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杀春分 - xp1024.com
《七杀春分》


正文 第一章 杀机初现

时令刚至春分。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虽然已经过去,但温暖湿润的春天似乎还没有到来。选择在这个时节杀人,许攸觉得再好不过。

报仇。

这是许攸今生最大的愿望,一旦实现这个愿望,往后的日子,他觉得,应该选择自首或自杀。

杀谁,怎么杀,何时杀,何地杀,在此行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准备工作。按照计划,他要轰轰烈烈的杀掉第一个仇人,不是悄无声息,是在第一时间,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仇人的死讯。至少,要在关公镇引起剧烈的轰动。当然,关于这个仇人的死因,以及凶手的身份,必须严密的掩盖起来,因为一旦动了手,就不能停下来,需要在一段时间之内,再连续干掉其他几个对象。

许攸现在的身份是老师——思茅县关公镇中学数学老师,这是一个很好的掩盖身份的身份。

吴长安,关公镇中学教导处主任,许攸要杀的第一个对象。在一个月前,许攸被县教育局调到这所学校,他发现,吴长安喜欢跑步,后来在跑步上,他成为了吴长安的朋友,了解和掌握了他的喜好。

1995年5月8日,早上9点。阳光终于刺破层层阴云,将耀眼的形态展现在江南大地上。远处山坡上枯燥裸露的土地,经雨水和阳光的滋润,不知何时泛出一层淡淡的新绿,是野草们挤破脑袋撞出泥土将年轻的身姿炫耀在广阔的天地里。桃、梨、杏树都争相将花儿怒放,那些花儿在嫩叶的衬托下,狂妄得毫不犹豫、毫不掩饰。在暖处躲避寒冷的燕子回来了,正低低的掠过水田和菜地,然后停在电线上,落在屋檐下……

整个南方的世界,整个天地里,都是一番春天的气息了。

现在,关公镇中学老师和孩子们正整齐的坐在主席台下,他们脸上洋溢出来的表情既紧张又兴奋。

建校40周年庆典。

几个漂亮的女老师身着礼服,站在主席台侧面。尉迟丽是其中一员,而且是领队。礼服开口在膝盖以上,暖风吹动,露出一排雪白的大腿。

校长周方生主持开幕式。他用拇指和食指在话筒上一弹,听到从音响上传出砰的一声后,朗声说,“安静,现在,请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领导们莅临学校检查指导。”台下立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约摸十秒钟后,他示意掌声停住,又说,“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今天莅临庆典开幕式指导工作的领导,他们是……”一个一个逐次介绍,领导们一个一个依次站起来挥手致意,台下一次一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介绍完领导嘉宾后,周方生又说了一些欢迎和感谢的话。紧接着副校长代表学校作工作汇报,后面是县教育局局长、副县长、市教育局副局长依次做重要指示。最后,副县长张超然大声宣布:“关公镇中学建校四十周年庆典活动现在开始。”

台上台下再次响起震天价掌声。按照计划,庆典开始后,领导们移步至台下的坐席观看节目表演。

市教育局副局长和副县长张超然已经站起来,掌声还在继续。

就在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的时候,主席台突然传出一声哀嚎。台下的掌声立即停止,几秒钟短暂的安静后,哄然一声一片混乱,人群如潮水般向后方涌挤出去,不少人被踩倒,发出哭喊。台上断断续续的掌声在继续几秒后停下来,领导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集体懵住。

许攸分明看见,就在两个主要领导起身欲离座时,从主席台后上方急速射出一块圆形碟片,斜斜切入校长周方生的脖颈。因力度强大,碟片未在周方生脖子上停留就径直朝台下射去,啵一声插在泥地上。

周方生的神经末梢还没有来得及将切口的信息传入大脑,他尚未感觉到疼痛。从脖子上急速喷出的一股血柱,全部溅在邻座副校长脸上。此时,周方生才惨叫一声,用手紧紧捂住伤口,但无济于事,不到5秒钟,噗通栽倒在主席台上。

主席台的人吓得四散逃跑,只有那个被鲜血溅得满身的副校长还呆坐在椅子上,他完全被吓傻了。

怎么回事?

许攸还没有动手,他动手的对象不是周方生。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名医务人员挤开混乱的人群,跳上主席台,迅速蹲在周方生身边替他止血。

副县长张超然首先镇定下来。他指挥人立即打电话给县医院,救人第一;并要求各班主任负责组织本班学生立即回教室,不允许外出;教务处工作人员负责引导嘉宾和学生家长暂时在食堂落脚。当然,他首先没有忘记嘱咐人护着市领导转移到学校办公室,即使在危险和慌乱之中也要照顾好上级领导,这是他浮沉官场几十年锻炼出来的能力。

在张超然的指挥下,混乱的场面得到控制。但我们的周方生同志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没能等到医生带来专业的止血工具,就流干了身体里的全部血液。鲜红的血浆从他脖颈上喷出,形成一道血线,流过主席台,流到台下操场上,漫空飘散着一股浓烈的热腥味。

许攸一边协助医务人员救助在混乱中被踩伤撞伤的人,一边密切关注吴长安的变化:现在,他靠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浑身疲软无力随时可能会倒下去。站在身边的镇长察觉出来他的异常情况,问他,“怎么了,吴主任。”

吴长安挥挥手,躬下身打算坐到椅子上,可是腿脚转动时失去平衡,软绵绵瘫下去。

倒地后,吴长安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张大嘴巴,呼吸一阵快过一阵。镇长见状,大喊,“医生,救命。”

台上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周方生身上,他们还没有从周方生的死亡里回转过来,又立即陷入到吴长安这个突然变化的恐惧之中。

正文 第二章 一杀两命

诊断不出病因所在,见吴长安呼吸困难,一名医生急忙帮他解开衣扣,另外一人全力引导他作深入呼吸,尽量放慢呼吸节奏。

在经历近10分钟痛苦挣扎后,吴长安的呼吸由急骤转为微弱,双眼渐渐往上翻出白色,“不行了”医生说。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又没有外伤,再想点办法。”张超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应该是心脏上的问题,可能是被周校长的死刺激到了。”医生回答。

“再想点办法。”

几名医务人员轮流给吴长安做心肺复苏,但显然无济于事。

是意外吗?不像。至少周方生的死不像意外。凶手是谁?为什么要置他们于死地?凶手还在这里吗?他还会杀其他人吗?乌云笼罩在所有人心间。

“通知家属吧。”张超然的说,“当务之急,一是协助公安做好全面的调查工作,找出原因,缉拿凶手;二是组织一支慰问工作人员,安抚家属情绪;三是锁好校门,未经公安允许,包括我在内,一律不允许外出。”各人领了任务,忙碌起来。

尉迟丽正协助教务处工作人员引导嘉宾和学生家长在食堂暂作安定,她听说教导主任吴长安突发心脏病亡故,急忙跑到主席台。

赶到时,只见吴长安的妻子李雪兰伏在遗体上放声痛哭。尉迟丽鼻子发酸,眼睛一热,两行泪珠滴落下来。吴长安是她父亲的老朋友,论辈分,是叔叔辈,但她与吴长安甚是投缘,属于忘年之交。在关公镇中学执教以后,吴长安一家对她照顾有加。如今老友突逝,怎不让人痛心。

许攸早已停下手头上的工作,这时围在吴长安尸体旁边,他上身微微颤动,双眼布满血丝,兴奋、恐惧一起涌上心头。

兴奋自然是因为心愿得偿、计划实现,终于干掉吴长安这个该死的家伙,并且,他对他这样痛苦的死法感到非常满意。恐惧当然源于杀人这件事情本身所具有的惊悚和它可能招致的后果。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终究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即将被画上句号。不过,他现在不想死,也不能死,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至少,他的仇还没有报完,他要杀的人不止吴长安一个。

伤心归伤心,理智告诉尉迟丽:安慰李雪兰。现在,她已经成为她在精神上的支柱。想一时三刻劝住失去丈夫的妻子不再伤心是万万不可能的,尉迟丽当然明白这一点,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她,守在她身边,陪她说话,甚至陪她流眼泪。

周方生的遗体被人用脱下的衣服盖住,地上的血浆由鲜红慢慢变成暗红,时间到了上午11点。一旦有人进行权威性的安排指导,混乱的场面很快就得到控制。

现在,所有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他们不能出去,也不敢出去。鬼知道倒霉的事情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还是老老实实待住吧。

镇上派出所的同志在案发后不久就赶到了学校,他们已经做好保护现场的一系列工作,并对大门和围墙完成了布控。谁在这个时候未经允许偷偷离开或者逃跑,谁就是嫌犯。

县公安局副局长林文聪、刑警大队队长武平亲自带领一队公安干警赶到现场。

在听取了副校长对事情经过的简短介绍后,林文聪立即向张超然汇报了他的初步想法:“课是不能再继续上下去,对学生、老师、家长、嘉宾分别做好登记,重点记录请假的学生、老师和学校其他工作人员。”

张超然点头表示赞成。

林文聪转向副校长说,“黄副校长,麻烦你安排人带办案人员做个登记。”

武平立即点了两个民警跟着副校长。副校长走之前问,“登记完之后,可以让他们离开吗?”

“可以。”林文聪回答他。

当然,不可能把千数人都留在学校供你查案。况且,周方生和吴长安死于蓄意谋杀还是意外,现在不得而知,即使周方生的死因相对明朗,也无法确定凶手身份的大概范围。

法医正在查验死者尸体。

“张副县长,接下来怎么做,听您安排。”在查案方面,林文聪经验丰富,他心中已有全盘计划,但出于尊重领导考虑,必须请示张超然。

张超然皱起眉头说,“查案子,我是门外汉,你自行斟酌即可。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破案,还死者一个公道,给世人一个真相。”

现在,搜索现场的民警快步跑过来汇报,“领导们,有一个重要发现。”众人跟随他走到教学大楼右侧的楼道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台高音喇叭。

“一个喇叭,算是什么重要发现。”林文聪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学校后勤处主任接着话题,“这个喇叭装了很多年了,声音已经很小,当时装的位置也不对。学校准备买台新的,装到楼顶去。”

是的,一台高音喇叭,没什么特殊可言。但在命案现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物件,都可能是最重要的线索。关键看你如何探索和是否能够发现它们之间的关系。

“林局,从下面看,它确实是一台再普通不过的喇叭,但里面另藏玄机。您站到凳子上看就知道了。”

林文聪站了上去。“哦,原来是这样。”他回到脚地上后又说, “果然不是一台普通的喇叭。发音口已经被人掏空,里面装上了一个发射机。根据发射机的结构和喇叭口对准的位置可以判断,切入周校长脖颈的碟片,就是从这里发射出去的。”

张超然长叹一声,“看来周校长是死于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他语调慢而阴冷,让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是的,如果当你知道你工作和生活的环境中,一直潜藏着一个搞蓄意谋杀活动的人,你也会不自觉感到寒意阵阵。

林文聪当下发出指令,“严加排查,或许凶手就藏着其中。”

李雪兰被民警暂时拦在一边,以便法医查验尸体。她从开始的恸哭转变成饮泣,这时候正跪在地上。她完全不能接受眼前这个现实,早上还好好的,一起吃完早餐,出门时做了简单的道别,甚至昨天晚上两个人在肉体上发生激烈的碰撞直至到达制高点……可是,现在,她活着,他死了,冰冷冰冷的。

正文 第三章 初步调查

初步尸体检验工作很快就结束。周方生的死因不言而喻,吴长安是死于突发心脏疾病或者其他原因,有待进一步的尸检。

时间到了中午。武平这边的询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经验告诉他,凶手不在学生之中,也不在家长之中,他准备向领导请示,允许学生和家长离开学校。这样嘈杂混乱的环境,无法激活敏锐的观察力和正确的判断力。

当师生和受邀观看开幕式的家长都离开以后,整个校园突然安静下来。学校围墙外小马路上偶尔经过的摩托车,水田里农民犁地时赶在耕牛屁股后面发出的吆喝声和用麻绳抽打牛背的声音,甚至是忽然掠过学校上空的鸟叫声,一律衬托出这种死寂。

这是一种可怕的安静。

现在,留下来的领导和办案人员集中在食堂吃饭。案子要查,饭也要吃。许攸、尉迟丽还有其他住校的单身老师们,围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饭菜已经装好,但没有心情吃。这是他们每一个人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吃完午饭后,尉迟丽被学校安排去吴长安家中陪伴他老婆。起码,在今天或者之后较长一段时间内,她需要一个熟人或者亲人的陪伴和安慰。

许攸稍微理顺了一下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确信杀吴长安的经过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最重要的是,吴长安死在与周方生的同一时间,这样容易被刑侦人员将两案合并,所以,一切加起来,会掩盖掉很多本来应该注意在吴长安身上的线索。

许攸相信,公安暂时查不到他头上,至少不会那么快。所以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排查自己可能导致的失误,并及时补救失误。真正令他感到不安和不解的是:周方生的死。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会发生在他杀害吴长安的同一时间。仅仅是巧合吗?纯粹是巧合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话,那凶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他毒杀吴长安的事情。

想到这里,许攸感觉背脊一阵发凉。他吃不下饭了,匆匆洗了碗,就去到武平提前指定的地方。这个时候吃不下饭,不会被人觉得很奇怪,很多人都吃不下饭。

许攸在门外的凳子上坐定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到达。

很快,刑警大队长武平也到了,他身后紧跟着两名干警。

许攸首先被问话。

虽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还是紧张。做贼心虚,这是自然的,许攸尽量控制和调整自己的情绪。

“姓名、年龄、身份、籍贯……”武平开门见山的问。

“许攸,25岁,老师,老家在梓县。”

武平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抬起头注视着许攸。

白皙的肤色,修长健康的体型,一口流利的毫不夹杂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这些特征让许攸很容易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武平继续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梓县离关公镇不下500公里,许老师怎么想到要来这么远的地方教书?”

“是的,具体说是502公里。我以前去过更远的地方,所以这里就显得并不那么远了。”

“许老师成家没有?”

“只身一人。”

“哦。”武平吐出嘴中的烟雾,盯着许攸的双眼,仿佛要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什么端倪,武平觉得眼前这个人与众不同。

“许老师什么时候来到关公镇的,这之前在哪里高就?”武平继续问。

“一个月前的3月26日,之前在老家梓县中学教高中数学和地理。”除了回答必要的信息,许攸不想多说任何东西。说的越多,越容易出错。他想快点结束问话,即使主动权被捏在对方手中。

“哦。许老师在梓县遇到困难了吗?”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武队长为什么要这样问。”许攸也看着武平的眼睛。武平的眼睛如两道闪电,透彻而光亮,仿佛就要刺穿你的心。许攸心中一震,不敢再继续看下去,急忙把目光移开。武平果然是老江湖,接下去要格外小心应对。

“许老师不要紧张,我就随便问问,像聊家常一样。按照我的理解,梓县是许老师的老家,教高中应该比教初中工资高,关公镇天高地远、穷乡僻壤。这三个因素加起来,我觉得,除非许老师你在梓县遇到麻烦了。”显然,武平对两个人一开始的谈话并不满意,至少,“我以前去过更远的地方”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他感到满意。他有意把谈话内容重新拉回到许攸为什么离开梓县坚持到关公镇教书的问题上来。他认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母亲过世后,梓县老家就没有亲人了。我想离开那个城市,请原谅我的软弱。”许攸将头深深埋进胸脯,他觉得自己演的很好。

“父亲呢?”

“父亲很多年前就过世了,我刚记事吧,很小的时候。”

“不好意思。许老师,让你想起伤心事了。”武平不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问下去,“周校长和吴主任,许老师更熟悉哪个?”

“平时把精力都放在课程上,没有太多时间接触领导,两个都不是很熟。一定要做个比较的话,对吴主任熟一点。”

“哦?怎么讲。”武平饶有兴趣的问。

“我去吴主任家吃过饭,和他一起跑过步。”许攸将目光射向远处,叹了口气,“人有旦夕祸福,真没想到……吴主任是个好人。武队长一定要替我们抓到凶手。”

武平已经抽完第二支烟。他把烟头丢在地面上,用脚尖揉灭。抽烟是武平唯一的爱好,但他并不愿意与别人分享这个爱好,他抽烟时,从不顾忌旁边的人,更不会发烟给别人抽。现在,他已经点燃第三支。

从烟尖上冒出的烟和从武平嘴中吐出的烟混合在一起,逐渐将询问室笼罩在一片浓厚的烟雾之中。许攸忍不住咳嗽起来。“许老师不抽烟?对不住,我跟人谈话时,忍不住要抽,不抽烟头脑不清醒。”武平又吐出一口浓烟。

“没关系……”许攸抽烟,但不经常抽,起码,不上瘾。一切上瘾的东西都会成为一个人的弱点,有时候,是致命的。此时,许攸很感谢询问室里面成团的烟雾,它们可以掩饰他偶尔表现出来的不安。“吃饭……跑步……彼此应该很熟悉,许老师怎么说不熟悉呢?”武平感觉许攸在刻意隐瞒什么。

“相对周校长来说,我跟吴主任的关系要走得更近一些,但也谈不上很熟悉……”许攸把如何去吴长安家吃饭又如何一起跑步的事情简要交代了一遍。

“对于周校长和吴主任的死,许老师有什么看法?”

“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我只会教书,查案子的事情一概不懂。”

“说说你的直觉,有多少说多少。”

“这个……一定要我说的话,从现场情况来看,周校长是被人杀死的;至于吴主任……吴主任嘛,是不是死于惊吓导致的心脏病或其他疾病发作?”

做记录的民警用笔头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许老师,队长在问你的看法,不是你在问我们……”武平挥手制止他,“许老师,你的想法很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再说点其他的,比如,最近有什么陌生人来过学校?或者,周校长和吴主任表现出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行为举止?”

许攸摇摇头,“陌生人,倒是有一些,但没什么印象。至于周校长和吴主任的异常举止,武队长恐怕要去问他们的家人更加清楚一些。”

“好吧。就到这里吧,感谢许老师的配合。”

“很抱歉,不能为你们提供有用的东西。”许攸起身走出门口。

许攸走后,武平用手抓住的下巴呻吟了很久,“你们有没有感觉这个许老师身上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武队,接下来该怎么办?”做笔录的民警问。

“继续问。”武平的话里面已经体现出来烦躁和不安,他感觉许攸身上有很多捉摸不透的东西。他点燃了第四支烟。

后面的问话按流程走得很快。警方没有得到多少对案件进展有用的东西。

许攸从询问室出来后长长舒了口气。在给吴长安下毒之前,他将杀人后可能遇到的调查、询问和遭遇的一切后果,已经设想了无数遍。虽然准备充分,但毕竟是第一次杀人。任何人第一次做一件事情,都难免紧张、激动甚至失控。第一次上台演讲是这样,第一次开车是这样,第一次亲女人的小嘴是这样。

平安渡过第一关。

还不能松懈大意,武平很可能会再次询问许攸,大意会让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没有人知道武平下一步会怎么走,但是许攸知道接下来他自己该做什么——查清楚杀害周方生的人。

学校做出停课一周的决定。

许攸走回房间,他和衣躺在被窝上,思绪万千。要查出杀害周方生的凶手谈何容易,他对周方生的一切都不熟悉:兴趣、爱好,工作经历,亲戚朋友,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等等。毒杀吴长安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不料半路杀出这样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许攸的控制。

想到周方生的死,许攸感觉无措而忧虑,了解周方生需要借助两个人,尉迟丽和李闯。在所有老师当中,许攸和尉迟丽最熟,如果说有人愿意帮助许攸的话,那必然非尉迟丽莫属,她曾向许攸表达过爱慕之意——一封写给他的情书。李闯是学校的门卫,对出入学校的人了如指掌,要想知道最近找过周方生的人,就得问他。

主意打定,许攸觉得应该立马去找尉迟丽,而且她这个时候最需要他的出现,哪怕是虚情假意,她也会全盘接受。

正文 第四章 吴长安家

尉迟丽从询问室出来不久,一个人悻悻的在学校操场空旷的地上走着。往日轻快活泼的神情这时候都褪去不现,满脸展露着忧伤、惶恐与不解,这样的情况在她身上很少发生。再欢快的人,遇见伤心的事情,也难免会陷入困顿和彷徨,这是难免的。

许攸感觉到了尉迟丽的悲伤,他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默默的陪着她在操场上转圈。

“许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尉迟丽从沉痛中回过神来。

“有一会儿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突然,让人很难接受。”尉迟丽没有立即回复许攸的话,鼻子里轻嗯一声,眼泪已经落下。在这之前,尉迟丽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很少哭。现在当着许攸的面,她很想大声哭出来。

许攸急了,他没有安慰女人的经验。几十年来,许攸一直生活在仇恨的阴影之下,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调查父母的死因、寻找凶手和布置复仇计划方面,工作和生活只是复仇的假面具而已。

武平的询问工作已经结束。老师和职工们陆续回家,经历完这些事情,所有人都感觉很累,需要足够的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周方生和吴长安的尸体,在下午接近3点钟的时候,被县公安局的人拉走,以做进一步的尸检。

现在,尉迟丽擦干眼泪,仰起头望着许攸,“你陪我去李姐家里看看吧,她一定伤心坏了。”

李雪兰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她已经将全部的眼泪哭干了。女儿吴佳在县上读高中,还不敢贸然通知她。对一个长久生活在父母慈爱下的花季少女来说,父亲的突然离世,是一件天塌下来的事情。

武平派了一个民警守在李雪兰家门口,以防她做过激的事情。他在这方面有很丰富的经验,他曾亲眼看见过一个女人因丈夫的去世当众寻了短见。

尉迟丽挨着李雪兰坐下,叫了声“李姐”。李雪兰无力的抬起头,从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再一次涌出泪水。尉迟丽搂着她的肩膀,让她的头依靠在她的臂弯里。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尉迟丽也哭了起来。

许攸也急切的希望第一时间到吴长安家中看看,他很想看看吴长安的死给他家人带来的痛苦,以便满足他复仇后心理上的快感。这是他最初的想法,他以为,在看到李雪兰的凄凉后,他会很享受。是的,复仇,花去了他全部时间的三分之二还不止,仇恨是支撑生活的唯一理由。当一个人耗尽所有时间和精力终于完成一件夙愿的时候,是应该值得庆祝的。

可是,许攸完成夙愿需要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以夺取别人的生命为基础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超脱法律的约束,用别人的生命换取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不归路。

许攸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他正咂摸着吴长安的死给他带来的神经器官上的快乐:看吧,犯过错的人就应该得到惩罚,罪孽深重的人最终逃不过正义的桎梏。你死了不打紧,一切都已得到解脱,但你的死却给你的家人带来无穷的折磨、痛苦,作为你这种罪人的家属,理应承受折磨和痛苦。谁叫他们不去成为那些善良人的家人呢?哭吧,把眼泪都哭干,再流出血来……你们不知道,我早已经没有眼泪,甚至,我血管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是仇恨呢!

许攸接过民警递过来的香烟,并接受了他的火。他决定现在要抽几口,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为什么不抽几口呢?在过去的二十几年岁月中,他一直克制自己不沾任何容易上瘾的东西:烟、酒、茶,包括女人。除了吃饭和睡觉,他没有任何爱好。

烟抽到一半,楼道响起噔噔的脚步声,武平带着民警走上来。

他见着许攸,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又迅速恢复正常,他善于隐藏情感,不会轻易让别人读懂他内心的想法。“许老师也在。”武平首先打招呼。

许攸点点头。

尉迟丽已经松开李雪兰,陪她坐回到沙发上。“李姐,武队长来了。”

李雪兰还在悲痛之中,腾不出心情招呼客人,看看武平,微微颔首表示他可以随便坐下。

武平扫视一眼家中的情况,径直在旁边找个凳子坐下,“李老师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吴主任的死因,如果是他杀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凶手,这一点请你放心。”他很直截了当,“我想了解一下,最近一段时间,吴主任有什么异常举动?接触过哪些人?”

李雪兰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老师的意思是不知道?还是没有?请你再仔细想想。”

李雪兰看看尉迟丽,又看看武平,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就像一对大核桃嵌在脸上。“没有。和平常一样,上课,下课回家吃饭,锻炼身体,至于陌生人,没有什么陌生人找他。”她沉思了一下,“前段时间回了一趟老家,再没去过其他地方。”

“老家?吴主任不是本地人?”

李雪兰点点头,“老家在平阳。很多年没有回去了,家里没什么亲人。”

“吴主任回老家做什么?”武平追问。

“他一个人回去的。远房亲戚结婚,顺便祭拜一下父母。他最近身体不好,我让他早去早回,所以第二天就回来了。”

“身体怎么了?”

“老吴心脏不好,年轻时落下的病根,这几年加重了。前段时间感冒,老咳嗽。我叫他去看看医生,倔,不肯去,没想到……”李雪兰回忆起这些往事,忍不住又哭起来。

许攸在门外听得仔细,他知道吴长安咳嗽不是因为感冒,而是毒药正在慢慢侵蚀他的身体。

武平最见不得哭哭啼啼,这让他很烦躁,无法思考问题。而且,破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急不得,于是让李雪兰写下吴长安在平阳老家的地址。至于电话,听说村里面有一部公用的座机,号码却不知道。

李雪兰说想一个人待会儿。

武平、尉迟丽、许攸,只好离开,但守门的民警还是被武平留下来,起码过了今晚。

夕阳西斜,余晖将天空的云朵映照得通红通红。那是周方生和吴长安的血。哦!不!那是周方生的血,吴长安只流了一摊白沫。

下午6点,天还很亮。越接近夏至,白天越长,黑夜越短。平日的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开饭,里面闹哄哄,虽然饭菜不一定可口,但心情是美丽的。人只要心情好,就什么都好。因为周方生和吴长安的死,晚饭推迟了。

“去周校长家看看?”许攸突然问,他照旧陪着尉迟丽在操场上转圈。

尉迟丽叹了口气,她已经很累,身体上、精神上都很累。这个活泼可人的美丽女老师,从不将忧伤的事情放在心上,但面对吴长安的死,还是措手不及。“不去了,他不住学校。”

“真令人痛心,周校长人好、心善,很照顾我……”许攸将话题渐渐向中心思想靠拢,不能一句话问到底,这会让尉迟丽起疑,“到底是谁这么狠心,杀了他。”

尉迟丽摇摇头,“和你一样,我也疑惑不解。周校长待人宽厚,对谁都笑脸相迎,很少见他批评人。”

“没有深仇大恨,是不会这样做的。”

“仇恨?你的意思,凶手是为了报仇?”

“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许老师,你经常看小说吗?哪有这么多私仇恩怨。”尉迟丽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闪现过笑意。她被许攸的猜测和自己的回答逗得笑起来。

许攸也笑了,“跟我说说周校长吧。”

“你想知道什么?许老师要协助公安破案吗?”尉迟丽看着许攸,脸上还挂着笑,“他们刚刚问了我,我已经全盘交代。好吧,既然许警官也想知道些,那就告诉你吧。”说完,她笑得更欢了。

尉迟丽本来就很美,那张娇嫩的脸,因为笑容的装饰,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美丽灵动。许攸感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迅速窜至周身每一个细胞,好奇妙的感觉。“尉迟老师说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第一,我告诉武队长,周校长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他朋友很多,但都是一等良民。第二,最近没有陌生人找他。第三,在他身上没有发生特殊的事情。最后我说,我并不是校长夫人,所以其实我并不很了解他,我所知道的,都是我看到的或者听其他老师平时议论的,我没看到或没听到的,一概不知。”

“所以,其实你并不了解周校长。”

“是的。”

两个人还在操场上转圈。许攸觉得无法从尉迟丽身上获取他想知道的信息,便想立即逃离这个情境,“走,吃饭去吧。”

正文 第五章 秘密跟踪

街日。关公镇逢每月农历的三、八日赶街。

早上四点,搞吃食的已经起床,起火,泡粉,和馅,上蒸笼,卖米粉和各色面食的已经忙得昏头转向。菜市场不断有贩子将头天下午起好的辣椒、茄子、丝瓜、空心菜、花菜、豆腐、鸡鸭鱼等各类菜品摆上摊面,卖肉的摊面不多,不逢年不过节不吃肉。铁匠已经将炉火烧得很旺,铺子里呯呯嘭嘭传出分拣粗料和成品的声音,农户们的菜刀、锄头、犁具都要在这里选购。

从五点钟开始,到六点钟之间,各村寨的乡民们三五成群,不断向镇子上涌进。家里自己种的吃不完的菜,狗、猫生下来养不完的崽子,榨好的菜籽油、茶籽油,山上的楠竹、柴火,都挑到或扛到镇子的市场上,变卖换成零钱,买点时新的衣服、孩子的零食、农药化肥。留在家务农的年轻人,在这一天,会把家里最时髦好看平常不舍得穿的衣服穿上,鞋子也要擦一遍,给双脚套上尼龙袜子,精神抖擞的在街上转几个小时。

今天逢周六,学校没课,许攸打算去街上走走。

这段时间以来,大家都不畅快,武平轮番传唤他认为存在嫌疑的人。上课和住宿的地方,也被查案的民警翻了个底朝天。

尸检结果已经出来,周方生死于校庆当天的咽喉伤,凶器是铁质碟片,凶手不知。吴长安死于慢性中毒引起的心脏病发作和呼吸衰竭,凶手不知。两起命案,至今毫无进展,县公安局已经召开专题会议对侦破工作进行研究部署。

那天从吴长安家出来和尉迟丽交谈过后不久,许攸找到了门卫李闯,借口是喝酒。喝酒是李闯的爱好。

许攸拐弯抹角问了很多关于学校的事情,李闯似乎在有意避开重要话题,专挑奇闻轶事说,关于周方生的死以及他被杀前学校的异常情况,李闯或闭口不谈或摇头表示不知道。在李闯身上,许攸没有得到任何收获。

武平同样没有头绪,他坐在会议室的凳子上不停抽烟。

武平把主要精力放在搜寻凶器的来源上,找到凶器的来源,就不难找到购买凶器或购买零件制作凶器的人,这个人不是凶手就是帮凶。“继续找。百货店,五金店,铁匠铺,挨个仔细调查。”他对办案刑警发出指令,“还有一件事情,要马上做。案发当天,吴长安的老婆李雪兰告诉我,他在出事前不久,回过一趟老家平阳。吴长安死于慢性中毒,摄入量很少,所以在他死前半个月至一个月时间里接触过的人,都要调查。”他扫视一圈,往下安排,“阿宝,你带几个兄弟,去一趟平阳。”

许攸已经在街上转了一圈。

他不打算回学校食堂吃午饭,就在一家米粉店坐下来,要了碗牛肉粉。

“阿莲,你能不能够接受,那个从前的我,再让我回到你的身边……”角落空桌上的录音机正播放戴军的歌曲。许攸吃完粉没有立即离开,他要听完这首歌。歌声轻快而富有感情,引人随着歌词和节奏想起很多事情——尉迟丽,许攸脑海里浮现出尉迟丽的面孔,她在朝他微笑。许攸用力摇摇头,将尉迟丽的影子迅速从脑袋中消灭掉。他不能有感情,儿女私情,感情会让他软弱并害死他。

这时,从街上攒动的人群中闪现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是李闯,他走的很匆忙。许攸迅速起身,汇入人群中跟上去。

铁匠铺。

里面很吵。讨价还价,挑选成品翻动铁器的撞击,鼓风抽动煤炭燃烧,锻打毛铁,各种声音交汇,钻入耳朵。

许攸在门口停住。

李闯没有发觉被人跟了一路,他走进铁匠铺后,四处瞧瞧、摸摸,拿起又放下,蹲下又站起,最后选了一把二十公分长短的窄刃刀,切西瓜很合适。

借着人群掩映,许攸慢慢接近李闯——买把西瓜刀是很正常的事情,许攸也有一把,他觉得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李闯结完帐从另一个门口走出去。直觉告诉许攸,李闯不是普通的卫门,至少与他见过的大多数门卫不同,李闯身上缺少机关事业单位门卫身上那种特定的慵懒,这种慵懒在遇到领导时瞬间化成低头哈腰,而在遇见陌生人时又瞬间化作颐指气使。李闯身上含着一股肃杀又温厚的气质。

李闯的身影消失不见。

许攸没有跟上去。

“选几样吧,便宜,都是好东西。”与李闯交易过的铁匠向许攸极力推荐他的物件,他是这里的老板,“不满意?你也可以来样加工,你画好图纸,只要你画得出,我就做得出。”铁匠丢下手里抓着的锄头,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说到画图纸的事情,许攸脑海里立即闪现出射死周方生那把奇怪的器械,于是他要来纸和笔,照着杀死周方生那把弹射器的模样,画出个轮廓,交给铁匠,“就按照这样做,行吗?”

铁匠接过图纸,一看,脸上立即现出惊慌的神情,“这个……这个,做不出来,没办法做。”他吞吞吐吐,不想再与许攸交易,急忙借口走开。

为什么?许攸心中这样想,不会做就不会做,大胆承认好了,紧张什么。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

雨停后,天并没有立即晴朗起来。阴沉沉的,看样子还得继续下。南方的五月是梅雨季节,雨一旦下起来,就没完没了,四处湿漉漉的,哪里都不干净,家里的东西,粮食、衣服、家具,不好好保管很快就发霉变质。

真是一个让人厌烦的季节,而尉迟丽与许攸的想法刚好相反,她觉得五月的天气是温柔、细腻的,恰如女子的肌肤,润滑多水、吹弹即破。

李雪兰的父母、兄弟姐妹已经赶到学校,女儿吴佳也回来,母女俩有很多人安慰照顾,尉迟丽就无事可做起来。

她一个人走出校门,去附近的田野看看:渐渐涨起来的河水,慢慢浸润岸边的泥土,从泥土中突然冒出来很多绿色的野草,开出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蜜蜂正嗡嗡不停在上面忙碌着。雨啊,终于又继续下起来。落在发梢、落在脸庞,细细的,如烟如雾,远处池塘和人家屋顶上,密密麻麻像织了一层网。“斜风细雨不须归。”尉迟丽一路向前走,她的心情慢慢好起来。

现在,她才有时间好好思考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吴长安的死,中毒,自杀或者谋杀;周方生的死,被人用事先安装并隐藏好的器械发射铁质碟片切中要害,一招毙命。她所认识的吴周二人,在生活中恭谦有礼,若说他们因事与人结恨成仇,招致杀身之祸,让人很难相信。但是,当日与许攸的戏谑之言,如今已经被公安证实——他们,确实死于谋杀,至少,周方生的死是这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果不是因为仇恨,那便是为了钱财。可是,这光景年月,谁家都没有很多的存款,老师工资不高,不至于因此招人打家劫舍。

越想越乱,尉迟丽暂时收起心思。她立住,举目四眺,满眼青绿,顿时舒服许多。“回去问爸爸吧,他跟吴叔叔交往多年,肯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傍晚时分,雨还没有停。李闯到许攸宿舍找到他,请他喝酒。他目的很简单,试探许攸。

那日深夜,许攸潜入吴长安办公室,将普通宣纸偷换成浸满毒的宣纸的时候,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人,正是李闯,他目睹了许攸偷梁换柱的全部过程。而许攸并不知道那个人是李闯。

这也就是说,杀死周方生的人,是李闯。

当时,李闯不清楚许攸做了什么,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直到校庆当天吴长安的死,以及后来公安局通报吴长安死于慢性中毒。“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李闯才完全确定是许攸在宣纸上动了手脚。李闯又想,许攸为什么要杀吴长安?

李闯决定要立即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起码,还要再确定一下,许攸是不是知道他杀了周方生。

正文 第六章 马失前蹄

酒菜上桌。一条鱼,一碗青辣椒炒肉,一碟花生米,一瓶二锅头,这完全是打牙祭的标准。

“老李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弄下这许多好酒好菜。”许攸跟着李闯走进门卫室的里间。门卫室外间是工作接待用,里间是卧室,一扇小门通向围墙内侧下面的厨房。这是李闯工作和生活的全部空间。许攸已经在这里喝下两餐酒,今次是第三餐,前两次是他掏钱买菜请的李闯。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请我吃了两餐,怎么,还不允许我请你一次?再说了,咱哥俩聊得来,你不嫌弃我保安的营生,放下人民教师的身段,常和我交往。不像别人,哼,看不起我。”李闯引导许攸坐下,打开酒瓶,一人斟满一杯。

“老李哥哪里话。哪里有人瞧不起你?我就极不喜欢这等人,狗眼瞧人低。谁也高明不到哪里去,混日子罢了。况且年月光景越过越好,不愁吃不愁穿,谁也不用拿自己的锅子去人家的灶头上烫烫。”在李闯这里,许攸变得话多起来。平时,除了上课,他一天说下的话比不上在李闯这里一个小时说的话。他觉得李闯确实爽直,初次见面觉得他极严肃,久而久之,对脾气的人,他就对你肝胆相照。况且,现在这个时节,许攸要从他身上琢磨出一些跟周方生的死有关的东西,正需要和他拉近距离。

两人举起酒杯,在空中哐一声,仰头喝下大半。

“吃菜,吃菜,趁热。”李闯帮许攸夹块肉,“许老师周末没有出去走走?昨天街日,人多,热闹。”

“我不爱热闹,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你知道的,在学校,就跟老李哥能说上几句话。”喝口酒,“不过昨天真去逛了一回,人真多。”

“年前年后更不得了,买的卖的,瞎逛的,现在不比从前,生活总算熬出头了。”李闯寻思,许攸会随便找个事情说他并没有出去街上,以掩盖他跟踪的事实,哪知他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街日当天,许攸跟踪李闯,已经被他发现,当时他假装不知道而已。“难道他并不是在跟踪我?”李闯心中这样想,嘴上继续说,“许老师买了什么好东西?我去了铁匠铺,上回让老板做点东西,不满意,要重做。可是话说回来,老板真是手巧,百货店买不到的,他都能做。”索性不藏着掩着,他要看许攸如何应答。

“哦。那是真巧,我也去了铁匠铺,属于瞎逛,什么都没买,住在学校,什么都不缺。”也令许攸没想到的是:李闯不但坦言去了街日,还毫不隐瞒去了铁匠铺,那么这样看来,他用来杀死周方生的弹射器不是在铁匠铺打制的?不然,他应该向我隐瞒他去了铁匠铺加工器材的事实。许攸见李闯不加犹豫大方谈及去铁匠铺的目的,心里失望不已,于是他确定李闯与周方生的死没有关系。

虚者实之,实者虚之。许攸毕竟涉世未深,他所掌握的刑侦知识全部来源于书本,在现实生活中,杀吴长安是第一次实践。相反,李闯早已经是老江湖。不管许攸是不是掌握了一些线索,李闯故意不加隐瞒的说出自己行踪的真相,目的是引导许攸放松警惕。要知道,越是刻意隐瞒,就越容易令人起疑。况且,李闯坚信,许攸无法从铁匠铺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即使,杀周方生的弹射器确实出自那家铺子的铁匠之手。

“说起铁匠铺子,不知道许老师还记不记得,校庆当天,杀死周校长的那个弹射器,唉,凶手真是残忍。当时公安不让围观,我挤进去远远看了一眼,那东西,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出来。”李闯押口酒,斜眼看着许攸。不必再绕弯子,干脆直击主题,看看他有何反应。

“老李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周校长死的多冤,你不同情还罢了,听你的意思是在夸赞造那杀人工具的匠人手巧活好。”

李闯左手在额头上重重拍打一下,“哎呀,许老师,你看我这人,不该,真心不该。”

许攸把酒凑过去,跟李闯碰一下,笑着说,“老李哥,说笑的,你还当真了。周校长固然死的冤,那也是你我没有办法阻止的事。祸福交替、因果循环,我看凶手和周校长之间必然有着十分深厚的仇恨。”

李闯猛喝一口,酒杯重重放在桌面上,“不错。杀人偿命,谁会那么傻,非要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是仇恨已经到了极致。”是的,李闯与周方生之间的仇恨,如山高、似海深,许攸的话促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痛。“不过,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也说不准。天网恢恢,听说公安局正在全力查办,凶手逃不掉的。”李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掩饰。

“不知道案件进展如何。如果是我,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寻找凶器来源和盘查陌生人方面。不过这也不容易,像大海捞针一样。凶手杀了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许老师,我给你看样东西。”李闯起身从床底下摸出一样东西,用报纸包裹着,打开后摊放在桌面上。

“这,是什么……”许攸拿起来看。一根铁棒,长约15公分,直径2公分左右,打磨的很光滑。

“你仔细看看,想想……”李闯吃口菜,故意装作很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说,“许老师——许老弟,原谅我这么叫你。我是极度信任你,才拿给你看的。这个东西,像极了杀害周校长那个凶器——弹射器上的撞针。前不久托铁匠铺的师傅订做的,哪成想……武队长带人到我这里搜查过一回,幸好,我提前将这东西藏起来了。不然,就是再长两张嘴,也说不清楚。”李闯长长叹口气,猛喝一口酒,斜眼看着许攸的反应。

“是吗?”当日,许攸并没有机会完全看清楚那个弹射器,现在更毫无印象。“那么……老李哥,感谢你看得起我,这么信任我,可是,不必担心,就算武队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人不是你杀的,不用去害怕这些东西。”许攸心里感受到一种满足。这种满足来源于一个外人对他的坦然相对,同时也来源于凶手不是李闯的结论。许攸心想:门卫终究是个门卫,思维的局限性或者说性格的淳朴促使他胸无城府,向一个结交不到两个月的人袒露秘密和忧虑,就足以证明他与凶手之间的天壤之别。

“当然害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嘴巴笨,更加说不清。这几天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

“所以你叫我来喝酒,还有这个目的,想听听我的意见?”

“你是老师,有文化,你给我出出主意。要是继续放在房间,万一武队长再来搜查一遍,找出来可不好办;要是拿出去扔了,被人看到,举报我,更加说不清楚。”李闯忧心忡忡,双手在大腿上磨来磨去,双眼露出乞求的神色,无助和急需援助的表情装扮的惟妙惟肖。

“许老师,怎么办?我听你的。”

许攸喝口酒,“老李哥不用担心。一,武队长已经搜查过一遍,不会再来搜查第二遍,你不是他怀疑的对象,搜查,只是例行公事或者说单单为了满足他们的侥幸心理。在他们认为:万一找到点蛛丝马迹呢?所以一开始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既然没找到,那么,往后的调查就只会针对主要对象。二,扔一块废铁,是如何简单不过的事情,找个没人的机会,扔了便是。”

“啊,听你这么一说,总算安心了。你看,我就想不到这么多。还是文化人有本事。许老师,我敬你一杯。”李闯把杯子举起来,仰脖子一口干掉。

他心里畅快了。不是因为许攸给他的分析,他根本不需要这些分析。这餐酒的目的就是:试探许攸是否怀疑他是杀死周方生的凶手,至少,弄清楚许攸是否发现了某些线索;和向许攸展示他是一个愚蠢的、没有主见的、毫无城府的守门人。现在,李闯已经看出来并且很肯定,许攸并没有怀疑他是凶手。此外,李闯还肯定了另外一个想法:许攸是一个没有经验的杀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吴长安,但可以肯定,他是第一次杀人,他有反侦察意识,但能力不强。

所以事情发展成这样:许攸认为李闯是一个轻易相信别人,对人不设防,没有心机的人,他认定李闯和杀害周方生无关,以后,要尽快的查找真正的凶手。李闯认为许攸并没有发现他杀了周方生,但他知道是许攸杀了吴长安,许攸并不是一个聪明的杀手。

区别在于,许攸想错了,而李闯,对许攸拿捏的很准。

火葬。

彼时,国家已经大力提倡实行火葬。关公这个偏远的江南小镇,却依然保留着土葬的习俗。人死如灯灭,火葬也好,土葬也罢,终究是回归自然。死了的人,全然不知火与土的区别,他们安静的躺在那里,任由你折腾。折腾他们的人,是活着的人。所以选择火葬还是土葬,都是活着的人的意思。

周方生和吴长安没得选择,只能是火葬,他们的遗体在解剖完之后就被送到县殡仪馆。家属还是很难接受,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人死之后,要躺进棺材,接受佛事的洗礼,洗尽死者在人世间的一切罪恶,这样灵魂才能得以荣登极乐世界。

尉迟丽决定去县城参加周方生和吴长安的告别仪式。

她在出发前一天傍晚找到许攸,希望许攸能一起过去。经历最近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尉迟丽的心有了进一步的变化,现在,她觉得许攸是她的依靠,如果某一天没有见到他,心里就空落落完全不是滋味。可是,她又害怕见到他,他冷峻的面庞,除了当面礼貌的微笑,他对她似乎没有更深层次的想法。

矛盾而纠结。但尉迟丽与那些故作矜持和扭捏的女子不同,她的性格促使她敢爱敢恨,她已经很大方的向许攸表明了她的心意,那么,就必须尽量与他见面,以解相思之苦。

“告别仪式结束后,我带你在县城逛逛,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你过来这么久了,竟然没有去过县城一次,是我怠慢和疏忽了,应该早一点尽尽地主之谊。”尉迟丽美丽的大眼睛盯着许攸,等他的回答。

“我是应该去的,可是,下周一有个测试,我想利用周末的时间准备试题。”许攸拒绝了。

许攸确实要去县城,这是计划之中的事。吴长安死后,应该开始第二次复仇的一切准备工作,比如熟悉道路、摸清对方的工作和生活习性。可是,现在尉迟丽来邀请,他又忽然不想立刻就去,而决定另外找个时间,反正,还不是很急,况且,吴长安刚死不到半个月,风声紧的很,时机还不成熟。

“不会耽误很多时间。准备试题的事情,周末回来我帮助你一起弄。学校号召教职工尽量都去,送周校长和吴主任最后一程,大家同事一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尉迟丽已经开始憧憬和许攸并肩走在县城的道路上,在商铺和美食街上流连忘返的景象了,那样的景象,想想都美滋滋的。

是的,大家都去,许攸一个人不去,于情于理不合。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如果得到武平的关注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听你的。”

“真的?太好了。那我赶紧回宿舍,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逛哪里,吃什么,买什么,都要计划好,你第一次去,不能让你感到局促乏味而失去了对县城的兴趣。”许攸的同意去县城,像一桶蜂蜜从头顶浇灌到脚底板,尉迟丽周身都感觉到甜蜜和酥麻。

“明早7点,我在大门口等你,一定要来哦。”尉迟丽转过头提醒许攸,灿烂的笑,像清晨摇曳在阳光下盛开的桃花。

正文 第七章 杀人灭口

思茅县。

江东省感化市西南部,两省交界处。地形以高山和丘陵为主,平原面积狭小。夏季的东南风和冬季的西北风,受到高山阻挡难以入内,因此雨水较少,竟然有江南地区西北气候的特征。生活在此地的人缺少江南人温柔细腻的性格,多粗狂豪迈不羁。多年来,思茅县经济发展不起来,上溯至感化市乃至江东省,思茅县都是首屈一指的贫穷落后。

参加完周方生和吴长安的告别仪式后,尉迟丽带着许攸走进一家饭馆——蓬莱阁,名字取得仙气缭绕,是全县数一数二的餐馆,价格不便宜,但尉迟丽愿意把最好的东西花在许攸身上,况且,她不是很缺钱。

许攸对这一点很好奇,按照每个月的工资来算,他不抽烟、不喝酒、不买衣服、不谈爱情,也没有家里人需要他分担经济上的压力,孤家寡人一个,光这样,都没能余下几个钱。那么,尉迟丽无论吃的、穿的还是用的,都比一般人高级,钱是从哪里来的。既然她没有结婚又没有男朋友,只能依靠父母。有过一两次的时间,许攸想打听一下她家里的情况,但觉得似乎没有必要,这不是他应该关心和在乎的地方。

粉蒸肉,醋血鸭,清蒸鲈鱼,醋溜土豆丝,芙蓉蛋……尉迟丽一口气要了七八样菜。“许老师,这些菜很好吃,你喜欢吗?哦,对不起,都是我点的,我以为我爱吃的你也应该爱吃,要不,你也点几个。”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尉迟丽就想加倍对许攸好,可是,她的好又带有几分霸道,不像江南女子的柔情乖顺和小鸟依人。

“可以了,这么多都吃不完。”许攸对饭菜没有过分的要求和热情,能吃饱就好。

“食堂的菜真难吃。油少盐多,一个星期吃不到一餐肉菜。我原来每个星期的周末都要回家叫妈妈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东西。现在……自从你来以后,我就很少回家了。”

许攸想,我来跟你不回家有什么必然联系。他还想不到,尉迟丽周末不回家,当然是想争取更多的和他见面相处的机会。

吃罢中饭,天气开始热起来。

尉迟丽脱掉皮外套,露出一件纯白色的衬衣,下摆束在至膝长裙里面,婀娜的身姿全部展现在许攸面前。临出发前,她特意打扮了,脸上洒了点淡淡的粉,涂了口红,她热爱运动,肤色很好。

尉迟丽打算给许攸买套休闲一点的衣服,她觉得他应该有几件帅气的衣服,好更加衬托出他本来就很英俊的脸庞。而且,她在心里还拨弄着她的小算盘,她决定,就在今天,邀请许攸去家里坐坐,见见父母。

这显然是一种操之过急的打算,许攸拒绝了她。

“那,去家里坐坐吧?把路认熟了,方便下次再来。” 她本来不敢立马作出邀请的,最好在逛完街、买好衣服之后再说,可是,遭到许攸的拒绝,急得她只能全盘托出最深层次的想法。

“尉迟老师,我下午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今天到县城,不光是送别周校长和吴主任。既然来了,就把其他事情一并办了。很感谢你的邀请,下次,有机会一定过去拜访你父母。”

许攸并不是搪塞尉迟丽,他确实有重要事情去做——到县教育局,找副局长曹贵生。

曹贵生已经到准备退休的年纪,他没有娶妻生子,独自一人生活在教育局职工宿舍。许攸在楼下买了两斤猪肉,一点炒好的花生米,两瓶枝江大曲。曹贵生爱喝酒。

曹贵生住顶楼,上楼梯右转第三个门就是。还没走到楼梯的拐角,许攸已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贵生,真是感谢你了。这么多年,一直得到你的照顾,而我又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真是惭愧。”谁?很熟悉的声音,李闯,对,就是他。许攸停下脚步,他很肯定,是李闯在说话。

“老李,别客气,兄弟之间这么多年,再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回家好好休养身体,有时间我过去看你。记住,你还欠我一顿酒。哈哈。”对方回答。这爽朗的笑声,是曹贵生发出来的。

李闯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他们很亲近。可是,我竟然不知道贵生叔有这么个朋友。许攸暗想。他急忙走下一楼,找个僻静的地方隐住身形。不能让李闯知道他与曹贵生的关系,这是许攸的本能反应,即使已经排除李闯与周方生的死的关联性,但,还不能让别人知道在思茅县有他的亲戚或者朋友。如果李闯知道了,就难免武平也会知道,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李闯走后,许攸才现身上楼。

“贵生叔,我来了。”曹贵生没有锁门,许攸径直走进去。即使锁了门,他也有钥匙。

“小许来了。”曹贵生从洗手间传出话来。

客厅饭桌上一碟青椒小炒肉,一碟小白菜,还冒着热气。牛栏山的盖子已经打开,满瓶却没有往外倒。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你有口福,快把酒倒上,咱叔侄俩好好喝上几杯。”曹贵生洗完手走出来,满脸笑容。

“那,”许攸指指放在凳子上刚买的菜和酒,“都给你准备好了。可是看这个样子,你是约了什么人喝酒,而人家没时间应约?”许攸不好直接问,他想看看曹贵生的反应。

“哪里。你还不知道我?就那几个狐朋狗友,你都见过。我会算,就知道你今天肯定会回来,所以提前准备好了。”曹贵生不停搓动双手,他坐在桌子前面。

“没有人来过,就你一个人?”许攸也坐下来,拿起酒瓶满满倒了两杯。

“没。”曹贵生首先干了一口。

为什么要隐瞒李闯来过的事实,许攸有点想不通,而且曹贵生现在的反应很不自然,他是个潇洒磊落的人。

许攸紧追着说,“叔,上楼时,我碰见了一个人。我们学校的门卫,李闯。他已经告诉我了,是来找你的。这菜,这酒,就是给他准备的吧?”许攸盯着曹贵生,继续说,“可是,你为什么要骗我说没有呢?你跟李闯很熟,是吗?”

曹贵生将剩下的酒一口喝了,把空酒杯重重敲在桌面上,“问这么多,不要把课堂上考问学生的那一套往家里搬。”他生气了,声音很高。

许攸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让曹贵生有这么大的反应,那么,就更应该知道原因了。

“贵生叔。你知道我的处境,我现在就在这个学校教书,不能有半点失误,你应该要把属于这个学校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许攸逐字逐字说出一句话,他把声音压低。

“我让你放下。你这么年轻,这个世界是属于你的。仇恨,只会毁了你,可你根本不听我的。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复仇?”曹贵生的怒气全部涌上来。

房间安静下来,连空气,也凝固了。

过了片刻,曹贵生问,“人是你杀的吧?”

“是。”

“你……”曹贵生重重叹了口气,“你终究还是动手了。”他坐下来,倒满一杯酒,喝完,已经没有了怒气,眼泪在眼眶里转动。

“你知道的,我一定会杀了他。”许攸说话时,眼神中满是仇恨,他捏紧双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你杀吴长安就算了,他该死,罪有应得。可是,你为什么要杀周方生?他和你无怨无仇。”曹贵生看着许攸,眼泪已经掉下来,他在担心许攸。

“周方生?我没有杀他,他不是我杀的。”

“胡说,李闯不会欺骗我。连我,你也要隐瞒吗?”

“你承认了。刚才来的人就是李闯,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是他告诉你,我杀了周方生?”为什么?李闯为什么要说是我杀了周方生?还有,他怎么会知道是我杀了吴长安?许攸心中泛起无数疑问,背脊和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他仿佛突然掉进一个深渊。即使已经做足了杀人偿命的心理准备,可是,一旦听到别人知道他是凶手的消息,很难免一下子就恐惧起来。第一次杀人,这是必然的心理反应。

“你真的没有杀周方生?”

“没有,叔。我已经告诉你我杀了吴长安,何必要隐瞒其他呢?”

“那……他为什么要说是你杀了吴长安和周方生。他并不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他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他觉得我不会再告诉别人,哪怕是公安局。”曹贵生小声嘀咕,他在理清思路。

“叔,李闯还跟你说了什么?”许攸急切的想知道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

“不着急。他跑来告诉我,而没有去公安局,就证明他现在还不打算告发你。他目睹了你潜入吴长安办公室的经过,所以他推断是你给吴长安下了毒。至于周方生的死,他说的很模糊,现在看来,他说是你杀了周方生应该只是他的猜测。”曹贵生理清这一点后,定下心来,他觉得许攸暂时是安全的。“谁杀了周方生?”他问许攸,他觉得这是多此一问,许攸怎么会知道,但还是问了。

“我不知道,我也想搞清楚是谁杀了他。叔,你跟李闯很熟吧?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既然他知道是我杀了吴长安,那就留他不得,我要早作打算。”

“你还要杀人?你杀人杀过瘾了?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不是一棵树、一朵花,你想砍就砍想摘就摘。”

“那不然怎么办?他今天不去报案,明天呢?后天呢?总会去的。我还不能死。”

“不必了。”曹贵生倒满酒,又干了一杯,再满上。

“为什么?”

“前段时间,家里老鼠多,我买了一些老鼠药。”曹贵生直勾勾的看着许攸。

“所以,你给李闯吃下了?”

“下在他喝的水里。他不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所以告诉了我他看到的东西,他没想到我会害他……”曹贵生说不上话来,掩面痛哭起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跟我一样,孤苦伶仃,他把我当成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可是,我却要杀了他。”

许攸觉得头发晕,差点栽倒在地上。他杀人是为了报仇,这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把曹贵生牵扯进来。现在,曹贵生也成了杀人犯,是他害了他。曹贵生将他抚养成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正文 第八章 李闯之死

武平正在抽烟。

他很苦恼,两个星期过去了,案件依然没有进展,他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案发现场没有采集到指纹,杀死周方生的弹射器和杀死吴长安的毒药来源问题也没有弄清楚。干了这么多年刑侦,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处着力,像一拳打在棉花里面。

刑警刘得宝刚刚从吴长安的老家平阳县回来。

“有什么发现?”见到刘得宝,武平的眼睛亮起来。

刘得宝拿起茶几上的茶就往嘴巴送。武平刚泡好不久,还没凉下来。他制止已经来不及,刘得宝被烫的哇哇直叫。

“你这个火急火燎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

“完了。本来打算让你慰劳慰劳,请我喝酒吃肉的,这下没戏了。”刘得宝猛喝了几口冷水,才慢慢舒缓下来。他在武平办公桌对面坐下,递上一打口供。“吴长安很少回平阳,亲戚婚礼之前的最近一次,大约在十年前。老家健在的长辈不多,一个舅舅,一个姑妈,还有姑父,没有兄弟姐妹。小辈的人对他几乎没有印象,邻居更不用说,他初中毕业后就出去了,再回家时已经娶妻生子。”刘得宝喝口水,继续说,“能问的人都问过了,没有搜集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武平听完,在桌面上狠拍一掌,生气的说,“好你个刘得宝,大老远跑一趟平阳,就给我带回来这样的结果,你是游山玩水去了吗。”

刘得宝苦笑起来,“冤枉呀,武队,我半点都不敢懈怠,一刻也不敢耽误。”

“说吧,还有什么,你肯定发现了什么,快说,你小子。”

“所以说嘛,整个刑警大队,就咱们队长最了解我,我平时跟兄弟们都这么说。”见武平拉下脸来,刘得宝赶紧回归正形,“询问时,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后来我想,像吴长安和周方生这样的死法,凶手肯定不是为财,更加不是为色……”说到色字,他忍不住偷笑起来,“那么,九成以上是跟人结下深仇大恨了,凶手是为复仇而来。按照这个思路走下去,果然……武队你猜怎么着?”刘得宝没有往下说,竟然反问武平。

“快说,少卖关子,小心我揍你。”武平言辞凶厉,但内心已经激动起来,他对眼前这个机灵聪慧却又保留几分天真调皮的徒弟,爱不释手。

刘得宝耸耸肩,继续说,“我们看过吴长安的档案,1970年至1976年,他上山下乡到梓县。当时一起去的还有另外六个人,一共是七个人,六男一女。1976年底,在返城之前,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其中一个男的,留下遗书,自杀身亡。”刘得宝把声音压低,字与字的间隔拖长,说的阴沉沉的,他喝口水,接着往下说,“而那个女的,竟然也在不久之后,跳河自杀。”

武平双手叉胸,定定的看着刘得宝,“阿宝,你去平阳是查案子还是搜罗奇闻轶事?这算什么重要发现,这跟周方生和吴长安的死又有什么关系?”武平的怒气再次起升发起来。

稍稍平复之后,武平又问,“你这些东西,听谁说的?”

“吴长安的舅舅。虽然吴长安很少回平阳老家,但跟他舅舅的关系很好,在做知青的那几年,他经常给舅舅写信。我本来打算借那些书信看看的,可是老人家一时记不起来藏在哪里了。”

“那女的自杀是怎么回事?”

“也是吴长安的舅舅告诉我的。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是很清楚。队长,您别觉得我搜集到的只是奇闻轶事,我认为,吴长安的死,很有可能跟当年的知青自杀案有关。”

“胡说……好了,你一路奔波,辛苦了。回家洗个澡,晚上叫几个兄弟出来喝酒。没有功劳,就犒劳犒劳你的苦劳吧。”

刘得宝走后,武平的心绪变得波澜起伏:虽然说在知青之间发生的荒唐事情很多,可是,像吴长安等人经历的,还是头一次听说。自杀是怎么一回事?既然已经熬到了返城的时间,为何还要自杀?真是自杀吗?还是他杀而被误以为是自杀?武平隐隐觉得,这中间应该有文章。不要真被刘得宝这小子言中,吴长安的死跟当年的知青有关?

没有怀疑精神的刑侦人员,肯定不是合格的。“好吧,看来很有必要去一趟梓县,搞清楚知青自杀的真相。”武平自言自语。

这时,电话响起来,是关公镇中学打来的——门卫室发生火灾,门卫李闯被烧死在房间内。

武平反手抓起警服,夺门而出。刚到楼梯口,刘得宝迎面而来,“武队,报案中心来电话说,关公镇中学发生火灾,烧死了人。”

“知道了,叫车,跟我走。”

赶到关公镇中学时,已经是傍晚。太阳将最后剩下的余晖挤破云层,射在中学的操场上。火红的像血,李闯的血。不!李闯的血已经被大火烧干,是老天爷流的血泪,他在哭泣关公镇中学的不幸——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连续莫名其妙死了三个人。

灰,没有烧尽的床、房椽,人们为救火泼洒的水,全部混合在一起,以及经大火炙烤后已经半倾的墙体,现场一片狼藉。派出所已经拉起警戒线,不给好奇心泛滥的群众破坏现场。

所长首先迎上来:“武队,死了人,现场我们已经保护起来。”他用手指了指灰烬中一队黑色的物体。

那是李闯的尸体。

“很好,辛苦张所了。”武平戴上手套。

副校长耿得分凑上来,他满脸烟灰,是带队救火造成的,“武队长,辛苦你了。”语声有点哽咽。包括他在内,所有的校领导、教职工、学生,都很难承受这接二连三不幸的恐怖事件。

武平环视现场,“耿校长,麻烦您通知一下,把熟悉事情经过的人留下来,其他人,都叫回去吧,不要围在这里。”语气果断严肃,必须得听他的。

“大致情况,都问清楚了,我跟你说吧。”张所长自告奋勇。虽然两人级别一样,但武平资格老、经验丰富,又管刑侦,而且,局里上下早就传言,他很快会荣升副局长。

“好,我们一起进去吧。”武平看着所长和刘得宝。

三人很小心的跨过警戒线,进入火灾现场。

水火无情。一场大火肆虐过后,留下的有用东西不多。李闯脸朝下躺在门卫室的中间位置,双腿微曲,双手分别从左右伸在脖子下面。整个人被火烧成焦炭,无法辨别。

“这是李闯?”刘得宝刚问完,迎面吹来一阵风,夹带着烧焦的尸体味,他终于忍不住呕起来。

武平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是刘得宝最不好的习惯。

“是的,就是门卫李闯。”张所长回答。

“有目击证人吗?”武平问。

“没有……烧死在门卫室的除了门卫李闯,还会有谁,大家都这么说。”张所长有点心虚,他没想到武平会有此一问。

“火烧起来时,有人看见李闯正在房间里面吗?”武平再次问。

“没有。”

“听见呼救声吗?李闯的声音。”

“也没有。”

“当时是下午上课时间,大家都在教室里面。我听见有人喊救火,从办公室跑出来,火已经很大。老李平时爱淘换一些瓶瓶罐罐,房间堆满了东西,一着火,噼噼啪啪,很快就烧没了。”耿得分接着武平的话回答,“可怜的李闯,可能早就烧死了,所以我们赶到时,没有听见房间里面有人呼救。”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武平一边蹲在地上仔细搜索每一个地方,一边问刘得宝。

“照理说,大白天房间起火,就算没办法扑灭,自己跑出来保全性命应该没有问题,即使跑不出来,情急之下,也会大声呼救。”刘得宝说出了他的想法。

“所以……”武平看着刘得宝。

“所以说,李闯可能在发生火灾前就已经死亡,或者,他发现自己救不了火,想逃走时,被什么东西砸晕了。”

“对,肯定是这样。”所长附和。

武平很喜欢刘得宝这一点,能思考问题,他欠缺的只是经验,一经点拨,立即就通,比眼前这位派出所长要强得多。

“你再看他躺在地上的姿势。”武平提示刘得宝。

“姿势?”

“对,仔细看看。”

“对呀……”刘得宝沉吟片刻,“他是朝里面躺着的,如果当时他在逃生,门在外面,应该是朝外面躺着。”

武平满意的笑起来,刘得宝的回答是他在万千迷雾中的唯一安慰。

“只说对一半,还不全面。双腿微曲,既可以理解成挣扎所致,也可以理解成被火烧焦所致。但,你看他的双手,似乎是在用力抓着脖子下面的什么东西,难道……”

“难道当时有人从后面用东西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在奋力抵抗。”刘得宝接过武平的话。

“一切都还只是推断,走,看看尸体,尸体会告诉我们很多东西。”

正文 第九章 真假死尸

武平和所长先走过去,刘得宝迟迟不肯移动脚步,他又作呕了。

衣服已经烧完,只剩下胶状的片段。尸体焦黑干缩,除了能确定是个人和是个男的,其他无法辨别。

“可以确定是被勒死的吗?”所长小心的问。

“现在只是猜测,”武平仔细探查尸体的每个部位,“但是,很快就能确定是被火烧死的还是先死了再被火烧的。”

“来,帮把手。”武平示意所长帮忙把尸体翻转过来。

尸体翻过来后,在左胸口躺过的位置露出一张卡片。武平捡起来,是一张烧焦的身份证,“阿宝,过来。”

武平把身份证递给刘得宝,“你眼睛好使,仔细看看,上面还剩下什么字迹没有。”

刘得宝小心吹开粘在身份证上的炭灰,“曹……生……没了,都烧焦了。”

“曹生?住址还是名字?”

“名字。曹什么生,中间有个空格,烧黑了,看不见是什么字。”刘得宝小心翼翼的把它装进薄膜袋,“武队,李闯的尸体下怎么会有曹……生的身份证?这能说明什么?”

武平站起身,蹲久了腰痛,年轻时办案受过腰伤,留下了后遗症,“有一种可能,李闯死于他杀,生前与凶手搏斗过,在对方不经意的情况下抢夺了他的身份证,死者想告诉我们,这个曹……生就是凶手。”武平舒了口气,继续说,“不过,也可能,李闯仅仅是有这张身份证而已。这样,立即找管户籍的同志,查一下全县叫曹……生这个名字的人。还有,搞清楚近几日有哪些人接触过李闯。”

刘得宝离开现场,去办武平交代的事情,这正合他意——不想再呕了。

现场搜寻工作接近尾声,除了一张被烧焦的身份证,没有其他发现。

所长学着武平的样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搜查过去,“武队长,快看,这是什么?”他声音很大,像发现了宝藏。

武平走过去,顺着所长手指的方向发现一根约15公分长,直径2公分左右的铁棒。

这是什么?

突然,武平一阵悸动,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他的中枢神经,“是弹射器上的撞针,杀死周方生的弹射器上的撞针。”武平咕哝着。绝对没有错,就是撞针,杀害周方生的凶器,他摆弄了无数回。

可是,凶器存放在证物室,如何会在这里。是两根一模一样的撞针吗?门卫李闯的房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一下子,周方生的案子有了突破,李闯暂时成为最大的嫌疑人,可是他已经葬身火海。

武平在心里梳理一遍案子的经过:李闯持有凶器的组装材料,他是杀死周方生的凶手,迫于心理上的压力,自杀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张被烧焦的身份证又怎么解释?另外一种可能,撞针不是李闯的,是那个曹……生的,李闯发现了某种线索,被曹……生杀人灭口。

好复杂。

“今天就到这里吧,张所,麻烦你安排几个弟兄,保护好现场。”武平跨出警戒线。

天已经黑下来,他顾不上吃饭,连夜赶回县局,准备明天一早向副局长林文聪汇报,申请成立专案组,必要时,向市局申请援助。

许攸也参加了救火。

不得不这么做,几乎所有的教职工都上阵了,很多学生也想参与,但被老师严厉制止,他们还不能完全照顾自己的周全。可以肯定的说,许攸是全体救火人员中惟一一个希望火越烧越大、无法扑灭,及至彻底烧毁一切的人,当然包括烧死李闯。

因为李闯不但知道许攸是杀死吴长安的凶手,他将这个事实告诉了曹贵生,而且,他还说周方生也是许攸杀的。所以,他必须得死。至于他为什么要妄说许攸杀了周方生,等他一死,就都不重要了。

“烧吧,狠狠的烧。”许攸一边将大桶的水泼洒在火势上,一边暗暗嘀咕。在这个学校,除了尉迟丽,属李闯和他走得最近。即使他接近李闯是带着目的的,但他们曾经在一起喝酒、聊天。对常人而言,喝几餐酒,聊点无关紧要的事情,没什么可记在心上的。可许攸不同,他的生命中,很少有这样的生活情节。所以在某个偶然的时刻,他也曾想过:老李哥,你我之间,无怨无仇,本可相安无事。你错就错在为何大半夜不睡觉,东奔西逛,发现了我的事情,你闷在肚子里面烂掉也罢了,偏偏要跑去告诉曹叔。虽然曹叔会全力保我周全,但,谁知道你会不会再告诉别的其他什么人。下辈子为人,不要多管闲事了。

这样心软的时刻,只一倏忽间便消失不见。心软,是个不好的东西,许攸最近已经意识到这一点,自从尉迟丽频繁接触他并向他表明她的爱意之后,他感觉自己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许攸现在还不知道,对一个复仇的杀手而言,这样的变化是致命的。

想到曹贵生,许攸又开始极度憎恨李闯。复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因为李闯的嚼舌头,为了保护许攸,曹贵生不得已给李闯下了毒药,曹贵生也变成了杀人犯。许攸希望曹贵生可以安度晚年及至寿终正寝。现在,这个愿望已经破灭。

回到宿舍,许攸洗了个澡。

他寻思:李闯在喝下曹叔给他掺了老鼠药的水以后,没有立即发作。看来是曹叔控制好了药量,按照时间推算,等他回到学校以后才毒发身亡。如此一来,可以逃避很多嫌疑,对,就是这样。至于火,应该是李闯毒发时正在生火,无意识间导致了火灾。

许攸没有看到尸体,也没有听到武平和刘得宝的谈话,否则,他就不会这么推算了。

许攸决定,尽快找个时间再去一趟县城,和曹贵生商量后面事情的对策。

上级批准了武平的申请,成立专案组——关公镇中学专案组。

组长由县委常委、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孟默明担任,副组长两人,分别是副局长林文聪和武平,其他组成人员不计,无非包括办公室、刑侦大队、交管大队、治安大队、经侦大队、关公镇派出所等各机构的部分人员。

孟默明将案件的基本情况上报给感化市公安局,市局对案件的进展情况高度重视,要求全力侦查破案。

正文 第十章 死者身份之谜

“市局对案件很重视呀,但心里不要有压力,我会让各部门全力支持和配合你的。这么多年,大案要案,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孟默明示意武平在沙发上坐下来,刚泡好的龙井茶,给武平斟了一杯。

从吃这碗饭开始,武平就一直跟着孟默明。派出所,治安大队,刑侦大队,县局,十几年摸爬滚打过来,彼此已经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和坚定不移的信任。

“你还是这么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不过此次不同往日,林副准备调往临县做局长,你是知道的。他个人很不希望成立这个专案组,案子一日不破,他就一日无法去临县上岗。所以呀,他对你有点意见。你要把心放宽,多担待哦。”孟默明抽出两根芙蓉王烟,递给武平一支,自己点燃一支。

孟默明从基层派出所民警一路做到今天这个位置,除了能力强,还因为他性格好:宽容、大度。他能容人之短、用人所长,总给身边的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得民心。而最重要的一点当属他正直,他处事不偏不倚,否则,也无法管理好公检法。

“书记,您知道我的性格,除了案子,我绝对没有其他任何心思。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快把案子查清楚,当时没想那么多。林副有意见,我也没办法。”武平说话直来直往,从不绕弯子,在顶头上司即使更大的领导面前都如此。凭他的能力和资历,早就可以升副局长,就是因为他性子太直,得罪了不少人,才在大队长的位置上徘徊不前。不过,武平的兴致在破案,他很享受破案给他带来的心理上的满足,至于官场浮沉,不是特别在意。

“罢了。不谈这些了。你专心办你的案子,其他事情我来处理。组长虽然是我,但事情一大堆;林副局长即将走马上任,估计他也抽不出什么心思过问案子的事情。所以,实际上都要依靠你。”孟默明把烟头掐灭,喝口茶,继续说,“着火的案子,说说你的想法。”

“直觉告诉我,不是失火这么简单。也不会是单个的独立的自杀或者他杀,和吴长安及周方生的案子肯定脱不了干系。或许是连环杀人案……”武平回答。

“不能只靠直觉,目前掌握了什么线索?算了,还是你先说完吧……”孟默明觉得不应该打断武平的话,又让他继续。

“首先说一下李闯案。根据现场的情况判断,李闯死于他杀的可能性较大,而且应该是先被人杀死,凶手再放的火,这个等法医验完尸体就可以得知。在现场,我们发现了两样东西:一是杀死周方生凶器上的撞针,二是遗落在尸体下的身份证。身份证被火烧毁,只留下名字一栏‘曹……生’两个字,中间的字看不清楚。从这一点我的判断是:如果是自杀,死的人是李闯,那个曹……生与本案并无关系;如果是他杀,死的人是李闯,那个曹……生就是凶手,当然,凶手也可能是其他人。现在难就难在,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武平一口气说完对李闯案子的想法,顺手从茶几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点燃。

“嗯,分析的很清楚,也很全面,其他的呢?”孟默明问。

“再说说周方生和吴长安的案子。其实这两个案子之间是不是有关联,现在还不能确定。单说周方生的案子,本来最近没有什么进展,我正在苦恼之中,没想到却在火灾现场,发现了重要线索——就是刚才和您说的在李闯房间找到的撞针,和杀死周方生那个弹射器上的一模一样。我已经去过证物室,原来的撞针还在。那么,在李闯房间找到的撞针又是作何用的呢?或许,李闯就是杀死周方生的凶手。”

“至于吴长安的案子,我们也找到了突破口——有关知青的事情,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顺着这些思路和找到的线索查下去,我觉得,很快就会有进展。具体工作,我就不汇报,不耽误您时间了吧?”武平想走,他觉得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

“想走了?行。具体工作我也不想听,告诉我结果就行。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去吧。”

武平起身告辞。

孟默明把茶几上那盒剩下的烟丢给武平,“拿着,注意安全。”

武平一把接住香烟,“书记,你也太小气了,另外再给一包呗。”

“滚,好大的贪心,哈哈哈。”孟默明发出爽朗的笑声,他对武平的破案能力很有信心。

武平转身一溜烟走了。

还要再去一趟关公镇中学。

路上,在车上,刘得宝向武平汇报了任务的完成情况:关于李闯,火灾发生前后,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谁看见有人找过李闯或者去过李闯的房间。几个喜欢晨跑的老师告诉办案人员,他们昨天早上跑步的时候,学校大门旁边的侧门已经敞开着,保安室的门也开着,但没有看见李闯的身影。关于曹……生,经过管户籍的同志连夜加班,在全县共找到三个类似名字的人,一个叫曹连生,一个叫曹宝生。“还有一个,您知道是谁吗?”刘得宝问。

“我知道还让你去查?快说。”

“我们都认识的,曹贵生,县教育局副局长。”

“他?曹副局长?对呀,怎么把他忘记了。”

“队长,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当说不当说。”刘得宝问,看着武平。

“说。”

“死的人一定是李闯吗?”

武平怔住了。这之前,所有人都没有想过:死的人一定是李闯吗?刘得宝的疑问直刺武平大脑。

不一定。

那么,死者身下那张身份证,就是死者本人的,而非李闯从凶手身上抢夺的,武平拍了一掌,“立即安排人去调查曹连生和曹宝生,曹副局长那里,明天你跟我去。如果三个曹……生都活着,那么,可以暂时说明,被烧死的人是李闯,如果……”

“如果某个曹……生失踪了,那么,李闯就成了杀人潜逃的凶手。”刘得宝补充说。

武平很欣慰,徒弟刘得宝成长很快。

这时,武平的BP机响起来,鉴定科的同事发来信息,尸检工作已经结束。

“武队,你换了新机呀,什么时候的事情?真有钱,什么牌子的?”刘得宝说完就伸过手来,摸了一把BP机的屏幕。

“小心屏幕,毛手毛脚的。摩托罗拉,昨天刚买,要被你弄坏了。”

刘得宝翻起白眼,“小气。又不是老婆,还不能摸了。”

“嗯,比老婆金贵。”武平瞪着刘得宝,“好好开车,思路都被你打乱了。果然,死者并非死于火灾,凶手先杀了他,再放的火,死者的呼吸道是干净的。”

“死因呢?”刘得宝问。

“中毒,这是主要原因。法医在死者肠胃里面发现了老鼠药的残留物。量不是很大,那种不能立即发作致死的剂量。其次是窒息,应该是被凶手用手掐或者使用绳索、电线之类的东西狠勒脖子所致,因为尸体被烧焦,所以从外表看不出来。”

正文 第十二章 逐一排查

当然,耿得分不知道李闯打消寻死的念头和做门卫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因为周方生,那个陷害李闯的人正是周方生。

“我们这次来,想再多了解一些案发当天的情况。”武平开始抽烟。

“知道的我们都已经说了,那天问话的就是这位同志。”耿得分指指刘得宝。

“了解的不全面,起码,当天早上没有任何人见过李闯,这似乎不太正常。”

“没有人见过李闯?”耿得分沉吟一阵,拍拍自己的额头,“对呀,那天问话漏了一个人,他临时有事回了趟家,这个人肯定知道。”

“谁?”

“食堂大厨。他每天很早就要出去买菜,每次都是李闯帮开门,问他准没错。”

随后,三人找到大厨。

据大厨反映:案发当天早上,学校大门旁边的小门是打开着的。出门时,他听见李闯在房间与人说话,曽停下脚步往里看。李闯背对着门口,情绪很激动,声音都有点变了。另外一个人被半掩的门挡住了,看不见。大厨对此很纳闷,那么早,会是谁在李闯房间和他说话呢?不过因为要赶早买菜,大厨没有特别在意,很快就走了。

“做个大胆的假设。”在回县城的路上,武平一边抽烟一边说,“一,被火烧死的是李闯,凶手是曹……生,曹……生同时是杀死吴长安和周方生的凶手,李闯发现了某些真相,因为他是门卫,知道的比一般人多,曹……生于是杀人灭口。二,被火烧死的是曹……生,李闯是凶手,他杀了周方生和吴长安,因为某种原因,又杀了曹……生。”

“武队,接下来该怎么做,你指示吧。”刘得宝一边开车一边问。

“调查周方生和吴长安,从他们参加工作时开始查。”

“查周方生和吴长安?他们可是受害人。”

“反其道而行之。嫌疑人无法突破,就调查被害人。查他们跟李闯是什么关系,李闯的身世,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包括耿校长在内。或者他有意隐瞒了什么,或者他并不知情。”

回到大队时,已经接近下班时间,调查曹……生的同事已经回来,正在武平办公室等候。

他们向武平汇报了调查结果:曹连生和曹宝生,都活着,住在在村子里面。有大量村民可以证明,半个月以内,除了地里面,他们哪里都没有去过。现在是农忙时节,农民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土地上。曹连生和曹宝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在刑警的盘问下惊慌失措,杀人,几乎没有可能。

那么,曹……生就只剩下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武平看看表,还有时间,“走,去教育局。”

局长陈桂鹏刚锁好办公室的门,正准备下班。见到武平,笑着问,“武大队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死人的风。”武平僵着脸,他没有心思开玩笑,而且,他很不喜欢陈桂鹏。私底下很多人都传陈桂鹏贪腐成性,玩忽职守,但他是县委副书记黄胜的人,有他保着,竟然一直坐得稳稳当当。武平在心里想:得亏你没有杀人放火,不然,我绝对办了你。

陈桂鹏脸色一沉,“现在是下班时间,武队长有事明天上班再说。”

“如非紧要,也不会找你。我们去过副局长曹贵生的办公室,没见到人,问了办公室的人,他已经两天没有来上班。陈局长,你总该知道曹副局长去哪里了吧?”

“武队长说笑了,我又不是他老妈子或者老婆子,哪里知道他去了哪里。”

“副局长不上班,没有向你请假吗?”

“没有。”

看来问不出什么,武平不想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陈桂鹏从身后传来问话,“武队长,到底怎么回事,请说清楚。”

刘得宝转回来,陪个笑脸,“我们队长心情不好,请局长大人多包涵。曹副局长的事,或者他杀了人,或者他被杀了,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刘得宝经常帮武平圆场或者救火,不然,他得罪的人可能更多。

教育局职工宿舍楼在办公楼后面,很快就走到。武平停下来,等刘得宝。气匆匆走的太快,他没有问曹贵生住在哪一间,但他知道刘得宝会问。

“顶楼,右转第三间就是。”刘得宝快步赶上来。

两人上了楼。门锁着,刘得宝叫了几声,没有人应门。声音惊动了隔壁的邻居,一个老妇人开门,探出头来,“不在,一整天都没见到人。”

刘得宝使个眼色,意思是想办法进去看看。

“不行,回去吧,明天申请搜查证再来。”为了办案,虽然他们不少干过未经主人同意就私自进屋搜查的事情,但曹贵生是国家干部,武平又与他熟识,这样贸然闯入,有太多不妥当的地方。

“现在,可以缩小范围。我们假设,被烧死的人是李闯或者曹贵生,活着的潜逃了。既然死者的身份信息无法确认,那么,通知交通部门的同志,进行全县摸查。不管是发现李闯,还是发现曹贵生,都带回来。谁还活着,谁就是凶手,起码,嫌疑最大。”武平说。

“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李闯没有家人,去探亲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他没有向学校请假,属于凭空消失,先把他照片冲洗出来,只能大海捞针了。曹副局长这边……”刘得宝停住没有往下说。

武平知道刘得宝的意思,他担心曹贵生或许只是出去旅游?或者干其他什么事情。他毕竟是领导,离开几天不请假不是不可能。如果把他的照片也放大,贴得满街都是,一旦他回来了,又与案子无关,到时候武平可下不了台。“先集中力量排查李闯,曹贵生的事情,我向孟书记汇报后再说,或者等确定他确实失踪了再说吧。”

两人在大排档吃晚饭。饭还没吃完,办公室已经把冲洗好的照片拿过来了,三个人的,周方生、吴长安、李闯。

“武队,晚上没什么任务的话,我先回去,这几天太累了。”刘得宝抱怨。他是队里最能干的年轻人,武平把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安排的任务比别人多两倍不止。

“好。”

“你有事就呼我,随叫随到。”

“滚。”

武平独自一人在街上走着,他想去个地方看看,反正时间还早。老婆最近到更年期,嘴巴特别啰嗦,动不动就发火,他有点受不了。女儿在市里面读书,高二,住校,每个月回来两次,他有点想她了。小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更重要继承了他聪明的头脑,逻辑思维缜密,善于推理。这几年遇到的一些案子,她总能帮助提点子、想办法。

正文 第十三章 新线索

建设路95号。

建设路是老街,建城多少年,它就存在多少年了。街道两边的房子,有些已经翻新,有些还保留着原来红砖黑瓦的基本形状未变。新建起来的是七八层的高楼,原来的老房子只有两层。二楼或以上是住户,一楼全部是门脸,出租或自己开店。卖粮油、生活用品、水果、蔬菜、五金、理发店等等,什么都有。年轻人基本不来这里逛,他们喜欢城北,那里是新区,有娱乐场所;只有主持生活的妇女才经常在这里淘货。

武平也少来。

写意宣纸店。

招牌用一块木板制作而成,喷着黑色的油漆,字是白颜色,有点文艺修养的意思,这里就是吴长安经常买纸的地方。

顾客上门,老板迅速迎上来,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长得挺标志,穿着也很时髦,反而跟古色古香的宣纸店不相称。

“大哥,您来了?好久没过来了,这回,要多少?都是好货,安徽宣城的。”女人的声音很粘,一旦被粘住了,甩都甩不开。

“我第一次来。”武平心里有些反感。

“哦……哦……那您是来对地方了。我跟您说,这宣城的纸,全县就只有我们家有,别的地方都没有,有也是假的。”她把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假的”两个字从两片涂满口红的嘴唇之间挤出来,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武平不想跟她啰嗦,抖出证件给她看,“了解一点情况。”

女人白眼一番,扭屁股整理宣纸去了。

“这个人经常到你店里买纸,有印象吗?”武平拿出吴长安的照片,给女人看。

“不知道。”她看都没看,直接回答。

“关系到命案,你最好配合。”武平提高声音,他控制很久了,心里很不爽眼前这个女人,

看到武平黑沉沉的脸,她迅速扫一眼照片,语气缓和很多,“吴老师,认识,他经常来,来一次买很多,是大主顾,怎么了?关系到命案是什么意思?”

“吴老师最近一次买纸是什么时候?一个人来的吗?当时谁在店里?当天有什么特别的客人出现吗?”显然,武平只需要她回答问题就行了,其它没必要告诉她。

“命案?我的娘呀,吴老师杀人了?不可能。”女人的腿发软,差点蹲下去,她的头脑里只有命案两个字,没想起来要回答武平的问话。

“你不用管这些,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我想想……我想想……哎呀,记不得了。过去很久了,记不得了。”

“再仔细想想。”武平拉张凳子坐下来,点燃一支烟。

女人想制止武平的举动,店里不允许抽烟,但她不敢。

“半个月?或者更久吧。他一个人来的,每次都一个人。店里的生意很好,每天客人来来往往,其他的记不住。至于特别的事情……除了进货,卖货,没什么特别的……”女人正在回忆。

“比如说,某个顾客跟吴老师抢着要同样的纸,或者,故意跟吴老师套近乎。”武平提示她。

“没有吧?也不敢确定,实在想不起来。”

“那你见过这两个人吗?”武平拿出周方生和李闯的照片。

“没有。”

“要是想起来什么,随时联系我。”武平要了纸和笔,留下BP机号码和办公室电话号码,走出宣纸店。

许攸心里很着急,他迫切的想知道李闯案进展到哪个阶段了,武平是否已经将怀疑的目光盯到曹贵生身上。

而曹贵生,近况如何?他善良平和,从不与人为难,本来生活已经很孤苦,现在,又不得已为许攸背上杀人大罪。许攸想去县城看看曹贵生,他们之间,不需要拥抱或者言语上的慰藉,坐下来,温一壶酒,喝到微醉,足矣。曹贵生不允许许攸公开两人之间的关系,许攸找曹贵生,一般选择人少的时候。现在是敏感时期,许攸不敢贸然去找他。

即使去了,曹贵生也不一定会见他。

晚饭过后,许攸漫步走出学校大门。

专案组将保安室翻了个底朝天,确定再没可找到的线索后,才同意学校重建保安室。三起命案发生后,全校师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下,人人都在担心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自己。人人都在祈祷,下一个遭殃的不会是自己。

他们杞人忧天了。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去杀掉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许攸不会,曹贵生也不会。

保安室是学校的屏障,师生们需要这道屏障。在正常时间,它的重要作用没有显示出来,甚至有人曾经憎恨过它的存在,当他(她)被锁在里面或外面不得出入,而又叫不应李闯的时候。可是现在,他们急切渴求它重新出现在学校的大门口,仿佛有了它,才能阻挡一切的邪恶,甚至是冤死鬼的灵魂。

几个工人正在清理火灾过后的废墟,明天他们开始动工。新招来的门卫拿一张凳子放在旁边,他就坐在凳子上值班。

外面成片的油菜,花期早已经过去,角果颗粒饱满,到了收获的季节。几个庄稼汉正在地里忙碌,随着手中镰刀的来回和腰上一起一落动作的完成,一把一把油菜脱离原来的枝干,被整齐的平放起来。天还没有黑下来,他们要抓紧时间把地里成熟的油菜割倒,一旦下雨,角果就会烂掉落在地里。

许攸一路闲走,不久竟然走到了李闯的坟边。

李闯没有亲人,尸检过后直接火化。学校派人过去领了骨灰,带回来葬在后面的山岗上。他在学校守门几十年,学校后山是他最好的归宿。

可是,许攸分明看见坟前跪着一个人。谁?听说他没有亲人,是朋友吧?许攸心里寻思。

走过去看看。

那人正在焚烧纸钱。坟碑前一字排开西瓜,李子,还有一碗饭,饭上面是青椒炒腊肉,一瓶二锅头。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嘴唇张开,又合上,没有发出声音,回过头继续烧纸。

许攸记得他——镇上铁匠铺的老板。吴长安和周方生死后的一个街日,许攸跟踪李闯到铁匠铺,跟老板说过几句话。

显然,他不记得许攸了,或者是记得却不想和他说话。

他跟李闯的关系很近吗?谁也不会祭拜陌生人或者即使见过面关系却不熟的人。许攸暗想,记得上次喝酒时,李闯说过,他找铁匠铺老板订做过东西,那么,由买卖关系变成了朋友?

铁匠铺老板很快焚烧完剩下的纸钱,拜了几拜,用朔料袋把祭品装起来,起身就走。看来是许攸打扰到他了。

他一直低着头,但许攸已经很清楚的看见他泛红的双眼,那是哭过留下的痕迹。

正文 第十四章 逼迫

在回学校的路上,许攸一直在想:李闯和铁匠铺老板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起码远远超出了买卖双方或者普通朋友的关系,从祭拜的行为和流过眼泪这两点就可以看出来。所以铁匠铺老板应该知道很多他想知道而无法知道的关于李闯的事情。尤其是李闯手中持有的那根弹射器上的撞针。

李闯为什么要打制撞针?在李闯约许攸喝酒和他见曹贵生之前,许攸曾单纯的以为,那仅仅是巧合而已。后来,曹贵生告诉许攸,李闯说许攸不但杀了吴长安,还杀了周方生。那么,李闯约许攸喝酒和将他持有撞针的事情告诉许攸,就是他有意安排的。他在试探许攸。可是,他既然说看见了许攸在吴长安办公室的行动,那么,按照常理推算,他要么去公安局报案,要么因为害怕被许攸报复,选择沉默。而李闯却大胆的约许攸喝酒,还在席间试探他。

这个人……不简单……

许攸心中突然一阵悸动,他想到了另外一种可怕的可能——李闯杀了周方生。李闯没有报案是因为他想通过曹贵生的口,将事情告诉武平。同为国家干部,都在县里上班,曹贵生知道真相后,多半会去告诉武平,因为他不但有正义感,还有这份责任。许攸杀吴长安是事实,武平一旦将矛头指向许攸,即使他隐藏得再好,终究难免会被查出来。许攸杀吴长安的案子一旦查实,那么他同时也就成了杀死周方生的凶手,只要他没有办法证明周方生不是他杀的,那么,他就是,除非他可以找到杀死周方生的凶手。

如此,李闯就成功的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许攸感觉背脊发冷。

万幸的是,李闯找的人是曹贵生,这恰巧是李闯的不幸。

冷过之后,许攸的胸口立即又感觉到一阵发热——机会来了——帮自己和曹贵生逃脱罪责,将吴长安和周方生的死嫁祸给李闯的机会来了。然后,再将李闯的死伪装成——自杀——李闯杀死吴长安和周方生后,怕事情败露,服毒自杀,不小心失火。

对,就是这样的决定。必须立即行动起来,第一环也是关键一环,逼问铁匠铺老板,找到李闯打制撞针的真相。

夜,很深。没有星光,大概要变天。

门卫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面睡着了,鼾声雷动。许攸摸出校门,凭借印象,下坡,过河,再摸进镇子的街道,最后在铁匠铺门口站定。白天只花十几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程,他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手上、腿上,好几处地方被撞伤擦伤,隐隐作痛。

许攸抬头看看天,月亮的影子朦朦胧胧,云层还是很厚,但已经有点点光线透出来,大地上建筑物的轮廓渐渐开始显现。快到月底,许攸出来时算好了时间,月亮出来刚好在下半夜,既能凭借月光认路,人们在这个时候又睡得死沉。

窗,年久失修,窗框已经腐朽烂掉,可能因为碍眼,干脆被拆走了,只剩下一个窗洞;隔壁是百货商店的后门,屋檐下斜放着一架竹制的楼梯。许攸很小心的把楼梯搬到窗洞下面摆定,爬上窗洞。他侧耳倾听了一阵,里面静悄悄,蟋蟀偶尔发出几声叫鸣,睡着的人呼吸平缓而均匀,正是铁匠铺老板,他常年打铁,身体素质很好。许攸已经知道,铺子里面就老板一个人住,他要守住这里的一切财物。老婆和子女住在不远的正街上。

许攸抽出别在腰间的铁钩,钩尾系一条长长的布带,钩头用棉花缠住,这样就不至于在他下落时发出声音和在墙体上留下痕迹。落到地上以后,许攸停了几分钟,确定对方没有被惊醒,才继续行动。

从窗洞射进来的月光将铁匠铺里面的摆设映照出来,时机到了。许攸蹑手蹑脚走到床边,从裤袋子里面摸出一小瓶东西,打开盖子,凑近铁匠铺老板的鼻子。几秒钟后,许攸收回瓶子,盖好,这是乙醚。

不久,许攸确定他已经昏迷,在地上找了段绳索,绑好他的手脚,才走过去在打铁师傅用来淬火的桶里面舀出一大瓢水,倒在他脸上,又捏着他鼻子,向嘴里面灌水。

铁匠铺老板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醒转过来,不停咳嗽。他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看到对面站着一个人,蒙着脸,露出两只眼睛。

“咳……谁……咳”

“住嘴,再说话,一刀砍下你脑袋。”铁匠铺多的是刀,长的、短的,许攸随手抓起一把,架在他脖子上。

“你……钱在柜子里,不要杀我。”铁匠铺老板浑身哆嗦。他一辈子以打铁为生,哪里遇见过这等事情,以为是抢钱的,吓得半死。

“不要你的钱。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不然……”许攸手上用力,刀刃就要划破皮肤。他把声音压得很粗糙,以便不被对方听出来,毕竟见过面,也难免以后会再见面。镇子太小了。

“我就是个打铁的,什么都不懂,求你饶命。”

“李闯是你朋友,是不是?”

“李……闯……我不认识呀。”他不是有意隐瞒,是真的乱了方寸。

“镇中学的门卫李闯,你敢说不认识。”许攸把刀刃往里送,划破皮肤,血从脖子上往下流。他手上用力有分寸,血流的很少。

“天老爷……饶命呀。我想起来了,对,李闯,我们是朋友,认识很多年了。”铁匠铺老板老板吓得半死,尿差点渗出来。

“他在你这里订做过东西,一种弹射器,杀人用的,是不是。”

“弹蛋器?天老爷,我这里能做刀,做锄头,做耙子,从来没做过弹蛋器呀?”

“是弹射器,不是弹蛋器,用来发射碟片。李闯就是用它杀了中学校长周方生,是不是。”许攸把话切到主题上。

“周校长被杀的事情镇子上的人都听说了,可是,这跟李闯没有关系,跟我更加没有关系呀。就算是李闯杀的,那跟我也没有关系呀。”吓归吓,倒还知道推卸责任。

“好嘛,那你是知道李闯杀了周校长?”

“这……哎呀。我不知道周校长是不是李闯杀的,但那个弹射器,确实是李闯让我打制的。可他当时告诉我,用来射鸟,没说用来杀人呀。”铁匠铺老板从眼角流出泪来,“老李呀,我对不住你了,我不想死,你可千万不要怪我。”他向着天说话。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攸一阵暗喜,果然如他所料,正是李闯杀了周方生。

“前段时间,老李找到我,说学校后山有野兔、野鸡出没,他想抓一些拿到集市上卖了,换点零花钱。我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后来,他果然抓到兔子、野鸡什么的,还拿了一些送给我。哪里知道……再后来,周校长死了,大家都在传,他是被人用一张碟片飞中脖子死的。我才知道,那个弹蛋器跟我给老李做的一模一样。”

“那他有告诉你为什么要杀周校长吗?”

“天老爷,没有,他不可能告诉我这些。他只叫我不要说给别人知道他在我这里打制了弹蛋器,他说他捕杀的野鸡是保护动物,如果被人知道了不得了,连我一起抓。罚钱不说,还要牢底坐穿。所以,天老爷,我告诉你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呀。”说完,鼻涕眼泪已经一大把。

“好,我相信你了。现在,起来,把你刚才说的,全部写下来。”许攸把他拉得坐起来,找到电灯的开关,打开灯。灯太小,铺子太大,光线不够,但已经强过之前数十倍不止。

铁匠铺老板双手被捆着,只能两只手握着笔写字,字迹撩乱不堪,但勉强能认得出来,有些字不会写,就用相近的字代替。写完,许攸抓住他的拇指沾点脖子上伤口处的血,在文字末尾的签名处按下去。

“你有个儿子,有个女儿。女儿去年刚嫁人,就嫁给隔壁村姓张的人家。儿子又生了个儿子。我没有说错吧?”许攸将供词收起来,叠好装进裤袋,关掉灯。

“天老爷,你……”铁匠铺老板噗通跪在床上,“你到底是谁,天老爷,一切罪过由我担着,你千万别伤害他们,求求你了。”雨点一般往下磕头。

“我能在你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到铺子里面捆住你,甚至杀了你,也就能在你儿子、你女儿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杀了他们,所以……”许攸晃晃手中的刀,“所以,如果有人问起来,今晚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我什么都不会说,今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发生的当然就是发生了,怎么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呢。我会把这份供词转交到警察手上,到时,他们一定会派人过来问你的话……”许攸没有往下说,他看着铁匠铺老板,等他自己说。

“那我就告诉他们,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错,大错特错。我要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他们。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他们,记住了吗?”许攸在空中虚劈一刀,刀刃带起一阵尖锐的破风声。

“记住了,记住了。”

“很好,现在,闭上你的眼睛,睡觉。”许攸拿出乙醚,打开盖子放在铁匠铺老板鼻子前,几秒钟,他就昏睡过去。许攸给他松绑,一切恢复原状,原路返回到墙外,收了绳索,放回楼梯,趁着夜色,悄悄潜回学校。

正文 第十五章 遗书

县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还没有回来上班。

武平和刘得宝,再次在县教育局扑了个空,两人随即走到曹贵生的宿舍门口。敲门,没有人应。武平摸摸口袋中的搜查证,“算了,进去吧,肯定是出事了。”

刘得宝是开门高手,一分钟不到,曹贵生家的门就被他打开。

“你小子,幸好干了警察,不然就成了天下第一大盗。”武平取笑他。

现在,已经是武平和刘得宝从关公镇中学寻找耿得分后回县城的第三天上午,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都被白白耽误了,不然他们昨天就应该来找曹贵生的。

昨天一大早,市公安局打来电话,说常务副局长秦梦龙和刑警支队支队长陶然要到县公安局视察工作,了解关公镇中学系列案件的进展情况。

领导点名要武平作陪。

从早上九点钟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连领导的影子都没见着。武平着急了,“阿宝,走。”他招呼刘得宝开车。

“武队,去哪里?秦局还没到呢。”副局长林文聪说。

“去教育局找曹贵生。”

局长孟默明外出公干未回,副局长林文聪还有局里面其他领导班子成员都在,大家虽然等得心焦,但用谈笑风生掩盖着面部的着急或怄火的表情,没有人真正发作出来。现在好了,武平起了个头。

“武大队长,大家都在等,怎么,就你事多,等不得吗?”林文聪最近对武平很不爽,他认为就是因为武平建议成立专案组,耽误了他去临县赴任的良辰吉时。他在等机会治武平。

“你是专案组副组长,案子进展到什么阶段,你比谁都清楚。我只是个跑腿的,见不得大领导。有你们陪秦局长就行了,我还是去办我的事情吧。”刘得宝已经将车开过来,武平跳上车,准备走,但被政委制止了,“收起你的急性子,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

没办法,政委发话了,武平听政委的话,他是老党员,人正直。

在接近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视察组一行八辆吉普车浩浩荡荡开进县公安局。秦梦龙、陶然,还有市局一帮公安干部,加上秦梦龙沿线带过来的县公安局局长、副局长等,统共三十余人,好不热闹。

政委代表县局向视察组汇报了近段时间的整体工作,重点汇报了关公镇中学案件的侦办情况

“好,很好,同志们都辛苦了。”秦梦龙充分肯定了思茅县公安局在工作上所取得的突出成绩,“关公镇系列案件,市委市政府很重视,市局已经将它列为必须快速侦破的大案要案。目前来看,取得了很多成绩,但进度还是很慢。你们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个月,就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能破案吗?”秦梦龙树起一根手指,扫过全场,“同志们,时间紧,任务重,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市局失望。”

晚上安排浓重的接待宴。

分管政法的副县长戴培珠,结束公干已经返回的公安局局长孟默明,以及县公安局领导班子其他成员和各中层职能部门负责人,全部参加宴会。武平不得已喝了酒,但他尽量少喝,一旦喝醉,第二天又将耽误整个上午的工作。

现在,武平和刘得宝进了曹贵生的家。

家里没人。

阳光从东南方向的窗户射进来,投在餐桌和地板上,房间登时亮起来。餐桌上放着一碟猪头肉,一碟炒白菜,小半瓶二锅头,玻璃杯是空的,或许没倒酒或许已经喝完。筷子架在碗上,菜被动得七零八落,但明显不是被人用筷子夹的,桌面上留有细小的脚印——是老鼠的杰作。电饭锅保温的灯还亮着,里面的饭已经变得干黄。餐厅角落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录音机,旁边是长虹牌的彩色电视机。

看来,人走的很匆忙,还没来得及吃饭,或者,仅仅只喝了几杯酒。

卧室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柜子里面的衣服叠得很整齐,床上的被子却很凌乱。另一间卧室也是同样的摆设,但床上没有被子,只垫了一张凉席。洗手间的胶桶里面装着衣服,用洗衣粉泡着,还没洗。

“煮好饭,没吃,衣服也没洗,看来曹局长是遇到突发情况,临时决定出去的。”武平推断说。

“而且,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刘得宝请示武平,“搜一下?”

武平点头应允。

刘得宝带好手套,准备从餐厅开始。

这时,一个妇女的声音由远及近,“曹局长,您回来了?哎哟,这几天家里悉悉索索,乒乒乓乓的,还以为是小偷呢,今天早上我从窗户往里看,呀,全是老鼠,到处都是。”脚步声一高一低缓缓传过来,“吃完的饭呀菜呀,要及时收起来,吃不完的也不能浪费,我家里有狗,这畜生经常吃不饱。要不,您自个儿养只猫也行。”说最后几个字时,人刚好走到门口。

那妇女极胖,像只大气球一样圆鼓鼓挺在地上。她拄着拐杖,腿脚不灵便。

“你们……曹局长”她走进几步朝房间喊,“曹局长……”,没人应,她看见刘得宝双手戴着手套,心中似乎想到什么,感觉头脑有点发昏,往后退了几步,靠在门上,“你们,大白天也敢偷东西吗?”显然,她想错了。

刘得宝取出证件给她看,“警察,查案。请问,您最近见过曹局长吗?”

“哦,吓死我了,我以为是小偷呢。”她眼睛深陷在肉中,和肥大的脸比起来,显得很小,眼睛在武平和刘得宝身上来回扫射,很有光芒,“不在,曹局长不在,好多天了,不见人,发生什么事情了?”

“那您见过这个人吗?”刘得宝拿出李闯的照片。

那妇女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线,凑近照片,“见过,常来,曹局长的朋友不多。”

刘得宝和武平对视一眼,均对此感到意外,但也恰好解释了为什么李闯的尸体下面会有曹贵生的身份证。刘得宝继续问,“曹局长什么时候出的门,您知道吗?您是否有听他说起过,他要去哪里?”

“具体什么时候,我不是很清楚。反正,这两三天都没见到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

“这个人最近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刘得宝抖了抖手中的照片。

“四五天前吧,上个星期,周末?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人一旦上了年纪,记性就很差。”

“当时,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特别的事情?”

“对。比如争吵,甚至打斗,一些让您觉得和平常不一样的事情。”刘得宝引导那妇女,好让她尽量多记起一些当时的画面。

“喝酒。曹局长很喜欢喝酒。这个人每次来,曹局长都会很热情的招待他。至于其他事情……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那天不但喝了酒,还唱歌,我听过,是一首《到农村去》的歌。后来,应该是喝醉了,吵起来……再后来……他们吵起来的时候声音很大,我当时打开门出来看过,那个人急匆匆的走了。”

“还有吗?”刘得宝将妇女说的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

“没有了。”

“好。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您要是再想起来什么,记得告诉我。”刘得宝将BP机号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告诉对方。

“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根据她提供的信息不难看出,曹局长和李闯的交情不浅。”武平沉吟片刻,“一个是教育局副局长,一个是学校门卫,两个人的身份相差悬殊,是什么原因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而且最后,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刘得宝接着武平的话茬。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武平开始抽烟,同时陷入沉思。

两根烟过去。刘得宝从卧室快步走出来,“武队,重大发现。”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嘴巴笑到耳根子底下了,“你看。”把一封信递给武平。

信封上写着:给陈桂鹏局长。

没有封口,武平直接抽出里面的信。

尊敬的陈局长贵鹏:

你好。

长话短说。与你共事十数年,让我感觉到荣幸,谢谢你多年来的照应。这是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也将是最后一封信。现在,我告诉你的事情,请你务必转告警察。

一,关公镇中学校长周方生,教导处主任吴长安,为门卫李闯所杀。我与李闯相识二十余年,彼此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公义真理不能让位于友情。此事是我偶然间发现,具体证据尚无。我能提供的比较有价值的线索是:李闯原名叫李树雄,原临县公安局民警,与周方生是同事。二十余年前,李闯被抓去坐牢,就是被周方生陷害的。李闯杀周方生的心由来已久,至于他为什么要杀吴长安,我还不知道真相。信封里有一块磁带,是我与李闯的对话录音,可成为佐证之一。

二,李闯或已发现我录音的事情,他约我今晚去关公镇中学喝酒。我隐约感觉这就是鸿门宴,但不得不去。我在世上无亲无故,仅此老友可谈天说地,我要帮他悔过自新。如果他能够自首而法律又能够给他一次机会,我希望他可以从头做人,即使我们的年龄都已经不允许。

三,如我遭他毒手,是我自愿,我不恨他,也请不要为难他,他苦命一辈子不容易。我死后,请你将我家中一切物品变卖,所得钱财尽数捐给关公镇中学。

曹贵生

1995年5月24日

武平看完信,扩开信封,里面果然有一块磁带。他打开录音机,把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正文 第十六章 疑点重重

声音很嘈杂,吱吱嗡嗡,播放很长一段才开始听到对话。

“你杀了周方生……”

“……是……”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大的仇恨都可以放下。我们老了,大半截身子已经埋进黄土……”

“……不行……”

“吴长安也是你杀的……”

“……是……”

“为什么……”

“……他……氰……化……”

断断续续,听得很不清楚,对话到这里已经结束,后面是一些咚咚的嘈杂声音,再后面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现在,凶手是谁,一清二楚了。

“基本可以断定,是李闯杀了周方生和吴长安,死在门卫室的人不是李闯而是曹贵生,李闯已经逃跑了。”武平把磁带和信笺装回信封袋,交给刘得宝,“在死者身体下发现的那张烧焦的身份证,并不是李闯从曹贵生身上抢夺来的,而本来就是死者本人的。”

李闯就是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真凶。许攸的目的——将吴长安的死嫁祸给李闯,达到了。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没料到。

武平和刘得宝刚踏进刑警大队的门,一名女警就笑嘻嘻的迎上来,“武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收到一封实名举报信,是一个叫袁满的人写的,他举报李闯杀了周方生和吴长安。”

女警名叫吕青青,刚入职不久,是市消防支队政委吕安之的女儿。入职那天,局长孟默明亲自交代武平,要让她安全、快乐的工作,全队上下对她格外照顾。

但吕青青并不喜欢同事们把她看成吕安之的女儿,而仅仅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她崇拜英雄,除了梦想将来嫁给一个像父亲一样驰骋火场的英雄外,还梦想自己有一天也可以成为英雄。她不像尉迟丽那样风风火火、刚烈果敢,她性格温柔细腻。

现在,吕青青只做一些办公室的文职工作。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武平发现吕青青对疑难案件的看法尤其是追寻疑犯心理方面的思路异于常人,武平看过她的档案,大学主修犯罪心理学。“得让这个孩子历练一下,不然白瞎了一块好材料。”武平觉得,如果仅仅因为她是吕安之的女儿就把她养在温室里,是不公平的。

武平加快脚步,副队长高阁正在会议室等他。

“高队,如何?”武平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那封举报信的内容。

高阁把举报信交给武平。

果然,信上清楚的说明了李闯去关公镇铁匠铺打造弹射器的经过。“他自己送来的吗?”武平指的是铁匠铺老板袁满,“这名字取得好呀,袁满,是的,有了你这封举报信,就圆满了。”

“不知道,没见到人,办公室早上开信箱取信发现的。”高阁回答。

“既然是实名举报,躲躲藏藏的没有必要。好吧,暂且不管这些。立即派人把袁满带回来,做个详细的笔录。不,高队,你亲自带人过去一趟。事不宜迟,抓紧出发吧。”

武平赶到县局,敲响局长孟默明办公室的门,把曹贵生的遗书、磁带和袁满的举报信一并交给他。

“孟局,我建议立即通缉李闯。”

“好。同时,以专案组的名义上报市局,申请进行全市协查。”

当晚,武平请客,在刑警大队食堂摆了两桌。

半个月时间,全队上下围着关公镇系列案子打转,起早贪黑,忙个半死,现在总算取得突破性进展,该庆祝一下了。高阁跑去请林文聪,直接遭到拒绝。理由很简单:目前李闯还没有落网,不是庆祝的时候。而且他也不允许专案组其他成员去参加。显然,他不想给武平面子。凭什么给武平面子,他林文聪是副局长,而且,即将当上局长。副队长孔尚武托病请假,没有参加,这在意料之中,他和林文聪是一伙的,完全是他的跟班。

武平很少喝酒,但今晚必须喝。酒过三巡,有点醉意,他踱到门外抽烟。

夜很深沉,没有月光,院子里的路灯于是显得格外明亮,它照出桂花树的身影在微风中摇晃,像有不同的人从灯下走过。武平吐出一口烟雾,周方生、吴长安、曹贵生的面孔轮换在脑海中闪现。他抬起头,这些人的面孔又出现在飘散的烟雾中。

是不是太顺利了?武平想。

顺利是好事,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可以还死者一个公道,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不就是自己一直追求的吗。可是,武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还有很多没有理顺的地方,比如:李闯杀周方生的动机是为了报仇,这和耿得分说的李闯曾经的遭遇完全吻合,但他杀吴长安的动机是什么呢?杀人总要有个目的,不会平白无故的杀人。而且,吴长安是死于中毒,虽然,从曹贵生留下的录音带里面的“氰……化”二字可以佐证吴长安的死因,但是吴长安属于慢性中毒,这样就说明李闯杀吴长安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做了周密的计划。

他们之间存在杀人偿命的仇恨吗?

可以说,李闯杀吴长安的证据,仅仅出于曹贵生那段不完整的录音和袁满的举报。说到录音,武平觉得存在更多的说不通的地方,在对方喝得微醉或者起身上洗手间的时候,偷偷按下录音键,完全有这个可能,可是,为什么录下的基本都是曹贵生的声音,他的话很完整,而李闯的话不但少得可怜,只有短短“是,不行,是,氰化”六个字,还断断续续。按照常理,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距离录音机的位置差不多,录下的话的清晰程度也应该差不多。此外,令武平感到不解的是,曹贵生既然知道是鸿门宴,为什么一定要去?他手上已经握有录音作为证据,完全可以将它交给公安局。劝对方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这个虽然说得过去,但并不充分。劝李闯自首没必要非去他指定的地方不可,完全可以选择曹贵生约的地方。

最让武平不能释然的是吴长安的死。他派去梓县的干警已经回来,关于吴长安及其他知青在驻村工作和生活的事情,虽然留下的有据可查的资料不多,但正如他所料,知青自杀的案子存在很多疑点。而且,他们还查到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当年七名知青之中,除了吴长安,还有一人叫曹贵生。武平在想,这个曹贵生,会不会就是被李闯杀害的县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如果是的话,他们两个人的死,之间会存在某种关联吗?

疑点重重,武平觉得头疼。现在最关键的是抓到李闯。抓到他,就一切都大白于天下了。

正文 第十七章 夜探

高阁端着两杯酒走出来,递给武平一杯。他比武平的年龄大一点,入职早、资格更老,但对工作,他缺乏武平那种骨子里的激情和干劲,特别是在侦办案件方面,思维方式和逻辑推理能力都较武平逊色许多。在武平前面,他不像别人一样爱倚老卖老,而是从心底佩服和爱戴。可以说,高阁是武平的忠实粉丝。

“因为案子的事情吧?”高阁和武平共事很多年,他了解武平。

武平迎着高阁的酒杯碰上去,一口干掉,“是呀。从表面看,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李闯,可是还有太多解释不清的地方。”

“所以现在应该全力缉拿李闯,一旦李闯落网,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就算抓住李闯,结果也不一定如你我所愿。而且,在李闯落网之前,除了抓他,我们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起码,我要弄明白心中的疑虑。”

“可以说具体一点吗?”高阁注视着武平。

“我一直在想,李闯选择在白天而且是在他房间杀死曹贵生,已经非常不明智,为何还要放一把火?毁尸灭迹的目的必然达不到,那就没有必要这么做。多此一举于为他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并不利。千万别忘记了李闯曾经的身份,他是我们的前辈。除非凶手不想让我们知道死者的真实身份,起码是不能很快查清楚。”武平晃动手中的空杯,示意高阁再去倒一杯。

武平喝完一半,继续说,“李闯在铁匠铺老板袁满那里打制弹射器,用来杀周方生,应该是跟袁满达成了某种协议,至少,他确信袁满不会出卖他。根据你拿到的袁满的供词,他是受人逼迫,才写下了那份盖有手印的举报信,由此可见,他并不是自愿举报,那么,袁满和李闯,会不会是同谋呢?而那个半夜潜入铁匠铺逼袁满写举报信的人,又会是谁呢?难道,仅仅解释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好汉吗?既然遮着脸,就是不想被袁满看清楚他的长相,从这一点推测,他应该要求袁满隐瞒被人逼迫的事实,可是,袁满说,那个人要求他如是告诉我们全部真实的经过。真让人费解。”

“所以你的看法如何?这一点很重要,将直接决定今后我们所有人的行动指向。”高阁很赞同武平的推测,但也为自己感到汗颜,他就想不到这些。不过管它呢,有武平在,就一切都不需要自己太操心。

“按照目前的线索来看,李闯杀周方生已经基本可以确定,是不是他杀了吴长安,还不敢肯定。至于李闯和曹贵生之间……我总觉得,死在保安室的人不一定就是曹贵生。”

高阁惊讶的张大嘴巴,半天合不起来,“被烧死的人不是曹贵生?那会是谁?这……那……录音带和曹贵生的遗书怎么解释?”

“或许只是我想多了……”武平一时也解释不清楚。

这时吕青青走出来,邀请两位领导进去喝酒。

只能暂时终止这个话题。武平往里走,刚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所以,高队,交代弟兄们,通缉李闯的同时,千万不能放松对曹贵生生死之谜的追查。而且,要秘密进行。”

感化市公安局已经批准在全市范围内通缉李闯,并请求毗邻的市县公安局协助。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通缉李闯的文书先后传达至市局各支队及各区、县公安局(分局)及其所辖的各派出所民警手中,并张贴在全市各公共场所。

一张严密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李闯,何处可遁。

下课铃响,许攸给初三年级五班的学生做了一次数学测试。初三是毕业班,毕业考试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有时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农村的孩子能走出大山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可以风风光光走出大山的更少,目前来说,只有考上中专。中专包分配,毕业后不但能分到好的单位,还能改变自己甚至家人的命运。可是,这次测试的结果并不理想,全班能及格的还不到百分之六十。是题目出的太难了吗?许攸问自己。

他有点恼火。

“许攸。”尉迟丽从背后喊住他。

许攸正在思考问题,没听见,径直往前走。“许老师。”尉迟丽快步赶上来,用力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随即响起爽快的笑声。

“哦,尉迟老师,对不起,我没听见,有事吗?”许攸转头看着尉迟丽,她笑的很灿烂。

“你干嘛总是这么冷淡。”尉迟丽收住笑容,蹙起眉头。“嗯,给你看样东西。”说完递给许攸一份文件。

“通缉令?”许攸的眼睛里面满是文号。

“对呀,通缉令,你先看完。”

许攸很快看完,“凶手是李闯?这……怎么可能……完全不能接受。”李闯的头像印在最上面,下面是市公安局通缉李闯的具体文字,“你从哪里弄来的?”

“耿校长办公室。他们正要往通知栏张贴,我拿了一张。谁都不敢相信,李闯会是凶手。”

许攸从头到晚再仔细看一遍,文字没有提及李闯具体杀了谁,只说他与关公镇中学系列凶杀案有重大嫌疑,目前已经潜逃。许攸看到潜逃二字,脑袋嗡的一声响,感觉眼睛发黑。胸口闷的很,他用手撑着墙壁,用力喘了两口粗气。

“许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尉迟丽关切的问,挨近扶着他胳膊。

“没事,一下子有点紧张而已。”许攸勉强挤出笑容。

“你胆子这么小呀,李闯已经逃跑了,不会再杀人,你不用害怕。”

害怕?许攸当然不是因为害怕。

李闯潜逃,就意味着他还活着。他活着,那么死在学校保安室的人是谁?许攸夜闯铁匠铺逼袁满写下供词,目的就是告诉警察周方生是李闯杀的,并将吴长安的死嫁祸给他。李闯既然已经死在门卫室,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就都告一段落了,今后们谁也不会再追查到许攸和曹贵生的头上。

可是,李闯还活着。这就是许攸没有料到的地方。

那死在保安室的人是谁?曹贵生。许攸首先想到的是曹贵生。“怎么会这样。曹叔不是在李闯的茶水中加了老鼠药吗?他活不过第二天才对。不行,需要尽快去一趟县城。”

早在两天前,许攸就打算去县城找曹贵生。他从学校出发,走到镇上车站搭乘最后一趟班车。但汽车没有没开出多远,他就叫住司机,下车。直觉告诉他,有人正在跟踪他。从学校出来后不久,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后来那个人也上了同一趟车。

许攸的直觉没有错。武平交代驻守关公镇的民警,要密切关注学校老师的举动,尤其是年轻的男老师,如果在命案前有新来的老师,就更加需要小心盯着。

许攸是他们重点盯梢的对象。

“尉迟老师……”许攸挣脱尉迟丽的搀扶,“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许攸这个人,基本上不与别人有过分密切的交往,更不用说求人帮忙了。现在,他主动说出口来,是不是一种将她当作亲近的朋友看待的表现?尉迟丽这样想,已是满心欢喜。

“今天下课放学后,我想去一趟县城,办点要紧事情。你是知道的,去县城的最后一趟班车5点钟出发,平常也是赶得及的。可是今天我要给学生补考……”许攸摊开手中的试卷,“几乎有一半的人没有及格。所以,想借用一下你的自行车。”

“自行车?不行,太远了。”

“哦。还是很感谢尉迟老师,我再问问其他人看。”许攸往前走。

“你想错了。”尉迟丽追上来,“我不是不肯借给你。从学校到县城五十多公里地,骑自行车去,起码要三个半小时。今天刚好是星期五,我要回趟家,你跟我一起吧,叫车过来接。”

“这样,真是太感谢你了。另外,我会在三岔路口等你。”

“就在学校大门口上车不好吗?”

“这……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上了你的车。可以的话,我就在三叉路口等你。”

尉迟丽点点头,为什么不答应呢。她把许攸的这种行为理解成恋爱关系的初级阶段,在还没有确定之前不想被太多人知道的羞怯心理。

补考结束后,许攸收拾妥当,走出学校大门,往乡间小路上散步,他知道一条通往三岔路口的捷径。选择不在学校门口上车自然是不想被太多人看见,盯着学校的警力应该还没有撤走;乡间小路是散步的人常去的地方,即使有人看见他也无妨,“许老师散步去了”人家会这么说。

果然没有被人盯着,那么就加快脚步吧。

赶到三叉路口,一辆捷达小轿车正在路边等候。尉迟丽将窗户摇下来,朝他挥手。

许攸上了车,绝尘而去。

“许攸,我肚子饿了,你可以请我吃饭吗?”快到县城的时候,尉迟丽问出话来。

“本来,你这样帮助我,应该请你吃饭以表谢意。可是,我还有很要紧的事情去办。下次好吗?对不住了,尉迟老师。”

尉迟丽脸现尴尬,她毕竟是女孩子,这样直接被拒绝,心里难受,脸面也挂不住。“是哦,在学校的时候你就跟我说过,我忘记了。嗯,下次,你可千万要记住。”

“姐,要吃饭,弟弟请你呀。去我饭店,想吃什么尽管点。这位……许老师是吧,我姐可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你真行。”说话的是尉迟丽的堂弟尉迟心,车是他的,在县城开饭店,上车时就介绍了。

“怎么哪里都有你,少插嘴。”尉迟丽将一腔幽怨尽数洒在尉迟心身上。

“姐,你真没良心。我驱车来回一百公里,你没一句感谢的话,你还拿我撒气。”

车子在加油站旁边停下来,许攸下车。这里离曹贵生家还有一段距离,许攸不想让尉迟丽他们知道他要去哪里,做什么事情。

许攸在路边摊要了一份炒粉,一瓶啤酒,慢慢吃喝,他在等天黑。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曹贵生真的遇害,那么他家必然成为警察搜查的重点,甚至还会有警员在暗中监视。夜幕降临,路灯亮起来。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渐渐看不清物体,许攸结账走人。

教育局宿舍楼下的广场,人们吃完饭下楼散步,人逐渐多起来。许攸在广场上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才转到宿舍楼,走上楼梯。

正文 第十八章 围捕

顶楼,很熟悉的地方。这个时候很安静,所有家户的门都紧闭着。他们下楼散步了,没有出去的,正在家里看电视。

曹贵生家里的窗户没有透出灯光。许攸的心跳开始加速,在上楼之前,他想象过很多回:上楼后,看见房间亮着灯,那个熟悉的人正坐在桌子旁边,一边看新闻,一边喝酒。

开门,进门,关门。许攸的动作很快很轻,尽量不发出声响。他在门内站立几分钟,以便眼睛适应里面微弱的光线。现在勉强可以看见一些东西。

餐桌上放着剩菜,一只老鼠正急忙逃离作案现场。曹贵生的卧室,床上被褥凌乱,这不是他的习惯,他爱把被子叠得很整齐。许攸的房间一如往常,他本来就极少回来住。洗手间的胶桶里面装着衣服,用洗衣粉加水泡着,凑近闻,已经有一股臭味。曹贵生的脏衣服不会放过夜,再晚,他都要洗干净晾起来再睡。

许攸重重坐在凳子上。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曹贵生已经数日未归家。而且,他出门并不是计划中的事情,属于临时匆忙决定。那么……许攸完全不敢设想,数日前,学校保卫室,被烧成焦炭的那具尸体,会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曹贵生。他感觉身体瞬间被掏空。他快步走到洗手间,胸腹一阵翻涌,张口吐起来。

许攸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他在想,那具烧焦的尸体真的是曹叔吗?那么,李闯是如何逃过毒药的,而曹贵生,怎么会被李闯杀死在保安室里面。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攸觉得是他害死了曹贵生。

杀吴长安,他不后悔,但他憎恨自己杀吴长安而被李闯发现。太不小心了。如果当初做得天衣无缝,曹贵生就不会因为保护他而在李闯的茶水中下毒。肯定是被李闯察觉了,所以反被李闯下了毒手。

许攸突然想到什么,他站起来,走到自己的房间,挪开床头柜。后面墙壁上有一块松动的砖。许攸用力抽出砖头,里面果然有东西,是一封信。

从读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毕业,许攸都不爱说话,很少跟人交流,就算曹贵生,许攸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所以曹贵生想了一个办法,通过书信的方式为他打开心结。每次曹贵生写完信,都会藏在这块松动的砖头后面,许攸如果有回信,也会放在里面,这是许攸和曹贵生之间不能说的秘密。

许攸凑到窗口,打开信。

儿子,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你我虽无血缘关系,但你属我养大,叫你一声儿,不算过分吧。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请原谅我的自私,此后,不能再照顾你了。留下你一个人在这个充满伤害的世界上,我很不能放心,或许会死不瞑目吧。

但儿啊,世界终归是美好的,不能因为你我境遇的凄惨,而完全否定她本来的真善美。我希望你可以放下仇恨。你没有快乐的童年,没有美好的记忆,没有享受过一分钟的父母的宠溺,这些,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告诉你真相,可是,当年我答应过你母亲,要替她报仇、雪耻。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善良的女子,同时却又是最可怜的女子。如果她没有经历过那些痛苦的事情,我想,她一定会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生活。

你应该找一个美丽善良的姑娘,谈一场恋爱,结婚,生孩子,和他们过幸福的日子,而不应该为仇恨所困。复仇,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万劫不复。

李闯没有喝那杯下有毒的茶,他发觉了。我要去找他,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如果我死了,请不要悲伤,希望你继续一如平常的过生活。千万不要替我报仇,一切都交给法律做主。另,房子和物产已交给可靠之人处理,你不必接受而致别人识破你我之关系。以后勿再来此。我积攒下来的钱全放在墙洞里,你可取走自便。

父,曹贵生

1995年5月24日

许攸感觉眼眶热热的,鼻子酸涩,眼泪流出来滴在曹贵生的遗书上。眼泪,这是个陌生的东西,一生之中,虽见过很多,但那些都是别人的。从自己眼眶里面流出来,很少,这是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吧。

从今而后,在许攸的复仇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李闯。

许攸折好遗书,装进衣袋,返回房间,在墙洞里找到曹贵生留下的钱。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极尽目力,再看一眼吧,最后一眼。

走出这个门,他的心,将更加坚硬。是的,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他的心,无法再安装下任何跟温柔有关的东西。

报案的是木桥乡招待所老板。她把声音压得很低,有些发抖,看来很害怕,“我要报案,警察同志,你们通缉的杀人犯李……李闯,住在我们招待所……”

武平点好兵将,立即出发。临行前交代吕青青第一时间联系上木桥镇派出所,让他们先把招待所秘密围起来,等他到了再行动。

木桥乡是思茅县较偏远的一个乡镇,距离县城60公里,只有一条乡道进去,路面没有经过硬化,坑坑洼洼,很难走。武平催促司机加快速度,汽车颠簸的厉害,人坐在里面,五脏六腑都要被抖破撕裂。

下午五点半,吉普车在木桥乡招待所100米外的路边停下来。武平、刘得宝,还有另外两名刑警跳下车。武平示意司机在车上待命,不要熄火,随时准备追击。

派出所民警绕着招待所围成一圈,伏在遮挡物后面。带队的是副所长刘伟民。

“你们几个人?”武平问刘伟民。

“三个。我,加两个协警。”

“才三个?怎么守得住,要是在我赶来之前,嫌犯跑了怎么办。你们所长呢?”

“武队,没办法呀。所长一早带人去村里面出任务,联系不上,还没回来。人,他都带走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怎么样,现在什么情况?”

“按照您的要求,我们不敢打草惊蛇,一直密切监视着,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人还在里面吗?”

“在。”

“好。你们把守外围,我们进去抓人。”武平拔出手枪,作个手势,刘得宝他们迅速跟上。

老板是个女的,高高瘦瘦,武平进门时,她正躲在柜台下面发抖。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人呢,在哪个房间?”刘得宝一把将她拉起来。

“谢天谢地,你们终于来了,吓死我了。”女老板满头冷汗,说话有点结巴,“三楼,右转最后一间。”

武平把刘得宝一把拽住,让他走在自己身后。每次出抓捕任务,刘得宝都冲在前面,但每次都被武平挡住。四人走得很快很轻。三楼三间房,楼道左边一间,右边两间,门关着,很安静。

在右边第二间房门口停住,武平手指勾到三,两名刑警一齐发力,将门踢开,武平和刘得宝举枪往房间冲。

房间空无一人。

正文 第十九章 扑空

武平压制不住怒火,骂出了口,“把刘伟民和那个女老板叫上来。”

武平走到窗边往外看。房子后面是一条河,两岸整整齐齐的农田,油菜已经收完,正准备种水稻。

床上的被子被胡乱叠成一团放在床头,地上弹了很多烟灰,床头柜的烟灰缸里散落着数个烟头。再没有其他情况。

刘得宝将烟头装进塑料袋。

不久,刘伟民和女老板都进到房间。关于疑犯不在房间的事情,他们比武平更觉得惊讶。

“刘所长,你怎么解释。”武平尽量压制心中的火气,但从口中每蹦出的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火药味。

“我也不清楚呀。我们一直守在外面,没有看见任何人出来。小刘,你的位置在房子后面,看见人逃走吗?”刘伟民心中也很不爽,他把火气撒在协警身上。

“没有。”

“你确定嫌犯住进来了?你要是报假案,我立即把你拘起来。”刘伟民朝女老板吼叫。

“真的……真的……我怎么敢骗你们……”

“武队”,刘得宝递给武平一个笔记本,“这是入住登记本,我核对过了,登记的不是李闯本人。”

“李闯不会傻到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入住,不过房间确实有人住过,这点不假。”武平抽出一根烟,点燃,吸起来,他从不给别人发烟,没有这个习惯。“跟我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你不要害怕,如实说出来就行。”刘得宝搬张椅子让她坐下来。他在安慰她,以便她平静下来去想事情。

“当时,四点钟这样。没错,就是四点钟。我让孩子他爸去接孩子放学,孩子是四点半放学,他爸总是四点钟出发。不久之后,有个男人走进来,说要住店,他戴着帽子。一开始,我并没有太注意,我说要登记,他不肯。我说不登记就没办法住,公安局有严格要求的。他才拿出身份证给我。我很快登记了他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就给他住了进去。”

“登记时你没有发现他就是通缉犯吗?”刘得宝问,他语气很缓和。

“没有。后来我出去解手,再回来时,经过门口贴着的那张通缉令,才突然想起,他那张脸,和通缉的人一模一样。”

“你原来没有仔细看过通缉令上面的东西吗?”刘伟民冲她发火。他觉得她肯定没有认真看过上面写的内容,不然,登记时就会发现。

“刘所长,我在问,麻烦您不要打岔。”刘得宝很不喜欢刘伟民这种问话的方式,会打乱被问话人的思路。

“看清相貌了吗?”

“他把帽子压得很低,看不到全部的脸,但还是很像。”

“后来呢?”

“一开始,我不敢报警,我害怕。可是我又担心,他杀了那么多人,要是把我孩子和孩子他爸也杀了怎么办。我就鼓足勇气,偷偷的走到三楼楼梯口,见他关着门,我才下楼,躲在柜台底下给你们打了电话。”

“从你打电话开始到我们出现,他有出来过吗?”

“没有。”

“你一直藏在柜台下面?”

“嗯。”

“刘所长,你们什么时候赶到的?”武平一直在抽烟,并且很认真的听刘得宝问话。刘得宝跟了他这么长时间,问话的思路和技巧都已经学会,他很放心。但这一句还得他问,因为他觉得,他的安排肯定没有引起刘伟民的重视,派出所的人来得太晚,李闯就是趁空隙逃跑的。

“四点多,四点十几分吧。没看时间,一接到大队的电话,我们就出发赶过来了。”刘伟民对自己的回答感到心虚。

“人已经跑了。”武平首先下楼,他毫无心力去批评刘伟民,乡镇派出所的办事风格和办事效率就这样,懒散拖沓。

走到一楼,一辆警车刚好停定。从车上下来的是林文聪和吕青青。

林文聪一脸黑沉,“武平,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行动不需要向我汇报吗?人呢,抓到没有。”

武平猜想是吕青青告诉林文聪的,瞪了她一眼。

“你不用瞪青青,是我打电话问起你的行踪,她才告诉我的。刘得宝,抓到李闯没有?”

“跑了。”

“什么,跑了?”林文聪挨个挨个指着他们训话,“你们一个个的,平常能耐比天大,现在,一群人抓不住一个老头子?”他看见刘伟民,朝他开骂,“就是一帮饭桶,回去写份检讨给我。”

刘伟民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出。

武平知道,林文聪是借题发挥。自从申请成立专案组以来,林文聪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他一到现场,不问事情的缘由,就发这无名怒火,足以证明一切。

“武队长,你可以不向我汇报,但是,局长问起来,我可不替你兜着,你自己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吧。”林文聪没有看武平,是朝着刘得宝说的。

“青青,我们回去。”林文聪跨上车,重重的关起车门。

“林局,我想留下来,跟着队长学点东西,可以吗?”吕青青走到车门边向林文聪申请。

“嘿,跟着我就学不到东西!好吧,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林文聪叫司机开车,他语气生冷。但他不敢得罪吕青青,他是聪明人。

看着林文聪的汽车走远,刘得宝才问武平,“武队,我们也回去吗?”

“回去?案子不要了?他跑不远。两人一组,河道、田地、山沟,每个角落都给我仔细的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渐渐黑下来。考虑到警力分散,天黑以后存在安全问题,在出发搜查前,武平就吩咐他们7点钟准时回招待所集合。

武平这一组是最后回到的,他带着吕青青。看见弟兄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毫无收获。“回队里。”他交代刘伟民,“刘所,回去以后,跟你们所长详细汇报一下今天的情况,并请他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仔细摸排搜查你们所辖区内的所有地方。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们。”

在局长孟默明办公室,他正在接电话。

是市局打来的,上级领导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孟默明汇报说已经锁定凶手李闯的大概位置,在本县木桥乡一带,计划今天组织警力展开一次大清查。

武平虽然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内容,但从孟默明的语气和表情可以推测出:市局领导已经改变了对专案组的态度,目前,他们对案件的进展情况表示满意。

孟默明挂掉电话,“武队长,听说你们行动失败了?林局长可是一大早就来我这里告了你一状呀。”

“我检讨,是我没有安排周全……”

孟默明打断他的话,“不用跟我解释,我不需要你的检讨。林局长说了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以最快时间抓住凶手李闯。”

“是。”

“我已经安排下去,由林局长带队,从各大队、城区和各乡镇派出所抽调部分警力,今明两天,对木桥乡进行一次大搜查。你去找林局长商量具体工作吧。”

这时,武平的BP机响起来,是刘得宝发来的讯息:武队,派出所报告,发现尸体,疑是李闯。

武平长叹一声,“好了,孟局,今天的大搜查可以取消了。”

“嗯?”

“木桥乡派出所报告,发现疑是李闯的尸体。”

“看来,他最终选择了自杀。”

“不一定,我先带人去现场,回来再向您汇报。”

“好。另外,把吕青青带上。昨晚吕政委打电话过来,说青青向他提过好几次了,她不想做文职工作,想去外面历练历练。你以后有什么任务,就把她带在身边吧。”

“是。”

“不过,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记住了。”

正文 第二十章 自杀

尸体是在木桥乡火炭村小学附近的河边,被早上放牛的村民发现的。

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在尸体周围拉起警戒线,外面站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所长黄贵平、副所长刘伟民正在维护现场秩序。

“林局……”黄贵平打完招呼继续说,“尸体是早上八点钟左右被发现的,我们赶到时立即将现场保护起来,只是……”

“说下去。”

“死者的上半身被烧焦。”

林文聪边走边转过脸看着黄贵平,“那你们怎么知道死者就是李闯?”

“下半身的衣服基本完好,死者的裤子和鞋子与李闯失踪前的穿着吻合,而且,我们在他的裤袋里找到了身份证明。”

进入警戒线,走到尸体旁边。刘得宝见到尸体的上半身后,又忍不住呕吐起来,他这个习惯无法改变。吕青青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测尸体,而且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心中瞬间泛起惊悚和恐惧感,她紧紧抓住武平的衣角。

法医开始做初步尸检。

尸体仰躺在河边。上半身被火烧焦,无法辨认,肚脐以下部分浸没在河滩的浅水中。右手呈弯曲状,全部烧焦;左手手肘以上被烧焦,手肘以下浸没在水中,比较完好。尸体不远处有一只油桶,盖子打开倾倒在地。里面装的是汽油。

“你们移动过尸体了?”武平问黄贵平。

“没有,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黄所长,你怎么看?”林文聪问黄贵平,他不问武平,是因为他知道武平一眼就能看出原委。

“依我看,死者是自杀。汽油从头顶浇下,点燃后迅速引起大火。因燃烧带来的巨大痛苦,在人本能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往河里跑。所以上半身被烧毁,下半身比较完好。”黄贵平回答。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是上半身在水里面,下半身在岸上。”林文聪的推测很合情理,上半身着火后人往前跑,倒下去的位置应该是头朝前脚朝后。

黄贵平连连点头,“林局分析的是,是我想错了。”

“也不一定。两种可能,一是死者在胡乱的奔跑过程中,因浅滩的石头长有青苔,滑倒成现在的姿势,上半身继续燃烧直至现在这般模样,下半身因浸没在水中,火熄灭。”武平摸着自己的下巴,又说,“不过一般情况下,浇满汽油的人体被点燃后会迅速燃烧,人在极度痛苦和恐惧之下,只会原地打转或翻滚或胡奔乱爬,很难像死者这样有意识的往河边跑。”

“那你的意思呢?”林文聪很不满意武平当众否定他的推断。

“现在还不急于下结论。”

法医完成初步的检验工作后,向林文聪汇报,“林局,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至三点之间,死亡原因为烧伤。已经采集了死者的指纹和身体组织样本。”

“阿宝,能开工吗?”武平问刘得宝,他还在吐。

刘得宝找瓶水簌了口,“您分配任务吧。”他尽量控制自己的眼睛不经过躺在河边的尸体。

“仔细摸清楚附近的状况。”具体包括哪些内容,武平不说刘得宝也清楚,他又吩咐刑警陆飞,“你带人去问一下那边的群众,把昨天下午直至今天早上发生在河边和附近村里面的事情调查清楚,尤其是可疑人物和事情。”陆飞比刘得宝先进警队,他性格比较内敛,沉闷不爱说话,脑子没有刘得宝活泛,但他做事很扎实。

“武队,我做什么?”吕青青的声音有点低,她还没有完全从初次见到尸体的惶恐中解脱出来。

“你跟着阿宝吧。”

武平安排妥当,在较远的地方找了快大石头,坐下来抽烟。现在是他的思考时间,他不想被人打扰。

半个小时过去,刘得宝和吕青青的搜查工作结束: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嫌犯遗留下的任何物证。简单说,除李闯和发现他尸体的村民以及警察外,再没有其他人进入过现场。

李闯,就是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

“你确定没有其他东西了吗?”武平一边抽烟一边听汇报,听完后,还继续抽,他脸上分明闪现出不安的神色,似乎刘得宝的搜查结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没有,我们一寸地方一寸地方的搜,确定没有。”

武平看着吕青青,她心细。

吕青青摇摇头,“武队,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可是,真的没有。”

“嘿嘿……”武平一愣,他不相信眼前这个小丫头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现在,只能等陆飞的调查结果。

很快,陆飞那边的问话结束: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住户约八百米至一公里远,案发时间在深夜,村民都在睡觉,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村民夜起小便。据他所说,当时似乎远远看见过一团移动的火光,但他耳朵不好使,没听见什么声音,他以为是眼睛朦胧看花了。案发前几天与往常所有时间一样,未发生任何异常现象,说到陌生人,除了剃头匠和补锅匠挨家挨户寻找生意外,没有其他人出现过。

“不过,我找到这个。”陆飞戴着手套的手摊开,是一个打火机。

看到打火机,武平眼睛发亮,他弹飞二指间没有抽完的香烟,“怎么会在你手上?”

“我询问那个发现尸体的村民时,见他神色异常,逼问他,他才交代,在尸体旁边找到一个打火机,他见还有气,就装进自己口袋,随后才看见尸体。”

“小心装起来,这是关键物证。回大队。”武平的情绪高涨起来。

刘得宝不解,一个打火机,就算是死者用它点火的,那又怎样,“你知道武队在找打火机?”他问吕青青。

“嗯”吕青青点点头。

“为什么?”

“你那么聪明,再想想就会知道。”吕青青跟上武平的步伐。

刘得宝追上来,“武队常在我们前面夸你,说你的推断思路跟我们不一样,还说假以时日,必成警队新星,别卖关子了,说吧。”陆飞也追上来紧挨着吕青青。

在队里,吕青青一直被当作珍宝一样宠着,平时没有多少人敢接近她,更不用说故意去套近乎。她美丽的身姿,恬淡的笑容,温软细腻的语声,是整个大队甚至全公安局单身男警员梦寐以求的对象。但是,她一直被队长养在温室里,像刘得宝、陆飞这些经常在外面出任务的刑警,很少有机会可以这么长时间、近距离的和她接触。现在,机会来了,谁都不会轻易放过。

吕青青嫣然一笑,“好吧,看在你这么奉承我的份上。道理很简单:不管李闯是自杀还是他杀,火,总要被点燃……”她看看刘得宝,又看看陆飞,两人感觉已经目眩神移,连连点头。吕青青继续说,“所以,没有点火的东西就很不正常。现在找到打火机后,就可以基本推断李闯是自杀还是他杀。”

“没有了?”陆飞挠挠后脑勺。

“留点悬念给你们,说多了,武队会批评我卖弄的。”吕青青追上武平,不再理会二人。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推测

经过两天时间,木桥乡火炭村李闯案结束调查,至此,关公镇系列案件真相初步浮出水面。

现在,专案组全体成员聚集在县公安局会议室开会。

“同志们,”孟默明双手作安静状,会议室立即安静下来。“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调查取证,到今天,关公镇系列案件真相终于水落石出。在此,请允许我代表县局对全体专案组成员和对案件调查工作做出贡献的同志表示衷心的感谢。你们辛苦了。”会议室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现在,请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武平对案件的调查结果做详细汇报。”又一阵掌声响起。

“我长话短说。1995年5月8日,关公镇中学校长周方生在校庆时被杀,凶器是安装在教学楼走廊天花板上的碟片弹射器,凶手是学校门卫李闯。经证人关公镇铁匠铺老板袁满交代,李闯借口学校后山有野物,前后两次要求袁满打制弹射器,调查组在李闯房间找到第二套弹射器的组成材料。杀人原因是二十五年前,李闯和周方生同时在临县公安局任职,周方生因嫉妒李闯,举报李闯导致李闯被革职,此后,李闯妻子和腹中的孩子离世。李闯的杀人动机是报复周方生。校庆同日,学校教导处主任吴长安死亡,死亡原因是中毒。据证人袁满交代,李闯杀吴长安是因为其发现了李闯要杀周方生的秘密,遭对方杀人灭口。1995年5月25日,关公镇中学门卫室起火,烧死一人,调查后得知,死者为县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调查组在曹贵生的家里搜到遗书一封。遗书内容称李闯酒后失言,说出了其杀害周方生和吴长安的真相,曹贵生趁李闯不备,用录音机记录下两人对话,有磁带为证。后李闯邀请曹贵生至关公镇中学门卫室喝酒,席间,李闯给曹贵生下老鼠药,并将其烧死。此后,李闯潜逃。”

武平喝口茶水,继续汇报,“很快,在木桥乡招待所发现李闯踪迹,调查组组织警力抓人,李闯发觉后继续潜逃。6月5日,于木桥乡火炭村小学旁的小河边发现李闯尸体。李闯因不堪全市通缉之压力,引火自焚。案发现场无打斗痕迹,无嫌犯痕迹。经将死者李闯指纹与招待所烟头所留指纹进行对比,二者吻合,确认死者为李闯本人无疑。”

武平的心情并没有随案件汇报结束而松弛下来,反而愈加沉重。会议室的掌声令他面孔变得微微扭曲。除了疯狂的抽烟,他找不到自我解脱的方法。

案子还存在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清楚。

前一天下午,在孟默明的办公室,“孟局,这样草草结案,我不同意。”武平无法理解,明明还有时间,为什么要急于结束调查。

“局里的决定,什么时候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况且,县委县政府已经作出批示,调查就到此结束吧。凶手李闯,畏罪自杀,关公镇系列案件,水落石出。”孟默明的话字字清晰,字字决绝,毫无商量的余地。说完,他重重靠在沙发椅上。“上级的决定,必须无条件遵从,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我,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孟默明双手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来回揉搓。

武平听出了孟默明话中的果断,也听出了无奈。“可是,还有那么多无法解释清楚的疑点,难道,上级就不担心办成错案、冤案吗?”

“放肆。”孟默明狠狠在桌面上拍一掌,“你还有没有党性?”孟默明很少朝武平发这样大的火。

“孟局,正是因为我还有党性,所以才过来请求你,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出去。”

“孟局。”武平的眼中充满恳求,“李闯杀周方生,人证、物证俱在,杀人动机明确,对此我毫无疑问。可是,吴长安的死,铁匠铺老板袁满的供述并不能证明什么,李闯杀吴长安的动机是什么?真是吴长安发现了他要杀周方生的计划吗?证据在哪里?还有,毒杀吴长安的药物,是从哪里购买的,如果是李闯自己配制的,原料在哪里?这些,都还没有得到答案。”

孟默明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他不打断武平,就证明想继续听下去。他默许了给武平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李闯为什么要杀曹贵生,真是因为他酒后失言,道出了杀人真相?一个连环杀人凶手,会这么轻易的失言吗?除非,他不想继续活下去,如此的话,那他就没必要杀曹贵生。而且,曹贵生偷偷录下的录音,为什么是断断续续的?他根本没有机会重复多次按下录音键。李闯杀了曹贵生后,逃跑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放火。如果解释成他想毁灭一切证据,那么,又如何解释在木桥乡招待所里面,要留下有指纹的烟头?难道仅仅是因为时间紧迫无法销毁吗?如果我是李闯,我就不会留下烟头给警察抓到线索。”

见孟默明没有作声,武平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并且正在思考武平的推断,于是继续往下说,“最重要的是,木桥乡火炭村河边的尸体,为什么只烧掉了上半身?是因为不像让我们知道死者的身份,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还要留下他的左手手肘以下部分,以便我们获取死者的指纹?那是因为他希望我们以为,死者就是在木桥乡招待所住店后潜逃的人——李闯。我之所以作如此推断,是因为在现场找到的打火机上面,除了那个发现尸体的村民留下的指纹,竟然没有其他人的指纹。理由很简单,凶手百密一疏,点火时戴着手套,打火机根本不是李闯的。如果李闯是自杀,打火机上面必然留有他自己的指纹。撇开这一切都不说,光只一点,警方正在铺天盖地通缉李闯,他会傻到用自己的身份证去登记住酒店?所以……”

“所以什么,往下说。”孟默明睁开眼睛看着武平,两眼射出两道利光。

“所以,李闯杀了周方生不假,但杀吴长安的另有其人。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的人,是曹贵生,凶手或者是李闯或不是。死在木桥乡火炭村小河边的人,或者是李闯或不是,而真正的凶手正在逍遥法外。”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推测,除了武平,没有人敢做出这样的推测。

“总之,除了周方生的案子外,其他案子都没有得出结论。”

“很好。你的断案能力,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所推测的种种可能,合情合理。”

“感谢孟局。这样的话,我们是否继续追查下去?”武平欣喜之情难以言表,他觉得孟默明已经答应他继续调查关公镇系列案子。

“明天上午开总结会,你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路,写份报告。我提醒你一下,案子的真相就是李闯杀了周方生、吴长安和曹贵生,然后畏罪自杀。你可以走了。”孟默明又闭起眼睛。

“孟局,我没有听错吧?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您都没有听进去吗?是我听错了还是您糊涂了?”

“武队长,多次出言顶撞上司,已经成了你的习惯吗?”

“对不起,孟局,我急昏了头,可是……”

孟默明挥手制止武平的话,“后天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吕维远到县里视察,市主要领导作陪,我希望武队长以大局为念,切不可意气用事。觊觎你这个位置的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一两天了。出去吧,抓紧时间写报告。”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真凶

武平汇报完以后,林文聪作总结。

“同志们,在市局和县委县政府尤其是孟局的正确领导下,专案组成员风餐露宿、披荆斩棘,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侦破了骇人听闻的关公镇系列案件,杀人如麻、草菅人命、恶贯满盈的杀人凶手李闯,在专案组严密搜查和科学部署下,无处可逃,不得已之下,畏罪自杀。关于专案组取得的良好成绩,可喜可贺;关于专案组在调查过程中积累的丰富的工作经验,值得所有人学习。现在,我建议,以最热烈的掌声,感谢孟局;同时,以最热烈的掌声,为我们自己喝彩。鼓掌……”

掌声雷动。

武平突然觉得,林文聪在众人面前的言辞和行为,已经不能够用无耻来形容,而是可悲。在今天以前,他对林文聪饱含着抵触和厌恶情绪,现在,忽然觉得,其实他只不过是社会运行机制下的牺牲品而已,他没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性格,在社会大潮面前,随波逐流。

武平开始同情林文聪,也同情自己。

晚上摆了庆功宴。

武平没有去,称病。这样的庆功宴,无非是给自己带上一个面具,既自欺欺人的告诉别人,案子圆满的破了,也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案子圆满的破了。

可是,真相,那些聪明的人自己心里最清楚。刘得宝和陆飞对武平坚持不去庆功宴表示很不能理解,整个系列案子,武平居功至伟,他不去,则不能成宴。

去吧,刘得宝、陆飞,包括一切为查案子费神费力的警员们,都应该去,饱饱的喝餐酒,喝醉最好,美美的睡上一觉,或许,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们。不知道真相的人,永远是最快乐的。

下班后,武平没有回家,他感觉心里被一副很沉重的担子压着,几乎喘不上气来。这幅担子到底是什么,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于是就在刑警队的院子里来回踱步,不停抽烟。

“武队。”

是吕青青,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应该在庆功宴会上吗。

“听阿宝哥说您身体不舒服,我猜您就在这里。”吕青青站在武平前面,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不过看武平,目光里还饱藏着钦佩和仰慕。

“吃完庆功宴了?”武平问。

“我没去,没有意思。”吕青青将脸上的散发拢到耳朵后面,鼻子里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

“解释一下你这个表情。”武平吐出一口烟雾,往前走。

吕青青跟上来,“和您不想去的理由一样。”

“哦?你身体也不舒服?”

“武队,您不能一直把我当作刚毕业的学生来看,即使我确实刚毕业不久。可是,您知道的,您的心思,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

“那你说说看。”武平目视前方,但心中已起波澜。他倒很想看看,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是怎样看穿他心思的。

“简单的说,凶手还没抓到。”

武平心中一震,完全想不到,吕青青竟然能看到这一层。他盯着吕青青的眼睛,她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坚定的神色。“哈哈……哈哈,小孩子,口无遮拦。总结会已开,庆功宴正在摆,明天省里的领导就下来视察了。谁有这个胆量欺上瞒下?”显然,武平的笑极不自然,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出来,那是在掩饰。

“武队,看来我不说穿,您是不会承认的。”

武平摆出手势,让她说下去。

“关公镇系列案子的材料,我都看过了,调查经过,我也仔细询问过刘得宝和陆飞。如果我没有猜错,仅从目前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来看,只能证明李闯杀了周方生,其他的,都不能确定。”

“没了?”武平心想,毕竟还年轻,经验也不足,不过仅凭材料就能推测到这些,已经难能可贵,远超出当年的自己,假以时日,吕青青必成大器。

“没了。”吕青青回答得很干脆。

“曹贵生和李闯是生是死?”武平打算干脆考考她。

“假设烧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的人是曹贵生,凶手是李闯,而后面的线索一直证明死在木桥乡小河边的人是李闯,那么,这样就说不通。李闯要自杀,死了就算了,死多简单呀。您不觉得,是有人一直在引导我们往这条路上走吗?铁匠铺老板袁满的举报信,曹贵生的遗书,录音带,木桥乡招待所烟头上的指纹,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凶手是李闯,最后李闯自杀了。我们一直在沿着一条别人已经修好的路走,这条路,不是我们自己找到的。其实,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逼问袁满的人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能搞清楚这一点,我们就离真相不远了。可怕的是,对方并没有威胁袁满让他隐瞒被逼迫的事,而是让他大胆的说出来。所以其实一直存在一种可能:死在学校门卫室的人是李闯,至于曹贵生,或者,他死在了木桥乡的小河边,或者,他才是真正的逍遥法外的凶手。”

武平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的烟已经燃到尽头,被灼烧的神经瞬间将信息传递到大脑,感觉到刺痛后,他才猛地把烟头丢掉。

武平被震惊住了。

武平怔在当地,“曹贵生才是杀死吴长安和李闯的凶手,逼迫袁满写举报信的也是曹贵生?他还杀了另外一个人,伪装成李闯畏罪自杀?最后,他成功潜逃?”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也或许,曹贵生已经死了,木桥乡火炭村河边的尸体就是他,这样的话,就还有另外一个凶手存在。”

武平感觉到一阵羞愧袭上心头,竟然被一个刚入职不久的新丁打败了。“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猜的。”吕青青笑起来,“一切都还没有有力的证据作为支撑,所以只能说是,猜的。”

“看来,这个队长的位置要让给你坐了。”武平觉得很欣慰,有比自己更出色的人出现,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别。武队。我从材料上进行推测,是旁观者清,不受假象所累。您一直亲力亲为案子的每一个环节,难免跳进凶手设计的陷阱之中,这是很正常的现象。换做我是你,早就被凶手迷得昏头转向了。”

“你真能安慰人。”武平也笑了。

“那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照着报告念。”

“您就甘心?或者说,您良心过得去吗?对死者和那些死者的家属来说。”

武平没想到吕青青会这样质问他,一般人不敢这样问,但她是吕青青。

吕青青对武平的回答感到失望,她以为武平绝对不会甘心就这样让真理屈从于权力。可是,武平只是普通人,他有老婆有孩子,这个家庭的负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他深知螳臂当车的后果是什么。

吕青青走了,留下武平一个人立在地上发愣。这个温柔的警花,在选择真理还是权威前面,表现出了比男人更坚定的立场。

县城发展大道每隔一百米站立一名干警,道理提前被清扫干净,后来还用水冲洗了一遍。路面上空旷开阔,没有任何人和车通行。上午十一点,一长串小汽车轻快的驶进发展大道,并很快驶进县委办公大楼前面的广场。在广场上绕一圈后,停在办公大楼下。

省委常委、省政法委书记吕维远到了。

首先是市委书记作报告,往后依次是市长、县委书记和县长,领导们语气和缓、声音洪亮,歌功颂德不断。吕常委对市、县两级的工作表示满意,并作了重要指示。

“来之前,听说县里发生了数起命案,现在,调查结果出来了吗?”吕常委问,他的声音充满了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会场顿时鸦雀无声。

市县两级领导,没有任何人想到吕常委竟会有此问。市局还没来得及将案子上报给省厅,吕常委是如何知道的?市局指示县局在领导到达前结束调查,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防止哪个冒失鬼胡扯,影响到市局领导的升迁。

不过幸好,总算提前有准备。市公安局局长轻轻踢了一脚孟默明,孟局长立即会意。

“报告书记,案子已经调查清楚,正打算上报给省厅。如果不耽误书记宝贵的时间,就让案子的负责人汇报一下?”

“好。”

林文聪能说会道,让他汇报再好不过,关键是,现在别人不想出这个风头。案子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一旦将来真追责起来,可以拿林文聪出去顶黑锅。

林文聪不知真相,以为领导有意栽培他,激动得全身一阵一阵酥麻。

从林文聪嘴中说出来的案子,简直变成了福尔摩斯探案集,神奇而精彩。他汇报完以后,吕常委首先鼓掌,随后,会议室的掌声响了足足两三分钟。

大家都很满意。

皆大欢喜,圆满结局,市局领导们的嘴笑到了耳根底下。

可是,坐在中间位置的武平举起了他的右手。

掌声陆陆续续停下来,直至安静。

“那位举手的同志,你有话要说?”省厅副厅长姚友宁问武平。

武平是出了名的直肠子,不懂得绕弯弯,市、县两局领导都了解他。见他举手,省厅领导又问他是否有话要说,知道案件真相的人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背脊一阵发冷,汗已经冒出来。

尤其是孟默明,“这个该死的家伙,他又想干什么。”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工作人员立即递给武平一个无线话筒。此刻,那些背上出着冷汗的领导们一齐狠狠盯向那个工作人员,他们不约而同的在想:帮凶,你是找死到家了。

武平在话筒上吹口气,音响那头立刻响起“噗”的一声,证明话筒能正常使用,“书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公镇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的副组长武平,我参与了整个案子的调查。刚才,林副局长只说对了一小部分,李闯是杀死周方生的凶手没错,但杀死吴长安的凶手不确定,至于李闯和曹贵生,谁是凶手,谁还活着,现在无法查证。”

武平说完,坐回原位,他觉得心中突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但他同时也明白,迎接他的将是什么。

昨晚吕青青走后,武平一直在琢磨她说的话。是的,他不甘心。案子查到一半,明明知道结果在前面,却要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走。从加入警队那天起,如果说没有犯过错误,那是不现实的,他犯过错,也走过弯路,但最终都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他不是伟人,不是真理的缔造者,但可以成为真理的守护者。寻找真相,缉拿凶手,还死者和死者家属一个公道,这是促使他成为警察的初衷。虽然经历这么多年,这个初衷开始渐渐模糊、疏远,但那仅仅是蒙上了一层灰而已,用力吹口气,还会焕发出当年的亮光。如果明知道是错的,不仅不去纠正,反而要助推错误的事情往更加错误的深渊发展,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只是,付出的代价可能会比较大。

武平是个正直的人,我们都很喜欢他,但同时我们也很同情他,做正确的事情固然重要,选择正确的方式去做正确的事情则更重要。

后来听说,吕常委在会上愤然离席,原打算在思茅县吃晚餐的计划也取消,视察组一行连夜去了另一个城市。临行之前,吕常委责成市县两级主要领导立即组成工作组,督办关公镇系列杀人案。再有谁瞒报虚报,一律直接摘掉乌纱帽。

林文聪因办案不力,知情不报,降为派出所副所长。

武平因办案不力,降为普通民警。

市公安局从市刑警支队某大队提拔了一名副大队长到思茅县公安局任副局长,接替林文聪的位置;又从市刑警支队提拔了一名副大队长到思茅县任刑警大队队长,接替武平的位置。重新成立关公镇系列杀人案专案组,继续调查。有关案子真实情况的信息被全面封锁,对外统一口径:真凶就是李闯,已经畏罪自杀。

封锁消息进行秘密调查的建议是吕青青提出来的,这得到了孟默明和更上层领导的肯定。理由是:一,稳定人心,减少市民不必要的恐慌,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已经伏诛,老百姓可以正常过日子。二,迷惑凶手,既然凶手希望警察认为他已经死亡,那就按照他的思路走,假装上当,促使凶手放松警惕。如果他继续作案或者公然行走于法律门前,那就把他关进笼子。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入警

时节刚过寒露,天气逐渐凉起来。一场雨下来,人们开始需要在长袖外面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了。地里种下的油菜籽,经过雨水的浸润,一夜下来,竟然长出嫩绿的芽尖,刺破土壤,直插向蔚蓝的天空。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到十月下旬。从来时看着油菜开花到后来的收割,再到如今又下籽发芽,六个月从指缝间无声流逝。

最近,尉迟丽很少见到许攸。上课见不到,下课见不到,就连中午放学和下午放学,都很少能在食堂看见他。“这该死的许攸,究竟在忙什么。”尉迟丽打算去堵他的门。

可是,宿舍门上一把锁。

“尉迟老师,你不吃饭吗?”一名男老师从尉迟丽身边经过,欢快的朝她说话。

“不吃。”

吃什么饭,已经气饱了。再说,见不到许攸,吃饱饭有什么意思,饿死算了。尉迟丽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往学校外面走,走上经常散步的小路。李闯案告破以后,学校恢复了平常的祥和,到处都是郎朗的读书声。那个时候,许攸曾陪伴尉迟丽在这条路上散过几回步,真是美好的回忆。不过后来,许攸似乎开始有意疏远她,总躲着她,想见他一回,简直比见市委书记还难。

尉迟丽在路边拔了跟山芦苇,边走边抽打小路两旁的野草,很快,芦苇就只剩下一根直杆。她把那根直杆折断,“连你也惹我生气。”扔到老远。

走了很长一段路,快到后山,以前散步时基本不来这里。今天她一个人走,不觉时间过。正准备回头时,尉迟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许攸。

好你个许攸,不在教室,不在宿舍,不去食堂吃饭,你躲到后山。要看看你究竟在做什么。尉迟丽轻手轻脚接近许攸。

“许老师。”尉迟丽突然从背后猛叫一声。她见许攸定定的坐在地上发呆,想吓他一吓。可是许攸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回过头来看着尉迟丽。

这回,尉迟丽自己被吓到了,她看见许攸眼中两道凶光射来。

尉迟丽后退了一步,“许攸,你,怎么了?”她几乎想转身逃跑。

许攸发觉自己失态,急忙将脸上的肉堆起来,勉强做个微笑, “尉迟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他站起来,眼神恢复正常。

“这……不是曹局长的坟吗?你在这里,凭吊他吗?”尉迟丽指着前面的坟墓。

是的,几个月前,学校门卫室失火,有一个人被烧死在里面,根据警方最初的鉴定,死者是门卫李闯。尸体完成解剖后被火化,学校派人领回来骨灰,就葬在这里,下葬那天,许攸和尉迟丽及其他部分老师曾来过。

后面随着案件调查的深入,才发现死者并不是李闯,而是县教育局副局长曹贵生。曹局长没有老婆孩子,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家属,即使有,也不知道如何联系,骨灰没有迁走,便一直葬在这里。只是把墓碑上面的字改了一下。

“你认识曹局长?”尉迟丽又问。

“不算认识,见过几面而已。我调到这里教书时,手续从他手上走过。”许攸解释,他在撒谎。

“哦。”

“快到重阳节了,过来看看曹局长。”

两人往回走。

“你这段时间忙什么?都找不见人。”

“没什么事,瞎忙。”

“你是故意躲着我吗?我是不是很讨厌。”想到方才许攸凶狠的带着杀气的眼神,加上几个月来,他的有意疏远,尉迟丽觉得很委屈。说话时,眼泪差点掉下来。她不知道自己何时竟变成一个容易掉眼泪的人,在遇见许攸之前,从不会这样。

在没有得到许攸的签收确认之前,尉迟丽的这颗芳心,就这样一直被悬着,飘来荡去,感觉随时会被狂风暴雨撕碎。

“怎么会,我没有故意躲着你的理由。尉迟老师古道热肠,大家都很喜欢你。”

“那你呢?”尉迟丽直截了当的问,让许攸不知所措,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你参加省考吗?”许攸把话题引开。

“省考?什么意思?”

“我打算参加这个月底的公务员录用考试。”

“你要离开学校,不做老师教书了?”尉迟丽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终于没忍住,悉悉索索滴落不停。

“对。我报考的是公安,我要去做人民警察。”

“哼!你还说你不是在躲我。”尉迟丽站住脚步,她看着许攸,已经哭成个泪人,“许攸,你太过分了。”这句话,简直是在咆哮,像蓄势了很久的山洪终于爆发,横冲直撞而来,势不可挡。

尉迟丽掉头往学校跑,她的心彻底碎了。

这真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许攸报考警察,当然不是要躲着尉迟丽。正如许攸自己所说,他没有躲着尉迟丽的理由。面对尉迟丽的求爱,他从来没有答应过。在这一点上,尉迟丽既不能强暴他的肉体,更加不能强暴他的精神。

躲着她?完全没有必要。

许攸考警察这个想法,是在得知李闯畏罪自杀以后产生的。根据警方向社会公开的关公镇系列杀人案调查结果,经过严密的逻辑推理,许攸发现,说不通的地方太多了。要么是警方有意隐瞒了什么,他们还在继续调查;要么,他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许攸这样想。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吴长安是许攸杀的,警方不但没有把他作为怀疑对象进行调查,反而将吴长安的死安在李闯身上。真是一群匪夷所思的家伙。不过,许攸还是很满意自己移花接木的本事,他嫁祸给李闯的计划彻底成功了。

可是,案件的调查结果,令许攸的心情格外沉重,他开始怀疑李闯的死。

苦于不是警察,一些具体细节和掌握的具体证据,许攸无从得知,但仅从李闯畏罪自杀这个事实来看,没有足够的说服力。门卫室的尸体,河边的尸体,为什么都会被烧焦?仅仅解释成偶然说不过去?难道不是凶手故意设计的?对方在隐瞒什么?曹贵生是死在门卫室还是河边?总之……许攸觉得,在黑暗中正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一切。

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无法启动第二项复仇计划,这有点耽误时间。

所以许攸选择报考警察的目的是:第一,名正言顺接触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材料,找机会毁掉不利于自己和曹贵生的证据,即使不能毁掉证据,能够及时掌握警方的调查动态,也有利于设计误区引导警方走上歧路。第二,老师这个身份,在吴长安死后,已经失去了它的价值,现在曹贵生死了或者说是下落不明,没有办法再替许攸调动工作,这极不利于今后的复仇。做警察,能够掌握主动权,再说了,谁会轻而易举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警方内部呢?第三,警察这个身份,更加有利于他接近第二个复仇对象。

从曹贵生的坟前回来后,许攸很少再看见尉迟丽。许攸的心底开始有一些淡淡的感觉,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失落?遗憾?伤心?不管了,时间已经接近月底,他把一门心思全部放在备考上,别的再无力挂念。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再遇

时令又到春分。

沉睡一冬的大地,被滚滚雷声和绵绵细雨唤醒。山地、丘陵、田野,忙着给自己换上在冬天缝制好的绿色、红色、黄色五彩斑斓的花衣。天气已经不像严冬那么寒冷,即使还有从西伯利亚吹过来的北风,而从南太平洋吹来的东南风也已经能够到达,逐渐暖和起来。

经过三个月的体能训练,许攸比以前更加健壮,他感觉浑身充满精神,那种随时都可以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人很自信、很充实。许攸如愿通过招警考试,完成集训,被分配到感化市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

为此,他花光了曹贵生留给他的绝大部分遗产。

入职后接受的第一项任务,协助交警维护道路秩序。队里的其他干警自然不用干这份活,他和新分配过来的两个警员,现在正站在街道上。

“欺负新丁。”出发时一个同事开始发牢骚。

“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领导。听说,隔壁县——临县县长被提拔到咱们县任县委书记,今天是他第一天到任。”另一个回答。

“哦,给新到任的一把手铺垫排场,真能拍马屁。”

“嘘”前面说话的警员树起一根手指在嘴唇上,“慎言,慎行。”

天空飘着细雨,衣服和帽子渐渐湿润,眼睫毛沾满水珠,风一吹,脸上有点冰冷。

许攸直勾勾站在街上。

不久,车队缓缓驶过来。警车开道,打头的是治安大队长,后排坐着局长孟默明,从摇下来的车窗往里可以看到,他一脸黑色。

孟默明高兴不起来。原本,这次人事大调整,他在被提拔的行列之内,可惜去年省常委、政法委书记吕维远到县里视察时,被武平捅了娄子。孟默明能保住现在位置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升职暂时想都别想。

怨武平吗?他被贬去派出所做民警了。怨天老爷,不给他孟默明机会,怨自己的运气不好吧。

后面第二辆车坐着新任县委书记尉迟革命。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闯来。”尉迟革命,正是许攸复仇名单上的第二人。前段时间,许攸正在为如何往来思茅县和临县而不被人察觉犯愁,现在好了,这就是天意吧。

老天爷对孟默明不公,但对许攸,是公平的。

当许攸的眼光睥见尉迟革命身边的人时,他感觉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那是尉迟丽,她消失半年后,现在,竟然坐在尉迟革命身边。

“为什么?”许攸问自己,他们是父女?

尉迟革命,尉迟丽,光从名字就可以想象到这一点。可是很久以前,还在关公镇中学教书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把这两个人用一根直线连起来过呢。太大意了。

是的,他们肯定就是父女关系。许攸隐约记得,曾经有哪个老师提起过,尉迟丽的父亲是县长,那时他并没有在意。

许攸觉得身上泛起鸡皮疙瘩。

许攸没有爱上尉迟丽,在报完仇之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报完仇之后,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或许在报仇的过程中就会走到尽头。可是,尉迟丽是第一个向他表示过爱意的女人。

现在要杀死她的父亲,许攸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忍。

尉迟丽正经过车窗口看着许攸,显然,她也感觉到很诧异,然后朝他挥手和笑。

许攸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回到现实,“尉迟革命,必须要杀。”他告诉自己,“不管是谁和因为何种关系,谁挡着,一起杀。”他的眼中又露出凶光。

回到队里,吃完中饭,经过大厅,许攸准备回办公室。

在门口,两个人拦住了去路。大队长郑南司和尉迟丽。

尉迟丽穿着警服。

“等等。”郑南司叫住许攸,“小许,丽丽说跟你很熟,她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郑南司年龄与许攸差不多,但他是大队长,领导得有领导的样子,尤其是在年轻的漂亮女警员面前,郑南司的架子十足。

武平被撤职以后,郑南司从市刑警支队副大队长的位置上提拔过来做了大队长。少年得志,眼睛长在头顶,没有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况且,他父亲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郑乾。

许攸看得出来,郑南司眼中充满嫉妒,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

“你好,许老师。”尉迟丽主动伸出手,“我今天刚报到,以后请多多指教。”

“你好,尉迟老师。”

郑南司有点不明白,他们不是很熟吗,怎么这般客套。当然,他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从正式接手刑警大队队长的职务以来,关公镇系列杀人案停在武平当时的调查结果上,没有取得丝毫进展。他认为,李闯杀人事实俱在、证据充分,伏诛以后,案子已经可以了结,没有必要再继续追查下去。到目前为止,之所以没有找到新的证据,是因为根本不存在新的证据,武平在吕常委视察时汇报的那些东西,纯属别有用心。你看,副局长林文聪不是因此被降为副所长了吗?武平是在报复林文聪,他好大的胆子,为了一己私怨,竟然置事实、置国法、置社会公义于不顾。

所以,郑南司的精力没有花在案子的调查工作上,而是找武平谈话、询问,以证明武平当时的推断仅仅是为了扳倒林文聪。

可怜的武平,可怜的郑南司。

“你没有想到吧,我也考了警察。”尉迟丽盯着许攸。

许攸不知道,她的眼神中是什么意思,怨恨?还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以为你调去其他学校了,确实没想到,那么,我要祝贺你。”

“怎么,许老师关心过我的去处?”

“听别人说的……而已。”

“所以,躲是躲不掉的。”

尉迟丽在心中说:许攸呀许攸,你以为考了警察就可以躲开我吗?门都没有。你去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这辈子,你是躲我不掉的。

“对,缘分来了,躲都躲不掉。你看,像我和你,从小就见过,时隔十几年,现在又见了,还在一起工作,并接受我的领导。不,应该说是照顾。哈哈。”郑南司觉得不能再让他们这么继续对话下去,尉迟丽的语气充满了暧昧。这种味道,是尉迟丽不曾给过他的。

郑南司喜欢尉迟丽,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在重新见到尉迟丽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要恋爱了。他还喜欢吕青青。他父亲是分管政法的副市长,吕青青的父亲是市消防支队政委,两家往来密切。他这次调来思茅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吕青青也在这里。

花心的郑南司。

“队长,我回办公室了,你们聊。”许攸告辞。

后来经过证实,尉迟丽正是县委书记尉迟革命的女儿。

许攸对尉迟革命的了解大部分是从曹贵生的嘴中得来的:爱喝酒,不抽烟,喜欢看武侠小说,对《虬髯客传》、《聂因娘》、《三侠五义》能倒背如流。后来不知道通过什么途经,从香港弄到金庸的武侠小说,简直爱到癫狂的程度。尉迟革命有雅兴的时候,会模仿古人写几首诗词,是当年一起下到梓县的知青中最有才华的人。他做人比较正派,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好色,这直接促使他犯下当年那些不可饶恕的错误。

从1976年底分开以后,曹贵生与其他人几乎不再联系,这是他有意为之。世事变迁,斗转星移,如今的尉迟革命,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不得而知。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尉迟之死

回到家里时,已经8点钟。尉迟丽下班离开刑警大队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一个人沿着河堤路走了很久,她在想许攸的事情。

尉迟丽已经彻底搞不懂许攸的性格。原来在学校,每次往他身边蹭,他都躲得远远的;隔段时间不搭理他,又各种事情需要尉迟丽帮忙。反正就是:尉迟丽走近了,他就走远;尉迟丽走远了,他就走近。

尉迟丽觉得自己清水出芙蓉,天生丽质,普通男人早就应该被她风华绝代的容貌亮瞎双眼,可许攸,他熟视无睹。

尉迟丽从失望到伤心再到绝望。

父亲尉迟革命和母亲陈碧婷正在餐桌边等她,饭菜已经端上桌子。

“怎么回来这么晚?”陈碧婷关切的问。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着。

“第一天入职,见见新同事,多聊了几句很正常。”尉迟革命说完合上报纸,摘掉眼镜,“饿了吧?吃饭。”

“不想吃,我累了,你们吃吧。”尉迟丽去洗手间洗脸。

“尉迟,女儿是不是有心事?”陈碧婷问。

“这个要问你。”尉迟革命开始夹菜。红烧鱼,肉末茄子,烧鸭,空心菜,很丰盛,普通人家逢年过节才这么吃。

“你等等,女儿还没来。”

“她说了不吃……”尉迟革命看见陈碧婷递过来温柔中略带责备的眼神,只好放下筷子,“喝酒总可以吧……丽丽,快来吃饭。你不来,爸爸就得饿肚子。”仰脖子干下一杯,是五粮液。

“爸爸,”尉迟丽走出来,“您现在是一把手了,有什么打算?”

“怎么,县委书记需要向公安干警汇报工作?”尉迟革命不答反问,语气中充满宠溺。

“女儿想知道,你告诉她就是了,在家里还摆什么架子。”陈碧婷说。

“就是……”尉迟丽看着妈妈,母女连心。

“好,母女联手,我投降。”尉迟革命放下酒杯,“三点。第一,大力整顿治安。第二,着重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尤其要把农村经济搞上来。第三,重点发展教育,加大对教育资源投入,普及义务教育,降低文盲率。”

“哇,尉迟书记霸气,给你鼓掌。妈,给书记鼓掌。”尉迟丽首先拍起手来,“爸,村里面我不敢说,但县城确实太乱了,需要大力整治。”

到任的第二天早上,县委书记尉迟革命亲自主持召开县四家领导班子会议,研究整顿社会治安工作,中午不休息,召开全县治安工作大会,下午走访调研县城区。

在临近下班的时候,尉迟革命出现在县刑警大队门口。

只有副大队长高阁在,郑南司和其他领导班子成员下午就没来上班,也没有说去哪里。对此,尉迟革命很不满意。

“知道我过来的目的吗?”尉迟革命问。

“请书记指示。”高阁不明白尉迟革命的来意。

“书记,您是想了解关公镇杀人案的具体情况吧?”说话的是吕青青。

高阁干咳一声,示意吕青青不可乱说。

“这位是?”尉迟革命对吕青青投去赞赏的眼光,他不认识吕青青。

“报告书记,刑警吕青青。”吕青青给尉迟革命敬礼。她之所以这样猜,是因为早上听郑南司说,中午新到任的县委书记要主持召开全县治安管理大会,那么,他肯定会关注到关公镇系列案子。

尉迟革命点点头,“很好,你说的很对,高队长,把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相关情况说给我听听。”

高阁将案件的始末原原本本汇报给尉迟革命听。在临县做县长时,他对案子有过了解,但没有这么细致。听完后,他又详细询问了案子近期的推进情况。

“这个案子,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省领导也很关注,已责成专案组尽快破案。可是目前的进度,很不理想。高队长,请务必转告你们队长,要加大力度、想方设法,尽快破案。专案组那边,我会亲自督促。你们有什么困难,可直接找我。”

尉迟革命关心案子除职责所系外,还有一个理由:关公镇系列杀人案的五个死者里面,有两个是他熟识的人,他们当年一起上山下乡到梓县,吴长安和曹贵生。曹贵生久没有联系,但吴长安,双方一直在走动,感情非常好。最关键的是,他觉得吴长安和曹贵生的死,肯定隐藏着跟知青有关的事情。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时间里,尉迟革命走遍了全县乡镇和村庄,实地考察调研农村经济发展情况。

从各方面讲,尉迟革命是一个很称职、有想法、敢作为的县委书记,按照他的规划走下去,不用几年,思茅县就能追赶上省市先进县。

不幸的是,一道催命符正悄悄靠近他,这道催命符拽在许攸手中。

关键是在哪里动手,和以什么方式动手。尉迟革命较其他领导不同,不喜欢铺张浪费,不喜欢前扶后拥,他视察工作就三个人,自己、副秘书长、司机。这是下手的一个好机会,就在他视察的路上,剪断汽车的刹车线连同副秘书长和司机一起干掉。尉迟革命喜欢加班,经常8点左右才回家,他不允许别人陪着,在那个时候下手也非常方便,地点就选办公室,用刀捅刺或者绳子勒,都可以。

昨天下班,尉迟丽找到许攸。“晚上去我家吃饭吧。”这是她第二次邀请许攸去家里。第一次是周方生和吴长安的送别仪式,结束后尉迟丽曾邀请许攸,但被他拒绝了。

这一次邀请许攸的是尉迟丽的父母。

前天晚上,陈碧婷悄悄问尉迟丽,“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是不是恋爱了?带回家里看看。”尉迟丽满口答应,她本来就有此想法,只是因为被许攸拒绝过,害怕再次被他拒绝。现在有母亲做参谋,她信心倍增。

许攸当然不会答应,他决定今晚就动手,尉迟丽对他的感情越陷越深,再不动手,会因此误事。

晚上7点40分,许攸到达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他已经提前找好翻过围墙的地点。

大楼一共六层,下面三层是县政府办公室,县委办公室在上面三层。尉迟革命的办公室在六楼左手边倒数第二间。倒数第一间是小会议室,供县委常委开会用。六楼以下办公室没有人,走廊的灯全部熄灭。尉迟革命下的指示,要节约用电,人走灯灭。

六楼只有尉迟革命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许攸伏地身子,屏气凝神往前走,手心开始冒汗。尉迟丽的影子数次闪现在眼前,杀了尉迟革命,这个对他一往情深的女子,要肝肠寸断了。

到达门口,许攸侧耳倾听,办公室很安静,没有半点声响,只有外面蟋蟀的叫声。

许攸轻轻探出一点头,往里张望,见尉迟革命伏在办公桌上。“睡着了?难怪听不见声音。” 这是个好机会,快速冲进去,不给他反抗、挣扎和呼救,一刀致命。

许攸一个箭步钻进办公室,扬起手中的刀,正准备从尉迟革命后背刺下去,但发现桌面上有一大摊血迹,再看地上,更多。

尉迟革命已经死了,被人割断喉咙。

“这……”许攸怔在地上。

谁杀了他?除了许攸还有谁要杀尉迟革命?

许攸不敢多留,迅速离开办公室,下楼,翻出围墙。

晚上9点,刑警大队紧急集合,县委书记尉迟革命被人杀害在县委大楼办公室。凶手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严密排查

到达现场。

陈碧婷伤心过度,昏死过去,尉迟丽抱着母亲,泣不成声。看到这个场景,许攸感觉很难过,他知道,这是尉迟丽的眼泪给他心理上带来的变化。

在启动复仇计划之前,许攸是一个没有情感知觉的人。遇见尉迟丽,再到与她相处,一年的时间,他变化很大。现在,许攸是一个能感觉到温暖、羞涩和悲伤的人。

可是,他还是要杀了她的父亲,就在半个多小时以前,曾拿着刀准备从她父亲的背上刺下去。幸好,他没有动手,许攸竟然有了幸好这种感觉。可是,她父亲还是死了。“我应该保护她免受伤害的,以便对得起她给我的一片痴情。”

天老爷,我们的许攸同志,竟然开始觉得他应该保护尉迟丽免受伤害。

这是怎样的一种变化?

他开始接受尉迟丽的爱,而且准备送出自己的爱。

这个微妙的变化,源于尉迟革命的死。

尉迟革命还活着的时候,他是许攸的复仇对象。一个背负仇恨的人,是不应该有情感的,更何况是仇人的女儿。许攸一直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或许曾经在心底萌生过情感的念头,但很快就被掐灭。现在,尉迟革命死了,许攸在他身上的仇恨随着他生命的完结而结束。

他没有杀尉迟革命,所以,他还有资格接受尉迟丽的爱。如果尉迟革命是他杀的,那照样不能接受。杀了人家的父亲,又霸占人家的精神和肉体,天理不容。

这一刻,许攸甚至在想,要替尉迟丽找到凶手,以便能减轻她的痛苦好使她在今后不至于生活在仇恨之中。仇恨是黑白的世界。

这真是个很奇怪的变化。

局长孟默明亲自带队勘察现场。接替林文聪上任的副局长屈兵,刑警大队长郑南司,副大队长高阁悉数到场。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致命伤为喉咙上的刀伤,一刀致命。凶手是趁尉迟革命不备时快速下手,他应该与死者相识,死者当时并未料到对方会杀他。

死亡时间在7点至8点之间。按照门卫的叙述,每天下班后,他会在7点钟准时从一楼开始关走廊的灯,按照他的速度,到关完六楼最后一盏灯大概需要4到6分钟。他经过尉迟革命的办公室时,尉迟革命正在伏案批阅文件,至于办公室是否有其他人,他不能确定,但没有听见说话声。

发现尸体的是尉迟革命的女儿尉迟丽和妻子陈碧婷。

一家人上午曾约定,晚上摆个家宴,庆祝尉迟丽如愿考上警察并顺利进入刑警大队。母女左等右等,尉迟革命未归。发简讯没人回,打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母女两人担心起来,赶到办公室找人,结果看见的是一具血泊中的尸体。

查看来访登记后得知,从下午2点半至5点半下班,有登记的外来人员包括:临县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仇任华,县农机厂采购员吕鹏,县中华饭店经理龚志鹏,城南贸易公司经理肖振。这四个人中,除仇任华找尉迟革命,其他三人都是过来办手续的,仇任华在下午4点15分离开。未作登记的外来人员也有,但都是经常出入县委县政府的熟人。

“那些没有登记的外来人员离开政府大院的时间,你都知道吗?”高阁询问门卫。

“大部分吧,他们办完事就走了。其他的,不太记得起来。”

高阁发现,在登记本上,有一行没填离开时间——县富乐百货商店,登记名字张启东。高阁指着那行字,问:“这是怎么回事?”

“送水的。一星期来好几趟,我这里只登记来的次数,和运送的水量。”

高阁往后翻,果然,百货商店每次来都只登记送水时间和桶数,没有具体的离开时间。“阿宝,查一下水厂今天送水的人。”

从现场的茶杯、烟头和文件上搜集到多个指纹。孟默明下令,明天早上,进过尉迟革命办公室的每个人都要接受指纹采集,找到对应的人,集中起来盘问。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孟默明双手紧紧按着太阳穴,他感觉头很痛。关公镇系列杀人案还没有查出真相,新来的县委书记又在办公大楼惨遭杀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天一早,市委、市政府甚至省里都会打电话过来询问具体情况,怎么办?关公镇杀人案的事情,林文聪和武平先后被问责撤职,这一回……死的可是县委书记呀,省市两级领导都会震动,限期查清真相在所难免。关公镇的案子有李闯这个冤大头顶着,有林文聪和武平挡着,然而尉迟革命的死……孟默明不敢继续往下想。

“屈局长,郑队长,你们是警界精英,在刑事案件侦破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工作经验,现在,谈谈你们的想法吧。”孟默明说话。

“从现场情况来看,凶手应该是尉迟书记熟识的人,尉迟书记没想到凶手会杀他,因此毫无防备,杀人发生在一瞬间。”屈兵今年45岁,年纪跟高阁相仿,在刑警队工作已经近20年。在他手底下侦破的案子不少,所以即使没有林文聪的事情,他也会很快得到提拔转正。

屈兵继续说,“今天下午到访的人,也可以说在办公楼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嫌疑犯,重点调查外来单位的人,那个送水的是关键。每一个人都需要提供8点以前的不在场证明。”

孟默明点点头。

“门卫是否也有嫌疑?”郑南司插话。

“对,他的嫌疑很大,他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和机会。”屈兵从见到门卫时起,眼睛就一直在他身上搜索。现在,他闭起眼睛回想:门卫51岁,退伍军人,步履矫健,他如果要杀尉迟革命,在力量方面不成问题,而且,尉迟书记肯定不会防备他。他回答问题时的眼神,游移不定,他在掩饰什么?

“政府大楼是八零年修建的,围墙设计不高,部分地方已经腐蚀,人要想翻进来,难度不大。”高阁补充说,他在县城摸爬打滚二十几年,对哪里都了熟于胸。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排查的难度就大了。”郑南司说。

“一步一步来吧。现在很晚了,大家都很辛苦,回去吧。明天起个大早,打起精神,好好应战。关公镇的案子先放一放,集中精力查尉迟书记的死。”孟默明闭起眼睛不再作声。

尉迟革命的尸体被法医接走。

陈碧婷母女一直跟到公安局大门口,被许攸和刘得宝拦住。郑南司进孟默明办公室开会前交代许攸和刘得宝照顾母女两人,他本不想让许攸去的,但他自己没空,现在这个时候,除了许攸,还真没有别人可以安慰尉迟丽。

陈碧婷一屁股坐在公安局大门前的地板上,尉迟丽陪她坐着。

陈碧婷她的灵魂已经升腾到九天之外去寻找尉迟革命,现在,只剩下一副躯壳。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一滴也流不出来,她呆呆的看着前方,像是在观测某件物体,也可能仅仅是往前看着而没有把任何东西纳入进大脑。由于长时间的悲伤和哭泣,双眼红肿,她眼睛原本就很大,在修长的瓜子脸上显得特别明亮,现在,肿胀的眼睛圆鼓鼓,血红血红,突然看上去,很吓人。

对尉迟丽来说,父亲离世,家里的天塌了半边。但她知道,必须坚强,如果她比母亲更脆弱,母亲就彻底没有了依靠。

“丽丽,要么,我先送你和阿姨回去吧,保重身体要紧。”许攸第一次如此亲密的称呼尉迟丽,几乎脱口而出,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如果在她父亲去世以前,许攸能有这样的变化,会让尉迟丽几天几夜睡不着觉,而现在,她根本没有心思考虑这些。尉迟丽看着陈碧婷,“妈妈,回去休息一下,这里我守着。”陈碧婷没有作任何反应,“算了,我们就守在这里。”尉迟丽看看许攸。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蛛丝马迹

经初步筛查,昨天,4月10日,外来单位人员和进入尉迟革命办公室汇报过工作的人,全部被集中起来。县政府一楼会议室成为临时询问点。已经证实:县农机厂采购员吕鹏,县中华饭店经理龚志鹏,城南贸易公司经理肖振在5点半下班前离开政府大楼,并且在6点至8点有不在场证明,他们的嫌疑先被排除。剩下临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仇任华,已经派人过去问话。向尉迟革命汇报过工作的一共有4人,也全部有不在场证明。现在,只有门卫李大山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他说他一直坐在门卫室里面等待交接班,除了关灯时间。同事向学军亲戚家摆酒,昨天下午请假半天,到晚上9点多才回来。而且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一直在顶班。这只是李大山的片面之词,无人给他证明关完灯后他一直留在门卫室。

百货商店负责送水的是个小伙子,很瘦,脸黑黑的,话说得不很流利,他报了基本情况:张启东,20岁,县观音阁镇坪里村人。家里穷,在县城谋生计。百货商店老板是他远房亲戚。

“几点到政府大楼门卫处登记进去的?送了多少桶水?”这些信息门卫室登记本上都有,但高阁想看看对方是否还记得清,或者门卫登记是否认真。

“3点半,准时,每次来都差不多。二十箱,二百四十瓶。”张启东回答,他记得很清楚。

和记录本上登记的一样。

“几点钟离开的?”

“搬到四楼杂物房,两箱两箱搬,搬完就走,20分钟,3点21分离开。”

“为什么离开时不登记?”

“经常来,习惯了,都不登记。”

“离开以后去了哪里?”

“回商店,取水,送水。”过政府接受问话时,商店老板让他把记录带上了。高阁翻开记录,离开政府后,张启东先后给四家单位送了水。

“晚上6点至8点,你在哪里,做什么?”

“6点半开始吃饭,吃完饭帮商店清理货单,一直在商店到10点钟关门。”

商店老板为此做了证明,商店另外一个做工的也做了证明,没有漏洞。张启东有不在场证明,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问话时,高阁仔细观察过张启东,他有点慌,但这可以理解为被警察问话引起的。

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门卫李大山,难道人是他杀的?但是,作案动机是什么?他只是个门卫,与县委书记没有利害冲突,而且,书记刚上任不久,彼此之间没有宿怨。他没有理由去杀他,高阁这样想。

这时刘得宝敲门进来,他们有发现,在围墙外边的一棵树干上找到不明脚印。

问话暂时结束。

副局长屈兵,郑南司,高阁跟着刘得宝来到现场。围墙外面种着香樟树,长得很高,有一棵长到两米多的地方,树干突然向围墙内长去。

在树干下的脚地上,首先发现脚印。鞋头朝外,鞋跟朝内。春季雨水多,围墙外没有硬化,脚印比较明显。这一段围墙外是田野,基本没有人来。树干上也有脚印,鞋头朝上鞋跟朝下的有,反之也有。

“很明显,凶手是从这里出入政府大院的。”郑南司双手抱在胸前说。

高阁蹲在地上凑近看,又站起来仔细观察树干上的脚印,“阿宝,把尺子拿过来。”

刘得宝知道副队长要量脚印的尺寸。“两个尺寸,大小不一样。”

“什么意思?”政府办主任问。

“凶手是两个人。”郑南司回答,他也凑近仔细看,边看边点头。

“也不一定,或者只是一前一后,两个人并不相识,但至少有一个是凶手留下的。”屈兵补充说。

五个人走进大门,走到那棵树对应的围墙内侧。果然,内侧地面也留有脚印,鞋头朝前,鞋跟朝后,是从外面进来时留下的。

鞋印朝着大楼后院方向延伸,大约15米后消失不见。众人向前走,后门开着。“大门和后门早上7点开,晚上10点关,除非有特殊情况,会提前开或延迟关,比如大型会议,大型庆祝活动,上级检查。”政府办主任解释。

“凶手从围墙外沿着香樟树往上爬,跳进大院,从后门溜进办公楼,做完案从后门出来,爬上树,再跳出围墙逃跑。保安一直坐在保安室,没有发现就很正常了,看来凶手对大院的情况很熟悉。”高阁说,他又想到门卫。送水的张启东虽然经常进大院,但他工作很机械,路线很固定。剩下就是临县的政府办副主任,但他对大院的情况应该不是很了解,如果不提前踩点,就做不到这么行云流水。

去临县县政府的人回来了,副大队长孔尚武带队,一起去的还有陆飞。

“情况怎么样?”屈兵问。

孔尚武摇摇头,“不是他,从县政府回去后,已经到晚饭时间,他一直陪着临县县长接待外地的投资商。而且,我们问过了,他和尉迟书记的关系一直很好,是书记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他没有理由杀书记。”孔尚武咂巴着嘴巴,“听到尉迟书记被杀的消息,他很伤心,痛哭流涕,那是真实的感情流露。”

“感情不能成为分析案情的依据,他有不在场证明才另当别论。赵副队长,你办案这么多年,感情用事可不行。”郑南司又趁机展示了一次队长的威风。

“是,下次一定改进。”孔尚武是个见风使舵的人,他懂得审时度势,郑南司接过武平做大队长时,他首先表示了无条件顺从的态度。

线索走到这里断了,除了门卫李大山,暂时没有相对明确的可供警方假设为疑犯的对象。屈兵把人分成两组,一组由郑南司带队,负责从尉迟革命的家人和同事入手,调查他近期在工作和生活上的异常情况。一组由高阁带队,负责调查门卫李大山。

法医向郑南司汇报,经过尸检,尉迟革命的死亡时间可精确在晚7点至7点半之间,死亡原因即咽喉上的刀伤。

到市公安局做指纹鉴定的同志已经回来,在尉迟革命办公室发现的四个指纹,与当天进入办公室汇报工作的四个人完全匹配。这四个人均有不在场证明,暂时排除杀人的可能。也就是说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能够证明他身份的线索,除了那些模糊的脚印。

尉迟革命安葬以后,送走亲朋好友,家里就只剩下三个人:陈碧婷,尉迟丽,以及陈碧婷的母亲。家里冷冷清清,除外婆和尉迟丽偶尔说句话,陈碧婷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尉迟丽很担心巨大的痛苦最终会压垮母亲。

首先得让她开口说话。

可是找不到切入点,尉迟丽不敢随便问,害怕再触及泪点。正好,郑南司到了,他带着陆飞。

“还是没说话?”郑南司问。

尉迟丽点点头。

郑南司觉得屋里的气氛很压抑,想走出去透口气,但,他是来工作的,而且在这个时候,更需要表现出男人的担当。现在是俘获佳人芳心的最好时机。虽然趁这样的机会去侵占一个女子的精神世界,显得有点阴暗,但,他郑南司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

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丽丽,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不妥,但是你知道我是真心的,家里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提,我随叫随到。”

“谢谢你,我应付得来,希望可以尽快抓到凶手。”尉迟丽很感激的看了郑南司一眼,她跟郑南司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不知道他为人怎样,小时候他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那时尉迟丽不太爱和他接近。现在更加不愿意,她心中有许攸。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武林高手

许攸去哪里了?他怎么不出现在我身边,我需要他,尉迟丽心中这样想,嘴上说,“队长,你也看到了,我妈妈现在的情况,最好别再刺激她,所以如果你想问话的话,还是下次吧。”

“是的,尉迟叔叔的事情,对她是毁灭性的打击,可是……”他做个很无奈的表情,“上面催着破案,尉迟叔叔的身份不比旁人,我们也没办法,我问几句就走,绝不打扰太久。”

尉迟丽的眼中流露出乞求,“这样吧,你想问什么,先告诉我,我尽快找机会问她,好吗?”

玉人相求,岂能不答应,况且,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展现他的担当, “丽丽,也就是你,别人可不敢跟我这么提。为了你,我什么都豁出去。你好好照顾阿姨,案子的事不用你操心。”

“队长,就这么走了?”陆飞问,他觉得很无奈,以前跟武平可不这样。死者家属的情绪固然需要照顾,但侦破案子比这个重要。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郑南司停下脚步,看着陆飞,“我很奇怪,武平是怎么带你们的,顶撞上司,目无尊长,无组织无纪律,是你们一贯的做法?”

陆飞心里很憋,但不敢发作,他从来没有顶撞过上司,但他不敢反抗,这就是陆飞。

“也罢,”郑南司回过头,“你去搞清楚,尉迟革命在生前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与哪些人有经济利益往来,死前有什么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调到城关派出所以后,武平开始做起一名普通的民警。现在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巡查辖区,事情不多,却很琐碎。帮助群众解决纠纷,调节未成年人之间打架斗殴,抓小偷等。他性格还是很直接,脾气还是很大,但群众喜欢这样的人,他能帮助他们解决实际问题。

武平刚从城乡结合部巡查回来。

“武队,有人找你,在会议室。”民警小吴跟他说。

武平想不到在这个时候会有谁拜访他,走到会议室门口,见里面正站着一人,他背负双手,来回踱步。

背影再熟悉不过,是高阁。

“稀客呀,老高。现在我这道门,一般人可不敢进。”武平紧紧握着高阁伸过来的手,他嘴上不饶人,但心里还是很感激高阁的,被贬以后,没人理会过他。

“武队,你是在打我的脸。最近事情多,尉迟书记上任后,大力整顿治安,忙得不可开交。他是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好领导,只可惜……”高阁叹口气,没有往下说,后面的结果,武平知道。

“如果你来找我喝酒叙旧,我很欢迎,其他的不必说,你说了我也不爱听。”武平已经猜到高阁的来意。

高阁咧开嘴笑,“武队,你不爱喝酒我是知道的,先别忙着拒绝,等我说完你再做决定,如何?”高阁知道,武平人虽然不在刑警大队长的位置上,但他绝不会放弃对一切疑难案件的分析研究。

高阁递烟给武平,又帮他点燃,才将尉迟书记的案子从头至尾详细叙述了一遍。

武平抽着烟,他在思考,“保安李大山不可能是凶手,至少我认为不是。凶手动手之前,经过了周密的部署,如果是李大山,他肯定会给自己制造出不在场的证据。”

“那么按照你的意思,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有更大嫌疑?”

“可以这么理解,具体要看证明是什么。”武平沉默一阵,又继续说,“那个送水员张启东,你们可以查一下。如果李大山足够称职,那么凶手进入政府大院的途径就只有两种,一是围墙,二是依靠张启东。”

“依靠张启动?怎了理解。”高阁问。

“现在还说不清楚,去调查他肯定没错,会有所发现的。”

“恩,我记住了,还有吗?”

“没有了,就这些。”

“就这些?”高阁很不满足,“我辛苦跑一趟,你就给我这点建议?”

“不然呢?你不知道去请示你们队长?能者多劳。我现在这个岗位,就只有这么多建议。”武平站起来,“你走吧,除了喝酒,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另外,告诉你们队长,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它内部的必然联系,关公镇系列杀人案,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还有,尉迟书记的死,看似与关公镇中学的案子没有联系,但是,不要轻易将它们分割开。”武平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或许,它也是其中的一环。”

武平走了,把高阁一个人丢在会议室发愣。

富乐百货商店,在城北建设路上,大小有二百平米左右,吃、穿、用,什么都卖。老板很胖,远看像一团肉球,眼睛深陷在满脸肥肉里面,如果不是因为发光发亮,真不容易找出来。

高阁和许攸,两个人走进商店,他们是来找张启东了解情况的。高阁带许攸出来,是因为最近许攸成了全局的明星。

那晚从公安局护送陈碧婷母女回家后,已经到凌晨两点。街上空无一人。许攸和刘得宝尿急,随便找了个隐密的地方解决。可是,需要隐秘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人,还有六个瘾君子。

对方正聚在一起,轮流吸食毒品。

刘得宝本能反应,大叫一声,“做什么?”跑过去开始抓人。

对方听见喊声,拔腿就跑,可是并没有跑出多远就停住,道理很简单,六个人对两个人,胜负很容易分出来。

打架赢就赢在气势上。

平常抓毒,瘾君子没有哪个不跑的,刘得宝已经习惯于捏这些软柿子。现在人家忽然强硬起来,要与他对着干,倒显得很棘手。刘得宝硬着头皮走过去。

许攸紧随其后。

对方在地上找到棍子,砖头,石头,迎面逼上来。

刘得宝爆喝一声,朝最右边一人冲上去。那人身材瘦小,而且手上没有家伙,先把他打倒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刘得宝一记猛拳过去,又抬腿横扫,踢在他肚子上,对方应声倒地。好个刘得宝,刑警不是白做的,功夫真不差,立即转身,缩回右手再反扫出去顺势抓住另一个人手中的木棍。眨眼间,木棍已到他手中。

不过,双手终究难敌四拳,更何况是十二拳。

三四个回合过后,刘得宝腿上、背上、腰上,都被对方击中,疼痛难耐。此时,一人手持红砖,跳起来从上而下狠拍刘得宝的头,另一个人拿木棍从下猛击刘得宝双腿,再一人双手捧着石块要打他后背。

情况万分紧急,眼见刘得宝要重伤倒地。

说时迟,那时快。斜向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那人横打而出的木棍,往上一引,挡住自上拍下来的砖头,木棍和砖头的危险立时得到解除。挡住砖头后,木棍在空中打个圈,被弹起的脚踢射出去,捧石头那人还没来得及接近刘得宝的身体,就被射出去的木棍打中门面,嘴里发出一声闷哼,倒在地上抱头乱滚。

不错,救刘得宝的正是许攸,一招之间,六个人被他解决四个。

剩下一人还想做困兽之斗,张牙舞抓扑过来。许攸一个连环腿,踢中他脖子的侧面。

刘得宝看得几乎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好嘛,许攸,没想到你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

第二天一早,许攸以一敌五的英勇事迹,很快传遍刑警大队,又传遍县局。

张启东不在,请假半天。

“在县人民医院,给他妈妈办住院手续。”商店老板回答许攸的问话,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一边说话一边把整箱整箱的矿泉水往店里面搬,力气很大。

“你知道在哪个科室吗,我们过去找。”

“心血管科,他妈妈心脏不好。病了很久了,家里穷,特别穷,一直没有钱治病。这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哪里发了财,终于有钱接妈妈过来住院。总算他有孝心,我给他放半天假,可把自己忙坏了。”商店老板在警察面前表现出了对员工的极大仁慈和厚爱。

在住院部心血管科,高阁和许攸找到张启东,他刚刚安排好母亲住院的一切事务,在医院楼底下打了份饭,正坐在病床前伺候母亲。坐在病床另一边的是他父亲。

张启东花十块钱,买了一份蒸排骨,一份青椒炒鸡蛋,半斤米饭。家里很穷,吃肉和鸡蛋不是经常有的事情。母亲胃口大开,足足吃下二两米饭,但她并不把所有的菜都夹在自己碗中,而一个劲的催促老伴吃肉,不吃就凉了。老伴只表示遵从的从碗中夹出一块排骨,两筷子鸡蛋,舀了一点排骨汤,吃完剩下的米饭。他决定把多余的菜留给老伴下餐吃。

这是一个充满爱和温馨的家庭。即使他们贫穷,即使他们一直被疾病缠绕和折磨,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父慈子孝,夫妻相敬如宾。这样的家庭,不可能养出杀人凶手。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转机

见到警察,张启东瘦小的身躯突然惊颤一下,脸上的表情由幸福和满足变得惶惑不安,“你们,找我?”

“能说几句话吗?”高阁问。他朝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和坐在病床前的老大爷点头打招呼。

高阁今天穿着警服。

见到警察,两个老人家紧张焦虑起来,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警察只会找上做坏事的人。警察现在找的是他们的儿子,那么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

“儿啊,是不是治病的钱……你们千万别抓我儿子,病,我不治了,我们回家。”老太太从病床上坐起来,就要下床。对于儿子突然有这么多钱给她治病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心总是悬着。她想:儿子如果不是做了坏事,哪里得来的这许多钱。现在,警察找上来,果然如此。

“妈妈,你躺好,没什么事。”

“阿姨,我们只是向您儿子了解一些情况,您不要着急,好好养病。我们说几句话就走。”高阁自己也是很孝顺的人,他不忍心让老太太因为儿子的事着急担心。孝顺的人,都坏不到哪里去,他有感觉,张启东不是杀人凶手。

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高阁递出一支香烟,张启东没有接。他还是有些紧张,瘦小的身躯佝偻着,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高阁点燃烟,“案发当日,你离开政府大楼的时间能确定吗?”

“确定,就在四点二十分钟左右,不会超过四点半。”

“凭感觉?因为离开时间并没有登记。”

“我进门时,门卫室墙上的钟刚好四点。按照我搬水的速度,需要花费二十分钟。”

“搬完水就离开了吗?没有去其他地方?比如,后院。”高阁睨视张启东。

“没有。我送水快一年了,每次都是搬完就走,他们不需要我再把水搬去其他地方。”张启东是如实回答,他没有撒谎。水被送到四楼后,先存放起来,再由保安分送到需要的办公室。门卫李大山可以为此作证。

高阁再次询问张启东关于离开政府大院后做的事情和去的地方,他的回答跟初次询问的结果没有出入。

没什么可问的了,高阁准备走。

“你母亲得病多少年了?”许攸突然问,他基本不说话,高阁以为他性格沉闷,不爱说话。

“五六年了……”张启东看看许攸,又看看高阁,意思是这也要回答吗?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他都不懂,他没有知识文化,没有身份地位,没有金钱权力,他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

“之前一直都没治?”许攸又问。

“想治,没钱,只在镇上卫生所买点药吃。”张启东似乎明白了,警察是关心他母亲的身体状况,他的想法很淳朴。

“那么现在,在这里住院是因为有钱了?”

“是呀,一旦有钱,就必须立即过来治,医生说越来越严重,再不治疗,只能……”张启东不敢往下想,那是不好的结果。

“那么,可以透露一下你是怎么赚到钱的吗?”

张启东这才发现,这个问话的警察,一双眼睛正向外散发着毒光,而毒光全部笼罩在他身上。

钱,母亲住院治疗的钱是怎么来的?这个该死的家伙,原来是在问这些,他为何不直接问,好恐怖的家伙。张启东立时恐惧起来。

“借的,问朋友借的。”张启东回答。

这个理由似乎站不住脚跟,之前的五六年,都没有出去借或者都借不到吗?当然,这个也可以解释成现在的张启东在县城打工,社交圈扩大,有钱的朋友多起来,或者突然遇见了愿意借钱给他的有钱人。

“可以告诉我们那个借钱给你的人,他的名字或者你有什么依据证明是向那个人借的钱吗?”

张启东没有作声。

“你最好回答警察的问话,我们在调查命案,你有义务配合。否则,我们会经常来的,那样的话,对你母亲治病不利。”高阁向张启东说明他作为公民应该配合公安机关查案的义务,也向他传达了不配合警方可能带来的不好后果。他母亲肯定不希望再看到警察盘问儿子。

“他是我们的一个主顾,新星饭店的采购员,名字叫向前进。”张启东把手伸进裤袋,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许攸,“这是借条。”

上面写着:借向前进一千元,用于母亲治病。借款人是张启东,按着拇指印,日期是一九九六年四月七日。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好好照顾你母亲,希望她早日康复。”高阁向张启东表达谢意。许攸看完借条后就走了,他不擅长也不喜欢说这些他认为多余的客套话。

“小许……”高阁追上许攸,“走这么快。”

“对不起,高队,忘记等你了。”是的,许攸正在思考张启东借款的事,没有等候他一起走。即使他不思考问题,也不习惯等人。

“在想张启东借款的事?”高阁问。

“是的,高队。我还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好理解。”

“走,去找向前进。”高阁抢在前面,“说说你的看法。”

“一,借款时间是四月七日,张启东是孝顺的人,我们都看得出来,那么他拿到钱后应该及时回家接母亲到医院治病,今天已经是四月十五日。从借到钱到住院治病,前后隔了一个星期。二,张启东和向前进既然是朋友关系,能借一千块钱的朋友,感情绝对不一般,那么,打借条,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既然打了借条,这是个重要的凭证,应该好好保管,可是,这么长时间,张启东一直把借条放在裤袋子里面?还是他有意放在身上等待警察的调查。”

之前,高阁觉得,张启东不可能是凶手,也可以说不希望他是凶手。但现在许攸的怀疑,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高阁停下脚步,面带微笑,看着许攸,“小许,你以后跟我吧。”他开始喜欢许攸。

一开始,高阁包括大队的其他警员,都不太喜欢许攸,这个人不爱说话,不与人亲近,甚至不尊重领导。后来,他徒手打退五名瘾君子的围攻,救出战友;现在,在分析案件上,又展露出不一般的能力。那么,他的不爱说话及其他的不足之处,就变得并不重要。高阁觉得,在许攸身上看到了武平年轻时的影子。

他决定把他带在身边,仔细打磨和雕琢。如果将来武平得以官复原职,他还要把他推荐给武平。

向前进承认了对张启东的借款,并且他身上有一张同样的借条。

“他没有骗我们。”高阁说的他自然是张启东,离开新星饭店后,高阁决定回大队。

“恩,目前看,张启东给母亲住院治病的钱确实从向前进处借得。可是……”许攸向高阁申请,“高队,你先回大队,我想请个假,可以吗?”

“去哪里,做什么?”

“一点私事。”

正文 第三十章 隐情

郑南司主持召开案情分析会。

“首先公布一个通知,市局决定,成立‘4?10’案件专案组,调查尉迟书记被杀案件,文件稍后会传过来。组成人员和关公镇系列杀人案专案组一样,按照市局和县局的指示,关公镇中学的案子暂时放一放,集中精力调查尉迟书记的案子。”郑南司眼睛扫射一圈会场,“这和我之前作出的部署完全一致。”

“好,现在大家说一说各自手上事情的进展情况,还是先从我这里开始。我这一组,负责跟进尉迟书记的家人。经调查发现,在工作方面,尉迟书记与家人交流不多,偶尔会谈及一些。据其妻子陈碧婷和女儿尉迟丽透露,尉迟书记是个工作狂。他对工作的负责态度,我们都可以看得出来,是个好领导。他得罪过不少人,但都是工作上的原因,没有私人恩怨。调到思茅县任职以来,主要时间放在到各乡镇调研和与企业老板谈招商引资方面。没有特别不正常的事情发生。”郑南司低头喝水,他把嘴巴搓成一个小口,在水杯里把茶水吹的咕咕响,喝一口,发出嘶嘶的声音。他很享受现在这个时刻,他是所有人的焦点。“关于这一块工作,我的计划是请求临县公安局的协助,调查一下尉迟书记在临县任职期间的情况。好了,高副队长,说说你那边的调查结果。”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从表面上看,百货商店送水员张启东似乎与本案无关,可是,我们了解到,他最近得到了一笔钱——一千元,这不是小数目,用来给他母亲治病。有证据证明,这一千块钱是他从一个叫向前进的朋友处借得。可我和许攸分析觉得,借钱的事情,可能存在隐情。接下来,我们会继续对张启东和向前进进行调查。不过……”高阁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下去,“关于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和‘4?10’尉迟书记案之间,是否存在关联,现在断言还为时过早。我前些时间找过武平队长,他认为不能割开两者之间的关系,也许,尉迟书记案只是关公镇中学案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的延续。我很赞成武平队长的观点。”高阁间接反驳了郑南司的观点。

郑南司噗嗤笑出声来,把吸到嘴中的茶又吐出来,他的笑声带着鄙夷,“高副队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郑队长请问。”

“武平……队长,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撤职,而做了派出所一名普通的民警的?”他头不动,两只眼睛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到左边,他感觉的到,坐在这个会议室里的很多人,还在怀念武平当大队长的时候。

高阁没有作声,其他所有人都没有作声。

“我替你回答,”郑南司说,“那是因为在他任职期间,在一个月时间里,连续五个人死于非命,而他,竟然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现在,高副队长,你竟然试图拿他的意见来否定我以及上级领导的意见?”他把手中的水杯重重放下,杯里的茶水溅到桌面上。

“郑队长,武平队长被降职的原因,并非你想的那样,而是……”高阁想说武平之所以被降职,只是因为他在不恰当的时间说了不恰当的话,是因为他的心直口快和不懂得绕弯的性格。

可是郑南司并不给机会让他说完,“再强调一遍,上级的指令,我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好,散会,都忙起来吧。”

会议就这样结束了,高阁还有很多话想说,可郑南司已经走出会议室。

在大厅门口,一个瘦小的身躯左右徘徊——百货商店送水员张启东,他说找刑警许攸。

高阁和许攸将张启东带到审讯室。

吕青青坚持要一起跟着,她猜想案件一定有了不同寻常的进步。自从许攸独战群凶,解救刘得宝以后,吕青青温柔的眼神以更加温柔的姿态凝固在许攸身上——这就是英雄。很明显,她对英雄的概念理解还比较狭窄,但她极度坚定的认为,许攸,就是她苦苦期盼的英雄。你看,他具备英雄所应该具备的所有共同点:聪明睿智、身怀绝技、特立独行。最近,在很多个晚上,吕青青竟然尝试着去体验孤独的滋味,她在想,许攸是孤独的,要走进许攸的世界,首先需要体验和感受他正在经历的东西。

尉迟丽还在休丧家,正全身心陪伴母亲陈碧婷,她肯定想不到,一个强大的敌人,悄悄诞生在情场上。

张启东站在桌子前,不肯坐下。他把一双小眼睛用力睁到他认为最大的程度,然后用它们死死盯住许攸。

“张启东,有什么需要澄清的,请如实交代。”高阁说话了。

张启东在做无声的抗议,许攸触犯了他的底线:那日高阁和许攸离开医院后,高阁回大队,许攸借口请假,他没有去其它地方,而是折回医院。

许攸趁张启东回百货商店的时机,走进病房,“大娘,跟你说几句话。”他回头的目的是想从张启动的父母下手。

老大爷和老太太对警察去而复回,感到有些意外和惊慌。他们是最朴实的老百姓,一辈子本分做人,在这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警察,更不用说接受警察的问话。

老大爷立马起身,并把老伴扶起来。

“大娘……”许攸略作思考,往下说,“你儿子给你治病的钱,不是他自己挣来的……”在折返的路上,他曾经觉得,这样做或许太残忍,老人家是无辜的,但许攸的心像石头一样坚硬。

老人家脸上所有的笑容顿时凝固,转化成不安和恐惧,“我就知道,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了,天老爷……警察同志,他犯了什么事?”老大爷急得跺脚。

老太太眼睛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墙壁,泪水滚出皱纹交错的脸颊。“走,回家。”她拉开被子,光脚落在地面。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来的目的,是想请你们劝劝他向我们如实交代,他是个孝顺的人,他会听你们的话。”许攸并不多做停留,说完就走,他知道,两位老人家一定能帮到他。

“你们可以怀疑我,伤害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我不允许你们伤害我父母。”张启东嘶吼出来,朝着许攸。吼完,张启东坐下来,他觉得已经把他能够展现出来的所有抵抗力量都表现出来了,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些而已。

高阁猜到,肯定是许攸向张启东的父母询问了什么,“许攸,你后来又去医院了?”

许攸默认不语。

“我……自……首……”张启东痛苦的说出这三个字,“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他脸上的肉在抽动,他的表情告诉高阁,只有答应他的条件,他才会老实交代。

“这是公安局,不是交易场。”高阁也坐下来。

“高队长,先听他说完也无妨。”吕青青的声音很温柔,像流过平坦河床的水面,令高阁和张启东听了都很受用。

“他,”张启东用手指着许攸,“让他去告诉我爸妈,我没有做错事。我妈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不接受治疗她会没命的。”张启东的声音由高至低,由硬至软,到最后变成乞求。他双膝弯曲,噗通一声跪在桌子前面,“警察同志,我求你们了。”

高阁和吕青青都不是愚蠢的人,他们猜许攸折返医院见张启东父母时,一定向对方说明了警察对张启东的怀疑,并表示希望他们可以劝诫儿子改邪归正、回头是岸。张启东的父母按照许攸的要求做了。

“快起来。”吕青青拉起张启东,“法律主持公义,只惩罚违法犯罪之人,不会殃及无辜。我们答应你,你父母那里,我们会替你隐瞒,但你犯下的事,必须如实交代。”

“钱不是从向前进那里借来的。”张启东垂下头,陷入回忆。

果然,许攸的推测没有错。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死而复活

“4月8日,早上大概9点钟的时候,我吃完早饭,送第一趟水到教育路和发展路的路口,那里有道斜坡,你们都知道的。”张启东停顿下来,见警察同志很认真的听他说话并表示应和的点头,他得到肯定,于是继续往下回忆,“水装的太多,骑不上去,车子往后退,那可不得了,满车的水要是坏了,半年的工资就得打水漂。我魂魄都要吓走了,当时,突然从马路边上冲出一个人,在后面使劲帮我顶住车。”

“车到坡顶,都累坏了。我自然是很感激他,散根烟给他抽,可能是烟太低档,他并没有接……”

“说重点,那些没有用的东西跳过去。”高阁听的有点不耐烦了,印象中张启东不是个啰嗦的人,第一次接触时,他话都说不清楚,现在看来,那是装的。

“他让我也帮他一个忙,有回报的那种。说起来那件事情并不难,我就答应了。”

“他让你做什么?你答应的条件是什么——回报是什么。”吕青青温柔的声音又响起来。

“钱,他说只要我肯帮他,就给我一笔钱。我很需要钱,我妈妈正等着钱治病。”

“他说他是做生意的,有钱,但他生了个不孝顺的儿子。儿子在政府做大官,只顾自己往上爬,不管父母死活,妈妈病故都不回家奔丧,还交代保安,不给父亲进去找。他说要进去找到那个畜生,打不赢,骂一顿也能解气。我最恨这种没良心的人了。”张启动继续说。

“我答应帮助他,让他躲在运水车厢下面。4月11日早上,听说新来的书记被人杀了,我猜肯定是躲在车厢下面,跟我进政府大院那个人做下的。”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这是报应。可我妈妈是无辜的,请你们无论如何要帮助她。”张启东黑黑瘦瘦的脸上,滚满眼泪。

“借钱是怎么一回事?”高阁问。

“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查到我,因为钱的事情会让你们起疑,于是在11号中午,我找到向前进。”

“你让他帮你欺骗我们说钱是向他借的,并且签了假的借条。”吕青青说。

“嗯。我当然没有告诉他那笔钱的真相,我给了他500块封口费,那家伙,真是贪心,硬收了500块。”

“好了,现在说说那个人,他的长相。”高阁指的当然是让张启东帮忙,躲在车底下进去政府大院的人——杀死尉迟革命的凶手,暂时可以这么认定。

“他戴着帽子,这么热的天气,我知道他是故意不让我看见太多的长相,但他脸上有个很明显的记号,一道疤痕,像刀疤,从右眼角一直到下巴。”

“李闯。”听到张启东对嫌犯的描述,许攸脱口而出,他心跳极速加快,李闯还活着,那么曹贵生就死了——死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或者木桥乡火炭村的小河边,天了,曹贵生死了。许攸像被人用巨大的铁锤在背上和头上锤了一锤。

三个人一齐看着许攸,“李闯?你说躲在送水车下潜进大院杀死尉迟书记的人,是李闯?为什么。”高阁问。

“那道刀疤,李闯的右脸上有同样的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他戴帽子遮住了一部分容貌,但没有遮全那道刀疤。”

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就是李闯。

李闯没有死,这和武平、吕青青以及许攸之前的推断完全一致。他们曾经认为,无非存在三种可能:一是李闯杀死周方生和吴长安后,无意间在曹贵生面前透露了真相,于是他在关公镇中学门卫室杀曹贵生灭口,并焚尸毁迹,在木桥乡招待所暴露行踪后,于火炭村小学下的河边焚火自杀。二是李闯杀死周方生,曹贵生杀了吴长安,曹贵生制造假证据引导警方误以为凶手是李闯,并且他还杀了李闯,被火烧死的小河边的人是他自己或者另外一个人。三是李闯杀了周方生,而李闯、吴长安、曹贵生以及死在小河边的人,都是另外一个人杀的。现在李闯还活着,那就证明第一种可能是正确的。

李闯,就是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的真正凶手,同时,他还杀了尉迟革命。这就印证了武平的推测,尉迟革命的死,是关公镇中学案的一部分。

高阁向郑南司汇报了问讯结果,“我一直觉得尉迟书记的死,过于离奇,它跟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在时间上属于前后相接的关系,断然认为二者没有联系是不科学的。可是领导不听我的,现在好了,元凶李闯还活着并且出现在尉迟书记的案子里。那么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好了,你们继续往下跟踪案子,我立即向孟书记汇报。”郑南司脸上干干的,但他不会承认是他错了。

高阁和许攸赶往百货公司,找到张启东送水那辆三轮摩托车,在车厢底下发现了藏人的痕迹。根据痕迹判断,李闯双手抓住厢底横梁,双脚依托后轮边沿伸出的铁块作支撑,躲在车厢底下,神不知鬼不觉进入政府大院。据张启东交代,送水那天,他特意开车在大院内绕了一圈。李闯是在大楼后门下来的,他趁人不备溜进大楼,在某个隐蔽处躲藏起来。等到下班后,才动的手。

不过,李闯为什么要杀尉迟革命呢?这一点还无法解释清楚。

高阁安排许攸去一趟尉迟革命家,把暂时确定李闯是凶手的事情告诉死者家属,同时再仔细问问李闯和尉迟革命之间的关系。高阁安排许攸去,还有另外一层用意:让许攸安慰尉迟丽,她应该尽快振作起来,许攸是她提振精神最好的药。

吕青青要跟着去,她知道尉迟丽喜欢许攸,女人在脆弱的时候最容易投怀送抱,她得看着许攸。

“买点水果吧,总不能两手空空。”吕青青挑选了苹果、桃子,再买个大西瓜,一律给许攸提着。这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可以一直跟在许攸身边,其他的事情和人,都不能再进入她的眼睛和心里。

但吕青青有点紧张:尉迟丽喜欢许攸,许攸好像对她也有感觉。长时间以来,他们没有走到一起,既源于许攸的铁石心肠,也因为尉迟丽不服输的性格。可是现在,一个女子突逢家庭变故,父亲赫然长逝,凶手逍遥法外,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坚强的性格也会变的柔弱。一旦尉迟丽放下架子,软下性格,在眼泪和伤痛的双重作用下,许攸作出让步怎么办?

所以,吕青青跟着,她要防止许攸跳进尉迟丽已经变得脆弱的心里。

再温柔再大方再聪明的女子,在爱情面前,都会变得自私狭隘和谨小慎微,这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开门的正是尉迟丽,她很憔悴,双目失去昔日的光彩,变得晦涩而暗淡。眼球深陷,颧骨凸出,人很明显的瘦了一圈。看到许攸,她本来平静如水的眼神,突然搅动起阵阵波澜。

在这之前,尉迟丽的眼泪已经哭干,她以为不会再流出半滴眼泪,可是在见到许攸的这一刻,眼泪竟然不听使唤夺眶而出,滴滴答答,泪湿襟袖。在过去的时间里,她和许攸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同事和朋友两者之间,她很想把两人的关系再往前走一步,可是许攸的态度,令她伤心绝望。所幸,她一直还在坚持,此刻,她很想扑上去紧紧抱着许攸,告诉他,她心里很苦,身体很累。

可是,因为另一个人——吕青青的存在,刚刚从身体和心理上产生的这些变化和想法,又立即隐藏起来消失不见,“你们怎么来了,有事吗?”尉迟丽别过脸,把眼泪擦干,“进来吧……”她侧身把许攸和吕青青让进屋。

陈碧婷坐在沙发上,两眼发直。

“阿姨她……”吕青青欲言又止,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措词。

“一直不肯吃饭,不肯说话,真担心她……”尉迟丽引导客人坐下,端来两杯水。

“一直这样可不行,会憋坏身体的,得找个人开导她,发泄出来就好了。”吕青青说她认识一个医生,那是个新兴职业,专门给人梳理心理疾病,很管用。

“你们今天来,不是只说这些吧?”尉迟丽问。

于是吕青青把案子的调查情况跟尉迟丽说了一遍,并向她说明他们的来意。

“李闯?”

尉迟丽的表情很惊讶,“怎么会是他?”旋即,她的目光开始充满仇恨,“李闯为什么要杀我爸爸,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害我们。”尉迟丽握紧拳头,牙齿深陷进下唇的肉中。

“他现在在哪里?”尉迟丽突然站起来,她要抓到他,还父亲一个公道。

“这正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吕青青说,“李闯杀周方生、吴长安、曹贵生,包括一个不知道名字和身份的,现在他又杀了尉迟书记,他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系列杀人惨案,这不可能是巧合,他一定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周密计划。而且,一定有一个很强烈的杀人动机。”

“据我所知,我爸爸和李闯之间,不存在需要用死才能解决的仇恨,除了我,我父母都有不认识他。”尉迟丽知道吕青青想问什么,他父亲尉迟革命和李闯并不相识,起码在她的记忆里面,父母从未提及过这个人。

正逮文 第三十二章 逮捕归案

尉迟丽想从许攸身上得到一些安慰,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可以,可是许攸什么表示都没有。

许攸已经读懂尉迟丽眼神中的渴求,但他不知道如何处理,更何况吕青青在身边。最近一段时间,许攸明显感觉到吕青青对他态度的转变,那是她在别的男人身上所没有表现出来的。

并不是说我们的许攸同志喜欢脚踏两只船,徜徉在两名警花之间逍遥快活,而是他忧虑心理和身体上的变化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他拿捏不准所以不敢做下决定。我们知道,他身上系着一桩命案——他杀了吴长安。虽然所有的线索和怀疑都已经指向李闯,但真相只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总有一天,天底下的人都会知道是他——是许攸杀了吴长安。从这个角度说,许攸爱上或者接受任何一个女人的爱意,那么无疑是在伤害对方。

许攸,在经历了这一切的变故之后,开始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尉迟丽有点失望及至生气,她要进行直接的攻击,“许攸,你是什么看法?”女人的感觉很精准,她发现吕青青看许攸的眼神较之前发生了突破性的变化,那种眼神,和她自己看许攸的眼神一模一样。

完蛋了!这个世界上,凭空生长出一个情敌,一个劲敌,尉迟丽突然感到很害怕,如果许攸被人抢走了,她会死的。

“从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确实是李闯杀了尉迟书记,青青的分析是对的,请你仔细回忆一下,尉迟书记生前是否有提到过他跟李闯的关系。”许攸回答,他不敢看尉迟丽的眼睛。

尉迟丽将许攸的答案理解成他和吕青青站在一条船上,往更严重的说,他们已经是一条心。这种想法令尉迟丽感到委屈和醋意浓浓,“很好,关于这个事情,几天前,郑队长和陆飞已经来问过。现在,你们又来问我,我的答案和之前一样:没有。”显然,尉迟丽在赌气。

她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把许攸和吕青青撂在一边。

打破这个尴尬气氛的是陈碧婷的声音,她终于开口说话,“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就是报应,她回来了……她回来了。”陈碧婷从座位上滚下地面,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胸脯里,全身蜷缩成一团,身体颤抖不止。她很害怕。

“妈妈。”尉迟丽跪在地上抱着陈碧婷,想扳起她的脸,但没有成功,“妈妈,你怎么了,谁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报应……报应呀。”陈碧婷的身体卷得更紧,颤抖得更加厉害。

“妈妈,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尉迟丽的声音急促、恐惧,眼泪滚出眼眶。

许攸和吕青青从座位上站起来,四目相对,愕然无语,他们只能静静的看着事情的变化,而没有办法做什么。

过了一阵,陈碧婷才安静下来。

“妈妈。”尉迟丽叫陈碧婷,扶她的肩膀,试着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施静,对,是施静,施静回来了。”陈碧婷猛然从地面上站起来,大叫一声,跑进卧室,嗵一声,狠狠关上门。

“妈妈”尉迟丽用力敲门。从外面可以听见陈碧婷在里面哭,尉迟丽进不去,丝毫没有办法,“许攸,快来帮帮我。”她向许攸发出求救。

而此时,许攸像尊石像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是静止的,他听到了一个令他身体要爆炸的名字——施静。施静是他母亲的名字,她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过世。施静这两个字,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上落下来,砸在许攸头上,把他的头发砸飞、骨头砸碎,但他没有死,清晰的感觉到疼痛。

——施静,妈妈,二十年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陈碧婷为什么会知道妈妈的名字?对了,因为尉迟革命,陈碧婷知道妈妈的名字,肯定是尉迟革命告诉她的。那么,她必然也知道妈妈的死,尉迟革命是凶手之一。因为她刚才提到了报应,提到了因果循环。许攸在心里迅速思考这些问题,没有听见尉迟丽正在叫他。

吕青青走过去帮忙,两人合力将门踢开。只见陈碧婷趴在床上,把头埋进枕头之中。

“妈妈”尉迟丽走到床边叫陈碧婷,她没有作声,她响起沉重的呼噜声——睡着了。

好奇怪的人,吕青青想。

不过现在确实不能用平常人的标准看待陈碧婷,她承受着丧夫之痛,一时半会无法得到解脱,做出一些超乎寻常的事情很正常。吕青青很想问陈碧婷施静是谁,和案子有什么关系,但尉迟丽像禁卫军一样守护着陈碧婷,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妈妈。

“我们走吧。”吕青青走出卧室,拉了许攸。许攸这才回过神来,他跟着吕青青走出客厅,没有向尉迟丽打招呼。

尉迟丽从卧室敞开的门看着两人走出去,心中泛起无数种滋味。她很想跟出去走在许攸身边,但她没有办法付诸行动,妈妈离不开她。

刑警大队除了高阁,吕青青和许攸,全体出动——有人举报,发现嫌犯李闯的踪迹。

举报说,在距离县城20公里的枫树林镇看见李闯,目击者看过公安局张贴出来的李闯照片,经过反复比对,他去电话亭拨通了110。

队伍赶到餐馆时,李闯已经消失不见。报警的人还在,是个30岁出头的男子,一脸正经的模样,不像是爱说谎的人。

“跑了多久了?”郑南司问。

“15分钟到20分钟吧,我报警后不久人就跑了,在你们之前,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来过,也扑了空。”

郑南司双手叉腰,踢飞一张凳子,“往哪里跑的?”

“那边。”男子用手指指右上边的巷子。

“阿保你留下来问清楚具体情况,其他人跟我去追。半小时,他跑不远。”郑南司当先朝巷子里跑去。

穿过巷子,跑上蜿蜒在田野之间的公路,郑南司开始大口喘气,其他人逐渐追上来,平常疏于锻炼的结果,关键时候是会掉链子的。

天气已经很热,马路两边的水田里,水稻长势良好,稻穗长出淡黄淡黄的颜色,不用再过多少时间,一律会变成黄澄澄、沉甸甸,那是收获的季节。是呀,收获的季节,关公镇中学系列杀人案,加上尉迟书记的案子,在郑南司接手后,逐渐步入收获的季节——这是郑南司的想法,他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尤其是破案方面的智慧感到满意。

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我们还是很为他担心的,毕竟,单单从如果李闯就是凶手这方面来看,警方离收获的季节还很远。李闯像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抓不着凶手谈何破案。而如果李闯不是真凶呢,那又该当如何?

所以,路还很长。

“两人一组,分头追。陆飞,发简讯给枫树林镇派出所长,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郑南司的气息渐渐平缓,他很有信心,今天能够抓到李闯。

正好,陆飞的BP机响起来,“是黄所长的讯息,他们抓到李闯了,现在在清河村委会。”

“抓到了?”郑南司用力揩去额头上的汗珠,“妈的,终于抓到了,走,和黄所长汇合。”

清河村是大村,人口突破两千,全村地形以平原为主,点缀一点丘陵,这在思茅县比较少见。村子依清河右岸而建,农田土壤肥沃,原来主要种植水稻,间歇期种植油菜,自从前几年引进大棚种植以来,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搞温室农业,发了财,生活水平提上来,集体奔小康而去。

警车驶进村委会,里面围着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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