,但他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精力,但在某一个清晨,还在于属下苏丹们讨论开春之后如何抵抗隶属帝国的哥萨克骑兵的时候,却被一个消息击垮,在他们西面的小玉兹的部落遭遇了袭击,而且袭击者主力是乌兹别克兵和准噶尔骑兵。

这大大超出了头可汗的理解范围,河中之地的乌兹别克各部已经在这几年里消亡,他手下近一半都是流亡来的乌兹别克人,这些人与准噶尔也是世仇,怎么会联合一起,而且准噶尔人已经完全臣服于帝国,且位于己方的东面,又如何绕行西面袭击小玉兹呢?

一开始,头可汗以为这是一个假消息,因为在小玉兹的西部有强大的土尔扈特部落,或许小玉兹的那群家伙把土尔扈特人当成了准噶尔人,把诺盖人、鞑靼人当成了乌兹别克人也说不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溃退来的部落越来越多,众口一词都说是乌兹别克人和准噶尔人呢的联军,更重要的是,已经不只是小玉兹了,中玉兹也有部落被来自河中之地的乌兹别克人击败,据说骑兵过三万。

头可汗接待了所有溃兵和牧民,把他们分别派往各部,把他对时局的预料告知所有人,那就是帝国已经对哈萨克汗国宣战,且早有准备,正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围攻而来,而各部都是各有心思,但为了安全,各部绝对会盟于伊西姆河流域的阿斯塔纳,反正这里也是中玉兹的春夏牧场,早晚大家还是要过去的。

当头可汗赶到阿斯塔纳的时候,中玉兹和小玉兹大量的苏丹出现在了帐篷之中,有些人神采奕奕,看来渡过了一个不错的冬季,而小玉兹的贵酋多半面黄肌瘦狼狈不堪,有人还负伤在身。

头克汗一进入帐篷,立刻有人跳起来,骂道:“是你,一切都怪你,这一次的祸事就是你惹出来的!”

“是吗,东方来的汉人为了缉拿我,袭击了里海附近的尔部,真是可笑的说话,只有蠢货才会相信这种说法!”头可汗根本不看那位贵酋,盘腿坐在了一张羊皮垫子上,拔出了一柄华丽的短刀,从铁架子上切割羊肉来吃。

这个说法头克汗已经听说了,帝国一方放话,并非是对哈萨克汗国宣战,而只是为了剿灭流窜于哈萨克大草原的头克汗部,为被袭扰的帝国臣民复仇,而攻击的部落全都是支持或纵容头克汗的部落。

但这个说法也是符合事实的,小玉兹常年与帝国不接壤,看在老汗王的面子上对头克汗没少接济,头克汗几次也是躲到里海附近恢复实力,但谁也没有想到会遭遇如此灭顶之灾。

“好了,都不要吵闹了,现在我们需要讨论如何应付帝国方面。”中玉兹的汗高声说道,他移动了一下身子,肥胖的肚子颤巍巍的,说道:“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们一直与帝国方面拥有良好的关系,朝贡通商也没有断过,僧格死了后,最大的威胁也解除了,为什么一切会突然变了呢,头克汗,是你做了什么吗?”

“我能做什么,我只有不到一万五千帐!”头克汗冷冷问道。

“你真的没有做什么坏事吗,没有和那群哥萨克打仗,也没有再进七河流域?”巴林瞪大眼睛,问道。

头克汗摇摇头:“诸位,冬天还没有过去,时而会落雪,就算春季到来,也是满地泥泞,我能做什么呢?”

“好,你没有做什么就太好了。”巴林说。

头克警惕起来,问:“你什么意思,巴林?”

巴林道:“你既然什么都没做,那么帝国讨伐你只是为了旧事,而你以前做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与马贼没什么区别,那么我们可以用另外一种办法解决!”

“什么办法?”头克握紧了手里的短刀。

巴林笑着说道:“办法当然不是杀掉你,你可是老汗王的儿子,论起来,我还是你的堂叔叔,我认为你应该向帝国称臣纳贡,像我一样,得到帝国封的一个汗位,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反正我这个汗是领民的汗。”

“不,我拒绝,这不是哈萨克大汗产生的方式,哈萨克的大汗不能是汉人封赏的,在过去的百年里,我们拒绝了俄罗斯的人封赏,现在我同样拒绝帝国方面,他们都是敌人,都不信仰臻主!”头克汗直接拒绝道,发表了振奋人心的演说,但与过去不同,这一次呼应者寥寥。

巴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看到没有,头克汗,这就是现在状况,以前大家没有为难你,是因为你是杨吉尔的儿子,而不是因为你说的对,现在生死关头,谁还在乎血脉呢?用杨吉尔的名字可吓不到那些汉人!

至于你说,哈萨克大汗的诞生方式,那是需要召开忽里勒台大会推举,好吧,现在各玉兹的苏丹们几乎都来了,勉强算是忽里勒台大会了,我们是否要进行投票,推举你为大汗呢?”

头克汗冷冷一笑,他当然知道现在不得人心,每个人都以为是他闯的祸,而他也没有压服所有人的实力,比如眼前的巴林,实力就与他相差无几。

头克汗立刻选择停止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巴林汗,这只是帝国的一个借口,你认为我向帝国方面称臣纳贡就可以换取和平了吗,你认为帝国吞并的小玉兹部落就能归还吗?”

“交出你头克汗的人头就可以!”一个小玉兹的贵酋高声说道。

“这话你也信,萨克而苏丹,你脑袋里是羊粪吗?”头克汗咬牙问道。

萨克而毫不示弱,直接站起来,说道:“我们想要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除了四百败兵,我现在一无所有,我必须试一试!”

“对,试一试,杀了头克汗,杀了这个招惹天罚的家伙!”

“必须杀了他,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惹来了太多的祸事,而且他是一个有野心的家伙,一直在吞并其他的部落!”

众人高声叫嚷起来,头克汗脸色镇定,心里却后悔不该来这里,实际上他也知道来到这群饿狼之中也是冒险,他的部下和儿子们都建议他向北退去,退入俄罗斯人的地盘,毕竟俄罗斯人一直要染指哈萨克部落,部落的投奔肯定会获得各种优待的,而在左近,也只有沙皇有勇气对抗帝国!

但是头克汗不想这么做,一旦去了俄国,就再也回不来了,投奔百年之敌的他也会完全失去统一哈萨克的法理基础。

“巴林汗,你是我的叔叔,是哈萨克三位汗王之一,是当年对抗准噶尔人、俄罗斯人的英雄,是追随我父亲的十二勇士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现在我的命运交给你了,若我今天死在这里,我希望是你杀了我。

来吧,巴林汗,就用这把刀破开我的胸膛,拿出我的心脏,看看我的心脏是否与我的父亲一样。”头克汗把自己的短刀扔在了巴林汗的脚边,双手撕开袍子,露出了坚硬如铁的胸膛,高声说道。

“看到了你,我好像看到杨吉尔大汗,可惜,你终究不是他,头克汗,你接受我的建议吧,成为帝国的藩属,然后献出一半的牛羊和部落,遣散那些依附于你的乌兹别克奴隶,把当初杀害过帝国百姓的刽子手砍掉手,把你的长子和幼子送去伊犁做人质,如果你愿意,我愿意为你作保!”巴林汗认真说道。

说着,巴林汗对其他人说道:“我也同样会要回你们的部落和草场,但也需要你们宣誓向帝国效忠,怎么样?”

“不如我们推举巴林汗做我们哈萨克的大汗吧!”

“是啊,我们需要一位真正的领袖!”

章四百零一 长子之忿

因为巴林提出要向帝国方面要回小玉兹各部的部落,而巴林本身就是中玉兹的汗王,所以很快得到了绝大部分苏丹的支持,巴林汗沉稳的坐在那里,并未因为有这么多人的支持就沾沾自喜,而是问道:“头克汗,你支持我做全哈萨克的大汗吗?”

“不需要他的支持,您已经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了。”

“您与先汗拥有共同的血脉,不亚于头克,我们都支持您巴林汗!”

一群贵酋嚷嚷个没完,巴林汗却说道:“不,头克汗拥有强大的实力,而且他的妥协是换取与帝国和平的基础,我需要他的支持,就算他不支持我为大汗,也要支持我的计划才行。”

“他若说个不字,我当场就把他砍成肉酱!”小玉兹的几个苏丹站了起来,不怀好意的看着头克汗。

“巴林汗,你觉得我按照你说的做了,帝国就会赐予你和平吗?会交还小玉兹的部落吗,这很愚蠢!”头克汗没有理会那些人的威胁,而是反问道。

巴林汗却很认真的说道:“我认为会!”

“愚蠢!”头克汗说。

巴林汗笑了:“这并不愚蠢,因为你只是以一个传统哈萨克人的思维去想,在你看来,部落、牛羊和草场是最宝贵的财产,所以你就以为帝国方面会按住不放,但你错了,来自中原的汉人根本无法适应本地的环境,而且他们不喜欢我们这些天方教徒,所以他们最多会带走大家的牛羊,但不会带走部落和草场。

头克汗,你太迂腐了,你与你父亲最大的不同就是总喜欢蔑视敌人,要知道,你的父亲正是重视敌人,了解敌人,学习敌人,从俄罗斯人见证了火枪的强大,才购买使用,征服了这片草原,击败了东方的准噶尔人,而你,却蔑视比俄罗斯人还要强大的帝国,不去了解他们,只用自己的脑袋去臆测,你才是真正的愚蠢!”

头克汗被巴林汗说的哑口无言,但他却不准备服从,而是问道:“那如果汉人想要我的脑袋呢?”

“那我不会同意,我会建议汉人选择你的一个儿子作为继承人,然后把你带到伊犁去做人质,享受那里的城市风光。”巴林汗毫不犹豫的说道。

头克汗冷冷回应:“如果是那样,还不如杀掉我。”

“既然你如此刚硬,那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巴林汗却仍然保持着风度。

头克汗看着眼前的男人,流露出一丝的悲凉,或许自己真的要妥协了,他正在犹豫,巴林汗说道:“同意吧,头克汗,伟大的成吉思汗都有逃亡的时候,难道你会跌的比他还要凄惨吗?”

“可是成吉思汗逃亡的时可没有快五十岁了。”头克汗悲凉的想到。

最终,头克汗选择了服从,他没有其他的选择,甚至现在连逃亡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知道,自己进了这片营地,就再也出不去了,有太多双的眼睛盯着他,而头克汗终于也明白,正如巴林汗所说的那样,他低估了这些年帝国方面对哈萨克王公,尤其是已经接壤的哈萨克中玉兹的渗透,头克汗一直是以看待俄罗斯人的眼光看待帝国,但实际上却完全错了。

俄罗斯在对待南部的游牧民族的时,表现出了太多的傲慢和暴力,他们喜欢派遣一队使者就想让他们想沙皇屈膝下跪,然后在贸易方面大肆的掠夺和垄断,而当动刀兵的时候,俄罗斯人却总是拿不出充足的力量来形成压制。

但是帝国则完全的不同,对待游牧民族,帝国的态度是完全的两个极端,在平时以温和、平等的态度对待这些族群,尊重他的法律、领地和自治权,有冲突发生时,也会选择一协商和联合判决的方式来表示公平,譬如巴林汗就有一个代表团在伊犁,专门负责解决哈萨克人的事务,而帝国也一直允许哈萨克中玉兹在夏季前往原本属于大玉兹的七河流域放牧。

这极大的蒙骗了哈萨克人的王公们,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帝国方面掀起刀兵的时候,就是要彻底解决问题,鉴于哈萨克人融入帝国的困难程度,很显然这个族群不会有准噶尔人那样的结局。

回到自己的帐篷,头克汗做了两件事,他把自己的长子和幼子叫到了身边,分别给了两个儿子完全不同的出路,长子前往世代仇敌的俄罗斯,而幼子则以朝圣的名义前往拥有共同信仰,且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的奥斯曼帝国,希望那奥斯曼的苏丹陛下求的援助,或者是庇护,而幼子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那就是向奥斯曼的苏丹陛下介绍帝国这一天方教世界的最大威胁。

两个儿子显然对这种安排有些诧异,要知道,俄罗斯人和奥斯曼人现在还在进行着残酷的战争,而两面三刀的行为也是把父亲视为英雄的孩子们所完全无法理解的。

“父亲,难道您以为巴林汗不会与帝国方面达成和平吗?”长子小心的问道:“我觉得巴林汗很有诚意,帝国也派了使团来!”

头克汗看着长子,知道他这么问的缘由,长子和幼子不想离开哈萨克,并不是他们对养育他们的草原有多深的感情,而是想要继承自己的部落,在孩子们看来,最坏的结局就是部落被拆分,父亲去做人质,可那样好处不就落在自己身上了吗,而离开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

“巴合,不要幻想帝国能接纳我们了,巴林那些蠢货仅仅是幻想罢了。”头克汗咬牙对自己的长子说道。

“为什么是我去莫斯科,赫尔拉却去伊斯坦布尔?”巴合鼓起这一生最大的勇气,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一直感觉,父亲是偏爱兄弟赫尔拉的,只因为自己是一个女奴的孩子,而兄弟的母亲则来自于天方教的圣地。

“赫尔拉的母亲来自伊斯坦布尔,就这么简单!”头克汗直言不讳的说道。

巴合顿时成了泄气的皮球,这比其他答案更让他感觉命运的不公,可是自己又能如何反抗呢,难道自己一生下就注定要沦为兄弟的陪衬吗,去伊斯坦布赫尔拉,最坏的结果也只是做一个有钱的寓公,而自己则要出使与哈萨克斗了上百年的俄罗斯,能活着就是奢望了。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呀。

中军。

帅帐之中,乌以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与刚刚汇合来的陈平、常阿岱说着笑话,他指了指桌上简单的饭菜说道:“哈萨克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美食,仅仅这一点,裕王就不会愿意来这里,更不要说天气还这么寒冷,将军,常大人,你们可别往心里去。”

常阿岱笑了笑:“放心,这种事进了我的左耳也就出了右耳,我可不会告诉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乌以风笑了笑,非常欣赏常阿岱的聪明,继续说道:“陈将军,虽说我掌着中军,禁卫和怯薛都在我麾下,但裕王爷不在,您才是主帅,一切害的仰仗您呢,我刚刚得到消息,哈萨克的中玉兹汗王巴林汗在阿斯塔纳召开了忽里勒台大会,头克汗那头饿狼还有许多失去部众的小玉兹王公都去了,这一次咱们一打,哈萨克倒是团结起来,您觉得该怎么办?”

“草越密,割起来也就越省力,这些汗王都到了最好,省的咱们满世界的去追!”陈平满不在乎的说道,他一直想证明这些年没有灭掉哈萨克,主要是因为被河中之地的大王爷牵扯住了精力,而不是很多人说的无力扩张,因此在对待乌以风这类有资格直达御前的人面前,陈平不能表现出一点的惧怕。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乌以风笑呵呵的应到。

这个时候,阿塔走了进来,在乌以风耳边说道:“将军,发现了一个特殊的人。”

陈平见阿塔只向乌以风汇报,心里略微有些不痛快,乌以风则示意阿塔公开说,阿塔说道:“今天早上,卑职领着骑队在前面搜索,发现两支骑兵在打斗,冲过去一看,竟然是哈萨克人在自相参战,为首的贵酋杀了他一百多个身边的护卫,那贵酋是哈萨克人,他的手下却多数是乌兹别克人,而被杀的却又是哈萨克人.........。”

“叽叽歪歪说个没完,说那贵酋,死了的还有小人物说他作甚?”陈平打断了阿塔,冷冷说道。

阿塔说道:“贵酋自称是头克汗的儿子巴合,要求见裕王爷。”

沙赫尼皱眉说道:“巴合?那可是一个难缠的家伙,如果说他的父亲是狡诈的狐狸,那么巴合就是最狠辣的黑狼!”

陈平微微点头,在过去的几年里,沙赫尼一直屯驻在七河流域的楚河旁边,他麾下现在已经有四个哥萨克旗了,管理着七河流域一些臣服于帝国的小部落和来此放牧的哈萨克人,也是作为面对哈萨克人的屏障,一直与头克汗的军队进行作战,若论对头克汗这一支,没有人比沙赫尼更为熟悉了。

“莫不是有刺杀的主意?”常阿岱问道,对于当初李君度派遣锡克人刺杀玄烨,他可是记忆犹新。

乌以风笑了:“反正我们这里没有裕王也让他刺杀,如果刺杀,杀我好了,陈平将军,您认为呢?”

“他说见王爷就见吗,先见一见我吧。”陈平揽下这件事。

等巴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满帐的将领们,而他在营里早就看到了被捆绑南送的哈萨克人,已然清楚,父亲说的对,帝国没有给他们和平的机会,但巴合不后悔这些,他要夺回自己二十多年拼搏取得的一切。

“这是定边将军陈平,你有话直说就行。”阿塔让巴合跪下。

既然见了定边将军,巴合也就不隐瞒了,把在阿斯塔纳听到的见到的和猜到的全都说了出来。陈平听完直接问道:“你出卖你的同族,出卖你的父亲,肯定是有所图谋的,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拿回属于我的部落!”巴合说道。

“你有多少帐!”

“三千.......不,我有四千帐!”巴合高声说道。

陈平看向沙赫尼,沙赫尼微微点头示意巴合说的并没有错,陈平点点头:“好,四千帐,但是你能为我做什么?”

巴合抬起头,对陈平说:“给我一千兵,我可以把所有哈萨克苏丹以上的贵酋全部杀了!”

陈平点点头:“一千兵?我怎么确定你不会带着我一千弟兄去送死呢?”

“我可以先杀了赫尔拉,我早就打听好了,父亲为他准备了四百名最精锐的骑兵,他肯定会去骆驼坟场去取我们的宝藏,那原本是用来购买枪械的!”巴合咬牙说道,嘎嘣一下,竟然把后槽牙给咬断了,可见他心中恨意。

“什么是骆驼坟场?”乌以风问。

巴合简单解释了几句,原来在过去几年里,因为头克汗与帝国、中玉兹、俄罗斯的恶劣关系,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牧场,就把抢掠得到的财宝埋在几处隐秘的地方,最大的一处只有头克汗知道,而有些是他的儿子们知道,但所有的埋藏地都在头克汗心中,这些藏宝地都在里海沿岸,运载过去的骆驼都会被杀掉,所以统称为骆驼坟场。

巴合相信,以他父亲对幼弟的喜爱,肯定会把自己那两处藏宝地的位置告诉他的,而巴合可以带人埋伏在那里。

“阿塔,带你的人跟巴合走一趟,把赫尔拉和财宝都带回来。”陈平说道。

“不,将军,赫尔拉很狡诈,他不会带所有兵马去取财宝,一旦动手,阿斯塔纳就会知道。”巴合说道。

陈平一挥手,阿塔拉着巴合出去了,陈平看向众人,问道:“你们怎么看巴合最后的说法。”

“他说的对,这么好的机会不容放过。”沙赫尼支持道。

常阿岱说:“或许真的是一个陷阱,一千人如果成了人质,我们怎么办?”

“乌将军,你以为呢?”陈平看向乌以风。

章四零二 李君威的选择

乌以风哈哈一笑:“这么好的机会,一千条性命算什么,如果拉开阵势打,死的绝对不只这个数。”

陈平微微点头与沙赫尼等诸将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犹豫派谁去,而乌以风说道:“将军,这次征讨哈萨克,我麾下可是带来三万多好汉,他们来自大王爷麾下的奴隶万户,一千条性命可大王爷来说可不算什么,对吧。”

常阿岱说道:“对,您说的对,大王爷可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再者说,这一仗打完,咱们给大王爷十万条好汉,大王爷肯定愿意。”

“好吧,去把巴合叫来,让他到乌将军营里挑一千人,武器、马匹随他挑!”陈平是要做决定的人,最终同意了同僚们的建议。

巴合被人叫了回来,当听完了陈平的吩咐,问道:“将军,我听闻河中之地的有很多哈萨克一族的奴隶,我希望多挑一些同族,当然有一些乌兹别克人也无所谓,我父亲麾下有很多乌兹别克人。”

“可以,如果你能完成任务,这一千人就赐给你了。”陈平答应说道。

正说着,一个军官进来,在陈平耳边耳语几句,陈平呵呵一笑说道:“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但怎么今天运气这么好呢,哈哈,或许真的应了皇上的那句话,裕王爷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在王爷麾下做事,也沾染了一些福气吧。”

“是什么福气呢?”乌以风笑问。

陈平看向巴合,说道:“巴合,巴林汗的使者来了,你想不想听一听他说什么呢?”

巴合先是一愣,继而说:“当然,当然。”

巴合被带到阴影里,被勒令不许说话,而不多久一个使者出现在了帐篷里,那人看不到巴合,巴合却能看到他,是一个太监,巴林汗的管家其塔木,其塔木说道:“尊贵的将军,我家主人派我来到这里,想要寻求您的庇护。”

“他想怎么让我庇护他呢?”陈平问道。

其塔木说道:“我家主人,他可以把小玉兹和大玉兹所有王公的脑袋奉上,包括一直被帝国通缉的头克汗和他的四个儿子,希望可以得到归附帝国的机会,成为帝国的藩属扎萨克,主人还想派遣长子为主,组成使团前往拜见伟大的大皇帝,伟大的天可汗!”

“呵呵,这个条件似乎很鸡肋呀,鸡肋你知道吗,就是鸡的肋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陈平淡淡说道,继而摇摇头:“我不喜欢鸡肋,我喜欢肥美的羊腿,你的主人只让你带来鸡肋吗?”

其塔木立刻明白陈平的意思,但他还想争取一下,犹豫之间,已经有两个卫兵架起了其塔木,要把他扔出去,而其塔木则连连呼喊:“不不不,请不要这样,主人还有更好的条件,陈平将军,我家主人说,中玉兹的其他部落王公,苏丹、伯克和巴图鲁,只要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统统都可以奉献上脑袋,他们的部落也属于帝国,主人不要一个牧奴一匹马驹,只希望保住自己的部落和牧场.........。”

“这就是最后的条款吗,还有什么吗?”陈平托着腮帮,继续问道。

“再没有了,再没有了。”其塔木道。

陈平点点头,挥手让卫兵把其塔木带出去:“好好招待,其塔木,我要思考一下,问一问我家裕王爷的意思,你等着吧。”

待其塔木出去,陈平对阴影里说:“巴合,你出来吧。”

巴合走出了阴影,脸上表情复杂,陈平说道:“你看,巴林汗和你有一样的意思,他不会索要一千人的兵马,成功率比你高,巴合,你说我该如何抉择呢?”

“这........。”巴合想不出任何陈平倾向于自己的理由,他想了又想,说:“我想见一见尊贵的裕王,想要..........。或许裕王殿下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陈平看向乌以风和常阿岱等人,问:“你们觉得呢?”

“将军做主就是。”乌以风说道,常阿岱点头表示也是这个意思,陈平看了巴合一眼,又看向乌以风:“乌将军,裕王是在撒马尔罕还是在什么地方,一天内能联络上吗?”

“陈平将军,这种小事就不用惊扰裕王了吧。”乌以风说道。

陈平笑了笑,说:“不,我认为很有必要,这样吧,让阿塔那边延缓三天动手,我们等三天时间,联络裕王怎么样?”

乌以风尴尬点头,叹息一声:“一天足矣,明日天黑前,给您准信。”

军议结束后,乌以风安排禁卫军官南下联络裕王李君威,但这也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李君威就在中军之中,他故意弄了一个替身出现在认识他的众将士面前,就是为了造成他不在中军的假象。

乌以风只带了四名侍卫来到了一顶普通的帐篷前,这顶帐篷与寻常的没有两样,只是大了一些,与其他离的远了许多,而守卫帐篷的是两个黄帽僧侣,乌以风问二人:“裕王可在里面?”

僧侣只是点点头,其中一个还冷哼一声,似有不悦,乌以风一拍脑袋,肯定是裕王又闯祸,惹恼了这些黄教僧侣,乌以风问道:“章嘉呼图克图,我是乌以风,能进来吗?”

“请进,乌将军。”里面的声音似乎也有些不忿。

乌以风进入帐篷,里面被油灯照亮了大片,而在佛坛上则是供奉的一尊佛像,佛像一尺高多谢,双腿半蹲,双臂交叉,脚踏邪魔恶鬼,左右手都持有武器,胸前更是一柄金色降魔杵,双眼怒瞪,很有威严。

而佛像左侧跪着一位僧人,与平日对那尊佛像的崇敬不同,此时正对着佛像上下其手,而李君威则盘腿坐在一旁,看到乌以风进来,嘿嘿傻乐,冲着僧人挤了挤眼睛,示意对方现在很生气。

走近了,乌以风才发现,僧人的手上多了点什么东西,正往佛像上粘合,细看竟然是半个佛像脚掌,乌以风问:“大黑天神像怎么了?”

“你问王爷吧。”章嘉呼图克图冷淡的说道。

“就是........就是把玩了.......不是,就是想近一点感受大黑天神的庇佑,没想到这玩意........不不不,这佛像如此娇贵........。”李君威颇为不好意思的解释,尴尬的擦了擦汗水。

这位章嘉呼图克图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一位大师,不过三十七岁,是第二代章嘉呼图克图,所谓章嘉其实就是张姓之家的意思,第一代章嘉呼图克图是青海的一个姓张的汉人,入教之后弘扬佛法,成为受人尊重的上师,而眼前这位则是第一代的转世,其九岁时,黄教领袖从京城返回藏地,给他受了沙弥戒,前往藏地学佛法,从另一位领袖那里受具足戒,学成之后奉命前往汉地觐见帝国皇帝,又拜师于银佛寺切伦大师之下,受菩萨戒,他虽然年轻,却担当其京城与藏地的联络工作,缓和了因为帝国宗教政策和噶尔丹问题,帝国与藏地黄教中心的紧张关系,因此得到了帝国皇室的认可,受封呼图克图。

呼图克图已经帝国给予藏传佛教很高的封号了,比他高的只有藏传佛教四大教派的教长受封的法王一职,而能与章嘉呼图克图并列的只有漠北的哲布尊丹巴、漠南的切伦上师,成为了第五大黄教系统。

而章嘉呼图克图经常参与帝国理藩院进行的战争,譬如征讨各地叛乱、进攻西伯利亚蛮族和俄罗斯,在切伦上师离开伊犁后,章嘉呼图克图成为了帝国西疆最高等级的上师,而这一次他参与征讨哈萨克,被视为是黄教与天方教的宗教战争,不仅亲自到了前线还把大黑天神佛像请来。

这大黑天神像可是当年忽必烈时候,藏传佛教萨迦派领袖,大元王朝大国师八思巴募集千金铸造的,亲自开光价值,忽必烈一直把其供奉于汗帐之中,东征西讨,而大黑天神也是藏传佛教的护法神,后来大黑天神被供奉在五台山,两百多年后被萨迦派高僧取回,供奉于末代大汗林丹汗大帐之中,满清皇太极征讨林丹汗成功,获得佛像后供奉于沈阳实胜寺,因为章嘉呼图克图屡屡参与战争,皇帝特赐佛像,激励信仰黄教的蒙古、女真、喀尔喀、准噶尔等部将士。

背景这么深厚的佛像怎么可能不引起李君威的注意,他对什么佛法之类的根本不感兴趣,就是对大黑天神感兴趣,听说这玩意可以摄人心魄,就偷偷来看,想要看一看他能不能摄走既的灵魂,更想鉴定一下这佛像是不是黄金所铸,但一个不留神,用降魔杵敲掉了佛像的半个脚掌,虽说证明了佛像是黄金所铸,但却惹恼了章嘉呼图克图和他的徒弟。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李君威认真的道歉。

章嘉呼图克图平淡说道:“王爷如此心诚,大黑天神必不会怪罪,只是重塑金身之事.......。”

“我来,交给我,我再出一千两黄金,给你铸一个一模一样的.......不不不,交给您,您怎么重塑都行。”李君威说道。

乌以风看到了李君威脸上的真诚,真诚是真的,但却没有对佛法的尊崇,他知道裕王与太上皇一样最不忌讳这些鬼神物件,李君威与其说因为破坏大黑天神法身而愧疚,不如说因为弄坏了这件拥有近四百年历史的文武而自责。

“王爷,有一件事得跟您说说。”乌以风低声道。

李君威说道:“当着呼图克图的面说就行,他是圣人,有大智慧,我最近还和他学佛法呢,说不定哪天我就皈依我佛了,说,说说说!”

乌以风才不信这些鬼话,李君威学佛法是假的,想学大喜乐是真,缠着章嘉呼图克图,想看以美艳著称的十六天魔舞也是真!

“王爷,哈萨克那边.........。”乌以风把巴林汗和巴合投降的事说给了李君威听,李君威脸色忽然严正,双手抱胸,低头思索起来,想了一会,眼睛放亮,说道:“这样,你明天直接找巴合,告诉他,这件事由他来做,不要麻烦那个什么狗屁巴林汗了,但是你要告诉巴合,我原本是铁了心要巴林汗来做的,你和诸官将也是这么想的,是陈平死缠烂打全力劝说,我才同意让巴合试一试,总之呢,你得让巴合觉得是定边将军陈平救了他的性命,给了他前程,就这么办!”

“啊,这是什么意思?”乌以风瞪大眼睛看向李君威。

“不告诉你,你猜!”李君威笑嘻嘻的看着乌以风,一副调戏的模样。

乌以风只得应下,见李君威不想理会自己,缓缓退出,离开的时候,还听到里面的李君威在缠着章嘉呼图克图讲什么双休秘法之类的,乌以风禁不住头大,幸好是章嘉呼图克图这等定力深厚佛法高深的上师,要不一般人还真受不了裕王这么死缠烂打。

哒哒哒!

马头琴和铜号吹出了急促的声乐,宛若冲锋的马蹄声,一群强壮威武的士兵在人群之中跳着舞,他们随着音乐起舞,所有的动作都与战争有关,或策马驰骋或弯弓射箭,围观的男女如痴如醉,欢呼雀跃着。

而在另一堆人里,则是少女们挽着手,跳着简单的舞蹈,唱着歌咏勇士的曲子,乌以风侧耳倾听,听不懂他们唱什么,但又觉得不对,这些人显然是蒙古族裔,但说的语言和准噶尔差不多,更不对劲的是,他们样貌粗犷,衣着朴素,男女都有,而此次定边将军府只带来的精锐藩兵,并没有部落追随,这支小部落来自哪里呢?

“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乌以风叫来一直侍奉在李君威左右的侍卫,问道。

“是王爷请来的,安置在章嘉呼图克图的营里,不许外人知晓,听说是土尔扈特人,从藏地熬茶归来的,里面有贵酋的夫人还有贵酋的儿子,约有五百帐,王爷吩咐,尤其要瞒着定边将军府那边。”

章四零三 去处

乌以风看着这些带着凶蛮之色的武士,不由的脸色微变,喃喃说道:“土尔扈特,土尔扈特,土尔扈特不应该是在西面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但是乌以风的脸色骤变,忽然想到一点,以前土尔扈特不涉及帝国的利益,是因为这群人与帝国隔着哈萨克大草原,可现在哈萨克已经属于帝国,双方已经接壤,那就有关系了。

“难怪裕王一直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原来是谋划更大的局。”乌以风心中想定了这件事。

两天后,巴合带着一千名骑兵出现在了伊西姆河的周边,蓬乱的头发、络腮胡子、残破的武器甲胄、瘦弱矮小的蒙古马,几乎所有的哈萨克部落都是这个样子,这样的骑兵队伍再正常不过。

当夜幕降临,阿斯塔纳草地上沿河密布着星星点点的篝火,那是巴林汗的营盘,小玉兹的苏丹、伯克们都在那里,他们只布置了几个哨兵和一排栅栏,而在高坡上的则是巴合父亲头克汗的营地,大车围成壁垒,拒马和栅栏密布,值哨的斥候散落在周围,一队队骑兵在营地内外巡视,巴合知道父亲部落的一切规律,但他也清楚,常年游荡在外的父亲不会给任何人偷袭的机会。

苏纳海拿出一块干饼塞进嘴巴里,对巴合说道:“巴合将军,坐下休息一下吧,还没有到时间呢?”

“莽海将军,你真的能分毫不差的确定约定的时间吗,看天上,没有星星呀。”巴合问道。

苏纳海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的愣住,是啊,在破了小玉兹的那个部落后,他就不是奴隶了,而是九姓奴部的一个佐领官,不在叫苏纳海,也不属于失其氏,而是姓莽名海。

巴合见莽海不说话,推了推他,莽海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比手掌还大的怀表,说道:“有这个呢。”

二人钻进一个帐篷,莽海向巴合介绍怀表:“这叫时辰表,一个大格子就是一个时辰,你看这两道划痕么,这是沙赫尼将军亲自刻上的粗短的这个指向长划痕,细长的这个指向这个短划痕,就是巴林汗的代表其塔木被放归的时间,在他放回之后一个时辰动手也就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为什么?”巴合问。

莽海说:“因为其塔木返回部落需要半个时辰,而他会告诉巴林汗,裕王已经同意放归小玉兹的部众,饶恕头克汗,巴林汗为了得到赞赏,肯定会召集所有苏丹、伯克去的,那样就是你一网打尽的机会。”

巴合重重点头,说道:“愿一切顺利吧。”

等到了时间后,巴合与莽海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就见各个群落里与一队队手持火把的人前往巴林汗的帐篷汇集,而巨大的火盆被点燃,巴林汗那蓝色的大帐在夜幕下被照亮,巴合说道:“肯定是巴林汗召集了众人宣布消息,我们现在冲下去吧。”

“不要慌,巴林汗一向慷慨,他肯定会开席饮宴,赐酒美食,等他们吃喝一阵,再杀不迟,死也要让他们做个撑死鬼!”莽海笑嘻嘻的说道,实际上他更希望所有的敌人都喝醉了,这样就不会有太多抵抗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巴合终于耐不住性子,率军快速想着巴林汗大营靠近,所有人用毡布盖住甲胄和弯刀,马蹄上绑了布,尽可能的减少被发现的距离,当距离只有两百步的时候,巴合招呼所有人上马,排成密集的阵列,前排长矛如林,后排高举火把和弯刀,把速度提升到了最大,直接冲进了巴林汗的大营。

当铁蹄声传到醉醺醺的巴林汗耳朵里的时候,战斗已经爆发,头克汗虽然喝酒,但从不喝醉,他跑出帐篷,却见成群的骑兵在摧毁践踏这片营地,头克汗想要招呼亲兵反抗,却发现这些家伙早已喝的醉醺醺的,一个个贵酋紧跟着跑出了蓝色大帐,看到敌人杀来,扔下朋友和下属,随意抢夺了战马,骑上就要逃亡。

没有反抗,直接溃败了,为了一匹马,哈萨克人自相残杀,而巴合早已看准了大帐,率主力冲杀而至,大肆砍杀宰割自己的同族,呼喊声和哭泣声在这片草地呈现,各类武器和旗帜扔了一地。

巴合下了马,冲进了蓝帐,巴林汗扭动着身子想要起身,但喝的实在是太多了,根本站不直身子,连刀都拿不稳,巴合看了看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直接踏着巴林汗的胸膛,亮出了锋锐的弯刀,巴林汗全身冷汗,彻底清醒,看到是巴合,说道:“巴合,是你!”

“是我,巴林汗,你背叛了哈萨克,辜负了哈萨克!”巴合怒道。

巴林汗不明白巴合怎么知道自己背叛的事情,此时他只想着活命,抱住巴合的腿,说道:“等等,不要杀我,巴合,我是你的叔爷呀,你记的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巴合冷冷一笑:“我当然记的,但是我更记的你抱过我的弟弟赫拉尔,你抱起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只有这样的孩子才配继承祖父和父亲的荣耀,那时候的你肯定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话音落下,巴合高高扬起弯刀,把巴林汗的脑袋砍了下来。

巴合把巴林汗的脑袋拴在腰间,跑出了蓝帐,看到莽海问道:“莽海,你见到头克汗了吗?”

“我又不知道你那倒霉爹长什么鬼样子!”莽海怒气冲冲的问道,把脚下尸体的脑袋割下拴在备马上,骑上马又是冲击而去,巴合跑进跪地求饶的人群,抓起两个乌兹别克兵,在哈萨克各贵酋之中,只有他的父亲头克汗会用乌兹别克人,大吼道:“头克汗,他去哪里了?”

“大汗把我打下马,骑上逃跑了,身边跟着七八个骑兵!”乌兹别克人说道。

“废物,他抢你你就让他白抢!”巴合一刀杀了这乌兹别克人,茫然四顾,看到的是黑夜漫漫,这样的夜幕,该如何追,又该怎么追呢?

虽然巴合知道,陈平、乌以风、沙赫尼和阿塔已经各领了一支骑兵绕行包围了这周围几十里,头克汗逃亡的几率不大,但没有杀掉报复心极重的头克汗,巴合感觉惴惴不安,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都难以睡着了,就算他没有跑掉,落到别人手里也不能算自己的功劳,也不知陈平答应自己的那些赏赐还算不算!

然而,第二日一早,他就得到了头克汗的确凿消息,并且很快见到了他,但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而巴合这时才想起陈平说的一句汉语,气数已尽,现在他终于明白什么叫气数已尽了。

在表面看来,头克汗没有一点伤痕,但只要一摸就知道他的脑门塌陷了一块,实际上头克汗不是为人所害,他在受到袭击之后立刻抢了战马逃亡,还带上了几个护卫,他要逃回自己的营地率军来控制局势,但马失前蹄,天黑看不清道路,坐骑摔倒把头克汗甩了出去,护卫到了自家营地才发现大汗没有行列,顺着原路回去找,发现他撞死在了一块石头上,几个护卫商议之后,决定带着头克汗的尸体来找袭击者领赏,巴合也就看到了让他一夜没合眼的父亲。

仅仅因为马失前蹄,一代英主就死在了草原上,巴合也就放心下来,巴林汗和头克汗没有逃脱,其余都无关紧要了。

“尊贵的将军,卑微的我,把蓝帐、巴林汗首级和头克汗的尸体献给您!”在蓝帐之前,巴合跪在陈平面前,高声禀告道。

“蓝帐属于裕王殿下,巴林汗的脑袋传首三军,而头克汗的尸体,巴合,按照你们自己的习俗安葬了他吧,他是一个伟大的英雄,是一个伟大的首领,只是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父亲。”陈平用温和的语气对巴合说道。

巴合点点头,让手下找来马皮,把头克汗的尸体裹了带到一旁,而陈平则问道:“巴合,当初我答应归还你的部落,五千帐,可惜的是,我的手下分不清哪个帐篷属于你,哪个帐篷属于你的父亲和兄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幸运的是,你的三个女人和两个孩子都没事!我让人把他们集中起来,又从巴林汗的部落里挑选了一千余帐补充了进去,现在,五千帐是你的了,巴合,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我希望加入定边将军府,为帝国效力,就像沙赫尼将军那样!”巴合认真说道。

陈平叹息一声,说:“答应你很容易,但过程却很难,你真的要这么选吗?你以为你们信仰天方教的哈萨克人和沙赫尼那群哥萨克一样是异类,他们可以融入帝国军队,你们也可以,对吗?”

巴合点点头:“是,我是这么想的。”

陈平无奈摇头,对一个怯薛骑兵勾勾手,那骑兵站在陈平面前,按照他的命令把斗篷铺在地上,将燧发枪、弹药和各类配件摆放整齐,陈平拿起一个刷子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清理枪膛用的刷子!”巴合回答道,他对火器并不陌生,其实越往西,无论游牧还是农业文明,火枪的普及率就越高,虽然自家用的火枪不如帝国的先进,各类配件也没有那么齐全规范,但只看那形状就知道那有什么用处。

陈平说道:“说的对,这上面的硬毛是猪鬃。看这一发定装弹药,为了防潮,上面涂抹了猪油和牛油的混合油脂。哥萨克人不在乎这些,你们呢?你觉得是让帝国为你们特殊制造一批武器,还是索性不配发制式武器给你们呢?”

巴合这才认真的想这个问题,陈平最后说道:“去河中之地吧,去次大陆,加入大王爷的军队,他同样是裕王的兄长,他正在征服次大陆,那片富饶的地方,像你这样有实力的领主,最受到他的欢迎了。

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普什图人是他主要的军队,当然随着这些哈萨克的男人加入,哈萨克人会成为主力,除了次大陆的炎热和潮湿,你在那里不会感受到太多的不同。”

“........向正义与崇高精神的化身、友谊和和平旗帜的旗手、天方教世界边境的守护者,卓越的哈萨克可汗头克汗致以诚挚的问候。

您的书信,已经由您优秀的使者巴赫德尔亲自交付到我的手中,我在信件中感受到了您诚挚的友谊。正如‘圣训’所言,‘情感如同阵列中的勇士,随着相互之间的沟通而变得愈加紧密和稳固’,我们之间需要更多的更多的交往,精神沟通和宗教互动。

您的信件是这些活动得以顺利开展的基础,带着成义而来的您的使者,顺利完成他的任务。而我已经允许使者返回您的身边,并为他披上了一件长袍.........。”

一个翻译站在巴赫德尔身边,用突厥语朗诵这封来自于奥斯曼帝国苏丹慕汉姆德四世写给头克汗的信件,巴赫德尔还没有听完,就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问道:“赫拉尔呢,他怎么样了?”

翻译看了看一旁的李君威后,对巴赫德尔说道:“你没有问问题的资格,除非你给出我们王爷想要答案,你是不是代表头克汗前去伊斯坦布尔见过奥斯曼的苏丹,是不是书信中被苏丹亲手披上长袍的巴赫德尔?”

“是,我是巴赫德尔。”巴赫德尔认真回答道。

李君威看着他白皙的皮肤和异样的眼睛:“我觉的你长的不像是哈萨克人。”

巴赫德尔说道:“我是波兰人,四岁时候被克里米亚鞑靼人掳为奴隶,阉割准备送入宫廷,但奥斯曼的贵人拒绝了我,我被当时前往朝圣的一位哈萨克贵人买下,她是江格尔大汗的妻子,后来我就追随头克汗,也是赫拉尔王子的老师。

现在,你们能告诉我,赫拉尔王子怎么样了吗?”

“他还说着,只不过很快就要死了。”

章四零四 说服

巴赫德尔诧异问道:“怎么了,他受伤了吗?”

“不,没有,他很好,只是受了点惊吓。我很抱歉,我的手下有些粗鲁,但是我不太明白,赫拉尔十九岁了,在草原上已经算是一个完全成年的男人,据说头克汗很喜欢他,想要传位于他,那为什么赫拉尔是这么一个懦弱的性子?”李君威问道,他在看来,这一点是难以想象的,哈萨克因为受蒙古人的一样,汗位的传承也是要得到下属们支持,而一般只有英雄有这个殊荣,至少也要擅长战阵的,毕竟草原上的势力永远处于战争之中,无论对外扩张还是内部争斗。

巴赫德尔深沉的说道:“尊贵的东方王爷,那是因为赫拉尔的母亲是一位温柔的贵女,而他在母亲身边长大,受奥斯曼帝国影响颇大,并且因为通晓四种语言文字,而得到了苏丹的喜爱,这一点都头克汗来说很重要。

大汗坚定的认为,无论他的事业是否成功,哈萨克一族的存亡还是需要天方教世界的核心,苏丹陛下的庇护,因为这已经不是江格尔大汗的时代了,哈萨克人的主要威胁不再是准噶尔,不再是俄罗斯的骚扰。”

“明白了。”李君威点点头,显然头克汗是一位有远见的大汗,对帝国实力也有了解,清楚的知道,即便统一了哈萨克三个玉兹,也难以抵消来自帝国的影响,只有求助于另外一个大国,奥斯曼帝国。

巴赫德尔却不在乎这些已经过去的事,他问道:“您准备怎么处置赫拉尔王子?”

“其实这取决于你,巴赫德尔先生。”李君威认真解释道:“我希望和奥斯曼的苏丹陛下建立联系,而且是友好的联系,可惜,我们与这个帝国联络多是从海洋方面建立的,在遥远的埃及和伊拉克,有我们的商站,我的父兄与苏丹只有几封不咸不淡的问候通讯,更多时,都是代表和商人与奥斯曼的帕夏们、地方王公打交道。

巴赫德尔,你愿意做我的使者吗?”

“这.........。”巴赫德尔停顿了一会,问道:“我是否可以这么理解,您愿意以我的效忠换取对赫拉尔的宽恕?”

李君威点点头:“是的。”

“难以置信。”巴赫德尔摇摇头,他继续问道:“那您准备如何安置他呢?”

李君威说道:“安置在伊犁,给他一个爵位,在那里,我有一处温泉别院,还有一些商人们赠送的产业,都可以给他,我听说赫拉尔喜欢音乐、诗文甚过于弓箭和战马,在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的继续他的文艺事业。”

“我不相信。”巴赫德尔摇摇头,说道:“如果您把赫拉尔王子作为傀儡,去统治哈萨克草原,我还会愿意相信。”

李君威摇摇头:“巴赫德尔先生,在你赫拉尔处于囚禁的这段时间,已经没有哈萨克汗国了,三个玉兹都没有了,头克汗死了,巴林汗也死了,赫拉尔的兄长巴合亲手杀掉了他们,献给帝国,难道你从里海那边被送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成群结队南下的羊群和奴隶吗?

巴合也不会做大汗,他想要建功立业,去了南方,参加对莫卧儿帝国的战争,加入我大哥的军队。或许未来有一个民族叫哈萨克,但绝对不会有一个国家叫哈萨克汗国了,几百年后的这里,也许人们提及这片草原名字的时候,才想起原来古代还有一个叫哈萨克的汗国呀。”

既然不存在哈萨克汗国了,也就不用存在一个傀儡大汗。如此来说,赫拉尔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而李君威愿意留下他的性命,那是真的有所图了,巴赫德尔意识到,真的是因为自己。

巴赫德尔盘腿坐在地上,选择认真讨论这件事,他问道:“殿下,您对我有什么要求,又希望苏丹陛下做什么呢,您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使者,而且是奴隶出身的使者。”

李君威说道:“我希望你可以代表我去伊斯坦布尔一趟,见到苏丹,告知他我的诚意,你告诉他,我不希望因为帝国和哈萨克的战争影响了两国之间友好的贸易关系........。”

“这不可能,苏丹陛下坚定的认为,他对世界上所有的天方教徒都负有责任,因为他是臻主在人间的投影,要照顾好同教的兄弟。”巴赫德尔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不,你错了,他是那什么什么的投影,但更是奥斯曼一国的君王,对一个君王来说,最重要的是政治,信仰只是点缀和借口!

实话告诉你,我父亲的成功就浸透了天方教徒的鲜血,他曾经一次战争灭掉了七个苏丹国,帝国才拥有了马来半岛上富饶的行省和城市。而在南洋,被帝国或帝国臣民毁灭的苏丹国或许有几十个,或许上百个,苏丹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选择了沉默。

或许你认为我在吹牛,但你要知道莫卧儿帝国与我们也正在进行战争,我的兄长征服了河中之地所有拥有天方教信仰的民族,这些苏丹也知道,但在埃及和伊拉克,我们的贸易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苏丹在天方教世界拥有如此广泛的威望,并非因为他是臻主在人间的投影,而是因为他是奥斯曼帝国的苏丹,如果奥斯曼帝国没了,哪怕只是衰落,他的地位也就失去了,苏丹陛下明白这一点。”李君威见巴赫德尔沉思不语,又补充说道。

巴赫德尔无法拒绝,他只是一个小人物,不知世间大事,而是问道:“那我做什么?”

“奥斯曼才是苏丹的根本,而在维护甚至扩张奥斯曼利益的问题上,我们与苏丹有着广泛的利益,比如对俄罗斯人的战争。我知道,因为乌克兰地区的归属问题,奥斯曼与俄罗斯进行着全面的战争,而我们与俄罗斯也处于战争状态,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做盟友。”李君威直言相告。

巴赫德尔明白了,苏丹对于哈萨克来说,只有同教的情意,但在共同对付俄罗斯的问题上,却是涉及苏丹的切身利益,或许他会痛恨帝国,但绝对不会拒绝帝国递来的橄榄枝。

“如果您愿意因为我的工作而赦免赫拉尔王子的话,那么我愿意为您出使伊斯坦布尔。”巴赫德尔起身,恭敬的跪在了地上。

李君威示意他起来:“多谢了,那么我们现在去做两件事,第一是解决赫拉尔王子,第二则是给苏丹陛下准备一点像样的礼物。”

巴赫德尔起来,小心问道:“解决,您准备如何解决王子?”

李君威笑了:“只是解决王子这个称呼,哈萨克汗国已经不存在了,他也就不能做你口中的王子,我听人说过,虽然头克汗是他的父亲,但更多时候,赫拉尔都是在您的身边长大的,而现在,为了他的性命,您选择奉献自己,这已经超出了我对忠诚的认知,我想,您对他的感情未必只是仆人对主子的忠诚吧。

而且,赫拉尔还说,他很尊重你。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就好办了。”

“什么好办?”巴赫德尔问。

李君威直接说道:“赫拉尔应该拜你为义父,不然他就对不起您对他的付出,从赫拉尔成为你的儿子起,头克汗那边他也就该放下了,这对他在伊犁的生活也很有意义。”

李君威没有给巴赫德尔拒绝的机会,直接带他来到一座大帐篷前,掀开之后,里面还有几辆大车,而这是巴赫德尔熟悉的,大车里装的是赫拉尔的书籍和作品,即便在人生的危机关头,他也不想放弃这些东西,而赫拉尔正在里面写写画画,李君威没有进去,而是在帐篷外等待。

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巴赫德尔出来,眼睛红红的,对李君威说道:“尊贵的殿下,赫拉尔已经放下了仇恨,希望后半生专注于艺术,他只希望得到一张安静的书桌,无论是在伊犁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那就先在伊犁吧,我的温泉别院就很安静。”李君威说道。

二人骑马出了营地,来到了另一处地方,这里是一处工地,正在修筑占地规模巨大的建筑,石头和木材满地都是,而在工地中央,围绕一处石头砌筑飘荡着各色丝带的塔,几个黄帽僧人正在举办仪式,而在他们周围跪了一大群的男男女女,或衣着华丽,或军官服饰,显然身份都是尊贵的。

“那位口诵佛号的上师是帝国的章嘉呼图克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人,而这群信徒大部分是土尔扈特人,最前面的两位贵妇一位是阿玉奇汗的妻子,一位是他的嫂子,而她们中间那只年轻的鹰则是阿玉奇大汗的一个儿子,他们去年从汗国穿越哈萨克的土地,前往藏地熬茶,类似于天方教徒的朝觐,在归来的路上与我们相遇。

我计划通过章嘉呼图克图的宗教力量说服土尔扈特阿玉奇大汗退出俄罗斯人与奥斯曼的战争,不再当沙皇的鹰犬走狗。”李君威骑在马上,对巴赫德尔介绍道。

巴赫德尔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苏丹陛下肯定会很满意的。”

对于土尔扈特部,巴赫德尔是了解的,他们原本处于天山北路,因为卫拉特联盟内部斗争,在五十年前迁移去了南俄地区,大体位置在乌拉河与伏尔加河下游位置,横跨两条河流,且连续有几任雄主诞生,到了阿玉奇汗这一代,不仅完全整合了土尔扈特部,而且连一些投奔来的卫拉特其他部,比如杜尔伯特部也全然吞并,已经是拥有八万帐的大势力,长期以来,哈萨克也受其威胁。

而土尔扈特部早就臣服了沙皇俄国,当然,只是表面上,但也经常参与沙皇的对外战争,俄罗斯对瑞典、波兰和奥斯曼作战,土尔扈特都会出兵,还负责弹压南俄一系列的天方教民族,比如鞑靼部落、巴什基尔人、诺盖人等等。

而对于奥斯曼来说,土尔扈特汗国最大的威胁并不在于其派遣三五千兵马参与俄罗斯的军队,而在于他们对奥斯曼帝国第一马弁克里米亚汗国的牵制。

克里米亚汗国位于黑海北部,是黑海北岸天方教势力的保护者,臣服于奥斯曼苏丹,其最愿意干的就是派兵去东欧各地捕捉奴隶贩卖,在黑奴贸易盛起之前,克里米亚汗国拥有最多的奴隶商人,而帝国也没少从他们手里购买东欧女奴。

克里米亚汗国很强大,俄罗斯人也无法消灭他们,而他们却对土尔扈特汗国束手无策,毕竟土尔扈特是马背上的民族,在广袤的南俄大平原拥有天然的优势。所以在俄奥战争中,土尔扈特对克里米亚汗国的牵制就成了重要的砝码,如果能解决这一问题,奥斯曼帝国无疑会增强极大实力。

更重要的是,如果李君威真的能说服土尔扈特汗国退出战争,就有可能说服土尔扈特改旗易帜加入反俄同盟,但是一切都建立在李君威能成功的基础上,但巴赫德尔并不确定他能做到。

“怎么,你不相信我吗?”李君威问。

巴赫德尔说:“如您所说,对于君主来说,政治是根本,信仰只是点缀,我想对阿玉奇大汗也是如此吧。”

李君威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说服人的技巧有很多,章嘉呼图克图的出面只是怀柔政策的开始,而我手下有几万能打能杀的军队,我想燧发枪和马刀的说服力更强一些,当然,最强的还是我父亲创立的帝国,阿玉奇应该清楚,帝国会是比俄罗斯更可靠的大树。”

巴赫德尔瞬间明白了,土尔扈特之所以投靠俄罗斯人,是因为他们身处天方教的包围之中,东面是哈萨克,北面是诺盖人和巴什基尔人,西面则是强大的克里米亚鞑靼人,除非改变信仰,融入其中,否则只能跟天方教的敌人联手,在过去,能在这片土地平衡天方教的是沙皇俄国,现在帝国也登上棋盘,成了棋手,这枚重要的棋子也要选择更远大的前程。

章四零五 目标

“啊,陈平你终于来了,坐,坐下,尝一尝哈萨克美食。”李君威看着陈平走进了自己的帐篷,笑呵呵招待他,一边给他分食物一边介绍:“这是烤鹅,厨子用酱料抹遍了鹅的全身,然后放在烤炉里烤七分熟,把鹅的屁股割下来,再把泡好的各式米、豆塞进去,把屁股缝起来,再烤熟,哈哈就是美味的烤鹅了,你看,一刀切下来,鹅肉和米成块,非常好吃。”

说着,李君威已经给陈平盛了一盘,又放上几块切片烤肠,说道:“这也挺好吃的,爹说,在山东冬季有很多人灌肠,把肉打成肉酱和香料一起灌进去,但是哈萨克的和咱们的完全不同,他们灌的是马肠子,我是看着他们弄的,你都不知道,马肋排之间的肉直接成条的切下,然后肥肉和瘦肉各一条,直接往肠子里塞,酱料也挺好吃的。

还有炖羊头,我的最爱,只有一个了,我就不分给你了,你吃其他的吧。”

陈平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但见李君威如此招待,也不好发作,又想问罪的事太大了,还是先把正事办了再说,于是简单吃了两口,说道:“殿下,卑职不是来吃饭的,是哈萨克部众的事,全都清点完了,按照您的要求,男丁已经陆续南下送往撒马尔罕,而女人和孩子还是按照原来的家庭单位统计,算起来一共十一万帐。

如何处置这十一万帐,您有个说法没?”

李君威吃着羊头,点点头:“当然,我早就想好了。”

“您是怎么想的?”陈平小心问道。

李君威说:“拿出一万五千帐赏给怯薛和禁卫的将士.........。”

“等等,殿下,禁卫的士兵都是来自内地,他们的任务是保卫您的安全,这些人隶属陆军和陆战队,是不能分人口的。”陈平说道。

“我知道,按照功劳分给他们,只是整理统计出一个份额来,然后让怯薛们把这些牧户买下来,有钱直接买,没钱扣军饷,再把钱分给禁卫,也就是了。”李君威说。

陈平点点头,这样虽然粗鲁些,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李君威继续说道:“再拿一万五千帐赏赐给九姓奴部,这些人也没少出力,有了家眷财产也就有了根,你就能把他们编到定边将军府下的绥靖区了。

拿两万帐去西极和大宛城,给陆军那边分配,原本大营农垦团的人是,到了西极发媳妇,现在好了,连媳妇带丈母娘和儿子全发了,不许他们只要媳妇不要丈母娘和小孩,娘的还有那许多牛羊牲口呢。

再有就是,两万帐赏给随你来的藩兵,他们也是此战的主力。”李君威一边吃着,一边信口说着。

陈平说道:“殿下,藩兵也有内藩和外藩,内藩兵不能买.......呵呵,明白了,内藩兵要么娶了回家当媳妇,要么卖给外藩换赏钱,明白了,明白了。”

李君威赞了一句:“你不笨嘛,举一反二,哈哈。”

“那剩下的呢?”陈平又问。

李君威扔下羊头,擦了擦手,说道:“剩下的就安顿在哈萨克草原,不分了,等理藩院派人来接收。”

“理藩院派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陈平恍惚间好像被人踹到了脑袋一脚,这又是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李君威说:“这是我计划的,刚给皇兄上了奏章,还没确定呢,我想好了,让理藩院从各大绥靖区往西面迁移人口,蒙古、喀尔喀、准噶尔、女真、满洲,啥都行,这哈萨克大草原广袤无边,河中之地肥沃富庶的,打都打下来了,没有人占那不是可惜么,送人来,先送一百个扎萨克来再说!”

“什么,一百个扎萨克!”陈平惊的差点连下巴都掉下来了,一百了扎萨克那就是十五万帐,七八十万人,各大绥靖区都要伤筋动骨。

“皇上答应的?”陈平小心问道。

李君威摆摆手:“没有,我自己想的。”

“什么,哎哟我的裕王爷,您可别瞎想呀,七八十万人,都是一个小国家了,您怎么张口就来?”陈平嘟囔道。

李君威却是怒了:“别在这里跟我抱怨,老子地盘打下了,牛羊牲口甚至媳妇都给他们备下来,这还不来?吃现成的都嫌困难的人,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这也太多了,别说理藩院,皇上那边都不会许。”陈平为难说道,别说办了,这嘴他都不想向朝廷张。

李君威:“多,我不嫌弃人多,越多越好,今年,最迟明年老子还要打老毛子呢,翻过乌拉尔山,越过乌拉尔河,直接插毛子心脏莫斯科,看看那个什么索菲亚公主到底漂亮不漂亮!”

“打俄罗斯,怎么又扯上这个了?”陈平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裕王怎么一会一个主意,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

李君威双手抱胸,躺在了床上,看着陈平:“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兴师问罪么,问问我为啥把章嘉呼图克图请到阿斯塔纳,又要问我招待土尔扈特部的熬茶使团干什么,最重要的就是问我,这段时间躲着不见你,在干什么,对吧?”

“这.......卑职是担心殿下安危,也怕您惹出祸事来。”李君威把话说开了,陈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搓着手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君威立刻说道:“行了,别来那一套,我多大了,你还跟看孩子似的,我告诉你,我忙活这些日子就为了一件事,打俄罗斯。

哈哈,把老毛子揍一顿,我得捏着沙皇的耳朵,让他签署命令,把乌拉尔山以东的全部土地都割让给帝国,我还得好好抢他们一顿!”

“殿下,你这是当真了?”陈平这才意识到,李君威根本不是胡思乱想,而是真的准备这么干了,陈平继续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李君威说:“咱们先把人带哈萨克来,手里有兵有枪,什么事儿做不到,陈平,你这个人吧就一个坏处,做事畏首畏尾,既想着开疆拓土,还想着限制藩臣,既想着开发地方,还不想让异族做大,所以整天就念叨着怎么弄更多的汉人到西疆来,费那劲干嘛,先打下来再说,有几百年的时间移民开发呢,等什么时候中原江南的人多到活不下来了,他们自然就愿意迁移边疆了,短了五十年,多了一百年的事。”

“可是您也没跟我商量.......。”

“我和你商量着着吗,你和皇上都是爹交出来的,一个德性.......啊,那个都是一样的秉性,做事按部就班,一步一个脚印,只占便宜不吃亏。跟着大哥混了这段时日,我算是想明白了,哪里那么麻烦,咱手底下那么多的游牧民族,怎么就不能当一把成吉思汗?

铁木真那群只会弯弓射大雕的蛮子都能横扫这片大陆,咱为啥不能,带上几万骑兵,装配长枪短炮,走哪里打哪里,到哪里抢哪里,先打了再说,征服了再谈建设和开发。

虽说蒙古人在大陆上建立的几个政权都土崩瓦解了,天山以西几乎全部的突厥化和天方教化,可蛮子能和咱们比么,咱们先用蛮子的办法打下了天下,再用咱们汉人的办法开发和治理天下,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

蛮子有什么,除了杀就是杀,咱们不一样,两千多年的文明呢,都是别人融入咱,什么时候咱融入他们过,谁同化谁呀。”李君威发着牢骚,陈平一开始觉得脸上没光,但转念一想,这好像不是冲自己,而是冲帝国的扩张政策,言语之中是对太上皇和皇帝的不满,可眼前这小子是太上皇的儿子,皇上的弟弟,人家皇室的事,自己管得着么?

“裕王爷,咱不说这些,您消消气,坐下。”陈平安抚着李君威,他已经认命了,吵架是吵不过眼前这位爷的,以势压人还不知道谁压谁呢,要说讲道理,遇到这种满脑袋歪理的人也是没有,到了最后他再拿出一张‘你大爷的’类似的密旨之类的,自己还不是碰钉子?

现在的陈平心里就一个想法,把李君威的计划套出来,然后密奏皇帝,谁是谁非,成与不成,让申京的皇帝去决断去。

李君威道:“我不是生气,我是觉得做大事不能畏首畏尾,也别想着一劳永逸.......。”

“是是是,王爷霸气。您跟我说说,您准备怎么打俄罗斯,像您刚才说的,先把一百个扎萨克迁徙过来,然后学习当年的蒙古人,一路滚滚迁移打进莫斯科?”陈平循循善诱的问道。

李君威说:“切,我有那么傻么,和那群老毛子硬碰硬,没意思,是赔本的买卖。我早就预做了准备,咱们先把土尔扈特部争取过来,他们与咱们各方面都相近,有了他们,在西面就有一个盟友。

然后联络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他们正和俄罗斯打的那叫一个热闹呢,联络上了之后,让他们去扛去打,咱们抓住空子派骑兵横扫俄罗斯腹心,抢一通大的。毛子肯定不敢和两个大国打仗,但是奥斯曼是腹心之患,双方斗的不可开交,只能和咱们和谈,到时候把西伯利亚全要过来........。”

不管这个计划有没有可行性,也不管李君威说的那些是真是假,陈平心里算是长出一口气,心道这个无法无天的裕王殿下还是有那么一丝理性的,刚才他嚷嚷那一大堆的时候,陈平还以为这家伙要占领俄罗斯,平了欧洲,完成当年成吉思汗都没完成的伟业呢,现在看来,他的目标还是西伯利亚,顶多有劫掠俄罗斯的想法,至少这些还不出格,而且手段也颇倾向于合纵连横的结盟,而不是硬碰硬的大决战,那这一切就不是不可商议的了。

陈平还在思量,李君威一句话就把他瘾头挑起来:“陈平,你一直不想想着河中之地么,这次完事,咱们连河中之地也拿过来,到时候给你弄一个河中绥靖区之类东西,怎么样?”

“河中之地?”

“是啊,你看,哈萨克算是拿下了,一下就给了大哥十万男丁,他要是再打不过莫卧儿人,也就不用混了,等他战胜了莫卧儿帝国,为了统治次大陆的地盘,就得把人马迁移过去,到时候我会让他把河中之地的那些乌兹别克人、土库曼人等等等,连人带牲口的全迁移到次大陆去,河中之地空出来的,谁去占呀,你不说服皇兄把人口迁来,那里可就空着了,信不信波斯人直接出手抢了?”李君威眨着眼睛,诱导说道。

陈平点点头,这倒是一个现实的问题,陈平说道:“王爷,说实话,一举迁徙来一百个扎萨克,着实不容易,朝廷就算同意,底下的人未必愿意。”

李君威撇撇嘴:“陈平将军呀,你怎么知道底下人不愿意?陈平,说白了,你是一个汉人,你自幼生长在宫廷,成年将帅边疆,在你骨子里,河中之地再好,也不如中原江南好,可是底下的人未必一个心思。

别的不说,就拿脚下这片哈萨克大草原来说,你可以去问问你麾下各部,问问来自不同旗佐扎萨克的怯薛军官们,是这里好还是家乡好?我告诉你,怯薛营那些人,除非他们的兄弟死了,他有机会回去继承爵位和领民,否则他们是绝对不会回去的,这样的人在各扎萨克有很多,为什么不能调遣来,你只需要调遣来男人,而哈萨克各帐缺少的就是男人。”

“您的意思是,让我支持您的计划?”陈平认真问道。

李君威摇摇头:“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自以为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有没有人愿意迁移,什么人愿意迁移,最好调查调查,多问一问,而不是你以为什么就是什么,就连你这个身处边疆的定边将军都不了解底下人的意图,申京的皇兄就更不知道了,你若是跟他说,没有人愿意迁移,他肯定以为你说的对,因为你久居边疆呀,可其实你说的未必也对。”

章四零六 兴大案

陈平不具备劝阻裕王的能力,他甚至认为除了太上皇谁也做不到这一点,皇帝在今年初的密旨之中让他做的是服从配合裕王,且注意裕王的一切动向,一切行动,相机处置。

这个相机处置就很有意思了,陈平最大的能力也就是给裕王拖后腿了,顶多就是按住定边将军府的兵不动,但这有什么意义呢,因为裕王已经不是刚来西疆时的裕王了,他带来的禁卫还是那些禁卫,但怯薛已经不是怯薛了。

原本的怯薛营只有三千正兵,还有他们的扈从们,加起来上万人,可如今这些人都成为了小领主或者军官,负责管理九姓奴部和部分哈萨克部落,而如果陈平真的拖后腿,李君威只需要把南迁的哈萨克男人留下,返回自己的家庭,把他们交给怯薛指挥,就可以立刻武装起一支规模巨大的骑兵来,定边将军府那些兵马有也只是锦上添花,没了也非釜底抽薪,而皇帝根本不会明旨来控制裕王,陈平感觉肯定是太上皇做了什么,而他却更担心,假设皇帝发了明旨来,裕王不从又该怎么办?

与其冒那样的危险,还不如不发明旨,这其实也是李君华此时的想法。

陈平忙着调查麾下各扎萨克的骑兵,尤其是从漠南漠北和关外调遣来的援军对迁移的看法时候,在远远的申京,皇帝李君华在御书房召开了政务会议。

但凡在申京的内阁阁臣全都到了,十几个人相互看看,脸色都不好看,在过去的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们三番五次的被召见来,或单独或集体,议题只有一个,移民。

皇帝要向西疆移民,移汉地之民,而且要大量的,今年就定了五万的目标,要内阁解决,而内阁却没法解决。然而今天,帝国十七年的五月,气温已经很高了,阁臣们陆陆续续进了燥热的御书房,有些人忍不住擦汗。

“怎么,你很热?”皇帝看向一位擦汗的阁臣,问道。

“微臣不敢。”

李君华说:“朕也很热,可是朕还觉得不够热。”

诸臣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都选择低下头,李君华对身边的侍从官说道:“念一念裕王最近来的那一封份奏章。”

侍从官拿起奏章,念到:“伏乞圣天子移民西疆章,圣天子........。”

“念中间那一段,朕标红了的。”李君华打断了侍从官,说道。

侍从官看了一眼:“这........似有不妥之处。”

“朕让你念的有何不妥,裕王何等样人,诸臣工谁人不知,念!”李君华说道。

“........新辟哈萨克之疆土,系万里之草原,丰饶广袤,天下所仅有,此乃兴国之地也,然土著凶蛮,笃信邪教,不听圣训不念恩德,姑念上天好生之德,迁移而非屠戮。如此丰美草原,若无我族经营,他日必为异族所侵,须汉地之民,华夏百姓移此,方可为王化之地也.......。”侍从官停顿下来。

“继续念!”皇帝喝令道。

侍从官只得继续念起来:“父皇经营三十载,方光复我中华故土,乾坤独掌却从未以天下为家,李氏称帝,国为帝国,却非家天下也,内阁臣工名为陛下之臣,实为百姓服务,却以天下为李氏天下,浑浑噩噩者多,贪安耍奸者众,若内阁及各省管移民之事,唯拖延不成尔,难成大事,内阁十八臣之心,不及臣弟一人之用心也。

臣弟一心挂念移民实边之事,心中翻腾,时常燥热难耐,西疆不过春分,却时常汗流浃背,且赋诗一首,以娱皇兄.......。”

“这诗是裕王写给朕的,今日拿出来,你们也听一听,听听哈萨克草原是个什么模样,别人云亦云,总是搪塞朕!”李君华说道,又对侍从官吩咐:“念,大声念,有感情的朗读!”

侍从官清了清嗓子,念了出来:“西疆四月夏日始,大便须得十张纸,九张齐齐去擦汗,只留一张来擦屎。”

这粗鄙之言被宣之于口,内阁臣工更是觉得燥热难耐,纷纷用袖子擦汗,这哪里是诗啊,这是对内阁臣子托词的反驳,因为皇帝提出移民的时候,大家都以西疆苦寒,百姓不愿意前往搪塞,如今裕王在西疆擦腚,十张纸都要有九张擦汗,足可以证明那个说辞是错的。

更不要说,裕王在奏章之中已经直接挑明了内阁在这件事上不会用心,都是些浑浑噩噩,贪乐耍奸的人。

“首相,要不要给你九张纸擦擦汗?”李君华问向何文瑞。

何文瑞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微臣不热。”

“既不热,那就说说,内阁这些时日动员了多少移民西去?”李君华问。

何文瑞说:“中原四省和江南诸省的单子到了,其余省份尚未汇报,其中自愿前往的良民四百余口,犯民一千四百多........。”

何文瑞越说越是心虚,声音渐渐小了,但却不曾想,皇帝抚掌大悦,直夸内阁这些时日没白忙活,但下一句却是让内阁臣僚全都傻了眼:“等其余各省报上来,估摸也有三四千人吧,如此加上安全局找到的人,凑足五万是绰绰有余呀。”

“安全局,他们从哪里招来的人?”何文瑞诧异,这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李君华对侍从官说:“把裴元器找来,让他向内阁汇报。”

不多时,裴元器夹着一个文件进来,在得到皇帝的许可之后,打开之后,高声念道:“云南朱三太子案,云南流人许可道,妄称朱明后裔,自命朱三太子,于帝国十三年起于昆明、宣威一带蒙骗百姓聚拢奸佞,有悖逆之事,帝国十六年底,云南治安厅会同西南战区陆军一部,破其巢穴,擒得许可道本人及附逆骨干四百余,许可道及麾下三臣四将以叛逆之罪处死,其余人等,流放西疆。

河南白莲教案,河南僧人归一,谎称弥勒降世,蒙蔽乡民,自帝国七年起流窜于黄河两岸,传播白莲逆教,祸乱晋冀鲁豫四省,信徒多时有三十余万,自帝国十五年起,陛下派遣专员处置,剿灭白莲教,归一及其属下逆渠一百五十人全部成擒,另有屡教不改教徒两千余,入教期间多发奸辱、欺诈、殴斗等劣迹,论罪,归一等十七人处死,其余两千五百七十人流放西疆,分属各扎萨克,不得聚集。

天津黑虎帮案,天津人高飞虎,幼年从军,历侍明、顺、清三朝,光复时还家,流窜于通州天津之间,聚拢奸恶之徒,行不法之事,占据通州火车站,垄断装卸货物及物流车马,为祸已有四年,勾连京津高官,横行乡里,建立帮会,名为黑虎,手下十狼、三十犬,多有命案在身,爪牙多达千人,帝国十七年二月一网打尽,帮中凡犯有杀人、纵火、致人重伤、奸污等重案者合计七百三十有奇,全部发配西疆。

金陵教案,金陵有洋夷传播基督学说,迷惑众生,非法传教,信徒多高官、议员、富商,拒不更改,更有甚者,游说朝廷立基督为国教,实难教养,一应教士信徒合计三百四十人,发西疆待用。

济州港口失火案,自倭国内乱来,常有倭人渡海避难,申京对倭国戒严,不得能入,多有倭人入济州,官员渎职,包庇倭人,十余年来,倭人竟结社成镇,云集三万余,为抗申京专员调查纵火焚济州港,涉案倭人一百四十余,计家属七百三,论死者外,悉发西疆,非法入境倭人,不许聚集结社,打乱之后,分送关外、南洋与西疆。

........。”

裴元器念个不停,都是海内各省所出的大案逆案,除了这些,还有豫楚丐帮案、湘西土司造反、四川茶盐走私大案,林林总总竟然有四十多件,这些案子多是团伙作案,有组织犯罪、造反、邪教、地下社团为主。

这些案子少的有几十人,多的有几千人参与,最后处理结果都是首恶处死,胁从流放,而念完这些大案,裴元器还宣布了皇帝旨意,自帝国十七年起,中原、西北及长江沿岸所有省份,但犯重罪,处刑十年以上者,一律流放西疆,听到最后,众人更是骇然,因为三天前,皇帝还严厉通令天下,严打不法之徒,恶行者,从严从重处置,显然,移民西疆不仅仅是五万人的指标了。

“元器,喝茶。”待裴元器念完了,李君华递给他一杯凉茶。

裴元器一口喝下,说道:“诸位大人,因为大部分案子都没有涉及国家安全和皇室,所有安全局不便出手,好在各地军政单位已经把该抓的人抓了,请你们内阁派专员去各地,把人提调上来吧。”

李君华起身,拿出指挥棒,点了点挂在墙壁上的地图:“西南犯人向重庆集结,两湖去襄阳,江浙去金陵,中原省份沿运河下,去杭州,西北省份发长安,如此大部分从长江水路或上或下,入汉江,再进长安,八月之前集结完毕,十一月前抵达伊犁,内阁拿出一个计划来,把这五万人送过去。陆军和海军都会配合你们的,找人你们不行,送人再不行的话,日后这种事全都由陆军来办了。”

何文瑞又擦了擦汗:“微臣立刻着人去办。”

“首辅次辅留下,其余人去吧。”李君华吩咐完,最后说道。

一干阁臣如蒙大赦,纷纷退下,何文瑞和李北极更是坐立难安了,李君华让人给他们搬来凳子,一人给了一碗酸梅汤之后说道:“这事过去了,但是还没完,日后移民的事专门要有人来办,刚才我也就让人念了念奏章,没让人念老三写的信,他信里说的更难听,有一句话他说的对,他和将士在前面打下了疆土,若咱们连现成的都吃不进嘴里,那就真没用了。”

“皇上教训的极是,极是。”何文瑞连连应下。

李君华摆摆手:“罢了,不提了,好好做就是了。留下你们是告诉你们,这个夏秋朕北巡京津和草原,估摸下雪才回来,申京的政务就仰仗你们了,有几个大事咱们先议定一下。”

“皇上要北巡,什么时候定的,微臣怎么不知道?”

李君华说:“太上皇昨日定的。”

“这.......。”李北极一时语塞,因为太上皇已经很久没有涉及政务了。

李君华解释道:“移民不仅要移汉地之民,还要移民边疆游牧之民,理藩院下属的各绥靖区和你们一样,都说困难,阳奉阴违的拖延,朕要亲自北上督促一番,汉地今年移五万,加上陆军两万农垦团也就七万,朕给理藩院定下的是五万户,他们可是要赶车牵牛去西疆,最好在秋季抵达,太晚了也不行,所以朕得亲自去盯着。”

“派一使者去也就是了,理藩院还敢有违皇命不成?”何文瑞说道。

李君华道:“我不去,太上皇就要去,这一次老三是准备大干一场了,父皇也认真了,到目前为止,老三一步也没走错过,全是功劳,在父皇那里,我一句不是说不出来,好好配合就是我的这个皇帝的本分了。”

“那是不得不去了。”何文瑞低下头,心道早知道太上皇挂心了,自己怎么也该有所表示呀。

李君华继续说道:“第一个还是西疆事,一是资金,无论是汉地移民还是理藩院移民,都需要资金,主要是汉地五万移民,人数着实不少,如何筹措,要心中有数。另外就是内阁外交部和理藩院要组一个使团去西疆,配合老三的工作。

他所谋不小,要与诸国打交道,通译、文书都要给他准备,通联各国,订立条约的,尤其要谨慎,老三做事从来不拘小节,一旦错了,那就是有损国威。”

李君华在那里说着,二人心中记录,都是些正在做的国事,且都不是小事,皇帝要么表明自己的态度,要么要内阁拿出计划来。

章四零七 大美西疆

“自帝国十五年起,西宁绥靖区来投藏人七百四十余帐,可迁西疆。自帝国十二年至帝国十五年,黑龙江绥靖区在齐齐哈尔、宁古塔两区及永宁省协助下,围困俄罗斯雅库次克城,于帝国十五年九月破城,两年内收拢、编列雅库特、野人女真各部四千六百余户,业已内附黑龙江与齐齐哈尔两地,可徙哈萨克。

帝国十五年七月,高丽绥靖区一书生,名为李成旭,妖言惑众,蛊惑鲜民作乱,帝国十七年二月平定,抓捕叛逆六百七十三人,原定发西伯利亚,转配西疆。

燕北绥靖区于帝国十六年围剿马贼土匪,计一千三百有奇,入官奴旗佐,可流放西疆赎罪。西伯利亚绥靖区布里亚特左部三等国公卡马拉,截杀商旅,袭扰他部,西伯利亚绥靖区派兵清剿,卡马拉及其三子受死,幼子古拉特投降,袭爵一等台吉,余部合计两千三百余帐,尽编内藩,可徙西疆。”

李君华抵达北京之后,理藩院总裁裴成义被召到御前,奏报西迁牧户之事,西疆新辟之地概为理藩院管辖,移民实边也是理藩院多年事务,所以理藩院比内阁那边要尽心的多,但一桩桩一件件的汇报出来,也都是剿匪、平叛和新附三大来源,说白了,各绥靖区把自己手底下边边角角的划拉划拉,凑在一起让其西迁,都是不愿意动其根本,但即便如此,零零散散的汇总起来,也有九千四百多帐外加三千多男丁,比之内阁已经很是突出了。、

“如此说来,各绥靖区都是不愿意动本部旗佐,对吧。”李君华问道。

裴成义出身军旅,为人很直率,再加上自己儿子是皇帝宠臣,来时已经被儿子提醒,别耍那些弯弯绕,要不皇帝又要把裕王那充满味道的诗文拿出来读了,而裴成义或许也想用这种简单直接拒绝皇帝。

“是,皇上,大家都不太想动,少一个扎萨克,就要少一个扎萨克的官职,大大小小八十多个官职,内藩官差都不想去西疆,而外藩的就更不想动了,在漠南漠北享受安宁,去了西疆还要打仗。”裴成义很直接的说道。

“哼,你倒是实诚,把他们心里想的说出来了,左不过是太平日子过够了,不想去过苦日子了吧。”李君华冷冷问道,见裴成义脸色难看,李君华说“朕问你,你问询到那个阶层了?”

“什么哪个阶层?”裴成义不解。

李君华道“你只是问了问理藩院还是问到了各绥靖区?亦或者能问到扎萨克、协领、参领、佐领?”

“这微臣问询了理藩院的诸同僚,又与所有的绥靖将军通联,才。”裴成义说道。

李君华不等他说完,立刻摇头“那你的说辞不具备任何的参考意义。”

说罢,他叹息一声,对一旁的裴元器说道“元器呀,真的让老三说了,每个高官都喜欢站在自己的高度自说自话,根本不知道下面的实际情况,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呀,这话是真理。”

裴元器连声说“是,裕王西行,常在民间,知晓疾苦知晓民情,也是有的。”

裴成义偷偷看向儿子,想问问皇帝这是满意呀还是不满意,若说满意吧,一句不具备参考意义他心里打鼓,若说不满意,怎么皇帝一点问责的意思都没有呢。

“把陈平从哈萨克发来的公文给你爹看一看。”李君华对裴元器说道,然后起身说“朕去昌平两日,裴总裁,你看过之后,再定章程吧,元器,你留在这里帮你父亲吧。”

李君华说罢,退入了内间换衣服去了,裴成义见儿子拿来厚厚的一沓子公文,问“这是怎么回事呀,陈平在西疆他哪里知道这边的情形?”

“爹,你先看,看准了再说,哎呀,怎么说你才好,我写信给你,提醒了的,认真办,细致办,你倒是好,问了问几个绥靖将军和外藩贵爵就算了解了地方了,我算是服了,皇上都说要北上督促这件事了,你怎么还不上心呀。”裴元器安排侍卫准备去昌平的事宜,待送走了皇帝,说话方便,才是抱怨说道。

裴元器被儿子教训了,心里不服,道“为父执掌理藩院多年,绥靖地方十几年,有什么是我不清楚的,还用问这问那,底下人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

“裕王说的就是你这种人,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裴元器瞪着眼睛,直言不讳的指责。

裴成义长久没见儿子,却发现儿子越发有出息,也不愿意和他吵闹,索性坐下,认真看起陈平报来的公文了,却发现,这根本就不是陈平一人所写,而是定边将军府下属一众书记官询问怯薛、定边军、援剿诸旅军官的恳谈纪略。

怯薛营是算是天子的蒙古禁卫,都是外藩贵酋的子嗣们组成,定边军则是定边将军府下辖的,从理藩院所有的绥靖区中抽调的经验丰富军官和士兵组成的主力军队,而援剿诸旅则是燕北、云中、黑龙江、吉林等绥靖区组织的西援骑兵旅,本绥靖区组建兵马,定边将军负责粮饷和指挥,一级绥靖区三千骑兵,二级绥靖区一千五到两千骑,恳谈纪略所涉及的单位,无一例外都属于内疆绥靖区,自征伐漠北之后,常年处于无战状态。

看下来,裴成义也就明白皇帝那句不具备参考意义是什么意思了,因为定边将军府提交的恳谈纪略,从绥靖副将到小小的骁骑校都有,而且是地位越低的军官,问的越细致。

而在恳谈纪略之中还提供了一个非常完善的表格,记录了哈萨克草原、河中之地和天山北路三地的大体气候环境,从四季时长、日照时间、降水多少、草地面积、现有的居民,记录的非常详细,而类似的表格理藩院也有,帝国的每个绥靖区每年都要提交一次。

裴成义简单对比忽然发现,西疆三地的气候条件比之内疆的很多绥靖区要好的多,并不是大家都说的‘苦寒之地’。

更惊人的是,最终汇总的结果与自己问询绥靖将军们的结果完全不同,大部分的中低层军官是愿意迁徙到西疆的,从区域上来说,黑龙江、西伯利亚、漠北区域、西宁等一大票的绥靖区愿意迁徙,在所有人提及的理由之中,西疆三地的生存环境比之内疆老家要好的多。这些人的老家才是真正的苦寒之地。

比如云中和燕北绥靖区的漠北区域,冬季温度可以到零下四十度,这是一种人马牛羊都冻死的温度,而西疆三地中,即便是最差的哈萨克草原,冬季温度与漠南差不多,最低只是到零下二十度左右。

不仅温度,西疆三地的畜牧状况也比许多地方要好的多,哈萨克大草原地广人稀,夏秋季节足够长,有比漠北关外更充足的时间储存牧草,河中之地和天山北路虽然草场不如漠北等地,但有一点是内疆很多地方所不能比的,甚至达到最富庶的云中绥靖区,那就是河中与天山北路是游牧与农耕文明的混居之地。

要知道,随着帝国统治了边疆区域,让农耕与游牧民族混居之后,双方都是得利的,农民可以方便低廉的从牧民那里获得肉食、畜力和牛羊粪便等肥料,而牧民可以从农民那里得到过冬的草料和精饲料,更低廉的获取手工制品,而在帝国的内疆的绥靖区中,大量地方完全是单一的游牧经济,无法做到互补,所以那些地方也就无法和西疆三地相媲美。

除了这些物质条件,西疆还有内疆各绥靖区所不具备的优势,最大的就是前程,这里有战争,有战争就有升迁和发财的机会,而且因为多是和游牧敌人作战,所以蒙古、女真等异族军官更适应,得到的机会也更多。因为在扩张,所以领民也在增多,获得领民,成为世袭领主的机会也就更大,而这些则是中层军官和外藩之中不具备继承权的贵酋子弟所需要的。

而在这恳谈纪略的最后,陈平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就是把云中和燕北两大绥靖区的漠北部分独立出来,成立一个漠北绥靖区,然后把这个绥靖区约么八万帐的各族百姓全部迁移到西疆去。

当然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但陈平却很有把握,因为在所有的恳谈目标之中,漠北区域内的将士中中低层军官几乎全部同意去西疆。原因其实非常简单,漠北实在是太苦寒了,西北三地最差的地方也比漠北好,而更重要的原因是,漠北喀尔喀三部是帝国最后一次国战中的被征服者,他们一直处于底层,渴望获得晋身之阶,而那些被从各绥靖区调到漠北的那些军官们,虽然作威作福,但也受不了漠北的气候,同样是背井离乡,他们也喜欢环境相对好的区域。

与漠北一样情况的是黑龙江绥靖区北部,尤其是黑龙江北部所归附的野人女真部落,西伯利亚归附的布里亚特等,在这些人看来,西疆哪里是苦寒之地,相比他们那只能渔猎的老家,宜农宜牧的西疆简直就是花花世界人间乐土。

“这怎么能行,这些年一直都是花尽心思的往漠北移民,怎么能抽空漠北的牧民呢?”裴成义看到陈平写在最后的设想,脸色极为不悦。

裴元器坐在他对面,磨弄着指甲,随口问道“移民漠北的目的是什么?”

“移民实边,保卫我帝国北疆!”裴成义毫不迟疑的说。

裴元器笑了“爹,你可真糊涂,在漠北北面还有西伯利亚绥靖区,保卫北疆还用得着漠北的人吗?这几年他们除了平定本地叛乱匪贼,对付过俄罗斯人么?估摸你理藩院的那档案库里都未必找的到一起作战记录。

而且,俄罗斯人在西伯利亚已是守势,只剩下区区几个城寨还未投降,他们能侵略我北疆么。”

说到这里,裴元器走到父亲面前,低声说道“知道裕王为什么在西疆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么,他可不是因为打下了哈萨克草原,要把那里的人换一遍,他的野心可大着呢,哈萨克只是开始,不是结束,他的目标是俄罗斯帝国,最基础的计划就是把西伯利亚从老毛子手里直接抢过来,到时候北疆彻底没了威胁,说不定西伯利亚的人都要往西疆迁移呢,移民实边,屯垦戍边,边在哪里,才往哪里移民,才在哪里屯垦!”

“你的意思是,皇上同意了陈平的建议?”裴成义问道。

裴元器摇摇头“皇上没有表露他的决定,如果他同意了,或许就不会亲自来了,更何况我是您的儿子,他更不会对我表露了!但皇上确实被这一份恳谈纪略所打动了,毕竟上面全是一些渴望建功立业的军官,他们是积极上进的,但在理藩院和内疆绥靖区,只能看到迷失在浮华与安宁中的家伙,所以他很喜欢上面的结论是真的。

因此,皇上把这东西交给了你,帝国理藩院的总裁,由你去证明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用陈平那样的方式,而不是你那种给绥靖将军们发公文的那种方式,如果你用同样的方式不能这是假的,那么它就是真的。

但是从儿子的角度来说,您没有必要为了证明它是假的而去奔波。而是应该在您的权力范围内给出更切实可行的方案,只有这样,您才能继续担任理藩院的总裁,否则,会有一个更具有进取心的人取代你,去执行陈平那个简单粗暴的方案。”

“这个人会是你吗?”裴成义问道。

“不会,皇上讨厌重要的官员职位上有世袭的嫌疑,我是你的儿子,所以我永远不会成为理藩院的总裁。”裴元器非常肯定的说道。

“唉,看来混日子是混不下去了,沉寂多年的内疆也要被动一动了。”

章四零八 三件大事

当裴成义这个理藩院总裁认真起来的时候,可调动的资源远远超出陈平这个定边将军,裴成义以皇帝那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为信条,对理藩院下辖所有绥靖区进行大规模的调查,与陈平所提交的恳谈纪略进行对比,发现陈平所得出的结论大部分是正确的。

内疆绥靖区中,很多地方比西疆气候与生存环境恶劣,资源被外藩领主掌握,无论上升渠道还是生活物资都普遍不足,这些地方的年轻人普遍有西迁的意愿,但陈平那个尽移漠北之民的计划却被裴成义否决了。

漠北虽然苦寒,环境恶劣,也不再是边境线,可漠北通联着整个西伯利亚,因为对西伯利亚的毛皮贸易兴起了库伦等几个城市,还有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几个完备的屯垦区是不能放弃的,还包括被太上皇允诺世居漠北的扎萨克图汗一部,掌握漠北黄教的,被理藩院认可的呼图克图,哲布尊丹巴的几个黄教旗也不能动,裴成义把这些及提供周边服务的旗佐去掉之后,统计出约有四万五千户可迁移西疆。

关外绥靖区之中,不少内附的女真和西伯利亚族群也向往更良好温和的生存环境,只不过他们对西疆没有了解,无法决定是否迁移。

因此,裴成义仿照旧例,建立奏请皇帝,建立第二支异族亲卫,蒙古族裔的亲卫仿照成吉思汗时代,称之为怯薛,而以女真族裔为主的新亲卫军则冠之以巴图鲁营的称号,因为各外藩扎萨克有太多没有继承权又渴望建功立业当领主的年轻人,所以不仅建立巴图鲁营,还扩建了怯薛。

而这一次,扩建的怯薛和巴图鲁营就不再是自愿了,规定,外藩所有台吉以上贵人都必须派遣直系子弟参与二营,并且为其配属相应的扈从,最低的五等台吉也要派遣一名子弟和三名扈从入营,最高的亲王等级,则要为入营子弟配备二十名扈从,无论子弟还是扈从,都以忠勇善战且尚未婚配为佳,若有婚配,则需全家迁移西疆才可,而入营子弟自动失去对父亲爵位的继承权,而原本由其继承的部众则由其一起带走。

要知道,按照理藩院为外藩制定的继承法,只有正妻所生子才有继承爵位的资格,但也只有两个名额,一为袭爵,二为降等,其余正妻所出没有爵位,但可以继承财产,而部众也属于外藩贵酋的财产,因而也在继承之列。

因为这一政策,外藩之中又有两万五千骑加入到西疆作战序列之中,只不过这些次子、妾生、私生子很少有部落继承,随之迁移的不过有七千余帐。这也难怪,在贵酋死之前,理藩院不会强迫规定谁继承多少部众,所以在决定哪个儿子参加亲卫营之后,这些贵酋往往会给儿子们马匹、财产,精挑细选一些扈从作为补偿,把本族部众留在内疆。

但是不管怎么说,皇帝要求迁移五万帐牧民的计划已经超额完成了,只不过因为细致的调查和统计,而迁移的部落又分布在广袤的区域内,等最后一批启程的时候,已经是帝国十七年的九月了,好在理藩院多年往边地移民,经验丰富,采用的递次迁移的办法。

定边将军府下辖的关西等绥靖区与内疆的西迁部落一起行动,天山北路的部分内藩扎萨克和愿意迁移的外藩,主要是准噶尔部率先西进,进入哈萨克草原,把原有的草场牧地让出来给后批次抵达的内疆各部,而怯薛新营、巴图鲁营因为少有牛羊,行动速度较快,所以直接在落雪之前迁移到了哈萨克草原。

因为河中之地未定的缘故,所以大部分的西迁都要前往哈萨克和费尔干纳盆地两处,等待帝国十八年春季之后,去年抵达天山北路的部落继续西迁,而第二批次迁移的内疆扎萨克再进入天山北路。

按照裴成义的估算,帝国十七年雪落之前,会有四万帐和两万兵抵达哈萨克,帝国十八年的夏季完成大部分的迁移,而裴成义更是前往库伦,亲自监看漠北部落的迁移。

七月,哈萨克大草原。

李君威提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帝国的皇帝和麾下内阁、理藩院两大行政机构忙的鸡飞狗跳,但这个家伙却无聊的在草原上打猎游玩,只有几个撒马尔罕送来的女子陪着他渡过‘九张用来擦汗,一张用来擦屎’的酷热夏季。

不光帝国内部在忙,西疆也在忙活,今年会有七万汉人和四万帐牧民来到西疆,各地都要倾其所有安置他们,为了保证工作到位,陈平跋涉于哈萨克各处调查牧场情况,常阿岱坐镇伊犁调整各地资源,乌力吉则是去了费尔干纳地区,每个人都恨不得有四只手,恨不得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来用。

李君威只关心三件事,但这三件事都不那么费事,第一件是兄长李君度的扩张计划,自从去年冬季攻占了喀布尔,开春进入了键陀罗盆地以来,李君度与莫卧儿帝国的战争已经全面爆发,莫卧儿军队把主力陈兵在拉合尔,号称五十万大军,实际也绝对不低于二十五万,只不过是去了北方的阿富汗山区,奥朗则布麾下骑兵的数量和质量都在下降,而这是一个致命的因素。

因为李君度完全没有和他决战的意思,其麾下部众驻于键陀罗盆地之中,建立了稳固的统治,而其麾下多是骑兵,就连步兵也是骑马的机动步兵,李君度不断派遣大队的骑兵沿着印度河南下进入富庶的印度河平原,抢掠粮食牲口和少量裕王需要的青壮奴隶回来,以战养战,长大自身的同时,削弱莫卧儿人的实力,面对这种战法,奥朗则布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他麾下的步兵根本不是骑兵的对手。

这样的战法对莫卧儿人来说是陌生的,但是帝国方面却是非常的熟悉,因为这就是当年满清用于打击朱明的办法,键陀罗盆地相当于满清占据的辽东,聚集于拉合尔的那支兵马与明朝京城的大军团有什么两样的,只不过,明朝与莫卧儿王朝是不同的,或者说,汉民族与次大陆的民族有着区别。

辽东与中原之间有着高大的燕山山脉,还有大明王朝构筑的长城防御体系,而中原大地上,即便是小小的县城也会构筑高大的城池,随着这些挡不住清军主力,但也让他们不能为所欲为,可对于次大陆来说却是完全另外一种状况,印度河平原与键陀罗盆地之间没有像样的防御工事,城池要么没有,要么小的可怜,大部分居民和财富都处于无防护或者低防护之中,李君度麾下的骑兵可以纵横驰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唯一制约骑兵的可能就是糟糕的气候,人马在湿热的地方折损不小,但对于李君度的军队来说,这些折损是可以介绍的,因为从四月份开始,源源不断的哈萨克男人骑乘瘦马,拿着一杆削了尖的木棍加入了他的麾下,这个数字还在不断扩张着,这群人跟着原有的军队去印度河流域转一圈,就可以牵着几头牛,弄上一身的装备,驮着两个女人,赶着几大车粮食回来,极大的解放了李君度麾下主力的损耗,也锻炼了这些原本是奴隶的军队。

有了这些人,李君度更不愿意决战了,胜利的天平不断向他倾斜,而奥朗则布则不敢乱动拉合尔的主力,因为这支军队保护着旧都德里还有身后的恒河平原,一旦它动了,恒河平原和德里周边也是再无宁日。

李君威已经无法确定自己的兄长什么时候可以战胜奥朗则布,成为印度的皇帝,他知道自己必须对这件事有耐心,兄长是一个敢于冒险的人,但不是事事处处都冒险。

而另外两件事则是对土尔扈特部与奥斯曼苏丹的联络,李君威派遣怯薛和禁卫组成的千人骑兵队护送章嘉呼图克图越过了乌拉尔河,前往土尔扈特部核心区域办法会,这一宗教外交行动得到了整个土尔扈特部的支持,章嘉呼图克图得到了最高等级的待遇,即便是莫斯科的沙皇对此进行了申饬,但土尔扈特的阿玉奇汗为了信仰坚定和无畏的拒绝了,正如他常挂在嘴边的明言,土尔扈特人除了佛,什么也不怕。

现在佛都到了土尔扈特,沙皇还算个屁。

但阿玉奇汗作为土尔扈特历史上最伟大的大汗,面对李君威提出的各项政治要求时,谨慎的选择了拖延,土尔扈特已经名义上向沙皇宣誓效忠,暂时不能归附帝国,也不能接受帝国的封爵,至于结盟联合,也只是秘密商议之中,阿玉奇汗没有选择拒绝,他的态度其实很简单,既然李君威一直宣称帝国十万铁骑会踏破乌拉尔山之阙,那么等十万铁骑出现在了乌拉尔河之畔,李君威的一切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而李君威对此的回应很简单,明年夏天,帝国铁骑投鞭断乌拉尔河之流,与土尔扈特人会猎于莫斯科城下。

第三件事则是唯一打破李君威游玩计划的,因为他春季派遣到奥斯曼帝国的特使巴赫德尔回来了。

“尊贵的东方至尊,女真、蒙古、准噶尔等族的庇护着,创造了日不落帝国的主宰..........。”李君威身边的翻译朗诵着苏丹的亲笔信,听着这一系列的头衔,李君威都有些飘飘然了,但是最后半句话,他顿时觉得无趣了,那半句话是:“........的兄弟和使者。”

显然,一系列的高贵头衔是给予帝国皇帝的,而他只是那些头衔‘的兄弟和使者’。

“......的兄弟和使者,奥斯曼的苏丹向你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翻译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君威喝着茶,说:“继续念呀。”

翻译晃了晃手里的羊皮书信,说道:“王爷,没有了,念完了。”

李君威放下茶杯:“什么就没有了,这就完了,这他妈的翻译出来不就是一句话,李君威,你好!是吧,是这个意思吧!”

翻译想了想,又细细看了看,这封信通篇超过了三百字,但至少有二百八十字是给帝国的皇帝陛下上头衔,然后对皇帝‘的兄弟和使者’李君威致以问候,正如裕王总结的那样,就一个意思:李君威,你好!

“是这个意思王爷,这苏丹也太混蛋了吧,您忙乎了四五个月,他就这么敷衍。”翻译骂咧咧的说道。

李君威拿过羊皮信纸,说道:“真就这么些内容,没有其他的了?”

巴赫德尔解释道:“是的,这是苏丹陛下亲手所书,在此之前,他与大维齐尔接待了小人一次,询问了哈萨克草原和河中之地发生的事情,以及帝国的一些情况和您的一些情况,小人都如实说了,然后就被安置在了馆舍之中,四天之后,这封信件交给了小人,让小人交到您的手里。”

李君威嘿嘿一笑,说道:“嗯,这就对了,看来这封信写的很好嘛,内容很充实。”

“王爷,这里什么都没写呀。”翻译说道。

李君威说道:“正是什么都没写,才说明咱们与奥斯曼人结盟的事有门呀。”

“什么意思?”翻译问道。

李君威说:“中亚地区的哈萨克草原与河中之地全部都是天方教影响的地方,这几年我和大哥把这里清扫一空了,显然,那位苏丹什么都知道了,在听到了我的结盟要求之后,他给我回了这么一封信,里面却没有提及任何一点中亚发生的事,还对我这个‘的兄弟和使者’致以问候,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不会因为中亚发生的事拒绝我们,没有拒绝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

翻译点点头问向巴赫德尔,说道:“巴赫德尔,苏丹有没有回应你结盟的事?”

“没有,小人把裕王殿下的想法说给了苏丹和大维齐尔,但没有任何回应。”

章四零九 奥斯曼

李君威轻轻点头,问道“你认为为什么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苏丹与沙皇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了,奥斯曼先胜后败,苏丹不想再听到失败的消息。”巴赫德尔想了想,认真说道。

李君威敏锐的抓到了一个信息,那就是不想听到失败的是苏丹而不是大维齐尔,这一点区别非常重要,因为奥斯曼的大维齐尔相当于中国历史上的宰相,但他的权柄远远超过了宰相,现任苏丹慕汉姆德四世是六岁时即位的,当时的大维齐尔是科普鲁律,科普鲁律由此从苏丹那里获得了几乎一切的权限,在担任大维齐尔之前,科普鲁律提出了五个条件。

第一,所有行动必须无条件得到批准。

第二,享有绝对的人事任命权限。

第三,任何官员、宠臣、后宫和其他维齐尔不许挑战他的权威。

第四,所有给苏丹的文件必须他过目。

第五,苏丹必须无条件的信任他,一切的诽谤都必须由苏丹驳回。

而且在他死之后,把大维齐尔的位置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奥斯曼由此拉开了科普鲁律的时代。

当第二个科普鲁律死后,苏丹拒绝了他的弟弟继续担任大维齐尔,而是让他的妹夫同时也是苏丹女婿的穆斯塔法担任大维齐尔,但这仅仅是苏丹厌恶科普鲁律的因素,并不是慕汉姆德想要亲政或者有什么野心,大权依旧在新的大维齐尔穆斯塔法手里,每个人都知道,奥斯曼的权力在大维齐尔手中,苏丹最大的爱好就是狩猎。

“那位大维齐尔是什么态度呢?”李君威问道。

“他没有任何态度,只是询问小人是否去过帝国的都城,问是否那里真的是由黄金铺就遍地丝绸。”巴赫德尔说道。

李君威说“可是我听闻,这位大维齐尔是热衷于胜利的。”

事实上,每个大维齐尔都热衷于战争,尤其是胜利的战争,对外发动战争来解决国内危机,这是所有奥斯曼大维齐尔的施政方针,现任的,被称之为黑穆斯塔法的大维齐尔也不例外,一上任就发动了对两个传统对手,波兰和俄罗斯的战争,结果都差不多,先胜后败,但也帮助他坐稳了大维齐尔的位置。

“我认为我认为是您的诚意不够。”巴赫德尔说道。

“诚意?我不明白。”李君威皱眉。

巴赫德尔说道“您没有给黑穆斯塔法贿赂。”

“哈哈,不会吧,他一个大维齐尔还需要贿赂?而且我又不是奥斯曼的官员或者领主,他敢要我的贿赂么?”李君威大笑到。

巴赫德尔却很肯定的说道“敢,而且这是必须的,据我所知,所有前往伊斯坦布尔的外国使节,必须要给足够的贿赂才能见到大维齐尔或者苏丹陛下,比如上一次小人代表头克汗去伊斯坦布尔,为了见到苏丹,支付了价值一万四千两白银的黄金和一百匹最好的战马。而这一次,是赫拉尔的母族为我筹划,才见到了苏丹,想来也给了大维齐尔贿赂,而且,在离开伊斯坦布尔之前,团队的战马都被扣下,换成了骡子或者驴。”

“这他怎么敢对,他敢,他真的敢!”李君威一开始不理解一个堂堂的大国宰相,敢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但很快想到了父亲李明勋谈及**时的一句话——绝对的权力造就绝对的**。大维齐尔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明目张胆的收贿赂几乎是必然的,除非他是一个张居正那样以君子自居的人,可奥斯曼有君子这个概念吗?

但李君威非但不怒,反而很欢喜,一个喜欢钱的大维齐尔比一个圣人要好用的多,拿钱办事的人最好打交道了。李君威说“好吧,巴赫德尔,下一次去伊斯坦布尔,我会给你准备充足的活动资金,你也可以把赫拉尔的母族垫付的那些补上。”

“殿下,我想只是钱还不够,如果可以的话,可否为大维齐尔准备一些女人?”巴赫德尔试探到。

李君威笑了“女人,还一些?虽然他因为皮肤黑被人叫做黑穆斯塔法,但你别把他当铁打的,送太多受得了吗?”

巴赫德尔认真点头“我想大维齐尔会欣然接受的,据我所知,他有着一千五百个小妾,女奴更是数不胜数。”

李君威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很复杂,又恨又馋,对身边人骂道“你听听,你听听,一千五百个小妾,这他妈的是人干的事儿吗,还是苏丹的女婿,就敢这么胡闹,我他妈的要是他就好就肯定不会这么无耻!”

翻译笑嘻嘻的对李君威说“这么一个男人,或许需要的不是漂亮女人,而是那个。”

李君威一拍手说道“着呀,你说的对,去弄些非洲特产卡宾达来,给穆斯塔法送去,让他鸟枪换炮重振雄风!”

巴赫德尔不知道李君威说的是什么,不过见他模样,肯定是一种特效药,因此也就不敢说话了,李君威问“给你足够的钱,女人还有其他东西,你有多少把握说服黑穆斯塔法?”

“其实这些只是只是锦上添花,最重要的是您真的能帮助他战胜沙皇,穆斯塔法有很多渠道得到钱和女人,但能帮他战胜沙皇的人却屈指可数,在第聂伯河的战场上,奥斯曼的大军已经许多没有打开局面了。”巴赫德尔说道。

实际上,目前奥斯曼与俄罗斯进行的战争被历史学家称之为第一次俄土战争,而起因则是穆斯塔法成为大维齐尔后,发动了对波兰与立陶宛联邦的战争,虽然战争的结果是先胜后败,但在结束战争的合约上,奥斯曼占了便宜,拥有了对波兰控制下的乌克兰地区的统治权,但这对于致力于扩张的沙皇俄国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因此俄罗斯与哥萨克一起,发动了对奥斯曼的战争,奥斯曼联络了部分哥萨克,与俄罗斯在奇吉林地区大战一场,也是先胜后败,而其中关键就是,俄罗斯人挡住了奥斯曼最强大的盟友,克里米亚汗国的鞑靼骑兵。

奥斯曼主力打不开局面,鞑靼盟友冲不过防线,战争烈度降低下来,若没有帝国,这场战争会再持续两年后结束,双方签订一个条约,以第聂伯河为界,西面归奥斯曼东面归俄罗斯,瓜分乌克兰。

可李君威现在有能力改变两国在第聂伯河地区的军事平衡,自然可以让穆斯塔法取得一场胜利。

李君威说道“这一点没有任何问题,最迟明年的夏秋季节,我就会拥有改变平衡的力量,这一点你可以跟穆斯塔法说,也可以让他派遣使者来见证。”

巴赫德尔见李君威如此肯定,也就不再怀疑,李君威又问“刚才你说苏丹不想听到失败的消息,他不管朝政,还在乎这些吗?”

“是的,苏丹只愿意听好消息,因为在他即位以来,听到的总是好消息。”巴赫德尔说道,继而对李君威进行解释。

不得不说,科普鲁律时代是奥斯曼的中兴时代,在两代科普鲁律的励精图治下,国内的**和堕落有所缓解,对外战争更是胜多败少,连续击败了哈布斯堡王朝、威尼斯和波兰三个强敌,领土和势力范围都有扩张,慕汉姆德四世经历了最美好的时代,自然也无法接受失败了。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那位苏丹陛下很好面子,对吗?”李君威问。

巴赫德尔微微点头“是的,苏丹陛下不允许任何一点的失败、侮辱和挑衅。”

李君威哈哈大笑“好了,我明白了,我知道怎么让苏丹陛下同意与我结盟,继续对沙皇的战争了。巴赫德尔,你且去休息吧,过段时日,把女人和金钱给穆斯塔法送去,让他派来使者见证我的实力。

对了,我让你尽可能的带来奥斯曼的商人,你做到了吗?”

巴赫德尔说道“是的,我带来上百名商人,多是奴隶或者牛羊买卖的,但很少有奥斯曼人,您或许不知道,奥斯曼人很少经商,在如今的帝国,犹太人势微,亚美尼亚和希腊人掌握了商业利益,所以这三种异族商人最多了。”

其实,奥斯曼对商人的不同态度都与其国家战略和处境是息息相关的,在现任苏丹之前,奥斯曼是偏爱犹太商人的,因为这些犹太商人在欧洲有着很深的商业关系,可以让奥斯曼从英法荷兰等国方便的获取钢铁、枪炮火药等军事物资,但是随着科普鲁律时代的到来,奥斯曼对外战争连战连胜,再次成为了欧罗巴全面的威胁,比如在于波兰的战争中,一向与奥斯曼交好的‘天主孝子’法兰西就站在了波兰的那一边。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缘故,在帝国接连灭掉南洋和中亚的天方教势力的同时,帝国与奥斯曼保持了相当稳定良好的贸易关系,就是因为帝国可以向奥斯曼稳定的提供钢铁等军事物资,弥补了欧洲盟友的倒戈造成的损失,而帝国商品可不仅仅如此,棉布、丝绸也大量进入奥斯曼帝国内部,而茶、咖啡等饮品也是备受奥斯曼人的喜爱,当然,茶的销售是稳定,咖啡却不尽然,不同人统治时期,奥斯曼统治者对这种饮品的态度两级转化,有时候认为这是圣洁的饮料,也有时候认为这是魔鬼的饮品,喝了就要杀头。

随着与欧洲国家交恶,犹太人的商业地位在下降,垄断波斯丝绸对陆地出口的亚美尼亚人,和参与地中海贸易的希腊人逐渐掌握了奥斯曼内部的贸易地位,当然,因为科普鲁律家族来自于阿尔巴尼亚的关系,阿尔巴尼亚人在奥斯曼也有着特殊的地位,而这些都需要李君威去经营去探寻。

哈萨克草原北部。

沙赫尼走进帐篷深处的时候,就听见了格里戈里的大嗓门。

“一千帐!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这次远征,我们死了二百三十七个兄弟,就得到区区一千帐,不可以我绝对不能接受,肯定是裕王殿下分配的,他真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不如陈平将军慷慨,我们必须得到与我们功劳相衬的分赏,我绝对不允许哥萨克的荣耀受辱。”

帐篷里坐满了形容剽悍的男人,等沙赫尼进来之后,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礼,沙赫尼问道“格里戈里,你想做什么?”

格里戈里说道“我需要公平,我要裕王公平的对待我们,弟兄们打生打死,需要获得相应的赏赐,而不是把那些哈萨克的部落全都藏起来,给那些从内疆迁徙来,却寸功未立的人,沙赫尼大哥,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沙赫尼摇摇头“不,我没有,我认为一千帐已经够多了,如果让我选择,我一个哈萨克女人都不想要。”

“为什么,这是我们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格里戈里大声喊道。

“因为这里是哈萨克,距离乌拉尔河骑马只需要四天!”沙赫尼插起一块羊肉,啃了一口,满足了自己的胃囊,认真的说道。

格里戈里问道“什么意思?”

沙赫尼说“只要向西前进四天,我们就能遇到我们的同族,和我们拥有共同信仰和血脉的人,格里戈里,当初你为了迎娶一个哥萨克姑娘就愿意参与前往莫斯科的使团,为什么今日又不在乎这些了,难道你有了心仪的姑娘,她给你生了儿子,你就要强迫自己的兄弟娶一个信仰不同,语言不通的哈萨克女人吗?”

“可是这与我们的付出不相称!”格里戈里坚持说道。

沙赫尼说“那是因为裕王殿下答应在其他方面补偿,比如牛羊牲口,比如毡布棉布,比如铁器,比如牧场!”

格里戈里瞪大眼睛,沙赫尼则是说道“格里戈里,你不明白吗,我们现在就处于同族的身旁,他们都在战火之中,有了这些,哥萨克们只需要骑上马,跨上刀就可以来到这片土地,加入我们!”

章四一零 热情洋溢的信

格里戈里听到了这句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眼前的大哥沙赫尼一直想要把哥萨克从一种文化符号、生活习惯变成一个民族,而作为一个民族,血脉的纯净是必须要考虑的事情,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这支哥萨克融入太多其他民族的血脉,布里亚特、女真、蒙古,如果现在有太多的哈萨克人加入,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而在哥萨克民族化这件事上,格里戈里的态度是无比坚定的,他从未有保留的支持沙赫尼,因为格里戈里知道,自从他们选择归附帝国,就再也回不去了,在融入帝国方面,哥萨克作为一个民族比作为文化符号要有利的多,如果不能成为哥萨克族,他们的本质就会在帝国的都城的政治显微镜下放大,游牧的斯拉夫!

如果哥萨克重新被定义,那么地位会岌岌可危,因为谁都知道,帝国在大陆放下的下一个敌人是沙皇俄国,他们也是斯拉夫人。

而目前帝国哥萨克四旗距离拥抱他们的同胞,造访他们的故乡已经很近了。

哥萨克的概念起源于五百年前,那个时候被压迫的斯拉夫人就开始迁移到地广人稀的南俄大平原定居,过着半游牧半农耕的生活,哥萨克拥有过一段公有制的生活,任何人都不允许拥有私有财产,领袖必须由哥萨克士兵推举而成,只不过几百年来,尤其是最近一百年来,一切都变了,哥萨克的社会越来越像沙俄,自由的哥萨克分化为贵族和平民,财产和土地集中,一切都和封建社会没什么两样。

原本,哥萨克有六个群落,顿河哥萨克、扎波罗热哥萨克、伏尔加哥萨克、格列边哥萨克(高加索)、第聂伯哥萨克、叶克哥萨克(乌拉尔河),这些年来,扎波罗热与伏尔加、第聂伯哥萨克整合,逐渐形成了乌克兰哥萨克,而顿河哥萨克则壮大起来,沙赫尼和格里戈里就都来自顿河哥萨克。

乌克兰哥萨克已经形成了扎波罗热哥萨克酋长国这么一个相当独立的组织,这是最具战斗力的哥萨克,他们秉持着古老的传统,以堡寨为生活核心,堡寨之中不允许有女人,在大部分时间他们接受波兰与立陶宛联邦发放的证件,融入了波兰,但随着二十年前的哥萨克大起义,他们又脱离的波兰,因为奥斯曼的入侵,逐渐成为了沙皇俄国的附庸。

从沙皇承认了顿河地区哥萨克的自治权开始,顿河哥萨克就成为了沙皇的走狗,沙皇用册封的方式拉拢哥萨克的上层,利用他们管理哥萨克。

现如今哥萨克分别加入了沙皇和奥斯曼的军队,在哥萨克的核心区域第聂伯河一带鏖战,其余的哥萨克也必须为沙俄抵挡来自克里米亚鞑靼人的袭击,战争在哥萨克的土地上进行,哥萨克成为了沙皇和苏丹的刀,自相残杀,格里戈里和沙赫尼做不到拯救他们,却可以接纳他们,用帝国封赏的土地和牛羊,接纳那些逃离家乡的哥萨克们。

“我明白了,沙赫尼大哥,我要派遣最机敏聪明的兄弟,让他们去顿河去伏尔加河去第聂伯河,告诉那些多灾多难的哥萨克们,沙赫尼大哥在哈萨克的大草原上为所有向往自由的人争取到了一块肥沃的土地,并且得到了伟大的桃花石皇帝的认可,愿意接纳所有的人。”格里戈里兴奋的对沙赫尼说道。

“你做的对,格里戈里,我们要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家园,我们流浪的日子也该结束了。”沙赫尼高声的对所有宣告。

四日后,李君威来到了哥萨克的新家园,看到一个个相似的场景,骑着瘦马驾着大车的哥萨克男人女人从遥远的西方来到了这片土地,沙赫尼的手下审核他们。

“你信仰基督吗?”

“是的,我信仰。”

“你信仰圣三位一体吗?”

“是的。”

“让我看看你是怎么划十字的。”

申请者划了十字,最后一个问题则是:“你愿意向提供庇护的帝国皇帝献上全部的忠诚吗?”

无论申请者如何回答,他们都会被接纳,只不过回答是的人可以加入沙赫尼的常备军队,无偿获得一些牛羊和帐篷等物资,而否定回答的人则无法成为军人,给予的牛羊也是以贷款的模式,且要承担一些赋税。

但这是唯一一个让申请者有异议的问题,在此之外没有人在乎他的民族、语言和个人善恶喜好,更没有人在乎他的过去,申请不需要乌克兰哥萨克那种全民大会公决才能通过,而进入这片土地,也无需像顿河哥萨克那样需要向哥萨克上层免费服务七年。

“尊贵的裕王殿下,真的想不到,您会来到这片杂乱的土地,很抱歉,这里的环境并不那么好。”沙赫尼与格里戈里得知李君威抵达的消息,立刻前来,向赐予他们肥沃土地和牛羊的人致意。

李君威笑了笑,指着远处正在被抽打的人问道:“他们为什么挨打,好像只是一群刚来的哥萨克人。”

沙赫尼说道:“因为他们对商人动用私刑,这是帝国所不允许的,而且那些商人也没有做违法的事。”

“怎么,他们劫掠了吗?”李君威听到商人没有做错事就要受私刑,便认为哥萨克人干起了老本行。

实际上在南俄大草原上,劫掠已经不是哥萨克的主要收入来源了,他们是定居者,牧羊和种植是收入来源,即便是最激进的扎波罗热哥萨克也只会定期劫掠,相反,哥萨克已经成为了克里米亚汗国的劫掠对象,但哥萨克是有劫掠历史的,他们曾经渡河前往奥斯曼帝国内部劫掠,沿着里海南下劫掠波斯也曾很正常。

而沙赫尼却给出了一个很意外的说法:“没有,在我的治下不允许私自劫掠,只是因为那些商人是犹太人。”

“好吧,看来是那些犹太人不长眼了。沙赫尼,如果你觉得必要,可以在一段时间内拒绝犹太人进入你的领地。”李君威随口说道。

长期以来,克里米亚鞑靼人总是会劫掠斯拉夫人去地中海各国和黑海沿岸做奴隶,而参与奴隶贸易的商人却是犹太人,所以哥萨克人对犹太人非常痛恨排斥,即便是这种奴隶贸易结束后的二百年后的二战时期,也没有消弭。

“殿下,您来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命令吗?”沙赫尼问道。

李君威摇摇头:“我来有两件事,一个是划界,另外一个是采风。我会派人专门给你和土尔扈特汗国划开界限,以免哥萨克与他们冲突,你知道的,我们需要得到土尔扈特人的支持,所以要尽量减少一些麻烦。”

沙赫尼大笑:“我举双手赞成!”

在乌拉尔河左岸的这片区域,最大的威胁还是克里米亚鞑靼人,那也是哥萨克的死敌,而与克里米亚鞑靼战斗不休的土尔扈特人是天然的盟友,事实上,哥萨克人中不少就是脱离了汗王的土尔扈特人。

沙赫尼愿意与土尔扈特人和睦相处,这样他就可以清扫本地的哈萨克人、诺盖人和少量鞑靼人了。

“您说的采风是什么意思,需要卑职的帮助吗?”沙赫尼小心问道。

李君威说:“当然,我就是来请你帮忙的,据我所知你这里来了很多哥萨克.......。”

见沙赫尼低头,李君威说道:“哈哈,沙赫尼,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限制你麾下实力的扩充,你是一个忠诚的人,哥萨克人一向对帝国有用,我已经跟陈平打好招呼了,随便你扩充,你多一个旗,就给你一个旗的编制。”

沙赫尼面带惊讶,说道:“您真是一个慷慨的人。”

李君威继续说道:“这些新来的哥萨克里有没有扎......扎什么哥萨克。”

“扎波罗热哥萨克!”沙赫尼提醒道。

“对对对,就是这种哥萨克,你帮我找几个来,层级越高的越好,会写字的更好。”李君威吩咐道。

沙赫尼立刻对格里戈里吩咐道:“把所有扎波罗热哥萨克中会写字的找出来,去河边,把他们全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武器收缴起来,再送到殿下面前,最好给他们都刷刷牙,我不希望他们口中的臭味熏到裕王殿下。”

格里戈里立刻去做了,沙赫尼带着李君威到了一条小河边的营地,这里是沙赫尼本部扎萨克营地,因为长期与帝国正规军一起作战的缘故,这里很干净整洁,沙赫尼问道:“殿下,您要找扎波罗热哥萨克做什么?”

“我听到过一个小故事,说在前一段时间,奥斯曼的苏丹因为第聂伯河畔战场失利,给扎波罗热哥萨克写过一封劝降信,而扎波罗热的酋长们也给苏丹回了一封热情洋溢,充满了热切问候的信,我想知道两封信的内容。”李君威随口对沙赫尼说道:“是几个犹太商人这么跟我说的,我需要有人能把这两封信复述出来。”

沙赫尼点点头:“虽然不能完整复述,但我认为大体还是能做到的,我这里来了一位扎波罗热的塔特曼,在扎波罗热地位不低,如果真的有这封信,他肯定知道!”

如果是寻常组织,如此秘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肯定少,但扎波罗热哥萨克是一个联合的酋长国,所有的大事都必须通知所有的在册哥萨克,而塔特曼这一级的更是要参与讨论和应对。

而很快,两封信被沙赫尼的书记官誊写到了纸张上,在面对沙赫尼怀疑的眼神时,那位酋长用自己的马刀发誓,他所复述的内容与原件有九成以上的相似度,而沙赫尼怀疑的是,酋长有没有进行‘艺术’加工。但酋长的回答是,鉴于他是一位高贵而有素质的哥萨克塔特曼,内容还进行了删减。

苏丹给哥萨克的信的内容是:我,慕汉姆德的子孙;日月的兄弟;上帝的亲孙子和代言人;马其顿、巴比伦、耶路撒冷、上下埃及等王国的统治者;帝中帝;万王之王;从未失败的超凡骑士;耶稣基督神墓的坚定守护者;臻主亲选的笃信者;天方教徒的希望和慰藉;基督徒的伟大守护者,奥斯曼的苏丹命令你们——扎波罗热的哥萨克,自愿向我投降并不再反抗和攻击我。

这封信写在奥斯曼的军队无法攻克扎波罗热哥萨克的要塞之后,而获得胜利且高傲的哥萨克们怎么可能会向一个失败者投降呢,于是哥萨克的塔特曼们聚集在一起,穷尽智慧,斟字酌句的给奥斯曼的苏丹,慕汉姆德四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充满问候的书信。

扎波罗热哥萨克的回信:你,土耳其的杂碎;该死魔鬼的狐朋狗友;路西法的跟班;你算哪门子恶鬼的骑士,光腚都杀不死一只刺猬;你这坨魔鬼的大便;你家养狗吃屎你却不迟,你这个婊子生下的怪胎,我们不怕你的军队,大海和陆地作证,我们干你麻麻呀!

你这个巴比伦的杂役,劣等的突厥猪仔;天生的奴隶,恶心的天方教徒小猪;马其顿的修理工;耶路撒冷酿马尿的、亚历山大操山羊的;上下埃及的猪倌;亚美尼亚的懒虫;波多利亚的小偷;鞑靼人的**;卡珐亚尼特的刽子手;你就是阳间阴界的傻鸟;臻主面前的白痴;毒蛇的孙子;老子丁丁下的一根沟沟褶皱;公猪的鼻涕;母马的屁股;屠宰场生养的杂种野狗;没有受过洗的大脑门子;去你娘的吧。

我们扎波罗热告诉你这贼江中,必以为能豢养一些信仰基督的猪!我们现在做个了断,我们就不知道时日和历法,此月高高悬挂,此年记录于史,此日于此地彼处一样,至此,亲吻我们的屁股吧!

李君威看完这封信,摇摇头,哥萨克人果然是一群蛮子,骂人都没有创造力,但如此粗俗的书信也算是不错的武器,难怪奥斯曼的大维齐尔没有让苏丹知晓,高傲苏丹知道这封信肯定不会结束对俄罗斯的战争,而现在,李君威感觉自己有义务让苏丹知道这封信!

章四一一 黑海入海口

李君威把扎波罗热给苏丹的信给来自奥斯曼的商人们看了,但却不仅仅于此,对于奥斯曼这样一个有着浓郁奴隶制残余的封建国家来说,商人尤其是异族商人仅仅是附庸,他们或许能掀起一场舆论狂潮,但未必能让苏丹知道。

但商人无法拒绝李君威开出的优惠贸易条件,其中一个犹太商人保证可以把这封信送到科普鲁律家族的手中。

虽然苏丹阻止了科普鲁律家族的第三次世袭,但却没有把这个家族驱逐出权力的核心,而科普鲁律家族中不乏野心勃勃的人,要把自己的妹夫或者姐夫拉下马,显然,他们愿意把这件事弄大,政治斗争之中从来不缺乏向政敌泼脏水和让政敌难堪的行为,李君威只是向他们提供一枚威力足够大的炮弹而已。

接下来,李君威与沙赫尼等哥萨克的将军们巡视乌拉尔河的两岸,这里依旧是乱糟糟的,充斥着各种暴力的行为,帝国打击哈萨克族的军事行动依旧在继续,只不过哥萨克成为了主力,而哥萨克,尤其是来自顿河的哥萨克是虔诚的教徒,从来不惮于向异教徒挥舞马刀,定边将军府下辖和李君威指挥的军队还在努力分辨哈萨克人与其他部落的差异时,哥萨克们则向一切天方教徒开战。

哈萨克人、诺盖人、鞑靼人和巴什基尔人,有时甚至殃及了帝国要争取的盟友土尔扈特部,所以尽快的划定边界是有效的,但草原民族从来就没有边界这么一说,只有势力范围,在与土尔扈特的代表,阿玉奇汗的儿子车凌端多布几次协商之后,最终确定,哥萨克人的骑兵不可越过乌拉尔河进行军事行动,不能对土尔扈特部动手,就仅此而已了。

只不过乌拉尔两岸都有土尔扈特和哥萨克们生活,所以乌拉尔河也不能作为边界。

而李君威不愿意在乌拉尔河周边待太久,这里太危险了,天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他不顺眼就给他一枪,而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沙赫尼和格里戈里来到了李君威的蓝帐。

“殿下,很冒昧的问一句,您是在准备对沙皇的战争吗?”沙赫尼有些胆怯的问道。

但是李君威却很诚恳的回答:“是的,沙赫尼。我知道,与沙皇进行战争就会与哥萨克作战,与斯拉夫人作战,人总是很难向与自己说着一样语言,流淌一样血的人挥刀,不是吗?可是战争不可避免,即便我不向沙皇开战,你认为沙皇会坐视我们占据这片草原吗?这片草原属于谁都可以,但唯独不能属于帝国、奥斯曼这样强大的国家,唯有战争才能制止更大的战争。”

“我们哥萨克人也要参与吗?”沙赫尼又问了一个问题。

李君威摇摇头:“当然,我们需要向导,军队之中必须有哥萨克人,即便不是你麾下的哥萨克,也会有其他的哥萨克。至于你和格里戈里,我倒并不想强迫你们,你们全军出动也就四五千人,在未来的战争中,并不占据改变平衡的能力,所以如果你们不想参与的话,我可以派遣你们去其他的方向。”

“您的目标是征服俄罗斯吗?”格里戈里则是问道。

“我倒是想,但我并不具备这个实力,或许我的子孙会有这个计划,但对我来说完全没有意义。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就说,不要去试图征服拥有文明、民族观念和极端宗教的大国,我想俄罗斯就属于我父亲说的那种吧,斯拉夫为主,有数百年的文明,信仰东正教,拥有六百万以上的人口。”李君威摇头说道。

而对于沙赫尼二人来说,这却是很重要的,假如李君威以征服俄罗斯为目标,无论他能不能做到,哥萨克都必须全力以赴的参加战争,但如果李君威的目标并不是征服,哥萨克们就可以有保留的参加。

李君威笑了笑,对两位将军说道:“其实你们也很矛盾对吗,既希望待在这块土地,接引容纳更多的哥萨克,又不想对同族同信仰的人开战。”

见李君威一语道破他们心中所想,二人也就不扭捏了,直接承认了,而李君威很理解他们的心思,人都是如此,当赤贫之时,为了生存和金钱可以向一切人开战,可是当他们获得一定的地位,就会有更多的追究,政治上、信仰上还有心理上的。哥萨克不是不打哥萨克,相反,他们经常内斗,但是从未发生哥萨克间的战争,大部分哥萨克之间的斗争都是在国家之间战争中爆发的。

可是沙赫尼与格里戈里两个人都清楚,大势不由自己,哥萨克只能随波逐流,或加入帝国或臣服沙皇,或成为奥斯曼苏丹的走狗,亦或者去做波兰人的农奴、鞑靼人的奴隶,几百年了,哥萨克越发的壮大,但哥萨克早就不是哥萨克了。要知道,哥萨克这三个字是相争自由的呀,而这片草地上,早就没有真正自由的哥萨克了。

看着沙赫尼与格里戈里那悲伤而又复杂的神色,李君威微微摇头:“好吧,好吧,沙赫尼,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别人可怜了,而你又帮助过我,这样我,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虽然不能解决现在的困境,但是将来有一天,哥萨克能在俄罗斯与帝国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的生存模式。”

“真的吗,殿下?”

李君威耸耸肩,打开地图,里面浅蓝色的一片代表着广袤的里海,李君威说道:“虽然哥萨克人不擅长航海,但里海却也不是海,只是一个大湖泊罢了,你们会用船,可以从乌拉尔河进入里海,渡海去里海之西,到北高加索地区。

据我所知,那里也有哥萨克,被称之为格列边哥萨克,人不多,却也算是当地的一股势力,而北高加索地区土地肥沃,草原广布,不亚于脚下这片土地,如果你们想避开帝国与沙皇未来长期的战争,又想在帝国效力,永享富贵的话,就去为帝国开拓北高加索,那里除了哥萨克,全都是天方教的民族,鞑靼人、车臣人、格鲁吉亚人等等。对付他们,你们没有任何的心理、信仰和民族的负担了。”

沙赫尼看到地图,微微点头,问道:“帝国将来会开拓这片区域吗?”

李君威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们,是肯定的,我这一次未必做到,但后来者肯定会去做,这可比征服俄罗斯更让帝国心动。你们哥萨克不是航海民族,不知道黑海的入海口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意义,沙皇想要一个,帝国也会想要一个,但黑海现在是奥斯曼人的内海。

而且高加索又是波斯与奥斯曼之间的地盘,拥有北高加索就拥有了介入西亚的桥头堡,早早晚晚帝国会为那里发起一场战争的,你们去那里不会亏。”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格里戈里问。

李君威笑了:“随便你们,如果你有一艘船,你现在就可以去。”

“不,小人的意思是.........。”格里戈里有些表达不清楚,而沙赫尼却说:“格里戈里,你不用问了,我已经懂得殿下的意思了。”

沙赫尼比格里戈里清楚,北高加索是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势力范围,也就是奥斯曼的势力范围,而现在李君威的战略是联合奥斯曼击败俄罗斯人,攫取更多的土地,所以不可能公开的开拓北高加索区域,但李君威还提到,获取一个黑海入海口是帝国的战略目标,但那又是奥斯曼人所无法接受的,或许有一天,帝国联合俄罗斯,掀起对奥斯曼的战争。

而对奥斯曼、波斯这样的对手进行战争,就不是哥萨克们会拒绝的了,生存、民族、信仰还是仇恨,天方教的各个国家都是哥萨克最好的敌人,背靠帝国这样的强国,哥萨克们也乐的如此。

但沙赫尼与格里戈里终究还是无法理解一个黑海入海口对于帝国的战略意义,与其说黑海入海口,不如说是打开对欧洲的大门,黑海通往地中海再通往欧洲,而参与地中海贸易一直是帝国商人们最大的愿望,而当这么一个入海口得到之后,帝国开拓大陆方向将会再无阻力。至少国内不会有任何的阻力。

在两百多年前,奥斯曼苏丹,慕汉姆德二世攻占了东罗马帝国的首都拜占庭,把这座宏伟的城市作为了奥斯曼人的新的首都,并且在亲自选择了一块遏制海峡的高地作为他的宫殿,苏丹的宫殿就此从这个制高点延伸到了博斯普鲁斯的海峡,而在之后的几百年里,历任苏丹进行了改建扩张,但有一点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进入宫殿必须穿越一道苏丹之门,也称之为帝王之门。

当黑穆斯塔法抵达这座宫门的时候,守卫的禁卫军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而穆斯塔法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同,以往禁卫军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仰慕,是讨好也有畏惧,但今天,多了一些玩味,难道有什么变化嘛?

但与其他人进出此地需要很多搜检不同,穆斯塔法仍然很顺利的进入其中,苏丹身边的黑人太监带着他穿过大理石长廊,越过了禁卫们驻扎且聚集了太多马匹的第二进庭院,通过吉兆之门进入了苏丹居住的内宫,这个美丽的花园才是苏丹的乐园,全是美人的后宫,充满宝物的府库,还有已经很久没有造访过的图书馆。

而穆斯塔法走进了圆顶会议室,这是维齐尔们想苏丹汇报国事的地方,里面坐着四个人,穆斯塔法习惯的往最前面走,坐在了正椅之上,他知道,苏丹不会出现,这个会议室有两层,周围全是隔间,一共十六个,苏丹不定时的出现在某个隔间里,旁听国务会议,但从来不会打断,而会议结束后,再由大维齐尔把一众维齐尔的意见汇总,向苏丹汇报。

穆斯塔法坐下,刚要主持会议,忽然发现不对劲,因为坐在自己左手边的这一位维齐尔换了人,不再是自己的亲信,而是一个很久没见到的人,他本人的小舅子,科普鲁律法佐。

“法佐,你怎么会在这里?”穆斯塔法诧异问道,又说:“这是国务会议,只有维齐尔才能参加,伊布拉西呢?”

“法佐从今天开始取代伊布拉西那个满口谎言的驴子。”一个声音从穆斯塔法屁股后面的隔间响起,但当这句话说完的时候,声音已经是从左侧的隔间里传出,脚步声依旧没有停止,穆斯塔法不知道苏丹现在去了哪里。

法佐笑了笑:“昨天,陛下问伊布拉西,第聂伯河畔的哥萨克如何?伊布拉西说,卑微而恭顺,他欺骗了陛下,大维齐尔,这您知道吧。”

“肯定是那封该死的信!”穆斯塔法心中恶狠狠的想到。

法佐又说:“陛下说,他要重新考虑关于桃花石皇帝的兄弟提出的联盟建议。”

“是的,是要重新考虑和衡量,陛下的决定是英明的,上一次面对那个使者,我们没有表达任何决定,是因为伟大的苏丹需要了解更多东方的消息,所以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派人去克里米亚、苏伊士和哈萨克,重新了解了草原上新来的这个玩家。

我的建议是,与他们结盟,虽然他们是异教徒,但是可以帮我们击败基督徒的异教徒!”穆斯塔法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清楚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他做出这个决定是真心的,首先是李君威派人送来的两万金杜卡特的金币撬动了他的心,其次,苏丹要重新考虑,那意味着战争要继续,因为两年没有取得胜利了,苏丹对胜利已经没有念想,而是担心失败,所以一直不想继续下去。

但那封信改变了苏丹的想法,如果结束战争,那应该是因为伟大苏丹的宽厚仁慈,而不是惧怕!

章四一二 黑夜中的刀

面对穆斯塔法前后完全不同的表态,其余三名维齐尔都很诧异,唯有法佐微笑以应对,见穆斯塔法说完,法佐说道:“尊敬的大维齐尔,苏丹陛下要的计划,而不是态度。”

穆斯塔法脸色越发难看了,因为法佐这些温和的话语之中无处不透露着一个消息,那就是他已经就这件事和苏丹讨论过了,今天的这个会议,就是考验自己能否做出和苏丹一样的决定,能否依旧像以往那样,忠实的为苏丹效力。意识到这一点,穆斯塔法知道,他个人的诉求和意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苏丹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法佐给了苏丹什么建议,如果他猜不到,地位就岌岌可危。

“我已经仔仔细细的考虑,并且与很多帕夏商议过了,以奥斯曼现在的财政状况和军队实力,完全可以在第聂伯河沿岸打出一场漂亮的战斗,而伟大陛下的马鞭,克里米亚的鞑靼人也愿意在这场战斗中付出全部的力量。”穆斯塔法依旧在信口胡说,在沉寂两年的第聂伯战场上,重新掀起一场规模巨大的攻势,这件事他从未与帕夏讨论过,也没有与鞑靼人联络过,如果不是李君威忽然介入,他会继续拖延下去,一直等到苏丹陛下表现出不耐烦,他就可以就坡下驴,用条约的形式结束这场战争了。

无论是法佐还是其余三位维齐尔,都知道穆斯塔法的性格,根本不会与他争辩,在说谎和雄辩这两样政治家的技能下,四个人都自认不是他的对手,尤其是在苏丹面前。

法佐问:“时间呢,什么是后打?”

穆斯塔法稳定下来,细细考量这件事,但是嘴上却没停,胡说着帝国的财政状况和军队调配,以及第聂伯河畔战场的情形,和沙皇俄国内部的状况,似乎在铺垫他制定好的时间表,实际根本没有什么时间表,嘴上说着的时候,他心里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法佐。

穆斯塔法感觉,假如那个东方来的亲王所言不虚,他可以劝说土尔扈特人中立,甚至对沙皇宣战,可以拿出不少于五万的骑兵来,那么奥斯曼赢取这一场战争的胜利将会非常有可能,哪怕土尔扈特只是中立,鞑靼人就可以多三四万骑兵投入对沙皇作战,再加上东方亲王的那几万骑兵,奥斯曼的兵力优势将会扩张到三倍以上,而且新增的兵力完全是处于沙皇薄弱的腰腹位置。

假如战争赢面巨大的话,他不得不考虑法佐的威胁了,在自己成为大维齐尔后,苏丹从未对科普鲁律这么热情过,不仅秘密会面,还直接取代了自己的亲信成为新的维齐尔,这是巨大的威胁,如果不想在政治浪涛中丢掉权力的话,这场战争的胜利果实必须由自己来吃,而法佐最好什么也得不到。

但这又是矛盾的,因为想要独吞胜利的荣耀,就要亲征第聂伯,但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就要离开权力的中心伊斯坦布尔,而留在这里的法佐则可以获得无数次对苏丹进谗言,诽谤自己的机会,更何况,他还能从军粮物资等方面掣肘自己。

终于,穆斯塔法明白,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完美的机谋,政治斗争也是要流血的,而想通了这一点,穆斯塔法也就没有犹豫了:“........说了那么多,归根究底,不会有一个明确的时间表,其实在伟大的陛下领导下,我们在第聂伯河畔取得的胜利足够我们体面的退出这场战争,但东方帝国的加入让我们多了一个拥有更多荣耀和土地的机会。

所以,新的战役发起的时间不在于我们,而在于我们的盟友,我们需要确定他们是否真的像自称的那样拥有强大的实力,更要确定,他们是否说服了土尔扈特人,还要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有诚意与我们一起对沙皇宣战,而只要确定的这些,我,穆斯塔法,伟大苏丹的最忠诚的仆人,愿意率领新军前往第聂伯,杀死那些狂妄的哥萨克异教徒,扩张奥斯曼的土地,荣耀臻主!”

“啪啪啪.......。”

在某个隔间里传出了苏丹的鼓掌声,而所有的维齐尔包括法佐都为穆斯塔法充满斗志的演说而鼓掌欢呼,当一切赞誉结束的时候,穆斯塔法看向了法佐,说道:“联络盟友,印证盟友的实力是这场战争胜利的关键,法佐,我亲爱的兄弟,你是否愿意前往那片陌生的土地,为苏丹陛下寻找取悦他的朋友吗?”

法佐现在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穆斯塔法被迫同意重新掀起战争他猜到了,穆斯塔法亲自远征他也预料了,但唯独没有预料到他会建议自己去哈萨克联络盟友,这可让他的机谋付之东流,法佐可是准备在穆斯塔法离开权力中枢之后,对这个狂妄的夺取科普鲁律荣耀的家伙进行反攻倒算的,可是他把自己也驱赶出伊斯坦布尔,而且比他离开的时间更长!

“法佐,回答大维齐尔的问题。”慕汉姆德苏丹的声音从法佐背后的隔间之中响起,让犹豫的法佐吓的一个激灵,当苏丹这么说的时候,法佐就知道,自己也无从选择了,于是说道:“尊贵的陛下,尊敬的大维齐尔,我当然愿意,为了苏丹陛下,为了奥斯曼,我可以付出一切,就像我的父亲和兄长一样。”

“你的忠诚不逊色于你的父兄,当你做的与他们一样多时,你的荣耀也会和他们一样多。”慕汉姆德苏丹的声音又从穆斯塔法的背后响起,他穿着白色的长袍,从隔间之中走出来,把一张纸拍在了大维齐尔穆斯塔法面前的桌子上,没有说什么,又赤脚缓缓而行,消失在另外一个隔间之中。

包括法佐在内,四个维齐尔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上面写着什么,但朦胧看到了上面只有一行比米粒小的字,或许只有穆斯塔法才能看到,而穆斯塔法认真看了一眼,仔细折叠收好,恭敬的起身:“感谢您,仁慈而伟大的苏丹。”

这下所有的维齐尔更加糊涂了,都想知道苏丹写了什么,惹得穆斯塔法如此欢喜,但终究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实际上,只有穆斯塔法和苏丹知道上面只是写了穆斯塔法的全名,没有任何有意义的话。

馆舍。

巴赫德尔疲惫的回到了住处,今天一天他都在大维齐尔穆斯塔法的家中饮宴,原本是极为开心的,因为李君威托付自己的事情终于完成了,奥斯曼帝国同意与帝国结盟,共同对付沙皇俄国,但当晚上的时候,穆斯塔法带他去了密室,在密室里说的话却让巴赫德尔完全吓的丢掉了一半的魂魄,他不敢应承,只能如实的把穆斯塔法的话,一字一句的记录在心中,待见到李君威,原封不动的告诉他。

“巴依尔,去给我倒一杯茶来,渴死老爷我了。”巴赫德尔对奴仆吩咐道,却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动静,他走进了房间,嘟囔着自己的奴仆是一个蠢笨而懒惰的驴子,只能自己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却看到一个男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桌子上那已经凉透了茶杯表示他已经等待许久了。

巴赫德尔原本以为他是盗贼,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刀,但是见这个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肯定不是盗贼,于是问道:“尊驾是何人,这里是奥斯曼的馆舍,招待外国使者的地方,在这里行凶作恶,会让大维齐尔阁下愤怒的。”

“你是巴赫德尔先生吗?”中年男人微笑问道。

“是,我就是帝国的使者巴赫德尔,您的姓名呢?”巴赫德尔见他知道自己身份,却依旧坐在这里,更是觉得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于是直接收起了匕首。

中年男人说道:“科普鲁律法佐慕汉姆德。”

“法佐大人,是您!您就是要前往帝国会商的使者,老维齐尔的兄弟,法佐大人。”巴赫德尔瞪大眼睛,问道。

“是的,正是我,明天我们就要一起出发坐船了,但我还是希望今天能见一见您,巴赫德尔先生。”法佐笑着说道,然后指了指脚下;“这座馆舍是我父亲的时候修建的,兄长执政的时候建成,里面的人全都是出身科普鲁律家族,可笑的是,穆斯塔法只会在这里敲诈,却不知道这里根本保不住秘密。”

巴赫德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下来,今天晚宴之后,在密室之中大维齐尔穆斯塔法所说的话绝对不能让法佐知道。但法佐却是直入主题,问道:“巴赫德尔先生,今天大维齐尔叫您过去,并且带您去了密室,是说了关于我的事情,对吗?”

“是,交代了一些您出使帝国的事,希望我能看到与奥斯曼的渊源上,促成帝国与奥斯曼的合作。”巴赫德尔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至少这些话都是实话,只是不全面罢了。

法佐微微点头,他相信穆斯塔法也愿意促成这种合作,因为他比谁都需要一场巨大的胜利来保住权位,但法佐却没有放过巴赫德尔的意思,而是说:“巴赫德尔先生,大维齐尔就没有交代其他事情吗?”

“大维齐尔说了很多,像他那样高贵的人,说的每一句话对我来说都无比的重要。”巴赫德尔谨慎的回答。

法佐想了想,说:“他应该告诉你,在对沙皇的战场上,我的生命也应该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结束,与胜利的消息一起送达苏丹陛下那里,对吗?”

巴赫德尔立刻惊慌失措,因为这就是他想要保守的秘密,也是大维齐尔穆斯塔法交代的最重要的是,没有任何文字记录,正是因为这个,巴赫德尔已经想好了,在把法佐这个奥斯曼的使者送达裕王面前之后,就会找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参与两个帝国之间的事了,但没有想到,深藏心底的秘密被法佐这个当事人受害者一句话就挑破了。

“我.......这个........。”巴赫德尔语无伦次起来,而法佐走上前,轻拍他的手臂,说道:“不用回答我,巴赫德尔先生,您其实已经回答了。”

巴赫德尔见法佐打开了房门,要离开,于是问道:“法佐大人,明天我们要出发了,是早上出发还是下午出发?”

“早上吧,离开这片海峡还是需要光亮的,进入广袤的黑海,夜晚也是安全的。”法佐说道。

“啊?”巴赫德尔诧异出声,因为他没有想到法佐猜到了穆斯塔法的计划后还愿意前往帝国去见李君威。

法佐笑着说道:“其实穆斯塔法想杀我不算什么,他想杀我,就像我想杀他一样,再正常不过了,但我认为穆斯塔法的愚蠢在于,他就这么简单的把我送到裕王殿下面前,我听说那位裕王是一位年轻而富有魅力的年轻人,他和我一样,有一位伟大的父亲。

像我们这样拥有荣耀父辈的人,相比于杀人,更喜欢结交朋友,我相信裕王殿下会喜欢和我成为朋友的。”

“法佐大人,您真是一位伟大的维齐尔,正如您所说,裕王是一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巴赫德尔不由得说道。

法佐则是说:“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当然,不是出卖穆斯塔法,也不是投靠我,而是向我介绍一下东方的那个强大的帝国和那位尊贵的亲王,朋友相交,不仅要知心,更要解意,他喜欢什么,帝国喜欢什么,他需要什么,帝国需要什么,如果您能替我解答,或者找到一个替我解答的人,我会非常欢喜的!”

“殿下似乎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但又没有任何固定的喜好,权势、女人、金钱,他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与您不同的是,他的父亲还活着,在帝国仍然拥有巨大的影响力,而他的兄长则是皇帝,另外一个兄长正在成为皇帝,他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

法佐笑了:“是吗,看来我只能做一些对帝国有用的事才能取悦于他了。”

章四一三 法佐

第二日一早,法佐就来到了伊斯坦布尔的港口,按照巴赫德尔规划的路线,使团会从伊斯坦布尔港口出发,进入黑海,然后在克里米亚汗国的某个港口登岸,陆地穿过土尔扈特汗国的领地前往帝国占领的哈萨克地方。

法佐的使团并不大,他的仆人、护卫和书记官加在一起只有二十个人,行礼也不多,而巴赫德尔的使团规模就比较大了,足足有一百人,这是因为巴赫德尔的使团也是一个商团,顺路进行奥斯曼前往克里米亚的贸易,来时候带来了很多奴隶,回去的时候则是奥斯曼出产的各类手工产品。

法佐为自己准备了一艘船,而巴赫德尔则有四艘船,在港口,巴赫德尔亲眼看到一群奴隶把一个个的橡木酒桶搬运到巴赫德尔的商船上,码头上还堆积着数十个,法佐眉头一皱,虽然天方教徒不许饮酒,但在这个时代,谁也无法真正禁止这种可以沟通神灵的饮料,但是在严酷的法律之下,从未有人敢在伊斯坦布尔这座港口这么大规模的装卸酒,而一旁的港务官员却当成没有看到,这显然不合理,因为巴赫德尔这种外国人没有这种资格。

“这些酒你要卖给哥萨克还是土尔扈特人?”法佐走上前,直接问巴赫德尔。

巴赫德尔忙了一个早上,满头大汗,摇摇头:“不不不,法佐大人,这不是酒,真的不是,您误会了。”

法佐看他真诚的模样不像是说谎,而且也奇怪,自己站在几十个酒桶旁,竟然没有嗅到一丝丝的酒味,这是不正常的,法佐的仆人拔出一个木塞,用手蘸了一下里面的液体尝了尝,吐在了地上,对法佐说道:“主人,这是盐水!非常苦涩!”

“这里面是咸肉?呵呵,巴赫德尔,你往大陆方向输送这些肯定是赔本的。”法佐笑呵呵的说道,直接上了准备的船只,巴赫德尔也跟了上来。

法佐知道,泡腌的咸肉是海船上必备的物资,奥斯曼虽然海上丢失了大部分的尊严,但海洋贸易仍然很兴盛,对此并不陌生,据说这种用高浓度盐水泡腌牛肉的办法还是从帝国那里传来的。

但这种咸肉也只对海洋贸易有意义,在克里米亚以及其北面,都是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鲜活的牲畜到处都是,没有人会喜欢这些咸肉的,法佐说道:“巴赫德尔,如果你真的没有商业资源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介绍几个盐商给你,在黑海沿岸,盐的利润很高的。即便在克里米亚,你也可以赚一半的利润。”

但巴赫德尔却对法佐说道:“法佐大人,里面没有肉,只有水。那也不是小人的商品,而是大维齐尔为裕王殿下准备的礼物,大维齐尔给了小人五百个金币,让小人把东西送到裕王殿下的面前。”

法佐听了这话,更是不相信了,他吩咐仆人弄一些酒桶里的液体出来,不多时,仆人端了一盆进来,而且还说里面确实只有水,没有其他的东西,法佐尝了一口,说道:“是海水吗,似乎比海水还要苦。”

巴赫德尔说道:“是湖水。”

法佐笑了:“湖水怎么这么苦。”

巴赫德尔说道:“是一片叫做死海的湖,在奥斯曼的叙利亚行省,裕王殿下说,他的父亲说过,奥斯曼有一个湖叫做死海,人掉进里面都淹不死,会自动漂浮起来,只因为里面有太多的盐。

在大维齐尔第一次召见我,询问我关于裕王的事时,我就讲述了裕王讲的故事,大维齐尔派人顺着约旦河找到了这片湖,然后让人盛了很多死海的水来,作为给裕王的礼物,因为裕王殿下很想试试,是不是真的可以浮起来。”

法佐听完了这个故事,说道:“巴赫德尔先生,如果再有类似的故事,你也可以告诉我,当然,即便你昨天告诉我,我也弄不到这种礼物,但是你知道的,那只是因为缺乏时间,但或许其他的礼物我可以做到呢。”

巴赫德尔点点头,他可没想到穆斯塔法真的弄了这么多盐水来,就为了满足裕王的好奇心。

法佐与巴赫德尔乘船,离开了伊斯坦布尔,开启了一段一生难忘的旅途,在路上,法佐与巴赫德尔聊的最多的就是帝国和要去见的李君威,其实巴赫德尔了解的也不多,但法佐对任何一点很感兴趣,哪怕只是道听途说的。

船队在克里米亚汗国上岸,法佐会见了当地的贵酋,替巴赫德尔解决了贸易问题,还筹措了车辆运输那些盛满盐水的酒桶,当然,法佐也从当地贵酋的口中了解到,最近几个月与土尔扈特人的冲突确实少了很多,而且双方交界的缓冲区,也不再见到成群结队的土尔扈特骑兵。

而从鞑靼人口中了解到的关于第聂伯河畔的战事则与在伊斯坦布尔了解到的就相差很大的,战斗对于奥斯曼真的很不利,而且第聂伯河畔的主战场早已停战了,与沙俄军队和哥萨克们脱离接触,现在战争全都指着鞑靼人能突破敌人的防线,去搅乱俄罗斯人的后方。

而包括法佐和奥斯曼的臣民一直却认为,士兵们在第聂伯河畔一直在厮杀,与异教徒的战争进行的越发惨烈。如果鞑靼人没有说谎,那这两年一直用于战争的大量军饷去了哪里呢?

法佐只能把这个问题埋在心底,随巴赫德尔的大商队一起出发,因为拥有奥斯曼、鞑靼人和帝国发放的通行凭证,巴赫德尔得到了很多商人,尤其是犹太商人的认可,很多商旅加入进来,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土尔扈特人的领地。

在那里,使团得到了不错的接待,当发生冲突的时候,一些黄帽僧人会站出来解决问题,还有僧人加入了商团之中,一路为其服务,派忧解难。

等到商团渡过乌拉尔河时,法佐看到了大量的哥萨克人在游牧垦荒,他们会对巴赫德尔高举的帝国旗帜表现出尊敬,没有任何劫掠骚扰的意思,反而不断有骑兵护送他们过境,过了乌拉尔河,大大小小的商旅离开了使团,巴赫德尔开始往南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裕王殿下不在小玉兹吗?”法佐问道。

巴赫德尔说道:“一个月前,殿下就在乌拉尔河畔,解决了哥萨克与土尔扈特人的争端,可现在天在变冷,殿下去了咸海一带。”

“去希瓦汗国了吗?”法佐问。

“阁下,很抱歉,这个国家已经不存在了,事实上,我去伊斯坦布尔的时候还有,但我在哥萨克人那里听到的消息,希瓦汗国不存在了。”巴赫德尔无奈的说道,这让他很震惊,因为希瓦汗国老早就是帝国的藩属了,为帝国出兵哈萨克草原还出力了,但它就是不存在了,或许当哈萨克都已经征服之后,帝国已经不想再有一个天方教的小藩国了。

法佐问为什么,巴赫德尔给不出解释,事实上,希瓦汗国就是李君威随手灭掉的,没有任何理由,这不是帝国的处理藩国问题的风格,帝国从来是讲究出师有名,但李君威在大哥李君度那里学到却是先做,做完再找理由。

“为什么裕王会选择居住在咸海,在那里过冬。”法佐问道。

巴赫德尔说道:“据我所知,是因为南面比较温暖。”

“他怕冷吗?”

“不,是他养的宠物怕冷。”

等到法佐抵达目的地,看到李君威居住的蓝帐后,才知道,这位裕王殿下的宠物是蜜蜂,而这片咸海周边的土地上全都是盛开的野花。

法佐以为,取得李君威的接见是非常复杂的事,会耗费时间,也需要大量金钱会贿赂他身边的人,但是法佐没想到,自己抵达的第一天,裕王就接见了自己,一起参加一个美食会,但参加者必须带上一道美味而有特色的食物,而法佐带上一道厨子制作的甜点,拔得头筹。

巴克拉瓦,一道拥有几千年的甜点美食,在奥斯曼只有上流人士才能享用,而法佐那个曾经担任苏丹御厨的厨子恰好会做这种甜点,而厨子的高超技艺,显然促进了法佐与李君威的关系,法佐才知道,裕王对美食毫无抵抗力,尤其是从未吃过的异域美食,这一点,他遗传于自己的父亲,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当然,李君威并不是什么都喜欢,尤其对所谓的土耳其咖啡嗤之以鼻,他不是没有喝过咖啡,但是浓到水牛都无法下沉的咖啡他还是第一次喝。但李君威从中体会到了一些政治意义,因为现在的苏丹是禁止咖啡这种‘有伤风化’的饮品的,而法佐却依然饮用,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但是李君威很少与法佐讨论联盟和进军俄罗斯的问题,除了一开始,二人确立了结盟之外,甚至从未提及过穆斯塔法的名字,但显然,法佐不想这么做。

这一日,法佐来到了蓝帐,看到李君威正在收拾他的蜂巢,与普通人养蜂人为了得到蜂蜜不同,李君威喜欢观察蜂巢内蜜蜂的生活,所以他的蜂巢是用昂贵的玻璃制造的,而且很多都是李君威自己制造的。

“法佐阁下,您来的真是时候,这一次带来了什么美食?”李君威一边低头收拾,一边问道,马上要到冬季了,李君威要把宠物们越冬用的蜂箱制作出来。

法佐笑着说道:“主食是土耳其风味的羊肉手抓饭和肉馅饼,饮品则是兰茎甜品,我让人从奥斯曼带来的,只有安纳托利亚山脉的兰茎花才能制作,您绝对没有品尝过。至于甜点,营可以品尝一下雪葩,仰仗于您的仆人从雪山上带来的冰块,才能在这个时候品尝到它。”

李君威坐下来,享受法佐带来的东西,不住的夸赞:“每个民族和国家都有自己擅长和特殊的东西,在美食方面也是如此,您知道吗,我的父亲写信来,最羡慕的就是我可以在这里享受异域的风味,而他却只能享受不到。

他和我一样喜欢美食,在不当皇帝之后更是亲自下厨,也喜欢举办美食大赛,向百姓展示宫廷美食,对了,为什么您拿来的许多东西,巴赫德尔先生都没有在伊斯坦布尔见到过呢,甚至没有听说过。”

法佐说道:“那是因为苏丹们保护他们的食谱,不许御厨把食谱记录在书本上,所以也就不存在流传出来的可能,而我身边这个厨子是苏丹赏赐给我兄长的,在他死后,他追随了我。”

“那可太遗憾了,许多有创造性的美味肯定会因此失传。”李君威有些懊恼。

法佐叹息一声,说道:“殿下,我最近看到了很多哈萨克人、土库曼人被送往南方,据说是次大陆,这些人都是天方教徒,我很疑惑,为什么帝国不能接受他们呢,这些人是很好的仆人,如果您能接纳他们,现在麾下就有十万铁骑,我们的计划现在就可以进行。”

李君威摇摇头:“我们为什么要谈论这个令人伤心的问题呢?”

“我只是好奇而已,在我们奥斯曼有几百个民族和十几种宗教,他们臣服于苏丹,献上忠诚与税收,就可以生活的很好,我希望这一点可以对您有所启示。”法佐说道。

李君威笑了笑:“是的,你说的是实话,但我们帝国的历史更悠长,在帝国强盛时,宗教、民族生活习惯都不会影响一个国家的兴盛,而当这个国家衰落时,那些曾经献上忠诚,托庇于你的人就会第一个站起来造反。”

“所以,上位者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的国家永远强大。”法佐咬牙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世界在进步,你能统治他,就会影响他,他就会进步学习,学的越多,对你越不利,没有人永远喜欢臣服于其他人。”

见法佐不以为然,李君威指了指身边的蜜蜂:“阁下,介意我用蜜蜂向你演示一下吗?”

章四一四 会学习的蜜蜂

在法佐看来,李君威愿意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并不在乎李君威用什么方式。

李君威带着法佐到了自己为蜜蜂准备的暖房,里面是一窝窝的蜂箱,两个人虽然戴上纱网制成的罩袍,法佐依旧被蜇了一下,李君威说道:“不用担心,这只是普通蜜蜂,蜜蜂蜇很大可能可以治风湿,或者是蜂蜜治风湿,反正养蜂人很少得风湿,这是我父亲说的,后来我接触了很多养蜂人,发现确实如此。”

法佐微微点头,与李君威一起来到一个单独的隔间,里面有两个天然树干形成的蜂巢,只不过上面被开了一个洞,镶嵌了一块玻璃,这样就可以观察里面蜜蜂的生活方式,李君威问道:“法佐阁下,你看这两窝蜜蜂有什么不同吗?”

细细对比了一下,法佐摇摇头:“似乎都是普通的蜜蜂,没有什么不同,野外很常见。”

李君威点点头:“是的,没有什么不同,左面这一窝是在里海附近得到的,而右面这一窝则是一个商人从撒马尔罕带来给我的,它们应该属于一个品种,但是也有区别。”

“什么区别呢?”法佐问。

“右边这些可能是混血,至少混杂了我从帝国的湖北带来的蜜蜂品种,只不过那种本土蜜蜂和这种蜜蜂也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完全看不出来。”李君威说着,从一旁的桌子里拿出几个制作好的标本,有三个,包括这两个蜂巢的还有一个本土蜜蜂,法佐又比对起来,他看不懂上面的汉字,所以无法分辨出哪个是哪个,法佐摇摇头:“或许原本就是一种。”

李君威点点头,正在这个时候,阿塔走进来,带来了一几个玻璃筒,里面也是蜂,但法佐一眼就认出,那种体型有蜜蜂两倍大,长着大牙的家伙绝对不是蜜蜂,而是马蜂,法佐虽然没有李君威这种爱好,但也知道这玩意蜇一下很厉害,甚至会死人,而且蜜蜂采蜜为生,这马蜂可是吃肉的,还是会吃蜜蜂的。

“相对于温顺勤劳的蜜蜂,凶狠的马蜂像极了你我两个国家,不是吗?”李君威笑着问道。

法佐对此只是报以微笑,被奴役的民族常被奥斯曼人呼之为羊,吃羊的就是狼,李君威这种比喻也就没什么不妥了。

“殿下,您不是要向我展示吗?”法佐问。

李君威笑了笑,拿起玻璃筒操作起来,看他熟练的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把玻璃筒塞进一个木管里,然后可以把蜂巢与玻璃筒上的盖子拉出来,马蜂就进入蜜蜂的蜂巢了。李君威先让一只马蜂进入本地蜜蜂的蜂巢,法佐透过玻璃观察起来,他以为,蜜蜂会胡乱翻飞,反击这只马蜂,但是却没有。

所有的蜜蜂都趴在蜂巢上,一起拍打起翅膀来,不一会就发出了齐刷刷的哗啦声,想要把这只入侵者吓跑,而那只马蜂则趴在群蜂之前,挥舞着翅膀,扭动着尾巴,李君威立刻上前,把插板放回去,拿出了玻璃筒。

“它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里面的气味散发出来,会有很多马蜂找来。”李君威说道。

二人当然不知道,马蜂震动尾巴会散发出召唤同伴的气味,只不过被李君威挡住了,而马蜂的耐性并不强,很快就发起了攻击,抓住了一只蜜蜂,用强大的下颌狠狠的咬死,享用起来。

蜜蜂大惊,飞快乱窜,但只是惊扰了一会,就重新落下,离的马蜂远远的,这一次马蜂则吃起了更鲜嫩的蜂蛹。

“你看到的这个实验我进行过两次,最后的结果是,这群本地蜜蜂会眼睁睁的看着蜂蛹被一只只拖出巢穴吃掉,也无法对付这只马蜂。法佐阁下,这或许就是你认为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关系吧,用强硬的手段征服,享受被征服者的一切。”李君威说道。

法佐无言以对,这也像极了奥斯曼对方被征服者的态度,每年奥斯曼都会从巴尔干半岛上被征服的基督教徒家中夺走一些强壮的男孩儿,然后让他们改信天方教,训练他们,武装他们,而这些人就是奥斯曼最有战斗力的军队——新军。

新军则会为苏丹去征服更多的异教徒,更广阔的土地,比之马蜂吃蜜蜂的行为更为血腥。而幸运的是,这两个观察蜜蜂的男人都属于马蜂,而不是蜜蜂。

法佐点点头:“是的,殿下,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您容不得哈萨克、土库曼等信仰我教的族群,不是因为幼虫不够鲜美,而是担心更强壮的马蜂来抢夺,对吗?”

“不对!”李君威的回答让法佐很诧异,李君威直接说道:“你是因为我担心奥斯曼与帝国抢夺哈萨克,才驱逐那些天方教徒的吗,你错了,大错而特错,至少在里海东岸的土地上,你们完全不具备这个可能,或许沙皇可以,但他们不是天方教徒。”

奥斯曼在衰落,是帝国高层公认的事实,这个拥有三千万人口的大帝国已经在走下坡路了,当然,法佐不会这么认为的。

其实原因特别简单,海洋与殖民的时代已经开启了,掌握了海洋的国家才能不断崛起,而在过去的二百年里,奥斯曼丢掉了印度洋,丢掉了西地中海,甚至连东地中海的威尼斯小国都对付不了,而奥斯曼的内海——黑海,现在也被沙皇觊觎,没有海洋的国家只有衰落。

法佐微微摇头,不愿意承认这一现实,但李君威不会去说服他,而是拿起第二个玻璃筒:“阁下,进行下一项实验吧,你会明白的。”

李君威按照刚才的操作,把一只马蜂送进了撒马尔罕混血蜜蜂巢之中的,与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蜜蜂们齐刷刷的震动翅膀,发动噪声驱赶马蜂,而马蜂扭动尾巴吸引同伴,而这些都是无用的。

但是当饥饿的马蜂抓起一只蜜蜂的时候,则是完全不同了,无数的蜜蜂飞扑了过去,形成了一个蜜蜂球体,在整个蜂箱里翻滚跳动,马蜂完全被包裹其中,根本看不到了,法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一样的蜜蜂面对一样的敌人为什么表现无同,难道这些混了中国血的蜜蜂就多了斗志与无畏?

“这马蜂不会被咬死吧。”法佐看了好一会,还没有看到马蜂,说道。

李君威说道:“不会。”

“那是被蜇死!”法佐又说。李君威依旧摇头,说道:“不会,法佐阁下,你肯定猜不到这只马蜂会怎么死。”

过了一会,蜜蜂球消散了,蜂巢内重新归于平静,马蜂的尸体僵直的躺在蜂巢地板上,李君威从一个皮套中伸手进去,小心取出这只马蜂的尸体,放在了桌子上,示意法佐可以去看。法佐拿起来细细端详,没有任何伤口,身上也没有蜜蜂刺,但它就是死了。

“闷死的,还是压死的?”法佐皱眉表示不知道。

李君威说:“我告诉你,你可能不会信,我们可以再试一次,下一次你来取出尸体就明白了。”

法佐说道:“不不,殿下不用了,您说吧,我完全相信。”

李君威说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根据经验来判断,它是被热死的,我刚才拿时,尸体很烫。”

“热死的!”法佐脸上写了三个字,不相信!

李君威说:“你可以再试一试。”法佐坚定的摇摇头,表示不用了,蜜蜂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他明白了一些李君威的意思。都是本地蜜蜂,撒马尔罕来的这一窝因为和中国蜜蜂混过了,就学会了对付马蜂的手段。

“中国蜜蜂会使用这一招对付马蜂,但这里的蜜蜂不会,只不过这群蜜蜂和我带来的蜜蜂杂居,竟然学会了,真是不可思议。蜜蜂尚且如此,人就更会如此了,帝国如果统治这些天方教徒,就会被他们影响,他们也会学习,不仅是学习各种技术,还有思想和制度,而无论他们受谁的统治,都不会得到公平,或者说,永远不会认为得到公平。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拿起从帝国那里学到的知识武装自己,去反抗帝国的统治,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与其贪恋一时的便利,快刀斩乱麻,几百年后,帝国臣民会庆幸我今日会这么做。”李君威带着法佐走出了这个房间,法佐回头看了一眼第一个蜂巢,马蜂吃饱了,趴在地上睡觉,它肯定不知道,只要这些被征服者解除一下外来者,就会知道如何杀死它。

法佐不知道能杀死强大帝国的知识是什么,燧发枪制造技术,还是铸炮,亦或者其他什么,显然,他的脑袋还停留在‘器’这个层级,而李君威在父亲李明勋的影响下,已经有了一个朦胧的概念,真正值得担心的是民族主义这个武器。

因为有哈萨克汗国,所以帝国就认为他们在哈萨克草原上灭掉了一个叫哈萨克的民族,实际上完全不是,小玉兹与大玉兹的哈萨克人的相貌差异几乎哥萨克与蒙古人的差异一样大,中玉兹的生活方式与乌兹别克人没有什么区别,被认为是同一类人,只因为他们曾经归属于一个国家,或者臣服于同一个人。

同属一个宗教、一个领主、一种语言,是唯一三种能把他们联系起来的方式,其中同属一个领主最为重要,对于普通人来说,部落的意义远大于族裔,至于国家,那是什么玩意。

帝国如果统治他们,只是换了一个领主,无法全面改变他们的语言和宗教,而帝国在成立,对付满清的过程中,已经诞生了民族主义,虽然它仍然处于萌芽状态,过于激进与狭隘,但这就是团结的开始,帝国因为民族主义团结,别的人也会,正如帝国创造了一个中华民族的概念来团结少数的族群,总有一天会有人创造一个哈萨克的民族来团结这片草地上的人,到时候就没有人在乎大玉兹是黄种人,小玉兹是白人这种区别了,而语言和宗教则会促进这个过程。

这么些年,帝国已经形成一个共识,敬天法祖的与一神论文明完全无法融合,所以汉人可以和蒙古人坐在一起品尝马肉狗肉和驴肉,但与天方教徒坐一起吃猪肉却不可能,而这与猪肉几乎无关。

法佐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这是已经发生了事,而李君威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打消了继续纠缠的念头——这是比屠杀要好的多。

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法佐是想要探寻一下帝国与奥斯曼结盟深度的问题,双方在对付沙皇上有共同利益,但在很多方面也有冲突,比如信仰,现在看来,这是解决不了的问题了,而李君威显然也识破了法佐的阴谋,所以说的都很浅。

信仰上不可调和,这是李君威的态度,但在其他上,他遮掩了很多,比如,绝对不能让法佐意识到他对黑海的出海口感兴趣,想要北高加索区域,如果是那样的话,法佐可能会警惕起来。

对于李君威来说,法佐是一个拥有不错能力的人,但他的思想仍然禁锢在现有的条条框框之中,而李君威则为他精心安排了一些节目,比如参观禁卫们的军营,法佐对于禁卫们的武器、制度都非常感兴趣,尤其是武器,特别是他听闻这些武器在帝国内部可以轻易买到的时候,法佐表示不可思议。

“当然,奥斯曼人也可以购买,在槟城,一个南洋的城市,马六甲苏丹曾经的国度,我听说你们奥斯曼人还曾与他们联和对付葡萄牙人呢。那座城市什么都有,作为帝国的盟友,你们可以大批量的购买。

或许你应该考虑在埃及地区送给帝国一个港口,这样才能更好的输送武器和物资,至少派专员过去,我们的商人总是被那些贝伊欺负。”

章四一五 沙皇

李君威总是喜欢向法佐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法佐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年轻的帝国亲王,接纳自己作为奥斯曼帝国的使者,并且安置在身边,并非只是解决对沙皇俄国作战的问题,他想要解决的两国之间所有的矛盾,似乎在亲王看来,印度洋海岸上的贸易问题比对沙皇俄国作战还要重要一些。

而法佐面对李君威的抱怨,非但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乐意与之讨论这些问题,渐渐的他发现,这个远在东方的国家,其国家的制度与奥斯曼完全不同,法佐尤其是对帝国的军事制度和税收制度感兴趣,钱和军队就是国家,这就是法佐的理解,而李君威也乐意从法佐这个奥斯曼贵族的口中知晓一些关于奥斯曼的事情。

然而,并不是谁都能在帝国十七年的冬季感受到聊天的轻松和愉快的,至少远在莫斯科的沙皇费奥多尔沙皇并不是那么的愉快。

与他绝大多数的兄弟姐妹一样,费奥多尔沙皇自幼体弱多病,虽然有败血症,虽然腿脚并不麻利,虽然一年之中倒是有半年的时间都下不来床,但费奥多尔仍然在很多时间感觉到庆幸,至少他还活着,他十几个兄弟姐妹活下来的只有那么几个,除了彼得强壮之外,还有一个傻子弟弟。

当米洛撕拉夫斯基大公走进沙皇的寝室时,发现他放在桌案上的一人多高的资料不见了,御前侍臣亚基克夫和力哈乔夫正在往里搬进来一个巨大的架子,上面蒙着丝绸的红布,米洛斯拉夫斯基是来汇报国务的,但见这个架势,他知道今天沙皇可能有什么动作。

皇帝上一次离开这间寝室已经两个月前了,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上一次还是伊久姆传来的胜利消息让他召开了国宴款待臣子们。

“陛下。”米洛斯拉夫斯基见沙皇被侍从扶着靠在了床榻上,躬身施礼。

“大公,你来了。你要汇报的内容之中有关于战争的消息吗?如果有就汇报吧,如果没有,这一次就暂缓,我们讨论一些其他的事。”费奥多尔坐起来,显然有些气力不济,却仍然对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招手示意。

米洛斯拉夫斯基微微点头:“都是一些划分土地和农奴与雇农上报的事情,并没有什么战争的事务。”

“那就好,大公。看来时间比我想象的要充裕一些,如果涉及到我们制定的改革方案,请找瓦西里大公商议,有了结果再向我汇报就可以了。”费奥多尔说道。

米洛斯拉夫斯基点点头,费奥尔多则对两位御前侍臣招手,二人拉起了木架上的红绸布,一张巨大的地图显露在了米洛斯拉夫斯基的面前,这是一张俄罗斯的地图,但对于帝国至关重要的西部边境和南部边境标注的却非常潦草,却对乌拉尔山以西的土地标注的很详细,而且从东向西用不同颜色分了不同的区块,每一块都标注了时间,越往西颜色越深,最早的一块是公元1640年,而最晚的则是去年,标注在了哈萨克草原地带北部和乌拉尔河上,俄罗斯失去了几个小要塞上。

“过去的两个月里,我一直在整理关于西伯利亚和中国的消息,让亚基克夫和力哈乔夫两个人把先皇时代的资料都找了出来,然后把各种沦陷与失败的消息汇总起来,做了这个地图,大公,你或许和我一样没有想到,在过去四十年里,我们已经失去了那么多的土地。

不仅是土地,毛皮税从财政的四分之一降低到了七分之一,难以置信!你知道吗,我没有让人把这片大陆的地图做出来,因为我会忍不住把中国的土地和势力范围标注出来,可是那样的话,会吓死一些胆怯的人。”费奥多尔脸色难看的说道。

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微微点头,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到关于中国的消息是在一次舞会上,他的情妇和几个贵族夫人在那里抱怨已经连续两年没有得到上好的皮毛了,而那是二十七年前,在听到关于西伯利亚的消息时,他已经继任的大公,辅佐先皇,听着来自西伯利亚的杜马代表说着中国对西伯利亚的威胁,那个时候,杜马们和先皇一致认为,那些鞑靼人建立的清国会抵挡那些家伙的。

等到他总揽国务会议,成为先皇信赖的臣,以全局的角度去审视时,鞑靼人建立的清国已经势微,开始退回草原,米洛斯拉夫斯基授权了西伯利亚的几位总督利用鞑靼人建立与新崛起对手的隔离带,却拒绝为西伯利亚拨付一个银币,在几番争吵后,他授权了可以招募更多哥萨克过去。

与波兰进行战争,处理哥萨克的起义,防备克里米亚鞑靼人才是对外的重心,而对内镇压农民与哥萨克的起义,进行宗教改革,哪一样比西伯利亚的一些屁事重要。

一直到清朝完全灭亡,米洛斯拉夫斯基也没有为西伯利亚投入一分钱一个士兵,与鞑靼人的流亡政权继续合作,驱赶更多的农奴和哥萨克去西伯利亚加强力量,是唯一对西伯利亚的支持,而当西伯利亚的告急求援文书不断送来时,无论是米洛斯拉夫斯基还是沙皇都认识到,这已经不是派遣一支哥萨克就能解决的了,在俄罗斯与中国的边境线上,到处都是以万人计数的骑兵。

“但是,我们与他们还相隔数千里,哈萨克蛮子会给他们一个教训的。”

“他们招惹了突厥人,在河中之地,比哈萨克更远的地方。”

这些都是沙皇在杜马会议上说的,距离最近的言论才不过两年,而在今年的春天,商人带回来的信息,哈萨克汗国不存在了,那片令俄罗斯人头疼的草地上满是举着金龙旗的中国骑兵,而紧接着则是一个个沮丧的消息。

顿河的哥萨克开始向东迁移,投入中国的怀抱。土尔扈特人的部落里出现了来自藏地的僧人。而来自中国的一位亲王占据了小玉兹,与他们的一切谈判都不需要再送往申京,拖延的伎俩也不存在了。乌拉尔河地区的哥萨克拒绝了调遣,不再前往第聂伯河。土尔扈特人撤走了参与对克里米亚作战的骑兵,而且他们与克里米亚单方面停战了,活跃在边境的不再是骑兵和捕奴队,而是商队。

“陛下,都是我的错,或许我应该早早重视起来自东方的威胁。”米洛斯拉夫斯基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费奥尔多微微摇头:“大公,我没有任何责备你的意思,如果我需要一个人为这件事负责,我会找到你,但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你我还有这个国家大部分的人有几个真正把万里之外的威胁放在心上呢,我还记得我刚刚登基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一个少年,当我第一次向某位大公询问中国的威胁时,那个人向我说,或许瑞典人把舰队开到莫斯科有威胁。

只不过现在他们已经是威胁了,中国人的骑兵出现在乌拉尔河畔,我不知道有多少,没有知道有多少,但我们知道哈萨克骑兵有多少,曾经有人危言耸听,说如果不能维持哈萨克人的分裂,就会有十万骑兵冲到莫斯科城下,现在这一点要成现实了。”

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陛下,据我所知,在东部一些城市存在大量的奴隶贸易,哈萨克男人是主要的商品,这些人来自草原,很多人买回去当农奴,来避免我的审查,我派人调查了一下,虽然在内政是坏消息,但却得到了一个军事的好消息,那就是绝大部分的哈萨克男人被流放或者被将领们私下买卖掉了,没有十万哈萨克骑兵了,陛下。”

“哦!大公,这是我半年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没有比这更令人愉快的事了。”费奥多尔长出一口气,对米洛斯拉夫斯基兴奋的说道,两个侍臣也是喜上眉梢。

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但是有一个坏消息,黑穆斯塔法驱逐了我们派去伊斯坦布尔的外交官,而在第聂伯河畔,他们杀死了很多哥萨克,把脑袋挂在河边。奥斯曼已经两年没有这么强硬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想谈,那就只能开战。”沙皇说道,这并不是他的意志而是一句波兰人的谚语,沙皇自幼学习波兰语,对这个近前的敌人很熟悉。

沙皇说道:“亚基克夫有一个坏的预感,我本以为是他在胡思乱想,听了你的坏消息,我觉得他的预感快要成真的了。”

“什么?”

亚基克夫说道:“对俄罗斯来说,最危险的是敌人的联合,中国如果与奥斯曼人联合起来回怎么样?西起第聂伯河,东到西伯利亚,我们有数千里的边境线全线告急,原本我以为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已经停战近两年的穆斯塔法忽然表示了强硬,大公,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会吧,一个东方国家怎么可能这么快与奥斯曼人联合起来,他们刚刚消灭的河中之地和哈萨克汗国都是奥斯曼人的附庸呀。”米洛斯拉夫斯基皱眉说道。

“这个时候,我不会再有任何一点乐观的判断了,我希望我的国家和我的臣民也没有,在过去的四十年里,我们被乐观害的还不够吗?”费奥多尔认真的对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

“或许我该派人去试探一下来自中国的使团,他们还在莫斯科。”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

“是吗,他们来了很久了吧,或许有两年了。”沙皇疑惑到。

“不,不是来了许久,而是驻扎在了莫斯科。咱们曾经向我申请,在莫斯科城外要一片土地,修筑一个使馆,但是被我拒绝了。但是他们却租了半条街道,一边经商一边与我们联络,而您希望对商人和平,所以我就允许了。”米洛斯拉夫斯基小心解释道。

沙皇微微点头,这其中肯定有贿赂、交易这种事,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他在乎的是中国的态度,费奥尔多想了想,说道:“不,大公,这件事就让亚基克夫去做吧,或许我该见一见中国的使者,我听说他们的皇帝也是一位年轻人,我们年轻人之间应该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安排,就在一个月前,他们来了一位新的使者,名叫.......抱歉,陛下,中国人的名字很拗口,我也记不住。这个人是鞑靼人的后裔,他的父亲追随国中国皇帝的父亲征战,也是一位公爵的继承人,同时他也常年担任两位皇帝贴身侍卫。”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

“好吧,亚基克夫,请把他带来吧。”沙皇说道,见米洛斯拉夫斯基犹豫,沙皇说:“最好现在带来,我和大公一起见他。”

乌以风就这么从莫斯科城的一个院子里被找出来了,与他睡在一起的是个妖艳的俄罗斯女郎,亚基克夫看到那张脸,选择了低头,他记得那是一个伯爵的夫人,不曾想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这么快就勾引到了莫斯科城内公认的交际花。

“沙皇陛下请您过去,使者先生。”亚基克夫郑重其事的对乌以风说道。

“不,我已经来了莫斯科一个月了,我一直在寻找见到你们的陛下,可是他却晾了我一个月,好吧,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后我再见他。”乌以风穿着裤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亚基克夫以为自己听错了,大声说道:“请您注意,是沙皇陛下请你!”

“我也说了,一个月后再见他!”乌以风回答的比亚基克夫都大声,他用的是波兰语,这是俄国现在的官方语言,想不到这个家伙会说,难怪能和伯爵的夫人滚床单。

亚基克夫说道:“使者,如果惹怒的沙皇,你会后悔的。”

“最好驱逐我,我实在受不了这个肮脏无趣的城市了,你们驱逐我,我才能回去。”乌以风大声说道,他不想在这里过冬。

“您肯定是受了一些委屈,好吧,使者先生,您有什么条款,请说出来,相信沙皇会替您解决的,有关米洛斯拉夫斯基大人也没关系。”亚基克夫想到一件事说道。

乌以风微微点头:“好吧,我的条件是见到索菲亚公主。”

章四一六 真诚的敌人

请您复述一下刚才的要求!”亚基克夫停顿了一会,认真说道。

“我!要!见!索菲亚!公主!”乌以风用波兰语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次容不得亚基克夫听不清了。

乌以风对于俄罗斯索菲亚公主有一种好奇也是李君威交给的任务,但更多的则是一种执念,第一次听到索菲亚公主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刚刚当上宫廷侍卫,那个时候,太上皇李明勋喜欢把小儿子抱在腿上,给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其中就提及过所谓的索菲亚公主,当时年幼的裕王殿下大叫着要把索菲亚抢回家当老婆。

等到再后来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裕王已经是一个大小伙子了,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太上皇再讲故事就不再允许任何人旁听了,而在哈萨克草原的裕王殿下对这位索菲亚念念不忘,派他来莫斯科的时候着重提醒道,要见一见索菲亚公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很美丽。

而亚基克夫则对乌以风这个要求感觉到的是奇怪,自己刚刚从一个交际花的床上找到他,他就要执拗于见到索菲亚公主,肯定是有什么想法的,但亚基克夫的记忆里,身为沙皇长姐的索菲亚公主并不是什么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需要请示陛下,我想请问使者先生,您为什么要一定要见到索菲亚公主?”亚基克夫恭敬解释道。

乌以风才不会告诉他这是裕王给的任务,而是说:“不为什么,就是必须要见到,我可以不与她说话,但一定要见到。”

“只要见一面就足够了,对吗?”亚基克夫再次确认。

“是的。”乌以风回答。

而超乎乌以风预料的是,他还在馆舍换衣服的时候,亚基克夫就再次出现,表示沙皇陛下同意了他的要求,在觐见的路上为他和散步的索菲亚公主制造一次偶遇,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进午餐。

于是乌以风跟着亚基克夫进了克里姆林宫,如愿在花圃上见到了雪地散步的索菲亚公主,但乌以风仅仅是致以微笑,就前去会见沙皇了。

乌以风后来对李君威如此描述:“我敢发誓,那是我见过的最强壮的女人,王爷,咱们两个未必是她一个人的对手,您的大腿还没有她胳膊粗,她的胸毛可能比你的腿毛都多.......。”

幸运的是,这些只是私人谈话,并未在未来索菲亚公主摄政期间影响帝国与其领导下俄罗斯的合作。

乌以风在一间不大的客厅里见到了费奥多尔沙皇,他坐在高背椅子上,用厚重的毯子盖住双腿,脸色苍白,与传言中一样的多病体弱,而一旁的米洛撕拉夫斯基大公则站他的侧面,低声介绍着乌以风。

乌以风向沙皇见礼,并且致以问候,费奥多尔说道:“将军,你的波兰语说的非常好,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的?”

“七年前,沙皇陛下。”乌以风说道,即便是侍卫出身,想要上前线建功立业,也必须学会相应的语言,乌以风自幼在京城长大,从未学习过海西女真的话语,他学习过蒙古语,很快就学会了波兰语和少量的俄语。

费奥多尔向乌以风展示了他亲手制作的地图,问道:“将军,我听说你是一位鞑靼人的后裔,请问你的家乡是否在这片地图上?”

乌以风上前走了两步,看着这张比例并不那么合适的地图,在右下角仔细对比之后微微摇头:“您这张地图上并不包含我的故乡,我的故乡是在这条河流,我们称之为黑龙江,你们称之为阿穆尔河的区域,这条河流有一条重要的支流,我的故乡在支流之上。那是我们太上皇陛下第一站抵达的区域,很幸运的是,我的父亲追随了他,后来才有了我。”

费奥多尔抚掌而笑:“如此很好,至少我们与你没有私人的仇怨,不是吗?”

乌以风笑了:“当然,至少在我父亲那一代没有,或者说我们的部落与你们没有什么接触,但据我所知,在满洲人统治的时候,你们的开拓队就在我同族的土地上烧杀抢掠了。”

费奥多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好吧,将军,关于东方土地上发生的事,你比我掌握的要多,我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贵我两国爆发了第一场战争。”

乌以风没有回应,心里却知道,其实帝国也不知道帝国与俄罗斯的第一场冲突爆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在开拓的时代,很多小规模的战斗都不会记录在册的。

“我不知道战争从何时爆发,但是我知道,战争应该结束了,你代表中国皇帝而来,是要进行谈判的不是吗,正好,我最近很有时间,可以与你亲自谈一谈。”沙皇说道。

其实,费奥多尔有一件事没有告诉米洛斯拉夫斯基,那就是他在整理的不光是沙皇俄国与中国之间的冲突,还有历代沙皇的开拓资料,一个很令人震惊的消息是,沙皇俄国最近一百年的开拓成功已经近乎被中国侵蚀殆尽,但这一点他根本不用和米洛撕拉夫斯基说,这个总揽国务的大公知道,俄国在乌拉尔山以西设立的四个督军区,已经失去了三个半,最近的托木斯克督军区的托木斯克城也在眼前这位沙皇继任之前丢失。

“是的,我确实被派前来结束战争的,我们的亲王殿下还在哈萨克的草原上等待回复的消息。”乌以风微笑说道。

“是吗,如果不是现在已经是冬季,如果不是我身体不适,我真想和他亲自谈一谈。”费奥多尔说道,继而他问向乌以风:“我的外务大臣和你谈的怎么样?”

“我们谈了七次,每一次都不欢而散。”乌以风老实说道。

费奥多尔问道:“为什么?”乌以风笑了:“因为他想要让我们放弃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征服来的土地,这简直是荒谬,我从小到大,总是听到帝国占领土地,还从未听说帝国失去土地,您的外务大臣肯定是疯了。

我们的皇帝说过,一寸山河一寸血,我们怎么会放弃将士们泼洒鲜血的地方呢?”

“那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祖先征服得来的。”米洛斯拉夫斯基攥紧拳头,高声说道。

乌以风摊开手:“大公阁下,我没有说那不是你们的土地呀,我也没有说那不是你们的征服所得。可现在它是我们的了,也是我们征服所得。你们当初怎么获取的,就怎么失去的,如果你们还想重新拥有,就重走一遍先辈们的道路,不就可以了吗?

我,我们的皇帝和皇帝陛下麾下的每一名军人,欢迎你们的挑战。”

“可恶!使者,你这是替你们的皇帝向我们宣战吗?”米洛斯拉夫斯基怒气冲冲,问道。

乌以风微微耸肩:“据我所知,我们并未停战,战争一直在继续。”

“好了,大公,不要在与这位真诚的将军争吵了,说实话,我见过很多国家的使者,你是最真诚的那个了,虽然你的话让我很不高兴,但我必须承认,你没有说谎,我尊重真诚的人。”费奥多尔制止了米洛斯拉夫斯基与乌以风的争吵,在他看来,米洛撕拉夫斯基这些维护尊严的话毫无力道可言。

费奥多尔问道:“将军,如你所说,我们两个国家正在进行战争,但我翻遍了所有贵我两国之间的公文来往,我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从未相互宣战过,既然没有宣战,也就谈不上为何而战。我们两个国家以前相互了解的太少了,比如,我们叫你们契丹,而你们叫我们俄罗斯。”

“这可能都要怨蒙古人了。”乌以风笑着对沙皇说,但也认真的回答了沙皇提出的问题:“正如陛下所说,我们相互之间从未正式宣战过,但战争持续了三十多年甚至更久,一开始只是我们与所谓的开拓队、匪帮之间的战斗,后来变成了与某些督军区的战斗。

当然,真正的战争爆发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你们支持帝国的敌人,满洲。当然,随着满洲的彻底覆灭,这个其实也不算问题了,而第二原因就是为了土地,在这一方面,我们与你们之间有共同点的,那就是对土地的欲望没有极限。”

费奥多尔说道:“这就是我担心的事情了,你们征服的边界在哪里,现在你们已经占据了哈萨克的草原,并且把手伸进了伏尔加河下游的卡尔梅克人那里,这已经是我无法容忍的了。”

“作为一个使者,我真的无法回答您的这个问题,从军人的角度来说,征服的边界就是力量延伸的极限,我们的力量施展不到的地方,就是我们征服的极限。”乌以风认真回答说。

“那你们力量延伸的极限在哪里?”米洛撕拉夫斯基不想与乌以风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直接问道。

乌以风想了想:“我们的国家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但汉人是其中的主体,按照我们两千多年的历史,汉人向西达到的极限在河中之地那附近。可我们的两代皇帝都是具备伟大胸怀的人,包容了很多的游牧民族,特别是拥有了蒙古人,这样算来,我们力量延伸的极限就和当年蒙古帝国一样了,不知我的回答可否让大公满意!”

“你.......你这是对沙皇陛下的羞辱!是对我们整个帝国的挑衅。”米洛斯拉夫斯基咆哮道。

众所周知,当年蒙古帝国扩张到了欧洲的多瑙河畔,虽然欧洲没有被征服,但斯拉夫人却匍匐在了蒙古人的铁蹄之下,如果按照乌以风的说法,帝国是要征服俄罗斯了。

费奥多尔却是摇头,对乌以风说道:“你们不是蒙古,我们也不再是罗斯公国,恐怕你们不能如愿了。”

乌以风正色点头:“您说的没错,陛下,确实如此。其实您想要停战非常简单。”

“哦,将军,请说。”

乌以风道:“失败能让人清醒,如果陛下能给我们一场失败,或许就不用为停战的事苦恼了。在我们帝国的内部,对你们的了解很浅显,很多时候,俄罗斯的资料是从尼德兰、英格兰人口中获得的,他们把你们称之为欧洲最野蛮落后的国家,而我们一路西来,征服上万里的土地,也没有真正的失败过,所以说,真的很遗憾,帝国之中,很少有人愿意与你们和谈,大家都觉得,打下去就会有更多的土地。”

“战争,你们还是要战争了?”费奥多尔脸紧绷起来。

乌以风微微摇头:“不,我是来进行停战谈判的。”

“你自称是来停战谈判的,却从未提出过合理的条件。”亚基克夫认真说道。

乌以风说:“我不提,不代表我没有,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条件你们不会答应,每次谈判,你们都要我们归还土地,那就不需要展示我们的条款了。”

“现在你在仁慈的沙皇面前,你可以展示你的条款了。”亚基克夫提醒道。

乌以风依旧是摇头:“没有必要,沙皇陛下,即便是您也不会同意的。”

“那你什么时候愿意展示你们的条款?”费奥多尔制止了侍臣与大公的发言,直接问道。

乌以风想了想:“还是让战争的结果说话吧,我说过,失败会让人清醒,你们再失败一次就会清醒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自称是为停战谈判而来?”

乌以风说:“陛下,您不要误会,我不是为现在的进行的战争来谈判的,而是为下一次战争来的。”

“我原以为我们可以避免一次战争。”费奥多尔有些失落。

乌以风笑了:“这不可能,沙皇陛下,现在的情况是,奥斯曼人送来了结盟的请求,我们要与一个强大的国家结盟一起进行对你们的战争,如果您是我们的皇帝,会放弃这个占便宜的机会吗?

本次我来到您的面前,是想要告诉您,我们并不是一个好的敌人,但我们是一个好的谈判对象,当有一天您要结束战争的时候,建议您第一个找我们,而不是奥斯曼人,我们要的土地是财富,他们要的却是您的性命和这个国家。”

章四一七 索菲亚的智慧

多么真诚的一个使者呀。”看着送走乌以风的御前侍臣亚基克夫回来,费奥多尔仍然有些感慨的说道。

米洛斯拉夫斯基则是怒不可遏:“我看他是一个傲慢、自大不知死活的愚蠢鞑靼蛮子,该死,该死!”

费奥多尔微微摇头,对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有些失望,一个执掌国政多年的大公,竟然被一个年轻的使者激怒成了这个样子,这胸怀气度实在是有些不合格,费奥多尔问亚基克夫:“亲爱的亚基克夫,你认为这个使者怎么样?”

亚基克夫做事从来以稳当著称,皇帝有些欣赏乌以风,米洛斯拉夫斯基有的却只有愤怒,亚基克夫却有着自己的见解:“陛下,这位使者很有自知之明。”

“哦,怎么说?”费奥多尔疑惑问道。亚基克夫说:“在刚才离开克里姆林宫的路上,他向我询问了一些帝国机构的地址和负责贵族的名字,这些机构都是各个衙门下属的监牢,当他得知一些贵族或者特殊的人犯罪之后会被关押到修道院,他又问莫斯科城内的哪个修道院干净整洁,好打交道。

显然,他对自己刚才的行径有着充分的认识,他会被关押起来,失去自由。并且他向我提供了一个数据,那就是他的体重,并且明说,如果他少了一俄磅的肉,就会让陛下您赔偿一万倍的金币。”

“呵呵,真是一个有趣的人。亚基克夫,你派一个侍臣和四个士兵跟在这位使者的身边,从今天开始他去莫斯科城的任何地方都可以,但是不许离开,而使团中的其他人想离开都可以离开,我喜欢这个使者,无论将来如何,他都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不是吗?”费奥多尔吩咐道。

亚基克夫行礼说道:“如您所愿,尊贵的陛下,我会好好招待他,绝对不会让他少一俄磅的肉。”

说完,亚基克夫就要退下,但是费奥多尔却是说道:“亚基克夫,他为什么要见索菲亚,你打听清楚了吗?”

“不,没有,但我可以确定,他和索菲亚公主绝对任何接触,这一次也没有交流。我有一种感觉,他并不是以中国使者的身份见公主殿下,而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他肯定从什么人的口中得知过关于索菲亚公主的传闻,或许只是好奇心作祟。”亚基克夫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当然不知道,造谣索菲亚公主肤白貌美,风情万种是几百年后的金庸先生。

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不能完全肯定这一点,或许陛下可以把索菲亚公主叫来,问一下。”

费奥多尔微微点头:“我正有这个意思,亚基克夫,把索菲亚公主叫来吧,或许在与中国谈判的问题上,我需要她的智慧。”

米洛斯拉夫斯基听了这话,脸不由的一黑,无论是眼前这位年轻的沙皇还是将要来到面前的索菲亚,身上一半的血属于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这个家族正是沙皇的母族,但即便如此,米洛斯拉夫斯基仍然对索菲亚心存警惕,因为这位强壮的公主自幼就对政治感兴趣,专注度甚至超过了为自己找一个男人,而沙皇又是一个身体孱弱的人,国政必须仰仗于他,而如果索菲亚公主能直接参与政治,分薄的就是他的权柄,原以为可以打压一下,不曾想沙皇却要用她。

不久虎背熊腰的索菲亚公主出现在了沙皇的面前,费奥多尔直接问答:“很抱歉,亲爱的索菲亚,今天惊扰了你,让你在冰天雪地里在外面散步,显然,聪明的你肯定知道,是那位来自东方的使者想要见你一面,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让他如愿,但是,我,大公还有所有其他知晓这件事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使者一定要见到你。”

“肯定不会是因为我的相貌,沙皇陛下。”索菲亚面色平淡的说道,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美人。接着索菲亚说道:“可以确定的是,我与东方的那个国家没有任何的经济或者书信上的来往,我的封地臣民应该也没有,如果您派人到我的住所搜查,或许能搜出几件用中国丝绸制成的内衣,但我可以保证,那来自英国、西班牙或者尼德兰,是从海路运送来的。”

“呵呵,亲爱的索菲亚,你多虑了,我也只是问一问,或许如亚基克夫所说,是那个讨厌的家伙听到什么关于你的谣言,或许是那个家伙就是故意制造你和我的争端,好了,忘掉今天的事吧,索菲亚。”费奥多尔没有心情去搜检索菲亚的内衣,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长姐家里有关中国的并不仅仅是内衣,她的床头应该还摆着很多资料。

这并不需要去搜查,年轻时的费奥多尔无数次拜访过自己的姐姐,无论俄罗斯与什么国家、族群宣战,有关的资料就会摆在床头和桌案上,他还记得少年时代就听姐姐说过,对中国称呼契丹是完全错误的发音,那只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已经灭亡的族群。

“亚基克夫,给索菲亚一把椅子。”费奥多尔对侍臣吩咐说,待索菲亚坐下,费奥多尔拉过亚基克夫,低声说道:“亚基克夫,把刚才使者的表达的意思告诉索菲亚吧。除了最后的........。”

而亚基克夫能从一个没有贵族身份的平民成为沙皇的御前侍臣,显然是有着本事的,他复述了许多乌以风的原话,所有重要的话都复述的很完整,而索菲亚听着这些话,脸色却没有变过,好像一切与她无关,却又好像没有听懂,但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越来越盛大。

等亚基克夫说完,费奥多尔对索菲亚说道:“现在你知道我们国家的局势了,显然,很危险,或许从未有过这样的危险,一个强大的奥斯曼已经足够危险了,现在又来了一个整合了草原和大半个西伯利亚的东方国家,可以说,我们是同时面对奥斯曼与蒙古。

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了,亲爱的索菲亚,所以我要你带着我们亲爱的弟弟前往诺夫哥罗德,还有大公,你们都去。而且我还会把所有的实权领主召集到莫斯科来,以扩张杜马会议的方式。”

“您是要留下来对付他们吗?”索菲亚立刻明白了沙皇如此安排的用意。

伊凡与索菲亚、费奥多尔是一奶同胞的兄弟,但令人遗憾,他是一个傻瓜,而除了他之外,先皇还有一个子嗣,彼得,那却是一个强壮的孩子,但却与现在的皇太后一样,属于另外一个家族,显然,沙皇要索菲亚和米洛斯拉夫斯基避开未来的战争,一旦沙皇和莫斯科出现什么问题,就可以另立一个新的沙皇,那就是傻瓜伊凡,而因为他是傻瓜,所以政权会被索菲亚和米洛斯拉夫斯基掌握,那样的话,新的政权会得到平衡,伊凡虽然是傻瓜,但未必不会没有孩子,罗曼诺夫家族也不会绝嗣。

相反,彼得则要留下与费奥多尔生死与共,还有那些实权贵族,一旦真的出现天塌地陷的局面,费奥多尔就可以杀死所有的贵族、彼得和皇太后,保证新生的政权不会有对立者,这就是费奥多尔想到的最后一招。

“当然,亲爱的索菲亚,我是沙皇,我要和莫斯科,和我的臣民在一起。”费奥多尔认真的说道。

索菲亚微微点头,说道:“陛下,我能给您一个建议吗?”

“请说,亲爱的索菲亚。”费奥多尔道。

索菲亚:“乌以风,就是那个来自东方的使者,假如您和俄罗斯真的遇到危险的话,请您多参考他的意见。”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米洛斯拉夫斯基警惕问道。

索菲亚点点头:“是的,我并不认识他,但我知道,他今天来到陛下面前,不是耀武扬威也不是展露在外交领域根本没有意义的真诚的,他是来表明东方中国的态度的。”

“什么态度?”费奥多尔问道。

索菲亚肯定的说道:“东方的中国只是想割占我们的土地,占有我们的财富,而无心灭掉我们的国家。我们与奥斯曼的战争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应该要结束,战争因他们再起,但也可以因他们而结束。俄罗斯的存在对中国是有利的,陛下。”

“真是令人惊叹,那个真诚的使者最后就是这个意思。亲爱的索菲亚,你的智慧真是令人惊叹,但我仍旧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费奥多尔感慨说道。

索菲亚说道:“其实很简单,当中国与奥斯曼达成一致,我们不仅要面临这两个强大的对手,还要面对克里米亚鞑靼人和卡尔梅克人,仅仅是这两部游牧就可以拿出十万骑兵,而加上两个强国,或许是二十万军队,或许是三十万。

而我们只有哥萨克一个盟友,您肯定会向波兰与立陶宛联邦的索别斯基国王求援,诚然,我们之间为争夺乌克兰地区的战争结束了,他们也有意愿对奥斯曼和克里米亚作战,但索别斯基不会把兵派到乌拉尔河去,不会派来保护我们的莫斯科。我想这些您都明白,所以安排我和伊凡去诺夫哥罗德吧。”

费奥多尔没有再掩饰:“是的,战争的前景对我们非常不利,甚至连大量的哥萨克都投奔了中国,而一旦爆发战争就是在数千里的边境线全面进攻,我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最后一任沙皇。”

“您肯定不是。”索菲亚执着说道。

“俄罗斯的灭亡对于中国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们和我们的附庸加起来有八百万人,已经不是当年被蒙古人征服的那个时代了,特别是失去了俄罗斯,中国就要与奥斯曼硬碰硬,虽然中国更加强大,但这里距离奥斯曼的核心太近了,可以这么说,灭亡俄罗斯,得到最大好处的是奥斯曼,而不是中国。

无数的历史告诉我们,两个强大的国家想要保持和平,最好是中间有缓冲区,但是现在,我们与奥斯曼、中国三个国家之间已经没有像样的缓冲区了,而没有缓冲区的大国之间保持基本的和平最好就要三国互相牵制,就像现在这样。

我可以预见,现在他们与奥斯曼合作进攻我们,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也会和我们一起南下进攻奥斯曼。

陛下,您刚才那这个国家比之为蒙古,实在是太恰当了,您这么看,索别斯基也会这么看,法兰西、哈布斯堡、瑞典的君主们也会这么看,欧洲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再愿意承受蒙古人的铁蹄,为了不让上帝之鞭再次打响,他们也会支持我们,当然,这一次战争是来不及了,但是只要我们倒下,他们一定会在下次战争中捣乱。

那位使者,或者说那位使者背后的人,肯定是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想我们灭亡,也不想广袤的草原不稳定,他们要的就是土地和财富,但显然,土地不包括莫斯科。

正如我们的父亲说过,征服蛮族容易,而征服一个文明很难,对我们俄罗斯如此,对他们也如此。”索菲亚用坚定的语气说着自己的观点。

费奥多尔与米洛斯拉夫斯基都被索菲亚的大论震惊了,费奥多尔最终说道:“索菲亚,你知道吗,我无比希望你说的就是事实,可没有人愿意拿俄罗斯去冒险,你知道弄清楚中国人的目的,你是否有办法把战争扼杀在萌芽之中。”

索菲亚说道:“那个使者不说他的条件,就是因为您、我还有所有的俄罗斯贵族都不会同意,使者的那句话说的很对,只有失败才能令人清醒,人的屈服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更多,现在,战争没有爆发,贵族们一个农奴一块土地都不想失去,所以没有办法避免战争的。只有战争造成的损失是所有的贵族都承担不起的时候,您才能获得结束战争的机会。”

“那是什么时候?”

索菲亚指着天空:“或许是站在这里,却能听到枪声的时候。”

章四一八 人为失误

李君威原本想在咸海旁的大花圃,与他的蜜蜂小伙伴们渡过一个安静的冬季,甚至他都准备了猫冬用的一切东西,但来自伊犁、撒马尔罕、阿斯塔纳、费尔干纳与乌拉尔河畔的各种文书像是帝国十七年的雪花一样纷至沓来。

在移民问题上,有当皇帝的二哥在北京催促督导,无论理藩院还是内阁都尽了全力,超额完成了任务,但在移民安置问题上,驻疆大臣与定边将军府显然没有准备有些不足,一路迁移而来,蒙古牧民的牲口与物资损失了很多,但到了目的地之后,很快就接纳了原本属于哈萨克部落的物资和牛羊,而很多来自漠北、关外的部落民感受到了哈萨克与河中之地的丰饶,比之他们艰苦的家乡,牛羊。奴隶乃至老婆都有分配,实在是太美好不过了。

但随着冬季到来,越来越多的问题浮出了水面,而今年哈萨克与河中之地的天气比以往更冷雨雪更多,冬季气候的严酷让很多还未恢复的牛羊直接被冻死,而因为对本地环境的并不熟悉,很多部落没有储备够饲草,有些刚刚分配了牲口的旗佐甚至直接被大雪封在了山里,而更多的问题出自管理方面,李君威甚至一度要把陈平和常阿岱两个王八蛋的脑袋给拧下来。

这两个人最大的工作疏漏就在于,把禁卫军官分开,让他们执掌刚到西疆的内藩旗佐和哈萨克人,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禁卫军的军官多是勋臣世家出身,即便是士兵也是内地身家清白的小资之家,这些人既不会说蒙古语也不会哈萨克语,既不懂的放牧也不懂的如何驾驭部众,他们面对分到手下的部众时,往往束手无策,或者随意听信他人之言。

李君威最为痛心的是,陈平与常阿岱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不想被这些牧户被外藩子弟掌握,即便他们知道,那些外藩子弟从小到大就在部落之中长大,跟着父兄学习如何驾驭牧户,掌管奴隶,更对牧群越冬、迁移这种事谙熟于心。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本该为帝国统御各新编旗佐的外藩子弟在撒马尔罕与伊犁城里睡大觉,而那些连羊粪蛋子都受不了的禁卫军官却被派遣到了各个旗佐之中,做他们根本做不来的事情。

而李君威在进行简略的调查之后发现,因为他不拘一格用人的缘故,在这些规划之中常阿岱和陈平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隐瞒,如果不是有禁卫军官冻死在某个被大雪封山的谷地之中,李君威还不知道呢。

“把禁卫军全都调回来,把巴图鲁营和怯薛派过去接替他们,禁卫军懂什么将御部落,他们懂什么水草,迁移和牧场吗,你们两个脑袋里是羊粪蛋子吗!”李君威到了伊犁,对着陈平与常阿岱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是,已经在做了,只是.......。”陈平低声说道,自从他当上这个定边将军以来,还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过。

李君威怒道:“只是个屁,立刻去做,把所有的怯薛和巴图鲁放出去,等他们到了,交接完成了,再让禁卫军全都回来,皇兄费尽心力,朝廷穷尽财富把这些人从漠北、关外迁移来,不是让你们派一群蠢蛋去把他们坑死的!”

“是,全面铺开,立刻去办。汉地来的移民已经妥善安置了,伊犁与费尔干纳等地的粮仓是齐备的........。”常阿岱汇报道。

李君威摇摇头:“我不想听这些没用的东西,做好这些是你们的本分,我要知道的是,那些蒙古、女真和布里亚特、通古斯人种,会在这个冬季冻死饿死多少?”

“冻死应该不会,帐篷等物资是充足的,每三户配了一个铁皮火炉,安顿的冬季牧场靠近山林,关键是很多地区的饲草储备不够,新到的牧户没有想到冬季会来这么快,因为有许多工作做,所以人手也有不足。现在还好说,等再过一两个月,牛羊就可能被冻死,到时候,牧民的生活就难以维持了。”常阿岱解释道。

李君威消了消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道:“赈济还来的及吗?”

“很难,雪已经落了,车马走不了,唯有骆驼还能运输,但骆驼数量严重不够,未必赈济过来,最关键的是,能送粮食去,还能送饲料去吗,也没有喂养那么多牛羊的饲料呀。”常阿岱低头说道。

李君威怒道:“你还有你,办的蠢事!蠢到家了。”

常阿岱和陈平都是不敢言语,恶果还没有结出来,这些过失他们还能承受,可如果没有办法解决,明年春天汇总上来可能就是几万人和几百万的牲口饿死,这些损失足够把他们的功绩吃干抹净的。

李君威叹气几声,翻检起驻疆大臣衙门的仓储账册来,寒冬腊月的天气,常阿岱已经开始流汗了,李君威看过一遍,大体有数,问道:“这些帐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仓里真有这些物资!”

“这个.........。”常阿岱上嘴唇碰下嘴唇,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君威脸色一黑:“你是准备编谎话骗我吗?说实话,多少真的,多少假的,仓里有没有这么多物资。”

“粮食.......粮食有七成半是真的,只不过新粮没有三分之二,是四成左右.........。”常阿岱只能老实说道,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再说假话,可能眼前这位裕王殿下会把自己直接砍了的。

“盐呢?”李君威问。

“盐都是真的。”常阿岱老实说。

李君威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七河流域的旗佐往伊犁靠,草原南部的往河中之地靠,向产粮区就粮..........。”

“殿下,这仓里很多是战备粮。”陈平提醒道。李君威认真看着他:“将军,你现在拿出来还能当赈灾粮,等各旗佐饿死了人,揭竿而起的时候,再拿出来可就不够了!”

常阿岱则是说:“王爷,寒冬迁移会死很多牲口。”

“死就死了,不要饿死人就行了。”李君威毫不犹豫的说。

“那哈萨克北部和中部的旗佐呢?”乌力吉问。

李君威点了点储盐的册子:“把各地的所有骆驼征集起来,往各这些旗佐送盐巴,他们饲草不够,就先保证战马和种马的存活,其次是送去的骆驼,最后才是他们的牛羊,能顾多少顾多少,顾不着的,全都杀了,用盐腌肉,用肉过冬。

牛、羊、杂马,没有过冬饲草的全都杀了。”

乌力吉说:“殿下,这只是权宜之计,冬能过了,牲口都杀了,明年怎么办?”

陈平说道:“先把这个寒冬过去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李君威却是摇头:“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告诉所有旗佐的男人,冬天吃肉喝酒,别忘了把刀磨快,枪擦好,马喂肥壮了,明年一开春,挎着刀骑上马,跟着招兵的旗走,跟着老子去俄罗斯抢去,那里有的是牛羊牲口!”

“您明年开春就要打俄罗斯吗?”陈平瞪大眼睛。

李君威怒道:“这是拜你们所赐啊,如果没有你们两个蠢蛋,我会明年秋天等农奴们把粮食收获了再出发,到时候明年的移民也到了,人马充足,可如果明年春天不给饿了一冬,失去生产资料的旗佐找一条活路,你们就等着满地打马贼吧。”

陈平和常阿岱都是祸由己生,若是处置不当,朝廷怪罪下来,二人都是要倒霉,因此二人动用军中、衙门和商业上的关系,按照李君威要求的,把官仓军仓内的物资全都往灾区调遣,把束手无策的禁卫军官们调遣回来,再把那些跃跃欲试的怯薛和巴图鲁派往每个新编的旗佐。

骆驼、雪橇,能动用的工具全都动用起来,来应对这场人为的灾祸。

一个冬季在忐忑不安与忙碌之中度过,等到春草发芽,积雪融化的春季到了,一份份的报告送到了伊犁,结局是令人满意的,因为应对不当冻饿而死的人数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只不过一份份牲口的损失报告让人觉得触目惊心,而漠北、关外的牧民对此的态度非常简单,在如此重的自然灾害的打击下,部落想要活下来,只有去富庶的地方抢掠一通,以往这些草原部落的目标是长城以南的传统汉地,但这一次,他们在帝国军队的指引下,有了共同的目标。

一户抽一丁,倾巢而出,向西行进,去乌拉尔河畔集合!

没有人反对这个竭泽而渔的抽丁政策,留下人来干什么呢,根本没有牛羊需要照顾,一匹马一根长矛,就算一个兵,很多牧民来半大的孩子都带来了,生存的急迫比任何的犒赏都更能激发人们的积极性,而这群旗佐的兵丁,则是跟着怯薛与巴图鲁两营的军官来。

在里海周边,李君威在陈平的帮助下对军队进行了整编,即便是抢劫,也要有秩序,要讲究效率,而不是一窝蜂的冲进去,事实证明,最有效率的劫匪就是军队。

陈平把军队分为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整编骑兵,一共分了四十个营伍,两千人为一营,巴图鲁营与怯薛营的外藩子弟做军官,扈从做老兵,四个营为一个指挥单位,其中一个营是作战营,获得了定边将军府的军械支援,也是精挑细选的骑兵,其余三个营骑马、赶车,收集物资捕捉奴隶。

第二支军队则是机动骑兵,由内疆各绥靖区支援的骑兵旅,西疆下属的绥靖区的常备军,以及可以骑马作战的机动步兵,和少量的飞骑炮兵,这些都是精锐的帝国骑兵藩军,人手都有火器,不惧怕任何形式的骑兵作战,但攻坚克难难以做到,他们作为横扫俄罗斯腹地的主力,率先进入敌境,击破敌军,再由整编骑兵扫荡地方。

而第三支军队则是由李君威率领的,总预备队,包括了禁卫军,定边将军府下辖的唯一胸甲骑兵单位和一个最精锐的骑兵旅,可以说是全军最能打的军队,此外还包括了野战炮、舟桥、工兵、攻城炮和热气球等技术和专业兵种,显然要在敌境与俄罗斯人决战,必须等这支总预备队。

“现在,宣布战场纪律,都给老子听好了,只有整编骑兵才负责收集与扫荡,也就是只有他们能抢,其余军队负责作战,记住,相互监督,谁敢把人口或者财物卖给商人,一律军法从事。怯薛和巴图鲁营的崽子都听着,抢来的东西上缴一半,优先是金银贵金属和毛皮,给其余掩护你们的军队!”陈平坐镇西疆多年,自有一股子威严在,早已没有当年了儒将风范,说话做事都粗豪的很。

所有军官都是点头,而李君威则是讲解到:“进了敌境,别光顾着扫荡,看住自己的屁股,三条路进军,每隔五十里占一座城或者修一个寨子,派专门的营头负责安全,你们不要以为抢一波就跑,那是你们祖宗干的活儿,什么时候战争结束,什么时候能够退出,由我说了算。

前沿的骑兵该怎么打怎么打,但后面跟着的要结硬寨打呆仗,不给俄罗斯人一点可乘之机,联络一定要充分,可以抢钱抢人抢粮食,但不要擅自屠杀!禁绝屠杀,把眼睛放亮一点,对贵族客气一点,尤其是贵族,不要乱杀,死了贵族连狗不如,或者的贵族却能换一百匹马,另外,不要焚烧教堂寺庙等宗教建筑,对那些神甫、修女一类的人也要善待,你要嫌烦,捆了送我中军来,我们是去发财的,不是和俄罗斯人结下死仇的,明白了吗?”

“是,裕王殿下,我们明白了。”众人说道。

一干将领离开返回了自己的营头,李君威说道:“把这张地图给沙赫尼先生送去。”

最终一张简略地图送到沙赫尼面前,上面标注了三个箭头,都是从巴什基尔人土地上进入俄罗斯的,沙赫尼对那群异教徒可没有什么好感。

章四一九 土尔扈特加入

沙赫尼看完这张简略地图,对格里戈里说道:“格里戈里,快一点,集结所有的哥萨克,我们要参战,而且要动员所有人参战!”

格里戈里听了这话,微微一愣,因为就在昨天沙赫尼还吩咐所有人控制好麾下的哥萨克,除了选派给裕王作为向导的人,其余一律留在驻地,可现在怎么要参战了,而且是全面参战。

“沙赫尼大哥你........你这是怎么了,裕王殿下不是允许,我们不愿意参战就可以避战吗?”格里戈里问道。

沙赫尼说道:“格里戈里,你怎么还不明白呀,裕王殿下部署的这次军事行动已经尽可能的为我们着想了,这已经是做到了极致,从今天开始,不会再有一个帝国的使者、亲王或者将军这么照顾我们,如果我们这次不参战的话,就无法显示对帝国的忠诚呀,如果失去了帝国的庇护,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格里戈里微微点头:“好吧,我立刻去准备,但是你准备参见哪一路呢?”

沙赫尼的手在乌拉尔山与伏尔加河支流附近划拉了一圈,说道:“不管参加哪一路,把目标对准这些巴什基尔人就可以了,这些异教徒,我们哪个没受过他们的伤害吗?”

一群哥萨克面红耳赤起来,他们都是顿河哥萨克或者乌拉尔河哥萨克,主要的敌人就是巴什基尔人,因为宗教的因素,双方的战争一直很频繁,而且非常的血腥。

沙赫尼麾下能凑出六千个骑马提刀的汉子,这些人被分给了右路军常阿岱,他们的任务其实主要是抢掠,从乌拉尔山南麓地带渡过乌拉尔河,然后直插乌法城,这是巴什基尔人核心城市,是当初沙皇以帮助巴什基尔人防备哈萨克骑兵建立的城市,现在已经乌拉尔山麓的统治核心,因为沙皇的残酷统治,巴什基尔人不被允许拥有太多的武装,而本地的驻军数量也不多,占据或者围城乌法就可以横扫周边,而右路军扫荡区域还包括伏尔加河流域以北的任意区域。

中路军则是陈平统帅,是远征军的主力,将在乌拉尔河渡河后进攻乌拉尔斯克,破城或围城之后,向西北进军,进入沙皇俄国的乌拉尔大区,目标则是喀山城,这是百年前,伊凡雷帝扩张的地盘,也是除却莫斯科周边外,沙俄最为富庶的地方,在打通路线和确保后路安全之后,择机西进莫斯科城,与李君威率领的右路军会师。

李君威的右路军则是从乌拉尔河下游渡河后,直接冲向伏尔加河中游的黄色之城萨拉托夫,那里既是沙俄重要的粮食中心,也是伏尔加河上最为完善的渡口,而在确保无虞之后,右路军的目标也是莫斯科城。

只不过右路军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联络土尔扈特部落、克里米亚鞑靼人,做好与盟友奥斯曼的通联工作。

伏尔加河下游,土尔扈特汗帐。

阿玉奇汗在帐篷里走来走去,显得焦躁不安,这个已经四十岁的汉子拥有强壮的身躯和智慧而冷静的头脑,一向沉稳的他在得到帝国三路大军越过乌拉尔河的消息后直接坐不住了,而在他的身边,一直驻于土尔扈特的章嘉呼图克图面带微笑,处于入定之中。

“上师,难道您也不知道裕王这次进军吗?”阿玉奇汗见章嘉呼图克图那个样子,忍不住问道。

章嘉呼图克图微微摇头,睁开了精明的眼睛:“本座不过是一僧侣,如此军国大事,为何要说于本座来听呢?”

阿玉奇汗恼怒了,挥舞着手臂说道:“那他应该说给我听,是他告诉我,要与我们土尔扈特结盟,进攻沙皇的。”

章嘉呼图克图却是笑了:“大汗,裕王殿下为何要说给你听呢,你又没有与帝国结盟,您不是一直想见识帝国的十万铁骑后再做决定吗?”

“可他没有展示十万铁骑给我看!”阿玉奇汗说道。章嘉呼图克图道:“或许殿下觉得没有必要了,他已经获得了充足的力量,您应该知道,奥斯曼人已经与帝国结盟,克里米亚鞑靼人从去年秋季就跃跃欲试。”

“有没有这个必要我不管,我要知道的是,在这场战争中,那位尊贵的殿下把我们土尔扈特当成敌人还是当成盟友!”阿玉奇汗跪坐在章嘉呼图克图的面前,诚心问道。

章嘉呼图克图闭上眼睛,说道:“大汗,这要看您把帝国当成盟友还是敌人了,一切取决于您。”

阿玉奇汗重重的哼了一声,长出一口气,掐腰站在那里,不知道做什么,他已经把土尔扈特的兵马集结起来,两帐抽一四万骑兵,这些骑兵是在任何时候都是决定成败的力量,为什么裕王不来请求结盟就单独行动了呢?

“沙克都尔大人回来了,沙克都尔大人回来了。”帐篷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叫嚷声,阿玉奇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容,沙克都尔是他的长子,也是他最信赖的人,与帝国方面的通联一直由他来做,在听说了裕王聚兵之后,阿玉奇汗再次把沙克都尔派去了哈萨克。

阿玉奇汗把沙克都尔叫到了自己面前,把无关人等赶了出去,直接问道:“怎么样,帝国方面出兵是吗,有多少兵马?”

“十五万骑兵!”沙克都尔说道。

“不可能,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人,哈萨克的男人早就被他们卖光了。”阿玉奇汗受到。

“没有哈萨克人,父汗,蒙古人、布里亚特人、女真人、准噶尔人,还有就是帝国精锐,我看的清清楚楚,在去年帝国把漠北草原的喀尔喀大部分和许多贫苦牧民迁移到了西疆,几乎所有的男人从参战了,只要比车轮高一头,只要还能拉开弓,都可以参与。

虽然很多人算不上骑兵,但是父汗,全都是骑马拉弓的汉子,而且其中至少有五万人是精锐的骑兵,禁卫、怯薛、巴图鲁,定边将军府的常备骑兵还有内疆各绥靖区派来的,他们还携带了大炮,很多很多,而且现在肯定全部越过了乌拉尔河,进入了俄罗斯人的土地,而裕王殿下亲率的右路军已经抵达了萨拉托夫附近。”沙克都尔认真解释道。

阿玉奇汗微微点头,问道:“为什么没有提前通知我们,裕王有没有说让我们做什么?”

沙克都尔说道:“裕王殿下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我看到奥斯曼的使者匆匆前往了克里米亚,要返回奥斯曼本土汇报,裕王殿下说,如果我们想要参战,就带兵去萨拉托夫与他汇合,如果不想参战,就永远不要参战了,他说他麾下的骑兵很多,而要被抢的俄罗斯人却是有限的。”

沙克都尔见阿玉奇汗听完自己的叙说,在帐篷里走来走去,焦急说道:“父汗,您需要作出决断。我们必须参与这场战争。”

“为什么必须参与,我们与俄罗斯和平了四十年了!”阿玉奇汗说道。

沙克都尔说道:“或许您想要继续现在的局面,可裕王殿下未必肯,奥斯曼和克里米亚汗国都在与俄罗斯人进行战争,他们必然会配合的,俄罗斯人必败。”

“正好,我们可以脱离俄罗斯。”阿玉奇汗说道。

沙克都尔问道:“父汗,难道您就不担心,当帝国与俄罗斯人的战争结束后,那些在伏尔加河吃饱喝足的十五万骑兵会南下攻入我们的领地,吞并土尔扈特部落吗?”

“不可能,章嘉呼图克图还在这里,我们现在算是帝国的外藩了,我已经派遣使者去了申京,如果满足条件,就可以接受帝国的封号,裕王不能吞并我们。”阿玉奇汗笃定说道。

沙克都尔正不知如何反驳,章嘉呼图克图却是说道:“不,大汗,你想错了,裕王的心思就如广袤的大海,谁也猜不透,您认定的那些规则,只对定边将军和驻疆大臣有效,对裕王无效,他是皇帝的兄弟,做了什么都不会被处以重罪。

至于本座,不过是一个僧人罢了,死与活根本不在裕王殿下的考虑之中,所谓呼图克图是信徒们眼中的圣者,在裕王眼中我不过就是一个神神叨叨的糟老头子,帝国可以用一个章嘉呼图克图,也就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

“上师,你也建议我参加这场战争吗?”阿玉奇汗问道。

章嘉呼图克图微微摇头:“不,大汗,本座只是建议您,不要用常人的观念去看待裕王殿下。我们只是地上的蝼蚁,而裕王才是看蝼蚁的人。”

阿玉奇汗哈哈大笑:“好吧,您这么说,我倒是真的好奇,那位裕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了,我会带兵去萨拉托夫的,上师,请您随我走一趟吧。”

章嘉呼图克图微笑说道:“是的,我确实该随军出战,为所有信徒诵经祝祷。”

在章嘉呼图克图离开大帐去做准备的时候,阿玉奇汗对沙克都尔说道:“我会带五千骑兵为先锋去萨拉托夫,而你则带主力坠后,暂时不要离开部落太远了,我要和那位殿下谈一谈,争取一个合理的地位。”

阿玉奇汗赶到萨拉托夫的时候,这座俄罗斯人建立超过七十年的要塞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的围成了铁桶,但是阿玉奇汗却并未看到进攻的军队,反倒是一支一支的骑兵通过渡口去了伏尔加河的右岸,消失在了茫茫的草地与田园之中。

阿玉奇汗几日没有见到裕王,但他被允许把军队安顿在周边,他仔细观察发现,大部分的军队已经渡河,而被掳来的斯拉夫男人正在城外修筑工事和大营,壕沟、栅栏、胸墙还有炮垒,而在营地的最里面则是用圆木搭建的房屋,周围的几个镇子也被完全控制了起来,大量的粮食囤积在这些房屋之中,而已经有人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和一串一串的奴隶向东撤退了。

当阿玉奇汗见到李君威的时候,他正在签署一项命令,让萨拉托夫要塞的人投降。

阿玉奇汗笑着说道:“殿下,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这座要塞很坚固,里面储存了充足的粮食,坚持两年也没有问题。”

李君威点点头:“是的,我没有打算攻击这个要塞,所以在城外修筑了工事,但要塞只能保护城里的人,不能保护城外的人和财产,我已经知道里面的贵族是什么身份,我会派遣骑兵优先扫荡贵族们的庄园,带走我们的粮食、牛羊和农奴,然后再向他们提出投降的要去,如果不同意,我会让人烧掉他们的庄园、谷仓、砍断果树、扒断水渠,填塞水井,而如果投降,这些损失都不会有,而我也会保护所有投降者的人身安全。”

阿玉奇汗这才认识到李君威的决绝,对于领主贵族们来说,手里的贵金属永远没有城外庄园中的财富价值大,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的诚意。

但阿玉奇汗也没有,对于这么一个男人来说,用同样的办法对付土尔扈特,想来也没有任何心里负担,阿玉奇汗说道:“殿下,我阿玉奇,土尔扈特的大汗,愿意率领土尔扈特的骑兵加入您的行列,四万土尔扈特勇士愿意接受您的指挥。”

“好吧,那就把你的军队带过河,会有人给你分配目标的。”李君威随口说道。

阿玉奇汗问道:“殿下,我担心我们主力离牧地太远,会遭遇鞑靼人的袭击,也担心在战争之后,遭遇俄罗斯人的报复。”

李君威说道:“你不用担心,你是土尔扈特人,卫拉特的一个分支,与帝国有着天然的亲近,而帝国已经占据了乌拉尔河以西的土地,牧场、良田到处都是,任何时候都欢迎土尔扈特人,而且你参与的这场战争,我辉夜尽可能保护你们的安全,伏尔加河这片土地非常肥沃,你们不愿意放弃,帝国也不愿意看着俄罗斯彻底占据。”

“土尔扈特人愿意献上全部的忠诚。”阿玉奇汗半跪在地上,保证说道。

章四二零 屁股上的信息

“纳雷什大人,我依旧坚定我的看法,您不要出城与中国人决战,那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了。”皮德洛夫对马卡托尔纳雷什伯爵郑重说道。

而伯爵披挂上了祖辈留下来的铠甲,拍了拍身边战马的脖颈,对皮德洛夫说道:“亲爱的皮德洛夫,我承认,在过去的几年里你给我们的家族带来很多财富,特别是在毛皮贸易衰落之后,你从中国那里购买的茶叶、丝绸和瓷器让我们获利丰厚!

但是,我的朋友,你不懂战争更不懂政治。”

皮德洛夫见伯爵依旧坚持出战,看了看城堡周围,只有不到七千兵马,其中不少还是刚刚武装的农奴,而主力则是一些异族雇佣兵,皮德洛夫知道,这根本不是帝国远征军的对手,为了他个人的利益,他也要组织纳雷什。

纳雷什家族如今在俄罗斯如日中天,因为他们家族的女人在莫斯科担任皇太后,是前任沙皇的继任妻子,皮德洛夫在平北城获得了特许贸易权之后,大发横财,但是作为斯特罗加诺夫家族的私生子,他财富的聚集惹来了家族内部其他兄弟,乃至父亲奥列格的仇视,为了保住这些财富,皮德洛夫投效了正因为毛皮贸易萎缩而苦恼的纳雷什家族,靠上了一棵更为粗壮的大树,但也与这个家族纠葛不清,再也分不开了,如今,为了劝阻这位伯爵冒险,皮德洛夫只能说道:“伯爵,我可以告诉您一个秘密!”

伯爵笑了笑:“好吧,你说吧,我知道你们这些商人总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些都事关你们的财富和生存,说吧。”

在所有人退下之后,皮德洛夫说道:“伯爵大人,我可以肯定,城外非常危险,这次入侵的是中国在西疆的全部兵力,军队数量超过十五万,而且很多都是比哥萨克还要专业难缠的骑兵,您出了城堡,非常危险。”

伯爵听了这话,微微点头:“确实,这很危险,但是皮德洛夫,我最真挚的朋友,我仍然要冒险,因为这也是难得的机会,你知道吗,沙皇陛下把所有实权贵族的代表聚集到了莫斯科,说是扩张杜马会议,但他把伊凡皇子、索菲亚公主以及讨厌的米洛斯拉夫斯基,那个肮脏的猪崽全都派往了诺夫哥罗德。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假如这场战争失败,或者说有陛下控制不住的局面,沙皇陛下会通过消灭我们纳雷什家族的方式来维持俄罗斯的统一,而我的父亲在莫斯科没有兵马,我必须带一支兵马前往限制沙皇陛下的野心和冒险。”

皮德洛夫听了这句话,才是明白,原来这其中还涉及到皇位和俄罗斯的未来,而伯爵要做的也没有说的那么简单,只要他的行动足够快,进入了莫斯科,就是改变局面的一支力量,或许战争结束后,俄罗斯的沙皇陛下就是拥有纳雷什血脉的彼得了。

“伯爵大人,让我随您前去吧。”皮德洛夫忽然高声说道。

纳雷什伯爵看了一眼皮德洛夫,他对这个家伙的一贯印象就是胆小且精明,若说为了一个未来沙皇的特权商人地位,皮德洛夫倒是会进行一些冒险,可竟然敢冒生命危险,他是没有想到的,皮德洛夫解释道:“当年是您把我从乌法的监狱里救出来的,我应该报答您。”

“好吧,亲爱的皮德洛夫,你可以随我去,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你能如何报答我。”纳雷什笑了笑。

皮德洛夫摸了摸缝在袍子里的特许授权状,心中说道:“但愿这玩意真的有用吧。”

纳雷什家族的军队离开了领地,朝着莫斯科方向进发,不得不说作为古老的家族,纳雷什家族的私军还是有些风范的,唯一可惜的是,数量太少了,军中主力是那些雇佣自乌拉尔山两侧的异族骑兵,鞑靼人、通古斯人都有,而农奴们弄了一根木棍,削尖烤硬了就是长矛了,这支军队在广袤的大平原上前进着,在却发现沿途经过的城市处于戒备之中,不许任何军队进驻,也不会提供任何粮食补给,而一些村镇已经被劫掠了。

纳雷什伯爵终于知道,皮德洛夫所说的危险确实存在,当他下令加快速度进发的时候,却不知道,他已经进入了陈平安排的包围圈。

在围住喀山城之后,陈平对现在俄罗斯国内的情形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为对奥斯曼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四年,俄罗斯军队的主力都在第聂伯河畔与哥萨克人合军作战,整个国内一片空虚,即便是沙皇早就知道今年帝国会进军俄罗斯,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抽调不出更多的兵马来防御。

而三路大军的前锋都是精锐骑兵,并不负责扫荡,而各城已经接到沙皇的命令闭城自守,坚壁清野,陈平索性把大部分精锐骑兵散出去,埋伏在莫斯科周边的关键路口,围点打援,专打前往莫斯科的援军,可这一招却并未奏效,因为沙皇没有命令任何援军救援莫斯科,如今莫斯科城内除了几千精锐的近卫射击军,就是动员武装起来的市民了。

但渴望利用战争改变沙俄政治局面的纳雷什伯爵成为了唯一的对象,所以第一支出现在纳雷什伯爵大军身边的只是一个四百人规模的骑兵队,沿途不断进行骚扰,消耗纳雷什军队的马力,拖延他们的前进速度,这就和草原上的狼群捕猎一样,而纳雷什家族成为了一群待宰杀的羔羊。

纳雷什伯爵麾下的行军速度越来越慢,当纳雷什伯爵在是否放弃步兵而难以抉择的时候,就发现周边的骑兵越来越多,到了距离莫斯科不到百里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六千多骑兵,把伯爵的军队包围在了平坦的农田上。

军人出身的伯爵拒绝了皮德洛夫投降的建议,摆开阵势与帝国的骑兵进行大战,结果麾下的雇佣兵只是稍稍进行了接触,就被准噶尔与喀尔喀中精挑细选的射雕儿杀的到处都是,到了最后,甚至直接投降。

而进攻伯爵军的阵地就再简单不过了,各支骑兵分别前驱下马,在距离敌人一百到两百米的距离上有燧发枪射击,不时骑阵进逼,仅仅两天,伯爵麾下这支兵马彻底崩溃,农奴们面对如墙前进的骑兵,别说拿长矛结阵防守,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不要杀害伯爵,我是皮德洛夫,是常阿岱大人的朋友,也是陈平将军的伙伴。”皮德洛夫护在了伯爵的身旁,践行了他的承诺,而他字正腔圆的汉语也让率领骑兵队伍的将军暂时放下了刀。

“你有什么能证明吗?”

皮德洛夫撕开袍子,露出里面的羊皮纸来,说道:“我有驻疆大臣官署开具的贸易特许状,您看,在西疆地域内,所有帝国官方都承认这公文。”

将领看了一眼,说道:“这是真的,可惜的是,这里是俄罗斯,皮......皮什么,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这个伯爵敢抗拒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不会杀死他,但是会砍掉他的一只手。你带着他这只手去找他的家人,那赎金来换人吧。”

但是皮德洛夫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吃惊,尤其是纳雷什:“将军,我愿意把我的生存机会给伯爵,请你不要伤害他。”

“你这个商人倒是有情有义的很,我问你,这个伯爵如果去了莫斯科,是不是能见到沙皇的?”将军问道。

皮德洛夫连忙点头,说道:“他是皇太后的兄弟,肯定是可以见到沙皇的。”

将军点点头,问:“伯爵,那你知道今天进攻你的有多少骑兵吗?”

皮德洛夫连忙翻译,伯爵是执掌过军队的,与敌人打了两天,倒也猜了个大概说道:“超过五千骑兵但不会多于一万,你们的马匹多,很多人一人双马甚至三匹马,但人并没有那么多。”

将军笑了:“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现在有六千骑兵,但是在远处的大营还有两千骑看守俘虏和财货,你相信吗?”

纳雷什伯爵不知道为什么被问这么一个问题,但他点点头:“我相信,你们肯定抢了很多牛羊奴隶和金银,必须派人保护。”

将军这才点头,与其他几个人商议了一下,对皮德洛夫说道:“商人,你很有情意,而且拥有特许状,现在可以放伯爵去莫斯科,但是你要为他出一万两银子的赎金,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可以写信给我的妻子,拿两万两来,连我一起换走,或许金银不够,我也可以用毛皮和茶叶代替吗?”皮德洛夫说道。

将军笑了:“当然可以,你跟我们走吧,来人把这位伯爵收拾了送莫斯科去。”

纳雷什伯爵身上的所有值钱的物件都被拿走,人被按在地上,两个奴隶用烙铁在他白白嫩嫩的屁股上烙印下了一串数字,皮德洛夫看了一眼,是帝国内部通行的阿拉伯数字,似乎是一个日期,但确实两天前的日子。

“伯爵,你来的晚了几天,不然不用让这位皮什么商人给你出一万两了,好了,现在穿上衣服,我会让人送你到莫斯科城下,记住,见到你们的沙皇,把看到的听到的都如实说,不要隐瞒,尤其是屁股上这个日期,一定要沙皇亲眼看到,这是裕王殿下交给你的任务,如果你没有完成的话,等我们攻破了莫斯科城,会把屁股上有数字的人一个个抓起来,全都凌迟处死!”将军提醒了一句,就有几个准噶尔兵把伯爵拴在马上,一路疾驰去了莫斯科的方向。

事实证明,遭遇了同样待遇的不仅是纳雷什伯爵一个人,在整个俄罗斯的土地上,一共有二十个人被处于这种刑罚,他们也是遭遇了失败,或者撤退向城堡的时候被伏击,或者是被破城,有些是投降城市中的死守派,来自沙皇土地上的天南海北,但是所有人都隐瞒了屁股上被人烙印的事实,而在形容帝国的军队时,他们的话也是大相径庭。

将军们有意夸大了远征军的数量和战斗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而实权领主们则尽可能的说远征军数量少,战斗力弱小,希望沙皇可以派遣莫斯科的军队夺回自己的领地和臣民,一直到纳雷什伯爵抵达莫斯科后,一切谎言都被拆穿了,虽然皮德洛夫救了他,但纳雷什通过那特许状就知道了,皮德洛夫说的帝国远征军有十五万人所言非虚。

因此,在克里姆林宫,在沙皇陛下费奥多尔的面前,二十个贵族、将军都退下了裤子,双手按地,把白花花的屁股撅起,亚基克夫亲自把上面的数字统计出来,略作研究就是明白了,对沙皇说道:“陛下,这是日期,是中国人用的历法,他们称之为农历,二十个日期其实只有四个,是从农历的四月四日到四月七日,而根据他们的口供和我的换算,除了纳雷什伯爵之外,所有人都是在屁股后面的日期失败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在这四天内被捕的。”

“同时战胜这些人,然后把他们送到莫斯科,通过他们的嘴巴告诉我们当时与之作战的有多少军队,这是什么意思?”费奥多尔把所有光屁股的家伙赶出去,气愤说道。

亚基克夫说道:“陛下,我认为敌人这是告诉我们他们有多少军队,您看这些人几乎是同时被击败的,也就是说他们是被不同的军队击败的,我把他们重新确定过的敌人数量计算了一下,加起来有六万骑,显然,这只是作战的骑兵。”

费奥多尔问:“告诉我们这些,是震慑吗?”

亚基克夫摇摇头,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到为什么,一般来说,战争中会尽可能掩藏自己的实力和军队分布,可现在敌人和盘托出,倒是让人捉摸不透了。

“不要想了,亲爱的亚基克夫,把那位使者带来吧,我想他会明白的。”

章四二一 别做傻事

亚基克夫恭敬的行礼,回应道:“是的,陛下,我想使者先生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费奥多尔微微点头,忽然叫住了亚基克夫:“亚基克夫,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亚基克夫有些不理解。

费奥多尔说道:“一个早已制定好的计划,然后靠这位使者来蒙骗于我?”

亚基克夫说:“尊贵的陛下,我不知道是否会是这样一个阴谋,但是我敢保证的是,那位使者不会与这件事有关系。自从您吩咐我把他看管起来后,中国的使团和商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莫斯科,而当我们的乌拉尔斯克要塞报告中国军队进入帝国境内的时候,我立刻把他看押起来,还在使馆,所有的仆役、警卫和厨子都是从克里姆林宫调遣过去的,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人,平日里不会和他多说一句话,他提出生活无趣时,我送去了书籍,最后给他两个吉普赛女人,但女人进去后就没有出来。”

“或许他可以买通一个或几个人通联消息。”费奥多尔猜测说。

亚基克夫摇摇头:“不存在这种可能,尊贵的陛下,事实上在看押的时候,使馆内所有的财物,包括使者身上的值钱物件都被我拿走登记在案了,他身上没有财物,用什么来贿赂我们的看守呢,而且所有人是十天一更换,他还没有与他们混熟,就被更换了。”

费奥多尔点点头:“好吧,亲爱的亚基克夫,你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要好,现在请把他带来吧,另外和诺夫哥罗德地方联络,把这些情况告知索菲亚公主,我同时也需要她的智慧。”

“我不是婊子,不是你们想用就用的,除非你们的沙皇可以赐予我一次国宴级别的大餐。”在馆舍里,乌以风没有直接同意亚基克夫的要求,而是提出了条件,但是显然,沙皇并不在乎什么国宴级别的大餐,所以沙皇与乌以风是在沙皇的餐厅里见面的。

作为一个从小被病痛折磨的人,沙皇费奥多尔看着大快朵颐的乌以风,很羡慕他的胃口,而他本人则只是用了一点膳食,吃的并不多。

“好了,使者阁下,您应该回答沙皇的问题了。”亚基克夫见乌以风没完没了的要了两份甜点,高声说道。

乌以风叹息一声:“真是小气的国家,小气的沙皇。”

费奥多尔摇摇头,没有与乌以风计较,而是说道:“说说那些日期吧,俄罗斯几十个贵族的屁股被烙铁玷污,这些日期应该有些特殊的含义。”

乌以风点点头:“当然,裕王殿下喜欢做各种有意思的事,但每一件有趣事务后面有又很深的安排,这一点和太上皇陛下是完全一样的。

按照太上皇陛下的分类你们俄罗斯与英格兰、尼德兰、法兰西一样,属于上升期的国家,而西班牙、葡萄牙、奥斯曼和波兰属于下降期的国家,当然,帝国也属于前者,虽然帝制、王权和议会制下的国家国情和体制都不同,但上升期的国家拥有很多的共同点,那就是........。”

“说重点,使者阁下,沙皇陛下没有时间听你唠叨。”亚基克夫怒道。

乌以风笑了笑:“好吧,裕王殿下的意思是提醒沙皇和俄罗斯所有的实权贵族,不要干傻事。”

“什么傻事?”亚基克夫问。

乌以风说道:“如果要说清楚这个傻事,就得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你又嫌我唠叨,所以你和尊敬的沙皇陛下自己猜测去吧,反正你们有着无穷的智慧,不是吗?”

费奥多尔见乌以风与亚基克夫斗气,笑了笑:“使者阁下,亚基克夫很年轻,他有些冲动,这样吧,我让人再上一份甜点,你就把话说下去吧。”

“.......其实像是上升期的国家都处于开疆拓土的阶段,而为了适应这些,改革也是不可避免的,当然这与我们现在要谈论的没有关系.........,是这样的,贵我两国都属于上升期的国家,所以有些地方是一致的,比如有好战的年轻军官团体、偏好扩张的新兴贵族和不愿意接受大权旁落和利益损失的老贵族,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再影响着你,沙皇陛下。

可以想见,但帝国的大军进入俄罗斯的土地之后,您的耳边永远不缺乏进军决战的建议,军官们需要荣耀和战功,贵族们要保护城市外面的土地和利益,甚至战争也是削弱政敌的好办法,帝国军队在俄罗斯的作战越是顺利,袭扰的区域越多,这些声音也就越大,最终他们会取得一致的。”乌以风吃着第三份甜点,微笑解释道。

费奥多尔点点头:“是的,随着战争的进行,我们国家的贵族越发的团结,这是好事,不是吗?”

“团结是好事,但团结起来的人不一定干好事。每个国家的高层都不缺乏聪明的人,可当在利益纠葛和妥协之中,这些聪明人就会干一些蠢事,比如让您率领莫斯科的军队出征,把帝国远征军打出俄罗斯的边境去。”乌以风说道。

见费奥多尔不说话,乌以风说:“一旦您率军出城,与帝国远征军对垒,一切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与贵国一样,我们的那边也有希求建功立业的军官和各方势力,沙皇陛下会像是一个吸铁石,把所有的军队吸收过去,其结局,无非有两种,第一个,你们胜利我们失败,显然这不是裕王殿下想要看到的,第二种可能,你们失败我们胜利,这也不是裕王殿下想要看到的,原因我已经之前解释过,我们无意在现阶段消灭俄罗斯帝国,这不符合我们国家的利益。

可裕王殿下把时间烙在俄罗斯贵族的屁股上,通过他们的嘴巴告诉莫斯科城里的沙皇和所有贵族,我们的实力超乎你们的想象,通过这些贵族的嘴您就可以大致猜测到帝国远征军的数量和大致构成,这个数量我不知道是多少,但是足够陛下您说服那些好战的贵族了,你们不出城,就不会做傻事,俄罗斯就不会灭亡,对你们对我们来说,战争就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我觉得你在欺骗我,骗我把战争的主动权交给你们的裕王殿下。”沙皇费奥多尔眯眼说道。

乌以风说道:“或许是欺骗,或许是忠言逆耳,但是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一个人若是求死,谁也无法阻止。尊贵的沙皇陛下,如果您不出战,或许保不住您的帝位,但若是您出战失败了,连这个帝国都未必保住呢。”

不管‘屁股事件’是不是裕王李君威的一个阴谋,但不可否认的是,费奥多尔在杜马会议上向所有的杜马贵族展示了这些屁股和上面是数字包含的意思之后,几乎所有的贵族都沉默了,就连最好战的军官都不在要求出城作战,大家之前的战意是为了利益和荣耀,而面对强大的敌人,能得到的只有失败和死亡,显然理智的人是不会喜欢这些的。

所以在四月末的时候,第一支帝国远征军的骑兵队出现在莫斯科城外的麦田上啃食麦苗的时候,没有一支兵马离开过莫斯科,而等到五月中旬的时候,聚拢在莫斯科周边的帝国军队已经超过了三万,而且不只是骑兵,他们开始役使捉来的农奴构筑工事,建设大营,而随着城外的大营规模扩张,各地的消息随之传来,有的要塞投降了,有的要塞还在坚守,乌法城被内奸打开了城门,喀山城则遭遇了火箭弹的袭击,全城被烧之后完全崩溃,梁赞、图拉两城就在莫斯科的周边,但也处于包围之中。

喀山捉来的人被送到俄罗斯各地的城市,宣扬帝国火箭弹对于城市的毁灭能力,诚然,喀山城被烧毁主要是火箭弹是在夜间发射,而且当时气温很低,低到除了水井,水缸和河流里的水都冻成冰坨,人也失去了组织,没有有效的灭火,但火箭弹的强大也是毋庸置疑的。而帝国远征军没有要求俄罗斯的主要城市开城投降,而是给他们一个新的选择,上缴赎城金。

根据城市的大小,人员多寡和城内贵族的数量和等级,远征军开出了价格不等的赎城金,但是赎城金不仅包含了贵金属,还有战马、硝石硫磺、火药和火枪等军备物资,尤其是战马,远征军要求上缴城内所有的战马,甚至还愿意为城市居民提供一部分粮食作为交换,目的就是消除这些处于远征军后方的城市的抵抗能力,帝国远征军不惧怕任何形式的步兵。

五月底,裕王的蓝帐出现在了莫斯科城外的麻雀坡,那原本是俄罗斯射击军在城外的驻地,营房和土地都被远征军占有,而这个时候,已经有超过十万人聚拢在莫斯科城的周边,其中还包括了卡尔梅克骑兵,也就是土尔扈特人。

“陛下,诺夫哥罗德的信件,显然,索菲亚公主也同意使者的话,她认为这是避战的方式。”亚基克夫递给费奥多尔一封迟到的信件,这封信虽然迟到了,但是幸运的是,结果还是良好的。

与迟到的信件一样,莫斯科在几万骑兵的包围下几乎与世隔绝,一个月来,每次送来的信息很多都是敌人纵容的,有关第聂伯河畔的战场信息没有人阻拦,让沙皇和杜马贵族可以知晓现在俄罗斯的形势。

奥斯曼的军队与背叛的哥萨克在四月中旬渡过了第聂伯河,前线的主力军队被迫龟缩,原因很简单,许多哥萨克选择逃离军队,因为他们的家乡遭遇了克里米亚鞑靼人的袭击,很多人要回家保护家人,俄罗斯军队失去了积攒几年的主动权,幸运的是,波兰国王索别斯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派遣军队加入了第聂伯河的战场,牵制住了从奥斯曼本地刚刚赶到战场的奥斯曼新军,第聂伯河的战局再次僵持,但俄波联军的主动权已经丧失,因为大量的克里米亚鞑靼骑兵开始四处流窜,袭扰两国的腹地。

索别斯基给沙皇费奥多尔的信中明言,无论是俄罗斯还是波兰,都支持不了太久,俄罗斯必须尽快与新的敌人停战,把能量投射到第聂伯河上来。

“陛下,城外的敌军有动静,有人说中国人要攻城,城内乱了。”亚基克夫说道。

费奥多尔提起一杆燧发枪说道:“带射击军占据各个街口,杀掉作乱的暴民,让居民回家!”

说罢,费奥多尔出了克里姆林宫,在他亲自带队的弹压下,城内的乱子很快平息,费奥多尔登上城头,看到城外的中国远征军,他们在莫斯科城与大营之间修筑了一条新的胸墙,数里长,但是只有一人高,一支军队在列阵,却离的胸墙很远,这不像是攻城的模样,费奥多尔看了一眼,觉得这个阵势有些眼熟。

亚基克夫低声说道:“陛下,这个冬季射击军校阅如出一辙呀。”

费奥多尔听了这话,更是确认了,作为俄罗斯唯一一支职业化军队和近卫军,射击军代表着俄罗斯军队最高水准,但即便如此,射击军也只在春季和冬季进行两次实弹射击,一堵冰筑的胸墙,长一英里,高六步,宽两步,射击军用火绳枪进行射击,连续不断的射,一直到射塌为止。

很快,远征军模拟的射击军校阅射击也开始了,亚基克夫指着列阵完整的那支显眼的军队,说道:“那应该是裕王手下的禁卫军,这是这支军队中最精锐的。或许那位裕王是想向我们展现两国军队的实力差距。”

“砰砰砰。”

齐射只用了四轮,胸墙就完全倒塌了,站在城头的射击军们看到这一幕,脸色都大变,费奥多尔看后,淡淡说道:“与对方联络吧,停战谈判可以开始了。”

费奥多尔离开了城头,但是在城头的一个小房间里,一个身材高大的孩子钻了出来,看着外面,呢喃说道:“真是一支强大的军队,为什么俄罗斯不能拥有这样的军队呢?”

“彼得殿下,快些回去吧。”一个仆役小声劝说。

章四二二 让敌人配合

费奥多尔没有直接宣布与中国的谈判,而是把这个作为议题提交到了杜马会议上,由九十九名杜马议员来决定是停战谈判还是宣战到底,投票结果没有任何悬念,除了几个在先前的战争中有至亲丧命的实权贵族,所有人都选择了停战谈判。

但是怎么谈,什么条件,贵族们没有得出一致的意见,讨论了一个下午之后,费奥多尔与所有的贵族达成一致,第一,谈判的签署由沙皇代表,但条款必须得到杜马会议一半以上的贵族同意才可以。第二,任何人都不允许与中国进行私下的交往与谈判,一旦发现,直接处死。

而在谈判使团的人选决定上,费奥多尔还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所有的谈判代表都必须有军事和服役的背景,费奥多尔相信,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面对城外大军的时候保持勇敢和理性,而不是自以为是的认为莫斯科固若金汤。

最终,屁股受创的纳雷什伯爵和沙皇的侍臣亚基克夫执掌这个谈判使团,而他们第一步就是要与帝国的使者乌以风交流一下停战的条件,而接触过乌以风的人都知道,条件早就在这个使者的脑袋里,如果俄罗斯帝国早就同意那些条款,也不会遭遇这一次全国范围内的抢掠。

纳雷什伯爵与亚基克夫只是和乌以风见了一面,拿到了条款后,脸色就是济度的难看,虽然知道这些条款很为难,但是沙皇费奥多尔必须面对。

“第一,沙俄放弃对乌拉尔山及乌拉尔河以西的所有土地,土地上的俄罗斯人、哥萨克及鞑靼人、巴什基尔人必须完全撤出,所有的东正教传教士和信徒也必须全部撤出,而不得引诱土著民族逃离。

放弃对第聂伯河、顿河和伏尔加河下游区域的主权和宗主权,允许各派支哥萨克自治,允许他们独立,不再要求南俄平原上的各民族、部落和族裔向沙皇效忠,撤离所有的东正教教士,不再进行传教活动。明确土尔扈特及附属部落、控制土地的主权属于中国,断绝与土尔扈特的一切政治来往,交还土尔扈特在莫斯科的人质。

赔偿帝国远征军军费、损失合计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开放通商口岸.........。”

亚基克夫铁青着脸,在沙皇费奥多尔面前念诵着来自乌以风口中的谈判条款,费奥多尔终于明白当初乌以风对条款缄口不言了,这些条款真的不是他可以答应的,仅仅是前两条就意味着自伊凡雷帝以来,几代沙皇的扩张努力全部泡汤,而沙俄也失去了向东和向南的扩张空间,只能向西与强大的瑞典、波兰与立陶宛联邦和神圣罗马帝国争夺生存空间了,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来,沙俄对付这些国家是胜利多失败少,但每一个都是难缠的对手,而且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也总是导致牵一发动全身的结局。

而向东征服西伯利亚和草原则完全没有任何的政治困难,向南与奥斯曼和克里米亚鞑靼人作战更是会得到很多的帮助。

“我们无法同意这些条款。”费奥多尔每一项都听的仔细,但他知道,后面的意义不大,关键是前面的几条,那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纳雷什伯爵则是说道:“尊贵的陛下,我无意冒犯您,我只是想说,如果我们失败,如果莫斯科陷落,我们失去的会更多。”

费奥多尔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那又如何呢,他说道:“杜马会议暂时不知道这些条款,你们可以把这些条款给他们看,我发誓,这些人会吵成一锅粥,打的头破血流,但不会同意,亦不会拒绝谈判。”

“我想也是,陛下,或许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杜马的贵族代表需要敞开心扉的交流一下,而不是总是推卸责任。”亚基克夫忽然说道。

费奥多尔点点头,说道:“召集所有杜马代表协商,然后让射击军把杜马会议厅包围起来,亚基克夫,派个人把这些条款告知那些高贵的贵族,然后就随他们发挥吧,我们在这里绞尽脑汁的时候,希望他们也能干些什么,而不只是坐着看戏。”

亚基克夫连忙去做了,费奥多尔看向纳雷什伯爵,问道:“伯爵,对于谈判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纳雷什说道:“陛下,刚才您说的是,我们无法同意这些条款,臣下想知道,您个人呢,作为俄罗斯的沙皇,您是否能接受这些?”

“为什么要这么问?”费奥多尔说道。

纳雷什伯爵挥舞着手里写满条款的纸张,说道:“很简单,不要说这些条款,就算是宽松十倍乃至一百倍,也难以让杜马代表们达成一致,没有人愿意丢掉土地、农奴,也没有愿意损失财产,一个金币也行,所以无论是什么条款,我们都要费尽心力的说服他们。

但您不需要说服,您是沙皇,如果您不能同意,那么谁同意都没有效力,结果只能是我们与这座荣耀的城市一起和敌人战斗到最后,陛下。”

费奥多尔听纳雷什伯爵说了这些,微微点头,诚挚说道:“伯爵,你很有智慧,很高兴你能参与到这次事关俄罗斯命运的谈判之中来。作为沙皇,我可以接受丢失西伯利亚的山林和哈萨克的草原,但绝对不能丧失黑海北岸的土地,那片土地肥沃而富庶,而且是几代沙皇追求的出海口,那是俄罗斯的未来。

诚然,如果我们接受了中国的条款,哥萨克就会成为我们与奥斯曼之间的一道篱笆,但这篱笆也限制了我们的扩张,向着黑海北岸和巴尔干半岛扩张的国策绝对不能动摇。”

其实从阿列克谢沙皇开始,整个沙皇俄国就处于向南扩张之中,把目标对准了盘踞在黑海和巴尔干半岛的奥斯曼人,此后的二百多年里,沙俄与奥斯曼进行了十几次的大规模战争,才终于获得了黑海出海口,而之所以把重点放在这个方向,除了奥斯曼这个异教徒敌人可以赢得俄罗斯乃至欧洲盟友的团结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些开拓方向上的人种构成。

黑海北岸的土地和巴尔干分布着大量的斯拉夫人种,与俄罗斯人属于同一个种族,而这些斯拉夫人都处于奥斯曼异教徒的欺压剥削之下,沙皇对奥斯曼发动战争,是可以用斯拉夫人解放者的姿态出现,而吞并这些土地后,就可以获得同族同文化乃至同宗教的人口,对于俄罗斯帝国来说是一口吃个大胖子,而对其他方向的扩张则都是征服土蛮和异教徒,除了土地和财政,收益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陛下,您所说的未来,应该也是中国所愿意看到的,他们已经介入了这片土地,就应该知道,盟友是永远靠不住的,面对残忍而自大的奥斯曼人,俄罗斯与中国也有走到一起的一天,我认为关于黑海北岸土地的那些条款,有很大部分是可以让步的。”纳雷什伯爵认真的对着沙皇解释。

费奥多尔微微点头,乌以风说过,不覆灭俄罗斯是为了利用俄罗斯牵制奥斯曼,而关于黑海北岸地区的条款完全是与之相悖的,用哥萨克的篱笆挡住俄罗斯,难道中国人要与奥斯曼直接下场对垒吗?

“你说的很对,纳雷什伯爵,这次和谈还有的谈。”费奥多尔高兴的说道。

接下来,费奥多尔与纳雷什伯爵交换了一下意见,也就是说,在所有条款中,什么是沙皇能接受的,什么是沙皇绝对不能接受的,纳雷什统计结束后,心中大体有了一个准备,他也知道,沙皇能接受和杜马会议能接受是两回事。

“陛下.......。”亚基克夫走了进来,身旁的侍者端着盘子,费奥多尔笑了:“伯爵,你看,我们都太过于用心,以至于忘了吃饭,请不要介意,一起吃用一些吧。”

“谢陛下赏赐。”纳雷什恭谨的接受了沙皇的宴请,而亚基克夫说道:“陛下,杜马代表们在大议事厅打起来了,一开始是愤怒的争吵,接下来就是拳打脚踢,现在都已经用上了板凳,许多人被打的全身是血,该怎么办呢?”

“有没有打死人?”费奥多尔问道。

“暂时还没有,但局面已经不受控制了,得知中国方面开出的条款后,每个人都很愤怒,特别是乌拉尔以东和南面的杜马贵族,他们要求把这些条款去掉,但其余贵族不同意,觉得远疆贵族应该为俄罗斯的存亡做出牺牲。”亚基克夫低声说道。

纳雷什笑道:“看,陛下,这就是杜马会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没有人愿意拼命,亚基克夫先生,有没有人提议出城与敌人决战,或者与莫斯科共存亡?”

“有!”亚基克夫说道。纳雷什先是一愣,继而说道:“亚基克夫先生,容我猜测一番,这个人肯定是被揍的最狠的那个。”

费奥多尔看向亚基克夫,亚基克夫无奈的点点头,显然这就是事实。

纳雷什伯爵继续享受着美食,而费奥多尔则对亚基克夫说道:“亲爱的亚基克夫不要阻挠杜马代表们坦诚的交流,让他们充分的交换意见,把食物和水送进去,并且安排医生,只要不打死人,就不要再来通知我们。”

亚基克夫:“如果打死人了,怎么办,陛下?”

费奥多尔想了想:“那就只能先埋葬在城里了。”

亚基克夫只能去传令,而费奥多尔则与纳雷什伯爵坦率的交流着一些信息,主要是中国对俄罗斯态度的问题,纳雷什伯爵希望对过往双方的交流进行深入的了解,而费奥多尔再也没有隐瞒,把有关中国代表乌以风的言论一并告诉了纳雷什伯爵,伯爵对这些都很感兴趣,而当吃完,费奥多尔问道:“伯爵,你认为停战谈判能成功吗?”

“我认为可以!战争就像是一门手艺,在这一场战争之前,战争像是铁匠抡大锤,力量大一些小一些其实意义不大,小了多抡几锤子就是个,但这场战争不同,中国人想要胜利,还不想我们彻底失败,感觉像是雕刻师一样,重了不行,轻也不行,必须精准的进行操作,而为了达成目标,他们必然也要做出妥协.......还有配合。

陛下,我认为结束战争的最佳办法就是让中国人配合。”纳雷什伯爵认真的说道。

费奥多尔问:“怎么配合?”

纳雷什说道:“首先,您要与中国人达成一份双方都同意的合约,这份合约之中要尽可能维护俄罗斯的利益,我相信中国人也会进行一些妥协,因为他们既然做到让俄罗斯帝国继续存在,又要让这个国家掌握在承认中国利益的人手中,也就是您必须在战后仍然是沙皇,只有这样,合约才有意义。”

“你说的没错,但是如何让杜马会议同意呢?”这仍然难以解决的问题。

纳雷什伯爵似乎对此胸有成竹,说道:“当然需要城外的敌人配合,您最好让那位乌以风使者去大议事厅看一看,或者用其他办法向中国人透露一个讯息,那就是和杜马会议达成合约是不可能的,只有他们对杜马代表们私心,才会愿意支持您,那么和您达成的合约就是唯一的选择,那个时候,中国人只能配合我们,迫使杜马代表同意您的决断。”

“我不怀疑他们会配合,但是应该怎么配合呢?”费奥多尔显然还有些犹豫。

纳雷什伯爵笑了,说道:“杜马代表之所以是杜马代表,主要有两个愿意,第一,他们是活人,第二他们是贵族,而只有在莫斯科,在您的庇护下他们才拥有这两个基础条件,但一旦莫斯科要破城呢,会如何?

冲进来的是中国人还有游牧蛮子,代表们可能会死,即便是活下来,也不会再是实权贵族,所以只要让他们知道莫斯科守不住,他们就会做出最大的妥协。”

章四二三 谎言

纳雷什伯爵获得了亲自前往帝国远征军大营的机会,并且见到了裕王李君威,他向帝国方面的代表阐述了自己的理念,而李君威最终同意了纳雷什伯爵的建议,李君威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对于君主来说,在生死关头,不论多么耻辱的条约,不论多大的损失都是可以接受的,反正高高在上的他可以按照承受能力,分别分配到异族与奴隶、平民与商贾,最终是贵族的身上,他永远是最后一个承受损失的人。

但是如此造成的结果就是,这个君主的统治合法性和稳定性就没有那么容易保证了,而任何条约都需要签署者去执行,所以帝国方面也就必须保证,当战争结束后,沙皇仍旧是沙皇,整个俄罗斯的沙皇。

正是因为如此,李君威选择了配合,于是莫斯科攻城战正式展开,李君威并没有命令帝国军队冲击莫斯科城,虽然他手下有的是不要命的家伙,但他知道,这座坚固的城池没有那么好打,每一次进攻失败都会取得适得其反的效果。

好在,远征军之中不乏技术兵种,攻城炮、火箭弹与坑道战术运用起来,尤其是攻城炮部队,远征军利用抓来的俄罗斯农奴在莫斯科城外修筑了坚固的工事群,把火枪兵安插到了其中,控制了莫斯科城外的土地,然后在空地之上大规模的修筑坚固的炮垒,沙袋把堆砌的工事是莫斯科城头的重炮都无法摧毁,在炮垒之中,火炉架起,来自俄罗斯各地的铜锡料被送到了城下,就地开始铸造大口径的攻城火炮,从臼炮到直射火炮都用,而且数量很多。

而谈判仍然继续,双方进行了密切的交流,远征军甚至愿意让俄罗斯的使团进入铸炮作坊内部参观,让他们亲自观察铸造出来的大小火炮,而大量的火药和火药原材料也从俄罗斯各地收集而来。

正如当年喀山城没有经受住伊凡雷帝带去的重型火炮一样,莫斯科城同样如此,而在另一边,纳雷什伯爵向帝国远征军提供了一部分杜马代表的名单,而这些都是最反对接受谈判条件的人,李君威心领神会,派遣军队前往这些代表的领地,开始进攻他们所在的城市,破坏这些人在城外的一切财产。

农奴被全部带走,房舍被全部烧毁,水渠被掐断,墓地被掘开,填塞水井,砍断果树,在雨季到来的时候人为掘堤坝,造成洪水灾难,反对越厉害的人,遭遇的损失就越大,这些都发生在南俄一带,而在乌拉尔山以东的区域,乌力吉已经率领剩余的军队发动了进攻,那是一支精干的队伍,炮兵、骑兵和步兵齐备,目的就是占据至少围困俄罗斯帝国在西伯利亚的几个核心城市。

谈判从五月份开始,一直持续了整个夏季,因为帝国远征军的扫荡,全俄的农业活动被迫停止,考虑到俄罗斯帝国还在第聂伯河与奥斯曼进行一场国战级别的战争,这个国家处于崩溃的边缘。

当战争到八月的时候,双方都感觉到了厌倦,李君威甚至安排部分西疆本地旗佐的士兵把俘虏的牛羊牲口赶回哈萨克的草原,用大车把各类财物往后方输送,而在合约条款几次修改之后,仍旧无法达成协议,帝国方面的妥协似乎让这些贵族看到了希望,有了能少一点就是一点的心思。

“这是最好的合约条款了,陛下,中国那位亲王不再接受哪怕一丁点的修改。”纳雷什伯爵从城外答应回到了克里姆林宫,把最新修订的条款送到了费奥多尔的面前。

俄罗斯放弃对乌拉尔山与乌拉尔河以东土地的主权和控制权,撤离那里所有的俄罗斯人和东正教会士、东正教信徒(哥萨克自由选择留下或者离开),西伯利亚土著的土地和财产会在宣誓效忠帝国的基础上得到保护,而俄罗斯人的财产则要在三年之内通过出售的方式处理完毕,购买者必须是帝国居民或者向帝国宣布效忠的土著。

在完成撤离之后,俄罗斯不再介入任何乌拉尔山与乌拉尔河以东区域内的纠纷和战争,不对巴什基尔人、鞑靼人等异教徒进行任何形式的支持。

放弃对土尔扈特部落的宗主权,撤离所有土尔扈特部落内的传教士,放回一切土尔扈特的人质,承认土尔扈特部是中国的藩属国,并且成立代表团,与帝国、土尔扈特三方一起划归与土尔扈特的边界,不得在与土尔扈特和中国边界线百里范围内修筑要塞。

中国承认俄罗斯对顿河和第聂伯河一带的哥萨克聚集地拥有宗主权,但仅限于目前哥萨克的实际控制区,而对黑海北岸,南俄一带非忠诚于沙皇的哥萨克控制区域,中国拥有与俄罗斯对等的开拓权。

赔偿帝国远征军军费和损失合计一千万两,分十年还清,允许中国银行为俄罗斯帝国的赔偿提供融资服务。

......

费奥多尔看着这些条款,陷入了沉思,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条款,只是放弃了乌拉尔以东的蛮荒区域,放弃的毛皮贸易的利润,放弃的向东的开拓权限,当却保留了俄罗斯帝国的未来的开拓权限,那就是向南向西南开拓,而赔偿也略有降低,且能够贷款支付。

纳雷什伯爵见沙皇略显犹豫,说道:“陛下,我有一种预感,中国人希望在冬季到来之前撤退。他们不想在我们的土地上渡过冬季。”

费奥多尔微微点头,说道:“伯爵,你猜测的不错,昨天那位使者还说,裕王殿下是一个不喜欢冷的人,但有一点,城外的炮兵集群已经出现了上百门重型的火炮,有人说,如果敌人现在攻城,只需要两天就可以炸塌一段城墙,而在地底下,他们虚虚实实的挖掘了不知道多少的坑道。

好吧,我们不要谈论这些了,还是想办法说服杜马的代表吧。我可不认为当莫斯科的城墙塌陷的时候,外面的中国人还能压制住那些野蛮人。”

纳雷什伯爵说道:“陛下,实际上我有一个建议,但却不太成熟,这来源于这段时间我对古老中国历史的了解,更准确的说,是对那位裕王殿下的父亲,也就是中国开国皇帝的了解,只不过........。”

费奥多尔说道:“伯爵,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可以把你那个建议说出来,我不会怪罪你的,即便是你让我退位,我也不会怪罪你,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是费奥多尔,一个与你一样,为了俄罗斯命运而头昏脑涨的人,而不是一位沙皇。”

“好吧,陛下。”见费奥多尔如此说了,伯爵也是稍稍有了信心,说道:“或许我们应该吓一吓杜马的代表,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可以随时结束,似乎冬季会替我们击败这些中国军队一样,我们必须与敌人打起来,把紧张的气氛制造出来。”

“可打起来就不受控制了,如果敌人全力轰击城墙,我们承受不起。”费奥多尔说道。

纳雷什伯爵说道:“您的担忧没有错,陛下,所以我们要利用中国人进攻却没有成功的这段时间里,说服所有的杜马代表。”

“看来你有一个绝佳的方案。”费奥多尔笑了。

纳雷什伯爵说道:“我们要给杜马代表一个错误的感觉,那就是中国也消灭俄罗斯帝国,然后像当年蒙古一样统治这片土地。”

“这是个糟糕的主意。”亚基克夫在一旁说道,然后对沙皇费奥多尔说:“陛下,绝对不能这样,如果杜马代表相信了,就会有很多人投靠中国,对很多人来说,做谁的贵族都是一样的,为了保住利益,他们愿意向中国屈膝下跪。”

费奥多尔摇摇头:“亲爱的亚基克夫,请稍安勿躁,我们听伯爵把他的建议说完,耐心是一种美德,你需要像我一样耐心。”

纳雷什伯爵说道:“陛下,这段时间我与中国方面打交道,了解了他们较短的建国史,您知道吗,他们的开国皇帝是从海上的岛屿打回了大陆,取代了另外一个统治了三百年的王朝,战胜了鞑靼人,建立了这个帝国,虽然这场战争打了二十多年,但占领古老中国核心区域的战争竟然只用了一两年结束了。

除了在战争中,新生的帝国消灭了鞑靼人的军队之外,最重要的是,那位伟大的皇帝是以解放者而非征服者的姿态踏上东方大陆的,他在横扫东方的过程之中使用了一种非常有效的策略——解放奴隶!”

“解放奴隶?”费奥多尔有些不解。

“是的,就是解放奴隶,无偿的给奴隶自由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让他们和平民以及低级贵族一样拥有选举、参军、上学乃至成为官员的机会,而且还把土地租给对方。最关键的是,这一点不仅在汉人的土地奏效,同时在鞑靼人和蒙古人的土地上一样奏效,被解放的奴隶成为对抗旧主的刀剑,而且他们对新生的帝国异常的忠诚!

就拿卡尔梅克人来说,也就是中国人口中的土尔扈特,他们在东方的同族,准噶尔部,已经完全被中国统治,上流的贵族阶层几乎被一扫而空,原先的牧奴翻身成为了主人,拥有了自己的牧场和牛羊,当一些逃亡者试图重新恢复旧秩序的时候,这些人不需要军饷,就会与中国的军队一起打击旧贵族。这是非常有魔力的政策,解放奴隶,把领主的财产分给奴隶,让奴隶去打贵族,陛下,您可以试想一下,假如中国人要统治俄罗斯,而且要在全俄解放农奴呢,杜马会议的那些代表还愿意接受中国人的统治吗?”纳雷什伯爵循循善诱,用相当自信的语气问向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认真考虑之后,异常肯定的摇摇头,领主们最重要的两项财产就是土地和农奴,剥削太甚的农奴逃亡到南俄草原就成了骁勇善战的哥萨克,俄罗斯帝国拥有几百万的农奴,如果解放农奴,在俄罗斯贵族的眼中就是忽然遍地都是哥萨克,那实在是太恐怖的场景了。

“伯爵,你这个办法很好,必须要吓住这些代表,断了他们的一切退路,让他们连投降中国的念头都没有,我们才能与中国方面达成协议。”费奥多尔兴奋的说道。

亚基克夫则是问道:“伯爵,或许这会给城外的中国人灵感。”

纳雷什伯爵摇摇头:“不会的,亚基克夫先生,中国人或许看中了我们的土地和财产,但他们讨厌我们的肤色和宗教,他们容纳不了哈萨克人,也就容纳不了我们,但是哈萨克的蛮子只有几十万,俄罗斯却有几百万人,至少这一次,他们不会试图真的统治我们。

哥萨克,哥萨克,亚基克夫先生,在中国人眼里,我们都有可能变成桀骜不驯的哥萨克,或许少量的哥萨克能成为中国征服和侵略的猎犬,但太多了就会反噬主人的。”

费奥多尔轻咳一声,制止了这些争吵,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听从纳雷什伯爵的建议,费奥多尔对亚基克夫说道:“亲爱的亚基克夫,接下来你要做两件事,第一是与诺夫哥罗德的索菲亚公主和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取得联系,把纳雷什伯爵这个构想告诉他们,看他们是否与我一样认可。

而第二件事则更为重要,你要和所有的侍臣一起,写一篇具有说服力的演讲稿,几天之后我要去杜马会议演讲,把解放农奴这个谎言说的像真的一样。措辞与艺术加工方面,你们很专业,但是在有关中国的讯息上,请你们要与伯爵进行深切的讨论。”

亚基克夫微微点头,答应下来,而费奥多尔说道:“伯爵,你很好,我也知道你麾下有几个与中国交易的家伙,但是还不够,无论中国是敌人还是未来的盟友,我们对其了解都太少了,我们需要一个专门的协会了解,伯爵希望你能把这件事做好。”

章四二四 莫斯科条约

纳雷什伯爵在这次谈判之中展示了高超的政治素养,当然,他没有为俄罗斯帝国减少哪怕一丁点的领土和利益损失,但是却保证了合约的顺利签署,为了沙皇费奥多尔的利益,虽然俄罗斯战败了,但沙皇没有受到损失,在纳雷什伯爵的操作下,沙皇不仅在战后仍然是沙皇,而且还不用为战败承担责任,因为是沙皇保住了莫斯科和全城的贵族和平民,如果没有沙皇,所有人都得死或者成为奴隶。

而沙皇按照纳雷什伯爵和亚基克夫联合写作的稿子,拖着病躯在大议事厅,站在寒风中,面对一大波头破血流满脸淤青的杜马代表们,发表了后世历史上非常著名的演说,用解放农奴的谎言成功吓住和欺骗了绝大部分的杜马贵族代表。

演讲的成功不仅是因为沙皇个人的魅力和演说能力,更是因为这份演讲稿的内容有理有据,至少百分之九十是真的,但是剩余的百分之十是夸张、是艺术加工,也是谎言,但没有人能够看出来,在帝国远征军的铁蹄踏在俄罗斯大平原上之前,很多杜马贵族对于帝国的了解很大程度上只是契丹的发音、黄种人、茶叶和丝绸,而失败真的也让他们冷静很多。

所以,谈判不仅顺利进行,而且《莫斯科条约》也率先得到了俄罗斯杜马贵族会议的承认,只需要李君威和沙皇费奥多尔签署名字就可以了。

拉丁文、波兰、俄语和中文的条约呈现在了莫斯科城外的大炮台下,这是李君威为攻破莫斯科城建立的大炮垒,大大小小上百门攻城炮陈列在这里,它们被铸造出来,可惜却没有被使用,而谈判桌则放在两门巨型攻城炮中间,一门被李君威命名为沙皇,另一门则被命名为伊万,而这些沉重且挪移不动的火炮最终作为李君威的私人礼物被送给沙皇费奥多尔陛下。

在谈判桌上,在帝国七十多位陆军和内外藩将领、俄罗斯四十多位贵族和将军的见证下,沙皇费奥多尔骑乘白马而来,在《莫斯科条约》上签署了自己的命令,而李君威签署的过程则非常繁杂。

沙皇使用的是鹅毛笔,精致的天鹅羽毛和加了香料的墨水已经是很罕见了,但是李君威却让侍从官拿来一个盒子,里面是十几支钢笔,还有配套的镶金琉璃墨水瓶,当然,因为帝国的硫化橡胶行业还刚刚起步,这些钢笔依旧没有墨水囊,但金笔看起来非常精致和华丽,李君威在四份条约上签字,每写一两个字就停下,把自己用过的笔赠给身边的人,定边将军陈平,驻疆大臣常阿岱、禁卫军中将乌以风等等,最后连年轻的侍从官都得到一支,惹得很多人艳羡。

而很快,工匠们抵达,把条约的内容铭刻在两门巨炮之上,算是留作一个纪念。

“沙皇陛下,可以参观一下您的克里姆林宫吗?”在签署完,李君威笑着对沙皇费奥多尔问道。

乌以风和陈平闻言都是一愣,陈平悄悄握住了李君威的手,说道“王爷慎重,城内到处都是想杀你的人。”

而费奥多尔则是说道“我想,冬季的克里姆林宫并不那么美丽。”

“是吗,我还想和您更深入的聊一聊呢。”李君威接受了费奥多尔的婉拒,笑着说道。

而费奥多尔则是问“裕王殿下想要聊什么,历史还是美食?”

李君威微微摇头“想要聊聊正事,比如奥斯曼、黑海或者其他有关贵我两国切身利益的事情,当然,您现在看起来没有时间,不过很快就会有的。”

李君威亲自送了费奥多尔离开了大营,让禁卫送其回了莫斯科城,等回到大营的时候,将领们已经高歌起来,《莫斯科条约》签订了,战争结束了,伤亡不大,但所获丰厚。

大半个俄罗斯被帝国远征军的骑兵横扫,至少获得了上百万人的奴隶还有无数的金银财富、牛羊牲口,经历过一个苦寒冬季的内外藩军官们都知道,马上要到来的新的冬季会是一个惬意而温暖的季节。

大牲口上绑着粮食和各类生活器具返回草原,所经过的地方满目疮痍,那是远征军们留下的痕迹,俘虏们被捆着,跟在马队车队后面,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从三月到九月,现在是凯旋的时候。

抓到的奴隶中,女人是战利品,分属于各个内外藩的各个旗佐,而男人则被威尼斯、犹太、亚美尼亚等商人瓜分,他们做奴隶生意很久,只不过以前是从克里米亚鞑靼人手中购买南俄、乌克兰和罗马尼亚等地捕捉来的奴隶,现在是从帝国远征军手中获得,相对于鞑靼人那种匪帮似的军队,远征军的组织性、纪律性带来了高效率,一次战争,半年时间抓到的奴隶可能比克里米亚鞑靼人过去三十年乃至五十年抓到的都要多。

“殿下,我不得不告诉您一个噩耗,奴隶的价格在降低,只有三月份时期的五分之一,即便如此,商人们也付不出充足的现金,他们想要货物冲抵,可我们什么货物都不缺。

这还只是没有大量出手的情况下,我清点了一下,我们手中的巴什基尔人和斯拉夫各族的男人,还未出手的超过了三十二万,如果这些人全都扔在市场上,甚至价格会降低到二十分之一。”常阿岱在李君威的蓝色大帐之中汇报说道,脸上写满了哀伤。

李君威看了常阿岱一眼,问道“是那些外藩的将军和贵酋让你来的,哦,对了,怯薛营和巴图鲁营的将领也找过你,对吗?”

在奴隶之中,强壮的男人是仅次于美丽少女的奴隶,这是在世界上任何地点都尊奉的铁律,显然,外藩的贵酋们也需要能耕种和放牧的男人,虽然女人也可以做,但比之男人效率还低一些。但这与帝国政策是相悖的,至少在帝国的申京,说破大天去,也不能如此大量的接纳肤色、信仰、语言文字及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族群,即便是作为奴隶,但是外藩却根本不在乎这些。

李君威说道“常阿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从中挑选五万人作为参战将士们的奖励,但仅此而已,你是驻疆大臣,陈平是定边将军,我需要你们两个安抚下这些家伙,如果他们还不依不饶的话,我不介意让禁卫清点一下大家的斩获,我相信谁都不会喜欢的吧。”

在开战之前,负责扫荡和收集战利品的多是外藩,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没有如实的上缴该缴的那一份,李君威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会有人蹬鼻子上脸。

常阿岱连忙答应下来,他与李君威待的越久,对他的脾气越了解,这位裕王平时玩世不恭,但只要认定某件事,做起来那就非常的认真了。

“那其余的奴隶呢,总不能一下出手吧。”陈平则是问道。

李君威说道“先散到内藩各旗佐劳作,顺便就粮越冬,你们把人数统计好了,一个冬季过去,水土不服也好,逃亡打死也罢,定个指标,明年夏季我要不低于二十五万人。”

陈平眼睛瞪大“王爷,您不会要把这些人口送给大王爷吧。”

“大哥若是愿意接纳,我早就送去了,可是他不愿意要,大哥要的是上马拉弓的汉子,不是放牛耕地的农奴。不过我一惊让人去各营去挑了,工匠之人的优先给大王爷那边送去。”李君威把靴子砸在了桌子上,随口说道。

陈平说道“西疆新辟之地,其实也需要工匠的。”

闭眼养神的李君威睁开眼睛,看向陈平,目光如电“陈平将军,我是在和你商议吗?”

陈平低头,不敢接触李君威的眼神,他在西疆十几年,执掌军政,却没有李君威两年开辟疆域广阔,人家又是亲王,陈平心里就比之矮一头,此番西疆提前开战,又因为他的工作失误,陈平哪里敢违逆李君威呢,摇摇头说道“不,王爷,这是你的命令,我和定边将军府所有人一概执行。但到底是二十五万人呢,您要做什么,得给卑职等定个章程吧,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这其实就是探问探问李君威接下来的计划,横扫哈萨克与远征俄罗斯都像极了一时兴起,而且陈平也不是为自己问的,而是为申京的皇帝问的,在这两次战事中,李君威不告诉西疆的文武也就罢了,连申京朝堂和皇帝都瞒着,陈平是心里忐忑,不敢不问,生怕李君威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我拿这二十五万人和那位可爱的沙皇陛下做一个交易。”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

“什么交易?”陈平小心问道。

李君威说“比如打打克里米亚鞑靼人啦,再比如和奥斯曼打一架了,再比如夺取黑海出海口,占领北高加索啦,都可以嘛。”

“殿下,不是这个这个这个,战争不是结束了吗?”陈平和常阿岱相互看了一眼,语无伦次的说道。

李君威打了一个响指,着意提醒道“错!是和俄罗斯的战争结束了,扩张的战争还没结束!陈将军,我现在明白蒙古人当年为什么能横扫天下了,好家伙几万十几万的人,说开拔就开拔,上阵能打仗,下马能抢劫,让屠杀就屠杀,让干嘛就干嘛,这游牧民族也太好使了吧,而且费奥多尔和他的那几个手下也挺有意思的,配合能力很强嘛,我们有这样的手下,又有这样的盟友,为什么不能一鼓作气,再进一步呢,哈哈哈哈哈。”

“殿下,战争没有您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连续打了两次大战,士兵们很疲惫,而且,卑职小小的提醒您一下,我们现在的盟友是奥斯曼帝国,现在距离您签署和奥斯曼结盟条约过去了还不到十一个月。”陈平小心的说道。

李君威满不在乎,说道“撕毁了就行吗,不承认不会吗,耍赖皮不会吗?”

“这是您代表帝国签署的条约。”常阿岱小声说道。

李君威瞪了他一眼“迂腐!条约嘛,就是用来违反的,用来撕毁的。”

常阿岱登时不敢说话了,反正他是民政官员,不需要参与太多的军事战略。而李君威则说“好吧好吧,再派使团去奥斯曼,进行开放印度洋港口的谈判,他们若是不愿意,我撕毁条约总行了吧。”

这个勉强是个理由,因为在联盟的条约里规定了,奥斯曼与帝国之间应该相互尊重和相互开放,而帝国的南洋行省,对任何商人都是开放的,自然也就可以对奥斯曼要求对等的开放,如果对方不同意的话,似乎也很合理。

“关键是现在如何向奥斯曼帝国交代我们与俄罗斯的停战行为。”陈平则是提醒道,要知道,在联盟的条约里,第聂伯河是主战场,帝国从侧后横扫俄罗斯本质上支持主战场的行为,但实际上,那只是为了忽悠奥斯曼签署条约的说法罢了,帝国确实有意横扫俄罗斯,击败沙俄,攫取利益和土地,但根本无意帮着奥斯曼在黑海沿岸称王称霸。

而奥斯曼的军队晚于帝国投入到第聂伯河的主战场,并且迅速打开了过去四年都没有打开的局面,渡过第聂伯河,但是却没有成建制的歼灭俄罗斯的军队,远征军横扫全俄的时候,俄罗斯前线军队也断了粮草和补给,但很快波兰与立陶宛联邦的参战使得形势逆转,现在奥斯曼又与老对手们在前线对峙起来,冬季逐渐来临,战争的烈度必然下降。

可以说,帝国远征军完成了自己的一切任务,只不过奥斯曼军队不争气,也没有考虑波兰王国这个对手罢了,可这怪的了谁呢。

李君威说道“不需要和奥斯曼交代,忽悠他们就好了,现在我们要准备与俄罗斯、波兰结盟,进行一场夺取黑海出海口的战争,而你们则需要利用这个冬季和申京那边的老爷们好好商议一下,是我们单独占一个出海口好,还是让波兰、俄罗斯也拥有出海口好。”

章四二五 以和促战

黑海,至少在帝国十八年的冬季这个时候,还是专属于奥斯曼的内海,沿海的克里米亚汗国及北高加索的各部落无一不是奥斯曼的附庸,而黑海作为及其周边区域也早已容纳进了地中海乃至整个欧洲的贸易圈。

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亚汗国和哥萨克自治区所产出的粮食与埃及地区同样重要,是地中海沿岸国家主要的商品粮食的产地,此外这里还能提供地中海沿岸国家所需要的畜牧、毛皮乃至于非常受地中海沿岸国家欢迎的白人斯拉夫奴隶,因为奥斯曼控制了黑海,也因为奥斯曼控制了黑海现如今唯一出入地中海的通道——土耳其海峡,所以这片区域被奥斯曼强势主导,即便这个国家已经处于盛极而衰的状态了,但地理优势就是这么明显!即便是几百年后,奥斯曼雄风不再,已经退化成了土耳其,占据着海峡也带来的巨大的优势。

因此帝国在谋求黑海入海口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这一点,夺得黑海入海口能否进入地中海贸易圈,如果不能的话,那是否还有夺取的必要。

而这个问题,对于穿越者的帝国太上皇李明勋来说,并不需要太多的考虑,现在的黑海确实只有一个出海口,但在未来可不只这么一个,随着科技的发展,欧洲人把莱茵河与多瑙河用运河连接起来,从黑海坐船可以直接抵达荷兰的鹿特丹,而俄罗斯人也有运河和水库把伏尔加河与顿河连接起来,出现在了黑海前往波罗的海与里海的内河航运,虽然这些对于十七世纪的帝国来说还很遥远,但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帝国抓住机遇开拓黑海出海口。

即便没有运河,多瑙河也可以辐射东欧和中欧的许多国家和自治领地,涵盖以千万计数的人口,而顿河与第聂伯河以及南北贯穿俄罗斯腹心的伏尔加河可以把整个俄罗斯涵盖在内,即便是这些,也是一个巨大的贸易圈子,完全不亚于帝国南洋对中南半岛各国构建的贸易圈所带来的利润了。

如果仅仅是为了黑海与内河的贸易圈就可以下定决心开拓黑海入海口,那么也应该考虑一下进入地中海乃至全欧洲贸易权的可能,其实也就是逼迫奥斯曼承认帝国拥有黑海沿岸领土,且一定程度上开发黑海咽喉的土耳其海峡。

如果往这方面考虑的话,帝国中枢的老爷们得出的结论是,与其只是和奥斯曼分享黑海,不如把黑海贸易的席位再扩大一下,将波兰与立陶宛联邦和沙皇俄国也增加进来。如果只是帝国独自夺取入海口,不会有太多的盟友支持,但如果帝国与俄罗斯、波立联邦三方合作,那所形成的力量就太强大了,奥斯曼与附庸克里米亚鞑靼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这三个强大国家的联合。

更重要的是,在战争结束后,黑海沿岸国家就变成了四个,那么向奥斯曼要求开放土耳其海峡的就不只是帝国一个,俄罗斯和波立联邦也会加入进来,就会有三国海军压制奥斯曼一个,日后的政治、军事与商业斗争中都会占据优势地位。

而对于帝国来说,还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要一些南洋的帝国利益集团,毕竟在过去的几年里,对奥斯曼这个拥有超过三千万人口大国的贸易已经迅速开展起来,来自非洲和南洋的香料、咖啡、茶叶、奴隶和钢铁已经打开了对奥斯曼的市场,虽然在奥斯曼国土上,帝国还未拥有属于自己的港口,但这些贸易已经在南洋形成了强大的利益集团。

申京。

皇帝李君华为了黑海战略专门召开了国务会议,相对于御前会议,国务会议是要求元老院和议院的代表列席,且可以进行发言,在事关帝国前途命运的大战略方面,这是必要的程序,而现任的议长则是沈廷枢,他是帝国开创时的老人,也是第一批开拓南洋的人,更重要的是他算得上皇亲国戚,大王爷李君度是他的孙女婿,而沈廷枢孙子辈之中不乏与内阁大臣联姻的,比如他的一个侄孙就娶了副相李北极的女儿。

无论当初帝国建立时向商人分权,让商人和地方代表参与决断帝国大事的制度得到了多少人的批评,但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些制度,帝国在海外开拓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比之于纯粹帝制王权的国家迸发出了更为强大的能量。

沈廷枢属于南洋派,能够担任议长就主要就在于要压制迁都之后在帝国快速崛起的江南派,经过了几十年的移民和发展,南洋人口已经向着千万人口大关前进,而海洋贸易兴盛和经济作物的普及让南洋成为了仅次于江南地区的重税地区,上缴申京的税收多少直接关联在帝国内部,尤其是议院内部的权力多寡,沈廷枢说话做事也是硬气的很。

虽然李君华支持沈廷枢担任议长是为了平衡国内的政治势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事关黑海和奥斯曼的问题上,他也占了便宜,因为沈廷枢虽然是南洋派,却不是外贸一系,他的家族经营的是南洋诸多港口与申京等海内港口的贸易,入股了对欧洲的远洋贸易船队,对其他的外贸涉猎很少。

因此沈廷枢在感受到皇帝的决绝的态度之后,毅然决然的表示了对帝国的黑海战略的支持,而早已离开南洋多年的副相李北极也是如此。

“其实南洋对奥斯曼的贸易联系是这几年才发展起来,还为形成龙头家族或者商会,只不过奥斯曼的逐步开放让大家都认识到奥斯曼是一个巨大的新兴市场,所以如果挑起对奥斯曼的战争话,他们肯定会反对,但不会形成多大的政治反响。”副相李北极率先发言,他是‘训政时代’帝国在南洋的主宰,在事关南洋和印度洋周边事务上,皇帝李君华一直信赖这位副相大人。

沈廷枢见李北极如此说,忙补充道:“因为对奥斯曼帝国的贸易涉及了香料、钢铁、咖啡茶叶以及各类手工艺品,涉及的南洋商会非常多,覆盖面很广,所以地方上的反应很大,而南洋商人素来敢于冒险,野心很大,微臣在南洋时,听闻,第一批进入埃及地区走私的人,甚至想要联合当地的马穆鲁克的贵族们,重启中断千年的法老运河。

那是一条沟通尼罗河与红海的运河,已经千余年不用了,若是打通了,我们前往欧洲的贸易就不用绕过非洲大陆,所以当时闹出了好大的反响,只不过奥斯曼帝国内部复杂的政治和统治局势让这个设想作废了。

微臣说这件事的意思是,不能不顾及南洋的声音,现在这个声音很杂乱,但若是处置不当,有人借机联合起来闹事的话,就会很麻烦。”

李君华微微点头,作为皇帝,照顾与平衡各方利益是他应该做的,于是问道:“沈大人的意思是,反对帝国的黑海战略。”

“不不不,陛下,微臣举双手赞成,直接参与欧洲地区的贸易是帝国所有商人的梦想,无论是远洋贸易船队和法老运河狂想,都是达成这么目标的手段,而如果在西疆获得进入黑海的入海口,长远来说,这是极为有利的,而且对奥斯曼的战争导致奥斯曼与南洋贸易的中断只是暂时的损失。

微臣的意思是如果可能,就要做到尽善尽美,照顾一下南洋各行省的情绪和利益。”沈廷枢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

他在国务会议中地位是最为尴尬的一个,他这个皇亲国戚在别人看来是好事,在真正的帝国高层那里却是坏事,因为他联姻的是大王爷而非当今圣上,这很不好,所以他很少发言,尽可能的要为皇帝和帝国战略考虑。

“办法呢,如果能照顾,朕自然会照顾,但如果做不到尽善尽美,朕也会为了大局,牺牲少量人的利益。”皇帝认真说道。

沈廷枢抬起头,说道:“陛下,微臣有一个小小的,不那么成熟的建议,说出来请陛下和诸位大臣参详。”

“请说。”李君华笑着示意。

“微臣的这个法子叫做以和促战。”沈廷枢小心翼翼的说道。而李君华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开怀大笑,抚掌说道:“朕倒是没少听了以战促和的事,父皇尤其擅长这一招,还是第一次听说以和促战的法子,好好好,来人,上茶,朕倒是要听一听,怎么个以和促战法!”

受了侍从官奉上的茶水,沈廷枢稍稍宽心了起来,至少皇帝并非误会自己的意思,也愿意在国务会议上听自己的建议,这对于刚刚担任议长不久的沈廷枢尤为重要,议长这个角色在帝国内部就很尴尬,他与大王爷联姻就更尴尬了,现在看来,倒是有些步入正轨的意思了。

沈廷枢说道:“正如副相和微臣说的那样,目前南洋乃至帝国所有商人对奥斯曼的贸易是零散而不成体系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贸易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是处于走私状态,当然这是奥斯曼帝国那边的界定。

只不过奥斯曼帝国对我们的商品有着极大的需求,比如茶叶和咖啡、香料,而随着奥斯曼与欧洲许多国家的交恶,钢铁和武器需求量也增大。但即便如此,奥斯曼帝国仍然只允许少量的帝国商人靠港贸易,红海和波斯湾的港口没有向我们开放,甚至开放程度还不如波斯帝国,主要的贸易必须通过中间商,比如犹太人、威尼斯人和亚美尼亚商人到槟城采购,而原本被非洲开发公司和葡萄牙盟友快要挤兑死的马斯喀特苏丹国也因为中间贸易而死灰复燃。

显然商人们对此是非常不满意的,他们希望奥斯曼人开放港口,制定合理的关税和管理体制,而不是一味的让那些地方领主对我们的商人进行剥削欺压。

而这些紧靠商人是做不到的,但他们的诉求一贯如此。如果帝国出面,要求奥斯曼开放港口和贸易权的话,就会得到这些商人的支持!”

“奥斯曼人不会同意的,这样的王权封建国家,是不会对外开放的。只有战争才会让他们开放,比如日本、印度等等。”李北极摇头说道。

沈廷枢笑了:“当然,他们不答应就更好了啊。不答应我们就发动战争,但这么操作下来,这场对奥斯曼的战争不仅是为了帝国的黑海战略,还为了南洋那些想要打开奥斯曼帝国市场的诸多商人们,帝国是为他们而战,那么他们就应该支持,也应该为了长远大局而稍稍隐忍。”

“挂羊头卖狗肉嘛。”裴元器在一旁说了一句。

“闭嘴,粗俗!”李君华瞪了裴元器一眼。但却满意沈廷枢的这个建议,从帝国为了大局伤害了南洋外贸商人的利益,一下变成了帝国全国为了南洋外贸商人的利益而战,这以和促战的法子就实在是太完美了。

沈廷枢继续说道:“当然,也不能只说不做,提前要与奥斯曼真真正正的进行谈判,不管他们是否妥协,都必须让谈判失败,而帝国在南洋的海军和一些军事力量也应该配合一下,而不是只在西疆与欧洲的盟友联合。”

“这简单,他们妥协我们就层层加码嘛,至于军队参战更不是问题,大量的船只就在海上飘着,往奥斯曼沿海晃一晃,也算是参战了,不是吗?”首相笑呵呵的说道。

“如此的话,代表团就不能由裕王来派,而是从申京派遣了。”裴元器想到了一点,这已经是国家大战略,而不是裕王殿下在西疆的任性胡为。

而沈廷枢则是小心说道:“陛下,假如,微臣说是假如,假如对奥斯曼的战争进行的顺利,在战后谈判上也可以把开放港口的条款加入进去,而且.......如果异常顺利的话,那个法老运河的狂想,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日程呢?”

章四二六 主动上钩

面对沈廷枢最后的这个建议,李君华微微摇头,只是说道:“这不在我们今天的讨论范畴之中。何首相,准备一个前往奥斯曼的使团吧,趁着北风南下槟城,正使、书记官由申京负责,抵达槟城之后进行扩编,邀请南洋一些商人作为代表加入,尽快启程,把这以和促战的事办理妥当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李君华心里还是有些意动的,想要开通法老运河的前提是对埃及地区实行实际的控制,但如果真的达到了这一目的,那将是帝国历史上可以大书特书的伟业,但李君华不得不考虑奥斯曼人的实力,要知道,从槟城和东部非洲往埃及投入力量距离是非常远的,在这里可没有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各种开支将会达到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而更为重要的是,奥斯曼是一个强盛的大国,随着与之结盟,帝国对于奥斯曼的了解也越深,这是一个可以集结起二十五万军队的强盛大国,不然也不敢做全欧的敌人,而因为地中海和黑海的缘故,奥斯曼人人兵力投入到任何一个方向都在首都伊斯坦布尔的覆盖范围之内,李君华只能从另外一个方向考量,那就是能够通过一场黑海或大陆方向的战争来迫使奥斯曼帝国放弃埃及。

但这仅仅是一个构想,十分的不成熟,以至于李君华都不想放在国务会议这种高等会议上来讨论。埃及是奥斯曼帝国的钱袋子也是粮仓,是奥斯曼本土之外最为重要的殖民地,李君华不认为苏丹会因为战争的失败而割让埃及,除非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就是奥斯曼面临灭亡,只有割让埃及才能活下来的情况下,苏丹自然不会有其他选择。而第二个则是埃及不再是奥斯曼的粮仓和钱袋子。

前者需要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而帝国在西疆的力量加上刚刚经历了战败和洗劫的俄罗斯帝国联盟不具备攻入奥斯曼本土的实力,即便再加上可能加入联盟的波兰与立陶宛联邦也是如此。或许李君威提出的另外一个构想可以,那就是把欧洲的其他两个强国,法国和哈布斯堡王朝加入进来,可这些盟友之间也是龌龊不断,联合起来抗击奥斯曼可以,而联合起来覆灭奥斯曼就存在着巨大的困难了。

而后者则不是一场战争可以解决的了,而是需要长时间的政治、经济甚至宗教的演变,让埃及当地的势力与奥斯曼离心离德,主动脱离奥斯曼的统治,但这个过程或许五十年或许一百年,现在帝国的手还都没有切切实实的插进埃及地区,短时间内也谈不上这些了。

帝国十八年的冬季,乌拉尔河畔。

在李君威的蓝帐里,帝国的使者见到了裕王殿下,使者看着裕王身体强壮,甚至还有些发福,颇为感慨,二人是旧相识,还是当初学堂里出来的同学,李君威还用当初打破对方鼻子来讥讽,聊的倒也爽快。

当说到沈廷枢那以和促战和申京派遣使团的计策后,李君威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表示支持,一如他对申京来的其他命令,然后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使者,说道:“这上面是几个犹太商人的地址,使团抵达奥斯曼之后要和他们进行联络,谈判的结果由他们告知我这边就好了,省的再饶大半个亚洲大陆。”

“殿下,法佐阁下来了。”一个侍从官进来,打断了二人的说话。

李君威说道:“那就聊到这里吧,我还要演戏呢。”

说罢,李君威往床上一躺,哎呦哎呦的出声,又觉的不像,于是让人拿来湿毛巾盖在了脑瓜上,又哎呦哎呦起来,等到法佐进来的时候,李君威已经是一副病的不轻的模样,法佐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但见李君威如此,不得不把怒火压了下去。

“裕王殿下,身体不舒服吗?”法佐冷冷的问道。

“着凉了,哎呦,这里真是冷呀,我最受不住冷了,前几日出去骑马,就是着凉了。法佐大人,您怎么来了,现在您不是应该在伊斯坦布尔服侍你们的苏丹陛下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其实我还是挺想你的,尤其是我这不争气的嘴巴,常常怀念你给我带来的各种好吃的。”

“殿下,如果不是您在莫斯科城下单方面停战的行为,我也不会冒着大风雪和港口冰封的季节来到这里,或许我也能在伊斯坦布尔的庄园里享受美食和美人。”法佐淡淡说道。

李君威却是不在乎,问道:“停战的消息你听到了呀,那可就太好了,我派遣的去奥斯曼的使团有两个被鞑靼人抢劫了,还有一个不知所踪,估摸被鞑靼人杀了吧,还以为没办法通知您呢。”

帝国与俄罗斯的停战第一个受到伤害的就是鞑靼人,因为鞑靼人当时正在哥萨克人的地盘劫掠,当停战协议达成之后,在城市里窝了一肚子火的俄罗斯贵族把火气全撒在了鞑靼人身上,尤其是莫斯科城里出来的射击军,联合哥萨克,在秋天把散开劫掠和捕奴的鞑靼人杀的大败,而等到鞑靼人反应过来集结的时候,已经是冬季了,他们被上追击的时候,看到的是路旁竖着木桩,上面绑着或挂着鞑靼人的尸体,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的伤口,甚至还穿着抢来的衣服,但每个人都死了,寒冷的夜晚和冰雪交织之下,光靠衣服是在南俄活不下来的,没有帐篷和篝火,人都是个死。

而鞑靼人无奈的接受了损失,却把气撒在了帝国方面,开始对帝国使团商团或者为帝国服务的商团行各种不法的事。

法佐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说道:“或许不是鞑靼人干的,而是哥萨克或者土尔扈特人干的,哥萨克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随您怎么说,反正我觉得是鞑靼人干的。”李君威盖了盖棉被,脸红气不喘的说道:“我不知道您为何来兴师问罪,因为我已经非常漂亮的完成了我们之间的协议,把对俄罗斯的战争打到第一场雪落下之前。”

“可是协议之中可没有让您与俄罗斯人停战。”法佐挥舞着手臂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说:“我不停战怎么办?法佐大人,当初咱们说好的,帝国的兵马直取俄罗斯的腹心之地,而你们奥斯曼人则在第聂伯河全歼俄罗斯与哥萨克的主力,双方在莫斯科城下会师。可是我都等到不敢在野外撒尿的时候,也没有等来奥斯曼的大军!”

法佐对此无可辩驳,只能说道:“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波兰人会这么快参战。”

实际的情况比波兰人参战更为复杂,因为双方的协议是法佐这个维齐尔与李君威达成的,而不是负责战争的大维齐尔穆斯塔法与李君威达成的,一开始穆斯塔法还率军在第聂伯河狂飙突进,但随着波兰人的参战,立刻失去了进攻的激情,因为他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在这个夏季,盟友的大军已经兵临莫斯科城下。

这带来了两个转变,第一个就是克里米亚鞑靼人对第聂伯河主战场的战事兴致缺缺,相对于在这座绞肉机里厮杀,鞑靼人更想到虚弱的俄罗斯境内劫掠,所以鞑靼人的军队在减少,而且越来越少。而另外一个转变就是,穆斯塔法觉得战争没有必要再那么着急了。

中国人打下莫斯科城,就足以宣告战争的胜利,接下来他穆斯塔法就可以兵不血刃的进入俄罗斯,与帝国讨论瓜分这个强大的敌人,即便中国人打不下莫斯科,也会把俄罗斯地方抢成一片白地,失去了一整年的俄罗斯,还能坚持多久呢,而且哥萨克难道能坐视后方被劫掠而无动于衷吗?

但穆斯塔法这个蠢货完全不知道,这场针对俄罗斯的战争主动权在李君威手中控制着,他既不想覆灭俄罗斯,也不想让奥斯曼做大,所以只是围城而不攻城,还在冬季到来前离开了战场。

“是啊,你们没有预料到波兰人参战那么快,我们也没有预料到援军会不来,你知道吗,我们在俄罗斯扫荡了整整半年,斩获多少牲口和财富吗,那么多东西,如山如海的,不和俄罗斯停战,他们可能看着我们把东西运回草原吗,到时候屁股后面全是哥萨克骑兵,停战了我们才能安然回到西疆过冬嘛。”李君威很得意的说道。

法佐脸色一冷,帝国远征军是全身而退了,却把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的俄罗斯军队留给了奥斯曼和克里米亚鞑靼这个最重要的盟友。让己方没来由的遭受了一顿打击,而且李君威对此还不置可否,甚至反过来问罪鞑靼人袭击他们使团商队的事情,实在是令法佐恼火,可他又能怎么样的,现如今还是像是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他是来求人的,就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盛气凌人来。

坐下来之后,法佐问道:“殿下,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我们的协议是否还奏效,十万奥斯曼的将士与克里米亚鞑靼全族都被扔在冰天雪地的战场上,是进军是退兵,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回答。”

李君威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道:“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问我,怎么跟我手下那些不成器的将军们一样呢,不对呀,法佐阁下,不对呀,你们奥斯曼与克里米亚鞑靼虽然是我们的盟友,但是好像你们的军队不听从我李君威的指挥吧,问我干什么,那位穆斯塔法大维齐不是在前线吗,他来指挥你们的军队呀。”

法佐实在受不了李君威的玩世不恭和把战争当儿戏的行为,一把把李君威脑袋上的湿布拿走,说道:“殿下,我们在讨论正经事,请你严肃一点。我们是盟友,明年如何进行战争当然要商议,如果你们退出了战争,我们在主战场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但如果你们在莫斯科城下的协议只是一种迫于形势的媾和的话,那么请明年开春之后继续进攻,你们进攻,我们才能进攻。”

李君威说:“很难呀,我的法佐大人。你知道的,我麾下那些军队,主力都是游牧民族野蛮人,今年这么畅快淋漓的进攻全仰仗了他们,而让他们参军是不用军费的,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抢劫的目标,可大半个俄罗斯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了,明年再让他们去,肯定是个赔钱的买卖,他们怎么会去呢。

今年春天,至少十五万士兵跟我冲进了俄罗斯,可明年,我想连五万人都没有呀。”

“五万人也好,只要你们进攻就可以,但是这一次不同,我们希望你们可以绕行哥萨克人的地盘,穿过顿河,从后面袭击俄罗斯、哥萨克和波兰人的军队,与我们一起夹击敌人。协助我们取得主战场的胜利,怎么样?”法佐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不行不行,肯定不行!法佐大人,你应该知道,哥萨克人都是狼,他们很难缠,今年的战争中,哥萨克聚集的地方,我的人折损尤其严重,从哥萨克的土地经过,岂不是被他们扒一层皮么,我都无法确定,是否能按照约定抵达战场。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明年带来正规军再去俄罗斯抢掠一遍,就算支持你们了行吗,不如你们也迫使他们停战算了!”

这下法佐不答应了,说道:“不,仅凭我们的力量,未必能在主战场打开局面,我们需要你们专业的军队,尤其是火器部队。”

李君威说:“那我带人从土尔扈特和鞑靼人的土地上过去总行了吧。”

法佐一时愣住,这一点他不能决定,虽然鞑靼人是奥斯曼的附庸,但也不是他一个维齐尔可以随意差使的,法佐说道:“那我需要请示苏丹陛下。”

“好,那你请示去吧。”李君威说道。

“不,我不能离开,我要待在这里,明年与您一起带军队驰援主战场!”

章四二七 全面忽悠

因为与俄罗斯重启战事,其实法佐与穆斯塔法两个政敌已经都走上了绝路,虽然帝国远征军劫掠了全俄却在冬季到来之前撤军了,虽然奥斯曼大军的主力在第聂伯河畔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也没有歼灭俄罗斯军队的主力,但中国这个来自远方的盟友展现出了强横的实力,近二十万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而且还在印度洋方向提供了大量价格低廉的战争物资。

在奥斯曼的内部,上到苏丹陛下,下到热衷于征服的臣民都认为,这一次对俄罗斯的战争会取得恢弘的胜利,甚至有可能覆灭整个俄罗斯老对手,但这些对胜利的信心缺失对穆斯塔法这个大维齐尔的绞索,但全国上下都认为必胜的时候,那么作为统帅的你就不能失败。

而法佐也是一样,他是认为必胜的,但不能接受穆斯塔法吃下胜利的果实,那样的话,科普鲁律家族就永无翻身之日了。

李君威听了法佐那下定决心的语言,对法佐说道:“法佐阁下,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给你提出一个建议,其实你没有必要在这里督促,您知道我的,督促对我毫无意义,在明年的战争中,我需要您帮忙联络好克里米亚的鞑靼盟友,让他们同意我们的过境请求,而在另一方面,我想要告诉你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帝国的本土,我们的皇帝,也就是我的兄长,已经派遣了一支前往奥斯曼的使团。

这个使团要加深我们的盟国关系,还要希望加深我们的贸易关系,他们不是我派遣的,所以需要谈判的议题并不只是关于黑海北岸的这场战争,还包括贸易、法律、税收和港口,阁下,阁下,实话说,局势已经不由我完全掌控了,如果你们没有处理好与我们使团的关系,我的兄长就可能选择让我缓战拖延来与你们探讨条件,而在你们国内,有认识到这些重要性的高官吗,维齐尔中有没有真正具有您一样眼光的呢?”

法佐不得不重视李君威的提议,他来到帝国境内的目的就是在于督促李君威真正能够按照双方的盟约出兵,而不是因为在这一年的扫荡俄罗斯战争中吃饱喝足就变的意兴阑珊,应付而为或者索性不出兵了。

而现在李君威直接把皮球踢给了申京,那一切就不由他了,法佐留下的意义就不大了,要么去申京说服那位中国的皇帝陛下,要么返回伊斯坦布尔,促成双方的贸易谈判。

但是法佐的脑袋里浮现出了穆斯塔法的身影,他相信,这位政敌也希望赢取战争的胜利,因此在促成双方贸易谈判上应该发挥共同的作用。

而在法佐返回奥斯曼的时候,巴赫德尔来到了位于第聂伯河畔,奥斯曼大维齐尔穆斯塔法的大帐,虽然出征在外,穆斯塔法享受不到温暖的房舍和可口美味的饭菜,但是作为奥斯曼帝国的大维齐尔,他的生活依旧是精致的。

穆斯塔法坐在桌案后面,听着身边侍从的念诵,停下了倒酒的双手,而是说道:“把那份礼单再念一遍。”

“斯拉夫少女十二人,黄金两千两,中国御用瓷器六套.......。”侍从念诵到,穆斯塔法点点头:“这就是中国的那些裕王殿下送给我的礼物吗,这一次可真是大方呀,或许我真的该见一见老朋友了,巴赫德尔在哪里,让他进来吧。”

再一次见到穆斯塔法,巴赫德尔依旧谦卑的施礼,比之上一次还要卑微,因为他没有完成穆斯塔法当初的嘱托,穆斯塔法曾经拜托他说服李君威在战争之中害死法佐,却不曾想在夏季的时候,法佐返回了奥斯曼,告知了苏丹中国已经派遣二十万远征军横扫俄罗斯后,还作为苏丹的使者出现在了第聂伯河畔的战场上,催促自己进军扎波罗热。

巴赫德尔很担心,自己的这一次来小命不保,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穆斯塔法见他行礼后,竟然从桌案后走出来,搀扶起了自己,问道:“巴赫德尔,我的老朋友,你还好吗,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呀........。”

“我很好,穆斯塔法大人,唯一的伤怀在心中,我辜负了您的嘱托,没有完成您的交代。”巴赫德尔很歉疚的说道。

穆斯塔法摇摇头:“如果是法佐那件事,那就不用太介怀了,实际上没有那么必要,我只是想做一只智慧的狮子,不用见血就可以赢取胜利,但如果做不到,正面对抗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亲爱的巴赫德尔,你做的很好了,至少裕王殿下已经开始向我赠送礼物了,不是吗?”

“这其实是殿下的私人礼物,此外还有些私人的请求。”巴赫德尔小声说道。

穆斯塔法微微点头:“是吗,太好了,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我的老朋友有几句话要说。”

在驱赶走了下人之后,穆斯塔法邀请巴赫德尔坐下,给了他一杯温热的酒,说道:“不知道那位中国殿下有什么私人请求呢?”

“穆斯塔法大人,您是否知道,帝国派遣了一队使者前往了贵国的都城伊斯坦布尔?这支使者来自申京大皇帝陛下的差遣,而非裕王殿下的吩咐。”巴赫德尔小心说道。

穆斯塔法思索了一下:“确实如此,法佐前段时间还专门从克里米亚经过我这里返回了伊斯坦布尔,与我商讨这件事,而且你们的裕王殿下说,如果这支使团没有与我们达成协议,很有可能影响明年我们联合进攻敌人的事情,所以我不得不与法佐联合,一起推动这件事。”

“是吗,那可是太遗憾了,实际上裕王殿下并未与法佐大人说实话,其实殿下不想这支使团在奥斯曼达成目的。”巴赫德尔小心说道,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穆斯塔法的面色,但这张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有那双眼睛微微闪烁了几次,但很快又一次安静下来,变的像是一潭死水。

看的出来,穆斯塔法在考虑在衡量,想要参透其中的真意,所以巴赫德尔没有说话,而过了一会,穆斯塔法微微有些失望,显然他也不明白李君威为何在法佐与自己之间说完全不同的话。穆斯塔法问道:“为什么,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巴赫德尔说道:“其实这只使团只是一个幌子,作为帝国退出战争的借口罢了,使团会提出很多非分的要求,把谈判一直拖延下去,等到明年夏季或者秋季的时候,双方还没有达成协议,那么裕王殿下就不能出兵,难道穆斯塔法大人的军队可以再等待一年吗?”

“我不明白,这样有什么好处吗?”穆斯塔法警惕起来,这可和他预料的完全不同,穆斯塔法觉得,借助战争商讨贸易,就是相互要挟,如果以明年参战来要挟贸易谈判的条件,穆斯塔法相信,无论是苏丹陛下还是法佐,都会进行一些妥协,而自己同样也是,现在已经逼上了绝路,既然二次开战,那么就是一定要胜利的,而胜利的前提之一就是帝国远征军再一次参战,并且与奥斯曼的主力打出战场上的直接配合才行。

巴赫德尔叹息一声,说道:“这是大皇帝陛下的意志,在大皇帝陛下看来,今年战争已经得到了太多的好处,俄罗斯人割让了大量的领土,我们取得了空前的胜利,而明年再进行一场战争,又能得到今年一样的斩获吗,显然可能性不大。

对于大皇帝陛下来说,现有的胜利已经足够荣耀了,尤其是对裕王殿下而言,过于荣耀了,你理解大皇帝陛下的心思吗?”

穆斯塔法太理解了,这和他身边常常出现在的那些太监是一样一样的,就算是自己这样一个外臣,统领奥斯曼的大军,其中部分克里米亚鞑靼人,部分是苏丹的禁卫军,即便如此,苏丹仍然不放心自己,把身边的太监派遣到军队之中监视,而裕王作为中国大皇帝的兄弟,在遥远的西疆已经取得了两场巨大的胜利,这对于皇权,对于大皇帝陛下本身就是巨大的威胁,对于远在申京的皇帝来说,三场胜利与两场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但如果统帅都是一个人的话,那区别可就太大了。

而巴赫德尔继续说道:“至于您说的好处,那就太多了,至少比您想的要多。大人,您这支军队在第聂伯河畔持久打不开局面的情况下,战争只能停止,或许在明年的秋天,或许在夏季,苏丹陛下不可能允许他的禁卫军和大维齐尔整天在遥远的北方呆着吧。

而停战的方式自然是由您与俄罗斯人、波兰人解决,到时候,就是我们的盟友奥斯曼主动停战,结果就是,大皇帝陛下成功制止了因此航不必要的战争,而奥斯曼仍然是我们的盟友,结束战争后的裕王殿下也就该回申京了。

显然,殿下不想这样,所以他想到了您,裕王殿下觉得,这一点上,他与您是惺惺相惜,可以感同身受的。”

穆斯塔法微微点头,一旦战争以与俄罗斯、波兰与立陶宛联邦的妥协结束,那么返回首都的自然不只是那位裕王殿下,还有自己这个大维齐尔,裕王作为中国大皇帝的兄弟,在没有任何反叛的情况下,仍然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而自己呢,没有为奥斯曼获得一场体面胜利,特别是没有在必胜的情况下获胜的自己还能继续担任大维齐尔吗?

“裕王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巴赫德尔,我的朋友,感谢你冒着风雪和冰冻为我带来这么重要的消息,现在下去休息吧,我要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不过你放心,我很快会和远在草原的那位裕王殿下联络的,到时候一切还要烦劳你了。”穆斯塔法微笑对巴赫德尔说道。

巴赫德尔微微点头,很有礼貌的和穆斯塔法道别,而穆斯塔法在巴赫德尔离开后,立刻叫来侍从,问道:“伊斯坦布尔来的公文你都放在哪里了,立刻拿出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法佐从我这里返回后的。”

在过去的日子里,穆斯塔法根本不在乎伊斯坦布尔来的公文,除非是苏丹陛下亲自签署的,作为大维齐尔的他不喜欢任何抱怨,只是愿意看到服从,而很快,穆斯塔法拿到了所有来往的文件,在打开后,细细看起来,当看到一封七天前的时候,穆斯塔法怒道:“法佐这个混账,竟然欺骗了我!”

这些公文是有时间线的,从帝国使团抵达到第一次会谈,其中还有一封写明了中国使团的条款,诸如设立自由城市,允许中国商人购买土地,法外特权等等,都是很苛刻的条款,而在七天前的那公文上有一个不起眼的人事调动,那就是苏丹陛下命令法佐以大维齐尔的身份担任谈判官,全权负责与中国使团的谈判。

如果没有巴赫德尔的到来,穆斯塔法会认为这是法佐来努力达成二人之前合作的协议,但巴赫德尔带来的消息却让穆斯塔法认定,这是法佐的脱身之计,先是担任谈判官,从北方的战争中完全脱身,这样当谈判不顺利导致战争不体面结束的时候,法佐就不用承担战争没有胜利的责任了,等到自己灰溜溜回到伊斯坦布尔,那位裕王殿下回到他们的国都,谈判再取得成果,甚至借成功,或许就因为这些,大维齐尔的位置就换人了。

而穆斯塔法很快再次召见了巴赫德尔,而巴赫德尔则代表李君威提出,希望穆斯塔法介入这场谈判,让谈判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失败,比如在春季,战争可以进行的时候,那样谈判就不会影响到战争的进程了。

“殿下说,如果一切顺利,在春季的时候,他可以率领一支专业的军队从东方抵达战场,直接进攻敌人的后方,这支军队包括全火器的步兵和精锐骑兵,以及可以快速机动的炮兵,完全可以击穿俄罗斯人的防线........。”

章四二八 接头

穆斯塔法听了巴赫德尔的话,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与裕王殿下合作,明年殿下只出几万军队,而不是像今年一样的出兵规模,对吗?”

巴赫德尔点点头:“是的,帝国在西疆的军事管制机构是定边将军府,定边将军陈平是大还地陛下的护卫出身,他的军队必须得到大皇帝陛下的圣旨才能行动,而为了保证与您的合作顺利,裕王殿下,是不可能提前征调定边将军府军队的。”

穆斯塔法微微点头,接受这个解释,但是怀疑问道:“我怎么能够确定,殿下的那支精兵能攻破俄罗斯与哥萨克的防线,他们有多少人。”

“四万到五万!”巴赫德尔说道。

穆斯塔法笑了:“鞑靼人也是这个数字,但在伊久姆防线上耗了几年也打不开局面。”

“帝国的正规军可不是鞑靼人能够比拟的,其中还有最精锐的帝国精锐和外藩骑兵,都是纯火器的部队。”巴赫德尔认真的解释,而穆斯塔法摇摇头:“我可不认为同样都是两条腿的人,能有多大的区别,更不要说他们没有信仰,没有信仰的人更不可靠。”

巴赫德尔微微一笑说道:“人与人其实真的没有区别,但借助了外物就不一样了,您真该亲眼见证一下帝国的正规军,那是世间所独有的军队。”

“外物,火器吗,我们也有很多火枪和火炮,我们也不缺乏好马,甚至比中国人的蒙古马还要高大!”穆斯塔法无法接受巴赫德尔的解释。

巴赫德尔说道:“或许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不是宗教信仰,却是一种怪异的力量,穆斯塔法大人,您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但是我敢保证,您绝对没有见过帝国正规军的风采,我甚至认为,中国人与我们见识过的任何民族都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皮肤黄一些,头发是黑的,还有什么?”穆斯塔法不屑一顾。

巴赫德尔指着穆斯塔法的酒杯,说道:“比如这杯酒,草原上的每个民族喝了它都载歌载舞,喂有中国人,或者说汉人,他们喝了就只吹牛逼。”

“哈哈哈,巴赫德尔,我的朋友,你说的太好了,好吧,你说服我了,至少说服了我一半,是的,中国人与其他民族不一样,好吧,我会派遣几个人随你回去,参观一下中国正规军的风采。”穆斯塔法高举酒杯,笑哈哈的说道。

伊斯坦布尔。

“如果我需要你去做的事,你无法理解,且与你周边人的期许相悖,你会怎么选择?”皇帝问道。

“陛下,是大事还是小事?”

“当然是大事,外交大事。”皇帝说。

“既然是大事,那我坚决执行陛下的嘱托,卑职只是一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而天子的命令就是一切。至于周边人的期许,普通人如何能理解陛下的决断呢?”

“好,你说的很好,现在朕就委任你为特使,代表朕出使奥斯曼帝国。”

驼轿里,赵铭德的脑袋里不断想起当初在申京觐见时,与帝国天子的对话,正是出于军人对圣旨的绝对服从,只不过回京述职的自己承担起了这样一次重任,他来到了奥斯曼。

赵铭德祖籍广州,幼年时候随父亲一起来到南洋,却是一个标准的军校毕业的学生,因为在印度战争中辅佐诚王殿下而出名,但这一次组建使团,在槟城时,那些与奥斯曼有贸易的商人和商会无一例外的支持他,因为他虽然是军人却并非世家出身,更不是勋贵,这一点更容易得到商人们的支持。

“将军,您说的那间浴室到了。”

赵铭德掀开厚布帘子,走下驼轿,穿过了石砌的浴室大门,走在走廊上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湿热,而一旁的奥斯曼官员则介绍着蒸汽浴室的诸多好处,这个官员最近带着很多中国使者前往各地的蒸汽浴室,事实上这种浴室很容易勾引起人的好奇心,而赵铭德这位军人出身的正使,最终也没有经受住诱惑。

这座浴室原本是第一代科普鲁律大维齐尔的一处私宅,那位尊贵的大维齐尔在其死之前,按照天方教信徒的规矩向寺庙和信徒捐赠,而这处宅院则非常适合改建为蒸汽浴室,更何况其本身就有一个小浴室,所以伊斯坦布尔有了一间历史不够悠久,但足够豪华的浴室。

因为是冬季,蒸汽浴室并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些喜欢泡在这里打发时间的人在总是在这里呆着,奥斯曼官员问道:“尊贵的将军,是否要把这些人赶出去呢?”

“不用了,但是也请不要告诉法佐大人!”赵铭德说道,忽然却摇摇头:“算了,这个要求对你实在太过分了,这样吧,你可以告诉法佐大人我的行踪,但是不要让法佐大人在馆舍或者奥斯曼办公机构之外的地方打搅我,我可不想光着屁股和他讨论什么国家大事,这不何体统,而且我也不建议我们私下见面,如果让我们的皇帝陛下知道我在这样一个不体面的地方决断帝国商人的利益和前途的话,肯定会被责难的。”

“好的,尊贵的将军,您的一切要求都会得到满足,这是苏丹、大维齐尔和法佐大人共同的要求,而您的话,我也会原封不动的告诉法佐大人的。”官员说了一句,亲自叮嘱了这里的侍者,于是就是出去了。

赵铭德作为一个海军军官,对于洗热水澡尤其的喜欢,毕竟在海上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而在这间浴室里,竟然还可以用热腾腾的蒸汽来疗养,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在换了衣服之后,赵铭德走进了蒸汽室,整个空间都是用精美的花岗岩砌筑而成,锅炉把泉水加热知州,铜管把热气灌输到这间蒸汽室内,而在中间是一块巨大的平台,四周全是在石壁上凿出的空间,每个人各自占据一个,因为当初捐赠的时候,就不允许设立贵宾,所以想要享受蒸汽,只能在这里。

享受了蒸汽的舒适之后,赵铭德召唤了一个侍者搓澡和修剪指甲,在不多时,一旁也出现了一个家伙,是给矮个子的白人男子,微笑看着自己,而在他的面前还摆着的美酒、零食,赵铭德说道:“你就这么直接出现吗?”

那个人说:“这算什么,你我面前的侍奉都是聋子瞎子,他们看不到也听不到。”

赵铭德见面前的侍者尽职尽责的按摩着,眼睛晶亮,不可能是瞎子,于是明白了,这家伙在浴室是有影响力的,而这前来联络的间谍正是赵铭德的熟人,波斯奴隶商人马哈茂德。

这个家伙曾经接受裕王的嘱托,从阿富汗送信到果阿诚王殿下的面前,赵铭德与其接触过,既然他曾经办妥过那样的事儿,所以出现在伊斯坦布尔,继续完成裕王殿下交代的其他事,赵铭德也觉得没有问题了。

而赵铭德也知道,马哈茂德已经是槟城与波斯的阿巴斯港走私的主要商人,在与帝国的合作之中赚取了巨额贸易,在锡兰和槟城拥有很多的产业,其本人更是早已取得帝国国籍,他七个夫人中的六个,十九个孩子中的十四个都在槟城,或许这才是放心用他的主要原因。

“赵将军,您在来之前收到的命令是什么?”马哈茂德问道。

赵铭德说道:“陛下亲自交代了命令,第一,全力以赴,达成与奥斯曼的贸易谈判。第二,当遇到持有裕王殿下玉佩人的吩咐时,听从裕王的吩咐。”

马哈茂德点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来,赵铭德也取出一个差不多的,对在一起,严丝合缝。赵铭德说道:“好吧,马哈茂德,你带来了裕王殿下什么命令。”

“配合我们的盟友,在适当的时间搞砸这次谈判。”马哈茂德说道。

赵铭德一咬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大理石上,自从他到了伊斯坦布尔,为了达成协议,忙前忙后,脚不沾地,付出了一切努力,而法佐也很用心,苏丹也进行了部分妥协,帝国很多必须的条件都得到认可,但却随着裕王命令的到来付诸东流,他怒道:“你应该早到,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劳心劳力了。”

“我比你到的还要早,赵将军为谈判付出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而这也正是裕王殿下所需要您做的,如果提前告诉您,和谈要以失败告终,您或许就不会如此用心了吧,瞒着你,也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我的将军。”马哈茂德说道。

赵铭德冷哼一声:“哼,算了,作为军人,我只需要服从,现在需要我怎么配合?”

马哈茂德说道:“接下来的三天内,你的卫队长会和一个奥斯曼翻译两个奥斯曼护卫在伊斯坦布尔的港口遭遇刺杀,刺杀者最终会指向亚美尼亚商人的某个协会,而您只要负责抗议和要求惩戒就可以了。”

“为什么是使团卫队长?”赵铭德问道。

马哈茂德说道:“他是一个叛徒,当然,他没有背叛帝国,而是背叛您和皇帝陛下,要知道,现在的条款只有您和法佐知道,但你的卫队长偷窥你的文件,通告给使团其他人,再由他们通告槟城,所以你来到这里后,有的条款商人们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虽然他罪不至死,但.......其他人更无辜了,具体的证据我已经派人送达你的案头,你晚上就能看到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连我都不知道。”赵铭德不解,而马哈茂德只是笑了笑,指了指上面,而头上只有大理石制成的天花板,但赵铭德理解了,那是天,就是皇帝,皇帝的眼睛注视着使团里的一切,那么就意味着使团里有安全局的人,而这不出人预料。

马哈茂德继续说道:“这一次伤害案件足够你有理由中断谈判了,刺杀者关联着几个大家族,而与帝国的贸易会伤害亚美尼亚人的利益,这些都是合理的,你可以告诉法佐,找不到真凶就不继续谈。”

“拖延吗?好吧,但拖延到什么时候。”赵铭德又问。

“明年的春天,黑海的草原可以开战的时候就可以了。那时候你们使团会再次遭遇一场刺杀,当然那个时候就不会死人了,或者是其他的事,我到时候还会出现的,等我再次出现的时候,你就要撤离伊斯坦布尔了。”马哈茂德提醒道。

赵铭德微微点头,说道:“看来我这个正使是不会在这场谈判中留下姓名了。”

马哈茂德笑了笑:“或许会,但应该不是以帝国特使的身份,我想当谈判结束的时候,您会穿着海军中将的军官服,签署一切协议吧。”

“最后的结果是战争,我们与奥斯曼吗?”赵铭德瞪大眼睛,身为一个军人,他对战争的是非常敏锐的,而且赵铭德更愿意在战争中建功立业。

马哈茂德摇摇头:“战争不是最后的结果,只是一个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赵将军,稍安勿躁,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完成裕王殿下的命令。”

赵铭德已经没有了心情,重新冲了澡之后,穿上了衣服来到花园之中,想要享受一下难得的太阳,却见四个黑肤奴隶抬着两具尸体从角门出去,其中一个人的手上有一道疤痕,赵铭德记得给他按摩,听他和马哈茂德讲话的侍奉的手就有一样的疤痕。

“怎么,蒸汽浴室会蒸死人吗,你可没有告诉过我。”赵铭德不动声色的对奥斯曼官员抱怨道。

“这浴室有一个股东,每年投资维持浴室的装潢,却是一个暴虐的人,这两个只是打翻了他的酒杯而已,而浴室是不能蒸死的人的,尊贵的将军。”奥斯曼的官员笑呵呵的说道。

赵铭德说道:“那样有钱的人为什么还要到平民浴室来?”

“因为这里曾经属于科普鲁律,将军!”

章四二九 结盟吧,亲爱的沙皇

一切都如同马哈茂德所计划的那样,在赵铭德返回馆舍之后,看到了卫队长官与商人勾连的的实际证据,其中还有他们通联的信件,而在第二天,就听闻卫队长在伊斯坦布尔的码头一个烤肉店里被刺杀,也是这个时候,赵铭德才知道,那位军官还有着勋贵的背景。

安全局的核心一直是被勋贵和少壮派所垄断的,而这些人对皇帝的忠诚是狂热的,最痛恨的就是那些背叛皇帝的勋贵世家,这甚至比叛国还容易被处决。

刺杀者是亚美尼亚的小商人,当场就服毒自杀了,而使用过的武器则追诉到希腊人和阿尔巴尼人的身上,这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也非常合理。

这几年来自南洋的军火物资贸易极大的冲低了奥斯曼境内一些商品的价格,尤其是钢铁这一项,中国人的炼钢技术让价格暴跌了百分之七十,很多以此为生的商人和作坊都倒闭了,仅仅是走私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如果贸易谈判成功,放开贸易限制,很多人都会完蛋的。

而赵铭德也按照计划宣布了谈判的终止,要在调查结果出来前停止一切活动,法佐顺藤摸瓜抓到了一些幕后参与人员,但都是小鱼小虾,根本无法向赵铭德交代,甚至导致撤走了使团之中最愿意与奥斯曼方面进行交流的商人代表,理由是这些商人也遭到了人身威胁。

谈判就此陷入了冰封的状态,在一片冷漠之中度过了帝国十八年的冬季。

新年过后,乌以风再次作为使者出现在了俄罗斯的克里姆林宫,经过了去年被俄罗斯人称之为‘失去的一年’的大劫掠,俄罗斯上上下下都处于困难时期,现在国内的主要舆论就是与奥斯曼人议和,但奥斯曼人可不是帝国那种‘友好的敌人’,简直就是狮子大张口,要求俄罗斯把所有的哥萨克区域交给他们,而对波兰的要求也是如此。

而对于沙皇费奥多尔来说,这确并不是一个糟糕的季节,去年的失败由所有的贵族代表一起承担,而在沙皇的身边,米洛斯拉夫斯基家族终于遇到了纳雷什家族的挑战,失去了对于政权的垄断,当两派对立,沙皇居中的时候,年轻的费奥多尔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信赖,一场巨大的失败之后,他的位置竟然得到了巩固,或许因为这些,费奥多尔的心情不错,或许也因为心情不错,费奥多尔的身体也有些好转,至少不用整日在床上躺着。

另外一个得利的是索菲亚公主,因为在战阵的优异表现,她与纳雷什伯爵一样得到了沙皇的信赖,只不过因为女人的关系,她没有获得任何职位,但却成为了沙皇费奥多尔的私人顾问,至少她不用像以前那样,因为兄弟成为沙皇,只能把自己对政治的热爱掩盖,偷偷摸摸的看书。

“使者阁下,真没想到外面的雪没有化,我们就再次见面了,或许帝国的臣民看到你并不会那么高兴。”纳雷什伯爵与亚基克夫一起接待了乌以风,伯爵与乌以风开着玩笑。

乌以风笑了笑,说道“是的,在来的路上,我只能躲在毡布围起来的大车里,而不能骑马在路上驰骋,把脸冻成青色,哈哈。或者在路边撒尿,尿出一个冰坨来,哈哈。”

“使者阁下,今天在御前,会有索菲亚公主殿下,所以请您说话要妥当一些。”亚基克夫提醒道。

乌以风讪笑几声,耸耸肩“其实未必要公主殿下在场,弄几个记录的书记官也是一样的效果。”

为了营造舒适而亲密的关系,会见的地点在沙皇卧室旁的小会客厅里,乌以风正在与亚基克夫聊着,就见沙皇费奥多尔走出来,乌以风笑着行礼,费奥多尔则是开玩笑的说道“阁下,我只不过过了几天的舒心日子,你就来了,好吧,让我收拾一下心情,听你抱怨吧。”

“抱怨,我需要抱怨什么?”乌以风笑着问道。

费奥多尔耸耸肩,看向纳雷什说道“伯爵,你来告诉他吧。”

纳雷什说道“在我们签订了《莫斯科条约》之后,乌拉尔及以东地区的贵族们反响很大,很多人不接受这些条约,他们有些人在准备反抗,整修堡垒囤积武器,有些人则在逃难,却在离开前破坏了水井等设施,有些人甚至在接到沙皇陛下的命令时,宣布脱离俄罗斯,成为独立贵族,所以,您肯定是为这些事来的,对吗?”

乌以风微微摇头“我没有听说过这些,我是代表裕王殿下来的,而您说的这些小事则是西疆的军民单位该头疼的,不是吗?

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咱们既然已经签订了条约,你们就不会支持,或者不会公开的支持乌拉尔以东的贵族了,只要射击军不出现在那里,一切都很简单。他们有堡垒,我们有攻城的火炮,他们有长矛,我们有火枪,他们有军队我们有骑兵,有反抗就会有镇压,而有镇压就会有屠杀,要么接受要么死,无所谓。

我们治下有的是游牧的蛮子,砍人对他们来说比放羊还要简单,请不要为我们担心,沙皇陛下。”

见乌以风是这种态度,费奥多尔和几个信重的臣子都有些不明就里,其余的问题都还不是问题,那乌以风大张旗鼓的来做什么呢?

“阁下,那你来说什么呢,不会又想见一见我?”索菲亚公主以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打破了僵局。

乌以风说道“我是代表帝国而来,与沙皇陛下商讨结盟的事。”

“结盟?什么结盟?”

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索菲亚公主、纳雷什伯爵等等全都惊呆了,纷纷看向身边的同僚,又看向沙皇费奥多尔,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以为是沙皇瞒着大部分人只与少数人商议之后的,而费奥多尔则是摇摇头“我从未听人说起这件事,阁下,我们要为什么要和一个刚刚抢掠了整个俄罗斯的国家结盟呢?”

“因为这样可以对奥斯曼形成优势,战胜奥斯曼人。”乌以风毫不迟疑的说道。

索菲亚皱眉“你们与奥斯曼之间还是盟友,而且你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吧。”

乌以风真诚的点头“是啊!但是那又如何,我们之间去年还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呢,现在在下不是出现在这里,与诸位真诚的商讨结盟的事儿吗?我很纳闷,诸位作为俄罗斯的沙皇和大臣,为什么要为我们着想呢,你们要想想,与帝国结盟对抗奥斯曼人,是不是有利于俄罗斯的,不是吗?”

这话自然不用乌以风说,几个人之所以纠结于中国的目的,是担心中国会别有居心。

“好吧,阁下,我们需要仔细考虑一下。”费奥多尔说道。

乌以风点点头“好吧,陛下,这是您的自由,但是如果可以,请在四月之前,把结果告诉我可以吗?”

“四月之前,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纳雷什伯爵有些奇怪,因为距离这期限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而与中国这样一个刚刚劫掠过俄罗斯的国家结盟,显然不得不考虑俄罗斯贵族们的意见,而时间这么紧迫显然不利于得到贵族们的支持。

试想,一位贵族刚刚统计出来自己少了多少农奴,死了多少族亲,今年要荒废多少农田,就告诉他,我们要和造成这些损失的恶魔结盟了,什么样的人会选择支持呢?

乌以风摊开手“必须是这个时间,因为四月之前,裕王殿下就会亲率五万大军穿过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土地,抵达伊久姆,如果你们在此之前答应与我们结盟,我们就可以进攻奥斯曼人和鞑靼人的联军,如果你们拒绝,我们就会与奥斯曼军队和鞑靼骑兵一起进攻你们的伊久姆防线!”

“派军参战!等等,阁下,按照莫斯科条约,你们不能再参与俄罗斯与奥斯曼的战争了!”索菲亚高声说道。

乌以风说道“是啊,所以为了避免我们违反合约,那你们就在我们的燧发枪向你们打出第一轮齐射前与我们的裕王殿下达成结盟协议吧,不然我们就只能违反莫斯科条约了!”

小会客厅里一时清冷了下来,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还在讨论如何体面的退出与奥斯曼的战争,尽快的恢复因为战争损失的国力,但现在,中国人再次把自己推上了战争的边缘,而且比现有的局势还要危险。

费奥多尔问道“很难以置信,阁下,我不明白你们参战的原因是很什么,为什么这么迫切的发动对奥斯曼的战争。”

“这和你们对奥斯曼参战的原因一模一样,宗教、经济、人种、文化、主导权,等等,我们与他们都无法形成共识。”乌以风说道,继而眯眼说“如果说一个非常现实的原因,那就是黑海,我们的皇帝和裕王殿下喜欢那片海,想要拥有一段优美的海岸线和一处漂亮的港口,这不也是几代沙皇的心愿吗,怎么样,沙皇陛下不想与我们的皇帝陛下一起完成心愿吗?”

费奥多尔制止了其他人发言,一字一句认真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贵国的皇帝和裕王殿下,在与我们结盟且战胜奥斯曼帝国之后,愿意与我们分享黑海的入海口!”

“不光是你们,还有波兰立陶宛联邦,只是可惜,我们与哈布斯堡王朝的联络是一片空白,否则我们也会与其达成一致的协议。”乌以风说道。

而小会客厅里已经难掩激动的氛围了,乌以风说道“好像你们都很期待,那么裕王殿下准备的用来说服陛下的礼物似乎不用拿出来了嘛。”

“礼物,或许我不会接受,但我希望听一听。”费奥多尔笑了。

乌以风说道“二十万个斯拉夫男人,都是我们在贵国捕捉到的,技艺精湛身体健康的农奴,原本殿下想要用归还这几十万个男人的方式来说服陛下,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费奥多尔立刻有些气恼,或许刚才应该表现的矜持一点,甚至表现出为难来,可是现在,一起都不能再开口了,别说可以获得入海口,仅仅是通过一场战争结束与奥斯曼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也是再合算不过了。

“怎么样陛下,您如果答应的话,请您和波兰的国王联络一下,如何?”乌以风说道。

“好吧,阁下,请您去休息吧,我一定把您和贵国的善意带给索别斯基殿下的。”费奥多尔说道。

而乌以风在亚基克夫的带领下去休息了,米洛斯拉夫斯基率先说道“这似乎有什么阴谋在?”

“能有什么阴谋?大公!”纳雷什伯爵针锋相对的问。

米洛斯拉夫斯基则是说道“或许他们想要欺骗我们,歼灭我们在伊久姆的主力军团,要知道,那是我们最强大的军队,包括了射击军的主力和大部分忠于陛下的哥萨克骑兵!”

“真是愚蠢的想法,大公,你还号称掌管过军队!”纳雷什怒道“怎么可能,他们是从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地盘过境,我们根本不知道,难道我们知道了就能出兵阻截或者做什么吗?我们依旧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火器带到伊久姆,在中国人的火器面前,防线肯定会打穿!

相反,使者提前两个月告知,难道是要我们提前防范?你的想法真是太愚蠢了!”

“好了,不要吵了,我厌倦了吵闹不休。”费奥多尔提醒道,然后看向索菲亚问道“索菲亚,你觉得呢?”

“我认为这些战略原本就是制定好的,那个裕王从打下哈萨克草原的时候就觊觎黑海了。”索菲语出惊人。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应该一开始和我们结盟。”伯爵说道。

“那就不能获得西伯利亚,也不能抢掠整个俄罗斯,抢走几十万的人口了,伯爵,这就是那个贪婪的家伙,土地要、入海口要、钱也要。我想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警惕中国人,不要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再被他们坑了。”

“他们坑我们什么?”伯爵问。

“与奥斯曼两败俱伤,与波兰重开战争!”索菲亚冷静的说道,比谁想的都要长远。

章四三零 莫斯科的风

费奥多尔微微点头,微笑对索菲亚说道:“索菲亚,你继续说下去。”

索菲亚行礼之后,说道:“是这样的,陛下,中国是欧罗巴新的参与者,虽然曾经组织了近二十万的骑兵进入我们的帝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与俄罗斯、波兰和奥斯曼等国家相比,至少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的力量依然是薄弱的。

哈萨克的草原距离我们太近又距离中国的本土太远了,所以想要在欧罗巴建立统治,乃至取得优势的地位,至少要做的就是搅乱局势,让所有的地区竞争者,至少是邻国处于战争之中,但这仅仅是最基本的。

我相信对于那位裕王殿下来说,最合适的结果是在第聂伯河的那场战争中,俄罗斯、奥斯曼和波兰都遭遇重创,要知道,我们的射击军和奥斯曼的禁卫新军以及索别斯基国王的精锐王军都在战场上,甚至于哥萨克和鞑靼人的主力都在,陛下,我甚至都不会怀疑,给那位裕王殿下一个机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把战场上的所有精锐,不论友军还是敌军,统统消灭掉,这样的话,至少在未来十五年里,中国就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当然,这些几率微乎其微,但不得不考虑,战争之中对我们的消耗,陛下,我想要提醒您的是,现在最弱的就是我们了!或许我们人口比波兰多,地盘也波兰大,但是去年我们经历了‘失去的一年’,不仅全国的农业停滞了一整年,更重要的是,捕奴与屠杀导致我们损失了七十万甚至于一百万的人口,我们必须尽快的停止战争,脱离战争。”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不和中国结盟,我们赶在中**队进入战场之前,与奥斯曼单方面达成停战的合约?”纳雷什伯爵针锋相对的问道。

索菲亚摇摇头:“不,我当然没有那种愚蠢的想法,因为那很危险,如果我们不与中国结盟,中国人或许就真的和奥斯曼继续对我们作战了。我的意思是必须结盟,但不要听从任何来自中国方面的作战计划,更不要幻想任何不切实际的目标!”

费奥多尔问道:“索菲亚,你说的不切实际的目标指的是什么?”

索菲亚说道:“俄罗斯,波兰与立陶宛联邦以及中国,三个强国结盟,肯定有蠢货幻想全歼奥斯曼人在黑海北岸的主力,甚至会有愚蠢到会想着彻底覆灭这个国家,但我要说的是,这些愚蠢的幻想只会给伟大的俄罗斯帝国造成损害。

我们的目标只应该有两个,第一,和奥斯曼停战,签订合约。第二,夺取黑海的入海口。除此之外,不要有任何的幻想,不然肯定会被中国人利用的。”

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可是这真的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索菲亚怒道:“陛下,愚蠢者已经出现了!大公,你要在俄罗斯最虚弱的时候,堵上这个国家的全部吗?这不是你能做的,甚至陛下也不能这样做。”

费奥多尔微微一笑,直接说道:“索菲亚,我不会赌上父亲留给我们的帝国。”

但是费奥多尔却看向了纳雷什伯爵,问道:“伯爵,你认为索菲亚的见解如何?”

“我认为很长远,而且非常合理,尊贵的陛下。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是俄罗斯从未取得的大胜,取得黑海出海口、覆灭克里米亚鞑靼人,即便是这两个目标,我想也是几代沙皇可以作为终生奋斗的目标了。曾经何时我们那么强大,却一件也没有做到,现在正是一百年来俄罗斯最虚弱的时候,我们应该选择合适的目标。

而且我并不认为丢掉这机会有多么值得遗憾,陛下!这并不不是唯一的机会,莫斯科条约的签订让我们更深入了解了中国,这个国家的对外扩张有一个规律,那就是并不喜欢吞并一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文明,比如我们这样的东正教的白人国家。也就是说,在莫斯科条约确定了我们在东方的边境,而接下来的战争则可以确定在南面的,在没有领土的争端之后,中国大概率会成为我们的盟友。

而他们向我们展示很多我们从未见识过的东西,比如骑兵战术,全火器军队、轻便火炮,甚至于热气球那种如同神迹一般的东西,陛下,我们在未来与中国的和平岁月里都可以学习这些,俄罗斯会在短期内强盛壮大起来,未来终究还有机会继续沙皇们的伟业。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蛰伏,是发展,而不是盲目的吞并和扩张。”纳雷什伯爵侃侃而谈,刚才还在与索菲亚针锋相对的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索菲亚的忠实拥趸,这样是两面三刀的,但是纳雷什伯爵却毅然决然的选择这样做,因为他知道,沙皇喜欢的就是这样,看起来没有派系,而是一心为沙皇为俄罗斯着想。

费奥多尔轻轻点头,这正是他想的,他认为自己还年轻,认为俄罗斯也在壮大,过去的百年,俄罗斯为了发展学习波兰及西欧的国家,现在同样可以学习来自东方的技术和理念。

“好吧,亲爱的索菲亚,忠诚的米洛斯拉夫斯基,还有最真诚的伯爵。我觉得现在没有异议了,两个月之后的战争,应该就是用有限的投入换取现实的目标,用和平去拥抱更为广阔的未来,这没有异议,对吗?”费奥多尔问道。

每个人都知道,年轻的沙皇小时候对诗歌钟情过一段时间,当他心情愉快的时候,说话总是充满诗情画意,哪怕是讨论冷冰冰的战争和政治。而费奥多尔则是问道:“办法呢,怎么去做呢?或许我们可以拒绝来自中国的引诱和欺骗,但是我们要有合理的办法来完成这项复杂的工作。

赢取胜利,与奥斯曼停战,保持与中国的友好,获得黑海沿岸的海岸线,消灭鞑靼人。上帝作证,这真的很难,幸运的是,这房间里有几个全俄罗斯最聪明的脑袋。”

沉默了一会,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或许我们可以用出卖的法子!”

“出卖,出卖谁?”纳雷什警惕起来,就在去年,他们刚刚出卖了整个俄罗斯。

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出卖我们的未来的盟国,中国!他们告诉我们,两个月后,他们的军队会从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地盘抵达战场,与我们合作攻击奥斯曼,我们大可以在中**队抵达战场的时候释放这消息给黑穆斯塔法,让他有一个准备。”

“就这样吗?”纳雷什伯爵看起来很是不屑。

米洛斯拉夫斯基说道:“就这样,穆斯塔法虽然很傲慢,但他也足够多疑,一定会进行一些预备,而中**队这战场上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补给,这给那位裕王殿下留下的时间不多,只能发动进攻。

而只要中国人参战,穆斯塔法肯定不敢应战,没有人单杠面对三大强国联合的军队,他肯定会离开战场,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但是他能离开,他的军队也能离开,鞑靼人呢?鞑靼人的土地就在黑海北岸,这是转移不走的,然后我们可以横扫黑海北岸,瓜分鞑靼人的土地后,再与奥斯曼进行谈判。

陛下,我认为这就能达成您对未来占据的目标了,消灭鞑靼人和占据黑海入海口。”

“好吧,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你说的没错,我已经知晓了,很好,今天的会议非常好,至少比我们只是想着和奥斯曼人取得和平要好的多,不仅不用割让土地和出卖利益,还能得到许多,可是大家一定要记住,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占便宜,也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战争之中,我们与中国既是对手也是伙伴,在奥斯曼垄断黑海的今天,我们可以与他们通力协作,最后分享黑海的海岸线。

但是黑海以西的土地就永远不能分享了,那是俄罗斯的未来!”费奥多尔对所有人说道。

众人应下,纷纷退了出来,费奥多尔微微点头,对亚基克夫说道:“亲爱的亚基克夫,现在的气氛比以前好多了吧,至少我们不用绞尽脑汁与那米洛斯拉夫斯基那颗迂腐而愚蠢的脑袋做斗争了,纳雷什伯爵和索菲亚都是不错的人。”

亚基克夫说道:“是的陛下,这对您是有利的。”

费奥多尔笑了笑:“去把索菲亚请回来吧。”

不久,索菲亚再次出现在了费奥多尔的面前,费奥多尔说道:“索菲亚,刚刚我们制定了战略但是有一点,人选没有定,虽然将军们在伊久姆打的非常好,射击军也表现的不错,但这场战争已经和将军乃至军队的关系不大了,在南面,我们需要一个主事儿的人,米洛斯拉夫斯基是政坛老手,也是前线将领们熟悉和尊重的人,哥萨克人对他也很畏惧,相对来说,纳雷什伯爵更有冲劲,与盟国的关系也比较好,我在犹豫,谁去南面主持战局更为何事。”

“当然是纳雷什伯爵。”索菲亚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呵呵,我以为你会推荐我们的舅舅,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费奥多尔笑着说道。

索菲亚摇摇头:“如果谁都能去,我肯定会推荐他,可大公不适合现在的战事。正如您说的,这场战争打到现在已经和将军们关系不大了,政治的合作与背叛,阴谋和诡计才是主流,虽然米洛斯拉夫斯基大公同样擅长这些,但有一点,他与中国人的关系并不好,大公很贪财,对中国人抢掠他名下超过七千个农奴耿耿于怀!

而且,我认为大公对于我们的盟友认识并不清楚!

在另外一个方面,波兰国王,索别斯基殿下就在伊久姆,除非您亲征,否则无论派谁去都无法夺回指挥权,还不如纳雷什这样一个像是油老鼠的人,他足够聪明,也足够无耻,可以更好的在敌人、盟友和竞争对手之间耍弄手段,只不过我怀疑他对您的忠诚,所以您应该提前派出一个信得过的侍臣。”

“怀疑他的忠诚,为什么?”费奥多尔最近一直重要纳雷什,在索菲亚如此说的时候,立刻警惕起来。

索菲亚说道:“纳雷什伯爵和他的家族在乌拉尔山以东的西伯利亚地区拥有广泛的利益,但是他却比大公还要支持莫斯科条约和与中国的结盟,这难道只能用胸襟来解释吗,我认为其中有着重大的利益输送。”

费奥多尔摇摇头:“或许你怀疑的有道理,但是在没有证据的时候还是不要妄下结论。”

索菲亚叹息一声:“陛下,我还有另外一个佐证!纳雷什伯爵最近一直向我献殷勤,送了诗歌、首饰和文学作品,为我求得了一场沙龙的门票........,而那沙龙是情妇们聚会的地方,或许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与我达成政治上的结盟。

他很阴险,知道您不会同意我嫁给他,所以就搞了这些出来。而且,陛下,您不觉得伯爵与您的某个侍臣走的太近了吗?”

“你是说亚基克夫吗?”费奥多尔问道。

索菲亚微微摇头:“当然不是,纳雷什伯爵只与两个侍臣走的近,一个是亚基克夫,这是他绕不开的。而另外一个则是卡米拉斯基.......。”

费奥多尔脸色微变,另一位侍臣虽然并没有参政的权力,但却非常重要,那位卡米拉斯基本身是一位医生,还管理着他的御医团队。

“或许只是一个开始,索菲亚,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伯爵亦然是我最信赖的人之一,他能帮我,也能帮助这个国家做很多事情!”费奥多尔认真的提醒道。

索菲亚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她说这些话只是想维持沙皇的地位,现在来看,沙皇活着她才能继续呆在权力的中枢,只有等到她拥有足够的影响力之后,才不用做这些了。索菲亚低下头,再次掩藏了自己的雄心。

章四三一 刺杀

伊斯坦布尔。

“我们不仅要感谢臻主,还要感谢贤明的法佐阁下,是他把亲切的赵铭德将军带到这里,他给我们带来了繁荣、和平与善意,他的国家与我们这个臻主赐福的国家,将会横扫黑海北岸的异教徒,臻主会赐福于所有带着善意来到伊斯坦布尔和任何苏丹陛下庇佑的土地........。”一位宗教学者站在天方教寺庙的讲台前,用神圣的语气向数千信徒介绍者赵铭德。

“愿臻主赐福。”所有信徒高呼。

法佐跪在地上,撅着屁股,欣然的享受了这个过程,但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而这是不应该出现的,扭头一看,三个信徒竟然起身,手插在袍子里,跑到了讲坛之前,法佐看不清他们身前的动作,但是却绝望的听到了几声枪响........。

砰砰!

肃穆的气氛被枪声打破,绝大部分的信徒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惊醒,抬头看到讲坛上的人倒了好几个,其中就包括了几位他们尊重的宗教人士,献血染红了那位年迈的伊玛目,正当信徒们不约而同的围过去的时候,忽然又是一阵阵轰鸣,寺庙内外都发生的爆炸,烟尘、血肉弥漫开来。

“啊,跑啊!”

“有刺客,有刺客!”

法佐在发生爆炸的一刹那被身边的护卫挡在了身后,二人都被冲击波吹了出去,区别是,忠诚的护卫被一块石子打碎了脑袋,而他仅仅是屁股摔在了石头上,而在烟尘之中,他带来的护卫和寺庙本身维持秩序的人员都处于混乱之中。

有的护卫保护自己的主子,而有的人跑去讲坛查看情况,还有倒霉蛋被乱窜的信徒踩死,但法佐在混乱之中亲眼看到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被他的护卫拿住,手里还攥着一把发烟的手枪,但一个寺庙的看守跑过来,不由分说杀死了那个刺杀者,消失在了混乱之中。

两个小时后,法佐终于安稳了寺庙的局势,来到了中国驻伊斯坦布的馆舍之中,却看到馆舍里一片忙碌,人们用东西堵住门口和窗户,正在分发武器,法佐知道,刺杀让中国人完全紧张起来了,他到了卧室,看到了满脸苍白的赵铭德,他正被拴在桌子上,口里咬着一根木棍,一个全身裹着白布的医生正在用一个奇形怪状的夹具在他肚子里拨弄着,终于,那东西拿出来,啪嗒一声,一块不规则的铅弹放在了铜盆里。

“将军,你运气真好。”医生对赵铭德说道。

赵铭德冷笑一声:“老子的肩膀和肚子被人打了两枪,运气还好?”

医生笑了:“您运气好在,打在肩膀上的子弹完全穿过,而打在肚子上的子弹不知被什么挡了一下,虽然成了碎片,但没有伤害内脏。而您运气更好的地方在于,选择我作为出使这个疯狂国家的医生,所以您大概率能活下来,只不过日后您的肩膀未必能运转得当。”

“你接下来的任务使把大概率变成肯定,老子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赵铭德抱怨说道,当在窗户里看到一张人脸后,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的情绪,因为这场袭击可和商议好的剧本完全不同。

“将军,法佐大人来了。”护卫说道。

赵铭德微微点头,法佐被带到了赵铭德的面前,赵铭德说道:“法佐阁下,很抱歉,我现在被用了麻醉药剂,所以无法和您进行很长时间的会谈。所以请有话直接说吧。”

“我看到你们馆舍的人正在分发武器和构筑工事.........。”法佐说道。

赵铭德点点头:“刺杀的时候你也现在现场,你应该听到了那些刺杀者喊着杀死异教徒,并且高呼宗教口号的声音,他们是疯狂的,我不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多少这样的疯子,但我们必须提前做准备,我接下来会陷入昏睡,所以馆舍会暂时关闭,而等我起来,我们使团和奥斯曼境内的中国人都会离开,就是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谈判破裂了吗?”法佐问道。

赵铭德说:“可以这么说,上一次我的卫队长官被杀害,你们就没有抓出真凶,如果不是那位哈孜尔伊玛目的邀请,谈判就要无限期的搁置了,但是现在,我们再一次遭遇了刺杀,在你的重重保护之下,在你们最神圣的寺庙里,在那位哈孜尔先生面前,哦,对了,他怎么样了,需要我的医生帮忙看一下吗?”

“将军,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们把您抬回来的时候,那位哈孜尔先生就已经去世了,他很不幸,被子弹打中了头部和咽喉。”一个护卫说道。

赵铭德微微摇头:“真是一个坏消息,他真的很无辜。”

而法佐却打断了这些话,说道:“将军,请你不要离开,我们可以暂缓会谈,我们可以.........。”

赵铭德坚定的拒绝了法佐,说道:“法佐阁下,其实你我都知道,刺杀的幕后真凶指向了穆斯塔法大维齐尔,他正在黑海北岸统帅你们的军队与俄罗斯作战,不要说你们不想,就是想查,这个时候也不会把矛头指向一位大维齐尔。

据我所知,大维齐尔与我们的裕王殿下保持了密切的往来,他们甚至瞒着申京的皇帝陛下私下讨论战争这种大事,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使团仍然遭遇了两次刺杀,原因只有两个。第一个就是我们的谈判行为卷入了你与大维齐尔血腥的政治斗争之中。

而第二个则是,你们的大维齐尔想要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的皇帝误会他的兄弟想要在遥远的西疆做些什么。这才是我们真正不能接受的,前者意味着谈判不会成功,而刺杀却无休无止,而后者就是卑劣的挑拨和分裂行为,作为帝国的使者,作为皇上委派的使者,我必须要用最强硬的办法回击,所以,谈判取消了,法佐阁下!”

赵铭德没有给法佐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情人送他离开了,而法佐走出馆舍的时候,还是吩咐禁卫军就驻扎在周边,不得允许任何人靠近的馆舍和周边的两个街区,却不知道,在当天的后半夜,使团就陆续的赶往了港口。

回到家的法佐第一次失态,把所有人想要对他献殷勤的女人和奴仆怒吃一顿,砸烂了书房之中几乎所有的用具,他无法忍受马上要修成正果的谈判在这个时候毁于一旦,他甚至不知道第二天该如何向苏丹交代。

法佐不得不重新考虑赵铭德的话,那就是这两次袭击究竟和穆斯塔法有没有关系,要知道二人在年前可是达成政治同盟,用外贸谈判的办法获取裕王李君威在南俄的军事行动,虽然第一次的刺杀矛头直指了穆斯塔法,但法佐认为那是陷害,但现在他不得不往这方面想,因为哈孜尔伊玛目是他这一派的核心人物,也是能在苏丹那里施展影响力的,哈孜尔的离世对自己实力的打击非常大。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这是来自克里米亚的哈桑。”管家走了进来,带来一个谦卑的人,而法佐一眼就认出这个哈桑是克里米亚大汗的贴身奴仆,自己往来克里米亚的时候,都是他带着大汗的卫队负责安全和侍奉起居。

“哈桑,是你们的大汗让你来的吗?”法佐问道。

哈桑点点头:“是的,大汗并未让小人带来书信,因为每个离开克里米亚的人,无论是海路还是陆路都会被彻底的搜检,只有小人的嘴巴和脑袋是不会被检查出什么来的。

大汗让我告诉您,在接下来的一个半月内,来自东方的一支军队,包括至少四万士兵和两万奴隶以及至少五万匹马和六百辆车会穿过顿河,经过我们的土地抵达伊久姆,所有的农庄必须用合理的价格向军队提供优良的服务和生活用品,而当看到一顶巨大的蓝帐时,所有人,无论是奴隶平民还是贵族,都必须向里面的贵人下跪,然是不得惊扰。

而这个命令并非来自大汗的本意,而是大维齐尔直接下达的。”

“真是一个噩耗啊。”法佐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彻底相信了是穆斯塔法在破坏贸易谈判,那个家伙当初之所以支持是因为必须谈判成功才能重新发起新一年的攻势,但现在,不知道穆斯塔法用了什么办法,直接说服了李君威,而在这种情况下,贸易谈判确实没有必要进行了,毕竟奥斯曼境内的亚美尼亚人等商人主要支持的就是他穆斯塔法。

法佐愣在那里,而管家连忙让哈桑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法佐正在哭,但是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在流,法佐说道:“酒,我需要酒。”

“酒......好吧。”管家吩咐人去拿了,他知道自己的主人从小就严于律己,从未在家里饮酒过,但是一次失败击垮了法佐,法佐喝了很多,躺在了羊皮地毯上,喃喃说道:“或许我要离开这里了,或许我要离开这里了。”

白鹿号商船上,被用门板抬上船的赵铭德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还坐着一个男人,正是马哈茂德,在让所有人离开之后,赵铭德冷冷的问道:“我身上的这两枪可不在剧本上,或者说在你心里的那个剧本里,我现在应该上死人了对吗?”

马哈茂德摇摇头:“将军,请你相信,我和这件事没有关系,我只是负责联络,刺客是穆斯塔法的人负责的,一直是这样的,出现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我想应该是穆斯塔法做的。”

赵铭德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哈茂德说道:“在我的理解中,应该是因为贪婪。”

马哈茂德简单的进行了解释,在他的印象里,穆斯塔法很自私而且很贪婪,但是作为一位大维齐尔,执掌一个人口超过三千万的大国,穆斯塔法必然会权衡的,什么是根本什么是皮毛他很清楚。

根本就是他大维齐尔的位置,这个必须在南俄战场取得胜利才能保证,而胜利的前提就是李君威率部参战,当帝**队进入克里米亚汗国境内的时候,这个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了,所以为了得到李君威的承诺,穆斯塔法可以进行任何坏事,而当李君威的承诺得以兑现,根本得到保证之后,穆斯塔法就要追求皮毛和更广阔的利益了。

那些附庸于他,为他提供财富的商人群体的利益就可以得到穆斯塔法的保护,哈孜尔是眼中钉,借此去除,而赵铭德作为谈判的使者,若是杀了,就能弄假成真,让谈判彻底休止,保证商人们的利益。

赵铭德听完,微微摇头,嘴上没说,但他心里却知道,只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穆斯塔法不会考虑自己性命。

“好吧,马哈茂德,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了,现在你可以去给裕王殿下送信去,告诉他一切都可以依计行事了。”赵铭德叹息一声,说道。

马哈茂德摇摇头:“不,我不会亲自去,赵将军,我可以随您这艘白鹿号前往苏伊士港口,然后穿过陆峡到红海,我知道,在印度洋上,肯定有一支舰队枕戈待旦,准备投入这场战争,而那里也是我熟悉的地方,实际上,我的商业利益是这几年因为裕王殿下的缘故才进入北方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带上你呢,你可以自己去。”赵铭德淡淡说道。

马哈茂德只好说道:“您带上我会有很大的好处。”

“金钱吗,我对此不太感兴趣。”赵铭德笑了。

而马哈茂德则是说道:“不,不是金钱,而是前程,虽然在黑海北岸会展开一场大的战争,但印度洋战场上不会取得太多的战果,您或许会指挥舰队,或许是一支分舰队,但只要您拿到指挥权,我可以把马斯喀特苏丹国送给您,我在那里有内应,可以帮助您拿下这个小国家,在波斯湾为帝国取得一块永恒的土地。”

章四三二 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赵铭德很清楚现在南洋的帝国商人对西亚地区的商业追求,在果阿战争之中,次大陆上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帝国在次大陆的上的商业利益再次得到扩张,已经没有任何阻挠帝国进行西亚地区的势力了,但唯一不可接受的是,在西亚,帝国竟然没有获得一处港口,事实上任何外来的贸易者都没有这个待遇。

奥斯曼与波斯两个王权国家对外来者总是充满了警惕,波斯人会有限度的开放港口,但也仅仅是许可外来者建立商站,而且随时可能取消,奥斯曼人甚至连商站都不允许,这两个国家过于强盛,在任何东西方殖民者的实力延伸范围之外,但在西亚,并不只有这两个国家,马斯喀特苏丹国就是位于波斯湾的一个阿曼人为主的教长国家。

这个国家是帝国的老对手,自帝国第一次把手伸进印度洋的时候就与之碰撞,帝国继承了葡萄牙人与其数十年的战争,一直与起挣脱东部非洲沿海和北印度洋的控制权,非洲沿海的据点逐渐被帝国攻占,但一直没有取得大的进展,而马斯喀特与波斯人无关,又在奥斯曼人的势力延伸之外,夺取或许不那么容易,但守住并不难。

葡萄牙人在十六世纪的成功在于他们战胜了奥斯曼人,而失败就在于他们在十七世纪败给了马斯喀特人,但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一个拥有不到四十万人口,一个以海洋贸易为生存手段的小国家,或许真的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简单的衡量利弊之后,赵铭德同意了马哈茂德的建议,说道;“你说的那些内应最好存在,否则不要说是我,帝国的印度洋舰队和非洲开发公司都不会饶恕你的。”

马哈茂德心中颤抖,对帝国正规军的舰队,马哈茂德心怀尊重,但对于非洲开发公司,马哈茂德心里只有畏惧,在果阿战争中,非洲开发公司的舰队和军队都参与了对印度海岸的无限制海盗战,是其中最专业也是最凶狠的,旗下的那些黑人士兵拥有非人的忍耐力和战斗力,马哈茂德亲眼见证过他们的杀戮和虐待。

但是,马哈茂德心里并不担心自己的牛皮会被吹破,因为马斯喀特是一个贸易城市,在这里阿曼人是主宰,但他们只负责收税和打造舰队、军队,城市之中混居着波斯人、印度人、犹太人和几乎所有印度洋沿岸常见的人种族群,只是因为战争的关系,他们对中国人是拒绝的,而这些人不仅参与商业和贸易,更是控制港口、货仓乃至城市社区的管理,只需要向阿曼人表示前辈和提供充足的税款就可以了。

二人商定好一切后,乘坐白鹿号商船前往了苏伊士港,按照他们与裕王李君威的约定,裕王将要在收到消息后的十天后发动战争,而送信外加这十天就是使团逃离伊斯坦布尔的全部时间了,无论是赵铭德还是马哈茂德,都不想在这里耽搁太久。

顿河。

克里米亚大汗穆拉德格莱站在河岸边的高地上,亲眼看着来自中国的一支先遣队抵达这里,仅仅用了不到十五天的时间就用带来的器械和就地采买或伐取的材料建了一座通行两岸的浮桥,而至于这支先遣队,舟桥营和工兵营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军队,即便是那些负责秩序与安全的骑兵,手里的武器也让他感觉到有些陌生。

而现如今,帝国的远征军从东面浩浩荡荡的赶来,正通过浮桥渡河,沿着顿涅茨克河向西北方向进发,那就是新的战场,也是克里米亚鞑靼人头疼了几年的伊久姆防线。

穆拉德格莱一开始是不相信鞑靼人打了几年都打不破的防线中国人就可以打破,要知道,他就是因为这条防线才当上了大汗,原本的大汗因为进攻不利被穆斯塔法上奏奥斯曼的苏丹给废除了。

但穆拉德格莱在中国军队的队伍之中看到了很多轻便的小炮和炮车,一开始他嗤之以鼻,认为这种小炮与苏丹陛下派来的大炮部队完全不能相提并论,但是亲眼见证了小炮和弹药车在泥泞的道路之中被驽马拖拽,轻松前进,格莱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轻便就是它们最大的本领,这在沼泽与洼陷地密布的伊久姆防线尤其的有用。

蓝帐。

李君威坐在椅子上,脸色凝重听着身边的阿塔说,阿塔拿着一封信,说道:“您看这里,这个之字是分开的,好字小了一些,如果上面写个不字就是一个孬种的孬字,这些都是卑职与联络官约定好的东西,他与卑职一起上的学堂,我们在学习汉字的时候,一开始他经常闹这种笑话,尤其是这个之字,在学堂就能一挥而就,现在却又照着老习惯分开了,只能说明一点,联络官失去了自由!”

李君威说:“联络官还是每天都送信件来吗?”

“是,但是每一封信都和以前不同了,而且我问过送信人,他已经连续五天没有见到联络官。”阿塔认真回应。

李君威重重点头,对一旁狐疑的陈平说道:“将军,或许我们已经暴露了,穆斯塔法那个家伙应该是知道我们与俄罗斯人达成了秘约。”

“不可能吧,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都很可靠。”陈平有些难以置信。

“俄罗斯人并不可靠,他们出卖我们是非常可能的,我们必须调整战略了。”李君威冷静的回应陈平,脸上略感失望。

正如索菲亚公主预料的那样,李君威一直希望能让俄罗斯、波立联邦和奥斯曼三大国家在伊久姆防线上进行消耗,然后一举剪除黑海周边各国最精锐的军队,给帝国在黑海地区创造至少十年的稳定局势,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可能了。

陈平说道:“克里米亚的格莱汗就在我们身边,他手下只有不到六千人,如果穆斯塔法知道了我们的计划,那么为什么还要把这么重要的人放在我们身边这样危险的地方呢?”

“因为格莱不重要,他这个大汗是奥斯曼的苏丹赐予的,并非来自于威望,格莱一族有很多血脉,苏丹还可以选择其他的格莱作为大汗。

穆斯塔法之所以如此,是要控制鞑靼人在前线那多达四万人的骑兵掩护他那十几万的军队后撤,所以也一定瞒着鞑靼人。”李君威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

陈平重重点头:“如此大规模的撤退,格莱汗不知道,而我们的盟友俄罗斯人和波兰人都没有派兵联络我们,只能说明一点,他们也不想我们知道,索别斯基国王或许会因为奥斯曼的撤退而长出一口气,而俄罗斯人就是始作俑者。”

李君威笑了:“将军,我还以为您并不相信我的判断。”

陈平摇摇头:“卑职不是不相信,只是一开始就不太支持您想要歼灭三国精锐的冒险举动,无论从军事还是外交考虑,这都过于........过于冒险了。”

在李君威的掌握下,帝国在这个方向与奥斯曼和俄罗斯这两个敌人先后结盟,这本身就有损帝国威严和诚信的,若是在伊久姆直接进攻盟国的军队,那就是彻底的流氓行为,成功了也就罢了,一旦失败,哪怕是不完全的成功,都有可能让帝国在黑海周边区域成为众矢之的,所有国家的公敌。

而李君威显然不在乎这些,他不在乎什么帝国的诚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他的眼里,为了帝国的利益,盟友可以出卖,合约签署来就是要违反的,只有弱者才希望盟友可以公平合作,合约可以保护自身。

李君威不想说服陈平,只是说道:“好了,现在是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了。阿塔,告诉我们的格莱大汗,今晚我请他在蓝帐吃饭,今天晚上就把他和他麾下的这支兵马灭了吧。”

“不等伊久姆的确切消息传来了?”陈平问。

“不用等了,如果俄罗斯人和波兰人想要歼灭奥斯曼的主力,他们肯定比我们积极,早就该联系我们了,可是现在,我们只见到了一次俄罗斯的使者,那位索别斯基国王甚至没有派遣一个人来!

哈哈,也罢,纵虎归山,遗祸无穷,奥斯曼人终究是从巴尔干而来,这些兵马放回来,将来也不是和咱们过不去,由着他们胡来吧。战争已经没有必要了,接下来就是抢占地盘了,显然,局势对我们并不是那么有利。”李君威有些无奈的说道。

因为穆斯塔法在去年的进攻,战场已经从去年的第聂伯河畔的扎波罗热一带向东扩张到了顿河支流的伊久姆,也就在顿河的右岸,顿河与第聂伯河之见的区域现在是奥斯曼人占领,而俄罗斯与波兰人的追击肯定可以占据这块土地,如果战场在扎波罗热等第聂伯河畔,原本帝国也有机会据有的。

陈平打开地图,说道:“从抢占地盘的角度来看,局势对我们很不利的。”

其实这话并不是那么的真实,因为克里米亚汗国的领土包括了第聂伯河下游与顿河下游之见的土地,并且想着北高加索地区延伸了好一块,但实际上汗国富庶的土地在克里米亚半岛和顿河、第聂伯河畔的之见,而陈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按照李君威的设想,在战争结束后向俄罗斯和波立联邦分享黑海的海岸线,这个蛋糕应该由中国来切,但是随着战争还未开始就结束,一切就不受控制了。

李君威指了指克里米亚半岛与大陆交联的地方,彼列科普地峡,这地峡只有八公里宽,在东面全部是密集的沼泽地区,将克里米亚半岛和大陆天然的隔离开。李君威点了点这里,说道:“陈平,你带所有的龙骑兵和骑炮营占据地峡,阻止任何向克里米亚运动的敌军或者友军,我授权你向任何企图染指克里米亚半岛的敌人开火。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我会派人横扫顿河及其周边的港口,封锁亚速海,用船只尽快的把军队运抵克里米亚半岛上。

阿塔,给常阿岱和土尔扈特人传信吧,让他们西进,扫荡顿河两侧的鞑靼人,传令常阿岱,不许让任何俄罗斯人、哥萨克渡过顿河,我要把顿河及以东的鞑靼人土地完整的切下来。”

在伊久姆,纳雷什伯爵与索别斯基国王一起策划了对于中国远征军的出卖行动,但是一切并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因为穆斯塔法用苏丹赐予的对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无上权柄控制了鞑靼人的将领,直接把骑兵主帅立为了大汗,亲手策划的全军的撤退。

有鞑靼人在,俄罗斯人与波兰人在战场上根本占不到便宜,好在哥萨克骑兵拥有相当的战斗经验,在索别斯基的指挥下,他们没有与殿后的鞑靼人进行绞肉机似的骑兵战,而是直接在哥萨克人已成焦土的家乡穿行而过,度过了第聂伯河,这直接导致了穆斯塔法不仅失去了上万人的军队,还把第聂伯河右岸原本已经被奥斯曼占领的军队给丢了,奥斯曼与鞑靼人的联军一直到了南部格河一带才安定下来。

整场战争看起来更像是波兰、俄罗斯与哥萨克的联军在于奥斯曼、鞑靼人作战,而中国人联合土尔扈特在后面抢夺地盘,吞噬胜利果实一样。

而当战争进行到中段的时候,所有参战的势力都加入进了扫荡克里米亚鞑靼人的战斗之中,拥有四十万人口的克里米亚汗国被覆灭,鞑靼人连同抢掠来的奴隶或被其他人收纳为了奴隶,或者被本民族的人解救,而在克里米亚半岛,帝国远征军则对克里米亚的城市进行了攻击,鞑靼人必须血战到底,因为他们的敌人,无论皮肤什么颜色,无论信仰什么宗教,无论是野蛮的游牧民族还是文明国度的爪牙,都没有任何要放过他们的意思,要么死,要么变成奴隶。

章四三三 瓜分克里米亚汗国

克里米亚汗国几乎是一夜之间被扫荡,走上了一条绝路,因为宗教因素,帝国不可能接纳他们,而俄罗斯人、波兰人、立陶宛人、哥萨克人、土尔扈特人每个都与其有着血海深仇,克里米亚鞑靼这一支唯有灭族这一条路可以走。

沿海的鞑靼人领主上船逃亡,前往奥斯曼,得到了奥斯曼苏丹的庇护,而大量的人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就葬送在了家乡的土地上,没有人能够拯救他们,在伊斯坦布尔,是否增援黑海北岸的战场就已经吵翻天,最终定下的结局也不过是让地中海舰队前往克里米亚半岛待机行事,奥斯曼人抽走了大部分的精锐,剩余的人也没有得到有效的组织,而来自伏尔加河与乌拉尔河两岸的土尔扈特骑兵和哥萨克骑兵来的比奥斯曼的舰队快多了。

零星的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夏季,虽然战争的进程并不如李君威的意,但在覆灭克里米亚鞑靼人的过程中,帝国是占了最大便宜的,不仅拥有了克里米亚半岛和顿河东岸的全部土地,还几乎获得了这个汗国积攒了数百年的财富,原因很简单,俄、波联军必须顶在前线与穆斯塔法率领的奥斯曼主力对峙,他们根本抽出不了多少兵力进行扫荡,而一些嗅到血腥味的哥萨克骑兵甚至擅自脱离了战场,扭头回去扫荡抢掠去了,黑海北岸着实混乱了很久,到了五月的时候,李君威的大帐转移到了第聂伯河畔的扎波罗热城下,身边只率领了不到一万人的军队。

显然,李君威不是来帮着盟友打仗的。

得到消息的波兰国王索别斯基与沙皇特使纳雷什伯爵亲自抵达了扎波罗热,想要见到李君威,但是出乎纳雷什预料的是,他熟悉的朋友先见了波兰国王索别斯基。

“国王陛下,很高兴见到你。”李君威见到了索别斯基的那一刻,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而索别斯基则是英武雄壮的类型,见到李君威后表现的不卑不亢。

索别斯基解下武器,说道:“尊敬的来自东方的亲王,大皇帝陛下的使者,我也很高兴的见到你,事实上,从沙皇那里听说您要与我们结盟的时候,我就想要见您了,我的使者回来说,您是一个风趣幽默且很慷慨的人。”

李君威礼让索别斯基进了大帐,索别斯基却看到里面站着一排侍女,手里捧着玻璃盒子,里面的珠宝正反射夏日的光芒,索别斯基笑着问:“亲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在去年春季的时候,我的属下拯救了几个被哥萨克骑兵欺辱的犹太人,那些商人答应帮我从威尼斯和罗马请来欧洲最好的珠宝师,我见到了他们,用收藏的珠宝玉石打造了一些首饰,送给我们国家的太后、皇后和我挚爱的女人。

当这些珠宝制造完毕的时候,已经是冬季了,那时我们已经在和你们谈结盟的事,所以我让人为波兰的王后,您的奎恩夫人精心准备了一些,诚恳的说,这一套仅仅比我给太后、皇后准备的差那么一丢丢,在整个欧洲也是绝对少见的,绝对配得上奎恩王后尊贵的气质,宝石是可以打动任何女人的心,尤其是法兰西的女人。”说到最后,李君威戏谑起来。

索别斯基问道:“这套美丽的珠宝有名字吗?”

“有情人终成眷属。”李君威微笑介绍道。

索别斯基听后大笑:“亲王殿下用心了。”

索别斯基作为波兰人的英雄,有一位美丽的王后奎恩,这位来自法国的美丽女人与这位英雄的国王有一段令人感动的爱情故事,刚认识交往的时候,索别斯基还只是一位青年将军,二人相互被吸引,但奎恩却与当时的一位波兰贵族订婚了,二人相恋却不能再一起,而在奎恩出嫁的时候,索别斯基告诉奎恩,他会等待奎恩。

十几年过去,索别斯基成为了波兰的国王,而奎恩的丈夫也因病去世,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或许‘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打动索别斯基的核心。

索别斯基不由的坐下来,问道:“亲王殿下,你们与沙皇有着更早的交情,为沙皇陛下准备了什么礼物呢?”

“没有任何的礼物,沙皇并不是一个真诚的人。”李君威满不在乎的说。

索别斯基不由的担心说道:“是吗,这如果让贵国的皇帝,您的兄长知道了,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皇帝,我的兄长或许不会支持我,但作为男人,他一定会的。”李君威笑着说道,并且向索别斯基介绍了帝国皇帝与皇后的爱情故事。

与索别斯基一样,李君华是一个专情之人,李君威相信两个专情男人之间应该由不少共鸣,但沙皇菲奥多尔却不是这样的男人,他的皇后是看中之后让侍臣上门索要来的,完全与爱情无关。

“大皇帝陛下的故事比这些珠宝更让我受到鼓舞,或许我应该记录下来,告诉我的奎恩,相对于珠宝,她更喜欢这些故事。”索别斯基笑着说道。

二人正欢快的聊着,一个侍卫官走进来,禀告说道:“殿下,沙皇的使者纳雷什伯爵来了,想要见到您。”

翻译把侍卫官的话讲给了索别斯基听,索别斯基与身后几位将领简单商议之后,对李君威说道:“亲王殿下,我没有任何意见。”

李君威说道:“也罢,这场战争拖延了这么久,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纳雷什伯爵进门之后,看到的就是索别斯基身后侍卫们手里的珠光宝气,纳雷什伯爵脸色并不好看说道:“国王殿下,亲王殿下,作为三方联盟,你们避开我私下会谈,实在是不应该举措,这会伤害我们的联盟。”

李君威笑了笑:“这是私人会谈,我们只是讨论一下女人、爱情和珠宝,仅此而已。”

说着,李君威让人搬来桌子椅子,三方掎角而坐,并且给翻译、书记官等安排了座位,直接转化成了正式的谈判。

“亲王殿下,作为我们的盟军,你们的骑兵应该出现在了南布格河的战场,而不只是抵达扎波罗热就不再前进了。”纳雷什与索别斯基对于自己在前线打仗,中国人在后面捡便宜的事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李君威说道:“盟军的义务有很多,但绝对不包括出卖,国王陛下,伯爵大人,你们应该清楚,为什么战场从伊久姆转移到了南布格河,更清楚为什么战争从歼灭战变成了无休止的消耗和对峙,两位,需要我们深入讨论一下这件事的起因和对盟约的伤害吗?”

索别斯基与纳雷什伯爵同时选择了沉默,而李君威继续说道:“穆斯塔法派了几个人告诉我,是一位来自莫斯科的先生警醒了他,说我们中国背叛了奥斯曼,所以他才撤军的,这是挑拨还是事实,两位是否愿意证明或者解释一下呢?

不愿意吗,那就不要纠结什么战斗的方式了,我们接下来讨论结束这场战争吧,这总可以吧。”

“我同意,我们对这场无休止的战争已经厌倦了,伯爵先生,相信俄罗斯也是如此,现在克里米亚汗国已经覆灭,我们已经取得了先人从未取得的成果,现在是结束战争的时候了,再打下去只能让战争扩大。”索别斯基第一个表示同意。

纳雷什伯爵说道:“这也正是在下来到这里的原因,尊敬的亲王殿下。”

李君威问:“两位,我事先问一个问题,是否请哥萨克的领袖们旁听这场会谈,如果你们愿意,土尔扈特的大汗我也会请来。”

“不,那样只会让问题变的糟糕起来,哥萨克只会乱糟糟的要这要那。”

“国王殿下说的对,哥萨克只会让谈判变的艰难。”

两个人立场一致,选择了拒绝哥萨克及附属的势力的加入,想要三方把蛋糕切好,回去再分。而李君威一边亲手打开地图,一边说道:“好吧,我尊重两位的意见,我们的目的是结束战争,但是我需要告诉两位的一点是,结束战争必须以奥斯曼人的屈服和妥协为基础,我们用士兵性命换来的利益绝对不能再被我们出卖。”

“是的,亲王殿下说的非常有道理。”二人依旧点头,纳雷什则是问道:“那怎么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李君威直截了当的说道:“要做到这一点,首先就是要我们的联盟牢不可破,只要我们三个国家团结在一起,就可以动员超过三十万乃至更多的军队,这样的结果就是哪怕与奥斯曼人进行全面的战争也没有输掉的可能性。

而我们一旦失去团结,很有可能陷入内战,其实你们都清楚,你们手下的哥萨克并不是那么容易控制,而我麾下的军队荣誉感很强,理论上来说,我国不是最需要团结的,但我还是要第一个倡导团结。”

二人都是微微点头,因为李君威说的事大实话,一旦失去团结,奥斯曼人反攻,波兰首当其冲,俄罗斯不能幸免,中国却是最后一个受到攻击的,在克里米亚汗国已经事实上覆灭的今天,早早晚晚中国人还能再回来的。

“既然你们没有意见,我们现在就开始分蛋糕吧,想要胜利就要团结,而三个不同宗教不同民族的国家之间想要团结,就必须要把利益分配得当。”李君威点了点地图。

索别斯基在来之前已经和纳雷什伯爵进行了会谈,二人取得了一致是不能让中国主导一切,如果中国太过于强势,觊觎不属于他们的土地和利益,两个国家应该联合起来,可现在,索别斯基对李君威的观感有些改观,他觉得李君威很真诚而且胸怀宽广,应该多听听他的意见。

“亲王殿下,说实话,在来之前我只是想要让您把军队带到战场上去,所以对如何分配利益并未深入的考虑。”索别斯基说道。

李君威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暂缓谈判,让国王殿下和贵国的贵族们好好考虑一下。”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要先听一下您的分配方案。”索别斯基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伯爵,您呢?”

纳雷什伯爵深深的看了索别斯基一眼,索别斯基立场的改变更让他确信,在自己来之前,他肯定与中国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伯爵说道:“请亲王殿下主持会议。”

李君威说道:“克里米亚人的土地从南布格河开始横跨第聂伯河、顿河延伸到了北高加索地区,我的建议是,第聂伯河畔中游地区,原本属于哥萨克人的土地,按照你们之前的方案,分为左岸和右岸,右岸属于波兰,左岸属于俄罗斯,这点你们同意吗?”

第聂伯河畔的土地现在很复杂,在原本俄波战争后,两国已经基于左右岸分配完毕,但后来奥斯曼人横插进来,抢走了波兰人的地盘,并且实质占领了左岸哥萨克多年,而第聂伯河下游一直属于鞑靼人倒是没有多少改变。

但这一点两个人都表示了同意,因为收复右岸土地是索别斯基出兵的要求之一。

李君威见二人答应:“好,现在分配克里米亚汗国原有的土地,我提议,扎波罗热至顿河河口的土地归索别斯基国王,此线以北的土地和第聂伯河下游右岸的土地归沙皇陛下,顿河以东、克里米亚半岛及北高加索的土地归我们。

同时我们与俄罗斯的边界的延伸,从土尔扈特汗国传统边界向西延伸至顿河大拐弯处。”

这个方案一出,索别斯基和纳雷什伯爵的反应完全不同,索别斯基国王脸色惊喜,而纳雷什伯爵则很是气恼,纳雷什伯爵尚且在思索的时候,索别斯基高声说道:“我支持!”

而纳雷什伯爵在听到这一声之后,说道:“我反对,我反对!”

章四三四 终战的原则

索别斯基肯定愿意支持李君威的分配方案,因为这不仅在于,波兰获得了第聂伯河与顿河下游的肥沃土地,而且新获得的土地与奥斯曼人不接壤,索别斯基甚至于想不出波兰还能获得更好的分配方案。

而这却是纳雷什伯爵非常难以接受的,新获得的土地要么在内陆,要么在第聂伯河右岸直接面对奥斯曼,虽然这些土地肥沃,但却非常的危险。

李君威见纳雷什伯爵跳脚大喊大叫,摊手说道:“好吧,伯爵,那你可以说一下你的意见。”

纳雷什首先说道:“我同意贵国获得克里米亚半岛和顿河以东、北高加索的土地........。”纳雷什伯爵不得不同意这一点,因为这些地区已经被帝国远征军和藩兵实质控制了,虽然克里米亚半岛上鞑靼人的几座城市还在抵抗,但攻破只是时间问题。伯爵说道:“.......但是我们与波立联邦不能这么分配,因为按照我们以往的原则,都是以第聂伯河为界限的。”

索别斯基的脸色立刻沉郁下来,这虽然是事实,但如此分配对波兰极为不利,首先就是第聂伯河在下游地区向右岸大拐弯,导致右岸是吃亏的,更重要的事,如果沿着第聂伯河一路把领土延伸到黑海是非常危险的。

前面要面对奥斯曼人在未来的复仇,而屁股后面则是蠢蠢欲动,亟待扩张的俄罗斯,被这两个国家夹住的土地,波立联邦能控制吗,又能控制多久呢?

李君威点点头,看向索别斯基国王:“国王殿下,你觉得伯爵的方案合理吗?”

索别斯基冷笑说道:“我不会同意的,那块土地我宁可还给奥斯曼人,以此获得两国的永久和平,也不会去占据的,伯爵,我想要告诉你,我已经后悔当初援助你们俄罗斯人了。”

纳雷什伯爵脸微红,实际上在莫斯科,俄罗斯的中枢并不是这么简单考虑的,沙皇与索菲亚公主及一干重臣讨论的方案是,首先与索别斯基联合一起,向中国人索要尽可能多的土地,之后两国再分配土地和利益。

而分配的原则是,既要获得充足的土地,又要保证与波兰这个盟友的同盟关系,至少在未来几年的俄罗斯复兴过程中,与之一起对抗奥斯曼人,而不是寄希望于喜欢趁火打劫的中国,但是现在,李君威先发制人,通过偏袒波立联邦的方式,直接瓦解了波兰与俄罗斯的联盟,打了纳雷什伯爵一个措手不及。

纳雷什伯爵只能解释道:“国王殿下,我并非是让贵国独自抗争奥斯曼人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分配方案不应该影响我们的联盟,要保证在战争结束之前我们协同奋战,在战争结束后,也要一起面对来自奥斯曼人的威胁。”

“那么伯爵,亲王殿下的分配方案就不能做到你说的这一点吗,我认为是可以的,而且做的更好,至少按照亲王殿下的方案,贵我两国都与奥斯曼接壤,按照你的,只有我们波兰语立陶宛联邦孤零零的站在第聂伯河西岸。”索别斯基针锋相对的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不,你们都错了,我的方案不是维持未来十年的和平与稳定,而是维持未来五十年乃至一百年的稳定。

纳雷什伯爵,你们俄罗斯人一直向南向西南扩张,假设按照你的分配方案,你们向南已经到了黑海,西南方向则由索别斯基国王的波兰遮挡,难道在五年十年之后,当你们恢复实力之后,要对保护援助了你们的波兰开战吗?

而我的分配方案,给你们留下了向巴尔干半岛扩张的通道,这是持久的和平方案。”

说到这里,李君威看向索别斯基,继续说道:“现如今,我们与波兰都同意这个分配方案,而如果你们俄罗斯不同意,想要制定新的方案,就应该拿出应有的表现来,目前来看,索别斯基殿下拯救了俄罗斯,而我们的远征军是攻占克里米亚汗国的主力,而你们呢?放走了奥斯曼人的主力,在战场上和地区局势上都没有拿出应有的表现。

想要主导利益的分配就拿出应该的姿态来,而不是只靠一张嘴向你们的恩人和伙伴求索。即便你们想把第聂伯河畔右岸的危险全都扔给国王殿下,我也希望你们的沙皇公开的表示放弃对巴尔干地区的扩张,永远不侵犯第聂伯西岸的地区,否则就是对盟友赤裸裸的算计。”

“是的,纳雷什伯爵,我们之间也发生过战争,波兰人知道你们的野心。”索别斯基的态度也强硬起来。

“好吧,好吧,我在这里表示同意现有的分配原则,但我需要向沙皇陛下请示具体的分配细则,我答应这些的目的只是让会谈可以顺利进行。”纳雷什伯爵在两个人的压迫下选择了退让,李君威则是微微摇头,即便是索别斯基也需要向国内的议会汇报,或许至于自己拥有全权。

李君威说道:“当然,具体的条款还需要细细商定,而细致的边境线更需要两国进行友好的磋商,而今天只是定下原则罢了。而我的要制定的第二个原则就是水域开放。”

索别斯基已经占了便宜,对李君威越发的满意,微笑说道:“那就请亲王殿下给我们介绍一下水域开放原则吧。”

李君威在扎波罗热与顿河河口之间简单了画了一条线,说道:“两位请看,在确定了这条线之后,中俄享有顿河,中波享有亚速海,而俄波则享有第聂伯河,两条水道与亚速海分别隔绝了一个国家,所以我的意思是三片水域对盟国全面开放,中国人可以进入第聂伯河,俄罗斯人可以出入亚速海,而波兰商船也可以进入顿河,这样的结果是三方都享有利益。

也就是说,在这三片水域,三国的非军事船只都享有自由通行的权限,不得阻碍,而渔盐等利益则只能在国境内进行,如何?”

索别斯基立刻表示了同意,按照李君威的分配,波兰的新土地与本土之间隔着第聂伯河,自由航行权可以保证两者之间的联络运输,而纳雷什伯爵则是皱眉说道:“亲王殿下,仅仅是非军事船只吗?”

李君威道:“是呀,难道我们与波兰的舰队可以顺着顿河进入俄罗斯领土的深处吗?”

纳雷什伯爵立刻说道:“不,我不能同意!”

“为什么?”索别斯基问道。

纳雷什伯爵说道:“现在我们三个国家都拥有了黑海海岸线,但区别在于,亚速海是封闭的两边建造炮台就可以保护里面的安全,你们两个国家可以缩在亚速海里面修建港口和打造舰队,而我们呢,黑海海岸线就暴露在奥斯曼人的舰队面前,他们怎么容许我们打造黑海舰队和港口呢?

这对我们非常的不公平!非常非常的不公平!”

李君威笑了:“你认为怎么才能公平?你想拥有亚速海沿岸的土地吗,如果是这样,就得交换了,我们想要第聂伯河畔的港口,而相信索别斯基殿下也想在顿河拥有一片波兰的土地吧。”

“交换,可以交换!”纳雷什伯爵高声说道,但是眼睛在地图上扫了扫,说道:“不,不能交换。”

索别斯基笑了:“伯爵,你应该想好了再说。”

纳雷什不敢轻易做出交换的承诺,他不敢让中国在第聂伯河获得一块土地,这不仅是商业利益的损失,而是战略利益的损失,谁知道中国人介入第聂伯河后会不会提出更多的要求呢?

纳雷什伯爵说道:“我的意思是交换权利,而不是土地。我们也需要安稳的黑海发展环境,所以要在顿河修建港口,打造舰队,我们的舰队要自由出入亚速海才行。”

索别斯基一摊手:“那这与我们联邦无关,亲王殿下,伯爵是要与您进行交换!”

“俄罗斯为什么不能在第聂伯河打造舰队呢?”李君威笑着问道。

纳雷什伯爵说:“我们需要更多的选择。”

李君威道:“那好吧,利益交换!但不在黑海,而是在伏尔加河,我需要中国的船只在伏尔加河的俄罗斯领土上进行贸易的权益。”

“那是否我们的商人也可以通过伏尔加河到土尔扈特及中国领土进行贸易?”纳雷什问道。李君威点点头:“可以,我们向来喜欢自由的贸易。”

纳雷什伯爵低头想了一会,说道:“好吧,那就暂定这个原则吧。”

索别斯基微微点头:“我没有意见。”

纳雷什则是问道:“亲王殿下,现在可以讨论与奥斯曼的战争了吧。”

李君威笑着说:“我们不要讨论战争,而是讨论停战!”

纳雷什点点头,俄罗斯也不想进行战争了,现在所有的战略目标已经达到了,而李君威则是解释道:“这是我们的三国联盟对奥斯曼的战争,所以在停战条款上,我们应该取得一致,然后再与奥斯曼人谈判。”

索别斯基则是说道:“第一个要求就是让奥斯曼人让出南布格河以东的全部土地!承认我们对克里米亚汗国的占领。”

“我同意。”李君威说道。

纳雷什伯爵则是说道:“我们应该签署一个有效力期限的停战合约,让他们承认我们在黑海的权力,我们有权在黑海从事商业活动,并且建造维护利益的黑海舰队,这一点至关重要!”

索别斯基说道:“亲王殿下,伯爵,我想这很困难,我们拥有舰队,就可以直接威胁奥斯曼人的本土,这可比我们夺取黑海北岸的土地更让他们难以接受。当然我完全同意伯爵的建议,但是我们必须想一个合理的计划来让奥斯曼人同意。”

“国王殿下说的非常对,不仅如此,我们的舰队和商船不能被局限在黑海一地,我们要努力获得出入土耳其海峡的权力,至少让商船可以介入地中海的贸易。”李君威提醒道。

“那就更难了。”索别斯基无奈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签署一个《海军限制条约》。”李君威建议说道。

“什么意思?”纳雷什与索别斯基都是不太理解。

李君威说道:“就是用合约的形式限制黑海沿岸的四个国家的海军实力,限制船只的吨位、火炮数量、火炮口径和舰船数量,将海军的实力限制在可以保护自身利益的范围内,而不会用于扩张。”

索别斯基则说道:“这仍然很困难,俄罗斯没有舰队,而我们两个国家的舰队都在另一片海域,相反,奥斯曼人却可以轻松的把地中海的舰队调遣到黑海来,那么我们该如何与对方讨论限制呢,只限制黑海舰队,这毫无意义,他们的地中海舰队可以随时驰援,而若进行四国海军限制,相信在其他大洋拥有广泛利益的中国是不可能答应的。”

“这个简单,我们只需要保证我们三个国家的未来的黑海舰队联合起来可以应对奥斯曼人的全国舰队就可以了。”李君威说道。

纳雷什与索别斯基都是微笑摇头,显然并不赞同,纳雷什伯爵说道:“海军是需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建成形成战斗力的,尊贵的亲王殿下,您讨论这些都太早了吧。”

李君威无奈的摇摇头,虽然这两个盟国都希望获得黑海的入海口,但是对于海军的投入不会有太多,相反,帝国在获得黑海入海口之后,会全面的投入这里的海军力量,两个意兴阑珊的盟国显然和帝国不在一个频道上,两国不想因为海军的问题导致与奥斯曼人的何谈破裂。

“好吧,既然你们是这样的太多,那么海军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妥协,在达成和平协议后,单独与奥斯曼人协商吧。”李君威无奈说道。

索别斯基见李君威如此诚恳,说道:“多谢亲王殿下的理解,而在土耳其海峡出海口的问题上,我们必须在和平协议之中让奥斯曼人屈服。”

纳雷什伯爵表示了同意,李君威点点头,接受了两位盟友的善意。

章四三五 充分的讨论

在领土交错、水域开放和黑海共同利益的三大原则之后,李君威又提出了第四个原则:“为了我们在黑海沿岸广泛而持久的利益,我认为我们还有一点应该取得共识,那就是三国都不得接受鞑靼人贵族的投降、归附或者任何形式的效忠,不得给与鞑靼人贵族、自治的地位。”

纳雷什伯爵和索别斯基国王听完里李君威的要求,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实际上波兰、俄罗斯两国在扩张的过程中,大规模接纳异族,包括一些信仰截然不同的异族,而对待哥萨克上也是以拉拢为主,给与自治的地位,或者接受其贵族在当地的统治,这些对于快速的扩张非常奏效,但也产生的问题就是不利于长久而稳固的统治,这些异族总会因为各种原因作乱。

其中以哥萨克最为代表,两国都深受哥萨克起义的伤害,而鞑靼人更是特殊,因为他们是奥斯曼人的附庸,鞑靼人挑起的战争很容易引发大国之间的战争,而且接纳鞑靼人难免会让新开拓的领土受到奥斯曼苏丹的影响。

“对此我没有异议。”索别斯基微笑说道,波兰与立陶宛联邦是天主教国家,与天方教是死敌人,波兰境内的天方教徒几乎是不存在的。

纳雷什思索之后,说道:“有组织的接纳和任命贵族我们不会去做。”

俄罗斯有接纳异族的传统,但对待克里米亚鞑靼人上的态度仍旧表现出了强硬,一来鞑靼人是世代的仇敌,二来则是因为现在的俄罗斯刚刚经历了‘失去的一年’,需要人口,更需要农奴。

只不过纳雷什无法非常肯定的答应,因为在俄罗斯帝国内部有不少的天方教的领主,这些人可能会接纳有相同信仰的鞑靼人,而距离鞑靼人最近的哥萨克中,也有不少与鞑靼人亦敌亦友,他们曾经联合一起对抗波兰和俄罗斯,而很多哥萨克本身就是鞑靼人。

确定了第四个原则之后,索别斯基与纳雷什伯爵分别与本国进行联络,商讨今日达成的三方协议,实际上,每个国家都尽可能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利益,或许唯一的不满就是自己讨厌的一方得到的那么多,但是他们又无可奈何,因为现在还是盟国的状态。

纳雷什伯爵直接返回了一趟莫斯科,他为俄罗斯争取到的土地不够多,但却保证了俄罗斯继续向西南方向开拓,解放斯拉夫族裔,重建拜占庭的可能。而俄罗斯虽然不是最弱的一方,却是现在最急需开战的一方。

而索别斯基的使者回到波兰的首都,就是另外一种场面了,波兰与立陶宛的贵族们称颂索别斯基的武勋,因为他不仅为波立联邦联络到了一个强盛的盟友,还收复了过去几十年里波兰失去的土地,甚至获得了波兰从未有过的黑海沿岸的沃土,更为关键的是,索别斯基直接让使者在国内宣布,波兰的死敌,无法消解的梦魇,克里米亚鞑靼已经被消灭了。

但是在遥远的奥斯曼,身为战败者的苏丹却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伊斯坦布尔,苏丹汗宫。

这一次,苏丹没有故作神秘,而是直接坐在了大堂的正坐上,包括前线刚刚回来的大维齐尔穆斯塔法,法佐科普鲁律在内的所有维齐尔,以及禁卫军的将领们和几位重要行省的帕夏都在这里了,这是奥斯曼几乎所有实权人物的汇合。

除了穆斯塔法和法佐跪地不语,其余的人挥舞拳头或慷慨激昂的表达着对失败的不满和对复仇的渴望,苏丹托着络腮胡子的脸,看着所有人的表演,一直到所有人都感觉苏丹的目光不善之后,他们才是闭嘴。

“都讲完了,对吗?很好,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信任的,每个人都拥有威望与才能,不要在这里呼喊和咆哮,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只要愿意以全家全族的性命保证,可以战胜黑海北岸的异教徒,立刻就会得到所有的军队和全国的支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包括穆斯塔法和法佐,有吗,站出来吧。”苏丹语气平淡的说道,但却让所有人都闭嘴后退,有些胆小的人甚至瑟瑟发抖。

“没有吗?那刚才要复仇的呢,要战争的呢?”苏丹问道。

“陛下,原本战争已经要结束了,是法佐一定要联合中国人对俄罗斯宣战,而在穆斯塔法大人在前线血战,马上就要取胜的时候,也是他搞砸了与中国人的贸易谈判,让中国人临时转换了阵营,他应该为这场失败负责!”有一个维齐尔站出来高声指责。

而一位帕夏则是说道:“不对,责任应该由穆斯塔法来负,他在前线两年,无有寸功,兵力是对方两倍却打不过哥萨克的蛮子,在去年全俄被中国人横扫的时候,俄军军心不稳的时候他也没有抓住机会!

是他不断的要求继续战争,也是他作为统帅,轻易的相信了那位东方的亲王,更是他,带领军队不战而退,让陛下的鹰犬,奥斯曼的长鞭,克里米亚鞑靼全部沦陷,他应该负责!”

再一次的争吵比上一次还要杂乱,苏丹看着这些人,知道他们已经分成了两派,苏丹的眼睛尤其盯着禁卫军的几位将领看了许久,发现禁卫军也分裂了,去过前线的支持穆斯塔法,留在伊斯坦布的却早已被法佐收买,而苏丹明白了,这是一个送命的选择题。

与很多王权国家一样,禁军在国家政治架构内拥有特殊的地位,奥斯曼也是一样,所有的苏丹必须得到禁卫军将领的支持,而即便战争的失利也不能残酷的对待禁卫军的将领,禁卫军将领们拥立、撤换乃至杀死苏丹的情况,在奥斯曼的历史上并不罕见。

这一次,苏丹没有选择一方,而是说道:“今天不是要问罪的,而是解决问题的,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可以保证解决黑海的战争,我可以把这两个人都杀了,有人吗,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结局依旧是沉默,苏丹说道:“好吧,依旧没有人可以担起这个责任来,来吧,现在都坐下,我们要解决问题了,而不是再无休止的争吵。”

在所有人坐下后,苏丹又对穆斯塔法与法佐说道:“你们两个也起来吧,现在是贡献智慧的时候,但是你们两个与他们不同,如果这场战争不能妥善解决,你们会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他们不会。”

穆斯塔法与法佐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二人都处于随时会死的边缘,所以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限制他们说话的东西了。

穆斯塔法率先说道:“陛下,作为您卑微的仆人,我现在要说的是,如果想要恢复去年的境况,只有举全国之兵战胜三国之敌才有可能,否则我们只能接受克里米亚灭亡和黑海不再是您专属海洋的事实。”

“这不可能,鞑靼人是我们在黑海北岸面对斯拉夫人和基督教的篱笆,没了这道篱笆,我们会寝食难安。”

“是的,黑海绝对不能向任何一个国家分享,我们的人民包括尊贵的苏丹陛下都生活在沿海,纵容敌人建立起黑海舰队,就可以威胁我们绝大部分的土地了,这一点不可接受。”

苏丹托腮说道:“你们就不能停止争吵吗?还是说你们是因为心里已经拥有了可行的计划?”

贵族们又一次安静下来,苏丹看向法佐:“法佐,你认为穆斯塔法说的对还是错。同样对战争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你,应该与穆斯塔法的看法一样吧。”

法佐微微摇头:“不,陛下,以我对敌人的了解,我比穆斯塔法大人更加悲观,在我看来,即便您带全**队亲征,战胜了三国的联军,克里米亚汗国和鞑靼人都不复存在了,如果您现在派遣一个使者去克里米亚半岛或者鞑靼人的土地上,我想使者看不到任何一个自由的鞑靼人了。”

“为什么?”苏丹问道。

法佐说:“因为覆灭克里米亚汗国的敌人之中包括中国,我在中国期间亲眼看到了他们如何对待哈萨克族群,所有比车轮高的男人全都捆绑起来,与工匠及工匠亲眷一起隔离,能打仗的男人会前往次大陆,而工匠们则分配到他们开发土地的核心城市。

在次大陆,有一位裕王和中国皇帝的兄长,那也是一个致力于开拓与征服的人,他正在率领草原军队与次大陆上最强的国家,莫卧儿帝国进行全面的战争。

而女人、孩子和老人则会分配给参战的士兵,裕王有四万到五万的职业军队,但也有超过十万甚至更多的蒙古骑兵,这些人中的有功之人会分配到人口作为奴隶,而且所有的蒙古骑兵都是抢劫的好手,我亲眼见过他们劫掠俄罗斯,他们会带三匹马甚至更多,除了土地、河流,他们会把一切带走,牲口与奴隶栓成串,满载粮食、衣服、铁锅和所有东西,鞑靼人的农庄和牧场都会被抢掠干净。

我敢保证,现在这一切都在鞑靼人的土地上发生,即便立刻战胜敌人打过去,也只剩下带不走的青草和泥巴,鞑靼人没有了,克里米亚汗国也不复存在。”

“这不可能,没有人他们要土地做什么?”苏丹第一个就不相信。

法佐说道:“不,陛下,他们有人,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这个国家在建立的时候就至少有八千万甚至一个亿的人口,建国二十年了,人口只能更多,而且草原上所有的蒙古族裔都效忠于中国的皇帝,称之为天可汗,在哈萨克覆灭的第二年,中国的大皇帝一次就从东方迁移了五万帐蒙古人和女真人来,黑海北岸肥沃的黑土地是世间少有的,有的是中国人愿意来,一开始可能是牧民,但很快就有他们的国族。

更重要的的不是土地而是入海口,他们拥有了黑海的海岸线,可以与整个欧罗巴进行贸易了,您还记得商人们跟您说的槟城吗,那个城市只有不到三十年的历史,但现在已经拥有超过六十万的人口了,而在四十年前,风下之地只有几万中国人,现在呢,一千万还是两千万?”

“法佐阁下,如您所说,我们就更不能与这样的国家分享黑海和土地了。”一个维齐尔说道。

法佐则是反驳:“你说的对,谁也不想和这样的国家做邻居,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无法拒绝。如果你有办法解决,就不会允许我说这些多话了。”

“法佐,你说的没错,我们只能考虑现实,接受现实,你刚才说那么多,一定有深意的吧。”苏丹是必须要接受现实的人。

法佐则是说道:“是的,我的建议是,不要与这样的国家做敌人,我们最好做朋友,而且我认为,我们可以做朋友。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接受现状的基础上。”

“我同意法佐阁下的建议,与这样的国家做敌人是不明智的,也是中国逼向基督教世界,而如果他们成了我们的盟友,我们就有比之鞑靼人还强悍的朋友。”穆斯塔法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他认为,始作俑者就是中国就是李君威,无论是战争还是其他选项,一定要把中国摘出去,奥斯曼才有独自应对的可能。

“好吧,穆斯塔法,你认为怎么才能与中国形成和平,如果能让中国真正的成为我们的朋友,哪怕是中立,我们就可以应对波兰和俄罗斯。”苏丹说道,显然也没有完全放弃战争的选项。

穆斯塔法挺起身子:“把克里米亚汗国的土地全部送给中国,如果他们愿意支援我们,我们甚至可以把退到境内的四万鞑靼骑兵送回去。”

苏丹则看向:“法佐,你觉得呢?”

法佐摇摇头:“这有些异想天开,我不认为那位中国的亲王会选择继续战争,他们已经获得了想要的,而且,他深谙政治的智慧,妥协和平衡。”

章四三六 换了人间

穆斯塔法问道:“法佐阁下,广袤的黑海沿岸的平原都无法打动他们吗,还有与我们单独分享黑海贸易的利益。”

法佐直接点头:“是的,大维齐尔,如果你回想这场战争的所有经过,你就发现,假如中国人只是想要土地和黑海的话,那么裕王一开始应该选择和俄罗斯联盟对付我们,而是不是先与我们联盟对付俄罗斯。

这些复杂的军事战略计划最终的目的就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平衡,现在波兰与俄罗斯结盟,通过土地的划分和一些政治妥协,他们完全可以消弭原来的冲突,基督教的联合对付我们天方教,而波兰与俄罗斯之间又相互竞争对立,中国人的手则是插进了黑海乃至整个欧罗巴,也就是说,日后欧罗巴发生的每一场战争,中国都有插手的资格,对这么一个核心区域远离欧罗巴,需要二十年乃至更长时间建设和稳固新的领土的国家来说,欧陆的格局最有利的局面就是什么都不变。

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强横起来,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国家被消灭或者大规模的削弱,中国人就是一块极具分量的砝码,平衡每一场战争,抵消每一次胜利。

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裕王的政治手腕是联合强者对付弱者,在我们与俄罗斯的战争中,奥斯曼占据上风,他们与我们结盟,对付俄罗斯,通过全国范围的洗劫,全面削弱了这个过去一百年里这块土地上扩张最快的国家,然后获取了乌拉尔地区以东的全部土地。

之后波立联邦加入战争,波兰、俄罗斯占据上风,裕王又转向了基督教世界,获得了半个克里米亚汗国和黑海沿岸。

在攫取利益和土地的情况下,联合强者对付弱者是非常奏效的手段,但是当他们下一步想要平衡地区政治的时候,必然就是联合弱者以抗强者,以保持地区的平衡稳固。”

苏丹认真听着法佐的话,问道:“法佐,你的意思是,我们无法获得中国人的支持,以结束战争,更不可能在对付基督徒的战争之中得到他们的支持?”

“是的,至少这场战争之中还不具备这种可能。陛下,黑海对于中国的意义或许已经超出了在座所有人的想象,而且我需要提醒一点,他们要的不只是黑海贸易权、黑海舰队和瓜分克里米亚汗国,中国的眼睛盯着整个欧罗巴,我想,在与我们的谈判之中,土耳其海峡的自由通行权力是中国人开出的必要条款,只要他们坚持这个条款,就一定会向波立联邦和俄罗斯帝国分享黑海沿岸的土地。

因此,大维齐尔想要通过出卖鞑靼人拉拢中国的想法完全不具备操作的可能。而我认为,土耳其海峡的通行权,才是我们是否能与敌人结束战争的关键,陛下,伟大的您和您的奴仆,是否能否接受这个条款。”法佐为了说服苏丹,把自己尚未确定的消息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了出来,从而把御前会议的讨论,推到了一个新的维度。

那就是敌人要奥斯曼分享的不只是黑海,还有地中海!

仅仅是黑海和克里米亚汗国都不是在场的贵族能够接受的,更不要说地中海了,但这一次没有人争吵,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法佐的猜测是真的话,那么敌人的战争**就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苏丹看向穆斯塔法,穆斯塔法的眼睛里是茫然,显然这位大维齐尔从未想到到这个境界,而在看向法佐,他却是一种视死如归,不吐不快的模样,苏丹问道:“法佐,如果奥斯曼不同意开放海峡呢?”

法佐说道:“那么战争不会结束,或者说,所谓的合约仅仅是休战罢了。假如敌人有把握在短时间内联络其他的基督教国家,那么战争会继续,我们失去的也不只是克里米亚汗国,或许还有巴尔干地区的土地。

而如果他们联络不到的,那只会暂时结束,一直等到下一场战争,中国人会再次加入强者的行列,瓜分我们的利益,但是作为您忠诚的臣子,我必须要说的事,下一场战争就是奥斯曼对抗中国外加整个基督教世界,甚至异教徒。

至少威尼斯和神圣罗马帝国参与进来,波斯人也会趁火打劫,而中国在阿拉伯沿海的军事行动也不只是扣押船只,攻占亚丁,进逼马斯喀特这么简单了。陛下,现在的战争之中,中国人占据主导,他们参与,战争会继续,他们脱离,战争就会结束,但如果是下一次,我相信中国人会失去主导了。”

每个人都认真考虑法佐的话,其实大家都知道一个公开的消息,那就是波立联邦的国王,索别斯基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关系,索别斯基是一位军事型的国王,他是在俄罗斯与瑞典要灭亡波兰的战争之中崛起的,而在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之中,索别斯基得到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支援,两国和两位君主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同样是天主教国家,而现在的战争境况,仅仅是神圣罗马帝国参战,那么奥斯曼就要动员全国的军队了,而威尼斯共和国与奥斯曼进行了上百年的战争,他们肯定会趁火打劫。

现在的结果很坏,但如果不能接受,结果会更坏。现在只是出让利益,如果坚持的话,就事关生死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苏丹也是如此,很久之后,苏丹才是问道:“法佐,如果你去谈判,能否为奥斯曼收获一个真正的盟友呢?”

“这取决于陛下日后的战略。如果是继续扩张,我们只是培养了一只在我们虚弱时候上来咬一口的恶狼,但如果是收缩,我们获得的会是一个帮我们平衡基督教世界的盟友。”法佐认真提醒道。

苏丹微微摇头,现在的奥斯曼似乎处于几百年来的顶峰,但同样,基督教世界的各个国家也是如此,西班牙的崛起击溃了奥斯曼对地中海的霸权,威尼斯人更是撕裂了奥斯曼在海洋上的伤口,而在陆地上,波立联邦、俄罗斯、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异教徒的波斯帝国都是奥斯曼的敌人,而巴尔干的异教徒也是蠢蠢欲动,奥斯曼的霸权摇摇欲坠,这个帝国还能继续扩张吗?

苏丹找不到答案,最后说道:“法佐,穆斯塔法,你们都去谈判吧。”

奥斯曼的苏丹组建了一支奇怪的使团,规模不大,但是法佐和穆斯塔法都是使者,没有上下没有正副,苏丹的意思很明确,两个政敌能取得一致的条款就是合理的,可以作为苏丹的意志。所以这支使团看起来更像是两支使团。

而在前线简单的接洽之后,谈判的地点被定在了克里米亚汗国的手段巴赫齐萨来,这座城市位于克里米亚半岛南部的山脉地带,已经有着一百年多年的历史,可仍旧进行着战争,鞑靼人不被帝国接纳,投降都是不允许,所以只能顽抗到底,但在克里米亚汗国境内有被接纳的族裔。

犹太人、哥德人、希腊人和热那亚人,他们不是天方教徒,是商人,也是被鞑靼人剥削的对象,这些人被接纳了,成为了帝国黑海绥靖区的一份子。

在确定了谈判地点后,法佐提出从陆地前往巴赫齐萨来,这也得到了同意,路上他们见到了成群结度被捆绑做奴隶的鞑靼人,或许这群时常四处捕奴隶的鞑靼人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而在路上得到的消息,三国联盟已经就领土达成了协议,虽然有些曲折,但领土划分、水域开放的原则已经得到了践行,只不过在一些没有天然地形的区域,特别是俄罗斯与波兰的新领土划界上还有小小的争端。

而在克里米亚半岛通往大陆的地峡处,使团进行了一次停留修整,不仅获准参观本地的工程,还可以与承包工程的人进行交流,犹太人和热那亚人承包了中、波边界设施的建设工程,在这道宽不过八公里的地峡上,修筑两道树篱,而这个工程就是参与承包工程商人今年的税款了。

树篱是一种边界设施,也可以用作农业和军用,一般是一道高一丈宽七尺的土墙,但上面栽植树木,两侧栽植灌木、葡萄树或者其他藤蔓植物,密密麻麻的甚至可以达到四五丈高,而两侧还有三尺宽三尺深的沟壑,根系发达的植物可以加固树篱,这原本是用来防止散养牲口走失的设施,现在已经衍生成了军事和国防设施,不仅在克里米亚半岛,在顿河与伏尔加河之间,在勘界完成之后,也会被修筑这种设施。

这虽然是一种简易的设施,但足够让穆斯塔法绝望了,树篱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中国已经和盟友就领土问题达成一致,之前他提出的出卖整个克里米亚汗国来换取中国支持的想法直接胎死腹中了。

使团进入克里米亚半岛之后,对此并不陌生的穆斯塔法与法佐却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和记忆之中大不一样了,半岛上看不到任何的鞑靼人,所有的农庄和牧场都被来自大陆深处的蒙古族裔接收,诵经、礼拜通通不见了,原本华丽的天方教寺庙里出入的却是黄帽红袍的僧侣。而抵达巴赫齐萨来之后,穆斯塔法与法佐才真正明白为什么李君威要把谈判地点设立在这里。

城市之中的鞑靼人为了避免成为奴隶的悲惨依然在抵抗着,尤其是那些贵族,汗宫已经成为了大工事,抵抗的城市不仅这一个,还有一些拥有城墙和炮台的港口或者城镇,他们被骑兵围困了,但没有人投降,投降只能保全性命,自由与财富都会被劫掠,甚至都不能保证家庭完整。

而李君威则给了他们一条新的出路,那就是由法佐和穆斯塔法去劝降,抵抗者可以离开,但必须放弃一切的财物,除了人和包裹着皮囊的衣服,什么都不能带走。

法佐与穆斯塔法接受了李君威的建议,主动前去交涉,他们力求为奥斯曼保住更多的鹰犬,虽然鞑靼人不复强盛了,但四万鞑靼骑兵还在奥斯曼的境内,保留一个鞑靼部族对奥斯曼来说有益无害。

没有人愿意接受死亡,也没有想成为奴隶,当一条自由的道路在眼前的时候,鞑靼人选择了屈服,但也有人不甘心自己的财物和城市被中国人拥有,所以进行了破坏,但第一起纵火案就被血腥的镇压,李君威给出的军令是惩戒,但准噶尔骑兵却进行了血腥的屠杀,屠杀本身就是最好的惩戒,在此之外,所有的城市都是和平的交接了,大约七万鞑靼人登上了奥斯曼人的黑海舰队的舰船离开,或许他们心怀仇恨,但他们一生都没有再回来,这片土地已经很鞑靼人没有关系了。

李君威不在乎鞑靼人成建制的离开,这些人和那四万鞑靼骑兵一样,仍然会作为奥斯曼的鹰犬爪牙,被用在巴尔干方向对付哥萨克、波兰骑兵和俄罗斯人,这也是平衡的一种手段罢了,当然李君威没有意识到是,未来几年,北高加索地区逃亡进高加索山脉的鞑靼人也给帝国惹出了很多的麻烦,但在那个方向,李君威也为帝国安排了一道‘人篱’——中国哥萨克。

沙赫尼的哥萨克部落入驻北高加索地区,抵挡鞑靼人的反扑,与北高加索地区的车臣人、格鲁吉亚人等一干天方教的部族作战,挥舞马刀高呼乌拉,谱写了一曲忠诚的赞歌。

入主巴赫齐萨来之后,李君威第一件事就是让工匠修复宫城之中的重要景点喷泉——泪泉,据说这是某位克里米亚的大汗为其妻子修筑的,他的妻子为了保护他被政敌杀害,大汗日夜思念,修建了泪泉喷泉来怀念妻子。

七月的克里米亚半岛在地中海气候下很凉爽,有喷泉作伴更让人惬意,只不过谈判之中全是吐沫星子让李君威不是那么的舒爽了。

章四三七 海军限制条约

四国使团入驻了巴赫齐萨来,谈判在一片混乱之中开始,身为和谈会议主持一方的李君威把很长时间用在了参观和享受汗王宫上,使得四国得以全面的交流意见,期间,帝国方面的土尔扈特。波立联邦与俄罗斯麾下的哥萨克以及尚未完全灭族的鞑靼人,都想作为单独一方参与进来,但却被四国不约而同的拒绝。

法佐先是会见了波兰国王兼立陶宛大公的索别斯基,与此同时穆斯塔法会见了纳雷什伯爵,两次单独的会谈以争吵结束,然后法佐与穆斯塔法又换了会见对象,这一次比上次还要恐怖,索别斯基与穆斯塔法直接在会议桌两边拔了刀,导致所有的会谈不欢而散。

这是李君威纵容的结果,而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实际上法佐、穆斯塔法想要先私下见一见中国亲王,结果被李君威拒绝了,其余三国之间的会谈也是属于‘公开的保密’,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奥斯曼、波立联邦与俄罗斯,不论是中国的敌人还是盟友,都清醒的认识到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战争离不开中国,和谈就更需要了。

但这些‘充分的交流’也让法佐和穆斯塔法意识到,想要在谈判之中彻底的分化瓦解敌人的联盟是不可能的,在与奥斯曼谈判之前,三国联盟已经划分好了相当部分的利益,但法佐与穆斯塔法商议之后,还是想要提前单独会见一下李君威。

李君威在修复好的泪之喷泉旁的葡萄架下会见了奥斯曼的两位维齐尔,而一进入汗王宫,侍从官就要求两位使者交出自己的武器,虽然二人如愿交出了武器,但却把一肚子火发泄在了李君威的身上。

“作为中国的亲王,谈判的代表,您应该拥有最基础的体面与宽容,搜使者身这种事也能做出来,真是........。”穆斯塔法怒气冲冲的对李君威吼道。

李君威用手捂着自己的茶杯,以免对方的口水喷溅进去,随口说道:“不好意思,穆斯塔法阁下,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相信法佐阁下应该知道,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怕死,很怕死!现在我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就更不想在人生巅峰的时候受到什么伤害呢,我还年轻,我灿烂的人生刚刚开始。

还有,您能不能坐下说话,仰着头让我脖子难受。”

对于李君威的脸皮厚,法佐是早有体会的,在穆斯塔法言辞犀利的和李君威交涉外交礼仪的时候,法佐已经坐在椅子上品尝起了李君威沏的茶,百无聊赖的等二人争吵完。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先弄清楚,在伊久姆,你的背叛究竟是早有预谋,还是一个意外!”穆斯塔法还纠结于自己的失败。

李君威片刻的思索后,说道:“应该说是早有预谋的意外,实际上的策略比你见到的要复杂的多,但也有很多意外掺杂其中,如果按照我的策略,你麾下的军队和波兰军、俄罗斯射击军以及哥萨克的主力都会折损的那片战场上。”

穆斯塔法听了之后,瞪大眼睛,李君威连盟友都坑,但转念一想,又不对,奥斯曼也曾经是中国的盟友,不也被其出卖了吗?而法佐喝着茶,却丝毫不意外,甚至还拿起了桌上的甜点品尝,穆斯塔法怒道:“法佐,你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吗?”

法佐淡淡说道:“穆斯塔法,你不要看裕王殿下年轻,他是中国大皇帝的兄弟,太上皇最喜欢的儿子,他自幼生活在政治之中,知晓一切平衡与妥协的法则,我们与波立联邦、俄罗斯都能在战争中全身而退是一种平衡,主力的军队全部折损在战争之中也是一种平衡。这一点在伊斯坦布尔,当着苏丹陛下面时我已经说过了,看来你依旧是不相信呀。”

李君威笑了笑:“多谢您的夸奖,法佐阁下,其实政治还有一个秘诀,那就是无耻,或许是因为家学渊源的缘故,受父兄影响比较大,我的父亲胸怀天下,我的大哥英雄盖世,我的皇帝二哥仁德包容,所以在这方面,我还做的不够好。”

“殿下,赖皮到极限,也是一种无耻,您已经足够出类拔萃了。”法佐愤愤提醒道。

李君威摊开手:“是吗,如果您刚才的话是一种赞扬的话,那我就笑纳了。”

两个人互相的调侃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穆斯塔法失去针对李君威的耐心,果然,不过一会的功夫,穆斯塔法说道:“我们是来谈判的!”

李君威笑了笑,说道:“穆斯塔法阁下,法佐阁下,还有什么好谈判的吗,你们不是已经偷偷见过了索别斯基国王和纳雷什伯爵,相信已经知晓了我们三国之间共同达成条款,你们只需要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就可以了。”

穆斯塔法愤怒说道:“阁下,你们的条款过于苛刻了,克里米亚汗国不能这就么灭国,而且我们绝对不会允许开放黑海与土耳其海峡.........。”

李君威听了他的话,对侍从官说道:“他们不同意,这次谈判结束了,让厨房开饭吧。”

“你.......你这是一个谈判代表应该有的素质吗?”穆斯塔法大声责问。

李君威道:“你不同意我们的条款,我又不会退让,那么谈判结束,战争继续也就是了,还有什么值得好说的吗?”

法佐轻咳一声:“咳咳,裕王殿下,据我所知,你们的盟友之中,俄罗斯是非常希望提前结束战争的,如果纳雷什伯爵知道您傲慢的态度,那么.........我想他们绝对不会赞同您这种简单粗暴的谈判方式。”

李君威点点头:“你说的没错,那就继续战争吧。”

俄罗斯确实希望快点结束战争,因为他们是四国之中损失最大的一方,虽然主要的损失——‘失去的一年’是由现在的盟友中国制造的,但这个国家的财政已经不足以支持如此规模庞大的军队在前线作战,但俄罗斯要避免的是全面的战争,而奥斯曼显然也没有这个能力和意志了。

每个人都知道,假如战争继续,只有进行像中国加入进来之前,在第聂伯河畔进行的那种低烈度的战争,而这一点俄罗斯人并不担心,波兰有意愿保护自己新获得的领土,中国同样要保护俄罗斯的利益以避免其单方面退出战争。

事实上,三国都在进行准备,索别斯基把新获得的土地分给了国内的大贵族,波兰和立陶宛的贵族都在第聂伯右岸有了自己的土地,他们会支持低烈度的战争,而李君威则精挑细选了八个扎萨克入驻克里米亚半岛,并且把怯薛和巴图鲁两营的小领主们封了不少在这块富饶的土地上。

俄罗斯人的办法更简单粗暴,直接把第聂伯河左岸的土地奖赏给了参战有功的哥萨克们,他们是进行低烈度战争的好手,骑兵战、袭扰、斥候对决,他们有能力也有意愿。而且不需要俄罗斯提供军费和粮食,只需要沙皇接受他们的效忠,在面对大军进攻时提供保护就可以。

法佐和穆斯塔法一路东来,亲眼见证了这些,虽然他们不约而同的表现出来强硬的姿态,但二人心里都清楚,苏丹陛下不会再支持一场全面战争,而如果谈判失败,二人回去之后大概率都会被处死。

穆斯塔法愤怒的挥舞拳头,但他无可奈何,进一步无法接受,退一步必死无疑,而法佐则是轻声问道:“裕王殿下,请问贵国在黑海是否还有领土需求?”

李君威面对法佐这么直白的问题,说道:“应该是没有了,我们在北岸与你们不接壤,隔着俄罗斯和波兰的土地,而在北高加索地区,我们直面的是你们的一些附庸部族,相信我,我可不想让我的士兵进山和那些山民去打游击,越过高加索山脉不是我们的扩张目标。所以我的回答是,没有。

扩张结束了,靠着骑兵与火器可以征服游牧民族,可以占领蛮人的土地,但这些可征服不了拥有文明的国家,法佐阁下,这一点您应该很清楚吧。”

穆斯塔法提醒道:“你们在阿拉伯海沿岸的扩张还未休止!”

李君威点点头:“是这样的,但与黑海地区的扩张是由着本质的不同,在这里我们执行的事帝国君王具有远见的国家战略,而在海洋方向,则是一种商业利益促进的军事政治行为。”

法佐说道:“如果是这样,我愿意代表苏丹陛下与你们进行深入细致的谈判。”

“也就是说领土、黑海和土耳其海峡开放等原则你是同意的?”李君威问道。

法佐微微点头:“原则上同意,但是我们需要更细致的谈判。”

“法佐,你没有这个权力出卖奥斯曼的尊严和利益。”穆斯塔法高声说道。

法佐微笑回应:“我有这个权力,我会进行谈判,把最终的条款交由苏丹陛下决断,穆斯塔法,你可以参与其中,也可以离开,我都没有意见。”

穆斯塔法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呆在汗王宫,要亲眼看看法佐是怎么与李君威谈判的,而在李君威表示同意之后,法佐让被堵在外面的书记官送来了一沓子文件,他竟然已经提前拟定好了一些条款。

李君威也是有些吃惊,不得已把专业的代表叫来,一起协商,谈判终于有了真正的样子。

在领土方面,法佐同意出让南布格河以东的全部土地,但是要求李君威承诺,帝国不谋求克里米亚半岛以西的任何土地,这一点李君威很轻松的答应了,他相信只要一公开,两大盟友也希望他做出同样的承诺。

而在高加索区域,法佐的要求是维持局面,两国都不对高加索山区的部族土地进行占领,维持一个相对宽松的缓冲带,而李君威也是同意了。

领土问题解决,就是黑海和土耳其海峡通行权的问题,这一点法佐的提出了很多细致的条款,比如他愿意接受李君威提出的海军限制条约,而且重点限制了海军的主力战列舰和重巡洋舰,这个时代实在也不好测算吨位,限制火炮数量与口径意义也不大,一艘三千吨的一级战列舰,只需要用四五天时间改装就能多出很多火炮来,现开炮窗也很容易。

法佐很敏锐的抓住一个关键,那就是桅杆,以桅杆为核心进行限制,将拥有三桅杆的舰船称之为主力舰,要求三国不许拥有超过六艘的主力舰,这显然是李君威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帝国拥有造舰技术上的优势,但只要没有进入蒸汽动力时代,桅杆就是舰船的动力,而桅杆以木头打造,是无法进行突破的,两根桅杆的舰船很难突破五百吨,这个吨位别说主力舰,在帝国海军之中只能作为辅助舰船。

而李君威的要求是翻倍,一国有十二艘主力舰,最终讨价还价之后,确定为十艘。

对于帝国来说,完全可以在黑海维持十艘的一到三级的战列舰,考虑到奥斯曼海军的技术水准,这支舰队配合不限制的双桅纵帆船舰队可以遂行封锁土耳其海峡的任务,让奥斯曼的主力舰队无法进入黑海,而与波兰、俄罗斯的黑海舰队联合起来,理论上也可以与奥斯曼的海军进行一场决战。

法佐进行妥协的原因就在于,他的另外一个要求得到满足,那就是无论军用还是民用船只,三桅船都要算进主力舰之中,以免利用商船来扩建舰队。当然,条约之中进行了补充,那就是宽度低于两丈的民用船只可以使用三桅。

至于所有商船都要在伊斯坦布尔进行备案,而战船没有奥斯曼的允许不得进入土耳其海峡,那就属于正常的条款了。

俄罗斯没有海军,波兰的海军也乏善可陈,实际上奥斯曼也早已不是一个海上强国,所以他们对海洋、船只一类的条款并不是那么熟悉,俄罗斯人还以为三桅的补充条款是李君威下的一个套,实际完全不是。

章四三八 基于未来的

李君威根本不用给这几个国家下套,实际上帝国的海军装备的发展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别说正统的战列舰,奥斯曼连像样的盖伦战舰都没有,奥斯曼的中央舰队长时间保持了较小的规模,依赖于招抚海盗。

按照奥斯曼的传统,对海军从不持续性的投入和维持,而是在战争或者面临海上威胁的时候爆发式投入财政组建规模庞大的舰队应对,然后在战争结束后,海军沉沦等待下一场战争,因为奥斯曼海军的主要威胁是地中海上的威尼斯海军,而地中海风浪较小,比之黑海的环境要安稳的多,所以奥斯曼的海军往往以桨帆船或者划桨船为主,只不过吨位巨大,配备火炮较多而已。

这些桨帆船在波涛汹涌的黑海可不管用,所以三国联盟都没有提出多少限制性要求。只不过令李君威无奈的是,四国黑海舰队限制条约传回国内之后,在帝国内部引发了舆论狂潮,帝国臣民都认为这是丧权辱国的条约。

因为帝国以海立国,虽然帝国建立够,海军一直被限制发展,但帝国海军依旧在各个区域压制着敌人,即便在遥远的美洲,美洲开发公司的舰队也罢沿着太平洋海岸线南下抢掠西班牙港口城市作为一种必备节目,而在帝国势力范围内,只有帝国海军限制别国海军,哪有与其平等的情况呢?

以往的海军条约,不许日本人建造拥有火炮的舰船,不许广南国打造二十门火炮以上的战舰,不许安南国拥有三桅舰船等等,什么时候限制过帝国的海军呢,若非这份海军条约只有二十年,或许在帝国申京都不会被批准执行。

相反,海军对此态度很值得玩味,海军司令在筹备黑海舰队的同时看到了这份条约,也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调皮而已。用桅杆数量来限制海军舰船,真的很公平吗,真的限制的住帝国海军吗,那正在试验的蒸汽与风帆混合动力帆船怎么算,全蒸汽动力帆船又怎么算?烟筒数量吗?

但是海军对于黑海舰队是非常上心的,这是二十五年来,帝国海军的第一次大规模扩充,在确定拥有黑海之中,海军筹备了一支由两艘三级战列舰和四艘重巡以及两艘远洋补给船组成了黑海舰队,前往了黑海。

饶了大半个地球,沿途使用了帝国、葡萄牙、荷兰与英国的港口,抵达葡萄牙里斯本的时候,八艘船只剩下了六艘,一艘补给船与一艘重巡损失,但这还只是开始,帝国与西班牙的战争一直在进行着,在直布罗陀海峡遭遇了西班牙本土舰队的堵截,最终只有一艘战列舰和一艘重巡抵达了黑海,加入了黑海舰队,其余四艘船有一艘被击沉,一艘冲滩搁浅被焚烧,其余两艘也遭遇重创,最后半价卖给葡萄牙海军,人员通过葡萄牙商船抵达了波兰的波罗地海港口,陆地前往了黑海。

这就是帝国海军为莽撞付出的代价,自此之后不再派遣舰队补充黑海舰队,而是全力支持当地的造船等工业发展,为此专门成立了移民机构,与陆军一起,加入到了向西部移民的行列来。

虽然这份条约之中充满了很多意外和臆想,但不可否认的是,四个国家对此都是满意的,特别是中国方面,当李君威代表帝国签字之后,迫切希望停止战争的俄罗斯以及别无他求的索别斯基国王也选择了同意,法佐带着这份重新拟定的协议回到了伊斯坦布尔。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穆斯塔法很难插手其中,他的无理取闹让人厌恶,大家只表示愿意和法佐谈判,相信科普鲁律家族的政治素养。

只不过三国联盟的代表心照不宣,穆斯塔法是让人讨厌的,但每个谈判对手都是如此,甚至谈判中的盟友也是如此,三国心照不宣的二选一,就是为了让法佐和穆斯塔法两大政治势力内斗,让奥斯曼当局因为内斗而消耗。

所以,代表们满意的看到法佐乘船返回了伊斯坦布尔,而穆斯塔法则以未来督促停战和划界的理由前往了南部格河一带的奥斯曼前线大营,那里有忠诚于他的将领。

但是谈判还是疏漏了一点,那就是本地势力之中的另一方豪强哥萨克。哥萨克现在分别向三国联盟之中的三方效忠,在战争中他们也分享到了一定的利益,特别是土地方向,尤其是忠诚于波兰与俄罗斯的哥萨克,毕竟他们的国民不能像是帝国西疆的游牧民族一样快速迁移过来,也希望哥萨克继续作为国家边境的篱笆。

在过往的时代,哥萨克与克里米亚鞑靼人得实力就有了此消彼长的情况,克里米亚汗国的覆灭,土地的获得以及更高的政治地位让哥萨克们失去了枷锁获得了更多的自由,这种自由的最佳表现就是,在两三年后,哥萨克们的实力获得一定恢复,又拥有自由出入黑海的江河之后,他们化身成为了海盗。

实际上哥萨克本身就是最全能的士兵,游牧、农耕与渔猎各种属性都具备,历史上就有过率军袭击黑海沿岸甚至地中海的记录,而进入里海,袭击波斯帝国及附庸也是保留节目。

这直接导致了后来奥斯曼人对这场‘北方战争’的不满,引发了之后的一系列矛盾与战争。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后话,法佐返回伊斯坦布尔后,还是得到了苏丹的接见,这一次,没有其他任何人在一旁,苏丹选择单独与法佐会面。

“这就是你为奥斯曼争取到的最佳条款吗?”苏丹把协议放在了桌子上,在得到了法佐的肯定答复后,苏丹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份协议能保证中国成为我们的朋友或者至少在下一场战争之中与我们结盟吗?你是否就这件事与那位中国亲王进行了会谈。”

“是的,我与裕王讨论过,但是他说,下一场战争,他就不在这里,而是返回申京享受作为亲王的逍遥与惬意。所以他没有答应我,甚至直接说,答应了也是白答应。”法佐认真回答了苏丹的每一个问题。

苏丹问道:“即便如此,你仍然选择了同意这份条款,对吗?你的理由是什么。”

法佐说道:“基于对奥斯曼未来的判断。”

“法佐,你拥有站在苏丹的高度看待问题的权力吗,或者说你有这种能力?”苏丹眯眼问道。而法佐则是抬头,直面苏丹的眼睛,说道:“这并非是我的权力,但苏丹陛下,作为奥斯曼的一份子,我必须为您为奥斯曼考虑长远一些。”

“好吧,你是怎么考虑奥斯曼未来的。”苏丹看着法佐,饶有兴致的问道。

“在这两年,我两次去了中国,一直与这群人进行接触,我发现我们的武器、技术、军队乃至财政的能力都已经远远的落后于中国了,相对于我们周边的敌人,俄罗斯、波立联邦、哈布斯堡、威尼斯,我们也不具备的优势,现在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历代苏丹留下的疆土与百姓,我们土地面积大,人口比他们多,所以面对单一的对手时,我们拥有更多的军队。

可这些终究会被时代所抛弃,先进的技术会抵消人力和物力的优势。而我的判断就是,奥斯曼已经不是力压群雄的西亚雄狮,帝国正在缓缓的衰落........。”法佐抬头对苏丹说道。

而苏丹的脸色依旧,法佐连忙解释道:“不是从最近衰落的,而是从一百年前衰落的,当我们在海战之中败给了西班牙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衰落了,失去海洋的我们也就失去了继续发展的最佳路途。”

而苏丹依旧只是微微点头,不悲不喜,这让法佐有些疑惑,他以为苏丹会愤怒,但苏丹没有表示,一直到法佐停止说话后,苏丹才是说道:“你刚才说的并非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实际上,你的父亲老科普鲁率就曾经说过同样的话,当时我还年幼,但他的话我依稀记着,那时的我还以为奥斯曼濒临灭亡,我会成为亡国的苏丹,后来证明,你的父亲危言耸听了,法佐。

确实,我们不具备一百年前那样纵横欧罗巴的实力,我们的对手也比当年要强大很多,甚至隐隐然出现联合应对我们的趋势,但是这与你拟定的这份协议有关吗?”

法佐说道:“有关,奥斯曼的衰落和敌人的崛起与联合都要求我们必须拥有一个实力足够平衡地区局势的盟友。”

苏丹笑了:“可你刚才也说了,中国无意做我们的盟友,那位中国亲王也没有答应。”

“那是因为中国人不知道我们的下一场战争是扩张还是收缩。”法佐毫不犹豫的说道:“如果我们是扩张,比如想要重新夺回黑海沿岸的土地,那么中国人还是会做我们的敌人,但如果我们被基督教世界进攻,处于失败边缘的时候,中国人就会加入进来帮助我们,他们不会允许我们大败!”法佐说道。

苏丹微微点头:“我明白了法佐,这就是你说的政治的平衡,中国需要我们平衡基督教世界,我们压住他们,中国就会对付我们,我们被基督教世界压住,他们就会帮助我们,对吗?”

“是的,这就是我对奥斯曼未来的浅见。”法佐说道。

苏丹微微点头,在合约上直接签署了自己花体名字,这已经表示苏丹同意了这份条约。然后对法佐说道:“法佐,你为奥斯曼的奉献我接受了,现在可以宣布战争结束了,外战结束了,内斗却无休止,穆斯塔法那个蠢货去了前线,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法佐坐直了身体说道:“我有两位卑微的建议,第一,让穆斯塔法返回伊斯坦布尔继续担任大维齐尔。

我申请前往埃及担任帕夏。请尊贵的下同时同意这两个建议,那么您所说的内斗就可以暂缓了。”

苏丹呵呵一笑:“法佐,这就是你比穆斯塔法强的地方,不愧是科普鲁律家族的男人,你说中国亲王深谙政治的规则,我想你比之于他没有任何逊色的地方,区别在于,他得到了近乎帝王的权柄,而你却被我、穆斯塔法所限制。

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

法佐说道:“其实很简单,这份条约是我签署的,虽然我认为它之于奥斯曼的长远利益是有利的,但国内的贵族却只看到了利益的受损和尊严遭到冒犯,很多人会讨厌我。仅仅是这一点,我就不能担任大维齐尔,而穆斯塔法已经到了军中,虽然他这些年担任大维齐尔对奥斯曼没有什么贡献,但是玩弄权术,特别是拉拢将军们却很在行,我不想伊斯坦布尔再次发生政变。

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是基于对奥斯曼未来的考量,但是如果眼前的这道难关都过不去,那么奥斯曼还有什么未来呢,陛下,奥斯曼真正的未来在您的身上。”

苏丹对此报以微笑,说道:“法佐,你的让步不会是永远的,我的身边和我的心中永远有你一个位置,埃及虽然比较富饶,但气候并不是很好,我可以派遣你一个更好的去处,休息几年或者研究一下你认为与我们未来息息相关的中国。”

法佐说道:“不,陛下,还是埃及吧,埃及是联通欧罗巴与中国的最短路径,中国人一直觊觎那里,而现在南面的战争还在继续,如果在埃及没有达到一定的成就,我想他们不会放弃的,而达成贸易协定也是停战的必要条款,其实贸易不仅是奥斯曼对中国商人的开放,更关键的是埃及。

商人的野心是世界上最大的,中国商人也不例外,穆斯塔法那群人以为他们是来奥斯曼切割他们的利益,实际上我可以确定,中国人想要拥抱的是整个欧洲,黑海入海口他们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是埃及了。”

章四三九 消化胜利果实

苏丹听了这些话,眉头紧皱起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人还觊觎我的埃及?”

法佐认真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那里是东方进入欧洲的最近道路,尊贵的陛下,您要知道,在古老的时代,还曾经有一条法老运河,沟通红海与白海(奥斯曼对地中海的称呼),您认为贪婪的中国人会放弃直接把船开到欧洲的航路吗?”

苏丹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奥斯曼这一次与中国的停战,是不是不明智的?”

法佐却是摇头了:“野心这种东西,必须要与实力相匹配,中国人觊觎埃及是肯定的,但同样,难道陛下不想重新建立在黑海北岸和哈萨克地区的统治吗?中国人现在的实力不具备直接占领埃及的程度,不然这一次战争他们就会立刻行动,而只是在阿拉伯海一带进行有限度的骚扰,转而进攻马斯喀特那种小地方。

所以,奥斯曼和尊贵您要做的就是强大起来,只有强大才能让敌人不敢有野心,而目前的奥斯曼,需要的是一场改革,穆斯塔法没有这个意愿,更没有这个能力。”

苏丹道:“法佐,你有这个意愿,继承自你的父兄,你的父亲和兄长一直都希望让奥斯曼改革,这一点我很清楚,但现在我要的是稳定,所以穆斯塔法必须继续担任大维齐尔,至于你说的改革,曾几何时,我们因为向西班牙学习使用火器,而被称为火药国家,那是改变了奥斯曼命运的道路。

现在,想要改革也必须要有一个学习的对象,那就是中国,法佐,你去埃及吧,去那里遏制中国的人野心,并且学习了解他们,终有一天,我会把大维齐尔的位置给你的。”

“是,尊贵的苏丹陛下。”法佐低头说道。

在法佐与苏丹讨论着奥斯曼的未来时,李君威在克里米亚半岛的鞑靼人城市享受着惬意的生活,陪伴他左右的是索别斯基这位波兰的国王,虽然中国与波兰军队从未并肩作战过,但李君威仍然与索别斯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索别斯基是一位军事型的国王,他对帝国远征军的一切新式的军械都感兴趣,而且他也是一位浪漫与博学的男人,对鞑靼人的城市和一些艺术品都很感想去,当然二人的友谊之中,相同的爱好仅仅是点缀而已,更重要的事两个国家之间的共同利益。

虽然李君威的扩张行动让帝国与奥斯曼、俄罗斯的关系反反复复,最终彻底和平下来,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两国对帝国的退让更多的是因为战争的失败,俄罗斯在一系列的战争之中失去了西伯利亚地区、北高加索及顿河与伏尔加河的下游,失去了对哈萨克草原的影响力失去了对土尔扈特部落的掌控权,失去了里海和通过高加索南下的通道,还有完全‘失去的一年’,实际上俄罗斯才是这些战争之中最大的受损者,而他们还要承担起奥斯曼帝国最前沿的威胁。

而奥斯曼失去了克里米亚汗国这个最大的附庸和对黑海的霸权。唯有波兰,什么也没有失去,反而因为战争夺回了波俄战争之中失去的部分领土,获得了第聂伯河东岸的新土地,解决了世仇鞑靼人,获得黑海的出海口和更多哥萨克的效忠,索别斯基已经可以称得上波兰历史上最伟大的国王了。

更关键的是,索别斯基致力于维持现有的局面,他甚至没有借着俄罗斯衰弱要回上一次战争之中被俄罗斯占领的土地,这一点与帝国的态度完全相当,维持现有的格局成为了两国的共同认知,显然这一点针对的不仅是奥斯曼,更重要的是针对一个蠢蠢欲动,已经在崛起的俄罗斯。

当然,李君威与索别斯基之间也存在着矛盾,而这一点是完全无法解决的,就是宗教问题,天主教是在帝国境内是与天方教一样被针对的宗教,这对索别斯基这样虔诚的天主教徒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一开始李君威答应他保护克里米亚半岛那些非天方教徒,包括哥德人、犹太人和希腊人,得到了李君威的支持,索别斯基还以为他的态度在软化,实际上只是李君威对少数族裔的包容性而已。

更重要的是,克里米亚这些被包容的族裔,多是东正教而非天主教。

帝国对于东正教的开放和包容是不可避免的,首先就是帝国境内已经拥有了相当数量的东正教徒,在北高加索主要是沙赫尼部下的哥萨克们,而在西伯利亚地区,尤其是俄罗斯新割让土地的地区,东正教徒更多,不仅有斯拉夫人还有许多皈依的当地土著。

虽然在帝国与俄罗斯签署的莫斯科条约之中,明确要求所有的俄罗斯人和东正教徒必须迁移到俄罗斯领土境内,实际上这根本无法执行,原因在于莫斯科的沙皇给不了这些边民好的安置条款,他们在西伯利亚的抛弃的产业和土地不会得到补偿,相反,莫斯科当局也不会给他们多好的安置,第一批返回俄罗斯本土的人只有当农奴或者在城市里乞讨这种毫无尊严和自由的出路,而沙皇仅仅是把其中一些编列进了射击军这样有军饷可领的军队,实际上边境地区的贵族拒绝更好的条款,因为这样可以获得更多的农奴投靠。

这直接导致了西伯利亚的东正教徒选择表面上放弃信仰留下来,实际上,在确定了新的统治者不会进行屠杀之后,大部分人选择了留下来,这群人至少有十五万,甚至可能达到二十万,真正离开返回俄罗斯的只有一些贵族和商人。

除了帝国境内的东正教徒,帝国这西部方向面临一切军事、政治和贸易活动都离不开东正教,俄罗斯和巴尔干半岛都是东正教的地盘,相反,天主教反而是黑海沿岸的弱势宗教,幸运的是,东正教比之天主教和天方教要世俗化,虽然还比不上基督新教。

最可贵的地方在于,东正教不像天方教要以罗马为核心一样,东正教可以有自己的教区,无需像天主教那样使用拉丁文,可以用地方语言,也不像天主教那样过多的涉及政治,反而在莫斯科教区,掀起的改革让东正教会为沙皇服务,成为沙皇的工具。

现在的东正教有莫斯科与希腊两个教区,两个大牧首,虽然伊斯坦布尔还有一个类似教皇的普世牧首,但实际已经不起作用了,那么将来有一个为帝国统治服务的中国牧首或者西疆牧首,乃至更多的牧首也说不定,操着中国话的东正教牧首,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俄罗斯的东正教在改革,教权在削弱,逐渐成为了国家的机构和统治工具,那么帝国也可以随之跟上就可以了。

相反,把苏丹视为哈利发的天方教与整天和罗马教皇纠缠不休的天主教都很难被接纳,

当然,帝国境内的东正教徒还有第三群体,也是规模最大的群体,那就是斯拉夫俘虏,这是对俄罗斯作战时候掳掠来的人口,这些人口巅峰时多达七十万,但经历了一年之后,有些人逃亡有些人死去,有些人被商人发卖,有些人则作为了战利品分赐给了作战有功的藩兵将士,但现在仍然还有超过五十万人的规模,这些人中超过二十万是强壮的斯拉夫农奴,原本李君威想以这些农奴换取俄罗斯沙皇出兵克里米亚的,可没想到这筹码还没出,沙皇就答应了帝国的使者,节省下来了这么多的人口。

但这之后,帝国又出兵克里米亚汗国,再次俘虏了超过四十万的鞑靼人,让这些斯拉夫族裔且信仰东正教的家伙们一时间从香饽饽成为了无人问津的奴隶。当然,地中海来的商人们还是想要的,可惜他们给的价格太低了,而随军的藩兵多是蒙古族裔,他们对克里米亚鞑靼人这类突厥化的蒙古人有着天然的好感,而半游牧的鞑靼人也更能忍受草原上的生活,不像是那些农奴,原以为对恶劣的环境有着很强的耐受力,但接受不了游牧的生活,一个冬季就有很多人死去。

虽然大部分的哥萨克就是斯拉夫农奴,但这些农奴可还没有转型成为哥萨克,所以还在次大陆作战的大王爷没有多少需求,相反喜欢能骑马作战的鞑靼男人。

女人和孩子还能分赐给从内地迁移来的国族和理藩院迁移来的移民,但多达二十万的男人很难处理好,最终李君威还是找来了拥有大智慧的章嘉呼图可图。

“上师,你在土尔扈特过的怎么样?”李君威对待宗教人士态度一向很随意,在有些人眼里这叫轻佻,但没有宗教信仰的李君威显然对任何装神弄鬼的宗教人士都拿不出相应的尊重来,在他的眼里,宗教人士就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官员,替帝国管理臣民百姓的,没有什么特殊的,他可不相信眼前这位就有什么累世的智慧。

而章嘉呼图可图早已习惯了裕王殿下的这种态度,虽然没有那么尊重,但章嘉上师知道,裕王是没有任何恶意的,只要你别对他装神弄鬼就行了。

“殿下,还未恭贺您在遥远的土地获得的胜利。”章嘉上师微笑说道。

李君威却是挤眉弄眼,说道:“上师,你在土尔扈特部装神弄鬼,就没得到点好处,我可听说,土尔扈特的大汗和贵人都很虔诚,他们表达虔诚的办法不就是赠送你们草原、牛羊还是奴隶之类的吗?

怎么样,阿玉奇汗就没有送给你部落之类的?”

“这个真没有。”章嘉上师无奈的说道。李君威以为他在打哈哈,说道:“上师,这个可以有。”

“这个真没有。”章嘉上师很认真的回答,而李君威说道:“不会吧,你忽悠人的本事也不小呀,那些装神弄鬼的业务挺熟练的,当年在京城,是吧,你忽悠的那些漠南的蒙古贵酋一愣一愣的,特别是察哈尔王,当时都要给你跪下来了,怎么,业务能力退化了?”

李君威说着,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笑呵呵的问道:“上师,我明白了,不是阿玉奇汗没有给,是不是你不敢要呀,哈哈,你还挺警觉的嘛。”

“都是陛下与裕王殿下的教诲。”章嘉上师微笑说道,索性承认了。

其实就是这回事,阿玉奇汗是照例给章嘉上师牛羊和奴隶,甚至想要给他一些部落,但是都被章嘉上师拒绝了,即便是在内疆,他收纳内外藩的礼物都是要在宗教局备案的,金银财货就罢了,若涉及人口那是一个都不能隐藏的,不然就是重罪。

李君威笑嘻嘻的说:“行了,这一次我给你个特权,赶明儿你去找阿玉奇汗,大胆的收,他给部众、奴隶和牛羊马匹都要接着就是了,当然了,给地你别要,反正你也带不走,不光是阿玉奇汗,还有那些随军西征的外藩,给你就拿着,不光是你,还有你手下的那些僧侣,都拿着,越多越好,不要怕理藩院和宗教局找你麻烦,就是我说的。”

章嘉上师听了这话,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殿下?是土尔扈特部有什么不恭顺的吗?”

“不是,是我有事请您和黄教的上师们帮忙,可我却听说你们麾下的黄教旗人数太少了,所以你就大胆的跟他们要,要的越多,帮忙就越大。”李君威解释说道。

理藩院是有专门供养僧侣的旗佐扎萨克的,这些旗佐被称之为黄教旗,但是只有章嘉上师这种品级的僧侣才有专属的黄教旗,其余的旗佐一般是供奉寺庙,然后寺庙再供奉寺庙里的僧侣,显然,大部分黄教旗隶属于寺庙,也就不能随着上师西来而迁移。

章嘉越听越是糊涂了,他很清楚帝国朝廷对宗教一直收的很紧,生怕李君威的某些政策违反了宗教局的规矩,只能问道:“王爷,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呢?”

章四四零 宗教归化

李君威倒也没有过多的隐瞒,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要让帝国境内的黄教势力就平衡过多的东正教徒和天方教徒,在战争之中,李君威先后消灭了哈萨克、克里米亚鞑靼两个大的信仰天方教的族裔,然后又席卷了扫荡了俄罗斯,三仗下来,吞并的人口将近两百万。

而这三年来不断从帝国传统汉地移民,内疆迁移蒙古、女真族裔的扎萨克。在此基础上控制了新吞并的人口,但也造成了一个事实就是,在帝国的西疆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外藩,他们拥有了自己的旗佐,准噶尔、蒙古和女真各部的都有,至少有八十万人口被分赏给了他们。

这种分赏是有利有弊的,利处就在于,信仰黄教的外藩们会把新获得的人口从天方教、东正教转化成黄教信仰,而且有利于控制尚未稳定的新辟之土,与周边的土著和各方势力作战,为帝国守为边疆。

但也造成了一个问题就是,内外藩的实力已经完全失衡了,要知道,帝国的内藩扎萨克的兵隶属于理藩院,与陆军一样是不能拥有自己的奴隶呢,虽然他们比之禁卫军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迁移到西疆来,但也只能把虏获的女人和孩子赐予给他们,男人是不行的。而如果把剩余的人口也一股脑的分赐出去,那么外藩的实力将会彻底压倒内藩。

而这些人口又不能就地转化为内藩人口,因为这会在帝国内部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族裔或者宗教群体,特别是帝国刚刚与他们结仇的情况下,如果一开始就能接受,当初也不会选择那么暴力和复杂的吞并手段了。

所以李君威想到了宗教局下属的这些黄教僧人,他想到一个办法,既不让外藩在西疆地区取得优势,又能够保证不会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就是把部分人口编列进黄教旗,这些僧人本身就掌握了一定的人口和武力,可以作为管理这些异族异教徒的单位,而且这些黄教僧侣可不会容忍他们治下只有农奴地位的异族拥有信仰其他宗教的权力,必然会进行全力的镇压和信仰改造,当然,这个过程会充斥着暴力,但对于信仰,宗教人士显然比军队要专业的多,暴力、洗脑和潜移默化之下,这些新附人口会逐渐转化了黄教教徒,而这就是帝国完全能接受的范畴了。

“您的意思是,让把一些斯拉夫人和鞑靼人编入我们的黄教旗。”章嘉上师直接乐开了花,一张老脸上挤出了发自真心,却是非常难看笑容。

李君威微微点头,说道:“是这样,但也不是这样。”

章嘉上师知道眼前这位殿下表面上玩世不恭,但耍弄政治手段的能力相当出色,立刻收敛了贪婪,认真的听他的话,李君威说道:“我对新的黄教旗有两个特殊的要求,第一就是你们的承载能力。章嘉上师,我已经仔细查验过了,目前跟随你迁移而来外加外藩赠予的人口,无论是属于您个人的,还是几座寺庙的,加起来只有二十五个佐领和七个半佐领,还不到两个旗,男男女女加起来也就两万多人,其中大部分还是农奴和工匠,这样规模的人口,你能为朝廷管制多少归化民呢,说实话,我一下给你十万人,或许过几年,您见了我就得跟我说猪肉不能吃了吧。”

“这.........。”章嘉上师的脸色也很难看,实际上自太上皇李明勋开国横扫漠南,在银佛寺接纳黄教的切伦上师开始,黄教,特别是内疆黄教的三支就已经成为了帝国宗教局协助帝国统治内疆外疆的工具了,但近二十年下来,黄教的表现可以有稳固有余,进取不足来形容。

比如帝国攻略天山北路的时候,黄教的僧侣对于准噶尔等卫拉特部落的安抚就做的非常好,很多时候,只要黄帽僧侣到了,很多准噶尔人就不会再抵抗,接受帝国的改编和统治,而李君威西征时,土尔扈特的归附与支持也是与章嘉上师的优异表现分不开的。

可以说,在已经信仰黄教的族裔之中,黄教的影响力发挥的淋漓尽致,可对外的‘宗教战争’之中,黄教的表现就只能用战五渣来形容了,特别是面对东正教、天方教这种一神教的情况下,完全无法和对方正面抗衡。

比如帝国开拓的西伯利亚地区,当地的土著很多都受洗成为了东正教徒,帝国想要他们恢复原始宗教不得,又希望黄教可以发挥作用,这么多年过去了,效果也是乏善可陈的。虽然有语言、习俗等诸多因素的缘故,但不可否认的事,黄教这类多神教完全不是一神教的对手。

而相反的例子在于,土尔扈特西迁至伏尔加河的这四十年里,不少土尔扈特人皈依的东正教成为了东正教徒,或者一些贵族受到沙皇的强迫也改信了,但却几乎见不到斯拉夫人成为黄教教徒,要知道,土尔扈特这几十年可没和藏地断了联系呀。

而章嘉上师也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什么李君威刚才一直撺掇自己向土尔扈特和外藩要部众和牛羊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君威最后说道:“你们手下有一户人,我就赠予你一户归化民,你现在有四千多户,我也就只能给你四千多户,完全就是一比一的兑换,上师,多加努力吧。”

章嘉上师被李君威这鼓励的话说的气喘吁吁,心里想着不仅要向土尔扈特和外藩多要部众,还要写信给内疆乃至藏地,让他们尽快带着部众来西疆才行。下定了这个决心,章嘉上师问道:“那王爷的第二点要求是什么呢?”

“很简单,上师,朝廷赐给你的不再是黄教旗,而是归化旗,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这些归化民接受您和诸位上师的传教,自然也要奉献自我和财富服侍你们这些佛陀在人家的投影,可哪一天上师门回归佛陀的怀抱,去了极乐之地,那归化民们就与你们无关咯。”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

黄教旗是理藩院赐予高品级黄教僧侣或者寺院的供奉旗佐,他们本质是上师或者寺庙的私有财产,一切的生产生活都是为了供应这些僧侣的,如果外藩的那些旗佐一样,是拥有自治地位了,显然,不接受外藩做大的帝国也不会接受黄教的做大,因此把新的人口变成了一种特殊的黄教旗,那就是归化旗,这些旗佐不会赐给某座寺庙,而是要赐给黄教僧人。

寺庙可以永远存在,但僧侣却是终要死去的,当他们死去的时候,归化旗就要重新归于理藩院的治下,而不会被继承下去。

章嘉上师点点头,说道:“殿下,别的僧人也就罢了,本座.........。”

“你是要告诉我你是一位转生的佛陀吗?”李君威托着腮帮说道。

李君威知道章嘉上师的意思,他想要让自己获得的归化旗可以继承下去,虽然他本人不能有孩子,但章嘉可是转生来的,他死了后,死时诞下的孩子,就是他的转生者,在藏地,这种等级的上师不少,而在帝国内部,只有不到十位,但真正管理区域宗教事务的只有切伦、章嘉和漠北的哲布尊丹巴三位。

章嘉上师犹豫了,他知道自己糊弄了谁,也糊弄不了李君威,可李君威非常想听听他的解释,他很想知道转生的这个过程有什么科学的原理,与父亲的‘穿越’是不是一回事,他的父亲是从未来三百多年后穿越到现在的,但只有一次,转生的佛陀在藏地可是比比皆是,这么多的样本可以让自己搞清楚其中的奥妙。

“这.......殿下,我们还是讨论归化旗的问题吧。”章嘉上师不想与李君威辩论下去,一个连神灵都不认为有的人,怎么会相信转生呢,章嘉上师可忘不掉他在京城第一次见到裕王时的情形。

那时候的裕王还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章嘉上师是一位博学的青年僧侣,向裕王讲述风雨雷电是佛陀的怒意,而裕王则问,怎么才能躲避佛陀的怒意,章嘉以为裕王有慧根,就向他解释说,虔诚的信徒可以。而裕王则是反问章嘉是不是虔诚的信徒,章嘉自然毫不犹豫的表示自己对信仰的虔诚。

章嘉上师原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年幼裕王的信赖,不成想那个时候的裕王就让人找来一根长矛,把一根铁链绑在了矛头上,在雷电交加的雨天带着他到了宽阔的农田里,说只要类似的雷电交加的天气,章嘉敢把长矛绑在身上链子捏在手里站在宽阔的农田或者草原上十次,不被雷电劈死,他就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佛。

章嘉上师可不懂什么金属导电的原理,他把这种行为看成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一直到他参观帝国在天津的北海舰队,看到主力舰的桅杆顶部挂着避雷针,才知道自己被裕王差一点就成了裕王的避雷针。

只不过那一次,章嘉上师是代表他的老师来到帝国的京城,而这件事他回去之后告诉了老师,请求其开解,但也不得其意,章嘉上师在青海还用农奴试了试,结果真的有人被雷劈死了,章嘉再也不敢向帝国的皇室传播宗教信仰了,一个小小的孩子都有这么多的法门,他不知道其他年长的皇室成员是否更有机巧。

章嘉上师不敢在李君威面前耍弄小聪明,或者说,他在帝国皇室成员和高层面前都是如此,而帝国的中枢高层也给足了这些宗教人士的面子,互相扶持帮助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好局面,章嘉上师坐在了李君威的对面,通过自己在帝国内疆多年的人际关系,为其挑选人员,通过理藩院和宗教局移动这些黄教旗和黄教僧侣来西疆,而不是在内疆地区享福。

而这也也符合理藩院的利益,在漠南的很多城镇,因为大量国族的涌入,实际上黄教旗和僧侣们已经不那么受欢迎,不仅是国族还包括一些在帝国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内外藩的年轻人,他们从小在学堂长大,学的是科学知识,至少那些人背后绑一根挂着铁链的长矛是不敢站在雷电交加的草原上的,他们对于宗教的态度更多的是尊重,而不是服从和迷信。

这一点章嘉上师是深有体会,归附帝国的第一代蒙古贵人很愿意向僧侣们奉献财富、牛羊和丁口,而这一代人逝去,那些在京城归化学堂毕业的第二代蒙古贵人回家乡执掌部落之后,对僧侣的态度就没有那么热情了,面对他们的时候,章嘉上师感觉更像是面对那些宗教局的官员,靠佛学经文已经说服、哄骗不了他们了,与这些新一代的贵人坐在一起,就是披着宗教外衣的政治谈判和利益平衡。

“京城还有几位上师,他们也是转生等级的,只不过没有被允许掌握地区宗教事务,如果您愿意给他们一些机会的话,相信会有人带着他们的徒弟来到西疆的。”在定好名单之后,章嘉上师对李君威说道。

李君威轻轻点头,这一点他很清楚,那几位上师还没有表现出对帝国的忠诚更不会像章嘉上师这样通透豁达,所以未必能得到重用,而李君威则是问道:“上师,藏地那边,您的师傅师兄弟们是否有这种意愿呢?”

“师父肯定不会参与这种事,但诸位师兄弟未必不想拥有自己的教业。”章嘉上师说道,但是他又说:“这几年,很少有藏地的僧侣下来了,您西进的时候遇到的那几位随阿玉奇汗夫人熬茶归来的上师,原本说定要回来的,但去了藏地就音讯全无了。”

李君威笑了笑:“没关系,他们有这个意愿就行,有人捏着他们不下来,我就送货上门呗,这些奴隶都有腿,哪天俺也上藏地,找你师父去熬一熬茶,嘿嘿。”

章四四一 远疆 西疆 北疆

章嘉上师面对李君威戏谑的语言,只能报以苦笑,自从准噶尔汗国覆灭之后,藏地的黄教势力就再难与中原帝国抗衡了,现如今的藏地黄教依附于帝国的藩属国,和硕特汗国,原本黄教就与汗国世俗贵酋争斗不休,自从帝国介入之后就更是如此。

实际上,章嘉上师知道,藏地终究是无法脱离中原王朝的统治秩序的,区别只是双方的关系到什么地步,现在的黄教与帝国统治阶层是相辅相成的,但那是在内疆,而不是藏地,藏地的黄教势力依旧尽可能的拒绝帝国对其内部施加影响力,但章嘉上师也知道,在藏地之外如此多的游牧民族成为帝国的臣民之后,藏地已经保不住原有的地位了。

自明朝开始,藏地的世俗王权就被来自藏地之外的蒙古势力所掌握,而现在这些势力已经全部归属了帝国,藏地僧侣那种‘藏地是汉人的绝地’的自我洗脑也是不攻自破了,章嘉上师对此除了无奈,再无其他心思。

作为帝国统治秩序的既得利益者,他甚至很担心帝国对藏地的政策改变会影响其他区域内的宗教政策,相对于当年在青海、后藏苦熬,他已经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也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当然,这其实只是李君威的一句戏谑言论,帝国与他本人都没有改变西藏格局的计划,对于那种早已胜券在握,一直又无伤大雅的地方,帝国的政策一向是应时而动,不主动寻求改变,而是等待对方内部发生变化再行介入。

但李君威与章嘉上师都想不到的是,很多时候意外总是不期而至,巨大的意外让你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在与章嘉上师商定好归化旗的方略之后,李君威迅速与各国签订了黑海条约,他认为这标志着工作的完成,下一步就是返回河中之地,去一趟次大陆,见证一下兄长成为印度皇帝,然后按照当年的君子协议把河中之地彻底归于帝国的统治之下,就可以回家了,他已经离开申京三年,实在是太想家了。

当然,想家是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还有一个关键在于,李君威想要逃离黑海周边,这里已经征服完毕,下一步是统治、建设、占有,这些需要复杂且无休止的文书工作,他很讨厌让屁股长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处理那些糟心的事,这一点他与他的父亲完全相同,二人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喜欢放权。

屁股长牙坐不住是帝国皇室的传统性格,当然,皇帝李君华除外。

但是李君威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他秋季专门转移行营去河中之地养蜂过冬的时候,帝国的一千人规模的使团赶到了克里米亚半岛,这一千人是军官团是文官团是从申京的禁卫、京城的理藩院精挑细选抽调出来的,目的就是管理帝国新开辟的疆土。

但这些人还带来了帝国皇帝的新命令,那就是由裕王牵头,在理藩院治下的土地确立新的统治秩序。

黑海条约签订之后,帝国占据了东起太平洋西至黑海、乌拉尔山河的广袤区域,在长城以北,这些区域的绝大部分都是理藩院管辖的藩地疆土,在帝国建立的时候,理藩院-绥靖区-扎萨克三级管理体制,后来增加了隶属一级绥靖区的二级绥靖区,再后来,随着帝国开辟天山北路,远离京城,就形成了镇守将军与驻疆大臣相结合的体制,在遥远天山北路及其周边形成了西疆地区,设立了定边将军府与驻西疆大臣公署的文武兼备体制。

再后来,扩张至哈萨克之后,帝国中枢觉得,西疆区域包含了哈萨克草原、西伯利亚、天山北路、漠北西部四块区域,就把西伯利亚与漠北西部成立或者并入了附近的绥靖区,缩小了西疆区域,但随着西伯利亚的全面占有和黑海沿岸土地的开拓,西疆的区域又一次太大了。

而且一些重大的军政行动,理藩院处理起来也比较困难,例如理藩院为开辟新土的移民计划,为了保证实施,需要理藩院总裁亲自去漠北区域督促,并且把移民主要来源区域成立新的绥靖区来割离地方错综复杂的势力。

于是在裕王黑海拓土成功之后,申京中枢与理藩院经过讨论,决定全部新增镇守将军区这一新的层级,把理藩院治下的土地分成了四大块。

这新的四大块分别是远疆、西疆、北疆与内疆。分别设立靖远、定边、镇北三位将军镇守,因为内疆紧贴长城及传统汉地,所以不需要镇守将军,只派遣驻疆大臣即可。

其中远疆区域包含哈萨克草原、南俄罗地区及黑海沿岸、北高加索地区,这几乎是所有的新辟疆土,而且与沙皇俄国、波立联邦、奥斯曼帝国和波斯王朝这些大国直接接壤,边境乃至疆域内部还有许多未曾平定的部落,而且因为裕王大量赏功的缘故,境内还有海量的外藩小部落。当然也包括土尔扈特这个藩属国的绥靖羁縻。

这是内外关系最为复杂的地方,因此也就需要最精干的人来处理,当然皇帝并未允许裕王直接委任镇守将军和驻疆大臣,而是直接委派了乌以风作为靖远将军,乌力吉作为驻疆大臣。

而西疆则包括了天山北路、关西地区、青海地区以及河中之地,依旧由陈平担任定边将军,常阿岱担任驻西疆大臣,但谁都知道,这对老搭档很快就要返回国内了,常阿岱要去接任理藩院总裁,陈平入下一届的内阁。而之所以让他们再担任一段时间,就是为了保证河中之地的归属和与次大陆大王爷势力的边境划分。

西疆面临的局势也比较复杂,波斯是一个强大的国家,而且与帝国冲突不断,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方向,而帝国与次大陆帝国的大王爷势力关系更是复杂,这导致主导这一区域的定边将军不仅要忠诚有能力,还要与皇帝有着亲密的关系才行。

而由西疆地区负责绥靖的叶尔羌汗国虽然很温顺,但因为汗王女儿是大王爷妾室的关系,与次大陆的关系也有些剪不断理还乱。

北疆的区域包含了从乌拉尔山向东一直延伸到大兴安岭的西伯利亚区域,以及漠北,这是帝国气候最恶劣但也是最安全的疆域,虽然与沙俄直接接壤,但谁都知道,不存在说沙俄主力西进威胁北疆区域的可能性,因为帝国的远疆地区对俄罗斯形成了绝对的战略优势。

所以北疆地区的主要工作还是弹压地方,包括一些势力庞大的外藩,如扎萨克图亲王部、已经从漠南转移到漠北的察哈尔亲王部,当然更迫切的则是沙俄留在西伯利亚地区的那些东正教徒和斯拉夫族裔,所以导致的结果就是北疆地区的镇北将军府与驻北疆大臣并不在一个区域,以军事弹压为主的镇北将军曹松驻扎在平北城,也就是曾经俄罗斯人的托木斯克,满洲人的新京城。而以绥靖、羁縻为主的驻北疆大臣公署则设立在了库伦地区。

为了保证工作顺利,驻北疆大臣公署的第一参赞在平北工作,而镇北将军府副将则在库伦驻扎。

而新规划的内疆地区包括了关外的四个绥靖区、漠南的两个绥靖区和朝鲜半岛的三个岁景区,这都是归顺许久的藩地,内疆地区有一个特征是其他边疆想要而不得的,那就是国族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人口优势,即便是处于劣势人口的少数族裔之中,过半也是由理藩院管理的内藩旗佐,这里已经不与任何国家接壤了,不会受到任何外国势力的影响,是彻彻底底的内疆,而且就连外藩都老实的让人无可奈何。

比如在漠北大量迁移人口前往西疆地区后,帝国让漠南两大绥靖区内的外藩部落北移漠北,填补空缺,虽然没人愿意离开漠南去漠北,可最后还是执行了,就连蒙古外藩之首的察哈尔部也是如此,而外藩贵人也越来越不愿意在本藩居住,很多人挤破脑袋的往理藩院钻,一旦获得前往京城轮流参政的机会,携家带口一起去享受城市生活,有些外藩子弟去京城上归化学堂,上完后不愿意回本藩管理部落。

内疆是移民、民族融合的典范,在几口集中的地区,已经开始进行废藩置县的试点工作,只不过因为内阁下属的行政总院总是想插手这些理藩院的膏腴之地,推行仍然没有那么的顺利,内阁一直希望把云中、燕北两个绥靖区直接合成一个蒙古省,关外的吉林、宁古塔两个绥靖区则合成一个吉林省,这直接割肉的办法不断的被理藩院拒绝,实际上帝国的皇室也对此兴趣缺缺,只有在理藩院那里,皇帝才有真正的皇权,而内阁这里,皇帝只是最高元首和决策者罢了。

四大疆域的划分,其中远疆、北疆和西疆都与裕王有关,西伯利亚、哈萨克、南俄、黑海沿岸、河中之地等等,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裕王打下来的,确立新的统治机构和层级,避开裕王反而没有那么简单。

而这么重要的工作,也不是理藩院总裁或某个皇帝信任的重臣就能完成的,就算李君威避开,皇室也会派遣另外一位宗亲来处理这种大事。

“殿下,我就没见过您这样的,活都干完了,分蛋糕的时候要撤退,这不是吃力不讨好嘛。”乌以风笑呵呵的对裕王打趣说道,又说:“不对,您这属于不图名不图利。”

李君威摊手说道:“关我毛事,我又得不到一分钱。要我说,这事最好是皇兄自己来,你们想想,西疆、远疆和北疆的大片地方,数百万的臣民还没见过自己的皇帝,这可不像话。”

“您是皇上的亲兄弟,有您在现如今就够了。”陈平也是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威耸耸肩,看了看乌以风、陈平和曹松三位镇守将军,眯眼一笑:“你们不会以为皇兄让我分蛋糕对你们是好事吧?”

三位将军都是有些不理解,而李君威说道:“算了,不和你们细说了,来吧,先分地盘,既然咱们把地盘打下来了,就先分地盘吧。”

侍从官展开了地图,上面写了一连串的绥靖区,远疆被分为了伏尔加、南乌拉尔、黑海、高加索、里海和哈萨克六个绥靖区,北疆则分了北乌拉尔、平北、西伯利亚、贝加尔、漠北等绥靖区。西疆则分了关西、天山、西宁、七河、费尔干纳、河中等绥靖区,而内疆一如往常,且也不需要李君威操心。

李君威做事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直接让这三位将军推荐绥靖将军,但也不是推荐即管用,却是二选一,靖远将军乌以风就要推荐十二个人,而三个人都是心照不宣的进行了妥协,汉将、藩将都有,禁卫出身、怯薛与巴图鲁营出身和外藩出身的齐备,族裔和宗教也进行了考量,乌以风甚至直接推举沙赫尼这个哥萨克头领做高加索的绥靖将军,而李君威直接就同意了。

但分完了地盘之后,李君威仅仅是简单分配的任务,比如三位镇守将军都要派遣使者前往接壤的大国,确立边界线缓冲区,与藩属国确立朝贡体系,把外藩贵酋的信息进行统计,内部进行分配牧场和水源,等等。

接下来就没有了,让三位镇守将军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后呢,殿下?”陈平毕竟资历最老,小心问道。

李君威说道:“没有然后了,今年的活就这些,你们抓紧时间办吧。”

“殿下,黑海地区港口建设、黑海舰队驻扎地这些事,都需要您来决断呀。”最焦急的就是乌以风了。

而李君威则是说:“我不懂这些没办法决断,而皇兄派来的懂这些都是理藩院的人,我不信他们。三位将军,蛋糕分完了,接下来就是割你们的肉了,割你们的肉我还能与你们商议吗?不可能,还是等申京那边派遣你们讨厌的人,我再和他们商议吧。”

章四四二 用人

裕王直白的话让三位将军的脸色都是非常难看,这支从内地抵达的使团禁卫与理藩院挑选组织的,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但裕王却明明白白的表达了对使团人员的不满,原因就在于,李君威深刻的认识到,这些人的到来并不完全符合帝国在新辟土地上的利益。

而这些理由最终也形成了一份厚厚的报告,送达了申京御前会议的会议桌上。

从报告之中充满条理和逻辑的文字以及纷繁复杂的数据引用就看的出来,这并非是裕王一个人的成果,而是有很多人在协助他,而李君威也明确表示,原本准备回京之后与皇帝面谈商议的,但因为新增加的工作,被迫采用报告的形式上报,更重要的是,李君威很直白的要求他在远疆的工作必须得到新的旨意和帮手。

报告的所有内容都表现了一个观点,那就是理藩院所主导的扎萨克制度并不符合帝国的鞑大陆战略,尤其是在大陆方向扩充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情况下。

这个结论本身就是离经叛道的,以至于皇帝李君华在看到之后只是在御前会议上讨论,而不是直接召开国务会议,原因就在于扎萨克制度是帝国太上皇制定的理藩体制,即便是在太上皇已经禅让十年,帝国内部依旧难以接受对太上皇的置疑,更不要说这份置疑来自于皇子,这本身就可以归类为‘不孝’。

但是在御前会议上,这份内容依旧得到了充分的讨论,以内阁为首非常喜欢这种置疑理藩院的论调,毕竟理藩院现在统治的土地、人口和资源都太多了。

李君威的意思很其实很明白,扎萨克制度只是一种维持统治维护稳定的制度,无助于地区的发展和领土的扩张,在这次西进之前,扎萨克制度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但西进开拓之后,扎萨克制度已经并不完全适合边疆地区的反正。

西进前后,帝国的边疆形势发生了两点重要的变化,其一,从濒临蛮荒到与大国接壤。其二,远疆地区拥有与京津、长三角、珠三角和槟城一样的发展潜力,是帝国的中心区域核心区域。

在西进之前,虽然帝国的边疆也与沙皇俄国、叶尔羌汗国、和硕特汗国、准噶尔汗国等国家接壤,但是那是俄罗斯力量投射的边陲,而其余三个汗国也都是属于人口不过百万的落后游牧国家和弱小国家,但是现在,西疆的河中之地直面波斯王朝和大王爷一脉两个强大的王朝,而远疆就更了不得了,沙俄与奥斯曼的夹击之下。

这些强国已经不是少量精锐外加数量规模的游牧骑兵就能对付的对手了,帝国以漠南和京津为后方,完成了对漠北和西伯利亚的征服,而关西农业区和叶尔羌汗国的城市手工业则为帝国征服天山北路、七河流域和河中之地增加了筹码,伊犁地区的开发让帝国的后勤与工业中心再往前扩张了几百里,但西进大胜则是政治的胜利、战略的胜利,李君威率领下的军队没有与任何强国硬碰硬的作战。

至少在目前的远疆地区,还没有形成能够支援大规模战争的手工业和农业,而在强大帝国之间的需要的也不只是伊犁、关西那个等级的手工业规模,而是漠南乃至京津核心区域的规模。

显然理藩院的扎萨克制度根本无法满足这一要求,而帝国要想在强敌环视之中真正完全的占据远疆的土地,那就要在帝国核心区域辐射之外,重新建立一块核心区域。这种形势上,扎萨克制度既无法保证帝国对边疆的稳固统治也无法满足经济和贸易的要求。

御前会议进行了讨论,但终究也没有什么成功,也就散了,林君弘留了下来,陪着郁闷的皇帝聊聊这件事,李君华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扔,叹气说道“老三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这大包大揽的毛病,这些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但现在边疆的乱子还没平,秩序都还没有确立,就搞这些,过于急躁了。”

林君弘却是笑了“老三在边疆久了,整天和理藩院打交道,他比咱们知道的清楚,理藩院是军政一把抓,相当于第二陆军呀,让他们把肉咬住也就罢了,皇室还能拽下去,可要是一口吞下去,那就再不会吐出来了。

朝鲜那边不就是个例子吗?想要弄个釜山港,商量了多少年了,理藩院就是不松口。而且老三的意思我倒是能理解,黑海沿岸都是强国,咱们若是发展的慢一点,就未必能接下下一场战争,这下远疆扩充的太狠,顿河、伏尔加河,那是两把刺刀呀,一把顶在沙皇的心口,一把顶在下腹,解决不了这一点,沙皇睡不着的。那黑海的舰队,只要发展起来,也是奥斯曼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呀。

现在老三在远疆,有威望也有意愿,早下手的好。”

“这么说,你也支持他的想法?”李君华问道。

林君弘笑了笑“老三想的长远又周全,没什么不能支持的。而且现在的关键是,他身边可都是理藩院的人,在这方面与他不是一个心思,必须由申京出面,往远疆派人,而且还要把与奥斯曼的贸易谈判的事定下来。”

李君华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派人,不定策?”

林君弘笑了“皇上,在远疆的那位是裕王,是老三,他是个什么脾气你难道不知道吗,咱们制定方略,要是对了也就罢了,要是错了,那是连理都不会理的,他这个人,要么不掺和,只要让他插手了,他可是有大主意的人呀。”

李君华微微点头,远疆太远,通联信息极为不便,还是要看前面主事的人,李君华说道“关键是这个人选?按照老三的意思,人手要从申京和槟城调配,他的计划至少是在黑海成立一个直辖城市甚至行政区,像是京津这个曾经一样。理藩院那帮子人连海港是什么,自然不会被他用的,看起来海军也得支援一些。”

林君弘笑了笑“元器最为合适。”

“元器?”李君华听了这个建议,有些犹豫了,裴元器是理藩院总裁之子,也是皇帝本人的同学好友,但又一点关键在于,裴元器一直以安全局情报主官的身份在帝国的中枢活动,外放的一段时间,也是作为皇帝的特使前往西疆,没有任何执政地方的履历,也未曾展现这个才能。

但这个人选又很合适,裴元器是皇帝的亲信又是理藩院总裁的儿子,在远疆地区,从镇守将军到扎萨克的官员都要给这位青年长官面子,这个人选前往远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直辖行政区与理藩院的关系梳理干净且清楚。

而之后才是开发与建设,但那个时候仍然适合,因为皇帝已经属意让理藩院总裁裴元器入下一届的内阁。

林君弘劝说道“皇上,我虽然没有去过内陆的边疆,但是去过南洋,我很清楚,对于无论陆疆还是海疆来说,当地的主官未必要有多大的能力,但在申京要有充足的政治资源,这一点非常重要,特别是对于第一批抵达的开拓者而言,能够上达天听比什么能力品德都要重要。

而元器呢,虽然个人没有展现出什么军政能力,但有一点很适合,能容人能用人,而且脸皮够厚,他总管这件事是很合适的,但是也要给他搭配相应专业的人手。元器这一点其实和老三差不多,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去做,这不也是太上皇一贯的教导吗?”

“那从陆地过去还是从海上过去?”李君华问。

林君弘笑了“肯定是海上,从海上走现在就可以动身,风向也合适,而从陆地走马上就是冬季了,另外,远疆地区的发展其关键还是在于我们能不能打通从黑海到槟城的航线,倒不一定非得要有一条地中海至红海的运河,相信奥斯曼人不会同意的,但一定要保持这条通道的顺畅才行。”

帝国十九年十一月,槟城。

裴元器抵达了槟城,一直负责与奥斯曼方面通联的赵铭德来到了官署求见,而他走进房间的时候,裴元器正在吃饭牡蛎煎鸡蛋、卷心菜沙拉、燕麦粥,桌上的银质餐具里盛满了菜肴,以洋餐为主,配备少量南洋的食物。

“赵将军,你吃过了吗?没有吃的话,一起享用吧。”裴元器说道。

赵铭德没有推辞,他去申京的时候,因为诚王的缘故结识了裴元器,所以二人还算熟悉,只不过赵铭德出身不高和世家子弟牵扯不到一块去,他是军人,平日的餐点一向简单,所以不由的感慨说道“裴大人,您还真是会享受。”

裴元器微笑说道“离开舒适的申京来到这南洋,可不是什么惬意的差事,如果在吃喝上再迁就,那就真的没有乐趣了,而且我建议你,赵将军,也应该花些时间在这方面,想要往上爬,就要了解帝国高层的生态,而因为太上皇的缘故,吃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有些东西可以不爱吃,但不能没有吃过。”

赵铭德微微点头,坐在了裴元器的对面,裴元器“不用拘谨,不就是打了败仗嘛,而且做了什么和怎么说完全是两码事,我已经向申京那边奏报了,你们袭击马斯喀特海盗,围其巢穴,是有功的。”

讳败为胜!赵铭德心中警惕起来,但又不想揪住不放,毕竟裴元器的说法对自己和舰队都是有效的。

在逃离伊斯坦布尔之后,被马哈茂德说服的赵铭德南下去了骏府,说服了非洲开发公司出舰队和士兵,与印度洋一支分舰队一起进攻马斯喀特,但赵铭德忽略了非洲开发公司的复杂背景,这个公司与帝国各阶层息息相关,但在非洲这些年也有不少土著加入其中,非洲舰队一动让马斯喀特苏丹国有了预备,所以当舰队抵达的时候,马斯喀特港已经封锁,阿曼人控制了整个城市。

舰队几次试探都没有攻进港口区域,围困了马斯喀特港三个多月,一事无成,如果不是赵铭德对指挥舰队非常在行,让非洲舰队佯装撤兵,率领印度洋分舰队杀了一个回马枪,消灭了阿曼人的一支舰队话,那这次战局就真的无功而返了。

但这次回马枪也仅仅是保住了颜面罢了,裴元器说道“赵将军,幸运的是你没有动你的王牌,至少阿曼人还没有驱逐城市里的外来移民。”

赵铭德说道“裴大人,您这次来,是来接替我的工作的吗?”

裴元器笑了“对奥斯曼谈判这件事上我确实要参与,但我只是一个情报军官,从未指挥过舰队,所以攻打马斯喀特就不是我的强项了。”

“还打?”赵铭德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我们确实需要在波斯湾有一处港口,红海地方,非洲开发公司占了亚丁,马斯喀特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用直接对奥斯曼与波斯王朝开战。”裴元器说道,继而又说“你们不是打不过,而是没有后方支援,打不了旷日持久的围城战,且对马斯喀特不太了解,不过没关系,在开战之前我会前往马德拉斯和果阿,说服英国与葡萄牙人参与进来。当然,人家参与就要给人家分蛋糕了。”

赵铭德微微点头,知道了裴元器的用意,马斯喀特曾经属于葡萄牙人,里面的要塞炮台等工事很多就是葡萄牙人构筑的,而英国是所有外来者中唯一一个垄断与波斯王朝贸易的,英国东印度公司外加马哈茂德的走私,可以就近从波斯获得战争需要的一切物资,即便打成围城战,也有取胜的希望了。

“所以你要好好准备,下一战一定要打好,打赢!”裴元器对赵铭德微笑说道。

赵铭德微微点头“是的,裴大人,我会全力以赴的。”

章四四三 苏伊士运河

裴元器让赵铭德在槟城准备舰队和陆战队,而他本人则带着一支精干的使团先后拜访了马德拉斯和果阿两地,得到了葡萄牙的果阿总督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亲切接待,葡萄牙人和英国人都同意支持战争,但裴元器更相信葡萄牙人。

现如今英国东印度公司独霸波斯湾,中国商人的贸易还停留在走私的层级,另外就是在英国体系下的犹太人与印度人了,他们内心肯定不支持中国获得马斯喀特港,但是又对中国的要求无法拒绝。

与上一次失败的突袭不同的事,这一次帝国海军的进攻完完全全是堂堂正正的,从果阿处罚的中葡联合舰队直接封锁了马斯喀特港,并且再次得到了非洲开发公司与葡萄牙东非总督区的支持,舰队就此分为两部分,印度洋舰队突进了波斯湾,横扫了阿曼人在波斯湾内部的一切港口,而非洲公司公司与葡萄牙舰队则负责掩护陆战队登陆攻城。

对于这种规模的战事,非洲开发公司很有经验,他们选择了距离马斯喀特港不到三里的一段平坦海滩,让两艘破旧的盖伦船直接趁着涨潮坐滩在了海滩上,用上面的十八磅长炮作为支援火力。

第一批登陆的是黑人团,他们乘坐桨帆船直接冲击岸滩,先是派遣燧发枪手与长矛手组成的方阵上岸,在十八磅炮的支援下抵挡住了阿曼人骑兵的反冲击,把战马骑兵和骆驼骑兵打了个七零八落,然后直接把桨帆船部分拆掉,就地构筑工事和临时码头,挡住了敌人步兵的冲击的。

等到马斯喀特城里推来重炮的时候,印度洋战区下辖的一个海军陆战团已经有两个营登陆成功,形成了混编军队,在一名少将的指挥下分两路进攻,扩张了纵深,把敌人火炮挡在了射界之外,而随着码头的搭建完成,更多的军队与火炮上岸,形成了坚固的滩头阵地。

在主力部队完成登岸之后,开始一步步向着马斯喀特城推进,并且开始构筑攻城炮阵地。阿曼人占据了马斯喀特已经有超过三十年的时间,但一应的防御还是葡萄牙人留下来的,很多炮台瞄准的是港口方向,而非侧后的海滩,更重要的是,阿曼人拥有的火炮并不强大,为了保证城墙的安全,他们必须在登陆方向城外修筑工事,控制更大的区域,同时避免被彻底围城。

虽然阿曼人麾下有来自葡萄牙的雇佣兵和土耳其的专业军官,防守城市的方式非常合理,但他们缺乏兵力优势,上岸的正规军、殖民军和武装水手和葡萄牙盟军已经超过了一万八千多人,并且向内陆发展了几个堡垒,用于封锁城市,把来自内陆地区的援军阻隔在了城外。

尤其导致的后果是,为了保护城市,阿曼人就要把军队摆在城外,城市里越发的空虚,在围城三个月后,在见证了帝国海军陆军的实力和进攻马斯喀特的坚定决心之后后,马斯喀特城内的犹太商协会与古吉拉特人社区爆发了武装起义,杀死了守城的指挥官,并且引爆了存放在城墙反斜面的火药库,炸塌了很长一段城墙,这最终导致了阿曼人的失败。

绝大部分的步兵被俘虏,而阿曼的苏丹,塞伊夫一世只带着少量骑兵逃进了陆地深处,甚至连沿海的其他几个港口城市都不敢再进入。

为了降低统治成本,裴元器亲自挑选了塞伊夫的一个兄弟,扶持其成为新的苏丹,派遣军队迫使其他的阿曼城市向其投降,并把俘虏的军队交由这个新的苏丹,去追剿逃亡内陆的塞伊夫一世,而帝国与葡萄牙还与新的马斯喀特苏丹签署了租借条约,租了马斯喀特港及其周边的土地,并且委任了马哈茂德作为马斯喀特的第一任行政长官。

做完了这一切,已经是帝国二十年的五月,帝国在阿拉伯海沿岸的基本战略目标完成,占领了波斯湾口的马斯喀特,红海出海口的亚丁,裴元器才与奥斯曼在埃及地区的帕夏法佐进行联络,进行新一轮的贸易谈判。

亚丁与马斯喀特的收入囊中,为帝国独霸印度洋加上了最后一块拼图,虽然这块拼图还不算是那么坚固,但终究在印度洋的海岸线上,帝国都有了可以支持商业的港口。

六月的时候,裴元器抵达了苏伊士港,在这里见到了奥斯曼帝国的埃及帕夏法佐,这座不大的港口有着千年的历史,是曾经的法老运河的终点,但这条运河已经掩盖在了风沙之中,在奥斯曼鼎盛的十五十六世纪,这也是奥斯曼红海舰队的母港,但往日的荣耀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随着大洋贸易的兴起,饶过非洲大陆沟通欧洲与东方已经成为了常态,苏伊士港没落了很多,但是隔绝了东西方贸易的奥斯曼帝国有意松动这条便捷通道的时候,不仅是帝国,地中海沿岸的其他国家也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法佐大人,代表奥斯曼谈判的只有您一个人吗?”裴元器看到了传说中的法佐,有些诧异的问道。

法佐微微点头:“在上下埃及,我代表伟大苏丹的全部意志,使者先生。难道你不能代表你们的大皇帝陛下吗?”

裴元器笑着说道:“我认为,应该让埃及的贝伊们加入进来。”

在埃及,曾经有一个战胜过不可一世蒙古人的王朝马穆鲁克,但这个王朝和他们的土地最终被奥斯曼所吞并,但与其说埃及成为了奥斯曼的领土,还不如说这里是奥斯曼苏丹的殖民地,一个帕夏外加一支规模不大的新军驻扎在开罗,算是奥斯曼主权的一切表示,除了他们,埃及就是马穆鲁克的地盘,贝伊们是埃及地区一个个的实权领主,控制着土地和人民,而宗教领袖们控制着思想。

在埃及人和贝伊们的眼里,帕夏就是苏丹派来的收税官,只要缴够的税,对苏丹表现出效忠,那么埃及的一切就与苏丹没有任何关系了。

法佐则是认真的说道:“使者先生,我说过了,我在这里代表着苏丹的一切意志。”

“可是我很担心我们之间的合约因为没有顾忌到贝伊们的利益,而无法得到彻底的执行,阁下。”裴元器无奈的说道。

法佐笑了:“除非你们准备去尼罗河流域,想要占据那里富庶的土地。”

裴元器举手摇头:“不不不,绝无此意,我们的目的还是获得沟通红海与地中海,哦,也就是你们说的白海,之间的通道。”

“法老运河?”法佐警惕问道。

裴元器笑了:“那触动就太大了,相信您无法决断,相信贝伊们也不愿意见到这些。”

法佐这才放心下来,至少裴元器的审时度势证明,中国在这一次谈判之中非常有诚意的。事实上谈判的关键就僵持在了这里,在伊斯坦布尔时,赵铭德与法佐的谈判已经形成了很好的框架,在奥斯曼对帝国开放的问题上,也取得了进展。

帝国可以进入巴士拉、苏伊士、希腊等一共五处港口进行贸易,但其中不包括伊斯坦布尔,而贸易的区域被严格限制,船只也被严格控制,而且只有与持有合法证件的商人进行贸易,对于奥斯曼所需要的枪炮、钢铁等七种货物,奥斯曼帝国官方拥有定价权。

当然帝国也向奥斯曼开放黑海沿岸和南洋,但考虑到奥斯曼海贸商人都是异族,且帝国海港本就开放,这些条款只是用来政治宣传的。

可以说,奥斯曼帝国只是有限开放,但对于商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实际上在中南半岛和次大陆上,大部分的王权国家都是如此,但只要打开一个口子,所有的规则都会慢慢松动,任何人都无法和金银说拒绝,这就是现实。

裴元器认真说道:“其实我们希望获得一条移民的线路,保证从槟城可以移民到黑海沿岸,您是知道的,我们的百姓与埃及人无论长相、服饰还是信仰语言都是格格不入的,所以不太适合出现在尼罗河流域。”

法佐略略点头,明白裴元器的的为难,法佐对于开放地中海与红海贸易是持肯定态度的,原因就在于,法佐仔细研究了帝国的海关制度,尤其是派人前往槟城,认真进行了考察,他认为开放对于奥斯曼是有利的。

槟城的情况其实和埃及差不多,槟城与半岛另一头之间存在着两洋大道,连同两个海域,这与开罗和苏伊士的关系何其相似,而如果把埃及地区像槟城地区一样开放,已经荒废的亚历山大港就可以再次复兴,就可以像是槟城一样为奥斯曼获得大量的税收。

同时,给中国行了方便,以后就可以靠着埃及通行权拿捏中国,至少在不会像是土耳其海峡,招惹到其他的国家,算是为奥斯曼多一个筹码。

所以法佐为中国定下的通道就是古老的法老运河通道,从苏伊士港上岸,直接向西进入尼罗河,然后利用尼罗河北上到埃及,出亚历山大港,这是最简单的道路,也经过了人口最富庶的地区,相信中国人也会满意的,但法佐没有考虑到,中国对这个通道还有另外一个需求,那就是往黑海地区移民。

显然,尼罗河通道就不符合这个要求了,除非真的能打通法老运河,让移民船直接从红海进入地中海,否则肯定在埃及人聚集的尼罗河流域引发轩然大波的。

但需要指出的是,如果穿过西奈半岛,最短的路途也在四百里以上,这其中很多地方都是沙漠戈壁地段,连水都没有,只不过裴元器的一句话让法佐感兴趣起来:“贝伊们都是贪婪的,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的商人这些年在苏伊士港走私,经常受到贝伊们的骚扰和劫掠,犹太人也是如此,所以我们需要一条能够避开贝伊们的商路,这条路不在贝伊们的核心区域,也就不用与他们分享利润了,不是吗?”

法佐重重点头,抵达开罗,并且向埃及本地的贝伊们提出向中国开放通行权之后,贝伊们的反应很冷淡,在他们看来,关键是苏丹陛下可以向他们分割多少利益,而法佐原本是准备通过重建亚历山大港才从这条贸易线路之中为奥斯曼切割一块出来的,但仅此而已了。

而如果从西奈半岛上重新打开一条新的贸易线路,那结果就实在太完美了,在沙漠之中挖掘水井,修筑驿站就足够了,任何通行此地的商贾都必须要缴纳税款,而且税款不要太高,只需要比贝伊们剥削的少一些,就足够了。

“这是你的构想,我需要时间来证明是否真的有这样一条路。”法佐最终无奈的说道,他想了想:“假如最终证明失败了,你怎么办,而且难道无法打通西奈半岛的通道,我们的贸易谈判就继续拖延下去吗?”

“不不不,只要您表示同意就可以了,我们必须先稳定住贝伊们的情绪,所以还是走原本的尼罗河路线为主。”裴元器说道。

“好吧,如此的话,关于贸易和开放的细则,我们可以让代表们展开谈了,尤其是宗教和律法两个方面。”法佐长出一口气。

当裴元器被法佐送出房间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赵铭德问道:“穿过西奈半岛实在是太困难了,我去过伊斯坦布尔,离开的时候就是走这么一条路,除了骆驼和少量的土著,谁也不敢这么干,用这样的道路移民就更困难了。”

裴元器微微摇头:“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们可以先弄出一条路来,慢慢勘探周围的环境,最终的目的还是打通运河,不是法老运河,而是直接贯穿西奈半岛的运河,这样远离尼罗河的运河,才是真正受我们控制的。”

“可是奥斯曼不会坐视的。”

裴元器说道:“奥斯曼四面都是敌人,他们总会进行战争,也总有失败的时候,每失败一次,我们就可以前进一步,早早晚晚的事。”

章四四四 大陆桥计划

赵铭德一听裴元器是这个态度,说道:“裴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是与马穆鲁克的贝伊们搞好关系为上佳呀。”

裴元器微微点头,在奥斯曼的任何事都无法避开马穆鲁克们,虽然马穆鲁克王朝覆灭了,但是并不代表着马穆鲁克的覆灭,实际上在埃及,苏丹委任的帕夏被马穆鲁克视为收税官而已,当然实际上也担任着调停人的角色,埃及的实权还是掌握在贝伊们的手里。

这些人都会受到奥斯曼帝国承认的实权领主,他们也是包税人,掌握着埃及的大部分人口和土地,只要缴纳够了苏丹要求的税给帕夏,那么一切行为都是顺理成章的。

埃及帕夏的统治依靠的并非是驻扎在开罗的那支精锐的新军部队,而是利用贝伊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维持着基本的平衡。

“或许我们应该找一找犹太人商人,他们对这一带是非常熟悉的。”裴元器无奈说道。

赵铭德也是赞同:“是的,实际上,帝国和犹太人的合作一直不错,或者说犹太商人非常喜欢在安全的帝国势力范围内经商。”

裴元器说道:“饶是如此,依旧保持着警醒,特别是宗教和少数族裔的社区尤其重要,你长年在舰队,可能对地方治政不太熟悉,这一次我从申京来,给槟城带来的一个命令就是让他们要彻底清理城市内的犹太社区,天方教寺庙等不合规的事。”

裴元器选择留在苏伊士港和法佐为首的奥斯曼代表团慢慢谈,而麾下从申京、槟城、开普敦等地调遣的代表和官员在苏伊士完成集结后,陆地穿越埃及,前往了黑海地区。

也就是在帝国与奥斯曼的贸易谈判的时候,已经无聊了一个冬季的李君威接收到了这批人,并在去年理藩院派遣的官员之中抽掉了一批,对远疆辖区进行了一次变革,把亚速海沿岸的克里米亚半岛、顿河下游地区从远疆辖区切割出来,成立了一个行省级别的直辖行政区,与申京、京畿、槟城和开普敦一样,直辖于帝国的内阁而不受理藩院管辖。

而这个被命名为西津地区,核心位于顿河与库班河一带的河口区域的西津城,但受其管辖的黑海舰队港口就位于克里米亚半岛之上。而且虽然西津属于海外行省,但是与帝国的永宁、海西、辽宁等省一样,治也有旗佐扎萨克,只不过是受行政公署管辖,而不再另设绥靖将军。

西津地区只允许有警察部队,一应军事防务由远疆的靖远将军府负责,而靖远将军府则与驻远疆大臣公署一起,设立在伏尔加河西岸的新建立城市,靖远城。

靖远将军乌以风和驻远疆大臣乌力吉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李君威当日说的,关于割肉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西津地区直接把远疆区大半有用的海岸线全都割走了,同时也几乎是占领的全部克里米亚鞑靼人的地区,因为克里米亚鞑靼人是半游牧半农耕的,所以也就一下割让走了几乎全部的富庶地带。

虽然把西津地区单独切割出来,由行政单位管辖,但李君威仍然不满足,他还要对现行的扎萨克制度进行全面的改革,首要就是要把镇守将军与驻疆大臣的权力和责任区分开来。

理藩院是先拥有的镇守将军,后有的驻疆大臣,原本是为了把把行政权力从镇守将军那边剥离开,解放镇守将军府的复杂工作,但最终这个目的并未形成,以第一对组合,定边将军陈平和驻西疆大臣常阿岱为例,大部分时间二人都是一起,常阿岱很多时间都是作为陈平的副手或者属下在使用。

小规模的战争中,陈平负责出战,常阿岱在伊犁总揽军政,大规模战事一起,常阿岱就是大军的后勤总管兼中军,而战争规模再次扩大,或者在征服的后半部分,常阿岱也要与陈平一起分别执掌一个方面,而不是单独执掌某一种权力。

造成这种问题的主要原因就在于,帝国的边疆区是由一个个的绥靖区组成,而绥靖区的单位又是扎萨克这样的军政合一的单位,在基层,军队就是和行政绑在一起的,而陈平麾下的军队都是来自各个扎萨克,自然也就可以通过军队影响扎萨克,而在边疆地区,一切都要为军队服务,那么常阿岱这个驻疆大臣成为镇守将军的实质副手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而这一次,李君威进行了彻底的切割,首先镇守将军负责本地的军务、藩务与外交关系,而驻疆大臣公署作为行政机构执掌行政、宗教事务和贸易。而分配权力的基础就在于,李君威要求各边疆区减少常备军的数量,而是分批征调外藩与直辖旗佐的军队,组成轮戍军队,这样不仅减少的军费支出,还能时刻掌握各扎萨克的情况。而除了这些军队的指挥权,一切工作都要驻疆大臣完成,唯有用人一项上,需要两个衙门共同确定。

更重要的事,李君威给予了各边疆区一个新的权力,那就是允许他们成立和改制‘行政扎萨克’这一新的行政单位,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的确认,但实际上,在四大边疆区早已形成了这样的基层机构,他们不承担任何的军事责任,只负责缴税和徭役,甚至在满足一定条件的基础上,徭役也可以用缴纳税款的方式来替代。

这就是与各行省一样的待遇的基层组织,但在过去很多年里,各绥靖区只有外来移民和商贾才有这个资格,所有进入扎萨克人,无论国族还是少数族裔,都必须承担军事责任,当然,各绥靖区也有一定的变通,那就是以国族、朝鲜族裔等农耕文明族裔为主的扎萨克组建生产扎萨克,他们缴纳税款和粮食,承担部分军械分摊,但也要参与到军事后勤之中来。

新的‘治政扎萨克’直接一步到位,允许各边疆区内出现民户,也允许军户变成民户,民户不用承担军事义务,而军户则不用承担税收义务,但也不仅仅如此,即便是生产扎萨克,一直以来也是受到控制的,不允许自由迁徙,而治政扎萨克的成立就是让远疆区的民户们自由迁移起来。

新的政策得到了各边疆区镇守将军和驻疆大臣的默许,原因很简单,这并不损害大家的利益,当然,治政扎萨克把北疆区域排斥在了外面,因为人口一旦流动起来,不会有人向北迁移的,后来北疆区也进行了一定松动,那就是本区域内可以流动,目的就是把内陆地区的百姓往西调遣,前往西西伯利亚地区进行建设。

而内疆、西疆和远疆各自有核心区域,分别是漠南、河中之地和南俄一带,这也是各边疆区的重点区域。

但李君威不仅给各边疆区好处,也不仅切割他们的肉,而且还给了他们目标,当各远疆区的镇守将军和驻疆大臣以及重要的绥靖将军到齐了之后,李君威展示了帝国理藩院一个新的战略计划——大陆桥计划。

与会的官员要么上过学堂,要么对帝国历史有着充分的了解,他们敏锐的发现,这个所谓的大陆桥计划似乎丝绸之路的加强版。

大陆桥计划有四个核心点,京津、西安、伊犁和西津。几条漫长的线路串联起来大陆方向的重要节点和富庶区域,第一条线出山海关之后进入关外,贯穿了所有的关外绥靖区,进入了东西伯利亚地区的库尔茨克城。而这只是一条分线路。

干线分别从京津和西安出发,京津线出长城,入漠南,进漠北,西越天山进入伊犁,而西安线穿过河西走廊,进入关西,汇入了伊犁,这也是帝国西进扩张的路线,而在伊犁再次分成了三条线,一路北上进入了北疆区的核心城市平北城,然后顺着鄂毕河的水道进入西西伯利亚地区。

一路下费尔干纳,贯穿了整个河中之地。而中间一条穿过了哈萨克的阿斯塔纳、穿过乌拉尔河、靖远城抵达了西津。

而在这些线路上标注了一些重要的城市、农业区和商路,李君威告诉有的将军和大臣,这就是大陆桥计划,要求就是在每一个节点就开发城市和农业区,形成稳固的生产核心,而不仅仅是永远处于游牧状态,这也是设立治政扎萨克的初衷,那就是重新建立起当年被蒙古人破坏亚欧大陆的商路。

在当年蒙古人西征的过程之中,制造了宽数百里,长达上万里的屠杀带无人区,这些地方都曾经是富庶的,绿洲农业、灌溉农业统统被毁坏,而李君威的战略目标就是重建沟通东西方的陆地通道,这样就能保证东西方人口的流通,让更多的帝国传统汉地和内疆的百姓向西迁移。

而前面所有的政策都是为大陆桥计划服务的,李君威要求各个边疆区在大陆桥计划的关键节点布置的事治政扎萨克,而不是外藩扎萨克,并且尽可能的完善交通条件。

李君威其实非常清楚,能够真正做到这一点其实只有贯穿东西的亚欧铁路,但这在百年之内是很难实现的,虽然帝国已经成功修建了京津、苏申两条铁路,并且已经投入了运营之中,并且开始论证两京铁路的修筑可能,但如何跨越大江仍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更不要说西津与京城之间是世界上最大的大陆,穿越各种各样的地形了,工程难度是短时期内很难解决的。

但帝国开发西津不能等待百年时间,不要说百年,甚至连三十年,十年都不能等待,西津不是美洲和非洲,那里可以慢慢开发,一百年之后战略态势也会是老样子,但是西津不同,这里周边有三个强大的国家,尤其是俄罗斯,正在变革之中,而燧发枪、近代军事体制与野战炮也不是什么高深奥妙的东西,十年最多二十年时间,俄罗斯就能拿出一支强大的纯火器军队来,如果到时候的西津和远疆地区仍然是理藩院绥靖下的边疆区域的话,就成了帝国用游牧骑兵对阵俄罗斯的火器部队,优势让敌人占尽,胜负就很难保证。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西津地区已经开始上冻,作为西津行政长官的裴元器终于抵达,由于西津城还在修筑之中,裴元器从李君威手中接管了克里米亚的汗王宫。

“我马上要走,去河中之地过冬,可不能再留下来了。”李君威引裴元器进了汗王宫,直接了当的说道。

“老三,咱们好几年没见了,你不如就留在这里过冬,这汗王宫不就是现成的嘛。”裴元器见没旁人,二人本就是一块长大的,自然也就不用讲那么多虚头巴脑的礼节了。

李君威摇摇头:“不敢不敢,去年没走成,被皇上安排了这么个差使,今年我不提前走,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幺蛾子呢。这汗王宫不错,你就在这里住着就行,外面的那个泪泉你别动,我已经答应送给波兰国王索别斯基,他可能会在明年春来取。”

“算了吧,虽说是一胡虏的宫殿,但到底非人臣所居,你住一住也就罢了,我要是住了,不知道多少人暗地了搞我呢。”裴元器摇摇头,说道。

李君威撇撇嘴:“行啊,到底是要主政一方了,也开始讲规矩起来了,有长进,哈哈。”

裴元器说:“你不如趁着港口没封,乘船南下吧,顺便去苏伊士那里看一看,从海上去次大陆也一样,大王爷把印度河流域打通了,在河口扩建了港口,在那里上岸也可以见到大王爷。”

李君威摇摇头:“算了,到苏伊士,又是被大事牵扯住,还是你做主吧。

刚刚得到消息,大哥要与莫卧儿人决战了,这仗脱了这么久了,也该分个胜负了,我可得去凑凑热闹。”

章四四五 印度斯坦皇帝

帝国二十年的十月,次大陆的阿格拉城红堡。

数十万人聚集在这里,山呼海啸的万岁声响彻这片位于印度河平原与恒河平原之间,曾经作为莫卧儿帝国首都的城市之中。

红堡之中,印度教、天方教、锡克教的领袖,已经臣服于大王爷的印度领主与出身不同民族的二十位万户围在了李君度的面前,亲眼看着他把一顶华丽的桂冠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张开双臂,接受所有人的欢呼。

“皇帝万岁,皇帝万岁!”

人们欢呼高歌,庆祝次大陆上一个新的霸权,印度斯坦帝国的建立,而皇帝就是眼前这位来自东方,横行草原的李君度。

而作为帝国的使者,印度斯坦皇帝的兄弟,李君威参加了所有的仪式,并且在所有的领主和将领面前,与兄长抱见,见证了李君度登基称帝的整个过程。

建国的庆典持续了一个月的时间,李君威徜徉在欢乐的阿格拉城,成为了这个新生帝国最尊贵的宾客。

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李君度率领军队先后在拉合尔、德里与阿格拉城下与莫卧儿王朝的奥朗则布皇帝进行三场了大战,一年一场,一向以暴虐和冲动为闻名的奥朗则布只在拉合尔正正经经的打了一场,然后一路丢城弃地的逃亡了恒河流域,新生的印度斯坦帝国拥有了次大陆的印度河流域和小半个德干高原,并且与南部的一系列国家结盟,共同针对奥朗则布的莫卧儿帝国。

但是人人都知道,在这些战争之中,印度斯坦帝国最强大的就是强悍的骑兵军队,而这些骑兵则是从草原源源不断抵达的,来自于帝国皇帝的兄弟,帝国裕王的支持,十万哈萨克的汉子,五万克里米亚鞑靼的男人,几乎可以算作十五万的骑兵,还有充足的战马,支持了新生的印度斯坦帝国横扫了除却恒河流域之外的整个次大陆。

“嘿,这玩意还挺沉的呀,这么大的宝石,还有这黄金,真的假的呀。”在红堡之中,李君威拿起印度斯坦皇帝的桂冠,掂量了一下,忍不住咬了一口,在边框处留下一个挺显眼的牙印,李君度看的脸一黑,李君威却是咧嘴一笑:“嗬,真家伙哟,纯金的,哈哈。”

“陛下,这.........。”一旁的侍臣脸色紧张的看着李君度。

李君度摆摆手:“无妨,无妨。”

“嘿,大哥,我能戴上试试么,咱们兄弟三个,你们都当皇帝了,让我也过一把皇帝的瘾呗。”李君威嘴里这么说着,却早已把桂冠戴在了脑袋上,虽然有些小了,但还是扣了进去。

而李君度则是问道:“你在申京时,戴过老二那个吗?”

李君威摇摇头:“没有,这不一样,咱老家那边规矩大,我要戴了叫僭越和造反,但在这里我就戴戴,也没有人说什么,反正再怎么着,你这皇位也和我没有关系不是?不过在京城时,咱爹那个我戴过,不过那是小时候,戴上后整个脑袋罩下面,眼睛都盖住了........哎呦,哎呦我的妈哟,坏了,卡住了,摘不下来了。”

原本李君威戴了戴皇冠,还挺高兴的,但没想到戴瓷实了,李君度原本以为李君威在搞笑,见他怎么拿都拿不下来,才发现真的卡住了,他伸手去拽,拽的李君威嗷嗷直叫,可是金嘎达与肉脑袋卡在一起,又不能用撬棍撬,只得叫来太监,撒了点油,却还是取不出来,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把李君威的头发剃了一圈,好说歹说的弄了下来,却是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

“唉哟,你们印度的皇冠真是够坑的,哎呦我的脑袋哟.......。”李君威搓了搓自己的脑袋,不住的抱怨。

李君度看着只觉得好笑,随口说了一句:“这皇冠造出来,我就戴了两次,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你却好,第一次就戴了大半天,摘都摘不下来,老三,你和皇帝是真的有缘不是?”

“那是,咱爹是皇帝,两个哥哥是皇帝,将来你们的儿子也是皇帝,我今天也过了一把皇帝瘾,怎么也算是六位帝皇丸了呗。”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

但李君度兄弟都不知道的是,李君威与这印度斯坦皇帝宝座的缘分并不仅限于此,他与帝国皇帝的宝座也不仅是父兄曾经坐过的关系,若干年后,帝国的皇帝与印度斯坦的皇帝都流淌了裕王的血脉,这个帝国历史上最不想当皇帝的亲王,其后代却统治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两个国家,或许那个时候,李君威才意识到什么叫一语成谶。

“大哥,你这皇帝也当了,帝国也建了,过不了两年,次大陆也就是你的了,那河中之地当初答应的,也该归还了吧。”李君威笑嘻嘻的说道,参加李君度称帝的典礼之外,这才是李君威最大的任务。

正如李君威所说,虽然莫卧儿帝国还拥有富庶的恒河平原,算是半壁江山,实际上国运已经衰落了,原因很简单,莫卧儿帝国是来自北方的突厥化游牧民族,在入主次大陆后,虽然他们对河中之地等起源地的统治力没有那么强了,却在印度河流域顽强的扎根下来,印度河流域才能算得上莫卧儿帝国的根基,但却被李君度夺占了,虽然几番大战下来,奥朗则布的主力还在,但去了恒河也是和当地的王公打个没完没了。

“你不会后悔了吧?”李君威见兄长沉默,拧着脑袋,斜着眼看着他。

李君度笑了笑:“这天底下,除了你和父皇,谁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那是,就你当皇帝这事,帝国内部估计早就吵翻天了。”李君威说道。

李君度点点头:“所以说,你能亲自来,足见咱们兄弟情深!至于你说的河中之地,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当初是答应父皇的,老爷子也还在,那就肯定得还,只不过这件事在这边和在国内都是保密的,是咱家自己的事,所以要想个好办法。”

“好办法?”李君威不知道李君度是怎么想的,而李君度则是说道:“你是父皇的儿子,帝国皇帝的兄弟,所以封了你做裕王,但同样你也是我这个皇帝的兄弟,我也可以封你个王,也做裕王就是了。

印度这边和帝国不太一样,封就实封,我准备把河中之地那一块地,实地封给你,算是酬谢你这些年支援我好些兵马的事,如何?”

“哦,那意思,你们两个当皇帝,我在那羊粪堆里整个小王国、汗国之类的,弄个金锭,当个国王大汗什么的呗。”李君威随口说道,又说:“你们在大城市享受生活,我在那羊粪堆里臭烘烘,也太丢人了吧。

你要是把这块地交给我,那我就交给二哥,别说没提前跟你说哈。”

“你可以让它名义上属于帝国,但不能交给你二哥。”李君度认真说道,脸色微冷,显然还是对当年皇位争夺的事耿耿于怀,不想自己打下的天下让李君华吃现成的。

李君威也不高兴了:“就为了不让二哥占便宜,那我就在河中之地的羊粪蛋子里打滚咯,这不行,我可不想在这种鬼地方住一辈子。”

李君度的意思是让河中之地成为帝国的藩属国,可李君威却没有当汗王的心思,他出来这么多年了,怀念的除了父母亲人,就是帝国的花花世界了,让他在河中之地当个王爷,他可不愿意。

“未必一定是你本人。”李君度微笑说道,拍了拍手,叫来内侍,吩咐了几句。

不多一会,就有两个乳母抱来了一个胖嘟嘟的小孩子,正在襁褓里睡的娇憨,光看那华贵的襁褓就知道这孩子出身不凡,李君威上去逗了逗,却不想吵醒了孩子,一双淡蓝色的大眼睛睁开,瞧着李君威咯咯直笑。

“大哥这是又多了一个儿子?”李君威问道。

李君度笑了笑:“不,老三,这是你的儿子。”

“我的,别开玩笑了。我自己的儿子,我会不知道吗?”李君威笑哈哈的说道,把那孩子抱在了怀里,逗笑个没完,但他却看到李君度很是认真,疑惑问道:“真是我的?不会吧大哥,就为了河中之地,给我搞出一个儿子来,你看这孩子的眼睛都是蓝的!”

“可这就是你的儿子,你与马蒂娜的孩子。”李君度说道。

李君威挑着眉毛想了想:“马蒂娜是谁?”

作为帝国的皇子,李君威在女人方面可是没有为难过自己,尤其到了边疆后,更是无拘无束了,特别很长一段时间在撒马尔罕生活,兄长安排了他的生活,更是享受了很多,李君威又去了远疆两年,所以记不起在撒马尔罕时有个叫马蒂娜的女孩子了。

“你曾经赐名给她,小昭。”李君度微笑说道。

这勾起了李君威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他还记得小昭是个波斯女子,是迪丽古丽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侍女,波斯女子的异域风情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柔美而清秀,尤其是那一双隐隐有海水之蓝的双眸,湛湛有神,一开始小昭只是侍婢,但是那段时间无聊的李君威喜欢上了养蜂,而小昭在波斯时就养过,所以在其征服哈萨克,蓝帐驻在里海之畔时,侍奉在左右的女子之中,最受宠爱的就是小昭了,这也是李君威在年幼时候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故事之中的灵感。

他还记的,在去年春他前往征服克里米亚前,小昭就因为患病而被侍从官带走了,后来听说里海的蜂房死了很多蜜蜂,他还问小昭为什么没有看顾好,但负责的侍从官却说小昭染病死了。

一个死人怎么会生孩子呢?或者说她的死本身就是兄长安排的局?

“大哥,这都是你设计的?”李君威抱着孩子,问道。

李君度微微点头:“确实如此,小昭及第二批送你身边的女孩都没有被绝育,只是发现你特别喜欢小昭后,这个任务就成了她的专属,她很争气,怀上了你的孩子,在确定之后我就让人以染病为由把她接走了,只不过她的命不好,在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这一点,你可以问一问你的侍从官,他是知道的。”

“他怎么会知道?”李君威警惕起来。

“他和你身边的太医都知道小昭怀孕,而我则答应处理掉,以免给你惹来麻烦,当然,我把他也骗了。”李君度倒是一点没有隐瞒。

李君威听了这话已经信了七分,他知道兄弟之中,长兄心思最深了,设计自己这么一遭并不算什么,李君威抱着孩子,仔仔细细的看,或许这个孩子更多倾向于母亲的缘故,更多是年纪幼小的缘故,看不出什么来。

“哈哈哈,老子也是当爹的人了!”李君威高举孩子,兴奋的说道,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爹,还是挺开心的。

抱着孩子耍弄了一会,李君威问:“大哥,你不会想让我儿子继承河中之地吧。”

“如果你不愿意,那就只能让他来了。”李君度说道。

李君威笑了:“大哥,你就行行好,释怀吧,你说你和二哥过不去,非得让我们爷们中一个住羊粪蛋子里,你们不能当了皇帝,就欺负我这个没权没势的,对吧。”

李君度却是抓住一个重点:“这么说,你是承认这是你的儿子了?”

李君威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虽然你算计我是肯定的,但是不至于拿别人的孩子算计我吧,如果是别人的孩子,至少也得找个黑眼睛的小孩吧,而且还要这孩子继承那么一块地方,就更加不会随意找一个了。

所以嘛,这个孩子要么就真的是我的,要么.......你又多算了这一层,这孩子是你和哪个小妾生的,伪做我的儿子,哈哈,没关系,只要是咱们李家的种儿,那都是我的孩子,我不在乎这点。”

章四四六 李家传承

“你看起来可不是初为人父的心情,这可是你的孩子!”李君度冷着脸,对李君威说道。

李君威则是张开双臂:“没有呀,你看我不是很高兴吗?”

“这可和寻常的父亲不一样。”李君度说道。

李君威笑了:“大哥,我们又不是寻常人.........,你我都知道,咱们的手上沾染了多少性命,也知道每一个决定关联多少人的性命和前程。理性与智慧,这是父亲交给我们的,可是当理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就会显的冷血,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孩子与我血脉相连,可对于一个理性人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与他建立起来的关联,我们这是第一次见面,有必要我抱着他哭吗?”

“好吧,老三,我总是在不经意间忘掉一件事,你不是个孩子了,甚至不是一个普通人,在西疆干下了这么大的一番事业,把几个欧陆强国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时候我都自觉得不如你,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你对权力的冷淡,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让自己打下的天下让给别人来坐的。”李君度认真对自己的兄弟说道。

李君威呵呵一笑:“权力,大哥,你不觉得这个世界太小了吗,小到装不下四个姓李男人的野心,得到权力只需要智慧、能力与狠辣就可以,但是掌握权力就太无趣了,我可不想成为一个冷血的人。”

李君度微微点头,这是与父亲一样的性格。李君度沉默了一会,说道:“好吧,老三我们说正事吧,河中之地,你准备如何安排。”

“你封给我吧,我回京送给父皇,这样如何?亦或者你还给父皇,都是可以的。”李君威微笑对李君度说道。

“那如果我拒绝呢?”李君度说道。

“那你的印度斯坦帝国就是我们的敌人了,但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大哥。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扩张征服,非得和自己的兄弟过不去做什么呢?”李君威说道。

“那你的儿子呢,你带他回京?”李君度问。

李君威摇摇头:“不,就养在你身边吧,他或许是我的儿子,或许不是,是与不是带回申京都不太好,会惹来很多麻烦,而且他太小了,经不起迁移的道路,就像当年你离开时把嫂嫂和侄女、侄子托付给我一样,我也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你吧,将来有一天我会回来带他回去的。”

李君度略作沉吟:“也罢,如此行事吧。”

“那河中之地呢?”李君威问道。

“算是给父皇的贺礼吧。”李君度微笑说道。

李君威点头,而李君度说道:“老三,我有一事托付你。”

“大哥且说就是。”李君威倒是很坦诚,而李君度说道:“如今我已称帝,虽然是在番胡之地,但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昭圭他们再在申京已经不合适了,我准备把他们接来,你回了申京,帮我操持这件事。”

“可以,但我问一句,你将嫂嫂和昭圭接来,准备如何安置,嫂嫂做皇后还是妃子,昭圭做太子还是皇子呢?”李君威直接问道。

李君度笑了:“当初你刚来边疆时,在撒马尔罕对我说,父皇根本不会插手我这边的事儿呀。”“是,父皇不插手过问,是因为他知道我会过问的。”李君威则是厚着脸皮的笑说。

李君度无奈摇头:“有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虽然称帝,但也不会抛弃糟糠之妻,她来了自然是要做皇后的,至于昭圭,他在申京长大,我却没有见过,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优秀,自然让他做太子了。”

“若昭圭没那么优秀呢?”李君威直接逼问说道,优秀与否对于一个皇帝并不重要,关键是是否得到李君度的认可,再优秀,不对脾气又有什么用呢?

李君度笑了:“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若没有那么优秀,我自然带在身边把他培养成我想要的模样。”

“好吧,但安儿不会来次大陆这边了。”李君威直言不讳的说道:“大哥,安儿已经十七了,也该是婚配的年纪,到了你这里,你肯定嫁给某个勋贵将领,我可不想我那侄女围着一个金黄的羊粪蛋子过一辈子,她在申京自有父皇安排她的婚事,而且大姨娘也在申京不会来的,她的身边也该有这么一个至亲吧。”

“老三呀,你这个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但是人情世故上总是想的那么周全,看的那么透彻。”李君度也是不免有些感慨。

而李君威却是说道:“大哥,时移世易,你当了皇帝,一切就都变了,你可以给昭圭安排一百个花团锦簇的羊粪蛋子,他还是有机会找一个喜欢的女人,但安儿到底是一个姑娘呀,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皇位呀,得到了,就会失去很多东西,请你见谅,大哥。”

李君度微微点头:“我终于明白我们兄弟各有千秋,而父皇为什么最喜欢你了,因为无论他怎么样,在你的眼里,都是父亲,而我与君华,永远与他隔了一层君臣关系呀。”

李君威轻笑一声:“大哥,你能理解就太好了,我们李家这些男人,总的要有人保持点人情味,不是吗?”

“老三,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问问昭瑢?他也是你的亲侄子呀。”李君度轻笑一声说道。

“我们之间有的只是血缘关系,缺少羁绊,与刚才那个孩子一样,所以纵然都是亲侄子,一个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却与我少有往来,总归是有亲厚远近的呀。”李君威倒是一点不藏掖,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也就怎么说出来了,但见李君度这么问,李君威则是反问道:“大哥既然说起来,你准备怎么做呢?这几年我在远疆地区和奥斯曼人打交道很多,这个国家的皇位继承充满了腥风血雨,每个继承苏丹位置的人都会把自己全部兄弟杀死,甚至这是他们国家律法的规定,即便不杀,也会把兄弟囚禁起来。

而次大陆上呢,虽然没有那么的暴力,但是也不会好到那里去,你那个对手,奥朗则布不是就把他的父亲在我们脚下这座宫殿里囚禁到死吗?

在我们的文明里,玄武门之变被称之为人伦惨剧,可了解这些国家的历史我们才知道,那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

李君度很清楚莫卧儿王朝的规矩,实际上与次大陆乃至中南半岛上很多的王朝一样,皇帝的儿子会被分封到各地,而莫卧儿王朝时代,太子一般会去德干前线担任总督,实际上就是副王,奥朗则布就是在那里积攒了足够的力量杀回了首都,夺取的权位。

但是面对兄弟的提醒,李君度说道:“有什么好警醒的,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昭圭到了我的身边就要做继承人培养,我以后其他的孩子也至少会有到地方历练的机会,至于什么继承人制度,哈哈,因为前明皇帝孱弱的缘故,父皇都拒绝嫡长子继承制了,更不要说我了,我年轻的很,当我有十个二十个儿子的时候再考虑这些烦心事儿吧。”

李君威点点头,而李君度下一个安排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李君度说道:“昭瑢和迪丽古丽我准备安排他们去申京,这也是我想要托付于你的原因。”

“申京,为什么?”李君威瞪大了眼睛。

李君度说道:“我离开帝国后,昭圭继承了英王之位,现在昭圭要来这里做我的太子,那么我的英王爵位呢?”

“这........你准备让昭瑢回帝国继承你的英王爵位?”李君威问道,他笑了:“大哥,你都是皇帝了,还在乎一个没有实权的虚爵?有这个必要吗!”

“这个非常有必要,别人可以不理解,但你和父皇必须理解!”李君度站起身,异常认真的说道:“是我十四岁的时候追随海军元帅南下印度洋击败了欧洲联合舰队,是我十七岁的领兵平定江南,二十一横扫西南,完成汉地统一,现在,这一切的成果都属于了君华,属于帝国唯一的皇帝。

好,我可以接受这一切,毕竟我做错了事,父皇还给我一个开创自己事业的机会,而且作为我的兄弟,你也全力以赴的帮助我,从草原上给我找来了十五万的骑兵!我为帝国创造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归还了。

而且我也允许帝国的臣民忘却我的荣耀和功绩,反正那一切都是父皇当皇帝的时候做的,荣耀吾皇吾父,天经地义,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人们忘记我是帝国开国皇帝的长子,纵然我是印度斯坦的皇帝,纵然我没有得到帝国的皇位,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剥夺我是父皇儿子这件事!

而英王爵位就是最好的证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失去,现在昭圭要来,我把昭瑢送回去继承,将来就算昭瑢回来,我还会送一个儿子回去继承。哪怕我以后没有儿子了,昭瑢和昭圭都到我身边来,我也要你的孩子过继到我这一支来,继承我的英王爵位!老三,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剥夺我的位置,不许英王爵位失去,更不许君华的血脉染指这个爵位,你明白了吗?”

“明白,大哥,你永远是我的大哥,父亲的儿子,帝国永远是你的家乡,这一点谁也不容置疑。”李君威宣告了自己对这件事重视。

李君度点点头:“好,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好了,现在雪没有封山,你现在出发还是从海上走?”

李君威摇摇头:“既然河中之地的事确定下来了,那就明年出发吧,我还是在这里看着点好,西疆那些家伙刚刚打了胜仗,你一个个牛气冲天,而你那些手下也未必愿意把故地给别人,我看着点也好。”

李君度笑了:“你呀,还是那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子,怎么,还怕我反悔,或者说和你锱铢必较不成?”

“大哥,怎么会,是我小气鬼,没出息,能贪一点是一点,能占一块是一块嘛。”李君威厚着脸皮说道。

李君度点点头:“好吧,那我派人去河中之地,把还在那里的四个万户和两个奴隶万户迁进次大陆,对了,当地的土著,你要还是不要?”

“我只要地不要人了。”李君威耸耸肩说道,他可不让帝国臣民和天方教徒共享那片肥美之地,现在有大王爷收留他们,李君威自然乐得自在。

两日后,迪丽古丽冲进了李君度的寝室,哭着问道:“陛下,您要把我和您的儿子送往申京,是吗?”

李君度点点头:“是的,昭瑢还没有见过他的爷爷和奶奶,这很不好。”

“但是你要把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接来!”迪丽古丽哭着说道。

李君度又说:“是又如何,昭瑢在我身边成长了七年,可昭圭我却没有见过几面,也该让他到我面前享受一下父子天伦了。”

“可他已经十二岁了,这不公平!”迪丽古丽高声尖叫。

李君度挑起迪丽古丽美丽的脸,说道:“这些年你为了昭瑢,做了很多事,尤其是在我筹备称帝这些时间,你想做皇后,想让他做太子,这很愚蠢,非常的愚蠢。我的父亲还活着,他就在申京,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不仅是他,他身边出来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才能。

我只是父亲的一个儿子,他的嫡子继承了他的皇位,把那个帝国带到了巅峰,他第三个儿子裕王,人人都说纨绔不成器,但来边疆四年,就横扫了半个大陆。不光是儿子,诚王君弘,那个在果阿让奥朗则布束手无策的家伙,我们的兄长李海,父亲的义子和亲传弟子,国士无双!

不光是这些血脉子侄,陈平、乌以风只是侍臣出身,裴元器只是老三的同学玩伴!他们都可以出人头地,也可以顶天立地,我父亲这样的才华,没有他认可的孩子,能继承我的位置吗,不是他培养的孩子,如此少年,能被立为太子吗?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如果带不好孩子,就带他去申京!可你不信.......你不从!

你愚蠢!”

章四四七 女人的手段

虽然姓李,但是李君度没有继承父亲的温和与大度,他是皇帝,在前朝如此,在后宫也是如此,迪丽古丽不敢违逆李君度的意志,夺走孩子亦或者赐死自己,迪丽古丽清楚,李君度只要觉得必要,他都不会犹豫的。

今天迪丽古丽敢到御前就儿子的前程直面李君度,也是用尽全部的勇气和冲动了,只因为她没有想到最终会落得这个局面,她以为最多就是申京的那位正妻与嫡长子来到次大陆,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争斗的开始而已,谁胜谁败,尚未可知,可是李君度的安排却是要把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势力连根拔起了。

“陛下,我们要去申京多久?”迪丽古丽最终忍受了一切,哀求问道。

李君度说道“一直到我派遣另一个孩子就接替你们。”

迪丽古丽眼睛瞪大,现如今李君度只有两个儿子,即便今天就怀孕第三个,等到长到能去申京的年龄,也需要十年的时间,而这段时间,足够自己经营的一切关系网断绝,足够那个嫡长子成长到掌控一切的地步了。

“陛下,你就忍心看昭瑢离开那么久吗?”

李君度挑起迪丽古丽的下巴,低声说道“这就是报应吧,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对我的女人做了什么,如果你什么都没做,现在我肯定不只有两个儿子,那样的话,昭瑢就不需要前往申京了,这怪谁?这怪你!”

迪丽古丽掩面离去,李君度捏着额头,叹息一声,抬头见到贴身的太监在这里局促不安,整个人似乎在窜稀的边缘反反复复,李君度怒道“没规矩的东西。”

太监连忙跪在了地上,求饶说道“陛下,是裕王殿下那个,是裕王殿下吩咐小的。”

“你的舌头打结了吗?”李君度斥问。

太监连忙说“是裕王殿下吩咐小的,说是陛下要是与迪丽娘娘吵架了,就先让小的去殿下那里侍奉。”

“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这关他什么事!”李君度早已不耐烦,站起身来,但转念一想,自语说道“老三这个小王八蛋,就没有他不敢想的,也没有他不敢干的!你去吧。”

太监唯唯诺诺应下又问“陛下,小的去了做什么?”

“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估计就是让你当朕的眼睛和耳朵去了。”李君度无奈摇头。

“裕王叔叔这是哪里去,怎么在收拾东西?”迪丽古丽第二日到了李君威住处的时候,侍卫们正在收拾东西装箱子。

李君威见迪丽古丽进来,今日且打扮的明艳动人,就是微微摇头“都下去吧。”

迪丽古丽进了房间,见四下无人,直接跪在了李君威面前,哭着说道“裕王,昭瑢尚且年幼,体弱多病,不宜远行,请裕王怜惜,替昭瑢求一求陛下恩典,不要让昭瑢去申京了,求求叔叔了。”

李君威伸手搀扶起迪丽古丽,笑着说道“这种事求我怎么有用呢,别说我只是兄弟,现如今就算是远在申京的父皇到了,说话也未必管用呀,我兄已为人君,岂能受寻常人所掣肘呢?”

“叔叔莫要这么说,谁都知道,这里就叔叔在陛下心中分量重,叔叔说话,定然是管用的呀。”迪丽古丽借机握住了李君威的手,楚楚可怜的看着李君威,李君威稍微一挣脱,这女人竟然满身香气扑了过来,低语说道“但凡叔叔帮忙,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李君威笑了“嫂嫂如此盛情,君威怎么敢推却呢?”

迪丽古丽脸色一喜,靠的李君威更近了,双眸紧闭,朱唇微启,面含春色,李君威捧起迪丽古丽的脸,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连带着热气吹进了迪丽古丽的耳朵里“那嫂嫂能帮我洗臭袜子么?”

“你!”迪丽古丽这才明白李君威不会中这美人计,而李君威则是挣脱之后,笑着拍掌“来人,把本王的臭袜子拿来。”

屏风之后走出了贴身侍奉李君度的太监,手里捧着一盆臭袜子,李君威对那太监说道“臭袜子细细还能用,你再去看看本王的鞋子,若是破鞋,就都扔了吧。”

太监没有说话,脸上挂着笑容,又进了屏风后的卧房里,李君威见迪丽古丽羞愤的站在那里,问“嫂嫂帮不帮洗袜子呀?”

迪丽古丽冷冷一笑“裕王,好手段呀。”

李君威耸耸肩,不在乎说道“什么手段不手段的,凑活着混呗。倒是嫂嫂你,真是有胆有识,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也没什么不能牺牲的,哈哈,你这样的女人,我听说过不少,但在我们李家女眷里,你是我唯一见识过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昭瑢的前程!”迪丽古丽俏脸微寒,冷言说道转身欲走,李君威道“这袜子嫂嫂不帮忙,那我给你出主意也不听吗?”

迪丽古丽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李君威说道“嫂嫂不就是不想昭瑢去申京,被昭圭趁虚而入,对吧?”

迪丽古丽微微点头,而李君威继续说道“我有一法子,虽然不能避免昭圭来此,但是却能避免昭瑢去申京。”

迪丽古丽眼睛一亮“叔叔有什么妙法?”

李君威转身找了找,从一只箱子里找到一把镶嵌宝石的匕首,扔给了迪丽古丽,说道“嫂嫂拿着这把刀,回了自己的住处就一刀自杀,对了,死之前留下一封遗书,说是我侮辱强迫了你,你不甘受辱而自杀。

这一招下来,大哥定然会把我这个你讨厌至极的人收拾了,而昭瑢年幼,失去了母亲,如何孤身一人去申京呢?”

迪丽古丽握紧了匕首,脸色寒冷,牙齿咬的嘎嘎作响,最终把刀收入怀中,离开了李君威的住处。“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为了昭瑢什么都愿意了,太虚伪了。”李君威双手捧成喇叭,最后讥讽了几句。

迪丽古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李君威无奈摇摇头“愚蠢而又有野心的女人。”

太监在阿塔的监视下悻悻走出来,问道“裕王殿下,小的回去跟陛下怎么说?”

“你要是想活,就说迪丽皇妃没有来过,若是想死,就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李君威毫不犹豫的对太监说道。

太监想了想,点点头,最终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阿塔也在屏风后面听了一切,见李君威心不在焉,问道“裕王,这您这么招惹那个女人,可是不好呀。”

“有什么不好呀,把她惹怒了,相互之间就只需要保持一个表面上的体面就行了,不惹怒她,还不知道这个女人会耍什么花招呢。”李君威满不在乎。

阿塔问“那就真的没有能两全其美的法子吗,非得要她自杀?”

“当然有,而且她已经知道的。”李君威说道。

阿塔瞪大眼睛“是吗,能不能告诉卑职?”

“你真是个蠢脑袋,把我杀了,挑起帝国与印度斯坦国的冲突,迪丽和昭瑢娘两个不就不用回京了吗?”李君威无奈摇头。

阿塔立刻就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王爷,难怪您收拾东西,不在这阿格拉过冬,而是要去喀布尔城越冬。”

李君威看了看阿塔“你就这么蠢下去吧,真是蠢的无可救药!你用你的脑袋想一想,她在这里杀我,挑起的就不是冲突,而是战争了,这个国家都未必能保住,更何况她的野心了。就算要杀,她也不会在次大陆动手的。”

“那您去喀布尔干什么?”阿塔问道。

李君威说道“和藏地有关系,拉达克那边打起来了,现如今我在这里,我去比其他人去更为合适。”

在后世的克什米尔地区,在这个时代有一个叫做拉达克的政治势力,被称之为拉达克王国,这个国家是当年吐蕃王朝的后代建立,现在是一个以噶举派也就是白教为国教的藏传佛教国家,但在国内,其余藏传佛教流派,包括黄教也有流传。

拉达克王国一直算是藏地的附属,但是在四十多年前,这个王国发展到了巅峰,不知死的向印度的莫卧儿王朝发动了挑战,当时的国王禁止了莫卧儿帝国的商人再次经过本国进入藏地,长达二十多年的封锁后,被莫卧儿王朝击败,拉达克王向莫卧儿王朝俯首称臣,还允许其在国都列城修筑天方教寺庙,并且送出了铸币权。

而卫藏政权建立后,与不丹的噶举派政权发生五次战争,每一次都失败了,拉达克王德登郎嘉以为卫藏政权软弱可欺,就派兵向东进攻卫藏政权,进入阿里地区,并且开始限制黄教的传播。

但是在三年前,卫藏的大生佛找让噶尔丹策旺还俗,招募蒙古骑兵进攻拉达克,一战而击败拉达克王国主力,之后五代大生佛又给了噶尔丹策旺五千援军,直接攻进了列城,此后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游击战,拉达克王德登郎嘉只能向莫卧儿王朝求救,虽然莫卧儿王朝一直在与李君度所部争斗,但是克什米尔王伊布拉西汗依旧派兵支援。

莫卧儿人要求德登郎嘉改信天方教,送儿子去当人质,垄断羊毛制品贸易,补缴二十年的税款,在得到同意后,一举击败了噶尔丹策旺率领的卫藏军队。

但是随着李君度建立印度斯坦帝国,并且称帝之后,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忠于莫卧儿帝国的克什米尔地区已经和莫卧儿王朝隔绝了,伊布拉西开始向印度斯坦国的皇帝李君度靠拢,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对帝国就有些不利了,因为现在伊布拉西还实际掌握着拉达克地区,一旦伊布拉西效忠新生的印度斯坦国,那么藏地的拉达克乃至整个阿里地区都会属于次大陆的政权。

而另外一个方面则是,拉达克王国的白教领袖向帝国求援,而前线指挥的噶尔丹策旺则向帝国西疆天山绥靖区的和硕特部求援,而藏地的黄教领袖们则希望和硕特汗国出兵,但却被汗王拒绝了,和硕特部想要借助帝国敲打一下黄教势力,而即便是黄教的领袖现在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帝**队入藏。

阿塔听了李君威的话,非常认可这件事确实是李君威出面最为合适。

现在李君度虽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帝国,但同时面临内外威胁隐忧,即便是接纳了克什米尔王的效忠,但也无法派兵介入藏地的局势,如果西疆地区派兵入藏,可能搂草打兔子连克什米尔一并拿走了。

而西疆也不适合动手,毕竟其中牵扯了刚刚建立帝国的李君度,这位帝国曾经的英王殿下,就连帝国申京的高层都还没有决定以什么态度和礼节对待新生的印度斯坦帝国,西疆地区也就无法轻言战、和,可若是拖延下去,等裕王回京,一切尘埃落定,说不定藏地的阿里地区已经丢失了,那就得不偿失。

而李君威出面最是合适,或许也只有他能在两个帝国之间走钢丝,拿出真正的公平态度来。

“如果是这样,卑职可要立刻派人去伊犁,联络陈平将军了。”阿塔认真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说道“联络归联络,但是只说拉达克王国的事,不要讨论这里的事。”

“这里什么事儿?”阿塔问道。

李君威眯眼看了阿塔一眼“你要让陈平以为,大哥已经准备归还河中之地了,但是呢,还在讨论之中,我有把握在明年夏季到来之前搞定这件事。”

“明白!”阿塔立刻说道。“你明白什么?”李君威笑着问。

阿塔说道“卑职知道,若是现在让陈平将军知道您把河中之地的事搞定了,等他上了藏地,还不得把克什米尔也给占了去?那不是坏了您和兄长的感情吗?”

李君威闻言一笑“呵呵,阿塔,你小子也有进步呀,你说说,拉达克这块蛋糕怎么分?”

“这还不简单,帝国要拉达克王国,原本莫卧儿王朝的土地归大王爷呗。”

章四四八 白教

李君威看着阿塔,微微点头“你说的没错,我就准备这做,原则上按照原本的界限和宗教区分,藏传佛教的教区,佛陀的国度属于我们,天方教的教区,臻主庇佑下的土地还是交给印度斯坦吧。”

“那拉达克王国呢,存在还是消灭?”阿塔问道。

李君威摇摇头“还是让他存在吧。”

对于藏地的形势,帝国的战略一向是不主动的,这一次难得的主动与其说针对藏地,还不如说是在帝国与印度斯坦国之间维持一个和平,所以李君威不欲改变任何高原上的根本,在能够在藏地为帝国与印度斯坦国划定势力范围的基础上,李君威最多也就是让帝国的影响力更深入的投入到藏地。

原因很简单,藏地最强大的两股势力,和硕特汗国与两位黄教领袖上人和大学者对帝国直接统治藏地都是有抵触的,但这两股势力也对帝国都表示了表面上的臣服,而帝国中枢对其的态度也不完全相同,对和硕特汗国,帝国的态度是演变和影响,不断深入和其的各种交流,加深关系,而对待黄教的两位领袖,帝国的态度就很明确了——等待!

这两位黄教领袖之中影响力最大五世上人已经六十六岁的高龄了,在气候与环境恶劣的藏地,这种年纪已经算是绝对的高寿了,而另一位五世大学者则是由帝国册封的,只有二十岁,却是前一位的徒弟,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显然,只有黄教领袖的去世才能让藏地的教权松动,那个时候才是帝国大举进入藏地的时机。

李君威从匣子拿出行文和一杆符节,说道“阿塔,你去一趟列城,如果不在再去更远的地方,一定要接引到竹钦上师。”

“竹钦上师?他要来吗?”阿塔脸上有些激动,他知道竹钦上师是帝国宗教局所承认的噶举派领袖,虽然噶举派有很多分支,但威望最高的就是这位竹钦上师,被帝国承认为白教领袖。

李君威点点头“竹钦上师与我约好在喀布尔会晤,他的安全就交由你了。”

“能够侍奉这样一位上师,是我的荣幸。”阿塔认真说道。

李君威微微摇头,阿塔到底是外藩出身还是最纯粹的蒙古人,对藏传佛教的僧人还是那么的尊重。但这也是李君威愿意看到的,至少阿塔能让那位上师感觉到舒适和礼节。

两个月后,在满天飞雪之中,阿塔率领的怯薛骑兵终于把竹钦上师带到了喀布尔城,阿塔跳下战马,跑到了竹钦上师所乘坐的马车前,说道“尊敬的上师,终于到了,您可以下车了。”

身着僧袍的竹钦从马车之中钻出来,却是一个宝相庄严的大胖子,浑身的肉颤巍巍的,而他刚直起身子,阿塔立刻半跪了车边,让竹钦可以踩着他的膝盖下车,竹钦微微一笑,下得车来,微笑对阿塔说道“阿塔将军,神佛会庇佑你的。”

这一幕几乎就能说明藏传佛教和世俗力量之间的关系,虽然藏传佛教现在分了四个大宗和无数个小宗,但宗与宗之间并非是那么水火不容,其与世俗政权之间也是互相利用的,像是阿塔,他自幼接触的全都是黄教的僧侣,但这不影响他尊崇白教的竹钦上师,而不是把他视为异端,而宗教之中也是如此,譬如现在的藏地权力最大的五世上人,虽然是黄教领袖,但却奉行红教的仪轨,世俗政权选择哪一宗要看这一宗对自己的支持力度,而反之也是一样,只不过在帝国崛起,对草原形成统治之后,大家都已经没得选,或者选了也是白选的状态。

“这就是伊犁城吗?”竹钦看着这座还有着战争痕迹的城市,有些失望的问道。

“不,上师,这是喀布尔城。”阿塔解释说道“裕王殿下希望在这里会见您,很遗憾,这座城市三年前经历的战火,所以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的漂亮,与伊犁城更是差远了。”

“不,在这里见面很好,比在伊犁还要好。”竹钦却是乐呵呵的说道。作为白教的领袖,竹钦上师很清楚在印度斯坦国会面的意义,这意味着裕王更倾向于和平,而非战争的方式解决,而如果是后者,那么宗教的力量就无法和世俗的力量相提并论。

“上师,您一路前来辛苦了。”李君威见了竹钦,被他胖胖的弥勒佛气度震惊,但很快就感觉这个胖子很有亲和力。

而竹钦则是行礼后说道“有劳裕王殿下等待了,这真是贫僧的福分呀。”

二人一起落座于火炉之前,李君威看着竹钦,笑言“看到您,我就感觉看到了我小时候,那时候我也这么胖,哈哈。”

竹钦在来见李君威前,就已经通过各种手段了解了这位帝国裕王殿下的性格与习惯,只不过一切都过于模棱两可,竹钦认定李君威是有大自在的人,现在看来,却比想象中的还要洒脱,而竹钦此番来,也不是与李君威谈论佛法的。

“如此说来,贫僧与殿下之见还有皮囊之上的缘分,这实在是太难得了。”竹钦认真回应道,丝毫不把李君威的打趣当成侮辱。

李君威呵呵一笑,与竹钦闲谈了一会,发现竹钦不仅言谈很风趣,而且见识也很广博,性格更是比诸多见识过的黄教僧人还让人讨喜,难怪能成为白教的领袖,李君威对竹钦非常满意,聊了一会才是进入正题问道“上师,阿里地区现在和平了吗?”

“是的,大体上已经和平了,在接到了您的信件之后,拉达克的国王德登郎嘉已经返回了列城,噶尔丹策旺率领的蒙藏军队却是并未撤回,而部分天方教的军队也在拉达克的旧地驻扎,他们属于克什米尔王伊布拉西,这需要伟大的您下达更明确的调停命令呀。”竹钦微笑说道。

李君威微微摇头,说道“上师,您还真是一个通达的人。”

李君威清楚,阿里地区的形势不是竹钦说的那样,和平不仅仅是停战,伊布拉西的军队没有完全离开拉达克王国主要是因为误了时节,大雪封山的缘故,当然伊布拉西也想最后敲诈一波得德登郎嘉也是原因之一。但伊布拉西已经派使者来,表示完全按照皇帝李君度的命令,配合裕王解决阿里地区的争端。

而和平的唯一阻碍就是让代表黄教的噶尔丹策旺与德登郎嘉的拉达克王国尚未形成停战协议,但德登郎嘉刚刚回到国都列城,尚未控制全国,军队也没有剩下多少,而噶尔丹策旺虽然麾下有近六千兵马,但也人困马乏,还被伊布拉西的军队击败了几次。

李君威笑着说道“上师,其实只需要您出面约德登郎嘉和噶尔丹策旺谈判,就能解决现有的争端吧。”

竹钦笑了笑,他很高兴李君威能一眼看破这一点,也对这位年轻的帝国亲王所拥有的智慧所赞叹,事实正是如此,在三方都已经休兵罢战的情况下,拉达克王国与黄教的战争实际上只需要他作为中间略作调停即可,可竹钦不想这样,他认为就此与帝国建立更深入的联系更有利于白教的利益,竹钦说道“殿下,凡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贫僧怎么能越俎代庖呢,还是您代表帝国出面,调停两个藩国之间的争斗作为合适,而作为一个僧人,贫僧可以协助您。”

李君威也明白了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帝国的实力在这里摆着,想要插手阿里地区,谁都阻止不了,竹钦根本就不想和帝国作对,相反,他想着借机攀附这棵大树,竹钦还记得,当年帝国刚刚攻出边墙的时候,切伦不过是银佛寺一个不入流的小僧侣,借着是黄教领袖弟子的身份耀武扬威,但短短几年已经成长为藏地之外最有地位的上师,在草原上拥有远远超过藏地领袖们的影响力,后来,哲布尊丹巴与章嘉相继崛起,但这些都是黄教的僧侣,对于竹钦来说,白教也可以走这样的道路。

“好吧,上师,但这一切也要在明年解决,您这一次带来了多少弟子,我让人在城内给您安排。”李君威问道。

竹钦则是说道“六十名弟子。”

李君威笑了“您的佛法果然高深。”而竹钦却是说道“我带这么多人来并非是要展示贫僧的佛法,而是希望白教能为您,为帝国做一些事,无论是喀布尔城还是伊犁,亦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

李君威点点头,打开地图指了指撒马尔罕城“这是撒马尔罕,河中之地的明珠,在今年秋的时候,撒马尔罕城西的很大一块土地从皇长兄的奴隶万户手中交到了两个阿塔手下,成立了两个国营农场,而国营农场全都是斯拉夫人,他们信仰上帝,但我却希望他们受到感召,接受佛法的沐浴,竹钦上师,如果您不惧怕危险与寒冷的话,可以前往撒马尔罕,我可以让人收拾出一座寺庙来让您和您的弟子居住,而农场的那些人也需要您在信仰方面的帮助。”

“这是我的荣幸,尊贵的裕王殿下。”竹钦上师微笑说道。

“那一切就拜托了。”李君威回应道“您可以在这里歇息一段时间,阿塔会护送您前往撒马尔罕。很遗憾,因为俗务,扰乱了上师和一干弟子的清修。”

“殿下此言差矣。”竹钦笑着说道“贫僧与弟子在寺院之中清修,所得不过是我们一人解脱,这是小解脱,而此番出寺院为裕王效力,让身边人得到解脱,这是真解脱,也是大解脱呀。”

李君威笑了,这人果然是一个值得合作的人。

竹钦出了李君威的住处,就被阿塔安排在了驿站之中,阿塔解释说道“上师,喀布尔是印度斯坦皇帝的治下,虽然是裕王殿下的兄长,但却早已不是佛陀的国度,这里的人信仰与我们完全不同,而那位皇帝陛下虽然可以容纳所有的信仰和宗教,但喀布尔城内的人未必允许,所以您在城内行走时,就不要理会那些痴男愚妇了,若是没有其他事,尽量不要外出,以免招惹是非。”

听了阿塔的话,竹钦呵呵一笑“阿塔,你多虑了,本座在此只住两日,歇息补给之后,就随你一起前往撒马尔罕,裕王殿下已经允准本座去几座国营农场传播佛法,只是本座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国营农场。”

阿塔笑了笑,说道“原来是这样呀,有您相助,那实在太好了。至于国营农场,那是在边疆之地受驻疆大臣管辖的一种特殊的组织机构,国营农场都是男人,是裕王殿下从遥远的罗刹国俘虏来的斯拉夫人,他们不信仰佛陀,却有二十多万的人口。

裕王殿下不希望帝国的土地被异教的邪神所沾染,所以把这些人集中起来,没有杀死他们,而是分配了土地进行耕种,但却把那些教士全都调遣走了,他们被要求耕种和开垦土地,屯垦戍边,而上师们都可以前去那里传播佛法,您虽然与宗教局的上师并非一派,但在帝国,在裕王殿下眼里,一切的上师都是值得尊崇的。”

“是吗,那本座是否会遇到黄教僧侣辩经呢?”竹钦打听到。

“不会,当然不会!”阿塔笑着说道“非但不会,假如您真的可以帮助到裕王殿下的话,殿下还会回馈于您。譬如跟随裕王殿下西征的章嘉上师,就在战后得到了两万人口和超过十万亩的土地,而裕王治下还有很多的斯拉夫人,您如果可以感化他们,也可以成为这些奴隶的主人,供养您和您的弟子呀。”

竹钦原本只是想求得在藏地之外的传教权,不曾想连人口和土地都有可能获得,如何不高兴呢,问道“真的吗,白教也可以得到这一切吗?”

“当然,所有的上师都有资格,在裕王殿下的眼里,您与黄教上师们的区别只在于忠诚与否,而不在于佛法呀,而您调停拉达克王国的战事,本身就是证明了忠诚。”

章四四九 为了裕王的健康和帅

竹钦上师随着阿塔翻越了兴都库什山脉到了河中之地的撒马尔罕,这座城市却仍旧不属于帝国,只不过一切隶属于怯薛营藩臣的扎萨克已经进驻了周边,却也暂时不听定边将军府的命令,唯裕王之命是从。

而到了撒马尔罕城之后,阿塔挑选了城外最大的一座天方教寺庙赠送给了竹钦上师,调拨本人麾下的一些牧奴侍奉竹钦,安排妥当之后,才带其前往国营农场,在过去的三年里,随着李君度在次大陆的胜利,占据了富庶的印度河流域,河中之地的大量部落农庄迁移南下,国营农场实际上是接受的正在耕种的土地,且有遗留的农具使用,而从常阿岱立刻从伊犁调拨了部分设备和管理人员,建立起了这些国营农场。

竹钦骑着骆驼在冰天雪地之中参观了农场,从沙俄俘虏来的斯拉夫农奴生活在接管的房屋之中,他们衣食无缺,当恶劣的天气过后,他们会在蒙古骑兵的看管下从事体力劳动,主要是挖掘沟渠和设置栅栏,要把小片的农庄变成规模巨大的农场,虽然冬季里的土地被冻硬,但劳作依旧在进行,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农奴清闲下来。

在藏地,所有的佛教寺庙都是大地主,竹钦上师对于管理农奴非常有经验,但是对于如此大规模的兴修农场,组织进行规模生产,他还是陌生的,当然,这也与他无关,他并不参与这些农业生产的工作。

无论是为了信仰还是实际的利益,竹钦上师表现的非常尽责,他一直在农奴之中,了解他们的思想和信仰,甚至还学习了一些俄语,阿塔则一直负责保护竹钦上师的安全。

“上师,您感觉怎么样,这些白奴能否皈依我佛吗?”又是一场雪下来,阿塔把一些物资送到了寺庙之中,见到了竹钦,问道。

竹钦微微点头“当然,这群人已经迷途了,只要把其中的死硬分子挑选出来,其余的都是非常容易感化的。”

“您有把握就好。”阿塔微笑说道。

而竹钦则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说道“这是噶尔丹策旺派遣人送来的,穿越了风雪、高原和沙漠,送到了本座面前,他对于调停的意愿很简单,但是却多少有些私心。”

阿塔拆开了一遍,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位噶尔丹策旺是一位曾经的黄教僧侣,却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与现在藏地的和硕特汗国大汗朋楚克是同宗兄弟,二人都是和硕特汗国立国大汗固始汗的孙子,只不过噶尔丹策旺并非嫡初,在和硕特汗国内部,这类子弟都是要入寺做僧侣的。

而噶尔丹策旺也是黄教领袖上人的弟子,这次率军反攻拉达克王国,就是上人一手策划的,倒是与朋楚克大汗没有多大的关系,而他麾下的军队有七千余,其中两千多是他利用蒙古贵人的身份在青海一带招募的骑兵,而在率领这些人击败拉达克王国主力之后,又得到了上人增调的六千藏兵,在拉达克鏖战三年,还剩七千多人。

七千马步,在任何地方都不是一股小势力,在藏地更是如此,在和硕特汗国大汗朋楚克执掌兵权的情况下,噶尔丹策旺已经是藏地的第二大军事力量。

在战争双方都接受帝国调停的情况下,战争的结束已经是必然的,而噶尔丹策旺已经品尝了权力的甘美,如何愿意放弃兵权继续去寺庙里当和尚呢?

“上师,我相信裕王殿下肯定可以满足噶尔丹策旺的请求,殿下素来慷慨,实际上,我认为这是噶尔丹策旺最好的选择,相对于帝国的其他官员,裕王的慷慨是显而易见的。”阿塔认真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本座愿意在明年追随裕王殿下左右,一起前往藏地调停战事。”竹钦见阿塔如此有把握,更是增添了几分信心,非常认真的说道。

阿塔则是微微摇头“尊敬的上师,我是否可以向您提出一个微小的建议?”

竹钦则是笑了,他知道阿塔对于任何僧侣都是尊重的,既然阿塔主动提出建议,那么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阿塔将军,请你直说就是。”竹钦微笑说道,并且请阿塔坐下,让侍奉的人送来酥油茶,请阿塔品尝。

阿塔盘腿坐在了竹钦的面前,说道“上师,如果我是您,我不会提议裕王前往拉达克或者阿里调停的。”

“为什么,裕王殿下不是想要调停结束战争吗,还是殿下有其他的想法没有对本座言说。”竹钦的思维一下飞了起来,显然想的太多了,而阿塔则是立刻阻止,说道“上师,上师,请不要想太多,这是我一点私人的建议,实际上,在西征之前,我只是怯薛营里一个年轻的军官,被殿下抽调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侍从官,因为跟在裕王殿下身边几年,形影不离,所以我对裕王的脾性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而且,刚才我主要的意思是,不要让裕王前往拉达克和阿里,而不是不要调停?”

阿塔这么一解释,竹钦对他更加看重了,能作为裕王的侍从官多年,阿塔肯定是得到很多信任的,竹钦略作思索,考量了阿塔说的话,问道“阿塔将军,你是担心殿下的安全,拉达克王或者噶尔丹策旺会加害他吗?实际上不用这么想,二人都有诚意结束战争,而且殿下可以带任意数量的军队前往拉达克或者阿里。”

“不,上师,请您听我把话说完。我确实是担心裕王殿下的安危,但威胁却不只是来自噶尔丹策旺和德登郎嘉,还有恶劣的气候。”

“我们又不是现在出发,完全可以在夏季。”竹钦上师笑着说道。

阿塔无奈,只能实话实说“上师,您知道什么叫高原反应吗?”

“高原反应?是什么,武器、佛经还是什么?”竹钦疑惑问。而阿塔说道“是一种病,一种在藏地比较普遍的病。”

竹钦笑了“是吗,本座在藏地多年,为什么没有听说过呢,藏医也没有说过这种病,阿塔将军又是从何而知呢?”

阿塔只能说道“是裕王殿下说的,裕王一直与太上皇陛下有专门的书信联络渠道,是密信联络,我做侍从官时有幸进行过解码工作,当然这是绝密的,您不要问什么叫解码。在书信之中,太上皇陛下与裕王殿下谈及过一种名为高原反应的疾病,说是藏地比较普遍。

我还记得陛下说那是低压低氧导致的,但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殿下其实也不明白,他只是知道什么叫低氧,就是呼吸不足之类的。非常抱歉,上师,我实在愚昧,也没有上过专业的学堂,所以不明白这些。

但既然太上皇陛下提到过,那么久一定会存在。”

“为什么陛下会提这件事?”竹钦依旧难以理解。

阿塔说道“曾经有一段时间,裕王殿下对熬茶很感兴趣,有计划在返回帝国的途中前往藏地熬茶,拜访黄教上人和大学者,但是太上皇陛下不同意,为了让殿下改主意,所以就提了高原反应的事。而殿下已经在书信之中答应了,只不过恰巧遇上调停这件事,被迫改了主意。”

“那裕王殿下是什么意思呢?”竹钦索性单刀直入。

阿塔则是说道“其实殿下内心是拒绝的,但为了国事,他愿意前往藏地。”

“那么说,裕王殿下认为太上皇陛下说的高原那种病是存在的了?”竹钦则是细致的问道。阿塔想了想“确实如此,这种病对生活在中原的汉人尤其威胁大,但殿下认为他身体强壮,可是作为殿下的奴仆,我不能不为殿下考虑这一点,如果您无法帮忙的话,或许我会请求印度皇帝,也就是裕王兄长的帮助,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最疼爱殿下的。”

竹钦陷入了沉思,而阿塔则是说道“上师,其实裕王殿下本人的态度是能不去藏地就不去藏地,不仅是因为身体健康的问题,还因为形象问题。”

“形象?这又是什么说法?”竹钦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无知过,阿塔是个蒙古人,不要说这样一个普通的贵族青年,就是那些大汗也不如竹钦这种得道高僧知识渊博,可现在就是这么个年轻人,说的东西都是他闻所未闻的了。

而阿塔也享受这样的感觉,能让竹钦上师这样的高僧听自己说话,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他的虚荣心,阿塔则是说道“上师,您的弟子之中不少与裕王殿下年纪相仿的,您注意到他们之间长相不同吗?”

竹钦说道“裕王是太上皇亲子,大皇帝陛下的兄弟,龙章凤姿,天生华贵,岂是本座那些弟子能比的?”

而阿塔说道“好吧,上师,其实我想说的是,裕王殿下比他们要白,皮肤细腻,用殿下的话来说,一个字,帅!实际上,殿下西征之前比现在更帅,只不过车马劳顿征途辛苦,纵然保养得当,也难免吃苦受累。

但即便是如此,殿下对个人的长相也是非常非常重视的,而藏地来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就是高原红,脸红红的,这可是裕王殿下所不想要的,不仅是藏地之人,两年前,殿下遇到过藏地熬茶归来的土尔扈特人,他们也有了高原红。”

竹钦微微摇头,裕王非同一般,这一点他已经有了亲身感受,想不到这位殿下这样的麻烦,而竹钦上师也不欲再听阿塔说下去,原因很简单,阿塔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他不同意裕王上高原调停,而裕王本人的态度也是能不去就不去。

“阿塔将军,本座已经明白了你的意思。这样吧,来年开春,本座立刻返回藏地,邀请拉达克王德登郎嘉和噶尔丹策旺前来调停,不让裕王上高原,而是这两个人下高原,你以为如何?”竹钦问道。

阿塔点点头“多谢上师,非常感谢您的理解,而如果您能让我的忠心得以彰显,让殿下的安全和‘帅’得到保证的话,那么我会奉献一些领民给您作为您的奴仆,而且在白教在河中之地的传播上,我也会尽全力配合您的,上师。”

“还是要多谢阿塔将军的提点。”

在说服了竹钦之后,阿塔冒雪前往了喀布尔,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了李君威,李君威看着阿塔,说道“阿塔,你小子现在胆子越来越肥了,先斩后奏这种事你也干的出来,若是因此导致调停失败,怎么办?”

阿塔挠挠头说道“殿下,您是天可汗的兄弟,就是我的主子,我怎么能让您去藏地冒险呢?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拉达克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让竹钦上师单独去也可以解决麻烦呀。”

李君威无奈摇头“行吧,我也算是没有白疼你这个棒槌,还知道替我考虑,就这么办吧。”

阿塔见李君威答应了,说道“殿下,您要定个地点,竹钦上师那边才好跟藏地联络呀。”

李君威想了想,从书桌上取出一个册子来,问道“阿塔,我记得你上过归化学堂,对吧?”

阿塔不好意思说道“回殿下的话,卑职是归化学堂十二期骑兵科肄业的。”

“嘿,还真巧了,你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叫做麦尔丹阿布都的同学?”李君威说道。

“记得记得,那小子是叶尔羌汗国的贵人,当年在学堂开小灶,说是不能吃这不能吃那,被我带几个弟兄揍一顿,大耳帖子啪啪啪。”阿塔提及当年的事,很是自豪,但李君威的一句话让他的脸登时黑了“现在这位麦尔丹已经是叶尔羌汗国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啊,不会吧,他当初说他有两个哥哥的。”

“死了。”

阿塔脸更黑了,李君威说“你就跟你这位同学联系一下,若是拉达克战争调停定下来,地点就定在叶尔羌汗国的都城吧。”

章四五零 提前准备

叶尔羌城。

叶尔羌汗国的大汗司马依躺在病榻上,轻轻咳嗽着,恍惚间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似乎多了一个人,他睁开眼睛一看,是自己的三子麦尔丹,而一直在近前侍奉的五子阿力木江托起司马依的身体,小心说道“父汗,麦尔丹哥哥从喀什噶尔回来了。”

司马依大汗看看麦尔丹看看阿力木江,眼睛里有些疑惑,继而闪过了一丝冰冷,对阿力木江说道“你下去吧。”

“啊?父汗,我。”阿力木江也是猝然见到兄长回来,而他已经知道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不想在兄长与父亲谈话的时候被避开。

司马依则是直接说道“阿力木江,你下去吧,我要与你的兄长谈论正事。”

“是!”阿力木江低头,眼睛里闪过了一些阴狠,出了房门,在幽深昏暗的走廊里,一拳砸在了石壁上,拳头渗出血来,显然,只有十九岁的他虽然已经有了野心,但还没有成熟到控制自己情绪的地步。

阿力木江愤恨的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心中怒吼“为什么,凭什么把我支开,为什么麦尔丹一回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阿力木江不甘的离开了汗王宫,而司马依则在房间里热切的握住了麦尔丹的手,疑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谁让你回来的,难道是迪丽给你写信了吗?”

麦尔丹一脸不解,解释说道“没有,迪丽姐姐虽然这段时间经常给我送信,但没有说让我回来的事,是南面来的消息,儿子在归化学堂的同学阿塔将军送信来,说裕王殿下有意调停藏地的拉达克王国的战争,为了表示中立和安全,想要邀请战争的两方到我们叶尔羌城来进行谈判。

儿子接到消息后,立刻禀报,可旬月不见回信,父汗许与不许都无回应,儿子特来请父汗意的。”

司马依一听与迪丽古丽无关,他先是一喜,神情都放松下来,但听了麦尔丹此番来叶尔羌城的用意,司马依又紧张起来,手掌拍在大腿上,怒道“定然是阿力木江那个蠢货,把你派来的人控制住了,这个混账,如此肆意妄为,是要坏大事的。”

麦尔丹则是说道“父汗,阿力木江也是心疼您身体不适,不想让这些事打搅您吧。”

司马依微微摇头,对麦尔丹提醒道“阿力木江狼子野心,而你,却太过于仁慈了,你要警惕阿力木江,别看他是你的兄弟,但也是你最大的威胁。”

麦尔丹只是点头,却并未多说什么,正如司马依所说,麦尔丹过于仁慈了,因为是三子,他自幼没有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等他懂事的时候,叶尔羌的内乱已经完全平定,司马依受封帝国亲王,与帝国关系进入了蜜月期,而不受重视的麦尔丹却很聪明,自幼学会了汉语和汉文字,当帝国要求司马依派遣子嗣前往帝国归化学堂进修的时候,司马依毫不犹豫的派出了这个‘懦弱的儿子’。

十六岁的麦尔丹踏上了求学之路,先是进入归化学堂学习,但是与肄业的阿塔不同,麦尔丹在学堂学业有成,而国内却没有他的位置,麦尔丹就此踏上了前往申京帝国大学学习的道路,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被司马依认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两个儿子相继死去,只有麦尔丹与阿力木江算是成年子嗣,麦尔丹被迎回了叶尔羌汗国。

当时帝国因为修、扩伊犁城、西征和移民等诸多事,多叶尔羌汗国征徭役、索贡粮,而西疆和帝国内部廉价的棉布、茶叶等生活用品在叶尔羌汗国内部倾销,惹得整个汗国民不聊生,而国内实权贵族压榨剥削日重,民不聊生,很多百姓逃亡天山北路,加入了定边将军府治下的扎萨克求存,而司马依大汗却重病卧床了,而已经成年的麦尔丹于阿力木江一起辅佐司马依治政,麦尔丹展露出了超绝的智慧和专业的理政素养,很快就稳固了汗国境内的局势,并且依据帝国法律和两代皇帝的圣旨,与定边将军、驻疆大臣据理力争,免除了很多贡奉,被叶尔羌人称颂为贤能仁慈之人,也正式成为了司马依大汗认定的接班人。

而阿力木江虽然年轻,但这两年也展露头角,在麦尔丹稳固国内局势的时候,以武勇著称的阿力木江平定了两次叛乱,并且诛灭了叛乱的逆贼,但在兄长的圣名之下,也只是落得了一个好杀的名声。

麦尔丹或许知道这些,所以对阿力木江总是多一分忍让,他服侍司马依大汗吃了一些药,方说道“父汗,裕王用我国都,调停拉达克战争的事,您如何决断?”

司马依想了想,问道“麦尔丹,你怎么想的。”

麦尔丹摇摇头,认真说道“这并非藩国之责,而我们与拉达克、和硕特都没有什么来往,若是调停不顺,出现事端,反而不美。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还是不做的好。若是调停,可以前往西疆首府伊犁城,使者出藏地进入我国领土,一路护送、照应,我们做好就是。”

司马依先是点点头,又是摇摇头,说道“麦尔丹,你做事稳重,考虑周全,这是好的。但你刚才说的是平日应对之举,而不合眼下的境况。”

“眼下,什么境况?”麦尔丹有些疑惑。

司马依咳嗽一声,指了指自己干瘪的胸膛,麦尔丹登时明白了,父亲这是告诉自己,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叶尔羌汗国是该到了传位的时候了,司马依继续说道“我已经下不得床了,新的大汗却需要帝国的认可,封为叶尔羌亲王才行,我们是帝国的藩属,这已经是不可更改的了。

而在叶尔羌,还有你的兄弟阿力木江,他虽然年轻,但母族很有实力,与定边将军府和天山北路的几个外藩牵扯很深,为了叶尔羌的存续和汗位的稳定传承,我们需要帝国的见证和支持,而裕王殿下就是最好的选择,事实上,因为你姐姐迪丽的缘故,裕王殿下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对于自己的姐姐迪丽古丽,麦尔丹与父亲司马依一样,态度都是非常复杂的,当年叶尔羌内乱,是迪丽古丽远赴帝国京城,参与说服了帝国出兵平叛,维护了叶尔羌汗国的统一,并且助父亲夺得汗位大权,但也是迪丽古丽,让叶尔羌汗国在帝国藩属之中处于非常尴尬的位置。

因为迪丽古丽嫁给的是帝国皇帝的兄长李君度,事实上,没有比这个更为失败的选择了,当初李君度来到南疆,是以办贡的名义来的,当初谁也不知道帝国皇室已经允准其自立门户了,司马依更是不知道,一力主导了联姻,但不曾想,风云突变,李君度自立门户,如今已经在次大陆建国了,叶尔羌汗国登时成为了帝国藩属内部的尴尬存在,风箱里的老鼠,两面受气。

也正是这个缘故,没有人再比裕王更适合见证叶尔羌汗国的汗位继承了,而司马依说道“麦尔丹,我的孩子,我已经决意把叶尔羌人和脚下这片土地传给你,是你让沙漠之中的绿洲重新焕发生机,是你让商业繁荣让城市恢复,你是仁德的,比我还要适合这个国家呀。所以我希望裕王可以来叶尔羌城,等他到了,我会禅位于你,看着你成为大汗,成为叶尔羌的主人。”

麦尔丹微微点头“我明白了,父汗,那么我这就以您的名义邀请裕王殿下驾临叶尔羌城。”

“稍等一下。”见麦尔丹起身,司马依拉住了他,问道“麦尔丹,你知道你最大的威胁是谁吗?”

“阿力木江?”麦尔丹疑惑出声,而司马依大汗微微摇头,麦尔丹则是说道“帝国?您的意思是,因为迪丽姐姐的事,帝国已经难以容忍我们了?”

而司马依则是说道“或许已经难以容忍,但我们这些年来一向恭顺,而你在叶尔羌内也享有圣名,这些年叶尔羌对帝国逆来顺受,他们没有理由伤害我们,而你最大的敌人是给帝国这么一个理由的人。”

“谁?”麦尔丹更是警惕起来,他知道现如今叶尔羌在帝国中枢并不讨喜,所以做事,尤其是做出与帝国有关决策的时,一向谨小慎微,在帝国那里,叶尔羌汗国是恭顺的,绝对不能给人以口实,给叶尔羌惹来灾祸。

司马依微微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阿力木江,或许是某个实权的领主,每个有野心的人,或者小看你的人都会成为那个人,这样的人不只一个,但现在看来,迪丽古丽,你的姐姐,叶尔羌的明珠会成为第一个。”

“迪丽姐姐,她做了什么?”司马依给出的答案是麦尔丹非常难以接受的,在他在归化学堂求学期间,迪丽古丽是唯一一个前往看望他的,也是唯一一个与他没有间断书信联络的,虽然他前往申京深造的时候,迪丽古丽已经嫁给了李君度去了遥远的河中之地,但在申京的麦尔丹仍然没少承受迪丽古丽的恩泽,很多申京的勋贵是迪丽古丽的朋友而照顾麦尔丹。

但是麦尔丹终究不是孩子了,他想到自己刚刚见到父亲时候他的惊讶,以及父亲以为自己的归来与迪丽古丽有关,还有迪丽古丽这段时间越来越密集的问候,麦尔丹还是感觉有些不妙,肯定有阴谋发生。

司马依喘息着,敲了敲床板,示意麦尔丹去寻东西,麦尔丹果然在床板下找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封信,在司马依的示意下,麦尔丹打开一看,正是迪丽古丽写的,她提到了叶尔羌汗国这些年被帝国剥削、压迫,以及遭遇的种种不公,而建议让叶尔羌汗国转而支持新生的印度斯坦帝国,成为其藩属,而不是再做帝国的藩属。

“父汗,万万不能答应呀。”麦尔丹看完,直接说道“这是取死之道呀,不仅不能做,甚至连想都不要想,没有这种可能的,这样做会有亡国之祸呀。”

在帝国多年的麦尔丹是更加知晓帝国的实力,绝对不是印度斯坦所能比拟的,什么三十万铁骑根本没有那么大的意义,现在已经不是骑兵数量约等于国家实力的时候了。

司马依说道“在了解帝国之上,我远不如你,但是我知道迪丽古丽的野心,这个孩子从小就不是安分的,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件事上是有私心的,我已经得到秘密的消息,她的夫君让她与她的儿子前往申京,换回嫡子和发妻,我想这才是迪丽古丽真正动心的缘故吧。麦尔丹,千万不要相信一个母亲对娘家的忠臣,她有了儿子,一切心思就都在那个孩子身上了,我是她的父亲,你是她的同母兄弟,但自从那个孩子诞生,你我就不是她最亲近人,也不是她仰仗的人。

往后的几十年,她的一切都要寄希望于那个孩子,所以她自然只会为那个孩子考虑,只不过我不知道她愿意为之付出什么代价罢了,而现在她做的事,让我觉得,她要付出的代价是我们的叶尔羌汗国。”

麦尔丹重重点头,这个国家是他的家乡,也是信念和理想所在,麦尔丹绝对不会让人当成筹码或者代价送出的。

“父汗,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裕王殿下?”麦尔丹问道。

司马依摇摇头“不,这个关键的时候,我们不能给裕王任何负面的消息,我告诉你只是让你警惕起来,等迪丽古丽所在的使团到了,你要仔细安置,决不能让她与内部的人勾连在一块,特别是阿力木江!”

麦尔丹一时间感觉肩上的担子无比沉重,更没有想到继承汗位会这么困难,牵扯如此多的东西,可一切还是压了过来,他只能迎难而上,司马依说道“麦尔丹,你很聪明,也很有魄力,是这个国家需要的,现在是真正考验你的时候,过了这一关,日后只有大道坦途在等着你!”

章四五一 布子

帝国二十一年的春天,帝国使团与印度斯坦的省亲团从喀布尔出发,越过了山脉,沿着古老的商路,于四月底抵达了叶尔羌汗国的都城,叶尔羌城。

因为司马依大汗病榻难起,麦尔丹率领汗国臣工郊迎二十余里,李君威掀开布帘的时候,眼见春日里的叶尔羌城外已经是春日盎然,说道“我还以为叶尔羌城身处沙漠之中,入眼是一片黄沙呢,却不曾想是眼前这般光景。”

“王爷,战乱平定多年,叶尔羌城引天山之水,垦拓绿洲,所以才有今日的盛况呀,这既是大皇帝陛下的恩德,也是父汗的辛劳。”麦尔丹小心回应说道。

李君威听得这一口纯正的汉语腔调,笑问“你是麦尔丹阿布都吧?”

麦尔丹连忙应是,李君威又问“你不是还有一个兄弟阿力木江吗,他在哪里?”

“殿下,阿力木江刚才郊迎大典后,去安顿省亲团了。”一个怯薛军官低声说道。

李君威脸色微变“混账东西,省亲团都是女眷,是他该招惹的吗,麦尔丹,这就是你们叶尔羌人的礼节吗?”

“裕王殿下息怒,外臣这就安排人把他叫回来。”麦尔丹见李君威怒气冲冲,立刻求饶,李君威说道“你,亲自去把他叫回来,如此粗蛮无礼之人,司马依亲王也要好好教训才是,今日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王定要好好惩罚他,他既无礼,本王就好好教教他,来人,命阿力木江为本王驾车!”

麦尔丹连忙求饶,李君威理都是不理,回了四轮马车的车厢里,不多时麦尔丹带着阿力木江走来,阿力木江低着头,已经知道自己被勒令驾车,心中屈辱,却不敢发一言,但上得马车,却是傻眼,他哪里用过这等四匹马两两并骑的马车,不知怎么驱赶,而驭夫与他语言不通,一时也教不会,阿力木江不知该如何办,麦尔丹只得让他前面牵马而行,阿力木江登时更觉屈辱。

“麦尔丹,你上车来,本王与你有话说。”李君威吩咐道。

麦尔丹上了车,李君威问道“拉达克王德登郎嘉和蒙藏联军统帅可是到了?”

麦尔丹说道“已经于半月前抵达,各带一千兵马。”

李君威皱眉说道“竟然带了这么多人,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麦尔丹摇摇头“不敢,能为天朝效力,是叶尔羌汗国的荣幸,德登郎嘉国王和噶尔丹策旺将军都身负重责,此番在外,小心也是有的。外臣在城外清空了两座庄子让其双方居住,并且把阿塔将军和那位竹钦上师安排在了他们的中间,以免双方有什么冲突。

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外臣安排,他们分单双日子外出,这样双方不会碰面,连日来倒也是相安无事。”

李君威点点头“嗯,你安排的很是妥帖,是个稳重的人,难怪定边将军陈平和驻西疆大车常阿岱几番夸赞你。而我家迪丽嫂嫂也说,叶尔羌诸王子之中,以你最为优秀,不负众望,麦尔丹,你很好。”

麦尔丹连忙道谢,使团一路北上,到了叶尔羌城门口,竹钦、阿塔和接受调停的双方代表都已经出现,李君威下车来见过,对麦尔丹说道“今日刚到,身心疲惫,调停之事,来日再说,麦尔丹,使团如何安置?”

“启禀裕王殿下,外臣与父王商议过了,汗王宫清理出来,请殿下及使团入驻,而驿馆狭小,不便居住,省亲团安顿在山西商人会馆之中,会首也已经同意了。”麦尔丹早已有所安排,小心汇报说道。

李君威摆摆手“我虽未宗国使者,帝国亲王,但万没有一来藩国,就占居汗王宫的道理,那不是鸠占鹊巢么?哈哈,不合适,尔与尔父有忠孝之心,本王明了了,这样吧,汗王宫作为会谈之地,办理公务,而我使团入驻晋商会馆,而印度来的省亲团,我家嫂嫂本就是司马依的女儿,就安顿在汗王宫的后宫吧,你们一家人也是多年没有亲近了。

而且司马依亲王有病在身,不好移动,就住在汗王宫吧,也不用来晋商会馆见了,来日会谈再见也是有的。对了,父皇与皇兄安排了两个御医在本王身边,且让他们先给你父亲看一看。”

“多谢殿下恩典。”麦尔丹连忙谢恩。

李君威则直奔晋商会馆,却见会馆占地着实不小,也可见帝国商人在叶尔羌的势力,李君威入馆舍后,会首徐邦延到了近前,李君威说道“徐会首,本王一到却是占了你的地方,实在是对不住了,可是本王到底是汉人,还是觉得咱们这高桌大椅舒坦,不想住那什么劳什子汗王宫。”

“殿下说的哪里话,这是我们晋商的福分呀。”徐邦延笑呵呵的说道。

李君威则是说道“可惜呀,我字不好,不然肯定给你留点墨宝之类的,当然了,占了你的会馆,也是不会白占的,这样吧,回了京,我替你向皇兄求一幅,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徐邦延一听这话,更是感激涕零,有皇帝的墨宝,那荣耀可是不一般,李君威则是说道“这墨宝也不只是奖你今日照顾的,这几年我在边疆,见到最多的商人就是你们晋商,山西人会做生意,胆子也大,都把生意做到黑海边上去了,这一点很好,很好呀。”

“殿下大恩,草民铭感五内。”徐邦延跪在地上,竟然是感动哭了起来。

李君威让他起身之后,问道“此次来叶尔羌城,本王要做些正事,你在叶尔羌城多年,不少地方需要劳烦你,你可不要推辞,你且跟我讲讲叶尔羌的情况。”

徐邦延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絮絮叨叨讲了起来,李君威也是不厌其烦听着,甚至还与他一道用膳,李君威听他讲了许久,问道“我听说麦尔丹仁善,阿力木江暴虐,怎么听你所言,也听不出个好好坏坏来?”

“这个。”徐邦延犹豫之后说道“王爷,仁善与暴虐那是对叶尔羌百姓而言,而我们商人求的是财,所以两方都是不敢得罪,那麦尔丹是仁善,可他这几年屡屡提高入南疆的商税,对我们商人不那么友好,而阿力木江这个人虽然暴虐,但一些事求他比找麦尔丹还管用,只要。”

“只要价钱合适,对不对?”

“没您不圣明的。”徐邦延低声说道。

李君威笑了“徐邦延,你是个实诚的人,我有一件事想要你去办,但要秘密的,不能让外人知道。”

“请殿下吩咐,草民一定竭尽全力。”徐邦延说道。

李君威说道“我想秘密见一见阿力木江。”

徐邦延想了想,犹豫片刻,最终说道“好,草民为您安排,只不过时间上。”

“不用着急,本王先料理拉达克王和噶尔丹策旺再说。”李君威微笑说道,但是他又问“徐会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秘密见阿力木江吗?”

徐邦延则是说道“草民问,殿下就会说嘛?而且草民也没办法拒绝呀。”

李君威点点头“嗯,你说的没错,去办吧,不会少你们晋商好处的。”

第二日,李君威前往汗王宫,先是看望了久病在床的司马依汗王,这也是御医说,司马依汗是真病而非假病,是内疾而非传染病之后,李君威才愿意去看的,双方见面也就说了几句闲话,李君威赠了些药品而已。

而调停则在汗王宫的正殿开始,竹钦上师在一旁作证,而麦尔丹则负责维持秩序,第一日的会谈进行的并不顺利,噶尔丹策旺要求拉达克王德登郎嘉赔偿军费,数量非常苛刻,而德登郎嘉为了讨好竹钦,则要求噶尔丹策旺答应维护白教在阿里地区的权益。

双方充分交换了意见,不欢而散,李君威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似乎只是一个旁听者,而非调停人,这让德登郎嘉和噶尔丹策旺都有些错愕,结束之后,李君威邀请了噶尔丹策旺前往晋商会馆一晤,竹钦上师仍然陪在身边。

“噶尔丹策旺将军,你的条件过于苛刻了,如果你真心希望达成和平的话,就不要保持这样强硬的态度。”到了晋商会馆,竹钦忍不住对噶尔丹策旺指责起来,噶尔丹策旺也是心里委屈,他那是漫天要价,就等着裕王开口讨价还价,他好卖个人情呢,没想到这位裕王是一句话都没说,把他架在了尴尬的位置。

李君威则是坐在椅子上,说道“好了,上师,不要指责他了,他的要求不会得到任何一点满足。”

“殿下,您这是。”竹钦倒是有些疑惑了,哪有这样调停的,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把裕王的话翻译给噶尔丹策旺听,而噶尔丹策旺听不懂汉语,连忙去问竹钦,竹钦也被夹在中间,李君威则是说道“你告诉噶尔丹策旺将军,我之所以一定要见到他,根本不是讨论什么拉达克停战的问题,而是讨论他的前途问题,你问问他,停战之后他会怎么样,前往拉萨,听从上人的安置,是代表黄教前往和硕特汗国争权夺利,与同族兄弟血斗,还是就此解甲归田,甚至再回寺庙当和尚去?”

竹钦不明所以,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所为调停只是李君威忽悠噶尔丹策旺来见的借口,如此大事,再不需犹豫了,连忙说给噶尔丹策旺听,噶尔丹策旺听后,满脸骇然,但是噶尔丹策旺到底也非常人,很快镇定下来,直接半跪在了李君威的面前,直言说道“请殿下吩咐。”

李君威说道“阿里,本王认为你的功勋和能力都有资格拥有这片地区。”

竹钦诧异“殿下,您是让噶尔丹策旺将军自立为王?”

李君威看了他一眼“你先翻译给他听。”竹钦只能照李君威所言翻译了过去,而噶尔丹策旺脸上的表情则是怪异的,他没有惊讶的样子,反而只有欣喜,看得出来,他有志于此。但是很快,噶尔丹策旺说道“上人和朋楚克大汗都不会同意的。”

李君威则是说道“这不重要,本王同意就好了,如果他们不同意,本王会出兵帮助他们下定决心的。藏地现在过于平静了,须得搅浑了才好。你可以立刻给拉萨的上人送信,就说调停已经成功,战争结束了,让他封赏你,就做阿里总管就好了。”

“可是上人不同意怎么办?”噶尔丹策旺问道。

竹钦却是根本不犹豫,他知道李君威的脾气,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立刻说道“大丈夫做事如何能畏首畏尾,你只管按照裕王殿下吩咐的做就可以,不仅帝国会支持你,本座与拉达克王也会支持你坐上这个阿里总管的位置。”

噶尔丹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至少他已经有了足够的盟友,而对于受封阿里总管一事,噶尔丹策旺也有很大的把握,因为即便在原本就穷困的藏地,阿里地区也是最穷困的地方,和硕特汗国的核心领地在青海,而黄教主要在前藏后藏地区经营,如此穷弊之地,加上自己麾下七千兵马,外加各方的支持,割土自立倒也并不困难。

噶尔丹策旺继续问道“裕王殿下如此安排,是要对藏地用兵吗?”

李君威笑了笑“当然不是,只是想在藏地有真正忠诚于帝国的势力而已,若是用兵,大可不必让你做什么阿里总管了,直接派兵进藏也就是了。只不过,帝国也不会永远接受藏地是现在这个模样,将来会如何,本王又如何知道呢?”

噶尔丹策旺微微点头,李君威这是在为帝国提前布子,可现在的情况下,自己不愿意做这个棋子意义也不大,因为拉达克王德登郎嘉肯定愿意,这已经是打开了入藏之路,既然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噶尔丹策旺只能追求有利于自己的结局了。

想了想,噶尔丹策旺说道“那外臣就上书请封了,多谢殿下恩赏。”

了。

章四五二 我杀我自己

三日之后,李君威在一处属于天方教寺庙的房产之中见到了阿力木江,这里地毯华丽,窗户之上镶嵌着各种颜色的玻璃,柔软的羊毛垫子让人的身体放松,而长条的木桌上则摆着天山南路那些特色的果品。

“这是一个享受的地方。”李君威拿起桌上的枣子塞进嘴里,微笑对晋商会首徐邦延说道。

徐邦延微笑说道“殿下,能享受的不仅是安静和美食呀。”

随着他一拍手,几个模样俊俏的女人走了进来,李君威欣赏了一番说道“今天是来谈正事的,这些就算了。”待女人们走后,李君威说道“徐会首,你很会享受嘛。”

“殿下说笑了,这些都是用来招待一些高贵客人的,无论是权贵阶层,还是宗教人士,都需要放松的地方。”徐邦延回应说道。

二人闲聊着,很快就有人通报,说是阿力木江到了,而李君威则华丽的房间里看到了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家伙,他穿着一身带着头巾的长袍,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警惕,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警惕的扫视李君威和他身边的两个侍卫。

李君威盘腿坐在垫子上,享受着冰镇过的水果,说道“让我们节约一下时间吧,阿力木江,请坐,我想和你认真交流一下你的前程,你可以吃些东西,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阿力木江小心翼翼的坐下,看着神态如常的李君威,心中不知闪烁过了多少心思,他的紧张的打量周围,强壮镇定,伸手去摸桌上的果品,却被李君威捏住了手,阿力木江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站起身,拔出的佩剑,身体往后靠去。

李君威笑了笑“需要这么大的反应吗?我若想杀你,何必搞这些东西,我刚才拍打你的手,只是不想让你吃这些冰镇过的葡萄而已,这玩意吃多了可是要拉稀的,我可不想你在茅厕和我面前奔波。”

阿力木江这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是自己反应有些太大了,他重新坐回去,问道“殿下若是要见我,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无论汗王宫还是您下榻的晋商会馆,您一句话,外臣自当前去拜见。”

“在你说的那些地方,可无法讨论你能不能继位为叶尔羌大汗的问题。”李君威一边吃着,一边随意说话,仿佛说着什么了平常的事。

阿力木江不动声色的说道“汗位的继承人是我的兄长麦尔丹,这是父汗的意思,同样帝国的定边将军与驻西疆大臣也有此意,父汗已经准备向大皇帝陛下请封了。”

李君威摇摇头“我不记得你们叶尔羌汗国有立太子的传统,你们与蒙古人一样,汗位的继承需要召开贵族会议来决断吧。”

阿力木江诧异问道“殿下,您究竟想要做什么?”李君威笑着看着他“怎么,我表露的不够明显吗?还是你的观察能力有问题,你难道没有看出,我有意支持你为下一任的叶尔羌大汗?”

阿力木江问道“为什么?”

李君威想了想,说道“因为你当上大汗后,叶尔羌汗国会比较弱,也会比较乱,灭亡的可能性比较大,这更符合帝国的利益。而麦尔丹成为了大汗,叶尔羌汗国就会稳定而富饶,这对帝国来说,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我就这么不如麦尔丹吗!”阿力木江登时怒了,双手按在木桌上,脑袋伸到了李君威的面前,声嘶力竭的问道。两个侍卫一个拔刀挡在了李君威面前,一个后退一步,两把手枪拔了出来,李君威却是笑了,拍了拍挡在前面侍卫的肩膀“不要担心,不要担心,他不会伤害我的,你难道没有发现,阿力木江更在乎他与麦尔丹的优劣,这点在他心里比叶尔羌汗国的存亡还更重要。”

阿力木江听了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泼在了脑袋上,他不敢相信,既不敢相信李君威这么直白,也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自私,但一切却都已经发生了,就在眼前。

阿力木江的心里闪过了父汗司马依说过的话叶尔羌汗国在帝国的藩国体系之中非常尴尬,宗教问题、联姻问题、民族问题掺和在一起,帝国并不一定乐见叶尔羌汗国的存在。但阿力木江这几年与定边将军府、驻西疆大臣公署来往不断,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可现在,帝国的裕王,太上皇的亲子,大皇帝的兄弟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宣之于口。

矛盾充斥了阿力木江内心,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您究竟要做什么?”

“扶住你登上大汗之位呀,我已经说了三遍了。”李君威重申了自己的意图,阿力木江却难以置信“为什么,为什么?”

李君威诧异“怎么,你不想当大汗?”

阿力木江毫不犹豫的说道“不,我当然想,只不过。”

李君威托腮,看着矛盾的阿力木江,说道“没有什么只不过,麦尔丹是叶尔羌人眼中的仁君圣主,你的父汗支持他,帝国的定边将军府和驻西疆大臣公署也支持他,虽然一些是实权领主心有不满,可不敢作祟。现在能帮你做上这个位置上的只有我了,当然,我说的是能做到的,我想有这个意愿的还有你的姐姐,迪丽夫人吧。

你这几天没有偷偷去见她?她就住在汗王宫里,就算没有去见,也该有所联络吧,她肯定愿意支持你做大汗的。”

“你你怎么知道?”阿力木江听到这些话,不由的觉得自己身边几个仆役不忠诚了,可是李君威又说道“不仅她愿意支持你做大汗,而且她还对我这个裕王颇有微词,不是吗?你们两个商量的怎么样了,有什么计划了没?”

坐在地上的阿力木江不由的向后退了几步,正如李君威所说,他曾经几次试探去见迪丽古丽,但结果只见到了一次,而且还是与父汗一起见的,根本没有说上什么紧要的话,而迪丽古丽却不断派遣侍从前来联络,对自己被父汗冷落、苛待表示不满,对当日裕王使团抵达时,让自己牵马丢面子表示怜惜,最后一次密信更是直说,麦尔丹已经只剩下了叶尔羌人的躯壳,让他做了大汗是整个叶尔羌汗国灭亡的开始,她愿意支持自己做大汗。

“你你究竟做了什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阿力木江紧张起来,问道。

李君威笑了笑“我什么也没做,只是猜测罢了,我还猜到,她帮你坐上汗位的办法就是,让你找机会刺杀我,嫁祸给麦尔丹和你的父亲,然后你发兵为我报仇,如此你消除了政敌,坐上汗位,而我死在叶尔羌,帝国与印度斯坦的关系破灭,你的姐姐迪丽古丽和她的儿子李昭瑢就不用前往申京做人质,而是可以返回次大陆。

而我的长嫂和大侄子也会暂缓前往次大陆,甚至永远被扣押在申京,这样就不会有人和她的儿子抢夺印度斯坦皇帝这个位置了。

当然,这个计划也并不是那么的完美,这天子一怒,伏尸万里,我死了,我想叶尔羌汗国也会为之陪葬,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可谁在乎呢,迪丽古丽反正不在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在一个母亲的眼里,娘家人可抵不上自己儿子的前程,更不要说你这个没见过几次面,也不是一个娘生的兄弟了。”

阿力木江被李君威这连珠炮一样的话吓的连连后退,大吼道“你胡说,你这些都是胡说,是嫁祸,我们不会造反,不会的!”

说罢,就往外走去,李君威叹息一声;“这家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去,把他弄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院子里想起一阵打斗声,不多时,阿力木江被拖拽了回来,脸上有伤,双臂被反绑,很是狼狈,李君威一看,抱怨道“阿杰,你也太冲动了,把人打成这样。”

侍卫挠挠头“殿下,他不听话,所以。”

李君威叹息一声,走到阿力木江面前,说道“阿力木江,你听着,下面的话我就说一遍,你呢,回去之后继续和你那姐姐联络,她说什么你就应承什么,不要让她知道咱们私下见过的事,你要不想死,要是还想当大汗,就与我合作,别跟自己过不去。

在司马依和麦尔丹那边,你最好的下场就是封到某个城市去做一个实权的伯克,而听了你姐姐的话,你是连命都保不住,但是与我合作,我保你一个叶尔羌亲王的爵位,甚至还有可能真的让你当上大汗,你不吃亏。”

“裕王殿下,你这是逼上梁山!”阿力木江嚎叫到。

李君威笑了“呵,连逼上梁山都知道呀,你还有些见识,不错,我就是逼你上梁山,可你上也没有其他好出路呀,总不能跑去汗王宫,找你父汗告密吧,没用,他不会相信你的。咱们也别罗里吧嗦的,就这么着了。你们两个放他回去吧。”

忽然,李君威想起一件事“等等,这打出来的伤,阿力木江,你准备如何交代?”

阿力木江自然不敢把今日私自与裕王会面的事公之于众,于是说道“外臣就说是骑马时不慎摔的。”

李君威看了一眼,说道“这明显不像呀,让我想想。”李君威想着,看向了侍卫官阿杰,问道“阿杰,你父亲是。”

“家父夔国公。”阿杰小心报上家名,虽然他父亲是个国公,却并非帝国嫡系,而是当年李君度平定西南时,解决盘踞在川东抗清武装时的封爵。

李君威点点头“国公家的次子,也算是不错了。”李君威满意点头,对阿杰勾勾手,说道“这后面就是个妓院,待会阿力木江去**,你也去,他选谁你就选谁,把他再揍一顿,这就算是对外的交代了。”

阿杰诧异“还打呀?”

李君威说道“这是为了大局,该打就打。阿杰,你也算是为国嫖娼了哈。”

李君威吩咐完,径直离开了此地,而很快城里就传出消息,阿力木江因为**与裕王侍卫,国公之子起了冲突,在整个叶尔羌城掀起了轩然大波,阿力木江进汗王宫请罪,被重责之后,司马依不顾病体,求到了女儿迪丽古丽那里,希望妥善解决这件事端。

迪丽古丽亲自押解阿力木江前往裕王下榻的晋商会馆请罪,也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吓了阿力木江一跳,因为迪丽古丽的计划正是李君威所说的,通过刺杀裕王,陷害麦尔丹,挑起帝国与印度斯坦国的冲突,让迪丽古丽返回次大陆,阿力木江得以继承汗王,阿力木江甚至怀疑,是不是迪丽古丽与李君威是一伙儿的,但细细一想又不是。

请罪自然只是走一个流程,李君威大度的原谅了阿力木江,并且留下他饮宴,与侍卫们相逢一笑泯恩仇,打发了无关人等之中,阿力木江把迪丽古丽的计划说了个齐全。

“怎么样,阿力木江,我没有骗你吧,迪丽古丽就是想利用你罢了。”李君威一切都尽在所料的模样,对阿力木江说道。

阿力木江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了,只得问道“殿下,既然您已经洞悉了迪丽古丽的狼子野心,请问您想如何处置她呢?”

李君威说道“处置?我怎么处置她?她是我的嫂嫂,这件事若是让旁人知道,我们李家兄弟内斗为外人所知,丢的是皇家的脸面,与印度斯坦国的关系也会恶化,这可不好!所以我不会处置她,还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力木江听李君威是这样想的,立刻有些后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汗位岂不是要飞了,忙问道“那殿下有什么需要外臣效力的。”

李君威笑了“要你做的很简单,就按照迪丽古丽说的,在叶尔羌城刺杀我!”

章四五三 得逞

阿力木江听到话,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睛瞪大,呼吸急促,满脸不敢相信,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起来“殿下,您您是说让我让我刺杀您,这不行,外臣,外臣不敢。”

李君威则是上前拉起他“你有什么不敢的,你不听我的就是个死,我不杀你,这事说出去,尔父尔兄也是要杀你,而你做了,至少一个叶尔羌亲王等着你,进一步荣华富贵,退一步死无葬身之地,有那么难选择吗?”

阿力木江怔住,愣在原地,他胸口起起伏伏,心中为难到了极致,忽然抓起桌上的酒壶,吨吨吨喝了个痛快,说道“殿下,一切全都如您吩咐,请殿下怜悯外臣卑微,给外臣一条活路呀。”

李君威微微点头“很好,有胆有识,算是个男人。也不枉本王提携你一程,放心就是,本王说给你富贵,自然会给你富贵的。”

阿力木江千恩万谢,离开了晋商会馆,而阿塔则是犹豫起来,说道“殿下,您在叶尔羌内部搞这么大的动静,一个不慎那可是要惹出变乱的,卑职麾下外加使团护卫加起来不过六百兵,真要是闹大了,可未必能控制的住场面啊。”

李君威却是不满在乎“倒也未必全靠你,德登郎嘉和噶尔丹策旺各有一千兵,都是能打的,也能稳住局势了,听好了,没有我的命令,可不许跟伊犁那边通联。”

“啊?”阿塔更是后怕了,他刚才劝说那些就是想和伊犁的陈平、常阿岱两位通通气,以方便策应裕王安全。

李君威解释到“陈平和常阿岱这都是要换届回京的人了,他们才不想辖地之中出现什么变乱,绝对不会支持我的计策。更重要的是,策动阿力木江搞事,为的是解决叶尔羌汗国及他们与大哥那边的关系,而不是对付迪丽古丽,无论最终的结局怎么样,我这位嫂嫂还是会与我一起回申京的,要是说出去,闹大了,丢了我们李家的脸,阿塔,你能担待的起吗?”

“这殿下,卑职绝对保密。”阿塔立刻保证到,心里却是为阿力木江犯了嘀咕,这个家伙看来也是被利用了。

三日后,城外。

麦尔丹擦了擦脸上的汗,踉跄走到了胡杨林之中,长出一口气,抱怨说道“不过一两年的功夫,我这身体就成了这个模样,当初在归化学堂进学时,我与骑兵科的阿塔赛马比射箭,连日累夜也不觉得多累。”

“您都累成这样了,不如小的去通知裕王殿下,都来歇息一下吧,这猎获的野鸭子也够多了。”一个仆从在一边说道。

麦尔丹摆摆手“算了,还是让裕王尽兴的好,阿力木江呢,他在哪里?”

“他陪在裕王殿下身边,您看,也是拐进山丘之后的芦苇荡。”仆人指着一旁茂密的芦苇荡,有一队骑兵的尾巴消失在那里,麦尔丹用弓拄着,强行起身“真是想休息一会都不行呀,来人,扶我上马,追上去。”

“有阿力木江跟着不就行了吗,您已经这么劳累,何必再去呢?”

麦尔丹摇摇头“不行,要万无一失才可以,裕王殿下的安危不容有失。”

麦尔丹刚刚被推上马,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几声枪响,就看到芦苇荡里野鸭子乱飞起来,麦尔丹脸色微变“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仆人却是没有感觉不对。麦尔丹说道“枪声不对,裕王打猎用的是鹿弹,怎么枪声是独头弹的声音。”

“许是遇到什么大家伙了吧。”仆人说。

麦尔丹依旧摇头,细细一听“你听,还有手枪的声音。快,召集护卫,许是出事了。”

仆人依旧觉得麦尔丹大惊小怪,却是听到一声爆炸声,登时警醒起来,打猎无论用到什么,可没有用手榴弹的,连忙派人去找卫队,却见芦苇荡里飞奔出一名骑兵,急速跑来,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麦尔丹大人,出事了,阿力木江把阿力木江的人袭击了裕王。”

“阿力木江袭击裕王,怎么会?”麦尔丹可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满脸不信,却见芦苇荡里又有几十名骑兵冲出来,疾驰而来,手持弓箭,恶狠狠的模样,麦尔丹的手下的士兵照例迎了上去,却是被为首的骑兵一刀斩了脑袋。

麦尔丹不得不信,对地上跪着的那人喊道“快,你快上马,随我回城,你们几个,挡住这些乱贼。”

远处一处高地,李君威拿着一杆望远镜看着胡杨林附近发生的一切,当看到麦尔丹骑马逃走的时候,对身边的阿力木江骂道“你怎么安排的人,只顾着作戏,怎么放过了麦尔丹,他逃走了,后患无穷。”

阿力木江也是焦急,翻身上马,说道“殿下,我亲自去追。”

李君威摇摇头“算了,追不上了,你跟着阿塔,去拉达克王及藏军营地去传令,让他们出兵助你,直接攻城吧,省亲团那边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迪丽姐姐接到消息会立刻进入晋商会馆,与使团汇合的。”阿力木江回答说道。

李君威说“好,那就立刻去做吧。”

麦尔丹急匆匆带着几个人回到了叶尔羌城,当即命令全城戒严,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城,他带着目击者进了汗王宫,面见大汗司马依,司马依一听裕王遭遇刺杀,当即就是晕了过去,虽然医生几经努力,让其醒转过来,但脸上全无血色,油尽灯枯的模样。

“你亲眼看到裕王遭遇刺杀,那裕王情形如何?”司马依问向目击者。

“当时小人正在芦苇荡里驱赶野鸭子,是阿力木江的手下忽然发难,袭击了裕王和他的侍卫。”目击者小心说道。

司马依剧烈咳嗽起来,怒道“咳咳我问你,裕王是生是死!”

“死了!”目击者直截了当的说。

“你可看真切了?”麦尔丹也是不信,目击者说道“肯定死了,第一波箭就是射向裕王本人的,裕王中了不下五支箭,特别是脑袋上插着一支,肯定活不了了。”

司马依面如死灰,摆摆手“好,你下去吧。”

“阿力木江,这要是陷我叶尔羌国于亡国灭种的境地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麦尔丹挥舞着拳头,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司马依斥责说道“这个时候,惩戒阿力木江没有那么重要了,现在是要想方设法向帝国证明,刺杀是阿力木江一个人的事,与我们无关!你立刻去晋商会馆,求见使团官员,向其进行解释。”

“父汗,晚了!城内也得到了消息,就在您昏迷的时候,迪丽姐姐母子在护卫的帮助下杀出了汗王宫,进入了晋商会馆,我派遣去交涉的人回来说,晋商会馆里的汉人已经在准备战斗,而且一口咬定是你我袭杀了裕王。

您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这件事肯定与迪丽姐姐脱不开干系,她得到消息的时间太早了,也肯定是她欺骗了使团之中的官员。”麦尔丹恼怒说道。

司马依痛苦的咳嗽不断,最终咳出了满嘴的献血,他强忍着痛苦,问道“现在城外怎么样了,阿力木江是逃走了吗?”

“不,或许他早有预谋,竟然说服了藏人,城外的藏军营地蠢蠢欲动,也都相信了是我们袭击裕王,正在准备攻城,城内已经乱了。”麦尔丹的声音有些绝望。

司马依明白了,说道“这是阴谋,这绝对是个阴谋。”

“父汗,现在该怎么办?”麦尔丹跪在了司马依面前,问道。

司马依靠在床榻上,闭眼思索,说道“麦尔丹,我的儿子,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现如今这里人人都相信是我们刺杀了裕王,人心已经不能用了,要想保住性命,要保住叶尔羌汗国,就必须让伊犁的定边将军陈平和驻西疆大臣常阿岱相信,这件事是阿力木江与迪丽古丽所为,与你我无关。

而如果我们被困在城里,阿力木江就会派人去伊犁混淆视听,播弄是非了。所以,麦尔丹,你需要把兵马集结起来,不要犹豫,今天晚上就突围出城,一边去喀什噶尔收拾兵马,一边派人去伊犁联络,只有这样,才有几分生机,而我,你的父亲,再也不能陪伴你了。”

麦尔丹眼含热泪“父汗,您要留下吗?”

司马依摇摇头“不,我留下根本无用,你一定要把护送出城,你去喀什噶尔,而我则作为使者去伊犁,假如我活着抵达伊犁,自然会用生命向陈平、常阿岱证明你我父子的清白,而即便是我死了,我的尸体也是最好的证据了。”

作为阴谋的始作俑者,李君威利用时间差和信息差掌握了所有的主动权,司马依父子以为他死了,所以要逃出叶尔羌城东山再起,而德登郎嘉和噶尔丹策旺得到的消息却是裕王被司马依父子刺杀,受伤但是还活着,所以愿意出兵相助,只有阿力木江与李君威才知道,这只是一个阴谋罢了。

只不过,一切的决断权都在李君威的手里,麦尔丹父子的离开也是如此,他可不想真的支持阿力木江这个蠢货真的成为大汗,假如帝国想要统治天山南路的这片土地,最好就让叶尔羌汗国内乱,势均力敌的双方打个头破血流,没完没了,百姓民不聊生才好,到时候帝国王者之师出兵,平乱镇暴,就是得民心之举,那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晋商会馆。

“母亲,为什么三叔被人刺杀了,您好像很高兴的模样?”李昭瑢已有八岁,是到了懂事的年龄了,看着迪丽古丽兴奋的在堂内走来走去,疑惑问道。

迪丽古丽抱起儿子,说道“昭瑢,这样我们就不用去申京了,就可以返回你父亲的身边,而且你的兄长也不会来抢夺你的皇位,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李昭瑢到底还年幼,未明白其中的巨大意义,但他疑惑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的敲门声,迪丽古丽应道“进来吧。”

但是人却没有进来,迪丽古丽疑惑,侧耳倾听,外面却是没有任何的声音,她拔出了随身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去开门,门被打开,空无一人,吹进来的风让灯火恍惚,忽亮忽暗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背对着,迪丽古丽怒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敢如此戏耍?”

“我死的冤枉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那个人转过身,正是李君威,脸色苍白,眼眶漆黑,红色的长舌头耷拉的老长,眼睛、鼻孔和嘴角还有血流淌下来,迪丽古丽看清这张死人脸,扔了刀子,惊声尖叫起来“鬼呀,鬼呀。”

迪丽古丽连连后退,摔在了地上,而李昭瑢却凑上前,问道“三叔,你是鬼吗?”

“对,我是个冤死的鬼!”李君威说道。

李昭瑢咯咯笑起来,说道“三叔,你又搞怪了,不要这样,真的吓着母亲了。”

李君威笑了笑,扯掉嘴上的红布,擦了擦眼眶的煤黑和嘴角的果酱,擦了李昭瑢一脸,李昭瑢还以为只是开玩笑,捡起红布有样学样,也是扮鬼起来。

“你你没死?”迪丽古丽这才发现李君威不是鬼,诧异问道。

李君威点点头,捡起地上的迪丽古丽抛掉的匕首,在李昭瑢的后背比划着,说道“是啊,我没死,想要杀我的人可是要死咯。”

“别!”迪丽古丽以为李君威要杀李昭瑢,立刻求饶,就要下跪,李君威抬手“别,让孩子看到可不好,你是要撕破脸聊这件事吗?”

迪丽古丽见李君威如此,不知所措,李君威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一切阴谋,只不过顺势而为罢了,现在我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就差你了。”

安抚了迪丽古丽,李君威踢了李昭瑢屁股一脚,说道“小子,去我房间柜子里拿些吃的来,我那里可是有很多好吃的,你去端一些来,给你母亲尝一尝。”

李昭瑢不知发生了什么,屁颠屁颠的去了,待他离开了,李君威直接把匕首插在了迪丽古丽面前的桌案上“来吧,为了昭瑢,你自杀吧。”

章四五四 咸鱼命运

“来吧,为了昭瑢,你自杀吧。”李君威把匕首插在了桌子上,脸上没有一丁点的神采,好像在说意见微不足道的事。

迪丽古丽身体颤抖起来,看了一眼李君威,抓起匕首,从窗口扔了出去,歇斯底里的吼道:“不,你不能这样,我是你兄长的女人,你不能让我死,你没有这个资格。”

李君威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但这一次你没的选,在次大陆的时候我给你出过这样的主意,用你的生命去换昭瑢的前程,可现在不一样了,你越界了,想要杀我,这非常不好。迪丽古丽,你我也是旧相识,应该知道,我这个人是最惜命的,当你选择刺杀我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这一天,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威胁到我性命的人。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你需要用自己的性命换昭瑢的性命。你死了,你主谋刺杀我这件事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会把昭瑢的命运交给大哥,他想要昭瑢回去,我就亲自送他回阿格拉,如果大哥坚持原有的计划,那我会护送昭瑢去申京,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绝对不会让他受一点委屈,所以,你自杀吧。”

李君威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腰间的手枪,端正的放在了迪丽古丽的面前,迪丽古丽颤巍巍的捡起燧发手枪,上面的宝石在灯火下反射着绚丽多彩的光,一如迪丽古丽灿烂的前半生,可冰冷的子弹却可以终结一切。迪丽古丽握紧手枪,冰冷的枪口顶在了脖子上,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她的生命就会终结。

李君威见她犹豫,索性盘腿坐在了迪丽古丽的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迪丽古丽做出选择,迪丽古丽凄然站在那里,触动扳机手指就是按不下去,她闭上眼睛,试图一了百了,但枪口的冰凉让她犹豫起来,李君威的声音响起:“你别无选择,结束吧,迪古丽。”

然而,这句话根本没有帮助迪丽古丽下定决心,反而让手枪脱落在地,迪丽古丽跪在地上,爬到了李君威面前:“不,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李君威看着她的脸:“这是为了你的儿子呀,为他儿子,不行吗?”

“不,我不死,我不想死,你有办法的,对吗?你是兄弟之中最聪明的,虽然你不是皇帝,但你两个当皇帝的兄长你视你为珍宝,他们肯定愿意听你的,赦免我吧,不要让我死,我求你了。”迪丽古丽终究还是选择了求饶,连连磕头。

李君威托腮看着这个女人,叹息一声:“你不是最爱昭瑢吗,难道为他死都做不到吗?”

迪丽古丽没有辩解,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愿意为昭瑢付出一切,但当结束生命的手枪抵在脖颈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不顾一切,此时的她只是跪在那里,满目哀求。

李君威捡起了地上的手枪,哈哈一笑:“迪丽古丽,你和我还真是一类人,我们都是自私的,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任何让我们愿意付出性命的人吧。当然,我们也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你已经确定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性命,而我,只是认为,还没有成为现实。”

“随你怎么说,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死我。”迪丽古丽哀求说。

李君威点点头:“起来吧,我本没有想杀你.........。”说着,李君威把手枪瞄准了迪丽古丽的脑袋,扣动的扳机,嘭的一团烟雾腾空而起,却只是药窝里的引火药被点燃了,枪膛里既没有装填火药也没有装填铅弹。

李君威笑着说道:“像是我这样惜命的人,怎么会把一支装了子弹的手枪递给想要杀我的女人手里呢,你若有临死之前拉个垫背的心思,我岂不是要死了?我只是想要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此而已。”

“你.........你真的不杀我?”迪丽古丽不敢相信。

李君威点点头:“当然,因为这里是叶尔羌,不是阿格拉,假如大哥在这里,我会毫不犹豫的打爆你的脑袋,可是这里不是,如果我杀了你,我与大哥之间会有隔阂,哪怕这种隔阂只有一丢丢,一丁点,也不值得。

而且昭瑢是个孩子,他不能没有母亲,虽然我与他也是最近才熟悉的,但他是我的侄儿不是吗?”

李君威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从桌上拿来纸笔:“我只是不杀你,却也不能放过你,来吧,把这件事的始末原委写个清清楚楚,算是认罪了吧,放心,只要你日后老老实实的,不作妖,这认罪书就永远不会现世。”

迪丽古丽却坚定的说道:“我不能写。”

李君威点点头:“好吧,那你准备去申京招供还是去阿格拉招供?随便你,我只是保证我不杀你,可没有保证替你掩藏这件事,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选择,无论你去哪里接受命运,最后的结局都是不声不响的死去。刚才你那句话说的没错,我那两个当皇帝的兄长都视我为珍宝,除了我们的兄弟感情,他们两个都认为能当上皇帝有我的帮忙和牺牲,这两个都无法饶恕刺杀我的人活着,所以,你选择吧。”

见迪丽古丽迟迟不下决心,李君威叹息说道:“人是有劣根性的,其中之一就是得寸进尺。你刚才生死不定时,为了活命可以做任何事,可现在确定自己没有生命威胁的时候,就得寸进尺了,呵呵,不要犹豫了,你没的选。我可以饶恕你刺杀我的罪过,但可不想给自己的外来挖一个陷阱,我要保证你日后不会再作妖,不再有那些不切实际的野心。

所以要么你写下来,把把柄放在我的手里,要么你就想想我那两个皇帝哥哥,哪个有可能饶你一条命吧。”

迪丽古丽没的选择,只能拿起纸笔把始末原委原原本本写下来,李君威就在一旁看着,一点也不许迪丽古丽打折扣,想玩春秋笔法文字游戏,那是根本不可能,每当涉及一个人物,只要在迪丽古丽的麾下,李君威立刻就让人叫来,一并招供。

而李昭瑢却不知道自己去找吃的时间母亲经历了生死,抱着一大堆的吃食回来,看到迪丽古丽低头写字,问道:“母亲,你在写什么呢?你怎么哭了?”

李君威抱住了侄子:“不要打扰你的母亲,他在给你的父亲写信,哭泣是因为思念。”

其实迪丽古丽很清楚,当自己写下认罪书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野心就该消弭,昭瑢也失去了继承皇位的可能,原因很简单,无论什么时候,这些材料递到申京还是阿格拉,自己的结局只有一个死,而且还会连累李昭瑢,未来的岁月她只能过无欲无求的生活。

人还活着,但梦想已失,迪丽古丽只能做一条咸鱼了,而这也是李君威想要的结局。

一沓子资料被李君威收纳进了袋子里,他抱起玩累了已经睡着的李昭瑢,带着迪丽古丽离开了他们暂时安居的小楼,下了楼就见到了会首徐邦延,徐邦延见李君威身体无恙还抱着一个孩子,肯定身体没有问题,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殿下,您安然无恙,实在是太好了,不然小人真的是万死难恕呀。”

李君威笑了笑,指了指手里的李昭瑢:“你小声点,不要吵醒了我侄儿。”

徐邦延点点头,李君威冲阿塔勾勾手,阿塔小心走来,李君威说道:“小楼里的人,收拾干净了。”

“裕王,你........。”迪丽古丽一听李君威要杀光她的亲信,立刻扑上来。

李君威皱眉:“小声些,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吵醒了昭瑢。他是要继承王爵的,当众哭叫成何体统,岂不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迪丽古丽咬牙说道:“那是十几条人命!”

李君威脸色淡然:“那与我们皇家的颜面相比,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李君威冲阿塔点点头,阿塔拔刀带人进去清理了,李君威一边抱着侄儿,一边对徐邦延说道:“徐会首,弄脏了你的地方,我会赔的。”

眼见平日和善,最没有架子的李君威随手就让人结果了十几条人命,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里面都是迪丽夫人的亲信,而李君威还是如此吩咐,徐邦延聪明的很,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秘密,还是事关皇家颜面的,他立刻说道:“没有没有,没有什么弄脏的,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李君威呵呵一笑,说道:“徐会首才是聪明人呀。”

半个月后,使团北上抵达了伊犁,已经接到消息的定边将军陈平和驻西疆大臣常阿岱纷纷前来迎接,李君威一支呆在车里,以受伤的姿态进入了伊犁城的定边将军府,待安抚了藩臣僚属之后,陈平与常阿岱进了李君威居住的卧室,却见李君威正在与侄儿李昭瑢下棋,竟是一点事没有,陈平长出一口气,说道:“裕王殿下,你这是搞什么名堂,你可知道卑职这半个月是提心吊胆的,一会听说您受伤了,一会又接到命令不许出兵,一会又说叶尔羌汗国内部造反,没个准信,您.......您到底伤没伤着?”

李君威笑了笑:“伤了,就是伤心了,哈哈。”

陈平和常阿岱见李君威没个正行,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陈平索性问道:“你.......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叶尔羌城裕王刺杀案到底事实如何吗,西疆的官将还等着准信呢。”

“要什么准信,现在不是挺好嘛,叶尔羌汗国内乱了,麦尔丹和阿力木江各执一词,打的难解难分,正是你定边将军陈平控制天山南路的大好机会嘛。”李君威拍了拍侄儿的屁股,让他自己去找母亲,嘴上却是不满在乎的说道。

陈平一听这模棱两可的话,焦急说道:“可我们二人执掌西疆,总归要给皇上给朝廷一个交代呀。”

李君威却是说:“用你们交代吗?本王回了申京自会给皇兄一个交代的,你只需要告诉朝廷,裕王在叶尔羌城调停拉达克与藏地的战事,不曾想遭遇刺杀,首恶不明,如是而已,让朝廷派人来调遣。”

常阿岱说:“可是叶尔羌大汗司马依到伊犁解释,说是阿力木江刺杀的您,而且他已经死在了伊犁城了。”

李君威说道:“他的话哪里能信,他还跟你们说我被杀了呢!那我死了吗?”

李君威拍打了一下身上衣服,说道:“你们二人不用知道刺杀案的始末原委,只需要知道这是吞并天山南路的好机会就行了。”

见二人满脸为难,李君威气笑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是这业务不熟悉吗?你们又不是没干过。还是说你们两个觉得要被升调了,不想再招惹麻烦?”

“不不,不是的。”陈平只得否认,但内心深处就一个字,累,心累,非常累!

常阿岱的脸上有的知识苦涩,记得几年前,裕王刚刚来西疆的时候,就是来解决河中之地的,原以为有裕王从中调和,一切就都能顺顺当当的解决了,可没想到,裕王把西疆搞了一个翻天覆地,哈萨克、克里米亚、俄罗斯,和周围的国家打了一遍,眼瞧着这要回京了,陈平还想着快点解决河中之地,解决与印度斯坦的勘界问题,把这位爷伺候走了,没想到反手就招惹了藏地,要给人调停,他们二人还没喘口气,又把叶尔羌汗国整的内乱了。

几年下来,完全就是裕王在前面惹麻烦,两个人在后面当保姆擦屁股,好在没有整出大乱子,反而是拓疆万里,但裕王这想一出是一出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要是这么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爷,王爷,您给末将交个底,您什么时候回京,还有没有其他计划?”陈平索性直接问道。

李君威懒散说道:“暂时没了,河中之地的事了结完,调停一下藏地,我就回去了,反正我不会在这里过冬的。”

“哎呦我的老天爷呀。”陈平心里长出一口气。

章四五五 勘界定边

陈平和常阿岱现在完全是送瘟神的态度,不管李君威对帝国来说功劳如何大,但在西疆,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瘟神,有他在,大事上二人不但什么都做主不得,更是要围着他团团转,而且眼看二人要回京的时机了,他们可不想再被裕王招惹的时代缠住。

虽然李君威已经保证冬季到来之前离开,而且不再招惹新的是非,但陈平与常阿岱现在仍然是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已经有三个问题需要他二人给裕王擦屁股,中印勘界问题,拉达克战争调停和叶尔羌内乱,每一个问题都离不开裕王李君威,所以纵然人人不待见他,但裕王在伊犁城两位军政主官那里,仍然是活祖宗一样的存在。

陈平和常阿岱头疼的问题,在李君威那里却是简单的很,中印勘界问题源于河中之地的‘君子协定’,在阿格拉的时候,李君威李君度两个兄弟早已达成了一致,那就是今年秋季,粮食丰收,牛羊肥壮的时候,河中之地忠诚于李君度的部落南下迁移,翻越兴都库什山脉,迁移到次大陆去。

李君度已经成了皇帝,次大陆虽然还有一个莫卧儿王朝,但是霸主地位已经更替,南下是要去当主子当贵族,当人上人的,次大陆的土地更为肥沃,还有数不尽的低种姓可以去奴役,迁移对于当地的各族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而在地盘分配上,李家两个兄弟达成了以兴都库什山脉的为分界线的大体方案,河中之地和吐火罗盆地的全部属于帝国,山脉南面属于印度斯坦,只不过这条山脉过于庞大宽阔,细致的划分仍然是一个问题,但在大体脉络中,帝国拥有中亚,而李君度拥有次大陆的原则是没有改变的。

只不过因为帝国各边疆区对于山地异族,尤其是信仰天方教的族群接受程度比较低,所以在兴都库什山脉、伊朗高原与高加索山地等边缘地带的土地占有上处于劣势,但关键地域的占据却是从不后退,尤其是可以产生大量人口的河谷、盆地等农业地区。

但是两兄弟达成协议的事,李君威一直瞒着西疆地区的军政主官,就是担心这两个家伙尽快解决勘界问题把自己送回申京去,所以当陈平和常阿岱得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之后,能做的只有在现有的框架之中行事。

但是西疆地区的军政衙门的手脚也非常快,很快成立了一个勘界委员会,派遣到河中之地的主要城市,目的就是调查当地的农牧资源,为快速移民占据打下基础,这个委员会提交的报告显示,肥沃富饶的河中之地,农牧业资源都非常丰富,农业虽然水平低,但到处都是水浇地,牧场集中水草丰美。

在得到消息后,陈平立刻专门成立了一个采购部门,在主要的农业区采购粮食,牧区采购冬草,目的很明确,第一波移民要随着原住民的离开立刻进占主要地带,建立秩序恢复生产,构建支撑点,这完全是对待敌人的招数。

但李君威与李君度达成的共识不能代表所有人的意志,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南下迁移到次大陆去,李君度的国度是封建政权还带有大量的奴隶制残余,在河中之地实行的也是类似于军户制度的统治方式,所以大部分的农牧民和奴隶都是要南下的,但唯独商人阶层是异类,他们在撒马尔罕等城市拥有大量的产业,不想放弃离开,而西疆地区的态度则是接纳,对于商人群体,帝国的接纳程度一向很高。

但在河中之地和吐火罗盆地,还有一支力量,是接受和勘界之中最为麻烦的,那就是宗教势力,他们不仅拥有寺庙,还有大量的土地和人口,宗教势力本身在李君度体制内拥有特殊的地位,虽然他们知道帝国不会接纳他们,但是在当地拥有大量不动产的宗教势力不会把自己的利益白白出让,他们需要补偿,李君度自然不会给,所以这些人则把手伸向了西疆的军政衙门。

“哎呦,常阿岱,你真是笨蛋呀,能不能转一下脑袋,就不能耍些阴招么,幸亏发现的早,只是被破坏了地方合作,要是等秋收完了,这些神棍撺掇人掘沟渠、毁水井、烧粮仓和牧场,到时候你是哭都没地儿哭去。”面对愁眉苦脸的常阿岱,李君威是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

宗教势力的利益没有得到满足,所以就开始作妖,开始破坏西疆地区与原住民的关系,让原住民不出售粮食和牧草给要来的移民过冬,不断的散播谣言,而常阿岱对此却束手无策。冲突起来,可能会引起河中之地的变乱,如果印度斯坦方面改了主意,大好的前景就葬送了,就算那边不管,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失。

常阿岱无奈说道“殿下,那些人实在得寸进尺,房屋、田亩都开出了很高的价格,而且很多地契之类的凭据完全是假的,凭空捏造的,一些领主与他们勾结,把自己的土地过户给寺庙,想要分其中的好处。”

李君威无奈摇摇头“你就不会换给思路,就知道一味的迁就吗?”

“什么?”常阿岱不解。

李君威则是说道“比如你直接把宗教处的人派过去,接纳所有的宗教人士,承认他们对土地和人口的拥有,邀请他们参与地方治理,给他们更多的特权。”

“这怎么能行!”常阿岱感觉这是自取灭亡,帝国征服了草原,虽然也接纳了天方教作为帝国合法宗教之一,但那是在帝国的内部,在边疆区却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哈萨克、克里米亚等等地方都已经换了天地,怎么可能在河中之地忽然改变政策,他若是这么做,仕途就全毁了。

李君威无奈了“你真是榆木嘎达脑袋,我说的是假意如此,先安抚一下他们,等秋天或者明年,河中之地那二十多万人南下了,就剩下了他们,再关起门来算旧账也就是了,等那个时候,他们靠什么与我们作对,看看是他们的嘴皮硬还是你刀把子硬,不就完了嘛。”

“可是如果他们顺势进入我们的体系怎么办?裕王殿下,您不知道,现如今西疆人口之中包含了大量哈萨克、克里米亚等族群的人,虽然是各扎萨克的配偶、奴隶,但依旧是天方教的土壤。”常阿岱絮絮叨叨的说道。

李君威直接打断了他,说道“你是怕你的升迁会导致政策的不连贯的,对吗?”

常阿岱直接被李君威戳破了心思,感觉极为难堪,实际正是如此,他最迟明年就要返回帝国中枢了,许多需要长时间来做的政策他不想去做,一来怕牵扯住,二来也怕给后面的人埋雷,常阿岱在帝国政府之中供职了几十年,深谙官僚们的做派。

实际上,不仅帝国如此,全世界的官僚都是如此,常阿岱相信古今中外都是如此,官僚们的一个特性就是希望一切都不改变,什么事都不发生,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如果为了眼前的困难接纳了天方教,他相信,接任者一定会继承这个政策,以免惹出事端。

李君威笑了笑,勾勾手对常阿岱说“老常,来,我给你出个馊主意。”

常阿岱脸一黑,裕王出的主意总是很有用,但也总是很馊,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李君威待常阿岱靠近,说道“你呀,答应那些神棍的时候,越大方越好,他们不是一亩地三两银子吗?你出五两十两的价格,但是光答应别给,拖延一下,稳住他们的情绪。”

“这这不是给后来人埋下更大的雷么,西疆的财政本来就吃紧,答应更好的条件,如何得了?”常阿岱嘴上说着,心里却想,不愧是裕王殿下,果然又是一个馊主意呀。

李君威却是得意的说“对呀,这样不就是挺好嘛?你想,你的接任者一看你弄了这么些烂账给他,他只能解决呀,不然在驻疆大臣这个位置上就坐不稳当,可你也说了,财政方面根本解决不了,那怎么办?

那么官僚的另一个办法就会重现,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不就完了嘛。”

常阿岱点点头,他可以肯定,最后的结局肯定是这样的,接任者与其费心尽力的去筹措银两,还不如举起屠刀,解决这些制造问题的人。可常阿岱更清楚,接任者发现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之后,肯定会骂娘,骂谁娘?反正不会骂出馊主意这人的娘,骂的是自己的娘。

“把问题留给后来人,这实在是。”常阿岱有些犹豫。

李君威笑了“你怕什么呀,你回去就要接任理藩院总裁的,你是接任者的上官呀,还担心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么?放心大胆的去干就是了。”

拉萨,布达拉宫。

数十名红衣黄帽的黄教僧侣分作左右两班,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各自念诵佛号,时而有人睁开眼睛看向坐在正座上那个青年,这人就是上人的第巴,也就是总管,黄教辖地之中,最高的行政长官,桑结嘉措。

有人说桑结嘉措是上人的私生子,但不管怎么说,是上人一手把年轻的他推向了第巴的位置,而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桑结嘉措以上人坐静为由,拒绝各寺僧侣来见,惹来的许多非议,更是有人怀疑,上人已经过世了,而今天,三大寺和十三林各自派来代表,前来拜见上人,但桑结嘉措仍然阻挠,所以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桑结嘉措,上人如何说的?”一个僧侣见桑结嘉措坐定,直接问道。

桑结嘉措平淡说道“师父正在坐静,不欲见尔等众人。”

这话一出,一众僧侣纷纷不服,大声呵斥起来,这声音比平日里诵读佛经可是要大多了,几乎要把佛堂掀翻,桑结嘉措却平淡坐在这里,闭目养神,一直到没有人说话了,他才说道“师父只是不见你们所有人,又没说不见,诸位上师,请派遣一位代表去见吧。”

如此一说,一群人相互看看,就当刚才斥责最厉害的僧侣要说话的时候,桑结嘉措说道“若是随意指派一人,或许你们会说我作假,如此,让可尔上师去,如何?”

桑结嘉措看向了一个身材魁梧,络腮胡子的僧侣,而这个提议却是得到了绝大部分的认可,可尔也是和硕特汗王一系出身的贵酋子弟,而且是大学者身边最信赖的僧人,更重要的是,藏地人人知道,他与桑结嘉措有宿仇,当年桑结嘉措代表上人出使帝国申京,实际上帝国理藩院还邀请了大学者一系的僧人,可尔就是代表,只不过却被人阻挠了,这个人就是桑结嘉措,桑结嘉措还以可尔在俗世的身份,向帝国理藩院告发,说当年噶尔丹逃回天山北路,就是可尔帮忙的。

若说不会屈服于桑结嘉措,不可能被收买的,只有可尔一人了。

可尔起身,微微点头,桑结嘉措带着可尔前往了坐静之地,一个时辰之后,可尔才是回来,云淡风轻的说道“是的,上人在坐静,修炼高深的密法,一切事务均由桑结嘉措第巴代行、代达,上人亲口对贫僧说道,可以封噶尔丹策旺将军为阿里总管。日后也让大家不要搅扰他修行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询问可尔是否真的看到了上人,可尔严肃回答了,最终大家无奈的离开了,当佛殿清净之后,桑结嘉措面前出现了一个年逾七十的老僧,长出一口气,对桑结嘉措说道“第巴大人,你让我伪装上人,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幸好可尔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上人了。”

桑结嘉措叹息一声“为了佛法,我也是无奈之举,江阳扎巴,多谢你了,日后你要长期在这里修行了。”

章四五六 私下操作

桑结嘉措让江阳扎巴伪装上人,虽然是无奈之举,但江阳扎巴确实与上人有佛缘,二人长相颇类,年龄也相当,糊弄一下可尔这种二十年不曾见过上人真容的僧侣倒是也能糊弄过去。而江阳扎巴面对桑结嘉措提出的要求,最终也只能同意。

“第巴大人,我这样要伪装多少时日呢?”江阳扎巴小心问道,转念一想,心里有了答案“是不是要到您为上人找到转世灵童之后?”

桑结嘉措眼睛直射江阳扎巴,让这个年迈的僧人不敢对视,桑结嘉措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传承师父的遗志,为了黄教的大业,现在藏地内有和硕特的汗王夺权,外有汉人觊觎,就连大学者都与汉人勾连不清,只有新的上人可以成为领袖,那我才能真正对得起师父了。”

江阳扎巴闻言,唯有叹息之声,桑结嘉措如此说,那就不只是要找到转世灵童那么简单了,还要培养灵童成年,那就是十五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呀,而自己已经六十有八,看来这后半生注定搭在了这件事上。

但是江阳扎巴又能如何呢,眼前这位第巴桑结嘉措虽然只做了不到八年的第巴,但触手已经深入了黄教系统的全部,在他成年之后,一直就是上人最宠信的人,在藏地,有几个人能够反抗他?

江阳扎巴想了想,只有大汗朋楚克和大学者了吧,但这二人也不会帮助自己的。

伊犁城。

“您成为阿里总管的事非常顺利,布达拉宫没有拒绝,只是拖延了大半个月,与当初桑结嘉措大人担任第巴时候的任命一样,这份文告会传阅三大寺的僧众,而在拉萨,布达拉宫的正门入口处的德阳夏过厅的南墙上,也书写了公告的全文,这一份任命公告则是原文,在宣布之后,可以交由帝国的驻西疆大臣公署,呈递理藩院。”噶尔丹策旺派遣到藏地的使者带来了好消息,他认真向噶尔丹策旺说着这项任命的有关信息,但是噶尔丹策旺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文告的正下方。

那里是一双金手印,理论上,应该属于五世上人的,可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噶尔丹策旺感觉到身边安静了,微微一笑,收起了文告,问道“藏地这段时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是不是大学者或者大汗朋楚克在拉萨?”

“都没有。”使者说道。

噶尔丹策旺一听这话,眉头再次皱起“你不觉得很不对吗,这项任命实在是太顺利了,大学者和大汗没有出面劝说,为什么上人就这么简单的同意了?”

使者想了想“期间发生了一件怪事,三大寺和十三林的僧侣一起前往布达拉宫,求见过上人,但是最后只有大学者身边的可尔看到了,而布达拉宫一直说,上人在坐静。在可尔见到上人之前,藏地乱哄哄的,很多人说上人已经离世了,但可尔上师揭穿了这个谎言。”

“谎言吗?”噶尔丹策旺深思之后微微摇头,他叫来侍奉自己的两个小僧人,让他们把随身携带的文书全部找来,两个人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噶尔丹想要的那一份,就是上人亲自委任他为蒙藏联军指挥官的文告,在那上面也有一双金色的手印。

两份文告摊开,摆在了桌子上,手印大小是一模一样的,但左手的掌纹却是多了一条,虽然很不起眼,但噶尔丹策旺是上人的徒弟,他曾经也协助桑结嘉措处理过文书,所以对此非常熟悉,这一对比,使者的脸色大变“这么说,那个传言是真的,上人真的过身了?”

噶尔丹策旺微微点头“非常有可能,桑结嘉措是什么人我非常清楚,假如上人过身了,他绝对有可能封锁这个消息,以上人的身份掌握黄教大权!”

使者又看了看掌印对比了许久,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要立刻通知帝国方面。”

噶尔丹策旺坐在椅子上,抬手制止了手下说话,他坐在那里仔细思索,想了许久,抬头问道“告诉帝国,除了让帝国方面主持公义,还有什么好处吗?特别是对我阿里总管,噶尔丹策旺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实际上,一点好处都没有,上人活着还是死了,对我都没有多大影响,尤其是我刚刚成为阿里总管,还没有坐稳这个位置的情况下。藏地领袖的更替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但是在帝国这方面,消息的公开带来的只能是坏处。

裕王之所以支持我成为阿里总管,就要要介入藏地的局势,而上人的过身,身为第巴的桑结嘉措却隐瞒不报,反而夺权乱政,肯定会在帝国惹出巨大变乱的,到时候一旦出兵,我能做什么?我的作用会非常小,甚至抽调不出多少兵马来。”噶尔丹策旺说道。

使者重重点头,说道“是的,大人,您需要时间实际掌握阿里地区呀。”

噶尔丹赞许说道“你说的没错,谁做黄教领袖根本不重要,关键是阿里要在帝国的体制内拥有更高的地位,而就在前几天,裕王刚刚赐给我六千户没有男人的克里米亚鞑靼人,据说他们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却是改信了邪教,而一旦上人过身的消息曝光,我想这件事就要暂缓了,因为一切都会转到出兵事务上来。

更关键的则在西疆地区的定边将军和驻疆大臣,中原汉人有句话,县官不如现管,裕王再尊贵,终究要回帝国的申京去,我们直接要面对的西疆的军政主官。而这两位却一直盼着裕王尽快返回内地,加入现在再整出什么事端来,裕王行程受阻,一切责任会被怪罪在我的身上呀。”

定边将军府。

“上人已经任命了噶尔丹策旺将军为阿里总管,定边将军府也会承认,日后拉达克王国与阿里地区的和平就有德登郎嘉国王和噶尔丹策旺总管负责了,而竹钦上师和他的寺庙则作为监督。

裕王答应赏赐你们的人口和牛羊已经筹备妥当了,如今已经是七月,藏地入冬比较早,迁移和安置都是需要时间,所以尽快启程吧。日后你们双方要相安无事才好。”陈平作为定边将军,负责处理藩务,最终的调停还是由他本人来定的,德登郎嘉与噶尔丹策旺共同签署了文书,宣布拉达克战争的彻底结束。

调停结束,照例办了酒宴,最后的时候,噶尔丹策旺对定边将军陈平低声说道“将军,外臣有机密之事启奏。”

“好,一会你留下我们一起去裕王书房奏事。”陈平说道。

“裕王殿下知道了,可能又要滞留西疆一个冬季。”噶尔丹策旺低声回应,陈平脸色微变。

李君威远远看着他二人在这里嘀咕,问道“陈将军,噶尔丹总管,你们聊什么呢,嘀嘀咕咕的,不让旁人听到。”

陈平哈哈一笑,拍了拍噶尔丹策旺示意他坐下,说道“殿下,噶尔丹总管将御蒙藏联军的时候,可还是一个奉黄教仪轨的僧人呀,还俗之后都因为这场仗打转转,这次好不容易到伊犁一趟,见识了诸多卫拉特的勋贵,想着让末将给说媒,娶个名门之后回去呀。”

李君威已经喝了酒,微醺之下,调笑说道“哎呀,噶尔丹策旺,这么忙娶媳妇,看来当初你在寺庙里也是个花和尚。这媒人本王来做,准噶尔、和硕特还是辉特,所有部落里的姑娘,你看上谁了,跟本王说一声,本王给你保这个大媒。”

借着这个由子糊弄过去,待安顿李君威之后,陈平与噶尔丹策旺来到了陈平的书房,噶尔丹策旺当即说道“这一次派人去藏地请封阿里总管,手下人听到了一个消息,说三大寺与十三林的人都以为上人已经过身了,特去布达拉宫拜访。”

“哦,上人过身了,那这封赏阿里总管的文告。”陈平皱眉起来,噶尔丹策旺却是回应道“上人过身与否,还未可知,黄教僧众到了布达拉宫,并未见到上人,桑结嘉措第巴说上人在坐静,修习密法,不能打搅,最终是大学者身边的可尔上师去拜会,见到了上人。”

“如此说来,上人过身是个谣言了?”陈平问。

噶尔丹策旺微微摇头“外臣也不敢肯定,外臣在上人身边多年,佛法一脉相承,还未听说有什么需要坐静这么久修习的密法,更关键的是代表黄教僧众去拜访的可尔上师,虽然他与桑结嘉措师兄之间龌龊不断,不可能为其掩饰,但有一样,可尔上师多年不出寺庙门,说起来,怕是有一二十年没有见过上人了,声音肯定是记不清了,若是桑结嘉措找一个相貌类似的伪装,是很容易骗过去的。

而且上人过身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吧,不然也不会惊扰三大寺和十三林全体出动。外臣没有证据证明上人的生死,又担心裕王殿下听说这件事会耽搁行程,特来密报将军。”

“你做的很好,噶尔丹总管。”陈平赞许说道,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问道“你还俗之前,也是上人的徒弟,你个人觉得,上人是否过身了呢?”

噶尔丹策旺说道“这个外臣真的难以回答,外臣虽然也是上人的徒弟,但在所有的师兄弟之中,上人最喜欢的还是第巴桑结嘉措,很早就让桑结嘉措参与寺政,在桑结嘉措成年之后,黄教的一切大事都有他的参与。

外臣与桑结嘉措颇多接触,虽然外臣不能确定上人是否过身,但要说上人过身,要求桑结嘉措秘不发丧,或者说桑结嘉措自作主张隐藏消息,都是非常有可能的,上人对桑结嘉措非常宠爱,不允许有任何人置疑伤害他,而桑结嘉措也很贪恋权柄,不会希望藏地的权力结构有任何的改变。”

陈平笑着说道“你说的非常谨慎,而在这件事上,本将爷不得不谨慎起来,你要知道,现如今从黑海到黑龙江的广袤土地上,大部分的人信仰的就是黄教,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贸然传播谣言会导致民心不稳的。所以,我不准备公布你说的事。但是也不会置若罔闻,我会派遣使者前往藏地,也会借助大学者和朋楚克大汗关系去打探,当然,你也可以为我打探一二,秘密的,你明白吗?”

“这也是外臣的想法,这件事很重要,暂时不要公布的好,而纵然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就是桑结嘉措隐藏上人死讯,把持黄教政务,也不过是偏安藏地,不会对外界产生大的影响,对于帝国来说,没有多大的损失。

与其公开去问,不如暗中调查,提前准备的好,您觉得呢?”噶尔丹策旺问道。

陈平重重点头“很好,你做的非常好,噶尔丹策旺,你是一个聪明人,这个做法既有利于你自己,又有利于帝国,所以我会支持你的。我知道,你秘密向我报告,更多是为了自己,但我不会计较,而且还会赏赐于你。但是你一定要搞清楚,这不是你骗了我,而是你做了一件对帝国有好处的事,假如下一次,你夹在了个人与帝国之间呢?希望你那个时候仍然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吧。”

噶尔丹策旺从定边将军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他自幼生活在藏地,接触的都是学识渊博的僧侣,即便在一众上人的弟子之中,他也是属于聪明的那个,玩弄一些机谋更是不在话下,但是没想到,自己赖以为生,引以为傲的智慧在帝国的西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个陈平将军就看穿了一切。

而在内心深处,噶尔丹策旺还是庆幸自己没有拿出另外一份文告作为比对,以此为证据,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了这一份证据,这位陈平将军还是否选择秘密操作这件事。

章四五七 大魔王回京

拉达克的战事算是圆满的解决,但李君威一手导演的叶尔羌内战却越演越烈,一开始,麦尔丹与阿力木江互相指责对方刺杀了帝国的裕王,但在李君威于伊犁现身之后,争端也没有解决,因为裕王及帝国对外的态度是,刺杀是发生了,裕王也受伤了,但真凶首恶是谁,不知道。

这个态度就值得玩味了,而最终的解决办法是,定边将军陈平与驻西疆大臣常阿岱做出了表态,因为刺杀案涉及帝国亲王,所以必须上报皇帝,由皇帝指派专门的使者来调查裁决,在此之前,双方保持和平,静等消息。

但西疆地区的帝**政衙门只是表态却没有任何的行动,这一切都是李君威定好的。所以很快阿力木江就掀起了对麦尔丹的战争,各地的领主也各有表态,加入战场,等李君威凯旋回京的时候,天山南路已经杀成一团,各地都有逃亡来的叶尔羌人,为了取得更多的人支持,麦尔丹率先以先汗遗旨唯有,自封叶尔羌大汗,阿力木江很快跟上,也开始称汗,帝国西疆区都没有承认,也都没有反对,就是纵容他们去打。

秋日的时节是丰收的时节,气候也是舒适,李君威吃着西疆新鲜的瓜果,一路沿着河西走廊返回了关中,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自从帝国十六年秋,李君威抵达西疆,再到帝国二十一年秋回到了内地,整整五年的时间,李君威把他的十九岁到二十四岁这五年最有精力的时间挥洒在了大陆深处,为帝国拓疆万里,横扫群蛮,而他也终于回来了。

裕王的行营出现在了关中的时候,申京各部衙门就开始准备凯旋仪式,皇帝给了兄弟最好的礼节,不吝啬的准备仪式,但终究还是被裕王泼了冷水。

裕王李君威在叶尔羌汗国调停藏地藩国战争时,遭遇贼人刺杀,身受重创,不能起身,因此无法参与凯旋的诸多仪式,这是帝国公开的说法。

但是李君威的一封密信送回申京,却是告知只是小伤,并不危及性命,只是医生说不能辛劳,所以准备入湖广,走长江水路返回申京,一切由裕王必须出席的仪式免了。

可是当李君威赶在中秋之前返回申京,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帝国皇后,与帝国皇室所有人见面的时候,大家终于明白,再一次被这小子耍了,他根本一点伤都没有,甚至都没有生病。

“儿臣叩见父皇、皇兄、母后、母妃、诸位叔伯、嫂嫂。”李君威在太上皇所居住的长寿宫,也不管什么礼法,恭敬的向所有人见礼。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羞涩,有人闹。最后是诚王林君弘凑过去来,这里捏捏那里拍拍,说道“臭小子是屁事儿没用,耍咱们呢!”

皇帝李君华坐在一旁,看着太上皇李明勋笑吟吟的摇头,说道“父皇是早就猜到了,还是一开始三弟就跟您说了实话?”

李明勋笑着说道“这小王八羔子干出什么事来,我都不会意外,仅此而已。算了,今天是中秋,别和他一般见识,开饭吧。”

迁都申京之后,皇室的中秋大宴总是会欢聚一堂,不仅皇室三个分支会团聚,还会邀请诚王、成王和荣王三支宗藩来宴,男人们一桌,女人和孩子们一桌,只不过按照往日的规矩,李君威这一辈中,侧室是不能上桌的,主要是在申京的皇帝、裕王和英王三支都只有正宫,没有侧室,但今年不同,李君威护送大王爷的侧室和庶子归来,所以桌子又一次扩大,好在皇室自太上皇李明勋那里开始,就没多大规矩,因此一切倒也没有显的突兀。

李君威本就是个欢乐的性子,在桌上讲着西疆的各种趣事,不光本桌的,就两旁女眷桌的人也是伸长了脖子听,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旁人外出公干,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在外的辛苦,若是打仗,非得说成亲冒矢石,不顾危险,怎么到你嘴里,西征五年,跟游玩一样?你也就在这里说说吧,出去这么说,外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怀疑你呢?”李君华看着弟弟唾沫横飞,提点说道。

李君威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林君弘连忙说“皇上说的是,裕王在西疆辛苦奔波,就这样还有人说他的不是,说什么坐享其成之类的怪话。老三,你自己再不给自己长脸,别人恐怕说的更难听。”

“说就说呗,反正嘴巴长他们身上,我反正也没有冲锋陷阵,更没有亲冒矢石,我才在乎现在的人怎么说呢,反正无论他怎么说,史书上也会记载我的丰功伟绩,我呀,求给青史留名就可以了,现在的什么名声,我才不在乎,他们夸我我又不能长肉,也不能升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呀,父皇。”李君威说到最后,还不忘找最大牌的人站脚助威。

幼子远征归来,家人团聚,李明勋很是开心,多喝了几杯,听着儿子这么说,端起一杯酒,直接与他碰杯,说到“老三,那你心里不委屈吗?”

“委屈什么,我辛劳又不是为他们辛劳,我努力也不是为他们努力,父皇和皇兄看在眼里,这就够了,再者说了,我又不是吃亏的那种人,我也张着嘴,来呀,相互伤害呀,看谁怼的过谁。”李君威依旧满不在乎。

听着李君威一口赌咒发誓要公报私仇的腔调,李君华夺下了他手中的酒杯“越说越没个正经,莫要再喝了。”

李君威耸耸肩,逆来顺受“不喝就不喝呗,这破玩意有什么好喝的。”

说罢,李君威起身,找桌上的小孩子闹去了,他不在这几年,皇帝、诚王甚至成王李海都有所出,李君威原本就是孩子王,西征干了一番大事业,性格却是依旧没有变,很快与孩子们打成一片,不久就拉着十几个孩子出去放烟花了。

迪丽古丽看着这一切,心中只有无奈,裕王这个人,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在外杀伐果决,智计过人,回京又是不羁放浪,洒脱自然,难怪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

中秋团圆宴完了,照例,皇帝与裕王两对夫妻送太上皇与太上皇后去休息,李明勋喝了不少酒,走路都不太稳当,太上皇后则还是颇有威严,到了后殿,李君威嘿嘿笑着,死皮赖脸的模样,冲着太后说道“母后,儿子跟您说说话行吗,就咱娘俩,不叫其他人。”

从李君威小,太后就一直很宠爱他,当亲生的来养,可这要避开其他人说话,还是头一遭,而喝了酒的李明勋第一个不答应了“老三,你和我是无话不谈的,怎么找你母后来了,肯定有猫腻,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事了?”

“爹你赶紧睡觉去吧,以后咱爷俩再说。”李君威推搡着李明勋进了卧房,等出来的时候,其余人,包括皇帝都是离开了,李君威问“母后,没别人了吧。”

“没了。”太后端坐在椅子上,李君威不信“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别人。”

啪啦啪啦的打开了几个门窗,看到没有人之后,李君威站在门前,酝酿了一下情绪,喔的一嗓子哭出来,扑在太后面前,哭喊说道“母后,救救我啊,我犯大错了。”

就这一遭,李君威以前也没少干过,所以太后显的很平淡,说道“行了,又没别人了,你装什么装啊,你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是不是想和我说迪丽古丽和昭瑢的事?”

“没,没,我说他们做什么,不论大哥怎么着,您这太后娘娘还能和女人孩子过不去吗?不过先说好,大哥家的这一妾一子,妾不是什么好妾,但孩子肯定是好孩子,母后防备着点迪丽古丽吧,她可不是省油的灯。”李君威索性起来,自己拉来了一凳子,说道。

这更是让太后不解了“我还以为你得劝我对迪丽古丽好呢,怎么还让我防备她呢,她怎么你了?”

“这您别问我,这事说通透了不好,这么跟您说吧,这小嫂子就是华妃和皇后的结合体。”李君威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什么华妃,你皇兄就只有皇后一人。”

“我说的皇后不是您那亲儿媳妇,我的那意思,你跟父皇说,她就是华妃和皇后的结合体,父皇就全明白了。”

“行,我记下了,神神叨叨的,说说你的事。”太后索性说道。

李君威挠挠头“我不敢说,也不好意思说。”

“那我走了,你回吧。”太后直接起身,被李君威拦住,李君威叹息一声“母后呀,我被大哥给坑了,大哥给我下了套了!”

李君威倒是一点也没隐瞒,直接把在西疆与一波斯女子生子的事说了出来,当然了,他也进行了艺术化的改造,在西疆左拥右抱,沉迷花丛的事一概不谈,直接把那养蜂姑娘小昭变成了凄美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但太后哪里不知道这个小儿子的德性,猜也猜个差不多,只不过想不到那么丰富罢了。

“你在西疆,和一个胡女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还养在了你大哥那里,对吧!”安静了一会,太后重理了头绪,简单的进行了总结,但是脸色也难看起来。

李君威点点头“简单来说,是这么回事。”

“君威,虽然在咱们皇家,本宫是最重规矩的,但是你多年出征在外,有人侍奉左右,生个孩子,本宫也不会多怪罪你,你就算认错,也该把这孩子带回来,孩子呢,你为什么不把你的亲生骨肉带回来?”太后严肃起来,问道。

李君威低头说道“还在阿格拉,养在大哥那里。母后,是我主动提出说不带回来,怕这边不能接受。”

“在你眼里,本宫和你皇兄就那么迂腐吗?就算一开始不接受,但终究是你的骨血,孩子母亲又难产死了,我们能怎样,又有你父皇和你娘护着,能怎么你,又能怎么你的孩子!你聪明一世,怎么在这种事上又糊涂了?”太后情绪激动,斥责起来。

李君威只能说道“母后,这明摆着就是大哥算计了我,我那么说,不是不相信你们,而是我觉的大哥根本就不会让这孩子跟我回来,他处心积虑算计我这一遭,就是不想让我和那边断了关联,您觉得那孩子会给我吗?”

“我不管行不行,那是我的孙儿!”太后更是激动起来。

李君威低头,不再说话,太后细细一想,也觉得李君威说的对,费心尽力的算计这么一会,有了这么个重要把柄,不会轻易松手的,但是她转念一想又不对,问“你为什么单单跟我说,你父皇呢,你母妃呢,还有你皇兄,为什么不跟他们说?”

“嗨,这不是求个安稳嘛,父皇和皇兄,就算和我是至亲,他们都是皇帝,知道了肯定往大了想,往阴谋诡计和政治上想,我娘就更不行了,那是我第一个孩子,又是个男孩,我娘知道了,她肯定闹的满城风雨,让父皇、皇兄不得安生,死活得把孩子弄回来的!而您就不一样了,我跟您说了,您肯定理解我,也能替我瞒着,将来瞒不住了,我跟您说过。”李君威搓着手,笑嘻嘻的说道。

太后摇摇头“哦,我明白了,你是找个挡抢的。”

“别说那么难听嘛,咱娘俩,是吧。”李君威觍着脸撒娇。

太后无奈摇头,心想自己又中招了,还是得给这混小子擦屁股,转念一想,说道“罢了,就这么着吧,但我帮你把住这件事,你怎么回报我呀?”

李君威正色说道“您说您说。”

太后说道“你和皇兄素来亲近,这次回来,子嗣上的事替我劝劝他吧,你皇兄快三十了,膝下无子,举国不安。”

“这好办,交给我了。”李君威说道。

章四五八 皇家事

太后皱眉看着李君威,生怕他胡来,问道“老三,皇后的事你清楚了?”

“知道呀,父皇跟我提了一句,皇兄在信中没少说,还说让我找找洋大夫,哦,不是西洋大夫,而是阿拉伯的大夫,我媳妇也跟我提过,我在奥斯曼和印度斯坦都找过,但都是不靠谱的那种,我可不敢带回来,让皇嫂失望,让皇兄埋怨。”李君威认真说道。

太后点点头,有些抱怨的说道“他们倒是什么都不瞒着你。”

帝国的皇帝只有皇后一个女人,成婚十年来为皇帝诞育三个孩子,但全都是公主,而没有皇子,最近一个孩子的诞生是在三年前,但不幸流产,之后皇后就再没有怀孕,这在皇室中算一个机密,整个太医院会诊的结果是皇后可能因为上一次的流产而失去了生育能力,三年来,皇后一直没有再怀身孕,算是佐证这个会诊的结果。

而因为这件事,皇室之中暗流涌动,皇帝李君华专情之人,不欲再娶,而太上皇李明勋则表示一切都由皇帝决断,最上心的反而是太后,而皇后本人却夹在中间难做人。

“你嫂嫂与你皇兄两情相悦,他们之间的感情,你比我知道的清楚。一开始,有人说你嫂嫂悍妒,后来我发现不是,她是个识大体的人,对没有给皇帝生下儿子也很介怀,前些时日也是提了一句选秀纳妃的事,你皇兄就老大不乐意,他二人闹的不愉快,我也就不好再提了。

你皇兄没这个心思,旁人再说也是无用,我再有心,这事又岂能是我能专断的?他少年时,读圣贤书,学孔孟道,差点读迂了,是你父皇调教回来了,只是性子养成了,是转不回来了,可这儿女情长的毛病是哪里学的呢,圣人可没教这些呀。

咱们李家,从你父皇开始,也没这毛病,你父皇不是,你皇长兄不是,你就更不用说了,拈花惹草的性子。”这件事太后憋了几年,如今找到一个能说实话的,他打开了话匣子。

李君威脸一红,挠挠头“说二哥呢,怎么批评起我来了。”

其实皇帝不欲选妃,李君威是知道缘由的,只不过太后并不知道,想要充实后宫,也不是皇后流产之后才有的心思,皇后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太后早有这个意思了,皇后求贤,就提了一嘴,李君华发怒与其争吵,皇后心情郁结,是流产的直接因素,也因此没敢与太后说实话,皇帝觉得有愧,更是不想纳妾选妃了。

“唉,你二哥要是有你一半的洒脱,母后就不用这么费心了。”太后有些无奈说道。

李君威尴尬一笑,这不就是说自己好色脸皮厚么,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他连忙问道“母后找儿臣帮忙,是准备如何让帮忙?”

太后说“你如今也回来了,你只有一个王妃,尽快怀上,你娘也等着抱孙子呢,再者,你若有合意的女孩子,看中了,母后给你做主,等你纳了侧妃,你皇兄也该从善如流吧。”

李君威闻言一乐,还有这种好事,逼着自己娶媳妇,那还不是想娶谁就娶谁,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李君威不免有些神游了,太后见他满脸花痴,知道这个小儿子心里又想好事了,轻咳一声,李君威呵呵一笑,连忙说道“太后这法子对,非常对,儿子举双手赞成,为了皇兄子嗣延绵,为了咱们的江山社稷,我只能义不容辞,牺牲自我了。”

“咳咳,老三,这是大事,不能光开玩笑,你可要想好了。”太后说道。

李君威连忙把脸上的笑容收起来,说道“是,这是大事,也是正事。母后,孩儿还有个法子,孩儿觉得,光想着选秀可是不行,皇兄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自己给自己下套的人,少年时就以古君子为榜样,当了皇帝,那是奔着圣人这个目标去的,这个这个。”

“你有话就说,你从小这张嘴就没个把门的,我什么时候怪罪过你?”太后吩咐说道。

李君威为难出声“说起这个事,那就不是咱们娘两能关门聊的了。”李君威打开门,冲着外面喊道“来两个人,来呀。”

许是太后着意安排了,外面的人听到消息也不进来,李君威无奈耸肩,一脚踹倒一边的凳子,叫嚷起来“哎哟,太后摔倒了,太后摔倒了。”

哗啦啦的跑来了七八个女官,见太后安然无恙的端坐在正坐上,心想又被裕王耍了,几个年轻的还有些着恼,而年纪大些的女官早就习惯了,李君威笑呵呵的说道“有外人了,咱娘俩就能说道说道了。其实吧,二哥说白了,他不好色,属于那种坐怀不乱柳下惠的那种,绝对的君子,这样的人,母后就算把全国最漂亮的姑娘摆在他面前,在他眼里都是红粉骷髅臭皮囊而已呀。

你就算强让他娶几个,他也就是当会说话的花瓶一样摆在后宫里,这不是糟践东西这不是害人姑娘青春嘛。

所以呀,您别对选秀之类的事抱希望,没用!您还不如在身边调教几个,或许皇兄哪天就能看上眼了。”

“那是你!”太后毫不犹豫的拆穿了李君威。

李君威耸耸肩,反正他脸皮厚,也不在乎,继续说道“其实孩儿说那么多,意思很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皇兄纳妾生子,还得他心里乐意才行,遇到真正动心的姑娘才行,可这样整天呆在皇宫里,面对的都是些大老爷们,讨论的是冷血的政治,他能有什么心思?

所以呀,第一件事,就是让皇兄走出去,出去转转,哪怕就是申京城里转转,也能多遇到些人,万一遇到个对眼的呢,万花丛中过,哪能真的片叶不沾身呢。

您想想,父皇当皇上的时候,也没这么日理万机过,皇兄忒也太上心了。而且,您也别太着急了,皇上毕竟才三十岁不到,就算四十岁上有儿子,培养成年皇兄也就六十,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我问过了,像是皇兄这样的,不好色又不修仙的皇帝,活的长久着呢,咱李家的江山不会有问题。”

李君威从长寿宫里出来的时候,却见自己亲娘还在等着,他笑呵呵的迎上去,说道“娘,你担心什么,母后又不吃人。”

“太后留你问什么了?”

“还不是皇后嫂子怀不上这事么,说让我劝劝皇兄。”李君威满不在乎。

李太妃气恼说道“这种事也找你,坏人总让你来当。”

“嗨,让我来当就对了,太后和皇兄皇嫂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僵了不好,我呢,住在王府,闹僵了也不怕,再说了,我脸皮厚,不怕惹恼人,放心吧。”李君威倒是不在乎什么坏人不坏人的。

“你也别光顾着别人,也得顾一顾自己,你父皇三个儿子,就你家中无子。”

李君威笑了笑“娘,你放心,这不时间不对吗,成亲不久我就去西疆了,原以为两年三年就回来了,不成想一下待了五年!但是我回来了这不是,全须全尾的,您就等着抱孙子吧,我保证,你比母后更早抱上亲孙子!”

“你就能吧你,在外五年,原以为你能孩子回来呢。”

李君威一拍屁股“娘呀,你都不知道西疆多苦,我又一心为国,哪里有那个心思呀。”

李君威外出五年,回了家还是那个死皮赖脸的模样,嘴巴又甜,脑子转悠的又快,上上下下的都听喜欢的,即便是独守空窗的王妃也没多埋怨,这几年一车车的东西往回运,也算是没白费心思。

在家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一早,李君威就亲自拜访了英王府,说到底,此次从西疆回来,还是担着长兄给的差事,李君威没声响的进了门,沈有容见他来了说道“怎么没言语就来了,不由的怠慢了。”

李君威倒是不在乎这些虚礼,说道“外面人还都以为我重伤不起呢,不能大张旗鼓的,安儿与昭圭呢?”

“昨日欢宴,闹的厉害,睡的晚,我这就安排人去叫。”沈有容笑着说。

李君威点点头“是我来早了,怎么样,大嫂,那一位回来,没给您惹麻烦吧。”

“能有什么麻烦,房子是现成的,人是太后身前的旧人,总归不眼生,昭瑢那孩子也被教养的很有礼貌,想来你在路上没少提点了,皇后又亲自安排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没什么麻烦。”沈有容平淡说道。

李君威说道“这样就行,左不过也不会永远在一起,这段时日维持个面上的平和就行了,大嫂也戒备着点,她呀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我瞧着诵经敬神,倒是个虔诚的。”沈有容道。

李君威倒也不想多解释,自嘲说道“不少人还以为我是个正人君子呢,能当真吗?”

“她与昭瑢还要回去吗?”沈有容问。

李君威诧异“大哥没有和你说吗?”

“说什么?”

李君威解释说“这次昭瑢来是继承英王爵位的,与他的母亲一起,来了就不会走了。”

“昭瑢来继承英王,那昭圭呢?”沈有容诧异问道。

李君威说“昭圭自然是去阿格拉当个印度斯坦的太子了,而大嫂你呢,也能当个皇后咯,呵呵,昨天太后留我说了些话,不住的夸你,说我那皇后嫂嫂能当成一个贤后,可是有你不少的功劳。”

“这是君度的意思?”沈有容觉得这事太大了,一时有些不好接受。

李君威点点头“是大哥的意思,但是也未必这么顺利,嫂子去了印度肯定能封后,可是昭圭未必立刻封太子,到底大哥手下都是异族胡人,总归要有个过程,而这件事我与父皇通信中也提了,父皇原则上是同意的。”

沈有容小心问“那皇上呢?”

“在西疆时,我没有告诉二哥,怕他不同意,所以只能是先斩后奏了,但只要父皇表态了,他至少不会反对,这事也就能成。”李君威提醒说道。

沈有容说道“那昭瑢还会回去吗?”

李君威笑了笑“大哥原本的意思是,让你们娘俩先过去,让昭瑢在申京长大,长大之后再说,或许大哥和父皇一样,对立储君这种事,态度是立贤不立长,但是呢,一路上风云突变,我这么说吧,至少昭瑢不会和昭圭竞争那边的储君了。”

“为什么?”

“我把迪丽古丽说服了。”

“怎么说服的?”

李君威摆摆手“您还是别知道的好,我说给您听,就是让大嫂你心思有数,去了那边不用惴惴不安的,但内情如何,你不知,大哥不知,就当我什么都没做,如此而已。”

“叔叔为我们娘仨考虑周全,请受我一拜。”沈有容道。

李君威摇摇头,说道“我是看着安儿和昭圭长大的,纵然都是我的侄儿,总归还是和昭圭亲厚些,但有一样,安儿不会随你们去印度,让她留在这里吧。”

“为什么,安儿也挺想念她父亲的。”沈有容说。

李君威道“为了这个孩子的幸福,那点想念还是放心里吧。大嫂,大哥已经是皇帝了,父皇曾经跟我说,皇帝不是另一位人,而是另一种人,尤其是大哥这样的皇帝,也只有父皇这样的人,才把孩子的幸福看的重,大哥这种君主,很可能会把安儿当成联姻乃至和亲的对象,为了这个孩子的后半生,别让她去了,这件事我已经和大哥说定了。

昭圭不一样,他是个男人,就算将来大哥让他娶一百个各族女人,他也可以找一个喜欢的人相伴,而且女人在那边地位更低,我可不想安儿裹着黑袍,整天呆在暗无天日的夫婿家,当一个生孩子的机器和政治上的工具。

我已经想好了,在你们离开之前,最好把安儿嫁出去,这样大哥那边也不能说什么了,当然,没合适的也不强逼,真找不到合适的,索性过继给我,当我闺女还能亏待她不成吗?”

章四五九 裕王的交代

李君威虽然咋咋呼呼的要给静安公主当爹,实际上他就比这位公主大七八岁,但沈有容也由此感觉到李君威的决心,她说道“确实,母后前些时日也提了一嘴,说安儿十八了,也该找婆家了,让我着意留心着。”

“这种事还是安儿自己愿意的好,她又不是没上过学堂,生活之中也不缺交集,自己找个合适的也就是了,不需要去强逼。”李君威承接于父亲的开明,所以意见并没有那么大。

沈有容点头,知道李君威这也是怕给孩子施加压力“老三,虽说不着急,但我心里也得有个准备,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不着慌,我答应大哥那边,亲自把你们送过去,这天寒地冻的,哪里能去西北苦寒之地,咱这一路西去,可是和唐僧取经一样路,再早也得是明年开春之后,具体时间没有定。另外你和娘家也打声招呼。

大哥那边打下了广袤的土地,沿海也是如此,第乌等港口如今也归附了大哥,嫂嫂娘家也是在南洋起家的,可以先和那边联络着,当然了,也得顾忌二哥那边和朝廷的面子,所以还是让下面人去联络,最好直接分家分宗,迁一支宗族去印度,有自家人在那边,怎么都好说一些。”李君威道。

沈有容说“你的意思是从海路过去?”

李君威点点头“未必一定从海路过去,但海上来往不方便吗?再者,你们这一去可是不回来了,要带去的东西也是不少,陆地运过去,还不知道耗费多少精力和人力,单是这一项,就是个麻烦,总归是用动朝廷的力量,现如今大哥在那边称帝了,太过于招摇了也不好,就算人不从海路走,东西也要从海路走,省的麻烦。”

“一切都听你的。”沈有容思来想去,终究还是不如李君威想的周全,也就认下了。

等到一双儿女来的时候,二人已经谈的差不多了,李君威和这一家子很熟悉,关系也好,一起吃了早饭和中饭,下午又带着孩子们去了曾太妃修行的道观,把长兄的事和对这一双儿女的安排跟太妃说了个明白。

太妃听到李君度在印度称帝,潸然泪下,显然她心里那些儒家士大夫的忠孝仁义的坎是没有过来,但终究是木已成舟,谁也阻止不了了,而对于新见的孙子昭瑢,太妃还是很开心,抱着孩子亲不停。

忙活了三四日,才是把各方安定下来,李君威才再次入宫,趁着皇帝午膳的功夫,去蹭了一顿。

“皇兄,多年不见,你午膳的水准还是那样呀,和长寿宫爹那边可差远了。”李君威一边吃着一边抱怨。

“人说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你这还吃着,就开始抱怨了。”李君华回应,李君威笑了笑,又自己盛了一碗,李君华问“中秋宴后,你留母后宫里说了什么?”

“就是皇后嫂嫂怀不上的事,母后惦记你的子嗣。”李君威说道。

李君华点头“想来也就是这件事,你跟母后如何说的?”

李君威说“我呀跟母后说,皇兄是个正人君子,你给他选秀弄一大堆妃子,他也未必喜欢,平白害了人家姑娘青春,皇兄的问题不在于缺女人,而在于缺乏**,我带他出去,逛逛妓院,他就有兴趣了。”

“胡闹,这话也能在母后面前说的?”李君华放下了筷子。

李君威笑了笑“开个玩笑嘛,我实际说的是,政务没那么忙的时候,就带去出去转转,像咱们少年时候,散散心,游玩游玩,兴许遇到喜欢的女子,就纳入后宫了。”

李君华无奈摇头,李君威道“我还能怎么说,一个是兄长,一个是母后,另外一个是嫂嫂,其实这种事我一个当弟弟的能干什么,但一口回绝了,不也是母后伤心吗,索性就大包大揽,反正又不能赖我身上,糊弄个阖家团圆,也就是咯。

说实话,二哥你才多大,自己把握呗。”

李君华点点头“好了,不提这件事了,说正事,你也从西疆回来了,这次西去虽然阴差阳错的,但也立下大功了,但你不是普通官员,作为帝国亲王,赏无可赏,却也得出来任职参政。”

“行了,行了,皇兄你别说了,饶了我吧,你饶了我。这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官可不行,我没那个耐心,还要早起晚睡的,连泡连和姑娘谈心的时间都没有,算了吧,你就当我为国西征,身受重伤,难以下床,饶了我吧。

再者,我那边还有事呢,我答应大哥那边,明年把嫂子和昭圭亲自送过去,我哪里有时间当官参政呢?”李君威一边摆手一边说,连刚上来的甜汤都没了胃口。

李君威是不可能参与政务的,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同样也要避嫌,但皇帝又不能不问,实在是有些尴尬,李君华只能说道“我已经给中廷下旨了。”

“你下你的,我辞我的,走个流程,过去就完了,哪有那么多事,还当真把我按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啊,太残忍了。”李君威早已想好了说辞。

李君华无奈摇头“算了,这件事就先这样吧,你反正也刚回来,休养一阵也好。恰好今天你在,说说在西疆的事。”

李君威嘴巴一撇“陈平那小子又告我状了是不是,当年上学逃学就是他告状,这个婆婆嘴。”

“告状不告状的另说,叶尔羌汗国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都跟陈平承认了,是我搞的鬼啊。”李君威倒也一点不藏着,直接认罪。

“可是你没有交代为什么搞鬼。”李君华敲了敲桌子。

李君威说道“叶尔羌汗国是我们藩属体系内的异类,而且处于大陆的中心,有它在,南北东西通联都很困难,在我们已经实际控制大陆腹地的情况下,叶尔羌汗国早早晚晚是要被夺取独立地位的,这符合我们的利益。

可是,叶尔羌汗国的大汗司马依却拥有一个不错的继承人麦尔丹,这个人聪明又恭顺,又在帝国多年,他很清楚如何融入帝国的藩属体系,如何避免和帝国的冲突,而且这个人还不好色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这就太可怕了,我担心他能当三十年乃至五十年的大汗,我可不想三五十年后再解决这个汗国。

好在机会是有的,我就把握住了,虽然手段不那么光明,但好在一劳永逸。”

“你这话只适合在御前会议上说。”李君华并未对此表示什么惊讶,最后的点评也是一语中的。李君威点点头“好吧,实际上原因还有其他,比如叶尔羌汗国与大哥的关系。实际上,亲情在政治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而随着下一代的成长和接班,仅剩的一点羁绊也会完全的消弭,但是利益却是永远斩不断理还乱的,现在的我们可以对叶尔羌与印度之间的来往视而不见,但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后呢,谁能保证呢?

而把这点关系斩断的最佳办法就是让叶尔羌汗国消失,如此而已。思来想去,这种事最好还是由我来办,才能不会撕破脸,而且大哥现在最大的目标还是偏安于恒河流域的莫卧儿帝国,所以纵然他心有不甘,也只能看着,若是再过几年,他统一了次大陆,甚至只解决最大的敌手,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李君华眯眼看着李君威“还有其他的缘由吗?”

“剩下的就是一丁点的私心了,无伤大雅的存在,皇兄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平白惹来烦恼,难得糊涂吗,老人如此,当皇帝的也是如此。”李君威得意说道,却是咬着牙不想出卖迪丽古丽刺杀的事,这却是为了保护李昭瑢。这个秘密,从李君威答应迪丽古丽那个瞬间,他就准备永远埋藏在心底了。

李君华有些意难平,但既然是李君威私事,他不想说,自己也没办法,眼前这个人是兄弟,是死皮赖脸的兄弟,也是对权力、财富之类都不屑一顾的家伙,自己有什么把握逼迫他说呢,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逼着他说出自己的全部秘密呢?

“那叶尔羌内乱你准备如何解决?”李君华问。

“我从伊犁回来的时候,已经和陈平说明白了,一边拖延一边平衡双方的实力,让他们打去,打的国破家亡,打的离心离德,打的生灵涂炭,咱们再介入就是以拯救者,解放者的姿态了,到时候吞并也能吞的理所当然,吞的方便快捷。

只不过不知道陈平还能在西疆待几年,所以这个政策延续还需要皇上出面提醒下一个接任的人。”

李君华素来仁义,对于这种不仁的做法,心里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了,可坏事让兄弟做了,坏名人家也担了,为的也是长远战略,他还能怎么办,微微点头一切准备顺其自然了,他说道“好吧,就这样吧,来年你还要送大哥一家去印度,若是到时候时机合适,你就把这件事了却了吧。另外就是藏地的事,安全局得到了一个消息,说上人已经在于去年或者今年初在布达拉宫过身了,那个第巴桑结嘉措以坐静的名义控制了黄教的权柄,但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安全局和各方都还在查。”

“这是一件好事呀!”李君威眼睛一亮,说道“我们可以部署进藏,实际控制藏地,解决和硕特汗国了,而这也是我们在大陆方向内部的最后一个问题。”

李君华问道“有那么急迫吗?”

李君威说“很有必要,皇兄,你对黄教可能不太了解,虽然这个宗教与天主教、天方教不同,但在游牧民族尤其是蒙古人之中影响非常大,这些年来,我们就是一直支持切伦、章嘉这几个呼图克图来管控辖地的宗教事务,但是上人和大学者两个人的影响力依旧非常大,即便那些已经归附的藩属,也喜欢派人前往藏地熬茶,控制了藏地,就是控制了黄教的源头,其影响不在于一片高原,而在于长城以外的全部领土。”

而李君威见兄长的脸上仍然表露出了犹豫,他内心偷笑只能祭出绝招了,对李君华说道“皇兄,这种事宜早不宜迟,在阿格拉时,我就见到了几个藏地来的僧侣,大哥的手已经开始向藏地伸了,实际上,在河中之地时,大哥就开始接触藏地来的僧侣,只不过并不一定是黄教的,可能是白教、红教等不同教派的,虽然从地理上来说,他入藏比我们困难一些,但绝对不能给他掌握藏地宗教源头的机会,更何况,藏传佛教更早的源头在印度,谁知道他会不会找个什么狗屁祖师之类的东西大举介入宗教呢?”

而这话却是真真打动了李君华的心,竞争才会产生动力,在大陆的游牧势力都已经臣服的情况下,实在没有动力大举入藏,现在听说长兄的动态,李君华的动力就很充足了,他点点头“好吧,我会吩咐西宁绥靖区那边重视起来,陕甘也会进行相应的准备。”

“皇兄,这种事可不能被动应对,咱们得主动起来。”李君威凑上来说道“不如你派遣个使团前往藏地,亲自问问上人的情况,找人见一见上人。”

“使团就算了,可以派遣一个教团去,就让切伦上师去,和藏地的上人、大学者开一次无遮大会,这种法会,相信如果上人活着,就肯定会参加的。”李君华道。

“无遮大会?黄教还有这种玩意,我怎么没有听过,在申京先办一次吧,让我也体验一下。”李君威眼睛登时亮了。

“无遮大会是僧侣之间辩经,没有女人的。”李君华知道弟弟又想歪了。

李君威挠挠头“男人之间有什么乐子,那我就不去了,让他们自己无遮去吧。”

章四六零 吾家有女

虽然李君华是有些被动应对藏地的挑战,但他做事一丝不苟的性格还是发挥了作用,帝国的理藩院为其提供了相当全面的资料,让其重新审视藏地的情况。

来自天山北路的固始汗进入藏地协助黄教夺取了藏地大片土地的控制权,但是固始汗也并非只是为了护教而已,他很快迁移麾下部落,在藏地建立了和硕特汗国,成为目前帝国藩属体系之中与土尔扈特汗国唯二的独立汗国。

但是在藏地,上人为首的黄教势力实在是根深蒂固,即便是拥有绝对的实力和高超的政治智慧,固始汗仍然无法把黄教势力从汗国中枢驱逐,因此建立了政教分离的体制,上人被尊奉为黄教的最高领袖,而藏地的军政大权则掌握在汗王手中,实际上,和硕特直接控制的土地位于青海,而在前藏、后藏等地,固始汗进行了妥协,派遣一位第巴以上人总管的身份执掌黄教辖地内的政权。

那个时代,黄教向固始汗的世俗政权屈服,但没有人有怨言,毕竟二十出头的上人是冉冉升起的朝阳,而六十多岁的固始汗则已经落日余晖了。

固始汗去世的时候,上人已经是春秋鼎盛的年纪,他没有挑战固始汗确立的体制,而是循序渐进的瓦解,首先就是在和硕特汗王继承的问题上做文章,青海是和硕特汗国的核心,但汗**队主力却在达木,上人没有推举新的大汗,而是委任了固始汗的两个儿子分别掌管军队和牧地,汗王之位空虚了数年后,上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物,也就是现在的大汗朋楚克。

他对黄教是虔诚的,对上人也有着充足的尊重,所以他被推举为了大汗,当然更大的原因在于朋楚克对政治不大感兴趣,在继位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任凭上人夺取政权。

而核心就是第巴这一重要的职位,从第巴必须由汗王委任,逐渐转为了上人委任,而现在的第巴桑结嘉措很有可能是上人的私生子,是被其视为眼睛一样贵重的存在,由其一手栽培,成长为第巴的。

朋楚克还是在帝国的支持和授意下才略微觉醒,着意保护原本属于自己的权柄,比如在上人第一次委任桑结嘉措作为第巴的时候,朋楚克选择了沉默,在得不到他的支持的情况下,上人只能选择财务总管暂时接手了三年,才让桑结嘉措接任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汗王世俗政权与黄教教权的争夺之中,朋楚克已经完全处于了下风,汗王对前后藏已经失去了控制力,桑结嘉措不仅要求辖地内的其他教派强制性改宗,甚至有胆量把蒙古部众直接吞并为寺庙的私产。

而和硕特汗国内部已经被上人分化的七零八落,身为汗王的朋楚克实际上只是名义上的大汗,大量的部落都已经处于半独立的状态。实际上,藏地在固始汗去世的二十多年来,已经从政教分离转化为了,朋楚克这个大汗已经失去了权威。

藏地的源于上人和桑结嘉措的超卓能力,也与朋楚克大汗的无能和愚蠢有关系,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限制于藏地这一隅之地,实际上,在满清时代,上人曾经前往京城为满清皇帝讲经,并且得到了封赏。

那个时候,帝国觉得,藏地这种与中央王朝的关系可以得到延续,但事实却是事与愿违,本质上的原因就是帝国的主体民族不信仰藏传佛教,而且也不存在大规模信仰的可能,而帝国也没有把黄教指定为国教的可能性,相反,满洲一族因为受到蒙古人影响的关系,一直对黄教非常尊崇。

所以在得不到藏地信仰支持的情况下,帝国为了在草原的扩张和统治,只能分庭抗礼,接连扶持了切伦、哲布尊丹巴和章嘉三位呼图克图级的上师,这三人都有着不受藏地两大上师制约的转生体制,因为他们的存在,草原上的信仰得以被帝国所控制,但这并未完全消灭藏地对于草原游牧部落的影响力,

“噶尔丹策旺这个人,就算你布置在藏地的一枚棋子?”李君华问向李君威。

李君威摆摆手“算是,但是用处不大,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上人已经死的消息,这个棋子实在是太小了,敲敲边鼓还差不多,但可成不了什么大事呀。”

“那竹钦上师呢?”李君华又问。

“他并非黄教上师,对前后藏的影响也是乏善可陈,也用不上呀。”李君威也说道,见皇帝有些急迫,李君威劝说道“皇兄,藏地的事很麻烦,实际上,涉及到宗教的事,只要你选择妥协就会非常麻烦,所以在西征过程中,我主张完全性的否定天方教,把鞑靼人和哈萨克两个族群做了根本性的消除。

因此,您不要想着一劳永逸,因为完全做不到呀,现在要的还是准备好,然后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介入进去,先获得充足的影响力。”

李君华无奈摇摇头,想了想“我这边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厄齐尔,他是朋楚克的儿子,你可以考察一下,看能不能用?”

“我考察?”李君威瞪大眼睛“咱不是说好了吗,我不参与政事。”

“可是这事你跑不脱呀,因为这个厄齐尔就在你家里住着。”李君华说道。

“这怎么可能!”李君威一听自己家里还住着个男人,一下就站起身来。李君华摇摇头“一切都有可能,这要怪谁呢,最终还是得怪你!”

李君威再没有吃喝玩乐的心思,一溜烟的回了家,直接找到王妃问,裕王妃说道“厄齐尔?原来他叫厄齐尔啊,是有这么一个人,藏地蒙人,就在后院的万宝楼里住着。”

“谁让他住进来的?”李君威怒道。

“安儿安排的,不让和人说,我以为她早就跟你说了。”裕王妃说道。

李君威嘟囔道“难怪二哥说要怪我自己,娘的,这死丫头片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往家里藏男人了。”

“不是一个,是两个!”裕王妃见李君威气冲冲的往后院去,高声说道。

静安公主是皇室第三代的长女,自幼受太上皇喜欢,长大了又在裕王身边长大,也是极受宠爱的人,在李君威西征的时候,着意吩咐她多来家中陪伴王妃,静安公主就在裕王家有了自己的房间,裕王性格最是不羁随意,家里规矩不严格,所以静安公主更喜欢在裕王府住,反倒是英王府那位王太妃是正统的士大夫家族出身,规矩严格许多。

“你是谁呀,怎么就这么进了后院?”李君威进院子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却是被一姑娘拦了下来,当头棒喝,掐腰问到。

李君威倒是气笑了“你谁呀?”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是谁,但年纪与静安公主相仿,也是帝国女子学院女学生的打扮,李君威倒是也能猜到这是静安公主的同学。

“我是澹台雨墨,是静安公主的同学。”澹台雨墨说道。

李君威道“我是李君威,是静安公主的叔叔。”

说罢,直接冲向了万宝楼,澹台雨墨张开手臂,挡在门前“胡说,裕王爷西征受伤,不能下床,人尽皆知,你怎么可能是裕王爷!”

李君威才不屑和这小丫头片子理论,直接推门进去,这万宝楼是裕王府最大的建筑,收藏着裕王从小到大喜欢的玩意,只不过西征回来,李君威还没有进入‘吃喝玩乐’的正常生活,所以这几日没有来。

“三三叔你怎么来了?”静安公主见李君威进来,有些着慌,眼睛还瞥向了楼上。

李君威笑了笑“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一次西去五六年,我得好好看看我这些宝贝,少没少,坏没坏?”

静安笑嘻嘻的说道“一点也没少,一个也没坏,我一直替你看着的,哦,还有雨墨,也帮你打扫。”

“你还真是裕王呀。”澹台雨墨张开嘴巴,惊呼出声。

李君威看也不看他,坐在了椅子上,把玩起来那些玩意,抬头看了二女一眼“你们没事就去忙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不忙,不忙,嘻嘻,三叔,你从宫里回来就玩这些吗?太不着调了,你也不好好陪陪三婶,对了,东华路上开了一个火锅店,味道可好了,不如咱们一起尝尝去,我请客!”静安说道。

李君威摇摇头“不去,不去,就呆在这里。”

静安脸一沉,索性抬头对着二楼喊道“你们下来吧。”

“咳咳。”澹台雨墨连忙给静安使眼色。静安说道“算了吧,三叔这个样子肯定是知道了,在我们李家,骗谁不都行,就是不能骗三叔,这是规矩,不能骗,不敢骗,也骗不了。”

噔噔噔噔一阵脚踏木楼梯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一个穿着军官常服的男人从上面跑下来,李君威看了一眼,觉得这青年少说三十岁了,长相粗犷不说,而且毛发非常旺盛,和帅是不搭边的,跟一头狗熊似的,李君威不免感觉侄女的审美水平可真够低的。

“裕王殿下,您就是裕王殿下吗?见到您可真是三生有幸!”那人直接跪在了李君威面前,叽里呱啦的说起来“今日得见大英雄,真是我厄齐尔的荣幸,我对您的敬仰,那真是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这是什么玩意?”李君威实在觉得尴尬,往后退了退。

“这是厄齐尔,是禁卫军的预备军官。”静安也是觉得脸上无光,小心解释道。

李君威诧异“这货也能成为禁卫军官?不是,这货也值得你把他藏王府来?”

李君威这话刚说出口,二楼又走下一男子,可以用俊杰青年来形容了,身材颀长形容俊美,但却不失军人的硬朗,下来之后,行了军礼,静安又说“这是澹台云凤,是雨墨的哥哥。”

“哦哦哦,我明白了,难怪难怪。”李君威一副明白了的模样,在侄女耳边说道“这个澹台云凤是正主,厄齐尔这货就是捎带的意外,对吧。”

“三叔,你说什么呢?”静安公主脸一红,掐了李君威一下。

“我本来没说什么,可你这脸一红,那就是不打自招了。”李君威得意的笑,欣慰的笑,一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李君威端坐在了椅子上,轻咳一声,一脸正色问“你们犯了什么事,怎么躲到我这裕王府来了?”

“王爷,我跟您说哈。”厄齐尔凑上来,就要解释。

李君威问“厄齐尔,这姑娘是公主的同学,这澹台云凤是同学的哥哥,你又是什么人?”

“卑职是澹台云凤的同学!”厄齐尔道。

“你们是同学,澹台云凤你多大?”李君威问。

“一十有九。”澹台云凤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我也是一十有九呀。”厄齐尔在李君威的眼睛看向他之后,忙不迭的回应道。

“你你这长的也太仓促了吧。”李君威忍不住抱怨说道。

厄齐尔“这是爹妈生的,卑职也没办法。”

李君威摆摆手“算了,不纠结这件事,说说,怎么躲在这里来了?”

“三叔,是我让他们躲进来的。”静安公主挡在了二人面前。

李君威笑了“这还用你说,没有你,谁敢偷进我这裕王府?我是问你们,为什么躲进我这裕王府来?你们两个犯了什么事了,杀人,放火、抢劫还是造反?”

“不敢,不敢,卑职哪里敢造反,连这个心思都不敢有。”厄齐尔一听李君威如此问,吓的连忙解释。

静安公主却是咬着牙,不服气的说道“还不是苏日安那个家伙,拿着鸡毛当令箭,目中无人,先是欺负三叔,逼着你去西疆躲事,不仅不收敛,依旧在申京嚣张跋扈,还。”

“说事,直接说事,别在我这里评价人,没用。”李君威双手抱胸,提醒说道。

章四六一 移民科

澹台云凤和厄齐尔卷入的是今年在国内,尤其是在申京闹的沸沸扬扬的移民案中,在裕王西征在大陆方向快速打开局面的时候,往西疆区域大规模移民就成了帝国的国策,尤其是传统汉地国族的迁移更是重中之重。

理藩院主导了各绥靖区人口的迁移,而陆军有农垦团,帝国行政系统也不断向西疆转移犯人,但随着移民速度的加快和数量的增多,各边疆区绥靖区需要的不仅仅是种地的农民和放牧的牧民,还要有人,其中就包括管理人才,尤其是边疆区划分之后,需要大量的基层行政人员。

而帝国两京及海内主要城市迅速反应,按照内阁的要求,专门办理了移民科,这个移民科的主要任务就是从主要城市的养济院、孤寡所之中挑选十二到十六岁的少年进行培养,结业之后,分批发往各边疆区选用。

一开始这个计划很成功,但是很快就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就是移民科毕业学员的流失、截留现象严重,其二就是原本自愿报名逐渐转向了抽签等半强迫的方式。

这也难怪,在帝国的主要城市,人口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拥有知识的人才却永远是稀缺的,虽然移民科是按照行政单位的要求培养的,主要教材和老师也是来自帝国选用行政胥吏的这一级别,但两年的培养期限一到,毕业的学员都能达到相当的水准,基本的文化知识是不用怀疑,而各城市拥有发达的工商业,不断以各种理由截留这些人。

而第一个问题在近期获得了解决,那就是所在城市只是进行基本的学字、术算等培训,在确定拥有学习能力之后,所有的预备学员前往甘肃兰州和陕西西安进行深造,然后一并送往边疆区域。

但第二个问题才是真正的大问题,无论帝国如何宣扬边疆地区,尤其是新拓的黑海沿岸和河中之地是多么的富庶,气候宜人,仍然有大量的人不愿意前去,这也是向西移民一贯的问题,只不过过往这个问题被掩盖了。

理藩院迁移的都是漠北、外东北和西伯利亚的渔猎游牧民族,说实话,即便是最偏远的边疆区域,也比他们生存的地方要富庶的多。而陆军的农垦团则是属于军队调遣,一旦进入编制,就是军人,兵随将领草随风,他们没有提出异议的资格。

内阁下属各行省那就是完全是发配犯人,也是强制性的。

但贫穷地区的藩民是有限的,农垦团的招募成本太高,而也不可能为了移民严刑峻法。所以移孤寡之民,从逐渐从自愿变成了半强迫,这直接导致了各地养济院的反弹,而在申京、苏州等地,还发生了养济院孤儿逃亡事件,导致主要城市到处都是乞丐、贼偷,引发了广泛的治安问题。

而在帝国的军政衙门之中,对于移孤寡之民的态度也各不相同,很多人是反对的。而造成这些问题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在于,很多孤儿根本就不是孤儿,而是弃儿。

帝国成立之后的二十一年,就是人口大爆发的二十一年,这二十一年里,究其原因就在于局势的安稳和土地的开发,当然也与小冰河时代的结束,恶劣气候逐渐的消失也有着密切的关系,从政治上,实行摊丁入亩,废弃人头税,废除残余的奴隶制也是重要因素。

在帝国的农村乡间,一对夫妻生养三四个孩子是最正常不过的现象,六七个乃至十几个的也有,尤其在原本人口就密集的长三角地区,如此快速的人口增长是当地所承受不起的,而在这个时代,乡间生下了养不起的孩子,生下后直接溺死在水桶里的事比比皆是。

(记得以前课本上讲的,朱德元帅的母亲就是生了十几个,只养活了七八个,就有生下来直接溺死的情况。)

为了避免这种人伦惨剧,同时满足帝国对于海外殖民地和新拓之土的移民扩张,帝国政府一方面打击杀死婴童情况,动辄以发配边疆为罪责,一方面又大规模推广养济院,收养这些没有人要的孩子,这就导致的一个有些荒唐的现象,在没有有效避孕的帝国境内,很多孩子生下来就被送到养济院,简直就是为国家生的孩子。

一开始,帝国各级政府还为养济院的孩子建立有效的保育、进学和工作安排等工作,但是随着规模越来越大,财政实在支持不起来,等到帝国十五年左右的时候,一应的进学和安排工作全部取消,待遇逐渐从培养成人才降低到培养成人,最后降低到现在的活着长大。

而对于农家来说,把一个孩子养到十六岁是极为消耗财富的,但一个十几岁的成年人却是宝贵的劳动力,所以当养济院开始半强迫的往边疆区移民的时候,大量原本的弃儿亲属前来认领,而一些养济院长大的孩子为了避免前往西疆,直接乱认爹妈,然后得到一个合法的身份,继而留在城市里做佣工过活。

显然对于冷血的政治家来说,这是赤裸裸的国有资产流失,所以大量打击类似的行为,自然就会产生各种问题,暴力对待引发了反抗,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是帝国政府迫使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证据,而制度性的对待也出现了贪腐等情况,成年孤儿借贷工坊主的钱就买通养济院的管理人员,获得有效身份,如此行为比比皆是。

虽然李君威看眼前的四个年轻人中,澹台云风是最稳重的,但这件事的起因却是因为他,因为澹台云凤也是养济院出身,他的妹妹澹台雨墨也是如此,当然他们两个是特殊的,因为这二位是帝国牺牲军人的遗属,他们自幼成长的养济院试帝国陆军出资经营的,从小到大的生活、教育都与中产阶级是对等的。

而从军人遗属之中选拔禁卫军也是皇室的一贯政策,而澹台云风则是养济院之中的佼佼者,不然也无法成为禁卫军的预备军官。

但澹台云风终究是有孤儿情怀,面对申京治安厅大规模搜检养济院逃出的人,忍不住出手相助,协助安排了不少了逃脱追捕,而他的妹妹澹台雨墨也加入其中,但最终让事件升级的却是厄齐尔。

厄齐尔原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和澹台云风是军中好友,在面对治安厅追击的时候出手相助,他以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行为,但却不知道被他揍的鼻青脸肿的几个家伙并非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是治安厅的便衣特遣队员。

“就是这样,事儿就闹大了,他们很快就查出来澹台大哥是禁卫军预备军官,与陆军牵连着,又找到李逵大哥是藩臣,最终找到了苏日安,让他出面缉拿,三叔,你不是不知道,苏日安什么事儿都敢碰.........。”静安公主讲解完,又不免絮絮叨叨苏日安几句。

李君威眉头一皱:“李逵,怎么又来一个?”

厄齐尔咧嘴一笑,拍拍胸膛说道:“殿下,俺就是李逵,李逵就是俺!不管在归化学堂还是禁卫军中,人人都说俺有侠义之心,为民请命,替天行道,所以就叫俺活李逵!”

李君威看着他狂放不羁的模样:“主要是你是因为你长的像活李逵吧!”

“嘿,裕王殿下果然英明!您瞧俺这胸毛,和李逵是一模一样!”厄齐尔扯开胸襟,对李君威说道,倒是一点听不出裕王是在讥讽于他,惹的李君威一片黑脸。

而静安公主却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三叔,他们做的都是好事,帮了那么多的孤儿乞丐,苏日安那活阎王若是找上门,您可一定要帮帮他们呀,他连您都敢动,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哦,你知道苏日安连我都敢动,你还把这几个往我家里藏?”李君威倒是被侄女气笑了。

静安骄傲的说道:“他只是敢动,却也没有动了么,不是?”

当初李君威去边疆的直接原因就是苏日安的问罪,但后来来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裕王西征,拓疆万里,留名青史,显然也是他主动而为之,但这件事最终还是解决了,苏日安虽然被帝国百姓称之为当世包拯,但并非那么冥顽不灵,特别是在被皇帝开解之后,多少还是选择了妥协。

裕王西征,灭克里米亚汗国,夺取黑海出海口,是举国上下欢腾,各方政治势力都赞赏支持的时候,苏日安把旧案翻出公开,结果被政坛骂了一阵不识大体,然后皇帝受万民各界请命,特赦裕王之罪,让这件事完满的解决了,而至于当年皇帝、诚王和裕王在京城街道上开枪那件事,就要永远冰封在了档案之中。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厄齐尔藏在我的万宝楼里的吗?”李君威问向静安。

静安公主微微摇头,李君威勾勾手,低声在她耳边,用只能她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要声张,是你皇帝叔叔告诉我的。”

“啊!真的,那岂不是死定了!”静安顿时苦瓜脸。

李君威摊开手:“既然他都知道了,苏日安也肯定知道了,只不过这到底是王府重地,他没有得到确凿的证据,不敢前来搜查罢了。”

“那怎么办,三叔,你可得帮忙呀。”

李君威想了想,眼睛在静安公主和几个朋友身上扫视了一段时间,笑了笑说道:“这事其实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首先,厄齐尔肯定是不会坐牢的。”

“为什么?人是我打的,那个大龅牙是我一拳砸飞的,我还掰断了另外一个家伙的手.......>”厄齐尔听了这话,立刻反驳,好像有人要抹干净他的功绩似的,一直到静安轻咳一声,他才闭嘴。

李君威解释道:“你是藩臣,是和硕特汗国朋楚克大汗的儿子,这个身份很重要,据我所知,一般来说,藩臣犯罪,除非是杀人、强奸这等大罪,否者是交由理藩院审理的,到了理藩院那里,也就是交点钱,认个错的事。”

这倒是事实,帝国对藩臣一向是优厚,却是秉承的大罪重责,小罪不罚,罪责累计的原则,一般的作奸犯科,该判多少时间监禁就是判多少时间监禁,但不予执行,而是以金赎买,并且完全赔偿,但是这些判决会记录在档案之中,只要累计到二十年,那就是要一并执行了,当然期间也有罪罚体制,但却不是应在他个人上,比如累刑五年就会被夺取继承本部扎萨克的资格,累刑十年,那就要罚没其所在部落的扎萨克,把罪罚转移到他们的父兄身上。

而到了二十年,那就是按照死罪执行了,这种牵连家人的罪罚体制其实是比寻常百姓的更为严苛的。

说起来,理藩院也与内阁、议院下属的各大法务机构完全不同,理藩院是帝国皇室的自留地,这里的法律更为简单,处理起来也更为方便。

“原来我没事儿呀,哈哈,搞的跟造反了似的,在这鸟不拉屎.......在殿下的万宝楼里躲了这么久.........。”厄齐尔笑哈哈的说道。

李君威已经感觉到了,厄齐尔这个自幼在归化学堂长大的家伙,性格是极为的憨直,头脑也很简单,而且简单的过于简单了,他主动说道:“厄齐尔,你没事儿,你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去,但是有人问起澹台云风的下落,你不回答,那就是包庇罪,就有事了,当然你可以回答!”

“不可能,我厄齐尔是也先的后裔,怎么会做出出卖朋友的事呢!”厄齐尔大声宣告着。

静安则是问道:“三叔,那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我是苏日安,我不会来裕王府找人,而是去英王府。”李君威说道。

“让他去........。”静安骄傲的说道,但是转念又觉得不对:“三叔,为什么去英王府?”

李君威说道:“找你的母亲,英王太妃,只要把你私藏罪犯的事说出去,不用他苏日安来,你的母亲也会主动来到这里,把这两个家伙交给苏日安法办的,所以你藏在裕王府也是没有任何的作用。”

章四六二 藏妓院去

静安公主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他知道裕王说的是真的,如果到那个时候,一切就完蛋了,因为她一个包庇罪是摆脱不了的,而英王府家教极为严格,她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又如何保护这两位朋友呢?

“王爷,英王爷身边的侍卫长来了........。”外面传来管家的话,李君威笑了笑:“看到没有,冤家上门了。”

李君威同意让那位侍卫长进来,是个年轻的侍卫军官,见到李君威递上一封信:“裕王殿下,这是小王爷给您的,说是您看了就知道了。”

“没说其他的?”李君威问。

“没有。”侍卫长认真回答,李君威点点头,让其退下,打开信一看,里面把静安公主藏匿嫌犯在万宝楼的事说了一遍,而最后说道苏日安去了英王府。

“这小混蛋还算仗义,我倒是没有白疼他。”静安看了信,有些得意的说道。

李君威接过信来烧掉,说道:“苏日安已经去了英王府,藏在这里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静安则是问道:“三叔,你不是刚才说着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吗?厄齐尔没事,但澹台兄呢?”

李君威又冲着静安勾勾手,低声说道:“你嫁给他,他就是驸马爷了,也就没事了。”

“三叔你胡说什么呢,我可不理你了。”静安登时恼怒,羞了个大红脸。

李君威哈哈一笑,说道:“我不在申京这几年,年轻一辈里是越来越不成器了,真是丢脸,罢了罢了,看来我李君威也要重出江湖了。”

从合众国时代一路走来,帝国都城几次变幻,但若说京畿之地的最大纨绔子弟,混世魔王,从来就没少了帝国皇室的身影,在台北时,年少的李君度搞的满城风雨,帝国建立,临时定都北京,林君弘又接过了他的班,再后就是太上皇身边长大的裴元器,继而就是裕王李君威,即便是当今皇帝,也有混迹街头的时候。

“这么说,三叔是有主意了?”静安问道。

李君威笑着说:“先把人藏好了再说。”李君威招呼了管家问道:“我还记得当年在京城时,总是跟在裴元器身边的有个麻子脸,那是哪家的勋贵来着?”

“怀恩公家的小公爷,白敬宇。”管家说道。

李君威说道:“嗯,不错,是他,他在申京吗?”

“在,半年前刚回来的,属实是不成器的人,为了继承爵位,去了印度洋海军舰队效力,原本要干五年的,当诚王经略印度的时候在驾前效力,勉强搏了点功劳,一年前老公爷身体不行了,就把小公爷叫回来了,给了世子名分,爵位继承是没大问题了。”管家说道。

李君威点点头:“拿我帖子去怀恩公府,把这位世子叫来,要快点来,正正经经的来,架势大些。再让他叫几个老朋友来,今天中午我请客。”

等到下午时分,英王与英王太妃驾临裕王府的时候,门前已经停满了车辆,苏日安到了门前,问下属:“怎么样,可发现嫌疑犯的踪迹?”

下属摇摇头:“没有,但今日王府客人很多,来往人不少,静安公主也没出来。”

“宾客之中有没有人出入王府?”苏日安咬牙说道。

“有,很多。”下属低声回应说道。

苏日安:“你们有没有仔细查看?”

下属一脸为难:“长官,这根本做不到,最多的一次,佣人、护卫和宾客齐刷刷的出来三十多个,我们两班人都在这里,也只有八个,根本就跟不上,又没有直接证据拦住盘问,这怎么可能人人查验,裕王就是来了一招鱼目混珠,属下看来,人早就混出去了。”

苏日安无奈,正说着,门口就是除了一大片人,都是在府上做客的勋贵,出来后和见过英王和王太妃,各自乘车离去,苏日安黑着脸,根本没有看清澹台云风和厄齐尔藏没藏在里面,下属问道:“长官,还查不查了?”

苏日安叹息一声,知道耍手段天下人谁也耍不过裕王的,一咬牙说道:“撤吧,不用盯着了。”

宾客散去,裕王府里安静了下来,沈有容进了会客厅,却见女儿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不敢抬头看自己,李君威笑了笑:“没事了,没事了,昭圭,你带你姐姐去玩去吧,今日放你半天假。”

“真的?”李昭圭瞪大了眼睛,却是看向了自己的母亲,沈有容叹息一声:“去吧,去吧。”

李君威说道:“嫂嫂何必把孩子管的这么严?”

“你这一回来,这两个的心又野了。”沈有容也是觉得头疼,说道:“刚才那个苏日安没有进来,但是他去王府拜访,说静安把两个什么嫌疑犯藏在你这里了,是真是假?”

“是真的,苏日安就是来抓人的,今日宴请这么许多人,就是为了打发他苏日安。”李君威说道。沈有容气恼:“这个安儿,越来越不像话了,哪里像王府出来的公主,简直.......。”

李君威笑了:“皇家第三代里,也就安儿有些像父皇,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其余的孩子都是过于规矩了些,父皇再有本事,也顶多驾驭儿子,对儿媳妇是一点没辙。”

“究竟是什么事,安儿怎么掺和进罪案之中了。”沈有容焦急问道。

“没多大事,多半是误会,也是小孩子胡闹,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是藩臣一个是禁卫,身份特殊了些,所以惹来了苏日安。”李君威倒是不放在心上。

“那人呢,安儿藏你这里,刚才那么多人离开,被他们混出去了吧。”

李君威摆摆手:“我早就安置了,刚才那情形就是给苏日安下的一个套,看他查不查,可是这厮也是聪明的,没有上当。”

“你安置到哪里去了?”沈有容问。

“妓院。”李君威随口回答说。

“老三,你!你怎么往那种腌臜地方.........,这有损你的清誉。”沈有容现在都不知道该担心谁了。

而李君威却是笑了:“我有什么清誉呀,天下谁人把我当过正人君子呢。安儿牵扯进来,就是因为其中的禁卫军官是个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咱们家那大丫头可能是动心了。”

“那你还把人往妓院藏。”沈有容问。

李君威笑了:“妓院好啊,这种人最适合往妓院藏了,藏那里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咱们家大丫头,嫂嫂,这个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吧。”

沈有容转念一想,也觉得把那两个人藏在妓院里好,要说静安公主虽然做事有些随意,但绝对没有随意到往妓院跑的地步,如此就把两个人分开了,而既然是公主相中的男子,也就能借机调查调查,就算调查的背景人品没有问题,也可以适当的考验考验。

这妓院里什么样的诱惑没有,女人、赌博、烟酒等等,若是这个男子连这点诱惑都扛不住,又如何有资格娶公主呢?

“这事嫂嫂就不用管了,跟昭圭打声招呼,别让他掺和,咱们李家有护犊子的习惯,可还没轮到他这个小孩子瞎掺和。今日苏日安没有搜,算是把静安择出去了,我会尽量把这件事处理妥当的。”李君威对沈有容打包票。

沈有容笑了:“还是老三思虑周全。”

李君威点点头:“这些邪魔外道的小事,我最是拿手了。”

万宝楼。

“嘿,我跟你说,当年在京城,咱们裕王爷还不到十岁的时候,那就是街头霸王一样的存在,什么三教九流的谁敢招惹,帮忙、行会还是什么的,在咱们裕王爷那里,那都是顷刻间烟消云散的,厄齐尔,什么叫行侠仗义?你那点道道儿在裕王面前根本不足个!

送你一句话,太上皇说的,听不听?”白敬宇坐在万宝楼的椅子上,唾沫横飞的吹嘘着李君威当年在京城的豪言壮语。

“您说您说。”厄齐尔可是认真听着,简直跟听说书的一样。

白敬宇说:“太上皇爷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咱们裕王爷才是天下第一的大侠,拓疆万里,扬威泰西,这才是真正的大侠,比你这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道要高多少个档次了。”

“这是太上皇,天可汗说的?”厄齐尔有些不敢相信,问道。

“那是自然,那年我们在西城收拾了一群从朝鲜往京城倒卖人口的王八蛋,可是伤了不少人,当时的京城治安总长抓了我们,一看裕王爷在,就送御前了,这是太上皇亲口说的,我可是听的真真的,你有什么不信的呢?”白敬宇极为骄傲的说道。

厄齐尔挠挠头:“不对吧,在归化学堂的时候,我可听说上千年来,汉人皇帝教育子嗣,都是讲仁、德什么的,哪有讲侠义之心的,那是绿林好汉呀。”

“要么怎么说,咱们太上皇爷那是千古唯一的帝王呢,这境界岂能是那些酸儒能够比拟的。”白敬宇道。

李君威走进了,瞪了白敬宇一眼:“喝点酒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南洋历练几年,怎么还是老样子,当年的那些弟兄,你瞧人家元器都出镇远疆镇守将军了。”

“是,我还是不成器。”白敬宇笑嘻嘻的说道。

白敬宇此刻是红光满面,李君威故意让他喝醉了留下来的,其实今日到的那些勋贵子弟,根本不知道什么私藏嫌疑犯的事,今天下午的事,就完全是诓走苏日安的。

李君威一招手,白敬宇走过来,李君威问道:“让你准备的地方准备好了吗?”

“准备妥当了,待会上我的车,直接去天上人间,就安顿在五楼贵宾间,王爷,咱自家的产业,没有人敢上去查,就算是有,也有法子的躲,放心就是。”白敬宇说。

“别什么都咱咱咱的,妓院能和皇室搭上边吗?”李君威怒道。

白敬宇挠挠头低声嘟囔:“当年名字都是您定的........。”

李君威没有理会他,而是坐在了椅子上,示意澹台云风和厄齐尔也坐下,李君威说道:“今天给苏日安安排了一场戏,他来了,但是没上台,可是我发现,不对劲,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白敬宇问道。

李君威说:“哪里都不对,苏日安是我好友,只不过他是一个正派的人,和我性格不合,我们两个有些矛盾,但是我对他是非常了解,也是非常信任的。今天我的人发现,苏日安对这件事很重视,还安排了两班人监视了我的王府,这很不正常,就为你们两个小毛贼就如此大动干戈?真是笑话!”

“王爷,这几年他一直和勋贵过不去,在您的事上他被煞了威风,或许就是针对您的。”白敬宇说了自己的见解。

“苏日安不是这样的人。”李君威非常肯定的说道,然后看向了厄齐尔与澹台云风,说道:“所以你们闯的祸绝对不是小事,今天我只听静安公主说了,你还没说。”

厄齐尔说道:“我全招了啊。”

李君威微微一笑:“没说你。”

厄齐尔是个憨直简单的人呢,没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所以问题肯定出在澹台云风身上,而澹台云风则是说道:“一开始我们确实只是帮助从养济院里逃出来的孩子,但是渐渐有我们帮助过的孩子又来求我们........。”

原来澹台云风一开始只是帮助了一群脱逃的孤儿,但这些孤儿通过借贷、认亲弄到了身份,摆脱了去边疆的命运,但是澹台云风很快就又接到了帮助过孤儿的求救,他们的借贷是高利贷,而且契约非常不公平,简直就成为了契约奴一样的存在,有些人在种植园里受苦,有些人则在工坊里打工,过着没日没夜工作的生活,而澹台云风则把他们藏匿了起来。

“就这么简单,期间没有遇到过其他特殊的事?”李君威又问。

澹台云风说:“没有,绝对没有。”

“那就是你藏的人有问题,把他们的藏身之所供出来!”李君威说道。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