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纪事 - xp1024.com
《七十年代纪事》


1.001章:

“淑芳,你咋这么慢哪?大队上分肉了,你快和我一起去。[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齐淑芳正坐在木板上发呆,住在隔壁的嫂子王春玲就端着一个搪瓷缸出现在门口,叫了她一声,叫她赶紧拿碗出发,以免去晚了分不到肉。

“大嫂,什么肉?”齐淑芳回过神,问道。

王春玲诧异道:“淑芳,你傻啦?当然是分过年的肉啊!今年收成好,为了让社员过个好年,大队上不是杀了一头猪吗?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煮熟了,谁家不是拿着碗去装肉,难道你们那个生产大队里不是这样分肉?拿搪瓷缸,带盖的,别人看不到里头的肉。”

齐淑芳现在脑海里一片混乱,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嘴里胡乱答应着,看了看对方手里的东西,赶紧回身拿了一个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红字的白色带盖搪瓷缸,跟着王春玲的脚步,王春玲帮她把屋门关上,拿一根木棍闩住。

家徒四壁,屋里没有贵重东西,外面没有锁,当然用不着锁门,家家户户都如此,而且左邻右舍都有人在,除非不要命了,否则一般人不会进屋偷东西。

齐淑芳慢慢地理顺了记忆,不禁苦笑不已。

她穿越了,前一刻她还在几百年后和恶劣的环境斗争,找寻可以果腹的食物,想努力地生存下去,没想到下一刻就借尸还魂,穿越到了这里,变成一个叫齐淑芳的小媳妇。

现在是1970年,阳历是二月五号,阴历是除夕,腊月二十九,也就是所谓的大年三十。

虽然是除夕,但好像没有书里描述的过年气氛,齐淑芳目光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面黄肌瘦模样,瘦削的身材裹着臃肿的棉袄棉裤,多为黑色,袄裤面上打了一个又一个补丁,竟没有一个人穿的是新衣裳,手里捧着碗筷和自己妯娌去同一个方向,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

难道是因为即将分到碗里的肉?齐淑芳心想。

她对这段历史很有印象,大概处于建国二十年左右,一场大动荡期间。

当几百年后环境污染,气候恶劣,每个人都为生存而奔波,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她因为身负两样异能,所以比别人求生本事更大一点,偶尔有空了,会翻看一下储存在空间里的书籍,关于历史的记载都相当详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别人都不重视书籍,她没有很多食物储存在空间里,就储存了很多书籍以及其他杂物。

在那个世界,最重要的物资是食物和干净的水、御寒的衣物,可惜人类不注重环保导致几百年后水质污染,土地污染,气候变化无常,饥寒交迫而死的人不知凡几。

齐淑芳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世界,没有经历过老人口中的美好生活。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全球没有工业化的时候以及初初工业化的时候,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有很多美味的瓜果蔬菜和肉类,像天堂一样。

然而几百年后到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环境变化了,动物变异了,本以为是末世,没想到人类的适应能力很强,体质增强,相继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异能,有可以净化水的水异能者,有可以净化土壤的土异能者,有可以种植植物的木异能者,也有可以储存物资的空间异能者,也有力大无穷的力异能者,也有极其聪明的精神力异能者……

齐淑芳的父母都是异能者,地位还不低,她的日子相对别人而言好过很多,而且出生就拥有两种异能,一种是空间异能,一种是力异能,可惜的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打开空间,发现空间没有了,力气虽然不小,但比不上穿越前的一成。

失去父母和异能让她感到悲伤,这个世界却让她欢喜,空气是清新的,水土是纯净的!

齐淑芳贪婪地看着路两边地里绿油油的庄稼,根据书上记载,那是小麦?小麦可以磨出细细的面粉,面粉可以蒸馒头,又松软又好吃。可惜现在是寒冬腊月,见不到草长莺飞的美景,偶尔几株树木都是光秃秃的,路沿也是一片枯草萧瑟。

路边有一些沟沟壑壑,里面浅浅的水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太阳也没有晒化它们,触目所及的建筑都很低矮简陋,大多数都是茅草屋,完全没有自己穿越前的高楼大厦。

几百年后,生存困难,居住条件却很好。

自己为何会借尸还魂,她不是很清楚,她接收到身体的记忆后得知,这具身体今年十九岁,是几十里外枣儿沟生产大队的社员,初中文化程度,十八岁嫁到贺楼生产大队,丈夫名叫贺建国,结婚那天还没来得及洞房就有紧急事件回到工作地点,至今未回。

贺建国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叫贺建党,二哥贺建军,姐姐叫贺建红,都已经结婚了,叫自己一起去领肉的是大嫂王春玲,还有一个二嫂叫张翠花。

贺家是贫农,祖上能数得着的都是贫农,成分很好。

贺家三兄弟都识字,大哥贺建党是生产大队的支书,总管整个生产大队的事情,下面有十个生产队,二哥贺建军是会计,贺建国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参加三线建设的工作,他学的是工程建设一类,因为是秘密工程,不见报端,不为人知,但长年累月都在外地工作。

这个时代军工最吃香,就是军人和工人,旱涝保收,最辛苦的就是农民了。

而贺家祖辈都是务农,不过在贺楼大队的地位很高,看着和王春玲打招呼的人就知道了。

齐淑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也是穿着笨重的棉袄棉裤黑棉鞋,所不同的是自己戴了一顶帽子,外面罩着一件军绿色对襟罩衫和一条灰蓝色裤子,在一片黑灰中显得格外鲜艳。

她发现自己的衣服没有补丁,大家好像都很羡慕,走路的时候总是转头盯着看,一个劲地问她穿新衣服是什么感受,直春玲笑道:“看啥看哩?有啥好看的?俺家建国疼媳妇,有啥好东西总是给他媳妇寄过来,大家眼红都没用。”

有人就道:“俺知道建国有能耐,可是再有能耐也得回来看看他媳妇不是?刚结婚就归队,咋地一年了都没回来?也就每个月听到他给媳妇寄信寄东西。”

王春玲笑道:“国家需要他,咋能不管不顾地回来?他要是回来,俺爹能把他腿打折了。”

哦,对了,贺建国的母亲死了好些年,爹还活着,现在跟大哥贺建党一起住,三兄弟已经分家了,一家两间石头垒的茅草屋。不过贺建党有能耐,已经把茅草屋改建成贺楼生产大队首屈一指的三间泥瓦房,相当的阔朗好看。

齐淑芳正想着这具身体的家庭情况,已经到了目的地,并且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

天哪,好香!好香的味道!

齐淑芳口水直流,她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闻的肉香,这就是没有纯天然没有污染的肉香吗?她穿越到这里,竟然有幸吃到嘴里,真是太幸福了。

她所生活的世界里,变异的动物肉也可以食用,可是大多数的口感却很差,而且捕捉变异动物非常费劲,没有异能的人几乎捕捉不到,口感好的变异动物一般人吃不到,她借着家人的权势吃过,但就算最好吃的变异动物肉,也没有眼前的肉香。

两口大铁锅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总有一二百个人,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碗,还有很多小孩子盯着锅里的肉像齐淑芳一样,直流口水,嚷着要吃肉。

王春玲带着她刚到,就听大锅前有人招手,道:“大嫂,淑芳,这里!”

齐淑芳努力把目光从铁锅上移开,看向叫自己妯娌的人,是这具身体的二嫂张翠花,又高又瘦,她让自己妯娌插队,旁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原来这口铁锅前拿着勺子准备分肉的人就是贺建军,另一口锅跟前做此工作的人是大哥贺建党。

王春玲拉齐淑芳到跟前,齐淑芳注意到锅里肉汤翻滚,不止有肉和骨头,还有萝卜白菜。

贺建军咧嘴一笑,拿起勺子各舀一勺肉放进妯娌三人的搪瓷缸里,全是肉,没有菜,随后又舀了点汤浇在里面,浓郁的香气瞬间钻进齐淑芳的鼻子里。

妯娌仨盖上搪瓷缸的盖子,迅速撤退,快步往家里走去。

齐淑芳偶然回头,眼尖地发现大哥二哥虽然给别人也是一人一勺,但分量远远不如自己妯娌三个的,基本都是肉和菜混合着,而自己搪瓷缸里大块的肉足足有四块,肥瘦相间。

妯娌三个到家就分手,王春玲和张翠花去安排这些肉的归属,一户只能领一份,她们都是有丈夫孩子的,不能自己吃独食。齐淑芳则回自己家,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筷子夹一块肉放进嘴里,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真……真是太美味了!难怪大家一听到分肉就这么高兴。

齐淑芳细嚼慢咽地吃完一块肉,喝了几口肉汤,看着剩下的三块肉,脸上露出肉痛的神色,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在娘家的时候,每年分肉都舍不得吃,剁碎了搀些白菜萝卜包饺子,一家子都能尝到肉味,嫁到贺家后,分的肉好像得给公爹送一块去。

唉,孝顺老人是天经地义的,齐淑芳只有忍痛割爱。

2.002章:

盯着搪瓷缸里的肉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凉透了,齐淑芳才狠狠心,拿出一个白瓷碗,从搪瓷缸里拣出一块最大的肉,送到隔壁大哥家。夜夜小说网WWW.mht.la

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很需要巴结巴结两位大伯子,从分肉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的私心了,他们的存在代表着自己每年的口粮。幸好他们因为自己小弟常年在外,留弟媳妇一个人在家,对弟媳妇感到很抱歉,所以对齐淑芳很照顾,工分记得高,口粮给得多。

她出门的时候,根据这具身体的习惯,把搪瓷缸放进五斗橱的抽屉里,以免猫叼鼠盗。

见到碗里的一块肉,王春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嘴里假装推让道:“你留着自己过年吃就呗,还送来一块干啥?一年到头也就吃这么一回肉。咱爹在俺们这里住着,分的肉就算俺们自己不吃,也得先紧着咱爹。”话是这么说,手却是迅速而麻利地接过了碗。

齐淑芳莞尔一笑,道:“谁不知道大哥大嫂孝顺爹?建国不在家,我是替建国尽心意。”她要是真的吃独食了,肯定会被戳脊梁骨。

在这方面,这具身体做得就很周全,别看她年纪小,很懂人情世故。

王春玲把肉收了下来,不顾屋里三男一女四个孩子眼馋地盯着,直接把这块肉和自己领来的五六块肉一起锁进橱柜。齐淑芳家没有锁用来锁门,王春玲家却有一把铁锁,锁的不是门,是橱柜,齐淑芳猜测他们家里所有好吃的都在橱柜里,所以才会这么做。

望着盯着橱柜的四个孩子,王春玲道:“等一会儿剁碎了拌上白菜馅儿包饺子,今天都能吃到,不然就这么几块肉,不够分,尝不到味就没了。”

听到这句话,几个孩子只好出去了,怕留在屋里闻着肉味总想吃。

齐淑芳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了,既然肉送过来了,就端着空碗回家,当她站在自己家门口时,打量自己的家,忍不住叹气。

虽然这里天蓝水清土壤干净肉好吃,但一年真吃这么一次肉,她肯定受不了,在记忆里这具身体曾经过过几年没吃一口肉的日子。据历史记载,这个时代物资非常非常紧缺,买很多东西都得凭票,七八年前的饥荒饿死了好几千万人,唯一的优点就是食物没有受到污染。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自己那个时代,虽然缺衣少食,但不仅不缺住的,而且大部分日常用品都有,发展到后来,因为有异能者的出现,衣物已经不是很短缺了,稀缺的是食物。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想到再也见不到的父母家人,齐淑芳很难过。

生活在一个恶劣的环境之中,齐淑芳的性情非常坚韧,难过片刻,很快就打起精神,决心在这里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尝一尝老人们说的物资丰富生活。

虽然,他们说的美好生活在动荡结束以后。

自己现在的家是石头墙、茅草顶、木头门、草棚小厨房、篱笆院子没大门,走进堂屋里发现光线很昏暗,又矮又狭小,一共两间,用一座没有上漆的原木大衣柜和一座高低柜并列着隔开。东间是卧室,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两口大箱子,床上倒是有两床不算很旧的棉被,蓝底白花的粗布被面。西间是待客的堂屋,有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一个五斗橱。

除了这些以外,五斗橱旁边放着一个砂缸和两个小口圆肚的坛子,上面放着一个藤编壳子的暖水壶和一个藤筐,门后是三条腿的盆架子,搭着一块很旧的白毛巾,架子上坐着一个搪瓷盆,齐淑芳抬头看到堂屋的中堂上贴着开国伟人的画像,画像有些旧了,擦得一尘不染。

民以食为天,最重要的是粮食。

齐淑芳走上前揭开藤筐的盖子,里面层层叠叠的装着当地主食煎饼,占了大半个筐的空间,还有十几个卷子,有玉米面的,有红薯干面的,也有黑面的。

主食有了,短时间不需要费心,齐淑芳放心地把馍筐的盖子放回原处,然后揭开脚边砂锅上面的高粱杆儿锅拍盖儿,发现里面是小半缸玉米面儿,虽然不是很细,但金灿灿的十分耀眼夺目,散发着阵阵清香,齐淑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好啊。

砂缸旁边的两个坛子里一个装着咸菜,一个装着糖蒜,咸菜是黑乎乎的,糖蒜的颜色形容不上来,有点糖色,好像是用醋和红糖一起腌渍的,很难得。

接着,齐淑芳又打开五斗橱的抽屉,她记得放肉时,里面有不少东西。

第一层抽屉里面除了自己放进去的肉,还有半罐澄亮的棉籽油、半罐粗盐和三副碗筷。

第二层抽屉里放着半碗黑乎乎的咸菜、半碗红褐色的萝卜干、半碗和萝卜干颜色有些相似的萝卜豆,是这具身体平常吃的菜。

第三层抽屉里装满了各种干菜,细细分辨,有干豆角、萝卜干、茄子干等。

齐淑芳继续打开第四层,里面竟然是一个打满补丁的小布口袋,口袋里装着黑面,她拿出来掂了掂,约莫有七八斤,只有殷实人家才能吃到的面粉。

第五层是空的,估计是没有东西可放进去了。

齐淑芳把抽屉推回去,根据记忆转到卧室,从脖子里摸出两把钥匙,用其中一把打开位于床尾的一口大木箱,木箱上的锁是木箱自带的,扣在木箱上卸不下来,不能用来锁门。

木箱底部装着半箱红薯干,据说有一百多斤,红薯干上放着两个满是补丁的布口袋,一大一小,齐淑芳伸手打开系着口袋的麻绳,露出里面的粮食,大口袋里面装着金灿灿的玉米粒,小口袋里面装着小麦,玉米粒大概有五十多斤,小麦有二十多斤。

她所看到的是这具身体所有口粮,根据这里的规定,这些口粮得支持到阳历六七月份的时候,等麦子收割下来,交过公粮,生产队才会分新的粮食下来。

另一口箱子也有自带的锁,里面放着这具身体的细软等物。

齐淑芳翻看了片刻,一共也就两三套衣服,春夏秋冬都包括在内,全是黑灰蓝三种颜色,大部分是旧的,有一件崭新的军棉袄最显眼,是贺建国寄来的,这具身体没舍得穿。

这具身体把所有积蓄和信件都放在这件军棉袄里,齐淑芳翻出来一看,十几封信,贺建国写来的,钱是用灰蓝色格子手帕包着,最大的面额是十块钱,也有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和五毛、两毛、一毛、五分、二分、一分的,总共是两百七十六块五毛八分钱。

贺建国的工资很高,一个月近四十块钱,他每月都会给妻子寄来二十块,原来的齐淑芳很是勤俭节约,除了买邮票,几乎没有花过,连同贺建国临走前给的五十块钱都在这里了。

在记忆里,两百多块钱堪称巨款,原来的齐淑芳一直财不露白,谁都不知道她有钱。

有钱有粮食,齐淑芳表示十分满意,这说明短时间内她不会挨饿,就是她找遍了里里外外,除了今天分到的几块肉,她没找到一点副食品,年货也没有。

齐淑芳好失望,她无肉不欢,没有肉,生活好凄凉。

齐淑芳想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也因为满屋找不到一面镜子而作罢,据说这具身体是挺美的,因为长得俊俏,又识字,才能嫁给贺楼大队唯一一个军人。

至于娘家人就不用提了,问贺家要两百块彩礼,嫁妆只有一身衣服两床被子和两个箱子。

齐淑芳回忆到这里,又发现齐家用贺家的彩礼娶儿媳妇了,还把贺家给女儿做的两身新衣服都搜走了送给未来儿媳妇,女儿出嫁前还交代女儿经常回娘家,多多地给娘家送钱送粮食,真是可恶!幸亏这具身体不傻,出嫁后除了回门和送节礼,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每次娘家要钱都咬定说没有,说贺建国在外地没给她寄过钱。

干得好!齐淑芳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这具身体长年累月吃得少,胃口很小,吃完那块肉,现在一点都不饿,中午用不着吃饭了,可是想到今天是除夕,除夕应该吃饺子,她飞快地取出厨房里的砂盆、水和抽屉里的黑面,和出一块面团,先放在盆里醒着,然后扒开茅草屋檐下的地窖,拿出一棵白菜和两棵葱。

这具身体会做饭,齐淑芳也会做饭,如果不会做饭,是很难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每个人都得为生存奔波,很少有人卖成品食物,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白菜大葱洗干净,切半颗白菜,和着仅剩的两块肉和已经凝固的肉汤剁出一大碗的馅儿。

在剁饺子馅儿的时候已经撒了些碾碎的粗盐进去,拌匀了,除此之外,没有调料。

齐淑芳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下午包饺子,晚上下饺子,一共盛了四碗饺子出来,她给大嫂、二嫂家分别送去一碗,两个嫂子顿时眉开眼笑,没有让她拿空碗回去。

给大嫂送饺子的碗里装了一碗白花花的板油回来,二嫂则在碗里装了满满的炖猪杂,甚至是热乎乎的,齐淑芳猜测这肯定是两个大伯子杀猪分肉时偷偷截留下来的,作为杀猪管肉的人,咋地都不会空着手回家。

齐淑芳把板油放进抽屉里,就着猪杂吃饺子,香喷喷的,嘴里满满的都是肉味儿,幸福得想流泪。两碗饺子,晚上吃一碗,明天早上吃一碗。

3.003章:

家里的煤油灯里没有煤油,齐淑芳吃完饭就早早地休息了,临睡前把篱笆小院角落里一个鸡笼拎到堂屋,鸡笼口以一块石头压住,以免里面的四只母鸡和一只公鸡跑出来。[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纯手工编的柳条鸡笼十分古朴,小口鼓肚,很好看。

四只母鸡里有一只老母鸡,一共孵出十只小鸡仔儿,或死或杀,就剩另外三只小母鸡和一只小公鸡,都是散养,从来不喂一粒粮食,任由几只鸡在河边、草地里自行觅食,或者在野外挖一些野菜野草剁碎了、也或者挖一些蚯蚓、或者捉一些庄稼地里的虫子喂它们。

咦,既然养鸡了,那么鸡蛋呢?

已经躺在床上的齐淑芳赶紧调出记忆,沮丧地发现,鸡蛋不是天天有,而隔三差五捡回来的鸡蛋都攒起来,舍不得吃,今年冬天攒的鸡蛋已被这具身体拿到供销社换了针头线脑和盐、火柴等生活必需品,连酱油醋都没舍得换。

这具身体也太亏待自己了吧?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齐淑芳最不喜欢亏待自己,于是第二天她把鸡笼拎出去,拿开石头任由五只鸡出笼,发现鸡笼底下有一只鸡蛋时,她立刻摸出来洗干净,然后放在锅里添上水,煮鸡蛋的时候顺便在锅里放上竹箅子,馏昨晚剩下的一碗饺子。

根据当地风俗,初一不吃荤,但肉在眼前,谁管这些?至少齐淑芳不理会。

齐淑芳美美地吃了一顿,刚洗好碗,大伯家四个孩子和二伯家三个孩子过来拜年,家里没有什么年货可吃,齐淑芳就从兜里摸出七毛钱,一人给了一毛,作为压岁钱。

她昨天翻出这具身体的积蓄,就装在棉袄内侧兜里,大部分用针线逢死,留十几块钱在外面,堂屋门上没锁她不放心,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齐淑芳也去给公爹拜年,她是已婚的儿媳妇,贺老爹就没有给她压岁钱,只是说道:“老三家的,老三不在家,辛苦你了,有啥干不了的事情就吱一声,别自己扛着。”

齐淑芳笑着答应下来,约两个嫂子去爬山,初一有登高的风俗,并不是重阳节登高,她不清楚是为什么,反正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是这样,然而现在很多人都吃不饱饭,好不容易年前年后不用忙活,谁肯去爬山消耗力气?消耗的力气多了,吃的饭就多,谁家都不舍得。[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王春玲和张翠花都不愿意去,齐淑芳就自己去,托两个嫂子帮自己看下门,没有铁将军把门的悲哀,齐淑芳暗暗叹气。

她不是去登高,她是去找肉,她不想等到下一次过年才有肉吃。

贺楼生产大队是个小山村,有三面环山,没有山的那一面直通红太阳公社,这些山看着很近,其实很远,齐淑芳走两个小时才到山脚下。

齐淑芳去的是最高最大最险峻的西山,是好几座山连绵在一起,林木密集,枯草几有人高,一阵风吹过,让人隐隐生出寒意。据说除了那几年闹灾荒,社员饿极了往里面找吃的,平时没人敢深入,只敢在外围转悠。里面太危险了,就是那时候成群结队地去也死了不少人。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很少有人精通狩猎,一般人见到了猎物也打不到,经常空手而回。

对于齐淑芳来说,这座山真是小意思,她生长的环境多么险恶啊,那一次历练不进深山老林,那才是真正的危险,草木变异,动物变异,很多参天大树都会攻击人。

一进山中,齐淑芳就释放自己的精神力。

谢天谢地,她的精神力不仅还在,而且比穿越前更高,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不是精神力异能者才有精神力,所有异能者都有,精神力修炼得越高,异能的等级就越高,攻击力或者净化能力、储存能力等也会越高。

精神力释放出来,能感知到方圆好几里的一草一木,齐淑芳紧了紧极大的一只背篓,两只掌心里握着几枚石子,其中右手拇指和食指已捏住一枚。条件艰苦,只有用最原始的方式,她试过,力气还在,就算仅剩穿越前的十分之一,也有几百斤的臂力。

感知到左边的动静,一枚石子以闪电般的速度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割破了空气,同时也打中了齐淑芳发现的第一个目标。

一只羽毛斑斓的野鸡。

齐淑芳飞速跑过去,她力气大,教程也快,很快就捡了起来,沉甸甸的有二三斤重,野鸡脑袋已经被她用石子打得粉碎,气息自然是没了。

“一只鸡!”齐淑芳喜滋滋地把野鸡扔进背篓里,继续前行,没走几分钟,手里的石子儿已经迅速地射向前方,又是一只野鸡,羽毛不太漂亮,但也很肥硕,比第一只野鸡重斤把二斤,同样是脑袋粉碎,齐淑芳打变异动物习惯了,变异动物的脑袋粉碎就立即毙命。

带着天然的金手指,齐淑芳的背篓里很快就装了四只野鸡,三只野兔,途中也曾遇见小野鸡和小野兔,她没有将之打下,另外还找到一窝野鸡蛋,总共有七个。

看到两座山岭间有一道小溪,齐淑芳走过去,拿出一只野鸡开膛破肚,把里面清洗干净,不拔毛,抹一层随身携带的粗盐,然后和一团红泥糊在鸡身上,捡一些木柴用火柴点着烤起来。山林里遍地都是柴禾,而且干燥,同时,她发现山里的土壤是红土,很有黏性。

她常年在外寻觅食物,早已练就一身在野外生存的本事,区区一个叫花鸡根本就难不倒她,烤到红泥干裂,轻轻敲碎,鸡毛随泥而落,露出干净的鸡肉,香气扑鼻。

这具身体的胃口原来是很小的,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用了精神力和力气,今天饿得很快。

她风卷残云似的把整只鸡吃得干干净净,虽然没有盐以外的佐料,但依旧嫩滑可口。这只野鸡连毛带肚肠约有三斤左右,去了毛和肚肠血水也有二斤多,居然刚刚够饱。

齐淑芳不顾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小歇片刻,决定再多打一些猎物,做成风干鸡和风干野兔能保存很久,这些手艺她都具备。没有污染的环境真是美好啊,野鸡真是太美味了,恨不能天天吃到嘴里,齐淑芳舔了舔嘴巴,回味无穷地想着。

做好的风干鸡、风干兔给贺建国寄一点过去,她看过这段历史,知道这个时期的工人虽然有工资可以领,也有按例的粮食,但因为男人天生食量大,工作强度高,消耗得大,那些粮食根本不够吃。

贺建国一个月给她寄二十块钱,还寄衣服,咋地也得回报一二。

齐淑芳打了鸡血似的,漫山遍野地转悠,又打了六只野鸡和五只野兔,塞满了背篓,并用树枝插死一条山涧里四条鲤鱼和两条黑鱼、一条草鱼,她都拣大的,一条足有四五斤。

满载而归。

齐淑芳背着背篓,拎着鱼,背篓用茅草盖着,她怕被人发现自己拎那么多鱼觉得自己太怪异,躲躲闪闪地趁着天快黑的时候才进家门,下山前又饱饱地吃了一只叫花野鸡。

王春玲听到动静走出堂屋,隔着篱笆墙道:“淑芳你咋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有?”

“啊,大嫂啊,我吃过了,晌午带了两个卷子。”齐淑芳探出头,看着微黑天色下的王春玲,想了想,缩回去拣了一只野鸡隔着篱笆递给她,望着满脸惊讶的王春玲,她小小声地道:“别声张!西山外围不知道谁挖的陷阱,里头有几只野鸡和野兔子,我捞了来,嫂子炖给咱爹和孩子们吃吧,一会儿我也给二嫂送一只。剩下的我打算腌制风干了给建国寄去。”

“这么幸运?谢谢你了,淑芳。”王春玲顿时喜笑颜开,迅速无比地接过野鸡,飞快地跑进屋,生怕被人发现,很快堂屋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喜声。

二伯家住在后面,齐淑芳转过堂屋叫一声,递了给张翠花,果然她也和王春玲一样。

齐淑芳回来准备把猎物都给处理了,一边用菜刀把野兔开膛破肚,兔子皮剥下来留在明天硝制,一边烧水,好不容易烧开了一大锅开水,天已经黑透了。

齐淑芳愕然发现家里没有煤油,没有煤油就没有办法点煤油灯,没有煤油灯就没办法照亮,黑灯瞎火怎么处理猎物?无奈之下,她只能隔着篱笆墙叫王春玲,问她借二两煤油。吃人嘴软,何况齐淑芳又不是要,而是借,王春玲爽快地给了她。

就着微弱的灯光,齐淑芳的动作飞快,手指翻飞,似有残影,很快就把野鸡、野兔处理干净,里里外外抹上粗盐,可惜没有其他调料,只能简单腌制,几条鱼也这样腌制一番,分别放在空碗空盆里,等十二个小时后悬挂在梁头上,或是自然风干,或是晒干即可。

家里本来就不多的粗盐,瞬间消失殆尽。

4.004章:

第二天,齐淑芳准备把腌制十二个小时的野鸡野兔和鱼挂起来通风,已经用麻绳绑腿的绑腿,穿腮的穿腮了,忽然想起初二这日娘家来人接自己回娘家,她担忧这些野味被娘家人看到后保不住,立即将之放回腌制时用的砂盆里,然后把箱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几套衣服放进空荡荡的衣柜里,砂盆连带里面的野味放进木箱,锁得严严实实,也不用担心自己这两日不在家时有人来自己家里看到。

齐淑芳觉得,自己家迫切需要一把铁将军,不然野味挂在梁头上肯定会被进来的人发现。

暗暗打算好,齐淑芳留了一只野兔在外面,拿起菜刀剁吧剁吧,先把王春玲给的一块猪板油扔进烧热的铁锅里炼出油来,再把切好的兔肉倒进去一阵煸炒,火候差不多了,陆续放进切好的姜丝、蒜瓣、干辣椒等,继续煸炒一阵,加水慢炖。

放点酱油就更好了,可惜原来的齐淑芳节俭得很,家里没有一滴酱油和醋。

嗯,还得去买酱油醋。

家里只有一口锅,炖了兔肉就没锅做饭了,不过大家注重主食的原因是没有副食品,她有了这么小半锅炖兔肉,不吃主食也可以饱腹,何况家里还有不用加热的煎饼,也是主食。

齐淑芳的胃口没有昨天那么大,兔肉只吃了二分之一,另外吃了一张煎饼。

她猜测可能是自己今天没有动用精神力的原因,体力消耗不大,所以胃口自然而然地就缩小如从前了,这样也好,天天吃几斤肉的话,她根本承受不了。

吃饱喝足,等着娘家来人的齐淑芳也不出门,拿出贺建国的书信看,发现这个贺建国写的信件一板一眼的,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都是描述自己的日常琐事或者吃了什么饭和什么菜,或者问齐淑芳在家里怎么生活,还有一些寄衣服、寄钱的事情,让齐淑芳尽管他花寄回家的钱,别亏待自己,又因自己新婚之日回去工作对齐淑芳报以深切的歉意等等。(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根据这具身体的记忆得知,除了分隔两地这件事以外,贺建国各方面都很好,他们结婚虽然匆忙,相亲后见过两次面,贺建国就回工地了,转年得假,又上了申请,才得以回来结婚,但两人对彼此的感官都很不错,可惜没来得及相处就分居一年。

齐淑芳忐忑不安,她的灵魂毕竟已经不是原来的,贺建国回来会不会发现异样?如果发现了真相,会不会怨恨自己鸠占鹊巢?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看一步走一步罢,她有再重的道德负担也改变不了事实了。

反正,她不会把自己穿越的秘密吐露给任何人知道。

齐淑芳给自己打了打气,再看信奉上的地址,庆幸地发现贺建国参加的三线建设并不是在大三线,而是在一线,还是属于军工业。虽然她所处的年代距今已经很远了,但她也知道三线建设的重要性,几乎耗资国家百分之四十的资金,横跨三个五年,期重要性可想而知。

据这具身体的记忆可知,军、工、农,这三个职业的人在这个时代最为根正苗红,尤其是军人,地位最高,根子不正的百姓是无法通过审核当兵的,去参加三线建设的人也一样。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血统,血统论。

这么看,贺建国应该是香饽饽啊,怎么就被这具身体咬到嘴里了呢?齐淑芳挺佩服自己这具身体,现在所有好处都被自己全盘接收,以后好日子也是自己的。

她等到中午时分,家家户户都冒炊烟了,齐家也没有一个人过来,貌似隔壁王春玲娘家也没来人,不过王春玲娘家没来人是因为王春玲娘家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哥哥,但因为嫂子和她关系不好,所以几乎没有来往,可是齐家呢?

齐淑芳猜测,今天不会有人来接自己回娘家了,正好,她也不想回去。

这具身体的娘家真是重男轻女到了极致,总是想剥削女儿补贴儿子,原本有四个儿子,因为种种原因就只活下来一个,就是齐淑芳的哥哥齐书德,名字有德,为人可没德,不然不会任由父母扣留妹妹的彩礼,出嫁时也没给一毛钱。

齐淑芳本人貌似温柔娴静,骨子里却是十分彪悍,不彪悍的女子在那个恶劣的环境几乎无法生存,自然也就爱憎分明,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一边决定自己对齐家的态度,一边把信件放进柜子里,正打算把早上的剩菜隔水馏一馏,顺便馏个黑面卷子当午饭,忽然听到有人在篱笆外面叫自己,走出堂屋一看,认出是自己娘家那边的一个嫂子,叫马艳玲,娘家却是贺楼大队的,想来是今天走娘家来了。

“二嫂子,有什么事?”齐淑芳开口问道。

马艳玲道:“你妈让我跟你捎一声信,你嫂子娘家来人今儿接你嫂子,你哥得在家里头待客,今年就不来接你了,你要是想回去就自己回去。”

齐淑芳哦了一声,“多谢嫂子告诉我,这样我就不用干等了。”

马艳玲摆摆手,黑红黑红干裂干裂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有啥谢的,又不是什么麻烦事。你快家去做饭吧,我也得回去了。”

齐淑芳看着她离去,才转身进厨房,热了卷子和剩菜,草草吃一顿就出门了。

她背着清理干净的大背篓,带着所有的钱,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红太阳公社的供销社,贺楼大队和枣儿沟大队都属于红太阳公社,按以后的划分,红太阳公社相当于镇,枣儿沟大队和贺楼大队都属于村。

红太阳公社只有一个供销社,销售各种生活用品,包括方方面面,不过因为物资短缺,很多工业品很难送到这里,所以一般都是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这些东西。

社员除了粮票和布票,其他票是见不到的,大概国家也考虑到这一点,公社下面的社员买很多生活用品都不需要用票,这一点和齐淑芳在历史书里看到的有点不太一样,她记得票证时代足足有数十年,城里人除了特定时期和特定物品,买什么东西都需要票证。

所以,齐淑芳一进供销社,立即就道:“先给我来两把锁。”

供销社中的售货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见齐淑芳皮肤白皙、容貌秀丽,很快堆满笑容地拿了一把锁连同两把钥匙过来,“同志,还需要什么?”

“洋火多少钱一盒?”洋火就是火柴,本地这么称呼,齐淑芳决定以后经常进山,火柴是必备物品,需要多买几盒,这具身体都是拿鸡蛋来换生活物品,她竟查不到火柴的价格,然后又道:“另外,我还想买酱油、醋和雪花膏、卫生纸等,这些东西分别是多少钱?”

售货员笑道:“洋火两分钱一盒,散装的酱油八分一斤,醋也是八分一斤,蛤蜊油一毛钱一盒,卫生纸好的一毛五,贵的一毛八,最贵的五毛钱,粉红色的。”

齐淑芳又问了牙刷牙膏和除蛤蜊油以外的雪花膏,也都是几毛钱的单价。

“麻烦你给我拿十盒洋火,还有五卷最贵的卫生纸,五卷贵的卫生纸,五卷一毛五的卫生纸,一瓶友谊牌的雪花膏,一根牙刷和一管牙膏、两盒蛤蜊油。”难得来一趟供销社,齐淑芳不打算亏待自己,“再给我打二斤酱油、二斤醋和十斤盐。”

售货员麻利地把火柴、卫生纸、雪花膏、牙刷、牙膏、蛤蜊油拿出来摆在柜台上,然后问道:“酱油瓶和醋瓶、盐罐子拿来。”

齐淑芳不解地道:“干嘛?”

“你不拿瓶子,我怎么给你打酱油啊?”售货员不可思议看着眼前不知谁家的败家娘们,“谁家来打酱油不拿酱油瓶?酱油和醋是散装的,盐也是。盐倒是可以用纸给你包起来,但是酱油醋不行。除非你买一级酱油、特级酱油和一级醋、特级醋,那个有瓶子,但这些比较贵,一级的就得两毛二,特级的两毛九,摆在柜台里很久了都没人买。”

齐淑芳不差钱,豪气地道:“一级的一样来两瓶。”特级的下次再说。

买了这么一大堆东西,最后一算账,竟然只花了不到十块钱!

5.005章:

看到售货员打完算盘给出的总账,齐淑芳又惊又喜,看来这具身体留下来的二百多块钱果然如记忆中一样,是一笔巨款,能买很多很多的东西。(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她没打算坐吃山空,一边想着自己还得买什么东西,对了,煤油,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售货员道:“同志,打听一下,要是偶然在山里捡了个野鸡野兔子啥的,舍不得留给自己吃,能去哪里卖?卖点钱补贴家用。”这具身体只在供销社用鸡蛋换东西,别的都不知道。

售货员正拿油纸给她包了几包粗盐,粗盐的颗粒很大,也有大块大块的凝结物,一毛三一斤,听她这么问,不假思索地道:“副食品收购站。国家在每个市、县城里都设立了副食品收购站,统一收购,统一销售,凡是倒卖的都是犯法,投机倒把罪。我们这里收上来的家禽肉蛋啥的也都是送往副食品收购站,再由收购站统一分配到各地。”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齐淑芳问,售货员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道:“咱们这边的粮食和家禽肉蛋啥的你知道送往哪里吗?上海!大多数都是送往上海的!别看上海人阿拉阿拉的特别傲,咱们这里输出的粮食和家禽肉蛋少了,他们的粮食和副食品供应也会立即跟着减少。”

齐淑芳没想到这售货员居然是个话唠,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了,这样挺好的,她从售货员的闲话里得知了许多眼前有用的信息,也问清了副食品收购站的地址。

“麻烦你再给我拿五根蜡烛。”齐淑芳看天色不早了,打断售货员的话,“我想打点煤油,可是没带煤油罐子,你这里有卖罐子的吗?那个是不是卖的搪瓷盆?多少钱一个?”家里就一个搪瓷盆,这具身体既用来洗脸,又用来洗脚,齐淑芳郁闷极了,觉得至少得分开。

售货员拿了两个罐子,又拿了一个搪瓷盆,盆底是白底红花,红花旁边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红字,“蜡烛没有,那金贵东西到不了咱们这里。搪瓷盆三块半一个。”

他忍不住又接了一句,道:“虽然咱们这里很多东西不需要用票,但有钱买的人很少。”

社员们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凑合着过日子,很多生活用品都不需要,买搪瓷缸的可能多一些,但买搪瓷盆的人也就是为了结婚,其他针头线脑都拿家禽肉蛋来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为啥?”齐淑芳问,依她看来,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呀。

“嫌贵呗!换盒洋火都得算计着,有很多人家做完饭都留火种在草木灰底下,或者往隔壁去借火,这样连洋火都不用啦!”售货员根据她的要求麻利地往两个罐子里打煤油,“你看咱们这里好多东西都没有,尤其是吃的和工业商品,除了酱油醋盐洋火这几样,其他一点子东西都是限量送过来的,有时候洋火供应不足,外面凭票购买,咱们这里就没有了,你今天来得巧,赶过年,增加了供应,下次来不一定能买到牙刷牙膏这些东西了。”

齐淑芳一看,供销社的柜台里果然没有菜油、肥皂、洗衣粉、红白糖、糖果、糕点、面粉、米、挂面、肉蛋这些精贵东西,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麦乳精、罐头、香烟也没有,倒是有散酒,像工业品的自行车、缝纫机、手表、皮鞋这些更不见踪影。

供销社里唯一经常有的大概就是棉布了,凭票买,几匹几匹地摞着。

齐淑芳毫不迟疑地立即加购了两条毛巾、两支牙刷、两瓶雪花膏、两管牙膏、两个搪瓷缸,和其他买下来的东西整整齐齐地码在背篓里,付了钱,一共十八块七毛四分钱。

售货员找了零钱,顺口道:“有什么家禽肉蛋野味都可以送到这里,我们这里都是统一送往副食品收购站,价钱和收购站是一样的,只收不卖。教你一个乖,秃噜过的鸡鸭按净肉卖,可比卖活的划算,活的虽然重,可单价低,综合起来就不如秃噜过的。”

齐淑芳记在心里,连声道谢,回到家里,先把还了王春玲二两煤油,然后回来整理买的东西,她把卫生纸、雪花膏、火柴和多买的牙刷牙膏这些东西锁进柜子里,两把铁将军,一把挂在门上,一把挂在柜子上。

烧水清洗搪瓷杯和搪瓷盆,毛巾也用热水清洗晾晒。

其中一个搪瓷杯当刷牙杯用,另一个当作茶杯用,家里的就用来盛汤盛饭。

收拾好,家里总算有点样子了,齐淑芳想起箱子里正腌制着的野味,赶紧拿出来挂在梁头上,有了铁将军,她出门也就不怕有人潜入自己家了。

齐淑芳出来倒水,就着昏暗的天色,看到隔壁大伯家把自己给的兔子剥皮处理好了,挂在屋檐下,她想了想,打算也效仿他们,今天就太晚了,晚上放在外面不放心,因此她回身把昨天剥下来的兔皮硝制一番,留着做冬天用的帽子或者手套、坎肩之类。

为了加快风干野味,太阳好的时候她就拿出打算给贺建国寄过去的三只野兔和两只野鸡挂在屋檐下曝晒,晚上收进屋里继续悬挂通风,剩下的留给自己,一天吃一顿野味。

反正自己一个人在家,又有铁将军,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人发现。

精神力还是挺有用的,每天做饭、吃饭的时候她都会用精神力笼盖周围,发现有人往自己家里来,立刻把正在炖煮的东西藏起来。

好在正月里,大伯二伯家里时常飘着荤油的香味,倒也没人怀疑她这里。

齐淑芳想趁着正月寒冷,是制作风干肉的好时节,多打一些野味回来,风干了留着以后慢慢地吃,也可以卖掉一些,她没打算全依靠贺建国寄的钱过日子。因此,过了两三天,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她就背着背篓进山。

到了山里,她放下背篓,活动手脚,打了一套父母传授的外门功夫,她在外面历练,也经常和变异动物搏斗,全靠这身功夫,现在也不能放下。

这几日吃得好了,精神力和力量都比刚穿越来时增强了一点点,打出来的拳头虎虎生风。

正打着拳,她眉头一动,脚尖踢起地上一块石头,距离自己二十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刚展翅飞起的野鸡脖子一歪,坠落在地。

这一天,她打了七只野鸡、四只野鸭和四只野兔,除了十几枚野鸭蛋,竟还有一只傻狍子,约莫有二十来斤重,午间和傍晚各吃一只野鸡,其他的带回去和上次一样处理。

这次她没有给两个妯娌,倒是第二天趁着大嫂家里没人,在半晌午时分提前炖了野鸡汤,盛了一大碗连着两个鸡大腿隔着篱笆墙叫公爹。

前几日她修炼精神力,发现大伯家用炼板油剩的油渣和大伯截留的猪杂,公爹没舍得吃上一口,都给了四个孩子,恐怕那天的饺子也没吃几口,一天三顿都是清汤寡水,难怪公爹长得这样精瘦。当然,大伯和大嫂两个也都没舍得吃,所以也不能说他们苛待公爹。

“爹,您赶紧吃了,我好把碗拿回去,家里没有太多,没法分给大嫂家。”

贺建国不在家,齐淑芳不敢叫公爹到自己家吃饭,怕街坊邻居传闲话。

大碗和筷子递到手里,贺老头闻着香味,低头一看,先是一愣,随即道:“建国不在家,你有啥好吃的自己留着吃吧,上回你分两只给你嫂子,还没吃呢,等做了我也能吃到。”

齐淑芳心里很尊敬老人,忙道:“爹,你快趁热吃。我这里还有呢。我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给了大嫂,爹也舍不得吃。我以前经常跟已经去世了的爷爷地里套野鸡野兔子野鸭子,现在偶尔去山里一趟,不去里面,只在外围转悠,经常能弄一两只来。”

盛情难却,贺老头又怕大儿子家一会儿有人回来,连忙蹲在篱笆墙角下,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把碗筷递给齐淑芳。

第二天齐淑芳煮了几个野鸭蛋,也偷偷给了贺老头两个。

又过了几日,打算寄给贺建国的那几只野味都干透了,齐淑芳找了一个破布口袋仔细包上,密密地缝死,放在背篓里,背到公社附近的邮局。

这具身体经常寄信取信,邮局的工作人员李红对她很熟悉,见到她就道:“正好,你对象给你寄了个包裹,还有信件,我刚刚还在想找人给你捎信让你来取,你就来了。你拿来的这些东西是要给你对象寄过去?”看到齐淑芳拿出来的布口袋,问道。

齐淑芳点点头,先签收了包裹连同信件一起放进背篓里,然后寄了自己的包裹,又买了信封邮票和信纸,伏着邮局的柜台给贺建国写信。

这具身体真是抠门到家了,家里连支笔都没有,每次都在邮局写信,自己也忘记买了。

6.006章:

写信时,齐淑芳又把贺建国寄来的信掏出来拆开看,看完好回信。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贺建国在信的开头先是问她生活如何,有无困难,又问了老父和兄嫂等人身体是否安好等,接着告诉她两件喜事,一件事他今年升职了,工资涨到了52.8元,其他供应品数量也相继提升,以后给她寄钱时就能每个月寄三十块钱了。

另一件事就是这个月没有给她寄钱,下面三个月也不给她寄,当然,如果家里很缺钱就给他写信,他延迟还债,把钱寄过来,因为他用以前攒的钱和上个月的工资,又问同事借了一点钱,趁着过年的时候百货大楼有货,给她买了一件呢绒大衣和一块手表,另外结婚时他给齐淑芳买的梳子和镜子没有陪嫁过来,就又给她买了一把桃木梳和一个梳妆镜,还有一些糖块、食糖、果脯和香烟什么的,父亲不抽烟,烟是给两个哥哥的。

想着媳妇,记着哥哥,贺建国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老爹,另外买了二斤羊毛线,让妻子给父亲织一件毛衣,出了正月穿。

哇!

这些东西都是售货员说的在公社供销社买不到的东西呀,就算在城里,没有票和证也很难买到这些东西,都是非常非常紧缺的物资。

再想到贺建国升职加薪,齐淑芳眼睛亮闪闪的,真是大喜事,赶紧给贺建国写信。

寄了信,她又另外买了几张信封和邮票,又去买了一叠信纸和钢笔、墨水,钢笔两块钱一支,又去买了二十斤粗盐,她决定多制一些风干肉给贺建国寄过去,投桃报李嘛。买齐所有东西,才背着被包裹和东西塞满空间的大背篓,脚步欢快地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包裹,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

最显眼的就是二斤青色羊毛线和一件宝蓝色呢绒大衣,大衣是翻领、对襟,扣子是有机玻璃扣,面料是羊毛呢,手感特别舒服,内加里子,很厚实,过几天就能穿上身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齐淑芳立刻脱下军棉袄,穿到身上试了试,下摆到膝上十公分左右,腰身有些宽松,还可以接受。

齐淑芳把大衣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柜,再看贺建国寄来的糖果香烟,有二三斤的水果糖、两斤白糖、半斤红糖、两包果脯,香烟一共有六包,叫大前门。

居然还有四个冻梨和四个冻柿子,齐淑芳微囧。

对了,还有手表!

手表可是贺建国寄来的最贵重东西,齐淑芳打开表盒,取出一块女表,没看错吧?竟然还是进口的梅花牌,上面有日历,锃亮得几乎闪花眼睛。

齐淑芳麻利地把手表戴在左腕上,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十点四十六分七秒,忍不住眉开眼笑,有了这块手表,她就不用靠太阳来粗估时间了。抬手凑到嘴边亲了亲表盘,这个贺建国果然很疼媳妇,居然给她买这么贵的进口手表,难怪需要借钱了。

高兴了好一阵子,齐淑芳才拿起梳妆镜。

梳妆镜不甚大,却也不小,能支在桌子上,背面是五星红旗和东方红图案。

齐淑芳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长相,这段时间就着水面看过自己的倒影,可惜涟漪阵阵,看不清楚,依稀知道是个很俊俏的女孩子,但现在就看得很清楚了。

圆润的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红嘴唇,竟然是个大美人!

眼睛是杏核眼,嘴唇是樱桃嘴。

齐淑芳早知自己的皮肤又白又细了,不像当下很多生产队的女同志因为风吹日晒,皮肤呈现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而且粗糙,这具身体却是越晒越白,没有涂抹过什么雪花膏润肤霜依旧皮肤紧致温润有光泽,几乎看不到毛孔。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居然这么美,很端庄的美,美得很大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个美人,难怪贺建国这个香饽饽被这具身体咬到嘴巴里,难怪娘家这么抠门也没影响贺建国对她的感情,也难怪贺建国回归部队后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寄信寄钱,只有临时有任务会晚一些寄来。

齐淑芳戴着手表整理糖果香烟,给两个大嫂家送香烟时,一家给了三十块水果糖、半包果脯,大伯家无人,公爹在,很快就交割明白了。贺老头问了几句小儿子的消息,得知小儿子升职加薪了,又给自己买线织毛衣,顿时欣喜不已,也就不再多问了。

就像齐淑芳很避嫌一样,贺老头也很避嫌,小儿媳进门一年,他从未去小儿子家吃过饭。

等齐淑芳到了二伯家,张翠花接东西时眼尖地发现了弟媳腕上的手表,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当即惊叫出声:“淑芳,哪来的手表?这么新,这么亮!”

齐淑芳含羞带怯地道:“建国给我寄来的,说我们家不像二哥家有挂钟,所以趁着过年给我买快手表,让我看时间比较方便,钱不够,还借了同事许多钱,接下来好几个月都没办法给我寄钱了,幸亏我的口粮够吃,不用他担心。”

贺建党和贺建军的家境都不差,贺建军家有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和木壳挂钟,在生产队里首屈一指,贺建党家有一辆长征牌的自行车,整个生产大队拥有自行车的人屈指可数,他家是其中之一。

张翠花羡慕地道:“挂钟哪能和手表比呀?一块上海货得要一百多块钱呢!”

齐淑芳微微笑了笑,没说这块手表不是国产的,而是进口的,至少得三百元以上。她以前看这段历史的资料时就看过上面有所记载,只有部队官兵、海员一类收入高并且开销少的人才会买这种进口手表,普通人买得起的手表都是国产。

“淑芳,你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是啥样的,我还没见过手表呢。”张翠花放下糖果和香烟,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就着齐淑芳的手仔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惊叹不已。

等她看完,齐淑芳道:“二嫂,我家去了啊,十一点了,该做晌午饭了。”

她前脚离开,张翠花后脚就把贺建国给齐淑芳买手表的事情宣扬得街坊邻居人尽皆知。

齐淑芳刚结婚还没洞房,贺建国就被紧急召回,留下娇滴滴的小媳妇独自在家,生产大队里的社员不是没有幸灾乐祸的,都顾忌着贺建党和贺建军不敢说闲话,再者齐淑芳和丈夫分居两地也是国家需要。

当时没敢,但贺建国一年没回来,只有每个月一次信件,渐渐就起了一点风言风语,正在这时突然得知贺建国给齐淑芳买了一块非常贵重手表,可见贺建国心里很惦记着齐淑芳。

原先的齐淑芳向来深居简出,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个,现在的齐淑芳察觉到这一点后,选一个晴朗暖和的日子,穿着漂亮的大衣、戴着洋气的手表、脚蹬小皮鞋,去大嫂家和二嫂家问怎么给公爹织毛衣,出来进去,都有人看到,收获一大堆羡慕的目光满意而归。

那皮鞋是结婚时贺建国给她买的,因为尺码不合,她的脚比普通人秀气纤巧一些,才没被娘家扣留给哥哥娶媳妇用,原来的齐淑芳一直舍不得穿,依然崭新锃亮。

哼,想看我和丈夫分隔两地的笑话,我就让你们知道就算我们分隔两地,我也比你们享福!

齐淑芳怀着这样的想法,才来这么一出,要按照她的本性,她是不愿意张扬的,闷声才能发大财呀,屋梁上挂满了风干的野味,她就一点都没声张,因怕有人来自己家串门发现,时时刻刻防备着,而且出门时都是早出晚归。

炫耀过这么一回后,齐淑芳就很少出门了,认认真真地给贺老头织毛衣。

7.007章:

贺建国刚刚下工,听到有同事通知他:“建国,有你的信件和包裹!”

“知道嘞!”一直在盘算媳妇该回信的贺建国听了,眼睛一亮,精神好得像是没经过一天精密计算的工作,一路小跑,风一般地抱着沉甸甸的包裹直奔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信,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家里一年才能吃到一回肉,媳妇却把来之不易的风干肉给他寄来!

没等他继续往下看媳妇在信里说了什么,就被后进门的同事打断了,“建国,你家里人给你寄东西啦?是你爹,还是你哥?”

“是我媳妇。mht.la [夜夜小说网]”贺建国黝黑的脸上一张嘴巴咧得老大,快到耳根了。他爹住在大哥家里面,虽然口粮都到大哥家了,但是不好意思给自己寄钱寄东西,大哥有妻子和四个孩子需要养活,二哥也有三个孩子,负担都很重,也都不会给自己寄东西。

还是媳妇好,媳妇最好了,练习那么多次,终于套到猎物了第一个想到自己,贺建国心里甜滋滋的,捧着信一个劲地傻笑,而且媳妇还替自己孝顺老爹。

“啊?是嫂子?嫂子终于给你寄东西啦?是不是良心发现啦?”

和贺建国同一宿舍的牛浩揽着他的脖子,很嫌弃贺建国老婆只寄信不寄东西的行为,别的同事咋地都能收到一点家里寄来的东西,就她给贺建国只有一月一封信。反观贺建国,月月把一些供给挤出来给她寄回去,过年前早早地就求爷爷告奶奶地托有门路的同事弄手表票弄工业劵弄桥汇票,就为了给自己媳妇买手表买大衣。

牛浩坚决不承认是贺建国经常抢自己每个月供应品的原因。

“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地方穷,啥白米细面瓜果糖霜以及许许多多的生活用品都到不了那里。而且,我们那里三面环山,深山老林的,土地又贫瘠,一年的口粮都是按工分,过年才吃一口肉。我不在家,还不知道我媳妇一个弱女子怎么干活挣口粮呢!我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口粮给我媳妇寄回去,可惜她不让。咋能让我媳妇给我寄东西?再说了,因为许多方面需要精密计算,我才结婚就回来工作,至今一年了都没有时间回去,留下她在我家人生地不熟的,她从来没怨我已经是我的幸运了。”

贺建国甩开他,一边拆开包裹,一边道:“你别说我媳妇不好,我媳妇可好了。她以前不给我寄东西是没东西给我寄,粮票没有,布票没有,啥票都没有,也没资格买,咋给我寄东西啊?这不,我媳妇不知道费多大工夫套了几只野鸡野兔子,立马风干了给我寄过来,怕我在这里工作强度高,供应的那点粮食没油水不够吃。[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肉?”

牛浩精神一振,看着贺建国从破布袋子里取出来的风干野鸡和风干兔,真是肉,他立马抢一只风干野鸡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陶醉地道:“好香啊!我都多久没尝过肉味儿了。这鸡风干了都有二三斤重,要是活的不得四五六斤?”

贺建国点头道:“看样子是。布袋子给我留着,我好给我媳妇装些吃的寄回去。风干肉你送到食堂,晚上给大家打打牙祭,最近工作强度高,大家都不容易。我媳妇说了,家里有一些野味没来得及风干,她还套到一只傻狍子呢,自己就吃了一块鲜肉,剩下的等风干了给我寄来。不行,我得给我媳妇写信,让她留着自己吃,不能都给我寄来!”

贺建国心急火燎地去写信,垂涎三尺的牛浩得到他的示意,早连着布袋子一起把风干野味抱着跑出去了,“行,我一会把袋子给你拿回来。”

牛浩躲躲藏藏的,就怕知道的人多,都来他们这里分口汤。

贺建国重新看了一遍信,然后落笔回信,刚写完准备装进信封里,就见牛浩拎着大半袋子东西进来,“建国过来,看我给你媳妇弄了啥好东西。”

贺建国眼里闪着问号,只见他从布袋子里陆陆续续地掏出一瓶黄桃罐头、两包花生、三包瓜子、两包果脯、一包麦乳精、两包红糖和一大包笋干,剩下没掏出来的就是一些水果糖和奶糖,看起来怎么着都有二三斤。

“哪来的?”贺建国大骇。

牛浩嘿嘿一笑,“哪能白吃嫂子的东西?我动员了咱们单位没家没业负担轻专门自己享受的兄弟,又拽着食堂的老李不放,大家凑出来的,你给嫂子寄回去。”

贺建国又想推辞,又想媳妇在家不容易,最终化为一句感激,“谢啦,兄弟!”

收好东西,他又在信里添了几笔,特意写明东西的来历,然后才把信纸装进信封贴上邮票,急急忙忙地赶出门,把信件和东西寄回老家。

要是自己能有时间回家就好了,回去途中,贺建国心里忽然冒出这句话。

贺建国急啊,能不急么?家里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就算贺建国信任媳妇的人品,也不相信外人没有一句闲话啊!老爹哥哥来信说媳妇深居简出,很少和外人交流,像是告诉他自己媳妇很老实,但贺建国却觉得心疼,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还没洞房就回了部队一年未回。

可是想到国家分配下来的任务、工程的精密、工作的强度,贺建国目前不敢妄想回家,就算有探亲假一切也得以国家任务为主,务必不能让私生活影响工作。

贺建国今年二十六岁了,他俩哥哥在这年纪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他还没和自己媳妇洞房!

这都什么事啊。

贺建国垂头丧气,就算晚上美味的野鸡汤外加食堂为了感谢他无私奉献而放在他碗里的一只鸡腿,也没有消除他的郁闷。

他寄回家的东西刚上路,齐淑芳已经把贺老头的毛衣织好了。

贺老头长得比较瘦,而且个头也不高,毛衣织好了,居然还剩半斤左右的毛线。

齐淑芳把毛衣送到贺建党家交给贺老头,四个侄子侄女立刻围了上来,“三婶,三婶,你家还有糖块吗?好甜哪!”先开口的是小侄子贺道贵,紧接着大侄子贺道荣、二侄子贺道华和侄女贺道富也都七嘴八舌地问,满脸都是渴望。

当然有,但齐淑芳会给吗?

不会。

齐淑芳也喜欢吃糖啊,在自己那个时代,糖果虽然没有完全绝迹,但是绝对属于最高级的奢侈品,自己就吃过一次,忘记不了那种甜甜的滋味。

贺建国给她寄的糖块只剩四分之一了,差不多是给大伯二伯家的分量。

今天给了大伯家的孩子几块糖,回头就得给二伯家的。大伯家孩子吃到了出去炫耀,二伯家的孩子能不上门讨要?一次两次倒还好,如果养成习惯,想吃糖就来问自己要,自己哪里有啊?不给的话,他们肯定认为自己藏私。

于是,齐淑芳摊了摊手,歉然地道:“没有啦,你们三叔就寄了一点儿,给你们一些,给你们二叔家一些,剩下几块都被我吃掉了。”

王春玲这时候才虎着脸地对孩子道:“哪能天天有糖吃?净想好事。咱们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土里刨食,靠天吃饭,不像你们三叔是工人,月月都有供给,要不是咱家把唯一的名额给你们三叔当工人,你们以为你们能吃到糖啊?”

齐淑芳假装没听出王春玲话里的含义,别以为她不知道,这时代去参加三线建设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而且贺楼大队有名额时,贺建党和贺建军都结婚有孩子了,都不愿意去。

参加三线建设,就要远离家乡,有的甚至被分配到深山老林,长年累月不能回家。

她听张翠花说过一次,当时是贺建国学习的专业非常重要,对三线建设的用处很大,刚一毕业就被分配到那方面的工程了。

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穿棉袄不知不觉就出一身汗,贺建国给她寄的呢绒大衣和手表现在就穿戴在她身上咋啦?有啥好眼红的?难道他们家的自行车不是大件儿?难道他们家砖瓦房不是钱盖的?自己都没羡慕他们的好生活呢,他们倒来嫉妒自己。

“爹,越来越热了,这线衣你就穿着,赶明儿有票扯布,我再给您做件褂子罩着,就不怕弄脏或者磨破线衣了,我先家去了。”齐淑芳转头看着不住摩挲毛衣的贺老头。

毛衣就是毛衣,但这里平时称呼的却是线衣,难道是因为用毛线织的所以这么称呼?

贺老头摆了摆手,“老三不在家,一切全靠你自己,有布你就自己做衣服,不用给我做,我有褂子穿,也别叫老三给我寄东西了,我一个老头子穿啥新线衣?”

贺老头心里叹息,小儿子是个孝顺的,小儿媳也是个孝顺的,以前是日子不好过,最近进山,偶尔拎只野鸡、野兔子回来,天天偷偷端给他一大碗补身子,偏偏他在大儿子家里住着,不能明着在大儿媳跟前袒护她,以免引发不好听的闲话。

齐淑芳这几日进山两次,原本打算早出晚归的,又怕别人说自己在外和人私会,于是就光明正大地在众人目光里直接进深山,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滴血的野鸡或者野兔子。

当然,其他的都在背篓里。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说闲话,说她一个小娘儿们怎么打猎,齐淑芳从大伯家出来,正好听到前方背对着自己的两个妇女这么说,她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我还真有打猎的本事,不过是我以前不爱现而已。”说着,一手扣住大伯家门口磨盘的眼儿,轻轻巧巧地拎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情景,因她说话而转身的两个妇女和出堂屋倒水的王春玲顿时惊呆了。

那磨盘是贺楼大队唯一的,至少两百斤!

齐淑芳无声无息地把磨盘放下,拍拍手,“我天生一把子力气,从来没叫人知道,小时候又跟我爷爷进过山,对山里很熟悉,怎么就不会打猎了?”

说完,齐淑芳雄赳赳气昂昂地直接进了自己家门。

8.008章:

自从齐淑芳当众露出这一手后,所有街坊邻居的嘴里马上没有了关于她的任何闲话,也不说她可能进山和人私会了,也不说贺建国不在家她一个小媳妇守不住了,仿佛以前说的话都不存在了,而且再见到齐淑芳时,每个人的脸上和眼里总是露出丝丝惊惧之色。夜夜小说网WWW.mht.la也有胆大的淘小子们,总是偷偷地看齐淑芳胳膊,心想她是怎么靠一只手拎起大磨盘。

要知道可以用武力震慑群伦,自己应该早早出手,何必等到现在。齐淑芳进山途中发现凡是偶遇的人们脸色眼光都是如此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家里梁头上已挂满了各种正在通风的野味,有的已经半干,齐淑芳还是不满足。

因为她突然想起,等出了正月,或者没有出正月,生产队就开始召集所有社员去地里干活了,到时候天天上工,就不能进山打猎了,还是多储备点肉比较好,她还得贺建国寄呢。

齐淑芳依旧背着大背篓,假装没看到远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十几个人,从出了生产队,她就发现这些人了,三五成群的,有男有女,都是相当壮实的那一款,像是走自己的路,有的扛着铁锨,有的扛着锄头,有的扛着叉子,还有的假装拾柴禾。

离得远,他们说话声音也低,可是齐淑芳穿越过来以后,除了失去储物空间,力量也减小了很多,但身体素质在各个方面都有显著的提高,听力视力非常强悍,一阵风过,她就听到后面的人窃窃私语,大概的意思就是自己一个不到二十岁娇娇滴滴的小娘儿们都能进深山而满载而归,他们那么些人一起出动,难道还不能打到猎物回家打打牙祭?

也就是说这些人也是进山打猎的,只不过他们对深山不熟悉,所以跟在齐淑芳身后,企图在她经常打猎的地方寻摸一番,竟有人说偷偷去找齐淑芳挖的陷阱下的套子。

齐淑芳无语,她在王春玲跟前说的是谎话,这些人居然相信了?看来王春玲嘴不严实啊!

齐淑芳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一入深山就像泥牛入海,剩下那些人赶紧跑过来,唯见山林之地草木深深,哪有齐淑芳的踪迹?

却说齐淑芳进了山,依旧在自己比较熟悉的那一片活动,先活动手脚,然后往里面深入。

可能是她接连不断地狩猎,这一片的猎物少了许多,齐淑芳转了大半天,只打到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子,她遇到的肯定不止这些,可惜被她放过的一些猎物都太小了,还是在山里养一养,等肥壮了再过来把它们收入囊中。(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时已中午,齐淑芳和往常一样,到溪边烧叫花野鸡,顺便逮两条大草鱼,准备回去炖了吃,她喜欢吃新鲜的鱼,不喜欢风干的,家里那些风干鱼,还是交给贺建国消灭吧!

津津有味地啃完整只鸡,齐淑芳洗洗手,转道别的地方。

山林,是天然的宝库。

他们这个地方位于鲁南苏北豫东皖北四省交界,虽然是穷山恶水,但只要山里有树木野草,就有宝贝,西边这连成一片的山不属于贺楼大队,山脚下的一些地也不是贺楼大队的。

齐淑芳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采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野生蘑菇,蘑菇炖野鸡绝对美味可口,就是清炒蘑菇也是一道好菜。深深觉得不能天天吃肉的齐淑芳心里想着,萝卜白菜虽然还有一些在地窖里,但一旦立春,萝卜白菜就不好吃了,也没有其他的蔬菜可吃。

正采蘑菇,一只肥硕的野兔子从眼前窜过,齐淑芳能放过它?脚尖扫地,一块石头扫过去,可怜的兔子就失去了它宝贵的性命。

刽子手齐淑芳得意洋洋,把兔子扔进背篓。

最近她下手很有轻重,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野鸡脑袋野兔脑袋粉碎了,头皮也破了,流出血来,血淋淋的,现在一石头过去,头骨碎了皮没破,也没有血流出来。

秋兔腊鸭春野鸡,听老人说,打猎极其讲究这一点,秋天的野兔最肥,腊月的野鸭最润,春天的野鸡非常嫩。于是,齐淑芳可这劲儿地打野鸡,放过了大部分的野兔子,而且她还丧心病狂地偷走了一窝又一窝的野鸡蛋和鸟蛋。

精神力发现一个参天大树上有好几个大蜂窝,想起蜂蜜香甜滋味的齐淑芳放下背篓,三下五除二地爬到了顶端,幸亏今天打猎她穿了旧衣服,不怕粗糙的树干磨蹭。

瞅着衣服上被树干磨破的一块,齐淑芳暗暗庆幸。

齐淑芳瞅着蜂窝里的蜂蜜,因为蜂蜡、蜂皇浆、蜂蜜都混合在一起了,加上正月天冷,所以里面的蜂蜜并不是液体,而是固体,她眼疾手快地取了几大块出来。她没有做绝,给蜂窝留了将近三成的蜂蜜,每个蜂窝都是如此。

下了树,齐淑芳把背篓整理一下,野味在最下面,蘑菇在中间,最上面铺着几张野生芭蕉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蜂蜜放在芭蕉叶上面,用芭蕉叶盖住。

收获这么多,该回去了。

齐淑芳急于把蜂蜜装到罐子里,也想喝蜂蜜水,脚步匆匆地下山,谁知到了自己之前经常打猎的那座山脚下,就见跟着自己进山的十几个人从山上呼啸而下。

“快跑啊!”

“快跑!”

“快,快,快,别叫追上了!”

怎么了这是?齐淑芳面露疑惑,不等她放开精神力查看究竟,就见两头黑乎乎的大野猪在那些人后面追赶着,好家伙,自己想打大家伙而不得,这些人好幸运,头一次进山就遇到野猪,一次遇到俩!她在这里打猎好几次了,怎么没碰到?

很显然,对于齐淑芳来说是幸运的事情,对于那些人来讲绝对不是好事,他们拖着自己带来的铁锨、锄头一类的农具,这是吃饭家伙,不能丢,然后惊恐地狂奔着,有一个人脚下一个踉跄,顺势滚了下去,幸亏这座山不是石头山,而且野草丛生,又将近山脚下了,才没有受伤,而且这么一滚,赶到别人前头了,顾不得鼻青脸肿,爬起来就往生产队方向跑。

看着这些人狼狈的样子,齐淑芳不厚道地笑了,俯身捡起两块拳头大的石头,先将其中一块扬手掷过去,她一臂之力有数百斤,几乎撕裂了空气,正中最前面一头野猪的脑袋,头骨碎裂,但因惯性,它还向前跑了好几米,才轰然摔倒。

那些人听到动静回头,顿时惊住了,同时看到齐淑芳又地掷出一块石头,她离野猪那么远,居然一块石头一头野猪,弹无虚发,那些野猪就都死了。

“死了!野猪死了!”

“死了!都死了!都死了!”

“建国媳妇真厉害啊!我原来不相信她能提起磨盘,现在我信了,这得有多大的力气,才能用一块石头打死野猪!”

侥幸逃脱的十几个人相拥大呼,兴高采烈地奔向野猪,快到跟前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看向慢慢走近的齐淑芳,一声都不敢吭,也不敢说笑了,也不敢庆幸自己脱离险境了,只有满眼的感激以及对野猪的垂涎。

就算他们都很想很想吃肉,但在绝对的武力跟前,他们很识时务地道:“建国媳妇,这些野猪都是你打死的,该由你做主。”

齐淑芳轻轻巧巧地拎着最大一头野猪的后腿,在地上拖着走了一圈,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笑眯眯地道:“这肉野猪我能拖回去,剩下一头就麻烦各位了,到了咱们生产队,处理过野猪的归属后,我请大家吃肉。”

众人赶紧道:“不用你劳累,我们扎两个雪橇,能拖回去。”

十几个人折了树枝七手八脚地扎了两个结实的大雪橇,他们进山打猎就带了不少麻绳,结果都没用到,哼哧哼哧地把野猪放到雪橇上,然后三四个壮汉拉一个雪橇,赶在天黑之前,哼哧哼哧地拉到了生产队,并且老老实实地送到了齐淑芳家。

别看天色已晚,可是整个生产大队都轰动了。

生产大队的支书、大队长、会计以及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会计等都聚集在齐淑芳家的院子里,门口全是得到消息过来的社员,议论纷纷。

贺建党是支书,又是齐淑芳的大伯子,拿着手电筒照了照地上两头野猪,看向依旧背着背篓也没有开堂屋门的齐淑芳,“淑芳,这是你打的?”

齐淑芳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没办法,总不能任由它们追赶乡亲们吧?”

“这样啊。”贺建党心里十分惊骇,“我看这两头野猪一头至少得有三四百斤,加起来就是七八百斤,你打算怎么处置?”

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有人议论道:“什么怎么处置,当然是集体的。”

“是啊,什么都是国家的,打的野猪也得算集体的。”

齐淑芳一眼看过去,所有人心头一颤,都住嘴了,接着她看着贺建党,又看了看贺建军和贺老头,“爹和大哥二哥认为我该怎么处置才好?”

贺老头道:“是你打的野猪,由你自己做主,历来都是这样。”

贺建党斟酌片刻,却是道:“如果看我的意见,我建议你把这两头野猪交给生产大队,就像乡亲们说的,一草一木都是国家的,也都是集体的,打的野猪也应当上交集体,不然就太落后了,思想落后可是要让人说闲话的。而且,建国在为国出力,你是他的妻子,更应该以身作则。”

9.009章:

听贺建党这么说,大家脸上都露出一丝喜色,赞同之声此起彼伏,除了贺老头。[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而齐淑芳心思缜密,没有露出恼怒之色,一边把一直拎在手里的两条大草鱼放进破水缸里加了水,让它们得以喘息,一边问贺建党道:“然后呢?”不管怎么说,贺建党是贺建国的亲哥哥,他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枉顾自己亲弟弟以及弟媳的利益。

虽然王春玲嘴不严,又爱嫉妒,但是贺建党和贺建军兄弟还是很照顾自己家。

不说别的,贺建国寄来的大前门可不是白送的,之前野鸡糖块啥的自己也没忘记他们家。

对于齐淑芳的沉静,贺建党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道:“上交给集体当然不是无偿的,生产大队里的社员拾一捆柴禾都要记工分,何况你打的两头野猪?你们说是不是?”

他问的是其他生产大队和生产队干部,后者一齐点了点头。

大队长贺敬东道:“这是应该的。国家不能强行占据社员的一针一线,齐淑芳同志上交多少野猪,就该记多少工分。齐淑芳同志打死这两头野猪,既救了许多社员的性命,又替庄稼除了害,是善举,是大善举。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怎么看?”

贺建国平时很敬重这位大队长,又是他们本家堂叔,道:“您请说。”

贺敬东道:“这不是有两头野猪吗?一头咱们处理了,把肉送到副食品收购站,少说三百多斤肉,也算咱们今年对国家的贡献之一,等到年底可以少交一两头猪,卖野猪肉得到的收入归于大队总账上。另一头野猪处理后,除了齐淑芳同志自己留下的部分,其余的归于大队,然后按人头分给所有社员。当然,谁家分了肉都是需要记账的,年底算账。”

就算年底算账得扣去这块肉的钱,有肉吃大家心里也乐意。没办法,他们这里穷啊,物资又极其匮乏,一年到头就过年那时候能吃上一口肉,平时没有本事的人极难吃到肉,城里的肉票是不给他们的,所以他们没办法买肉,供销社收的家禽肉蛋也不卖给他们。

“好,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没想到今年竟然这么好,才过年没多少天,就能又吃到肉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同意,同意,俺们都同意,快给俺们分肉吧,拿回家给老人孩子打打牙祭。一斤肉七八毛,十斤七八块,俺挣的工分一年能分好几十,够买好多肉呢!”

贺敬东见大家都同意了,就问齐淑芳的意思。

齐淑芳心里明白,贺敬东这位堂叔和贺建党这位大哥这么处置,自己一点都不吃亏,算工分,就是按野猪的价钱算,有了工分就有粮食,如果自己把野猪卖了,手里是有钱了,可是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还容易落人话柄,得不偿失。

这时候什么最重要?肉,她不缺,她缺粮食,她想囤积很多粮食,想天天吃细粮,细粮就是面粉,唯有小麦可以出品。她还想吃大米,不过大米是算在粗粮里的,但价钱比面粉贵。

听贺敬东问,齐淑芳点头道:“就听二叔和大哥的。”

众人顿时欢呼出声。

贺建军立刻问道:“你是算毛重,还是等明天把野猪处理了算净肉?”

那些干部们有人希望她算毛重,有人希望她算净重,希望她算净重的肯定都是贺家自己人,不希望自己家的媳妇吃亏。

齐淑芳笑嘻嘻地道:“算净肉。”她可没忘记供销社话唠售货员说卖肉其实净肉更划算。

当着众人的面,她屈指算了算,道:“我也是上过学读过书会算账的,这两头野猪就算八百斤毛重,和猪肉价差不多,顶多三毛五一斤,一共才二百八十块钱,算工分也就只有一万四千分。算净肉可就不同了,就算剔出七成肉,不算下水骨头一类的,七成肉是五百六十斤,一斤七毛五,可得四百二十块钱,足足能换两万一千个工分。”

这具身体去年的工分一共有多少?不到三千分。这还是贺建党和贺建军偷偷照顾着这个丈夫不在家的弟媳妇,给她记的工分比较高。有了这些工分,分粮时能分很多粮食,分钱时也能分很多钱,生产队不可能毫无节制地分粮食给社员,多出的工分会折算成钱。

也就是说,到了年底,卖野猪肉的钱扣除自己的粮食费用,其他的还会到自己手里。

听她算得头头是道,贺敬东竖起了拇指,道:“难怪建国那小子死皮白赖地非要娶你进门,果然是个聪明小媳妇,会过日子。你不打算留一部分肉?”

齐淑芳忙道:“留,怎么不留?我之前跟帮我把野猪运回来的大伙儿说过了,我请他们吃肉,不管怎么说我得留一部分,分他们一人一些,给我哥嫂家一些,让我爹尝尝鲜儿,再腌制一些给建国寄过去。我就是先算一笔账,证明交净肉比较划算。”

天已经黑了,晚上没办法处理,暂时把野猪运往生产大队的仓库,使人看守,第二天一大早,就有许多壮劳力和妇女过来帮忙。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把两头猪肉分解了,头、蹄、骨头、排骨、下水等,整整齐齐。

去掉不能吃的,能吃的都在这里了。

贺敬东和贺建党带着人称重,会计在一旁记录,打算上交给国家的那头野猪净肉有三百二十一斤,按时下肉价,和猪肉等同,七毛六一斤,共计二百四十三块九毛六。之所以没记工分,是因为工分要在年底盘账时计算工分值,去年工分值是两毛钱,就是两分钱一个工分,今年不一定,可能会多一些达到三分钱一个工分,也可能会少一些降到一分八一个工分。

另一头野猪净肉是三百零五斤,齐淑芳当即决定留了一百斤,二百零五斤上交,共计一百五十五块八毛钱,也一样先记账,等年底算工分。

至于一大堆剔出来的猪头、猪蹄、猪尾巴、猪骨头、排骨以及下水等,齐淑芳很大方地道:“这些就不用记账了,大队长和支书看着怎么分吧,或者支个大锅,放一些萝卜白菜炖一炖,大家都尝尝。”自己又从留下来的一百斤肉里割出二十来斤和这些放在一起。

看到她这样的举动,老一辈们暗暗点头,其余人都喜笑颜开。

借着分肉的刀,齐淑芳割出十几条肉,每条一斤左右,分送帮自己运野猪自己许诺请他们吃肉的那十几个人,然后又将剩下的一分三份,给大伯子和二伯子一人一份,自己留一份。

可谓是皆大欢喜。

王春玲和张翠花喜不自胜,尤其是王春玲,早忘记自己在齐淑芳说的那些酸话了。

齐淑芳又对贺敬东和贺建党等大队干部说道:“我这里还有二十几斤肉,等腌制了风干后给建国寄去,大队分肉就不用叫我了。”

贺敬东等人十分理解,随即让人支大锅炖猪头下水,一边炖一边按人头分二百多斤肉。

平均下来按人头该多少,然后一户一户地分,贺敬东和贺建党分肉,会计在旁边奋笔疾书,社员拿的肉可是要记账的,等年底扣钱,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齐淑芳耸耸肩,拎着到自己手里的二十几斤肉回了家。到家第一件事,先把昨晚人散后自己腌制的野鸡野兔子拿出来挂到梁头上,然后把野猪肉清洗干净,揉进一些粗盐,放在盆里腌制,又把昨天采的野蘑菇放在院子里晾晒,最后把蜂蜜处理一下,放进洗干净的陶罐。

昨晚人多闹得慌,散时又很晚了,齐淑芳随便就着咸菜吃煎饼,没好好做饭,现在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她决定炖鱼犒劳自己,两条鱼还活着呢,一条就够中午吃了。

炖鱼以什么做主食?米饭是别想了,也没第二口锅可以用。

有了,炖鱼贴饼子。

齐淑芳杀好鱼处理干净,麻利地和了一块面,黑面、红薯干面和玉米面混在一起和的,光凭玉米面不容易成型。和好面,锅里烧热倒油,等油热了,葱姜蒜苗倒进去,翻炒一下迅速倒进醋和酱油,然后加水放盐,分量足以没过鱼,然后在水面上的锅壁贴一圈杂粮饼子。

灶膛里烧着木柴,锅里炖着鱼,齐淑芳又把炖鱼剩的几棵蒜苗切吧切吧,打算等鱼和饼子出锅了,就着锅炒一碗鸡蛋。

蒜苗炒鸡蛋,金黄色的鸡蛋、碧绿的蒜苗,黄绿相间,颜色特别好看。

桌子上摆着一大碗鱼、一大碗饼子和这么一碗炒鸡蛋,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齐淑芳举着筷子准备开车,忽然远远地听到一阵脚步声往自己这里走来。

仰头看着梁头上密密麻麻的野味,齐淑芳一跃而起,先把以前挂的早就不滴水的野味摘下来扔进卧室的木箱子里,那个箱子她整理干净了,专门放这些东西,外面只留三四个,又把今天挂上去的野味取下一大半放回砂盆里,剩下的稀稀疏疏的不算惹眼。

齐淑芳手脚很快,同时还不忘放开精神力,看到停在自己门口的人正推篱笆墙上的木门进来,一边进,一边扬声道:“淑芳在家吗?”

“在家。”齐淑芳回答完毕,也已经把鸡蛋和饼子放进抽屉,桌上仅余一碗鱼。

10.010章:

齐淑芳家的堂屋门是开着的,外面的人顺利地走了进来,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鱼,眼里先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抱歉地道:“哎呀,淑芳,是不是耽误你吃饭了?”

“没事,没事。(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要武姐,你来有什么事吗?要不要一起吃点?”眼前这个青年女子名叫沈要武,今年二十一岁,未婚。沈家也是贺楼大队的大姓,有二个生产队的九成社员姓沈,其余八个生产队里有两个生产队的绝大部分社员姓詹,其余都是姓贺。

不过,沈要武家却不在有很多沈姓人家的生产队,而在贺建国他们这个以贺姓为主的贺楼九队,并且沈要武的父亲沈二蛋是他们这个生产队的队长。

沈要武原来也不叫沈要武,她叫沈彬彬。

为什么改成沈要武呢?

原因要从这场浩劫的最初说起,首都那边成立了革命师生代表会,副主席姓宋,也叫彬彬,其父是个官儿,这个姓宋的女孩子因为一张给毛姓领导人戴红袖章的照片而闻名全国,听说当时领导人问她的名字,得知是文质彬彬的彬彬,就说要武嘛,于是她更名为要武。

沈彬彬在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后,也跟着改了名字,成为沈要武。她和原身一样,也是初中文化程度,说起来还是齐淑芳的同学,现任贺楼小学的语文老师。

齐淑芳嫁过来后,和沈要武还算交好,经常来往。

回忆完,齐淑芳觉得这个经常来往很有水分,她穿越过来至今有十几天了,又是刚过完年的正月上旬,家家户户都在家,可从来没见过沈要武。

而沈要武听了齐淑芳的话,看一眼鱼,咽一口唾沫,终究没有顺水推舟,“不了,你快趁热吃吧,我在大队那边吃过了,野猪骨头下水一块炖白菜,味道可真香呀,都是沾了你的光。我来的时候,大队长和支书已经骑着自行车把野猪肉送去供销社了。”

“你在,我怎么当面吃?多不礼貌。”齐淑芳心里嘀咕一句,虽然本地社员家家户户都不在意邻居串门而自顾自地吃饭,她却做不到,脸上带笑地道:“不忙。你来有什么事找我?”

沈要武想起来意,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想问你借件衣裳。”

借衣裳?齐淑芳心里一个激灵,莫不是来借呢绒大衣?她可舍不得,心里这么想着,嘴里问道:“不知道要武姐想借什么衣裳?除了建国才给我寄来的衣裳,其他都可以。[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沈要武笑道:“你那件呢绒大衣是新新的,我哪敢借啊?我还怕给你穿坏了呢,穿坏了我可赔不起。我爸有一件驼绒大衣,爱惜得跟宝贝一样,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你不是有一件军绿色的褂子吗?我想问你借那件褂子,明天出门见人好穿。”

不是来借呢绒大衣就好,齐淑芳先放下了心。

看沈要武脸色红红的,齐淑芳一下子想起今天处理野猪时街坊邻居一干妇女的闲话,说明天带沈要武去见面,也就是说,她来借衣服,是为了明天相亲穿。沈要武兄弟姊妹多,成分好家底就薄,生活条件比贺家差远了,连件没有补丁的衣服都没有,难怪要来问自己借了。

这时候的社员普遍精瘦,几乎见不到发福的人,沈要武和齐淑芳的身材相仿,就是比齐淑芳矮两三指,齐淑芳的衣服她确实能穿。

齐淑芳一边开衣柜拿出那件军绿色罩衫递给她,一边道:“现在天气渐渐热了,你明天就穿着棉袄罩着褂子?那不热吗?”仔细一看沈要武,和绝大多数的社员一样,仍旧穿着冬天的棉袄,罩着打补丁的黑色衣裤,显得十分臃肿,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热似的。

沈要武接过衣服,爱惜地抚摸片刻,笑道:“广大贫苦群众哪个不是只有单棉两套衣服啊?棉袄要穿到天气热得不能再热了才脱下来,不然光穿单褂子非得冻死不可。这天气,才正月里,也不算热,哪像你跟我爸似的,才暖和就换呢大衣。”

齐淑芳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了,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有单棉两套衣服的都算殷实人家了,其实很多人连棉衣都没有,所谓单棉两套其实也就是一套,里面棉袄棉裤,外面褂子和裤子,补丁摞补丁,深秋冬天初春穿棉袄棉裤,外面罩着褂子和裤子,天气热了就脱掉棉袄棉裤只穿裤子和褂子。

像初春深秋这样的天气棉袄棉裤是不能脱的,就像沈要武说的,穿单衣服会冻死,谁都承受不住,所以就算春天很暖和了,也得天气热到不能再热,实在不能穿棉袄棉裤了才脱下来。即使到那时候了,单穿裤子和褂子仍然会很冷,但已经没办法了。

齐淑芳有那么三套衣服,春秋和冬夏各有一套,不,冬天有两件棉袄,现在又有一件初春深秋穿的呢大衣,实实在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儿。

这么看,贺家家底真不薄,很让人意外呀。

贫农成分却不像其他人家那么穷,总感觉有点奇怪,但要是说祖上有钱,又不太可能,因为会被划为贫下中农或者中农,成分不如贫农的好。

送走千恩万谢的沈要武,齐淑芳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把箱子里的风干野味重新挂出来,二嫂子张翠花就来串门儿,满脸都是笑容,她就把自己心中这件疑惑问了出来,原身没有问过,她却很好奇,万事心里有数才好呀!

虽然同样斤斤计较、同样精打细算,但是张翠花的为人要比王春玲好那么一点儿,见到齐淑芳的呢大衣和手表,会羡慕,却不是嫉妒。

听到齐淑芳问,张翠花顿时一笑,道:“你才嫁过来一年,难怪不知道。”

她小声地道:“说什么祖宗八代都是贫农,那都是哄人的,只是为了成分。再说,祖上三代往上的事儿,又加上几十年战乱,谁能记得什么?谁能知道什么?听咱公爹说,咱们祖上有一代很有钱,当然这个有钱是相对贫苦百姓来说的,就是家里地多,收入高,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记不清是哪一代的老祖宗在这里盖房子,盖了五间泥瓦房,拉了土坯砌的大院子,你知道那正房的墙是用什么砌的吗?”

“什么砌的?”齐淑芳很感兴趣地问,“难道是用金砖银砖?或者在掘地三尺能挖到老祖宗留的宝贝?”她按照正常的思维问道。

“哪有金砖银砖啊,看你美得。”张翠花忍俊不禁地道,“我告诉你,是用栗子粉!”

“栗子粉?是板栗的栗吗?”齐淑芳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材料?这个栗子粉能砌墙?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越来越好奇贺家这件事情了。

“对,就是那个栗子粉。”张翠花脸上充满了感激,“老祖宗有栗子粉和面砌墙,和泥土一样用的,五间房都是用栗子粉,看起来和泥墙差不多。老祖宗临终前交代子孙,家里的家业东西,无论什么都能卖,只有这座房子不能卖。这位老祖宗之后的祖宗们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传了一代又一代,也不知道传了几代,反正后面那几代咱家越来越穷了,打仗嘛!”

齐淑芳点点头,赶紧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张翠花叹了一口气,道:“传到咱爹的时候,那房子还在呢,就是已经不知道墙是栗子粉砌的了,那么多代,谁记得?我嫁进来的时候房子都在。十年前不是有好几年的灾荒吗?左邻右舍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咱们这里其实已经很好了,没像河南那边似的全村饿死的都有,咱家的人也饿极了,快要走投无路准备逃荒要饭了,建国那小子倚着堂屋门晒太阳,饿得头昏眼花,抠墙上的土塞进嘴里填肚子。”

“当时不知道是栗子粉做的墙,他就这么做?难道泥巴可以吃?”齐淑芳听到这里,惊呼一声,“饿到这种地步了吗?”

张翠花笑道:“吃泥算什么?人饿极了,树皮草根观音土,啥没吃过?那观音土吃死了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那几年灾荒,树皮草根都没有了。当时呀,建国一吃墙上的土觉得不是土,像小时候吃过的栗子粉馍馍,赶紧告诉了咱爹咱娘。咱爹这才明白,为啥祖宗交代卖啥都行,就是不能卖房子,因为这墙都是栗子粉呀!是能吃的,灾荒时能救命的!于是那几年,别人饿死的饿死,逃荒要饭的逃荒要饭,就咱们老贺家靠着那栗子粉砌的墙,全部都活下来了,这也是叔伯家都对咱爹恭恭敬敬的原因,因为咱家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算下叔伯堂兄弟姊妹的人数,哪家都是一大家子,还有堂叔伯家,齐淑芳问道:“那么多人,五间房的墙够吃?”

“怎么不够吃?咱们老贺家偷偷地吃,从里墙开始刮栗子粉,外面看不出来,也不敢大吃大喝,每天都有定量,一直吃到灾荒结束还没吃完。老时候砌墙啊,那墙的厚度有多少呢?可不是现在的墙这么薄,那时差不多相当于咱们现在用的白布尺。因为有栗子粉打底,后来收的粮食就有剩,咱爹用粮食换了两块宅基地,就是我们家和你们家这两块。我们家的宅基地早一些,花了一麻袋红薯干,你们家这块晚一些,就贵了,大概花了一箢箕小麦。”

白布尺是旧时度量衡,约有五六十厘米,确实够厚,贺家的老祖宗,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齐淑芳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在这时,张翠花问道:“刚刚我来时碰到要武了,她说问你借的衣服,明天去三叔家见面,三婶给介绍的对象,你去不去看?”

“我就不去了,我明天想进山,看看还能打到啥野味不,卖了攒两个零花钱,总不能天天靠建国给我寄钱。他给我买这大衣和手表,打了不少饥荒呢。”齐淑芳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想去山里碰碰运气,有两头野猪,就有三头四头,打一年头就能卖好几百,自己偷偷地打,偷偷地处理,偷偷地卖掉,攒些钱盖个房子,总不能天天人来了就藏东西。

11.011章:

齐淑芳想盖房子,可是她不知行情,少不得开口问张翠花。[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张翠花睁大眼睛道:“你想盖房子?”

齐淑芳摊了摊手,道:“我们这房子,冬天担心被雪压塌,夏天担心漏雨,年年还得割茅草修屋顶,省得茅顶烂了禁不住雨雪天气。我就想,我还算有点打猎的本事,这两头野猪上交了,年底不管咋样都能分点钱到手,建国那边也能攒点钱,我打算过几日写信给建国,让他把钱攒起来,攒上一两年,买些砖瓦把房子盖了。”

她不是原身那个抠门货,当她翻看记忆得知茅草屋不堪负荷时,当即就决定盖新房。

张翠花算了一下她交猪肉的钱,确实有好几百,点头道:“挺好的,屋是一家的根基,大哥大嫂不也是先盖了屋,后买自行车?我和你二哥也正在攒钱,想盖和大哥家一样的泥瓦房,再去山里捡些石头拉个院子。”

她忽然想起齐淑芳说想买砖瓦,不禁道:“你想盖砖瓦房?”

“是啊,要盖就盖个结实的,但是还得看能攒多少钱。”齐淑芳点头,一脸自信,“我和建国一起努力挣钱,生活再节俭点,不是做不到。就是不知道得准备多少材料。”

张翠花满脸佩服地道:“说得也有道理,建国在外面上班,一个月好几十呢,一年就是好几百了,你这猪肉也有好几百,你们的开销又少,算一算,够你们盖屋了。我告诉你,你要是盖三间砖瓦房,得准备一万块砖,一千片瓦,万砖千瓦说的就是三间砖瓦房。另外还得准备打地基的石头、做梁头的木头、铺瓦片用的板和棒,不用板用茅草、稻草和芦苇扎成把子铺在上面也行,不过没有铺板的效果好。哦,还得准备砌墙用的白灰、石粉和黄泥。mht.la [夜夜小说网]”

“没有水泥吗?”水泥盖的房子更结实吧?

“水泥?那是啥玩意儿?没听过。”张翠花没听说过,“咱们这里砌墙都是用黄泥的比较多,用白灰和石粉、黄泥掺在一起已经是最好的材料了。”

是了,齐淑芳想起来了,水泥这时候还没普及,水泥板、水泥棒、水泥钢筋楼板、水泥路这些东西更是不可能出现,大概得二十多年后才广为使用。

齐淑芳一一记在心里,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要是这时候买砖瓦,价钱肯定贵一些,因为天暖了,可以盖房子了嘛。买砖瓦最好的时间就是冬天,那时候便宜。红砖便宜一点,大概两分五或者两分六一块,青砖贵一点,三分钱一块,青砖比红砖好,一万块砖你得准备三百块钱。瓦片的价钱我就不大记得了,以前也是两三分一块。板用有限几块,白灰石粉也有限,其他的石头木头也不怎么需要花钱,去山里捡石头,木头咱家应该有树,够做梁头。工钱也得好几十,你得攒四百块钱。”

齐淑芳觉得自己得准备五百多块钱,现在手里有两百多,年底还能分几百,过几个月贺建国再寄钱过来,绰绰有余了。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多多挣钱比较好。

齐淑芳第二天向王春玲借了自行车,就说去山里太远了,想加快速度,王春玲昨天白得二十几斤野猪肉,当然是爽快地把自行车借给她了。

齐淑芳不打算把猎物带回家收拾,这次带上了铁锅刀具火柴等,都装在背篓里。

有了自行车,进山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

齐淑芳先把自行车沿着山路推上山,锁在自己精神力笼罩的范围内,贺建党家非常爱惜这辆自行车,擦得锃亮如新,而且带了锁。

齐淑芳特地选择那几个人被野猪追赶之地,就是想打野猪,一头野猪就能卖一二百了,很划算,存钱也速度,可惜她在山里转悠了很久,没有遇到野猪的踪影,她的精神力范围也没有大到笼盖整座山,只能推着自行车去别的山头,打一些野鸡野鸭子和野兔子。

猪肉最贵,野猪肉和猪肉差不多的价钱,偶尔也会便宜一点,鸡肉鸭肉兔肉却要便宜很多,因为带有骨头,野鸡野鸭野兔子也一样,只有猪肉的一半价钱。

瞧着一大堆野味,齐淑芳表示很不满意,又逮了几条大鲤鱼。

开膛破肚脱毛剥皮,剩下四五十斤净肉,才能卖十几二十块钱,值得跑一趟副食品收购站么?齐淑芳压根忘了自己老公一个月工资只有五十多,她一天赚十几二十块已经不少了。

齐淑芳堆了几块石头当灶台,放上铁锅,割周围的干草并捡拾干树枝烧火,就着热水处理打到手的野味。她手速快,眼力又好,不到一个小时,就把所有野味处理好了。除了兔子皮可以硝制后利用,鸡毛鸭毛扔了满地,脱毛时湿漉漉的,也不能扔进火里。

掂了掂分量,大约有五十几斤,用麻绳系着挂在树枝上晾着,齐淑芳炖只野鸭子解馋。

炖野鸭子的时候,没忘记收拾四条大鲤鱼。

等她吃饱喝足,野味上的水分晾地差不多了,整整齐齐地收进背篓里,背篓里已经垫了几张野生的大芭蕉叶子,以防漏水。

齐淑芳背着背篓,走到自行车前,开了锁,正准备下山走山脚绕到山后,从那边的路直接去县城,原身以前和贺建国也去过县城,记得路线。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公社的供销社距离贺楼大队太近了,不到十里地,她担心叫人撞见,所以想去县城卖。

即使骑着自行车,齐淑芳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县城。

县城非常非常简陋,房屋矮小,不过比贺楼大队强了几倍,大部分是泥瓦房,还有一些青砖黛瓦的砖瓦房,偶尔还有两层小楼,砖瓦木石结构,地上是碎石子漫的路,坑坑洼洼,颠颠簸簸,好不容易才找到副食品收购站。

县城里的副食品收购站可比公社的供销社高端大气上档次,有好几个柜台,分门别类,鸡蛋一个柜台、鸭蛋一个柜台、猪肉、羊肉、鸡肉等也都各有一个柜台,每个柜台有人专门负责收购,还有笼子里的活鸡鸭鹅等。

齐淑芳锁上自行车,进去的时候,正有工作人员把收购上来的肉蛋送往冷冻库。

齐淑芳长得漂亮,即使忙碌大半天,灰头土脸的,依旧难掩姿色,立刻就有人来问她想卖什么,又说这里什么副食品都收购。

“我们家在山里打了一点野鸡野鸭子和野兔子,又逮了几条鱼,我收拾干净送过来,几位同志看这些是个什么价钱?”齐淑芳二话不说,把背篓放在鸡肉那个柜台上面,拿出几只野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工作人员也赶紧拿了秤过来,一一过秤并且记录下来。

“野鸡二十四斤二两,四毛钱一斤,一共九块六毛八。野鸭子十八斤九两,两毛八一斤,一共五块两毛九分二。野兔子十九斤四两,三毛二一斤,一共六块两毛零八厘。这么大的鲤鱼价钱贵一点,两毛八一斤,十三斤一共三块六毛四。总共是二十四块八毛二。”工作人员动作麻利,算账也速度,很快就得出了结果。

齐淑芳揣着这二十多块钱离开副食品收购站,先把挂在自行车上的铁锅勺子等工具放进背篓里,然后推着自行车到一座二层小楼跟前。

这里是县城唯一一家百货商店,原身和贺建国来买过结婚用品。

寄存好自行车,齐淑芳忍不住迈步进去逛一逛。

12.012章:

一进去,齐淑芳就有点后悔了。夜夜小说网WWW.mht.la

人多。

百货商店里的顾客非常非常的多,挤挤挨挨,有衣着整洁的,也有衣衫褴褛的,而且很有时代特点,那就是八成的顾客只逛不买、只问不买,惹得许多柜台的售货员瞪眼噘嘴,满脸不高兴,面对买东西的顾客也是鼻孔朝天,倨傲非常。

柜台也很多,有专卖副食品的、有专卖布料毛线的、专卖衣服的、有专卖各种生活用品的,也有有专卖自行车的、也有专卖缝纫机的、也有专卖半导体的,前者都在一楼,后者都在二楼,简直是应有尽有,但数量不多,而且一楼有的副食品柜台已经空了。

肉蛋粮油都不在这里,外面有粮店、肉铺、油坊等,和百货商店一样,都是国营的,齐淑芳早就用精神力查看得清清楚楚了。

齐淑芳抿抿嘴,背着大背篓挤进人群,浏览一楼各个柜台,最后停在卖布料的柜台前。

贺建国寄来给贺老头织毛衣的羊毛线手感特别好,齐淑芳自己没有毛衣,总不能春秋天干活也穿呢子大衣,所以想给自己和贺建国各织一身毛衣。

“同志,羊毛线怎么卖?”齐淑芳问道。绝大部分的布料和衣服都是黑、灰、蓝三种颜色,灰扑扑的,暗淡无光彩,毛线和布料、衣服的颜色不同,都是五颜六色的,最鲜艳的有大红色,宝蓝色也很鲜艳,还有稳重的藏青、天蓝等颜色,分为羊毛线、羊绒线和混纺毛线。

这个柜台的售货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青年,剪着□□头,浓眉大眼,挺鼻红唇,长得非常漂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雪花膏香气。

听到齐淑芳询问,她傲然地抬了抬下巴,“你有工业劵吗?你有票吗?没有问啥问!”

票?工业劵?

齐淑芳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工业劵和票就不能买毛线吗?”

“当然,没有工业劵和票就不能卖你们!就是你出十倍的价钱,给我二百块钱,我也不卖给你一斤羊毛线!”售货员骄傲地挺了挺胸,但看到齐淑芳灰头土脸下仍旧掩不住的绝色美貌,眼里闪过一丝嫉妒,更加乐于用自己的身份来打击这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女人,“告诉你,只有我们城里有工资的人才有工业劵,二十块工资发一张,你们这些土里刨食儿的?不好意思,一张都没有。[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别说工业劵了,只怕连肉票是什么样你都没见过呢!”

路过此处以及正在看柜台里毛线的顾客很有一部分裹足不前,脸上满是羡慕,不知是羡慕售货员的牛气,还是羡慕城里人的高贵和工人的本事。

齐淑芳一听这话,立刻火冒三丈。

她向来是不让人的性格,笑眯眯地道:“是啊,是啊,你们城里人好高贵啊,你们有工资可领有工业劵可拿的工作人员真有本事啊!”

正在对方得意的时候,她话题一转,叉腰高声道:“啊呸!高贵个屁!你们城里人高贵,高贵别吃我们农民用粪肥种出来的粮食!有本事别吃我们农民散养在河边草丛的家禽肉蛋!你们穿的衣服难道不是用我们农民种的棉花?羊毛线难道不是在我们养的羊身上取毛拈线?我们农民怎么了?我们农民难道就活该比你们城里工人低人一等?没有我们农民辛苦劳作,你们能吃得上饭?领得到工资?我倒要问问你们百货商店的上司,国家领导人的红宝书里都说了为人民服务,你们这个看不起广大农民的态度就是为人民服务的态度?”

齐淑芳口齿清楚,言语伶俐,话虽然粗俗了一点,但有理有据,又拿国家领导人的语录来说,炮轰得那售货员灰头土脸,半天回应不出一句话,更别说反驳了。

“叫你们上司来!”齐淑芳把手掌往柜台上一拍,当然,她拍下去的时候控制了力道,否则依靠她的天生神力,这个木制的柜台立刻就得跟着坍塌,“我要问问他,你们这个县城唯一的百货商店是怎么招工的,作为为人民服务的一个国营单位,难道招工的时候没有考察工作人员的素质,什么样的阿猫阿狗能招进来鄙视广大劳动人民给国家脸上抹黑!”

无论是驻足的顾客,还是过往的顾客,有很大一部分暗中叫好,心胸大快,他们真是受够了大部分售货员的趾高气扬,只是需要那些售货员手里的东西,不得不忍气吞声。

一楼那么多柜台,当然不止一个售货员,柜台早空的售货员早一溜烟地去报信了。

百货商店的毛主任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就开始赔罪,“对不住,真是对不住,等会我一定训斥她,记过,给她记过处分!同志,您先息怒,您先息怒。您先去我办公室坐坐喝杯茶,消消气,您需要什么东西,我这就给您拿过来。”

毛主任气得要命,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他天天叮嘱下面售货员好好工作,没想到今天居然给他捅出这样的篓子,偏偏这个还是自己老友的女儿,自己给安排的工作。

能坐到百货商店主任的位置,毛主任很清楚得到看不起广大劳动人民名声的后果。

看着眼前矮矮胖胖的一个中年人,戴着一副圆圆的眼睛,不时流露出精明之色,齐淑芳双手环胸,“真不好意思啊,我没票,也没工业劵,只有钱,真消受不起你们这里的金贵东西!”

不过,她说话的语气很缓和了,跟对待那个售货员不一样。

毛主任十分机灵,听出她语气变化,立刻道:“只要同志您有钱就行,我这里有几张没用的工业劵可以让给您。您这边请。”他只想着赶紧把齐淑芳领到自己办公室,不要让这里聚集更多的顾客,以免这件事闹到对手那里。

他的办公室很狭窄,也在一楼,大门后边的一小间,齐淑芳进去,毛主任立刻倒了一搪瓷杯的白开水,放了一把白糖,端到齐淑芳跟前,又请她坐。

“对不住啊同志,让您受委屈了,我们这里绝对没有看不起广大劳动人民的意思。”毛主任再次赔罪,“同志,我们百货商店呢经常有一些残次品,残次品是由我说了算,也是由我下令处理,不需要票和工业劵,不知同志想买些什么。”他看齐淑芳的衣着打扮,不像有钱人,估计不会买很多东西,应该会在自己承受范围之内。

齐淑芳眼睛一亮,她听出了这毛主任的话外之音,就是说,就算名义上是处理的残次品,实际上是不是残次品全靠他做主,现在他嘴里说的东西肯定没有瑕疵。

“竟然有处理品?”难得有机会买到平时买不到的东西,以后未必能遇到这样的机会,哪怕正打算盖房子,但带着全部家当出门的齐淑芳还是一点都不吝啬地开口,“我要四斤大红色的羊绒线、四斤藏青色的羊毛线、二斤宝蓝色混纺毛线,十尺蓝色劳动布、十尺紫红色条绒布、二十尺棉布,其中青色的十尺,白底碎花的十尺,再要四件汗衫。”

毛主任心里发苦,她不是乡下人吗?乡下人都这么有钱了吗?就是自己也不敢买这么多东西啊,一百好几十块呢,比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多。而且城里工人每年的布票都是有限制的,一人一年三尺六、五尺六的,最多一年只有十五尺,也没几个人穿得起羊绒衫羊毛衫。

汗衫八毛钱一件,棉布六毛钱一尺,条绒布和劳动布一块钱一尺,羊毛线是二十块钱一斤,羊绒线一样价钱,混纺毛线十块钱一斤,综合起来,一共一百三十五块两毛钱。

就算再郁闷,毛主任还是得把冠以处理品的毛线布料卖给齐淑芳。

他估计怕齐淑芳下回再来闹事,敢在百货大楼闹事的人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价钱微微算得便宜了一点点,一共收了一百二十块钱,残次品嘛,价钱肯定要低一点。

齐淑芳心满意足地收了,用毛主任给的油纸把布料毛线仔细包好,才放进背篓里,毕竟之前的背篓是用来装野味的,然后站起身,笑眯眯地道:“毛主任,我今天是去副食品收购站卖野味的,也就是说我们家有些打猎的本事,昨天我们生产大队整整送了一头野猪去供销社呢。明天我来卖野味,给你送一点,谢你今天的帮忙,要不要给我留个地址?”

毛主任眼中精光四射,迫不及待地问道:“同志,你卖野味?”

“是啊,我今天足足卖了五六十斤,野鸡野鸭子野兔子应有尽有,还有几条大鲤鱼。你不信,可以去问问。”

“要啊!”毛主任赶紧放低了声音,在等人送布料和毛线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齐淑芳的姓名,“齐淑芳同志,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别往收购站送了,野鸡野鸭子野兔子啥的净肉我给你一块钱一斤,带皮毛的我给你五毛,要是有野猪肉,我给你一块五一斤。你放心地送到我家,我家就住在单位分的房子,百货商店后面第三家,你找毛红军家就行了。”

“那好,我明天打了野味就送来。”

13.013章:

齐淑芳沿原路返回,途径西山,已是傍晚时分,眼瞅着天快黑了,她加紧骑车,朝着回家的路走了半分钟,无意中放开精神力,忽然发现半山腰密林前有四头野猪觅食!

野猪!

竟然是野猪,还有好几头!

齐淑芳飞快地掉头,骑到山脚停下,锁上自行车,背着背篓直奔半山腰,飞奔之间手里已经捡起一块石头,距离野猪还有老远就接连着掷了出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她怎么忘了,野猪属于杂食性动物,都是黄昏时分才出来觅食。

齐淑芳十分懊恼。

她这一出手,例无虚发,最大的野猪头骨碎裂,轰然倒地,吓得另外三头野猪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好一会儿也没有往山下跑,而是跑进密林里去了。齐淑芳连这一头野猪都不知道怎么运回去,也就善心大发地放过那三头了,改日再来找它们。

这头野猪怎么运回去?齐淑芳犯了愁。

这头野猪足足有三四百斤,分量不比前天的那两头野猪轻,估计还要重一点,招摇地穿过生产队,肯定会有人看见,到时候又想让自己上缴。上缴一次已经够了,因为她想要多多地粮食,现在她想盖房子,缺钱,不打算上缴。

自己不骑车了,就把野猪捆在自行车上,推着自行车回去。这种自行车很结实,能承受得住三四百斤,齐淑芳见大伯子骑自行车带过粮食,连人带粮食足有三四百斤。

齐淑芳做出决定,把野猪拖离本地,到了溪边,干脆利落地动了手。

从家里带来的刀不是屠宰专用的尖刀,齐淑芳克服一切艰难,施展出庖丁解牛的手艺,地把野猪剖成两扇,骨头和排骨先不剔出来,下水拣能吃的留着,就着溪水粗粗清洗一遍,麻绳一系,挂在车把上,两个半扇野猪横放后座,捆了一圈又一圈。

齐淑芳怕人看出端倪,捆绑之前,在野猪的外面麻绳的里面横放了一些干树枝和茅草,天黑之后很少有人出来,她又利用精神力,总算避开所有人平安到家了。

一路绷紧了精神,乍一松懈,齐淑芳感到很疲累。

即使很累,她还是快手快脚地把铁锅放到灶上,点上煤油灯,烧开水,往其中半扇野猪黑乎乎的皮上仔仔细细浇一遍,趁热下刀,很快就把猪毛刮得干干净净。(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烧了两锅开水,两个半扇野猪都脱了毛,齐淑芳先把脊骨、排骨起出来,然后猪头、猪尾、猪蹄和猪肘子一一分割,猪腿骨跟着起出,剩下的都是肉。野猪肉以瘦肉居多,肥膘不多,还是有的,正好家里没油了,没票也就没法买猪板油和植物油,齐淑芳就把干净的砂盆找出来,肥膘剔出一半放进盆里,白花花的,十分诱人。

齐淑芳自己又留了半扇排骨、两个肘子、一条后腿肉、一大块肋条肉,剩下的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放进两个竹筐里,次日天还没亮就挂在自行车后座两边运进了县城。

按着毛主任说的地址,齐淑芳来到百货商店后面,敲开了第三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你找谁?”

“请问毛红军同志住在这里吗?我昨天和他说好了,今天登门拜访。”齐淑芳也知道城里住宿比较紧张,经常好几家人住同一个院子,一家分一间两间的房间。

“哦”中年妇女侧身让她进去,指着两间东厢房道:“他家在那里,现在也该起来了。”

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齐淑芳就看到东厢房的门打开,毛主任睡眼惺忪地走出来,头发很凌乱,还好衣着比较整齐。

“齐淑芳同志,你来了,快请进,快请进。”见到齐淑芳,毛主任精神一震,满脸喜色地迎她进去,连自行车都推进屋里了,然后对屋里一个老婆婆和一个中年妇女道:“妈,红花,这位就是我说的齐淑芳同志。”

“真的?同志,你带来了?”毛母欢喜极了,赶紧开口问,没敢说带什么,而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屋门,看样子也是谨慎极了,生怕被街坊邻居察觉到端倪。

毛主任毛红军又向齐淑芳介绍说中年妇女是自己的爱人,名叫赵红花,同时也是机械厂的会计。作为一名会计,赵红花精明强干,急急忙忙地拿碗给齐淑芳倒红糖水,满脸关切地道:“淑芳同志,你带了多少野味?”

齐淑芳停了自行车,揭开竹筐的盖子,笑道:“估计老天知道我要来毛主任家拜访,回去途中,正好遇到一头野猪掉进我挖的陷阱里,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头野猪砸死,趁夜收拾了,大概有三百多斤的肉,我自己留了一些肉和排骨肘子,还有二百多斤,猪头猪尾猪蹄猪下水都在。你们看要多少,先挑一挑,剩下的我卖到收购站去。”

昨日是怒发冲冠难免言语带刺,今日却是和和气气,温温柔柔,与之前大相径庭。

听到是一头野猪,毛红军母子和赵红花顿时喜得浑身发抖,连忙就着齐淑芳的动作往竹筐里看,果然是一大块一大块的野猪肉。

毛母二话不说,开口道:“都要了,都要了。”

“妈,有好几百斤呢,咱们都要?”赵红花有点舍不得,下水和排骨骨头就算了,价钱会便宜一点,那肉一块五一斤,二百多斤就是三百多块钱了,相当于丈夫好几个月的工资。

赵红花没觉得一块五贵了,要知道黑市里一斤猪肉得三四块,还不一定能买到。

毛母看她一眼,“傻。城里的肉有多么紧缺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有钱没票买不到肉,就是有票排大半夜的队伍到了跟前也不见得能买上。你和红军一人一个月才有一斤肉的供应,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够谁吃的?经常深更半夜地排队还抢不到。今天能遇到这头野猪是撞了大运,你以后还想遇到?没门!咱们买下来,挑一些肥的自己留着,腌制一下风干了,留着以后慢慢吃。剩下的给亲戚家分一些,他们能不给钱?不给钱就不给肉。”

赵红花深觉有理,笑道:“妈,还是您聪明,想得周到。”

听到儿媳妇的恭维,毛母十分得意,叫毛红军找秤称肉。毛红军夫妇是双职工,家里当然有称,毛红军拿出秤,麻利地称起肉,毛母端了好几个盆出来装肉。

这头野猪确实很重,已经去掉齐淑芳自己留的了,剩下的光肉就有二百三十四斤半,肥瘦都在其中,一块五一斤,共计三百五十一块七毛五。

齐淑芳笑道:“毛主任,你给我三百五就行了,剩下的也不用称了。”

“这怎么好意思?”剩下的还有一个猪头、一条猪尾、四只猪蹄、两个猪肘子、一扇排骨、一副下水和一些没剔干净的骨头,大几十斤的分量,就是卖到食品收购站最少能得到二三十块钱,毛主任当然知道都给自己的话是自己占便宜了。

“没啥不好意思的,也是我一点心意,本来还说给您送野味的,因为打了这头野猪,就没打别的野味,昨天说的反而成了空话,您不怪我就行了。”

毛家听了,求之不得。

赵红花爽快地数了三十五张大团结递给齐淑芳,“淑芳同志,一共三百五,你点点。以后啊,你要是还有啥好肉,千万记得给我们送来,我们都比收购站给得贵,不过得静悄悄地过来,不能张扬,国家禁止私下交易,抓到了可不得了。你要是想去百货商店买东西,也先来我们家找红军,内部常有一些处理品,不用票。”

“谢谢赵大姐,下次我有需要一定来叨扰大姐和毛主任。”要不是看在毛红军负责百货商店的份上,齐淑芳怎么可能提起送野味给他?又怎么会打了野猪就送来?真以为是还人情啊?她当然是有所图的了,图的就是赵红花说的,方便以后去百货商店买东西。

齐淑芳收好钱,“毛大娘、毛主任、赵大姐,我得回去啦,我借了别人的自行车,昨天都没还,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还了。”

“哟,这自行车不是你的啊?”赵红花一边看毛红军装肉的盆往里间搬,一边往自行车两边的一个竹筐里装两块肥皂和两包洗衣粉,一个竹筐里装一包糖和一包饼干。

齐淑芳叹道:“我们家就是地里刨食儿的,哪能弄到票买自行车啊?这辆自行车还是我大伯子作为支书,有点门路,才弄了一张票,平时爱惜得很。要是有自行车,我就经常打猎送到城里了,可惜没有,总不好经常问我大伯子家借。”

赵红花胳膊肘子顶了丈夫一下,“红军,我过年的时候不是在厂里抽到一张大金鹿的自行车票?因为咱家有一辆自行车了,就没去买。外面许多同事都来求我,谁了这个,得罪那个,就一直放着,我看不如送给淑芳妹子。淑芳妹子有了自行车,常来走走,咱们以后吃肉就方便了,给妈和孩子们都补补,省得一年到头眼馋肚饱的。”

毛红军把肉都搬进里间了,直起身,“给淑芳同志是没问题,反正咱家用不着,可是没有工业劵,光有票也难买到自行车,这辆大金鹿需要一百二十块钱和二十张工业劵。”

齐淑芳先是因为自行车票有了消息而高兴,随即傻眼了,“还要工业劵?”

赵红花笑道:“工业商品当然需要工业劵了,大部分工业商品都需要。你别担心,我和红军一个月就有八张工业劵,二十块钱工资一张发一张工业劵,上个月剩几张,这个月发下来的还没用,就差八张了。等我把肉分一分,问他们要不用的,你过个三四天再来,肯定能给你筹齐工业劵。我先把自行车票给你。”说着,果然取出一张票递给她。

齐淑芳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有效的大金鹿自行车票,还有机械厂的印章,千恩万谢了一番,宝贝一样和大团结收在一起,仔仔细细地放好。

自行车票啊,有了这张票,自己距离自行车就更近了一步。

14.014章:

揣着刚到手的三百五十块钱,齐淑芳离开毛家,推着自行车在县城里逛了一会。[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她出来得特别早,家里到县城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赶在毛红军上班前结束野猪肉的交易,现在才八点多钟,许多工人脚步匆匆地去上班,街道上的国营饭店里飘出浓郁香气,有包子的香味,有油条的香味,还有面条的香味,特别诱人。

齐淑芳记得很清楚,这个时代买包子油条需要粮票,吃面条需要粮票,下馆子也需要粮票,有的甚至需要油票。这些票她都没有,即使饥肠辘辘,也就没有去饭店自讨没趣。

其实昨天去百货商店她本来没打算买东西,就是进去逛逛,看看热闹,只是气不过那里售货员趾高气扬的态度,忍不住和她理论一番,怒发冲冠之际难免就气势凌人,后来买到手的东西是意外之喜,她当时就挺感激毛主任。

她觉得,自己性格上的一些毛病得改一改,这已经不是自己生存的世界了,也不是她可以依赖父母、依赖异能的年代,她需要放平心态,接受现实,平和地对待所有人。

脑海里想得多,她就停住了脚步,恰好正对饭店冒着热气的蒸笼。

“同志,你买包子吗?不买的话,就让让后面的吧。”卖包子的中年妇女和和气气地开口,长得白白胖胖,也没有在国营饭店工作的高人一等。

齐淑芳回过神,赶紧道:“不好意思,我没有粮票,不买,我这就让开。”

她让开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同志,一个包子需要多少钱和多少粮票?”

卖包子的妇女一边给齐淑芳让开后来买包子的人拿包子,一边笑道:“一毛钱一个,外加二两粮票,咱们这是大肉包子,分量足!”

齐淑芳记在心里,决定回家包包子,家里的肉管够!她掏出饼干填肚子,心里想着。

走公社那边的路回家,齐淑芳顺路去供销社买了十斤盐和四个陶罐,家里经常腌肉,上次买的十斤盐已经用光了,罐子不够用,酱醋也所剩无几。今天足足挣了三百五十块钱,她花钱格外大方,甚至买了特级酱油和特级醋,还给公爹打了五斤散装白酒。

一闻酒味她就知道这是纯粮酿造,而非酒精勾兑,每日喝之少许有益无害,供销社只有散装白酒,像几块钱一瓶的茅台五粮液,都是城里干部才能享用到,和大前门香烟一样,需要票,香烟需要烟票,酒需要粮票。

记忆中,贺老头喜欢小酌一二两酒,奈何生活条件限制,不敢有此奢望。

齐淑芳同时发现如话唠售货员所言,供销社里已经见不到很多商品的踪影了,譬如牙刷牙膏一类,火柴也就剩十来盒,她大手一挥,买了十盒。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她想买花椒八角桂皮一类的调味品,去腥效果强,可惜供销社依然没有。

买齐东西,齐淑芳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大伯子家还自行车,作为感谢,她把赵红花回的一包糖分了一半给王春玲,自己家里还有贺建国寄回来的糖,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她难得大方一回,又把酒交给王春玲,说是孝顺公爹。

王春玲高兴得不得了,连声道:“你下次想用自行车,只管过来骑。”

齐淑芳嘴上答应了,没说自己已经有了自行车票,很快就会拥有自己的自行车。

自己的自行车啊,一想就让人感到高兴。

“花这些冤枉钱干啥咧?”正好贺老头背着一捆干柴从外面回来,听完小儿媳的话,当即开口,“这酒六毛钱一斤,三块钱干啥不行,买啥酒,又不能当饭吃。”

背篓有些往下沉了,齐淑芳紧了紧背篓的带子,笑道:“爹喝了,就不算花冤枉钱。平时都是大哥和大嫂供养爹,我和建国没怎么尽孝心,难得这两天打了点野味卖到城里得了几块钱,就先给爹打几斤酒。”

贺老头感慨万千,王春玲一个劲地夸赞她有孝心,夸得齐淑芳赶紧告辞。

回到家里,她卸下背篓,掏出钱来一一清点,今天的加上以前的积蓄一共是四百七十五块六毛四,足够盖砖瓦房了,可是过几天买了自行车,就只剩三百多,还得继续攒钱。

自行车是重中之重,必须买。

高兴一会,失落一会,齐淑芳打起精神,把钱收起来,先把新买的陶罐用清水洗一遍,再用开水烫一遍,控干水分,然后昨天留的肥膘洗干净,切成块,烧热锅,把肥膘倒进锅里小火煸炒,炼出半锅油,统统舀进油罐里,没过多久就完全凝固了。

四个新陶罐用了两个,一罐满满的,一罐八成满,够吃很长一段时间了。

齐淑芳趁着猪油凝固的时间,和了一块面,和除夕包饺子一样,用的是黑面,和好面醒着,然后把炼油后的油炸剁碎,又把新买的粗盐碾碎,和切碎的白菜、葱姜蒜搅拌在一起,足足包了三十个成年男人拳头大的包子,整整齐齐地摆在高粱杆儿的锅拍上。

当包子蒸熟出锅的时候,齐淑芳郁闷了。

包子是热腾腾的,但因为用黑面而显得黑乎乎的包子皮儿却没膨胀,跟饺子皮似的。

“我怎么傻了?包包子应该用发面,我怎么用了死面啊?用死面包子皮当然不会膨胀起来了。”齐淑芳用力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下次可得记住了。”

好在皮虽然变成了饺子皮,里面却是馅多油足,齐淑芳吃一个,特别香,吧唧吧唧迅速吃完一个,然后拿出小馍筐捡出十几个,按人头给了二伯家五个,给大伯家送六个,又塞给贺老头两个,这样一来,公爹总能把包子吃到嘴里了吧?

王春玲和张翠花都高兴,贺老头也如小儿媳所想吃到了两个死面肉包子,喝了二两小酒。

齐淑芳这两天早出晚归,加上才给大伯子家二十几斤肉,觉得大伯家多多少少会切点肉炒给公爹吃,就没给公爹开小灶。可是今天还自行车时她看到隔壁屋檐下挂了二十几条肥瘦相间的肉,估计是一斤一条,看样子自己给他们的肉没有丝毫减少。

二十几斤肉哪,一点都舍不得吃,齐淑芳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这时候抠门是人人都具有的传统?心想自己以后还是得给公爹开小灶。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那天留的二十几斤肉和一些需要加速风干的野味也挂出来通风晾晒,人人都知道她有二十几斤肉了,也知道她擅长打猎,不用担心别人看到说闲话。

羡慕的眼红的人肯定不会消失,但齐淑芳不会放在心上了。

屋里梁头上挂满了野味,昨天又留了大几十斤的肉,长此以往不是个事,挂得太密就不通风了。齐淑芳找出几根竹竿和麻绳,自己动手搭了一个简单的架子,上下三排,一排两个横杠,留有间距,立在卧室里的高低柜后面,正对窗口,然后把大部分野味挂到架子上。

端详片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齐淑芳沉思一会,找出贺建国留在家里的几件旧衣服,上面打满了补丁,有些地方磨得很薄,已经不能穿了,拆开拼成一大块,洗干净后用开水烫一遍,晒干收着,只要家里有客人,她就把这块布往架子上一盖,立刻就把架子上的野味遮得严严实实。

这一忙就是三四天。

第四天清早,齐淑芳徒步进山,出来时手里拎着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进城,去毛红军家。

毛红军和赵红花上班去了,毛母在家,笑容满面地收了野味,陪她去找毛红军,拿到二十张工业劵,在毛红军的带领下,到自行车柜台把大金鹿自行车买下来骑回家。

这辆大金鹿顿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这个时代,一辆自行车不亚于宝马奔驰。

王春玲和张翠花齐齐跑到齐淑芳篱笆院子里看究竟,这时候贺建国家院子里挤满了街坊邻居,门口也都是人,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大金鹿自行车,七嘴八舌地问齐淑芳。

“淑芳,你哪来的自行车?”

“淑芳,你真有钱啊,居然买了自行车。”

“淑芳,淑芳,你今天不是进山了吗?怎么弄来的自行车?这可是大金鹿,属于载重型自行车,能承受很多东西,我就在公社见过公社的干部骑过。”

“淑芳……”

“淑芳……”

“淑芳……”

乱哄哄,你说完我接口,嘈杂得让每个人都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

贺老头也站在门口看崭新锃亮的自行车,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虽然他早就知道小儿媳妇很有本事,每次入山都不会空手而归,卖了钱还给自己打酒,但对于儿媳妇轻而易举就买一辆自行车回来,还是感到非常惊奇,更别说他听二儿媳妇说小儿媳妇想攒钱盖砖瓦房。

他以前觉得小儿媳妇是妄想,现在看来,她的目标真有可能实现,自行车都买了,何况不需要用票只需用钱就能买到的砖瓦木料?

他正想着,就听小儿媳妇落落大方地道:“我前几天进山捉了几只野味去城里卖,到县城不小心迷路了,结识了想买野味的赵大姐。赵大姐在机械厂上班,发了一张自行车票,她家已经有自行车了,不打算买新的,别人都想要,她给这个就得罪那个,给那个就得罪这个,索性匀给我了,还给我出了工业劵。我没有白得她的好处,头一日打的野味全部送她了。”

齐淑芳索性一次性解释清楚,当然是半真半假,她能提赵红花,也能提毛大娘,唯独不能说认识毛红军,因为后者是男人,容易惹闲话。

就算新社会新风俗,男女平等,在这种事情上,也需要小心谨慎。

真有了什么生活作风问题,哪怕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闲话,世人第一个鄙视的肯定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几千年关于男尊女卑的封建枷锁不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君不见几十年几百年后依然如此,男人与几个女人交往是风流,女人和几个男人交往是放荡。

齐淑芳这会儿说了真话:“当时赵大姐手里的工业劵不够,只有一张自行车票,就先把票给我了。今天才凑齐工业劵,我拿到手后在赵大姐婆婆的陪同下,立刻就去买自行车了,一百二十块钱是建国寄过来我攒起来没舍得花的。我想,自行车票和工业劵都是可遇而不可求,错过这一次,下次很难再遇到了,于是我就决定买下来,钱嘛,以后再挣。”

因为贺建党家里早早就有了自行车,这不是头一回,整个生产大队也有几辆,所以听齐淑芳述说自行车的来历后,即使大家的惊叹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围观了大半天,也渐渐地就散了,往后再提起齐淑芳时都说她有本事,并没有没别的话了。

15.015章:

自从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齐淑芳进出山或者去城里就方便多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就像街坊邻居说的,大金鹿是载重型自行车,三大一吊,承重力很强,能运不少东西。她寻寻觅觅,用十来天时间把那三头野猪找到并分三次解决。为了避免县城里的毛红军和赵红花知道消息,她特地穿着贺建国的旧衣服,打扮成瘦小男子,悄悄把处理过的野猪分别运到市区副食品收购站、隔壁县副食品收购站以及红旗公社的副食品收购站。

按市价,三头野猪一共卖了六百四十二块八毛钱,好肉七毛六一斤,其余便宜很多,虽然比不上毛红军家给的价钱,但是比较放心,不会露出马脚,也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私下交易有一定的风险,齐淑芳始终认为,第一次没有被发现很值得庆幸,主要是别人事先不知道这场交易,没有举报,也就没有带来危险。但是,毛家突然有了这么多肉,旁人不用脑袋想就知道是私底下买来的,如果自己和毛家进行第二次交易,很有可能会被举报。

第一次没被抓到,就算现在有人来询问她也完全可以不承认,如果第二次被有心人抓个现行,罪证确凿,极有可能会被□□、判刑,性命难保。

齐淑芳不是胆怯,是谨慎,宁可防患于未然,也等到事情发生了再来感到后悔莫及。

揣着一千多块钱的积蓄,齐淑芳心满意足,停止了狩猎。

此时已经是正月下旬了,天气渐暖,和风拂面,来自几百年后的齐淑芳深知凡事不能过度,更加不能涸泽而渔,必须给山里野兽休养生息和繁衍的机会。以后偶尔打些小鸟小兽或者逮鱼打牙祭即可,她也比较喜欢吃鱼。

狩猎一停,齐淑芳就失去挣钱的门路了。

别看她打几头野猪就卖了很多钱,其实钱很不好赚,头一次卖给毛家还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如果不是她有打猎的本事,如果不是物资短缺,国家十分需要从农村收购副食品发往北上广等城市,她根本就没有办法狩猎也没有门路卖野味,至于收入也就成了妄想。(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现在兵工有工资,农民却没有,齐淑芳也是农民,而且做生意是投机倒把,她不打算冒着风险去做生意,自然而然就没有收入了。

不打猎,不出门,她也不打算回娘家,自行车在家里很是清闲了几天,有人通知她说贺建国寄了包裹,她精神一振,开了自行车的锁骑出去,风驰电掣一般,来回不到一个小时就取回来了,在取包裹并看信寄信的同时还给贺建国寄了一大包风干野味。

先给贺建国织的毛衣毛裤还没完工,这次就不寄了,等织好了再寄过去,反正她用不着非得等贺建国来信后再回信,只要贺建国工作地点不变,随时都可以。

根据王春玲和张翠花的说法,三兄弟的高矮胖瘦几乎一模一样,即使贺建国离家一年,变化也不会很大,他的工资和粮食供应的确是有定例,一个月四十五斤粮食,可是他的工作强度高,又缺油水,那些粮食吃下肚里估计刚刚够饱,不瘦就是好事了。

不过,齐淑芳在起针的时候多起了两针,毛衣毛裤宁可宽松一些,不能小了难上身。

“淑芳嫂子,你啥时候买的毛线啊?竟然没听说。这可是羊毛线,过年那会儿俺去百货商店问过,得二十块钱一斤。”堂屋比较阴凉,齐淑芳站在家门口晒太阳,一边和街坊邻居说闲话,一面织毛衣,藏青色的新羊毛线,惹来不少人的注意,最羡慕的莫过于贺九丫。

齐淑芳手中两根毛衣针来回穿梭,微笑道:“建国寄来的,托了好些人才买到手,我赶紧给他织好寄过去,省得天再热一点就穿不着了。”关于自己的近况,她已经在信里告诉贺建国了,并让他给自己遮掩一二。

没全部告诉他,但也没说假话,只说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大,打猎的本事越来越好,每次进山都会满载而归,攒了点钱买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些商品,让他给自己打掩护。关于手里有一千多块积蓄的事情她没说。一呢,这些钱是她的私房钱,作为女人,一定要有独立的经济自由,二是在书信里说不方便,等见了面再说比较妥当,三是她也怕把贺建国给吓着了。

然后她又说自己准备盖砖瓦房,让他以后少买东西寄来,多多地攒钱,还说自己年底能分好几百,关于这笔钱,她简单地描述了一下打野猪的过程。

贺九丫忍不住冒出一股酸气,“俺真想有三哥这样有本事的哥哥,一辈子都知足了。”

话音刚刚落下,就听一个大嗓门尖利地道:“九丫,你说啥?是嫌俺和你爹没本事对不对?俺再没本事,也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了,你竟然想让别人做你哥哥,你咋不去死呢?死了托个好胎,享尽荣华富贵,就不用跟俺过苦日子了!”

齐淑芳家前面比自己家更加简陋没有篱笆院子的茅草屋里冲出一位绝对年过半百的中年妇女,一阵风似的跑到齐淑芳跟前,伸手揪住贺九丫的耳朵,狠狠地一拧,又照她的脸扇了几巴掌,骂道:“让我揍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妮子!吃俺的奶,喝俺的血,又来嫌俺家穷!俺家穷,还不是因为养你们这群赔钱货!要不是你们这群赔钱货天天张嘴吃喝,俺家怎会这么穷?给我家去,家里的柴禾没了,光在这里说闲话,也不说去山里拾点树枝!”

贺九丫今年十九岁,和齐淑芳同龄,但面黄肌瘦,头发枯黄稀疏,看起来就跟十四五岁一样,突然受到母亲的打骂,立刻疼得哇哇大哭,“娘你别扭俺了,俺错了!俺不要三哥当哥哥,俺不嫌咱家穷!俺这就去拾柴!”

她一边哭,一边伸手想去拉她母亲拧自己耳朵的手,啪的一声,又被母亲狠狠地打了下来,疼得更加厉害了,泪珠子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满脸都是痕迹。

“七婶子,你这是干啥呢?大家都在呢,干啥打孩子。”张翠花原本站在齐淑芳跟前看她打毛衣,看到这样的情景,赶紧上前拉开,“别说九丫年纪还小,说两句闲话,就是整个生产大队里,有谁不想有建国这样的兄弟?”

周围晒着太阳说闲话的所有人也都开口全劝她。

“别拉俺,俺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不好好揍一顿,她就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九丫娘怒气冲冲,拽着女儿就往家走。

贺九丫涕泪交集,脚步踉跄着被拉走了。

齐淑芳皱了皱眉头,“二嫂,七婶子这是怎么了?”

“还能为啥,肯定是换亲那件事。”张翠花叹了一口气,“七叔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年年都是倒挂户,年年受批评,没人愿意嫁过来。七婶子想给十宝换门亲事,偏偏人家嫌九丫长得瘦小不像好生养的,没同意,和咱们生产大队最南边的沈三蛋家换了。七婶子就怨九丫不长个,再听她今天说的这话,又添怒火。”

贺九丫是贺建国近房贺七叔的堂妹,没有出五服的近房,贺九丫和贺建国是同一个太爷爷,她叫贺九丫,上面自然就有贺八丫。

贺七叔和方才打骂女儿的贺七婶连生了九个女儿,从大丫开始,全以排行为名,其中二丫、四丫和五丫夭折,三丫和七丫送人,剩下只有大丫、六丫和八丫、九丫,只有九丫没有出嫁,比下面的弟弟十宝大一岁,是贺七叔家换亲的唯一且也是最好的人选。

齐淑芳茫然地道:“什么是换亲?”她看的书很多,换亲这个词汇有点耳熟,但是并没有非常确切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

“你不知道?”见齐淑芳点头,张翠花连忙解释给她听。

换亲,顾名思义,就是娶不起儿媳妇的两个人家有儿也有女,把女儿送给对方家的儿子做老婆,再把对方的女儿娶过来给自己儿子当老婆,两家都不用花钱就可以添丁进口。

“现在是新社会,建立新风俗,为什么还有换亲这种陋习?”

张翠花笑道:“什么陋习呀,娶不上媳妇,当然要用闺女去换一个了,难道要让自己儿子像老六叔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齐淑芳受到很大的震动,竟然是这样吗?作为父母,拿亲生女儿换儿媳妇,人性呢?把女儿当作一件货物吗?若是对方的儿子是的健全的人可能勉强好一些,如果是傻子瘸子疯子一类有缺憾的人呢?他们的女儿还有幸福可言吗?还是,真的像有些人说的一样,人类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繁衍?为了繁衍,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她除了在心中愤慨,根本就无力改变这种情况,面对很多人理所当然的神色,她竟然连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在贺九丫挨打的第二天,齐淑芳就看到贺九丫背着柴禾回家,然而并没有逃脱换亲的命运,第三天,贺七叔和贺七婶拿她换回一个儿媳妇,没有举行婚礼,经媒人介绍见面后定下来,贺九丫穿着一身破衣服由媒人领着离开了家。对方是八集生产大队的一个瘸子,他有一个勤快朴实的妹妹,今年二十一岁,在同一天由媒人带到了贺家,贺七叔和贺七婶很满意。

16.016章:

齐淑芳再见贺九丫时,是在北山脚下。夜夜小说网mht.la

这时已经出了正月,草长莺飞,许多妇女们出来拾柴禾、挖野菜,漫山遍野都是人,家里粮食充足的挖了野菜当作蔬菜,家里粮食不够的挖了野菜用来果腹。

齐淑芳当然属于前者。

初春之时各家各户都没有新鲜蔬菜,吃了一个月的白菜萝卜和各样干菜,差不多快吃光了,她想吃一点清新可口的鲜菜,所以张翠花来约她挖野菜时,她立刻就同意了,主要是挖野荠菜、婆婆丁、苋菜,清炒、凉拌、烧汤、包饺子都可以。

齐淑芳比较喜欢吃野荠菜馅儿的饺子,总是挑着挖嫩嫩的野荠菜,正沿着田埂堤坝寻觅野菜,抬头就看到贺九丫背着一大捆柴禾从北山上下来。

极大的一捆柴禾,沉甸甸地压在贺九丫脊背上,整个人都弯下去了,显得格外可怜。

比起高大林密而且连绵不绝的西山,北山只有几十米高,顶多五六十米,而且山坡种的都是庄稼,不见林木,山南山后和山东的社员拾柴多往此山。

当然,在西山拾柴以树枝居多,在北山拾柴多是灌木,连根挖出来,晒干后很好烧。

齐淑芳很同情贺九丫的命运,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帮助贺九丫,而不是给她惹来麻烦。她知道贺九丫被换亲之事非自己之过,但是前几日若不是自己织毛衣,引来贺九丫那几句话,贺九丫就不会挨贺七婶的一顿打骂。

“九丫,你自己出来拾柴禾?这么远?”眼见贺九丫受到下山的惯性所致,脚底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齐淑芳迅速起身飞奔过去,一把扶住她。mht.la [棉花糖小说]

“是啊,三嫂,家里的柴禾不够烧了,俺婆婆挖野菜,叫俺出来拾柴,喜贵拾粪。”

喜贵就是贺九丫现在的丈夫,大名叫周富贵,大多数的人都叫他瘸子。

贺九丫紧了紧用麻绳捆着的柴禾,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咧嘴冲齐淑芳一笑,面黄肌瘦如初,很难形容她的精气神,好像和在娘家一样,又好像有点不同,唯一没有的就是怨恨,似乎没有怨恨父母,也似乎在她心目里,换亲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道:“你拾了这么多柴禾,肯定累得慌,停下来歇歇吧。”

贺九丫摇头拒绝,“俺不歇了,俺得家去,把柴禾摊开晒了,俺就得去生产大队磨玉米面。俺老婆婆说了,等俺磨好面,晌午她就给俺做掺着苋菜的窝窝头,让俺吃个饱。俺可是只有过年才吃得上玉米面的窝窝头。”说完,兴冲冲地去了,竟是没有感到一点疲累。

齐淑芳望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重新回到挖野菜的地点,张翠花就凑了过来,“淑芳,你跟九丫说啥呢?虽然九丫说给了一个瘸子,可日子比在娘家过得强多了。”

“她在娘家过得很不好?”几乎可以想象,不然她不会因为窝窝头就这样兴奋。

“好什么?他家人口多,劳力少,哪年不是吃糠咽菜?不干活的时候,一天两顿都是野菜汤,稀得能看见人影了。他家吃的粮都是红薯面,一粒米都吃不到,别说面了,对于他们家来说,玉米面都是奢侈品,每年发点稻谷和小麦,他家立刻换成红薯干。”

齐淑芳回想了一下,是了,一斤小麦能换四斤红薯干,一斤稻谷也能换三斤,对于常年吃不饱的人家来说,小麦稻谷远远不如红薯干重要,后者分量足。

说起玉米面,齐淑芳回到家想做饭时发现自己家的面粉也消耗完了。

不仅面粉消耗完了,就是年前原身准备的主食如煎饼卷子窝窝头等也都被她吃完了。

齐淑芳仔细想了想原身的作为,拿起空布袋子装了一小袋小麦,又装了一小袋玉米,也装了一小袋红薯干,这三样粗细粮食装袋前用干净的湿毛巾搓了搓麦粒玉米粒和红薯干上面的灰尘,然后拎着这三个袋子去大伯子门口,洗干净石磨后,直接用来磨面。

在农村,磨面全靠人工,牲口是生产大队的,除非是大事,平时不借给私人使用。

一年两季收完庄稼留下的麦秸秆、玉米秸秆和稻草等,都是公家牲口的饲料,晒干后用铡刀铡碎,然后堆成垛,用草垫子盖上,不允许私人动用,烧火更是不可能的,哪怕社员愿意花钱买,生产大队也不同意。他们这里较为贫困,粮食堪堪够大家糊口,压根就拨不出饲料粮来喂牲口,所以秸秆稻草是牲口的主要饲料,不够的话,社员割草来喂,可以算工分。

这也是家家户户自己拾柴禾的原因,不拾柴禾就不能做饭了。

齐淑芳一边推着石磨转,一边想自己家的柴禾似乎所剩无几了,自己处理那些野味时烧热水,后来炖野味时也很费柴禾,明天得进山拾柴禾。

北山都是灌木,又刨又挖,太累,不如去西山,割茅草、拾树枝、砍灌木。

石磨转了一圈又一圈,齐淑芳先磨小麦,随着她的动作,黑乎乎的粗面流了出来。城里的电磨可以将麸皮分离出来,面粉会显得很白,石磨却没有这个功能。而且,麦麸也是粮食,广大社员都舍不得将之分离出来,都是连着麸皮一起磨面,这样一来,一斤小麦能磨出九两七八的面粉,要是去了麸皮,就只能得七八两面粉,不划算。

磨完小麦磨玉米,最后磨红薯干,就算仔仔细细地扫不干净石磨,便宜给下一个来磨面的人也不会感到太心疼。

齐淑芳力气大,推石磨时显得很轻松,磨出来的面粉也比较细。

王春玲出来倒水看到,赞叹道:“淑芳你磨的面可真细,和沙土一样。不像我,磨出来的玉米面儿哪里是玉米面,分明是玉米碴子,你大哥说净拉喉咙。”

齐淑芳忍不住莞尔一笑。

磨面真不是一件轻巧的活儿,即使齐淑芳天生神力,也觉得十分疲累,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承受这种劳动强度,因此回到家就没心思和面包饺子了,直接切了一点洗干净的苋菜,和玉米面、少许黑面、少许盐混合在一起和好,蒸了半锅窝窝头,每个大如拳头。

金灿灿的窝窝头点缀着青翠中带点紫意的苋菜叶儿,显得十分好看。

齐淑芳就着咸菜一连吃了两个,刚要拿第三个,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嚷嚷声,“淑芳,淑芳你个死丫头,明知我来了,还不出门来迎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齐淑芳就跳起身,飞快地跑到卧室把架子上的风干野味统统扔进箱子里锁上,重现当日沈要武来借衣服前的场景,想到沈要武,齐淑芳才记起来,她借了自己的衣服都挺长时间了,还没送过来呢。

来不及深想,齐淑芳又把五斗橱抽屉里的猪油罐子盐罐子等锁进衣柜里,直到外面除了自行车就没有贵重物品了才放心,因为来的不是人,是娘家的蝗虫!

17.017章:

说话的人是齐淑芳之母,跟着一起过来的是齐淑芳之兄齐书德,母子两人一进来,箭一般地奔向停靠在墙角的自行车,满眼放光,一脸喜悦,似乎已将自行车当作自己的所有物。(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老的摸着车把摁了摁车铃,爱不释手,小的摸着车座,迫不及待地伸脚蹬开后面车轮下的撑脚架,想把自行车推走,结果因为自行车上了锁,推了几次都没推动,立刻虎着脸骂齐淑芳,“臭丫头,自行车锁什么锁?家里白养你了,连一辆自行车都锁上!”

“赶紧把钥匙拿来!”齐母一心向着儿子,也把自行车当作是自己家的,听儿子开口大骂女儿,立即转头怒瞪齐淑芳。

就在这时,她一眼看到五斗橱上的馍筐盖子没盖,冒着丝丝热气,筐内正晾着出锅不久的金黄□□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到跟前,一把抓了两个往嘴里塞,两手一共抓了四个,含含糊糊地对儿子道:“热乎着呢,宝娃,趁热赶紧吃!比咱家蒸的红薯干面窝窝头好吃。”

“没看我忙着呢?吃啥吃?窝窝头有啥好吃的,有本事叫臭丫头做白面馒头!”齐书德显然舍不得离开手里的自行车,不耐烦地对母亲大吼,结果肚子咕噜一声,显然也饿了,不由得恼羞成怒,“你就不能给我拿过来?非得让我过去。”

“哦哦哦,来了,来了。”齐母听了,赶紧答应一声,把左手里抓的两个窝窝头递给齐书德,自己又从馍筐里抓了两个攥在左手里,生怕不够吃。mht.la [夜夜小说网]

母子两个吃得太急,瞬间被噎住了,死命地伸着脖子往下咽。

齐书德好不容易才把没嚼碎的窝窝头咽下去,一边大吃大嚼,一边骂骂咧咧,十分嫌弃,破口大骂道:“臭丫头,菜呢?怎么光有拉喉咙的窝窝头?我要吃纯白面蒸的卷子!你没听见?傻站着干啥?赶紧给我蒸去!你家不是有好几十斤野猪肉和好几十只野味?快点给我炖了送上来,剩下装筐挂在自行车上给我们带走!赶紧的!慢了一点小心我揍死你!”

齐书德凶神恶煞,没有一点作为哥哥的样子,而齐母则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赞同,“对对对,宝娃你说得对,淑芳,你个死丫头,还不赶紧做了送过来。真是白养你了,把你嫁到这么好的人家,不知道回报!有了好吃好喝的和好东西,不给我和你哥送来,自行车也想昧着,难道你不知道你哥想要自行车?要是不是听人说,我们都不知道你日子过得这么好!”

他们的动作之迅速,完全超乎齐淑芳的想象。

看他们这么理所当然地大吃,理所当然地索取,齐淑芳顿时气笑了,她见过讨厌的人,从来没见过这般令人讨厌的,原来的齐淑芳不回娘家真是聪明之举。

“娘,你和大哥想得可真美!又想大吃大喝,又想抢走我们家的自行车,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对不起,我不给!”齐淑芳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她怒上心头,转身将馍筐盖上,半锅窝窝头一共十来个已去其半。

接着,她挽了挽袖子,一把将齐书德推离自行车,即使她控制了自己的力道,也推得齐书德当场摔倒在地,她扶着自行车停好,转身面对母兄勃然大怒以至于扭曲到近乎狰狞的脸庞,冷笑道:“我就是不想给你们,怎样?别以为我好欺负!我家有什么东西都是我和建国挣的,谁都不给。老娘和哥哥来我家里抢东西,这事说出去,谁都不能说是我的过错!”

虽然新时代讲究男女平等,作为儿女都必须赡养父母,但是在农村,绝大部分的人仍然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赔钱货,养老靠儿子。这种思想有点重男轻女的嫌疑,很不好,可是大多数的人家也因此不会勒索已经是别人家媳妇的女儿。

要是齐淑芳的娘家有点良心,做点像人干的事儿,齐淑芳攒下大笔巨款,念着他们对齐淑芳的养育之恩,不介意稍稍补贴娘家一些,或者送些野味。

齐母和齐书德的一举一动像人吗?简直是强盗!

“死丫头,你说啥?你再说一遍?”心疼儿子的齐母顿时暴跳如雷。

“臭丫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我!我揍死你!”齐书德也从地上跳起来,抡起拳头就砸向妹妹的面门,一点都没有留情。

齐淑芳伸手格挡,左手掌心顶住齐书德的拳头,微一用力,后者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别碰我!”齐淑芳厌恶地擦了擦手,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脖颈处满是凝结在皮肤上的污垢痕迹,身上也透着一股难闻的异味,抓着窝窝头的指甲缝里黑黑的全是污泥,真不知道齐书德的老婆怎么受得了他。

“死丫头!敢打你哥,看我不揍死你!”看到儿子摔倒两次,和儿子如出一辙的齐母暴怒了,伸脚就踹向齐淑芳,简直不把女儿当人看。

不,无论是齐父还是齐母,都没把女儿当人看。

齐淑芳刚刚穿越过来时,接收到原身出嫁前的记忆并不多,而且多是出嫁前后所发生之事,即使如此,也觉得齐家人极其无耻,直到此时见到这对母子,许多记忆才汹涌而至。

从小,原身就被父母兄长骂作赔钱货,洗衣、做饭、提水、下地、打猪草、拾柴禾、挖野菜,一刻都没闲过,而哥哥却是游手好闲,什么活都不用做,生产队的工也不出,原身每年能挣大量工分,但是每顿都吃不饱饭。原身上面也有姐姐,和贺九丫家的情况差不多,有的送人了,有的夭折了,有的卖给别人家做童养媳了,到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原身之所以能活下来并且留在家里,是因为她是个美人胚子,父母兄长觉得她奇货可居,也让她上学读书,想让她嫁个大户人家。果然,光彩礼钱齐家就收了二百块,另外还有原身到贺家收到的见面礼差不多二三十块,更别提贺建国在婚前给她买的梳镜衣裳布料等物了。

这样的人家,呵呵!

齐淑芳一声冷笑,利落闪开来自齐母的攻击,眉眼透着一股凌厉,她正要暴起,忽然掩面奔向门口,不出她的所料,齐母和齐书德都追出来要打她,她一边左躲右闪,一边大声求救,“爹!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快来呀,我娘和我哥要打死我啦!”

她可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声音极大,加上她和两个大伯家距离极近,正是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家,听到她大呼小叫,迅速地跑了出来。

“亲家母,你这是干啥嘞?”

随着贺老头一声大吼,贺建党和贺建军跑过来,拦住了追打齐淑芳的齐母和齐书德。别看他们两个一个是支书,一个是会计,但也经常出工干活,加上贺家伙食比别人家好一些,个个身强体壮,远非齐母和好吃懒做的齐书德可比。

王春玲和张翠花也到了齐淑芳跟前,问是怎么回事,齐淑芳瞥见其他街坊邻居听到动静也都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她才捂着脸哭道:“大嫂,二嫂,我心里苦啊!小时候没过一天好日子,也跟九丫差不多,好不容易嫁个好人家,公爹慈爱,妯娌和气,建国也时时惦记着家里,我觉得自己简直掉进了福窝窝!可是我娘家不让我过好日子呀!我娘和我哥一进门就要抢我们家的自行车,还让我把上个月分的野猪肉都给他们带走!野味我都给建国寄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有?自行车也是建国以前寄过来的钱所买,我不愿意给,我娘和我哥就打我!”

“你说啥瞎话呢?谁打你了!”齐母气得不得了,赶紧向大家解释,“俺没打她,是她要打她哥!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齐淑芳放下手,依旧眼泪汪汪的,高声道:“瞎话?我说什么瞎话了?难道娘没在一进门就抓好几个窝窝头吃?难道哥没在一进门就跑向我家里的自行车?又因为我自行车一直都锁着,又打我,又骂我,又让我蒸白面卷子炖野猪肉!”

听了齐淑芳的哭诉,贺老头的脸色很难看,贺建党和贺建军也都生气了。

18.018章:

反倒是端着碗的围观之人笑了起来,带着讽刺的笑望向满脸狰狞的齐母和齐书德。(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谁不想要自行车啊?自行车多好啊,又能拉东西,出远门的时候速度又快,难道因为自行车是闺女家的,就能要来当作自己的吗?想得怎么这么好?如果家家户户都如此,那些嫁出去的闺女日子就不要过了,没谁愿意要这样倒贴娘家的儿媳妇。”

“就是,就是,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女婿家买的自行车得孝敬岳母和大舅子,谁家有这样的要求,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辈子。”

“淑芳现在姓贺,是我们老贺家的媳妇,和建国挣下来的家业也是我们老贺家的,就算自己不要的东西送人,也有我们老贺家,和齐家有什么关系?别说自行车是新的,谁也舍不得往外送。齐家也太欺负人了,回头得找齐老二说道说道。”

齐老二就是齐淑芳之父,没有名字,在兄弟里排行第二就叫老二,大概因为身处战乱年间,大部分的百姓不识字,都没有名字,以小名为名,建国后也将小名登记进户籍里。

这些人说话还算客气,没直接将无耻二字说出口。

即使如此,也够齐母无地自容了,自小没有受到教导的齐书德却是浑然不觉,继续大吵大闹,跳脚大骂齐淑芳没良心,是白眼狼,有好东西不往娘家送。

贺老头直接问齐母:“亲家母,这也是你的意思?让老三家的把所有东西都送回娘家?”

齐母顿时语塞,当着女儿的面她能理所当然地说出口,毕竟外人不知道,但当着老贺家所有人的面,她不敢说,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要求很离谱。可惜,再清楚都抵挡不住她心中对自行车的欲望,那是儿子想要的,已经在耳边说了很多次。(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齐母记得很清楚,她和儿子此行是为了自行车、手表和呢绒大衣、野味,因为自行车最重要,所以先冲着自行车去了,手表和呢子大衣还没提。

齐书德的老婆在他们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手表和呢绒大衣带回去。

齐母早就打算好了,崭新的自行车给儿子骑,又排场又好看,自此成为生产队的第一大户人家,野味给全家补充油水,他们大队穷得要死,今年过年连口猪肉都没分,手表和呢绒大衣穿在儿媳妇身上,回娘家一定很风光。

齐母一向好面子,来时就一直想着这副美好场景,现在猛地被人打破,脸色十分难看。

贺老头心里厌恶齐家为人,尤其是他们拿了二百块彩礼,给齐淑芳的嫁妆却寥寥无几,平时也总是勒索齐淑芳,幸好齐淑芳为人好,于是就道:“淑芳是我们老贺家的媳妇,从结婚到现在,安静本分,孝顺体贴,每年的中秋、春节两次往娘家下节礼我不阻拦,这是应该的。但是,其他东西都是淑芳自己一点一滴置办下来的,她不愿意,谁也别想拿走一件东西!”

“没错。”贺建党接口,“自行车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大件,是老三家唯一值钱的宝贝,亲家大娘的要求我们家不答应!老三长年累月在外面,留弟妹一个人在家,什么活计都得自己干,够可怜的了,亲家大娘不说帮忙反而来勒索她,像话吗?亲家大娘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如果不愿意,我就骑着自行车送亲家大娘一程,正好找齐书远同志讨论讨论,不劳而获是不是违背了领导人的指示,违背领导人的指示会有什么后果,相信亲家大娘一定明白。”

齐书远是齐集生产大队的支书,贺建党和他比较熟悉,毕竟各个生产大队的支书去公社开会时,两人次次都能见到,一样的地位,当然也能说得上话。

听完这番话,齐母面如土色,眼中出现惊恐之色。

“我没有!”齐母大叫出声,违背领导人的语录,几乎相当于死路一条,齐家几辈子贫农,成分好,没有受到批、斗,那些被批、斗的人是怎样一个凄惨样子,齐母曾经亲眼目睹过,怎么可能背着违背领导人语录的罪名?批、斗可是要命的!

贺建党淡淡地道:“有没有,全看亲家大娘怎么做了。”

齐淑芳暗暗佩服,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也是,她怎么忘了,这可是那动荡的十年,最重要的书籍就是记录领导人语录的红宝书,其出版数目达到了数十亿册,位居世界第二,稿费相当可观喔!自己得学习学习,唔,家里没有红宝书,只有红宝书记录着领导人的所有语录,改日得去城里买一本回来,记熟了领导人的语录,才好在生活中反驳一切算计自己的人。

她这么想着,齐母已经打了退堂鼓,她不敢和贺家撕破脸,也不敢承担违背领导人语录的罪名,低声和齐书德商量回家,可惜齐书德不愿意放弃,大喊大叫道:“我不管,你不给我要来,我就不回去!我就不信,这臭丫头连自己的老娘和哥哥都赶!”

齐书德从小就备受溺爱,一点世故都不懂,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没有要不到的,依旧像以前一样命令齐母给他要来,齐母急得满头都是汗,有点后悔带儿子一起来了。

齐淑芳懒得理他,就凭父母溺爱他所养成的性格,以后有父母受罪的时候。

贺建党一把扣住齐书德的手腕,笑眯眯地道:“建国他大舅子,来来来,有什么话咱们兄弟好好说说,我一定会让你明白事理。”又叫贺建军。

贺建军嘿嘿一笑,道:“大哥,我来了,咱们一块说说话。”

齐母看他们兄弟两个拖走了自己的儿子,赶紧追上去,“建党,建党啊,建军啊,看在死丫头的面子上,别伤了我儿子啊!”

贺建党和贺建军越走越快,齐母不得不小跑跟上。

剩下的人或是散了,或是安慰齐淑芳,后者都是街坊邻居的妇女,大概也有人遇到过和齐淑芳一样的遭遇,心有戚戚然,“淑芳啊,你拿得住主意就行,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好过日子,你嫁进了咱们老贺家,就要以老贺家为主,日子可是你自己的,你娘家再好,也不是你的。赶明儿你娘和你哥再过来,你直接叫人,咱们老贺家可不是好欺负的。”

王春玲也道:“有什么事直接叫一声,咱们不会让外人得逞。”

齐淑芳连声道谢,此时此刻她才感受到家族和街坊邻居的好处,无论平常有什么矛盾,但在面对外人时绝对是团结一致,她觉得自己之前连糖块都不给侄子的行为过于小气。

齐淑芳有错必改,既觉后悔,便有心改正。

当然,在改正的时候,一切都以不影响自己的安危为前提。

贺建国给她寄来的东西很丰富,当时她整理过后,给大伯家和二伯家分别送了大半斤糖块和一包瓜子。其中有一罐乐口福,是最好的滋补品,她想送给公爹,又怕送过去不能到公爹嘴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自己收着没送出去。

经历过这件事后,齐淑芳大方地拿出乐口福,分成了四份,一份自己留着,贺建国给她寄来,她总不能亏待自己,另外两份送给二伯和二伯家,一份孝敬公爹。

一罐乐口福分成四份,每一份的分量都不多,也就够大家尝尝滋味而已。

不说两家大人孩子见到珍贵的乐口福是如何喜悦,齐淑芳第二天一早就进山一趟,拎着一只野鸡去了县城,目标,红宝书!

19.019章:

齐淑芳觉得有必要维持和毛家的关系,不能利用过人家一次就丢开,说不定以后还得求人家办事呢,所以这只三斤多的野鸡就是送给毛家。夜夜小说网WWW.mht.la其他东西她没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野味,而且对于毛家来说,野味比其他东西都管用。

毛红军和赵红花都上班去了,毛母和七岁的小孙子毛晓国在家,见到野鸡,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忙给孙子五两粮票和两毛五分钱,去买两个大肉包子和一根油条来招待齐淑芳。

齐淑芳知道城里人的粮食是定量发放,当然不会没眼色地接受,赶紧推辞说吃过饭了。

不仅书上说过,就是齐淑芳平时所见,十有八九的人都不会在别人家吃饭,实在推脱不了的红白喜事大宴则会自带口粮。

毛母笑道:“有了那些肉,油水多了,粮食吃得就少了,以前粮食不够吃,是因为缺油水。所以,一斤粮票我还拿得出来。上次你过来,没能好好招待你,这次可不能再那样了。”那一只野鸡可比两个包子贵多了,毛母说着拿起小孙子买的大肉包子和油条塞给齐淑芳,又盛了一碗红薯干和糙米掺在一起熬的稀饭,又端出一小碟咸菜。

齐淑芳怎么可能吃独食?再说她也确实吃过早饭才出门,现在并不很饿,顺手将一个肉包子递给流口水的毛晓国,油条也掰了一半给毛母。

这个时代没有漂□□,包子皮很松软,但是不太白,纯天然小麦去过麸皮后的面粉颜色。比黑面白很多,比白面黑一点,不,用黑来形容不太恰当,应该是微微的黄黑。因为是手工和面,手工擀皮,包子皮非常劲道,口感很棒!

五花肉馅分量很足,纯肉馅,油水汪汪,咬一口,满嘴都是肉香,齐淑芳小口小口地吃着,细细辨别其中的调味料,有葱、有姜和花椒粉、八角粉。

油条颜色金黄,不太脆,也不够膨胀,口感却很好。

无污染,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幸福。

齐淑芳每次吃到这些美味食物,都怀着一种崇敬且珍惜的心态。

美美地用一顿早饭,齐淑芳问过毛母,找到了县城中唯一的书店,属于国营,里面的书籍很少,被列为反动的书籍是一本没有,绝大部分都是各式各样的红宝书,版本不同,大小不一,大的有4开,小的有512开,不过最常见的还是32开和100开、128开三种,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红色塑料封皮,也有红布面、红绸面和红皮面,后者数量很少。[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为人民服务。同志,买什么书?”正在擦拭红宝书的书店售货员看到齐淑芳进门,仔细擦完红宝书,上前招呼她,出口就是领导人语录。

在售货员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齐淑芳猛地想起这个时代人们见面的流行语,可是自己没看过红宝书,不记得有什么经典语录,憋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回答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同志,我想请一部红宝书回家仔细观摩学习。”

售货员点了点头,脸上的严厉也消退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这里有各个版本的红宝书,你请哪一部回去?”

齐淑芳用力回想领导人传到后世并且广为人知的经典语录,想起来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想请这一部红宝书回去。”她指了指64开的红宝书,红色塑料封皮的那种,印刷很精美,其余封皮的比较贵,她没打算买。

“学习的敌人是自己的满足,要认真学习一点东西,必须从不自满开始!给你。”

齐淑芳实在是想不起很多语录,没有说话,接过红宝书,又看了看其他的书籍,忽然发现角落里有三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已经落满了灰尘。想起七年后国家开启大学之门,在历史上记载,这套书在1977年的高考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齐淑芳赶紧掏钱买了下来。

一套十七册,分别是四册《代数》、四册《物理》、四册《化学》、两册《平面几何》和一册《立体几何》、一册《平面解析几何》、一册《三角》。

齐淑芳想参加高考,必须提前做准备。

贺建国是大学生,货真价实的大学生,学的还是铁路桥梁工程设计一类,她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学历的不对等现在看着似乎不要紧,等高考大门打开以后,高学历和低学历之间的差别就会很明显了,必须源源不断地充实自己!她也不想一辈子都在农村刨食儿。

齐淑芳握了握拳头,满是雄心壮志,她一定要考上大学!作为女人,一定要独立,有独立的经济,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不能一辈子依附男人。

她还想买初中和高中的课本,打算从头自学,可惜书店里没有这些课本,售货员好心地告诉她:“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你可以去废品收购站问问,那里经常收破烂,除了破铜烂铁,还有不少旧书,收上来之后都是送往造纸厂打纸浆。”

“人民万岁!谢谢同志的指点。”齐淑芳绞尽脑汁就想了这么一句出来,问清初中和高中课本有哪些,背着买下来的书籍落荒而逃,再继续下去,她就真的想不起来了。

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也是语录之一,可以在面对废品收购站工作人员时使用。

齐淑芳骑着自行车,乐颠颠地到了废品收购站,开口就对那里的工作人员道:“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同志,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旧课本?国家的领导人告诉我们,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所以我想找几本书自学,争取不做文盲。”

这里的工作人员倒是没有说语录,直接开了废品仓库,站在门口道:“都在那里,你自己找,找出来之后过秤,旧书和废纸一样的价钱,一分钱一斤。”

齐淑芳大喜过望,赶紧道谢。

踏进仓库,齐淑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里面太乱了,空气里满是灰尘,所有的废品堆积如山,为了方便废物利用,都分门别类地堆放着,破铜是一堆,烂铁是一堆,木头是一堆,废纸是一堆,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又是一堆。

书籍和废纸在同一堆。

齐淑芳用精神力扫了扫,尽收眼底,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课本,除了初中和高中的课本,她还找出一套小学课本和一套本地的大学课本,也找出半套数理化自学丛书。

齐淑芳忍不住又找出几部古典名著,都是近代刊刻的简体字,繁体字她认不太全。

平时没有娱乐生活,看些书倒不错,腹有诗书气自华。就是不知道这些名著能不能带出去,好像在破四旧的行列之一,齐淑芳把这些书压在最底下,上面是课本。

在找书的时候,齐淑芳想起史书上记载,说这个时代摧毁了无数宝贵的文化遗产,被打砸烧毁的古董字画不可胜数,博物馆里许多文物都是从废品收购站淘到的。可惜金银珠宝她能认识一些,鉴赏古玩字画是半点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废品收购站有没有这些东西,她生活的年代有衣服穿有地方住有食物吃能认识字就很幸福了,哪里有时间去学这些门道。

即使如此,她还是倚仗精神力的妙用翻出了两幅看起来很好看并且有古代名家落款印章的绢制字画,去掉卷轴,夹在课本里准备偷渡出去。

也不知道这字画是真是假,毕竟自己国家的人从古至今就特别擅长山寨之术。

达到了目的,齐淑芳没看别的东西,反正看了也认不出好东西,正准备搬起厚厚一摞书籍出去,没有收回的精神力忽然扫到废铁堆里有一样东西她认得。

是一对老银镯子,素面光身,没有一丝一毫的花纹,也没有白银的光亮,反而黑漆漆的跟铁似的,明显氧化了,看起来很不起眼,也不像是镯子模样,有点像牛鼻环。但白银就是白银,和铁给齐淑芳的感觉完全不同。

她从木料堆里抽出一根细长木棍把镯子勾出来,入手沉甸甸的,少说得有好几两重。

废品收购站的工作人员没在意,按五分的熟铁价卖给齐淑芳,两个镯子一共八两重,收了她四分钱,书籍一共四十一斤半,工作人员收了她四毛一,一共四毛五。

工作人员没翻看齐淑芳运出来的书籍,她成功地把古典名著带回了家。

还没进门,王春玲就站在篱笆院里说道:“淑芳,你和要武玩得好,你听说了吗?”

“什么?”没头没脑的,齐淑芳不明白。

“还能有啥!要武替她二爷给领导人写信,说自己是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现在生活困难,无以为继,请求支援,领导人竟然真的给要武的二爷寄来三百块钱!”

20.020章:

王春玲说话的口气里充满了羡慕,脸上也露了出来,那可是国家领导人,不仅专门寄了钱,而且写了回信,鼓励沈要武她二爷爷,说国家不会看着任何一名社员挨饿受冻,天底下有几个社员有这份荣幸得到领导人的回信和支援?

这也行?齐淑芳目瞪口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三百块钱可以说是一笔巨款,能让人瞬间从贫困走向小康。

“既然领导人这么好,对社员充满了爱心,那么日子过不下去的社员们为什么不写信求支援?”她不知不觉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王春玲瞪圆眼睛看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随即哈哈一笑,“谁敢!”

谁敢?这是什么意思?

王春玲摇摇头,扭身进屋,齐淑芳的脑子却越来越糊涂了,沈要武不是已经替她二爷爷写信求支援了吗?要是不敢的话,沈要武不会这么干吧?

沈要武一直挺聪明,从她改名一事就能看出她对领导人的狂热崇拜。

很快她就知道了大家不去向领导人求援的原因了,这个时代大部分的人在党和国家的教育下,存着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想法,宁砸锅卖铁、吃糠咽菜地支援国家建设,也不能给国家和领导人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

大家效仿的是雷锋同志。

少部分想求援的人有的不识字,有的深受干部管辖,所以王春玲说不敢,因为寄信求支援等支援寄过来的时候,瞒不过自己所处地方的干部。

沈要武二爷爷的三百块钱可不好拿,生产队、生产大队、红太阳公社的干部集体开会,会上,公社的几位干部严厉批评了他给领导人添麻烦的行为,批评了替他写信求援的沈要武,说她思想落后,不配做党和国家的好女儿,也批评了沈二蛋这个队长和贺建党这个大队支书。

这件事的后续并没有到此结束,沈要武正在进行中的婚事随着这件事泡汤了。

她来还衣服时,眼睛红肿得厉害,神情也憔悴不堪,看得齐淑芳都忍不住心生同情了。mht.la [夜夜小说网]其实真不能怨沈要武写信求支援,她那个二爷爷是老光棍,兄弟侄子们个个自顾不暇,没一个愿意照顾他,而且他年轻时是地主家的长工,落了一身病。

“你的褂子我洗过了。”沈要武嗓子嘶哑,“你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破的地方。”

齐淑芳展开一看,完好无损,洗得干干净净,有熨烫的痕迹,板板正正,足见沈要武的爱惜,撂下衣服,她关切地问道:“要武,你没事吧?”

沈要武抽噎着没回答,看着她收了衣服就扭头走了。

第二天生产队出工干活,开工前大伙儿凑在一起说闲话,齐淑芳才知道沈要武民办教师的工作也丢了,从今天开始和自己一样,需要天天出工干活挣工分。

当老师一个月有十块钱的工资,一年就是一百二十块,比挣工分划算多了。

沈要武受了很大的打击,孤零零地站在一棵柳树下不吱声,等到开工时直接下地,弯腰拔草,不大一会儿就把所有人甩在身后了。

齐淑芳想过去和她说话,王春玲一把拉住她,“说啥说,有说话的时间还不如挣工分。”

齐淑芳踉跄着被她拉走了,下了地。

现在天气暖和,野草疯长,站在田埂上打眼一瞅,麦地里绿油油一片,好不喜人,进了地里才发现,野草不比麦苗少,全靠人工来除草。弯下腰,一手一棵野草地连根拔,拔掉的野草不能扔在地里,必须背到田埂上,然后统一送到牛棚里喂牛、喂马、喂骡子和毛驴。

齐淑芳没有因为自己贡献野猪肉会有很多工分就偷懒不干活,她认为做人一定不能太过与众不同,所以也戴着斗笠,顶着暖阳和风来除草。

累倒是不累,可是腰弯的时间长了就会感到腰酸背痛,直不起来,特别辛苦。

麦苗渐深,除草的人不能深蹲,怕蹲下去压坏了娇嫩的麦苗,走过去时也得小心不能踩坏麦苗。因为播种时一亩地大约用二十斤左右的麦种,而且还有田垄,加上小麦没有百分百的发芽率,所以长出来的麦苗棵与棵之间都有很大的间隙。

整个生产大队有六千多亩地,分为水田和山地,山地贫瘠,麦苗也稀,水田肥沃,麦苗就稠,但不管是稠密还是稀疏,都得除草。

除草是以一个生产队为一个集体,由生产队的队长统领安排,生产队的会计拿着账册记录工分。齐淑芳所在的贺楼九队队长是沈二蛋,会计却是比贺老头大两岁的一个把兄弟,也姓贺,两人的祖宗百年前在一个锅里摸勺子,齐淑芳唤他一声四大爷。

齐淑芳惊讶地发现一个情况,就是大家干活都没什么积极性,平时她和那几个妇女一起拾柴禾挖野菜,哪个手脚不麻利?可是开春后第一次出工,她们都有气无力,速度极慢。

齐淑芳为了不显出自己,也逐渐放慢了速度。

“二嫂,怎么大家干活都慢了很多?看着大家都慢,我也不好意思加快速度。”齐淑芳和王春玲、张翠花分在一块地里,一边除草一边往张翠花身边靠近,忍不住开口询问。

张翠花小声道:“你啊,就是太实诚了,去年你干活干得那么快那么好有啥用?比干活慢的人多记了几个工分?人家干得慢,干得少,没比你少挣,还说你闲话。”地里的农活都是集体的,不到收成的时候,傻子才奋不顾身地干活。

齐淑芳明白了,大家这是不想比别人多干活呀!

啧,亏她昨天还说广大百姓的思想觉悟高,都效仿雷锋,损己利人,值得佩服,今天才知道大家的思想觉悟有限,果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慢吞吞地拔了十来天的草,齐淑芳觉得纯属消磨时间。

这天,齐淑芳无意中回头一看,最先除过草的那两块地里又有很多野草发芽了!

白干了!

齐淑芳傻傻地瞅着野草芽儿,没来得及向两个嫂子抱怨,就见大伯家的小侄子贺道贵连蹦带跳地跑来,气喘吁吁地大叫道:“三婶子!三婶子!我三叔回来啦!”

贺建国回来了?

齐淑芳懵了。

“哎呀,建国回来了,是喜事啊!赶紧家去。”张翠花连忙推了她一把,扬声对监管社员干活的队长道:“二蛋,俺家建国出去一年了,好不容易才回来,就让他们小夫妻团聚团聚,今天淑芳也干了半天,下午不过来了。”

“行,去吧。”沈二蛋背着双手走过来,点头同意了,示意会计给齐淑芳记半天工,其实现在才十点多一点,根本不到半天工。

齐淑芳却有点不知所措,她不是原来的齐淑芳,贺建国见了自己,会发现异常吗?

在大家打趣的目光下,她心事重重地往家里走,走了不到半里地,随着一声“淑芳”,两只因拔草而沾满污泥的手被来人抓住,是贺建国!

浓眉方面,高鼻大眼,宽肩粗膀,身高腿长,很快就和记忆里的影像重合。

是齐淑芳喜欢的类型,阳刚有男人味儿,纠结的肌肉下充满了力量。

“建国,你放假了?”齐淑芳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自己和原身的不同,包括贺建国,她努力回想原身和贺建国的相处记忆,幸好幸好,他们从见面到结婚一共只见了四五次面,结婚那天贺建国忙着待客,和齐淑芳说了不到十句话就分别了。

贺建国笑出一口大白牙,“对,领导批了我二十天假,去掉来回路上消耗的时间,能在家里至少呆半个月。淑芳,你高不高兴?”

高兴?在这个时代,高兴也不能说出口啊,齐淑芳送了一个大白眼给他。

就是谈对象都不能当众拉手,会被人举报败坏社会风气,兴奋过度的贺建国也反应过来了,赶紧松开手,环顾四面社员都在地里拔草没人看到这边,掏出结婚前媳妇送他的一块灰蓝色手帕,一本正经地道:“淑芳,你在家真是辛苦了,我给你擦擦手。”

“别擦啦,咱们赶紧回家吧。”

“对,对,对,回家,回家,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到了自己家,想干啥就干啥。

21.021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以为可以随心所欲的贺建国啥也没干成,因为他爹和他哥一前两后地进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二哥家的孩子干净点,大哥家的孩子不管大小都鼻涕拉轰的,鼻涕流到上嘴唇了,要么咻的一声吸回去,要么伸舌头舔一舔,要么往袖子上蹭一蹭,一个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蓝色对襟褂子,袖口乌黑发亮,满眼渴望地望着贺建国。mht.la [棉花糖小说]

贺建国这一代是建字辈,侄子辈是道字辈,大哥家四个孩子名字合成荣华富贵,二哥家三个侄子的名字合成日月星,分别叫贺道阳、贺道月和贺道星。

“三叔,你给俺带好吃的了吗?”年纪最小的贺道星迫不及待地开口。

贺建国毕业后就工作,半年后转正,又因为和两个哥哥分了家,到手的工资除了花销和孝敬老父的钱,依然攒下不小一笔,手头一直很宽裕,没结婚前回家探亲,常常带一些家里见不到的糖块、果脯等零食给侄子侄女们,在他们心中三叔是个大好人。

贺建国为难住了。

他目前欠着同事的钱,因为得到探亲假,同事让他过段时间再还,可是除了给老婆买东西和来回路费,其他的他不敢乱花,而且他这个月的白糖、糖块、点心等供应品在探亲假批下来之前让给准备结婚的同事了,他结婚时喜糖也是同事凑出来的。

“建国,别管他们,都是惯得,谁家天天吃好吃的。”贺建军的脸顿时黑了,觉得有点丢脸的他狠狠地瞪了自己三个儿子几眼,决定回去让翠花好好教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哪能随便伸手问人要东西,就是亲叔叔也不行。

齐淑芳洗完手进来拿干菜野味,听到这话,立刻笑道:“和亲叔叔说话客气什么?二哥你也太严肃了,要是家里没有,当然就不给了。建国,你开高低柜的第一个抽屉,你上次寄来的糖块还有一点,拿出来给侄子侄女分分,再把白糖拿出来给爹和哥冲茶。”

高低柜之间的方洞下面有三层抽屉,贺建国拉出抽屉的一半,发现自己寄来的零食大部分都在里面,精准地抓了十四块水果糖出来,七个孩子一人分了两块。

得到了想要的,七个孩子欢快地跑出去了,笑声像铃铛一样,被风送进屋里。

“你和爹、大哥、二哥在屋里说话,我去做饭,晌午跟大嫂二嫂说一声,让爹和大哥、二哥在咱们家吃。(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幸好昨天早上出工前烙了一筐红薯干面的煎饼,今天不用再做主食,齐淑芳一边拿起套袖套在小臂上,一边交代贺建国。

贺建国立刻道:“我帮你做!”

齐淑芳脸上一红,没等她拒绝,贺老头就挥了挥手,“老三家的,让老三去!吃大锅饭的时候,他常常往食堂后厨里钻,偷学了大厨不少手艺。”

儿子儿媳刚结婚就分别一年多,得让他们多接触接触,熟悉熟悉,三个儿子,可就这一个儿子没有孩子了。贺老头觉得自己特别善解人意。

有这事?齐淑芳可没有不让自己丈夫下厨做饭的想法,当即爽快地让出大厨之位。

贺老头和贺建党、贺建军父子三个坐在堂屋里悠闲地说话,喝着齐淑芳给他们倒的白糖水,而小夫妻两个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淑芳,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好吧?”

“挺好的。寒冬腊月的时候你没放假,现在放假,不会影响工作吗?”原身没有这方面的记忆,齐淑芳也不太了解贺建国的工作详情,她只记得书上记载,三线建设不见报端,属于极其隐秘的一项大工程,横跨十五年,耗费许多个亿的资金。

贺建国把野鸡和野鸭上锅蒸上,笑道:“不影响。这项工程已经到收尾阶段了,再过几个月我估计得调去别的地方,到时候我再给你写信。”

“这样啊。”老天保佑,别调去新疆、蒙古、甘肃或者云南那些地方,那里太苦了。

齐淑芳不敢深想,急忙转移话题,“建国,你好厉害呀,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饭。”她发现贺建国洗菜、剁肉、剔骨、刷锅、点火,样样熟练,都不需要自己动手,要知道外面的厨子是男性,但在家庭生活中,洗衣做饭的人大多数仍然是女性,齐父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我在家的时候天天给你做饭。水凉,你别沾手。”贺建国忙完对风干野味的处理,一把夺过齐淑芳手里正准备杀鱼的活计。

齐淑芳前几日在河里逮了几条草混子,还剩两条养在院中的破缸里,今天决定炖一条。

剐鳞、挖腮、开膛破肚、洗干净,贺建国一气呵成,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齐淑芳星星眼地望着贺建国,一脸崇拜,后者得意得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决定趁着假期拿出真本事,烹炒煎炸轮流来,让老婆越来越崇拜自己。

齐淑芳会做饭,味道还算不错,一是她继承了原身的手艺,二是她穿越前常年在外寻找食物,为了让变异的食物更容易入口,跟长辈学了一定的处理食物手段,大多数都是利用变异的调味料去腥去臭,两方面的手艺综合在一起,竟然远远不如贺建国做的菜。

同样缺少调味料,只有油盐酱醋,但无论是蒸还是炖,贺建国把菜做得鲜美可口,尤其是草混子炖得特别入味,齐淑芳忍不住多下了几次筷子。

开饭时,贺建国也拉着齐淑芳上桌了。

贺建党和贺建军眉头一皱,见拿酒回来的贺老头坐在上首没有开口,他们眼里闪过的一丝不悦很快消失不见,齐淑芳没放开精神力,也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贺建国看到了,心里有点不高兴,他老婆忙活大半天,准备满满一大桌子的野味,整鸡整鸭整兔子,猪肉草鱼鸡蛋一应俱全,谁像她这么大方?大方的结果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吗?现在可是男女平等的年代,口号喊得那么响亮有什么用?得表现在行动上。

贺老头主动夸赞齐淑芳,道:“建国,你这一年不在家,你媳妇一个人辛苦得厉害,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帮你媳妇干点活,别的事都不用你问。”

“爹,我知道,是我对不起淑芳,我一定好好对她。”贺建国严肃地回应。

贺老头欣慰地笑了笑,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做到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吃过饭招呼大儿子和二儿子下地干活去,把空间留给小夫妻两人。

齐淑芳见贺建国一边收拾饭桌碗筷,一边瞄着靠在墙角的自行车,不由自主地笑了,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神情,“那是咱家的自行车,我在信里跟你说过。以后咱们想出远门,不用再问大哥家借自行车了。”婚前,贺建国和她见面、逛街,都是借贺建党家的自行车。

“媳妇,你真有本事!”贺建国毫不吝啬地大加赞扬一番,快手快脚地刷锅洗碗,直奔墙角,摸上手之前还把手往衣服上蹭了蹭,那叫一个珍惜。

是个男人就爱车么?难怪大嫂常常抱怨说大哥对待自行车比她这个老婆还爱惜。

齐淑芳微囧。

“赵大姐只有大金鹿的票,我在百货商店看到自行车有好多种牌子,什么永久、飞鸽,价钱好像都比大金鹿贵。”

提起自行车,贺建国滔滔不绝,“当然,大金鹿代替国防牌自行车,价钱和国防牌自行车一样,从六六年开始,出厂价和零售价下调为一百一十五,上下浮动不大。永久是上海产的,还有一个凤凰牌,也是上海的,是最有名气的自行车,北方出名的自行车是天津的飞鸽和红旗,名气也很响亮,价格都在一百五到一百八之间,普遍是一百七八,全部凭票和工业劵购买。大金鹿是山东青岛产的,也属于北方,出口量不小,可惜名气不够响亮。”

“你知道这么多?”齐淑芳表示很惊奇。

“当然。”贺建国挠挠头,“哪个男人不想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啊?以前我问大嫂借自行车,大嫂舍不得,还跟我使过脸色。我当时怪生气,想过买自行车,可是没有票。有一种自行车是不需要用票的,价格也便宜二三十块钱,也没订到货。”

“哪一种?我都没听过。”

“是自己组装的,得去上海那边淘零件,组装好了还得上牌,不然不能上路。上海那边也有干这一行的人,组装好立刻就加价卖,也有接到订单后再组装。我一同事就是上海的,告诉我说,这样的自行车大部分都是卖给农村没有票的社员。”

原来光自行车就有这么多门道,齐淑芳大开眼界。

“现在咱家也有自行车,不用羡慕别人。”贺建国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媳妇,走,我骑自行车带你出门逛一圈。”其他的事情可以往后挪。

齐淑芳眯着眼睛笑,“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去把结婚证领了。”

原身和贺建国结婚了,户口也迁到了贺楼大队,但是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一个原因是农村社员普遍都是事实婚姻,很少有人花钱去领结婚证,二就是贺建国和齐淑芳结婚当天就应单位召唤回去工作,没来得及领证,在农村,一般都是办完婚礼后再去领证。

贺建国一拍脑袋,“对,对,对,这件事最重要。我在回家的路上还想着,结果爹和大哥二哥一进门,我就忘了。走,咱们去找大哥开证明,然后去公社领证!”

22.022章:

走完应有的程序,夫妻两人拿到了新鲜出炉的结婚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结婚证是两张对折的硬纸,最上面的正中间有一颗五角星徽章,徽章两边是五星红旗,五角星之下、“结婚证”三字之上,清晰地印着领导人的一段经典语录,其上还有最高指示四个红字,左右两边以及底部以金色麦穗、红牡丹花和咧嘴的石榴做花边,非常鲜艳。

出门前,齐淑芳特地穿了新做的白底碎花长袖衬衫,外罩鸡心领的大红羊毛坎肩,梳着溜光水滑的大辫子,也让贺建国穿他带过来的白衬衫,套青色羊毛坎肩,结果没有拍照!

齐淑芳遗憾极了,她见过老一辈保留下来的红本本,上面都贴有照片。

现在的结婚证不需要新人的合照,也没有身份证编号,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性别、年纪以及后面一段“双方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之规定,发予此证”等内容,右下角是红太阳公社的大红印章和两人领证的日期。

“结婚证都是这样的吗?”走出公社大门,齐淑芳举起结婚证看了又看,侧头问贺建国。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和自己老婆有任何亲密举动的贺建国心里痒痒的,咳嗽一声,松了松紧绷绷热辣辣的喉咙,把结婚证拿过来装进半旧带补丁的军绿色帆布挎包,“我见过同事的结婚证,和咱们的大同小异。”啧,同事向他炫耀的时候,他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的婚礼比他们凭着结婚证去国营饭店吃碗面的形式热闹多了。

虽然是新时代的知识青年,接受新风俗的洗礼,但是贺建国个人比较喜欢传统的结婚方式,热热闹闹,像个办喜事的样子。

“咦,这是去哪?”贺建国把自行车掉头,不是回家的方向。

贺建国跨上自行车,笑嘻嘻地道:“上来,我带你去县城下馆子!庆祝咱们今天领证。”

“现在才两点多,到县城也只有三点多,下什么馆子啊?”齐淑芳侧坐于后座,抬手看了看手表,“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下馆子要用粮票。”她一张粮票都没有好么。

春风拂面有阻力,贺建国卖力地蹬着自行车,一手掌控着车把,一手拍拍挎包,“有,怎么没有。(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我回家前,把地方粮票都换成全国粮票了。你给我寄的野味我收到后没多久就得到探亲假,虽然是风干的可以久放,但我不在宿舍,担心出问题,又不能吃独食,就把剩下的大部分让给了同事,他们一斤两斤地凑出七八十斤粮票给我。”

粮票?齐淑芳精神一振,上次毛母拿五两粮票直接让小孙子买包子和油条,她就瞄了一眼,还没仔细看清除粮票是什么样呢,更没见过全国粮票。

进了国营饭店,齐淑芳立刻道:“快给我看看全国粮票是什么样的。”

贺建国没来得及给她,就有一个国营饭店的女服务员走过来,齐淑芳觉得有点面善,肉呼呼的鸭蛋脸,梳着两条麻花折辫,笑容满面地道:“为人民服务。两位同志点什么菜?”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贺建国用上齐淑芳没来得及用的语录,扭头问她喜欢吃什么菜。

齐淑芳第一次上国营饭店,不知道有什么菜,听女服务员流利地报完菜名,和贺建国商量片刻,点了一道价钱最高的红烧肉,她想吃这道菜很久了,又点了一样炒香肠和炒豆芽、炒白菜两样素菜,“建国,你还想吃什么?”

“再来十个白面馒头,一个蘑菇炖小鸡,一个笋干炖老鸭,一碗蛋花汤。”贺建国大手一挥,他中午就注意到自己的媳妇无肉不欢,食量不比自己小多少。

服务员笑眯眯地记下来,笑眯眯地道:“好的,请交钱和粮票。十个馒头是五毛钱和二斤粮票,红烧肉一块钱,蘑菇炖小鸡和笋干炖老鸭两样一块钱,香肠一段一毛,一盘切三段总共三毛,不要肉票,蛋花汤一毛,炒素菜五分一盘,两盘一毛。”

齐淑芳算了一下,六菜一汤只花了三块钱和二斤粮票。

贺建国打开挎包,掏出钱和两张粮票交给服务员,齐淑芳瞄一眼,粮票的面额是一斤,服务员收到手后转身去后厨点菜。

齐淑芳在等待上菜的时间里问贺建国要了一张面额为五市斤的全国粮票仔细端详,主色调是淡淡的紫红色,正面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粮食部全国通用粮票”等字样,贺建国告诉她道:“面额有大小,我这里有三斤的、二斤的、一斤的、半斤的、二两的,回家都交给你。”

齐淑芳笑道:“我在家里不需要用粮票,你还是带回去吧,平时多吃点补一补。就看晌午你在家的饭量,我就知道你们一个月的几十斤粮食根本不够吃。”

贺建国正想摇头说自己手里有一百多斤粮票,自己不需要吃那么多,在同事中间太显眼了,忽然想讨媳妇的欢心,出了一个主意,道:“我们带着粮票一起去旅游吧,正好我带来的都是全国粮票,在全国范围内通用。”

“旅游?”齐淑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以和贺建国去度蜜月?

“对,我带你去上海,我以前就是在上海读的大学,对那里的情况可熟悉了,那里什么东西都有。”贺建国想起同事说的一桩糗事,脸上都是笑,“我有一个同事就是把钱省下来和他老婆去旅游,庆祝结婚,结果在回程途中全国粮票用完了,只好饿着肚子。”

齐淑芳先是心动不已,随即又觉得他同事饿肚子回家很好笑,笑了两声,觉得自己不厚道,没人愿意饿着肚子呀!

鸭蛋脸女服务员已经回来了,听他们商量着去旅游,脸上一片羡慕之色。正在这时,门外走进一男一女两个青年,衣着灰扑扑的打着补丁,她不耐烦地走过去,没好气地道:“这里是国营饭店,有粮票吗?有钱吗?没粮票没钱就出去!”

这口气,和招待自己夫妻完全不同啊?这就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现场版?

齐淑芳心里想着,转头看到刚进门的两个小青年受到服务员的鄙视,都涨红了脸,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圆脸女青年泪珠子在眼里打转,男青年则抖抖索索地解开褂子纽扣,从里面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打开后取出一张地方粮票、几张毛票和几枚分币,结结巴巴地道:“俺有粮票,俺娘特地拿着粮食去粮管所换的,让俺带俺对象下馆子吃顿好的。”

鸭蛋脸虎着脸,“点什么菜?”

“俺要两个白面馒头,一个炒豆芽子,一个辣椒子炒肉丝,一个白菜汤。”男青年似乎受到家里人的提醒了,没让服务员报菜名就点了自己想要的。

这么穷还下馆子,鸭蛋脸满脸鄙视,“一共三毛六外加四两粮票。”

俩青年胆怯地坐在角落里,发现隔壁就是衣着光鲜的贺建国和齐淑芳,以及陆陆续续送上满满一桌子的菜,浓香扑鼻,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满脸自卑。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有点食不下咽。

贺建国把装着红烧肉的大海碗挪到她跟前,习以为常地道:“这种事情我见多了,目前根本无法改变,也许等几十年后国家经济发达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现在只能接受。你快趁热吃,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齐淑芳头一回吃到白面馒头和红烧肉,感动得都快哭了,真是好滋味,馒头松软香甜,红烧肉肥而不腻,调料齐全,炖的老鸭小鸡也相当入味,最重要的是分量十足。

齐淑芳一口气吃两个大馒头,贺建国吃了四个,汤菜则被他们两个一扫而光。

剩的四个馒头打包带走,贺建国一开始点菜就想过了。

他们的好胃口吓呆了鸭蛋脸服务员,愣愣地递给寻求帮助的齐淑芳几张油纸包馒头,愣愣地看着两人把包好的馒头装进挎包,然后一前一后地离开,当她收回目光看到那两个穷人你推我让,把馒头推给对方时,忍不住讥讽出声,“爱吃不吃,不吃就别下馆子!”

女青年立刻对男青年道:“大柱,咱俩一人一个,都吃。”

“好!”男青年憨厚地答应,“小红,你多吃点肉,也多吃点豆芽子,我喝汤就行。俺娘说,俺姐夫家有腌肉,她今天拿粮食换一条回来,等俺接你去俺家,给你做好吃的。”

齐淑芳出了门看着贺建国取自行车,还能听到他们的言语,贫穷显得他们感情更加真挚。

现在已经四点多了,贺建国推着自行车,齐淑芳跟着步行消食,刚出了街,迎头就见十三四个神气活现的红卫兵推搡着一个老妇人游街示众,头顶带着白纸帽,颈中挂着大纸牌,字迹看不清,但最不堪入目的是老妇人被剥光了上衣,布满了交错的鞭痕。

齐淑芳伸手遮住了贺建国的眼睛。

23.023章:

贺建国其实也看到了,推着自行车让到路边,转过了身。夜夜小说网WWW.mht.la

一大群人押着老妇人从他们跟前慢悠悠地走过,齐淑芳清楚看到老人很瘦,用瘦骨嶙峋来形容都不为过,表情麻木不堪,不断地道:“我有罪,我有罪,我有罪……”

声音低微一点,立刻就被人照脸打了一巴掌,呵斥道:“没力气吗?大点声!”

老妇人慢慢挪回被打偏的头,不得不抬高声音:“我有罪……我该死……我不该私藏野猪肉……我不该搞资本主义……”

带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半新不旧的军绿色衣裤,胳膊上带着鲜艳的红袖章,长瓜子脸,高颧骨,一双细细的眉毛高高挑着,眼里闪烁着狂热之光,一边在走路的时候踹得老妇人摔跟头再叫人把她拉起来,一边洋洋洒洒地数落老妇人的罪名。

调皮的小孩从旁边呼啸而过,捡起石子就往老妇人身上扔,边扔边笑,天真无邪。

不知道是谁扔了一块不小的石子,砸到老妇人的额角,瞬间皮破血出,鲜血沿着脸上的沟沟壑壑淌下来,显得她形容狰狞,愈加可怖。

一个穿着灰色破大褂子、腰间系着黑色围裙却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扶着墙角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得意洋洋地道:“大太太,你也有今天!你以前欺负我们这些姨太太的时候可想过有今天的下场?打骂我们就跟打骂猫儿狗儿似的。新中国就是好,好极了,让我们贫苦出身的广大农民群众翻身做了主人,解除了我们迫不得已做妾的悲惨命运和婚姻关系,不让我们跟着钱毅那老头子吃苦受罪!我们再也不用受你的窝囊气啦!”

她跑过去啪啪啪给老妇人几个耳光,又对押着老妇人的少年少女们笑嘻嘻地道:“批评!狠狠地批评!狠狠地斗!她身上有着资本主义的遗毒,会影响我们共产主义社会,从她私藏野猪肉就能看出来她根本就没学好,还存着资本主义的想法!”

齐淑芳心有不忍,在他们那个恶劣的环境中,老人和幼儿最受大家的保护。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懂得生存手段比较多,他们无不有岁月流逝后留下来的智慧,用以教导后继的年轻人求生,幼儿则是生命的希望。

可是,齐淑芳自保之心占据上风,而且她对这样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老妇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能咬咬牙,站住不动。(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她仔细听了听,又放开精神力,等那些人走远了还能听到,可惜街道两旁看到老妇人被游街而关门闭户的人家无一人敢提及老妇人,她勉强依靠少女的数落和中年妇人的打骂拼凑出老妇人的身份和处境。

老妇人叫金大秀,是秀还是绣,齐淑芳不清楚,只听到发音是金大秀。

金大秀是本省最大资本家钱毅的正房老婆,曾经在战乱年代留学日本,她的丈夫和儿子搞过土地兼并,在南京开过工厂和大剧院,贩卖过烟土、军火和人口,建国后被判定为剥削阶级,退守老家。在退守老家之时,他们之前捐献给红十字会和各地灾区、以及抗战的钱粮也被判为花钱买名声,假仁假义,于是产业全部被没收,钱毅和金大秀一个成了本地县城的掏粪工,一个扫大街,定期有地方干部上门检查、训话,其儿女被发配到偏僻之地劳动改造。

钱毅好像已经死了,领头的少女说他畏罪自杀,对此大加鞭笞。

根据少女的说法,金大秀已经扫二十年的大街了,一直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监视。

金大秀今天被拉出来游街示众的原因就是那曾经做过钱毅小老婆的中年妇人所说,金大秀私藏了一块足有二斤重的野猪肉,罪不可赦,经人举报查处,需要严厉批评。

齐淑芳紧张地抓住贺建国的衣袖,小声道:“建国,这老人私藏一块二斤的野猪肉就被街坊邻居举报,然后被拉出来游街示众,咱家的野味剩下不少,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擅打猎,会不会也举报咱家?”金大秀被举报私藏的野猪肉不会是她打的然后卖到收购站的吧?

虽然新鲜的野猪肉肯定不会保留到现在,但是家家户户都稍微懂点风干或者腌渍的技术,那些人也没说是风干的或者腌渍的野猪肉,还是新鲜的。

贺建国安慰道:“别怕。咱们生产队里都是乡里乡亲,谁没事举报自己家的人?要知道拔出萝卜带出泥,族里一个人被举报了,冠上不好的罪名,一族都落不了好。再说,咱家东西来历清白,成分也好,经得住审查。你可是上交了两头野猪,没有私藏。”

“我看还是得小心点。”这是一个疯狂的年代,金大秀今天游街的原因给齐淑芳敲响了警钟,“回家后,咱们天天吃,赶紧把东西都吃掉!”什么时候馋了,什么时候进山。

世上,最不缺眼红并且不怀好意的人,无论什么时代。

贺建国很赞同,小心无大事。

担心隔墙有耳,夫妻俩默默地走着,正准备上车回家的时候,齐淑芳打算收回精神力,忽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后面跟着自己夫妻,赶紧对贺建国使了个眼色。

“怎么了?”贺建国扭头想去看,齐淑芳摇摇头,小声阻止了他。

“我感觉后面有人跟着,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不知道打了什么主意,建国你快想想咱俩没啥不对的地方吧?”齐淑芳快担心死了,他们夫妻两个就是进城下馆子庆祝领结婚证这件喜事而已,竟然被人盯上了吗?她有点后悔在饭店里那么豪爽地点菜。

“没有。”贺建国侧头端详着自己媳妇,低头看看自己,没发现什么问题。

“真的没有?”齐淑芳仍然不放心,自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虽然看过历史书,但没有深入了解过这个时代的生存规则。不过,贺建国说没问题,应该是真没问题吧?

金大秀被游街示众的场景太惨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光身游街简直是奇耻大辱。

贺建国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

他们两个打扮得鲜亮了一点,不是常见的黑蓝灰绿等灰暗颜色,可是毛线的颜色向来是五颜六色,和彩色纱巾一样不属于轻浮的范围。

“城里就是比咱们农村麻烦,天天有人盯着。”贺建国皱眉,“淑芳,你往前走,我假装回头看一下,那人是什么打扮、什么长相,一会儿咱们路过我老同学家门口,问问他,他爹在县政府上班,他管的是粮管所,认识大部分的居民。”

“你同学竟然这么有本事?没听你说过。”粮管所可是所有人的衣食父母,掌管粮管的的确确是非常厉害,齐淑芳想到贺建国大学文化程度,很快就理解了,“你别回头,你就是回头,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跟踪咱们。你推着自行车往前走,我假装扣鞋带地回头看。”她有精神力,随便瞄一眼,依照精神力看到的情形告诉贺建国就行了。

齐淑芳担心贺建国反对,当机立断蹲下去,假装整理皮鞋的鞋带,精神力已经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个跟踪自己夫妻的人。

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仿制的军装和军帽,细眉细眼,皮肤又白,很有斯文气质。

齐淑芳假装整理好鞋子,起身形容给贺建国听,“左边眉毛里有一颗不小的黑痣。看着不像尖嘴猴腮又猥琐的人,但人不可貌相,紧跟着咱们肯定有目的。”

贺建国皱了皱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赵小宝,是不是你?”

咦?

“熟人?”齐淑芳问。

贺建国没有回答,就见跟踪他们的那人笑嘻嘻地举着双手慢慢走近,“贺建国,真有你的,我跟得这么远,你都能发现。对了,对了,我已经改名叫赵爱国,坚决当一名爱国的进步人士,你不要再叫我赵小宝了。”

“建国,你认识?”

贺建国点点头,“淑芳,这是我高中同学,以前是前后座,叫赵小宝。”

“赵爱国。”赵爱国急急忙忙地纠正。

“哦,赵爱国就赵爱国,啥时候改的名,我都不知道。”贺建国顺从地改了介绍,紧接着不高兴地道:“我说小宝,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干啥?差点吓到我爱人。你不是在革委会上班吗?我听说你们革委会最忙了,怎么有空出来闲逛?”

这个不是贺建国那位在粮管所上班的同学?齐淑芳明白了,看来贺建国的同学有很多,同时她也想起结婚时,贺建国的同学和结拜兄弟来了好几十人,可惜原身都不熟悉。

赵爱国笑嘻嘻地看向齐淑芳,“弟妹,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没关系。”她只想知道赵爱国跟踪自己夫妻是因为什么,贺建国也重复地问了一遍,和齐淑芳一样,他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这不是有人跟我说,在街上发现两个与众不同的男女青年,并肩走着,恐怕是作风有问题,又说打扮得很时髦,肯定搞享乐主义,我就出来瞅瞅,谁知是你们。”赵爱国摘下军帽摸了摸寸头,齐淑芳好笑地发现他的军帽里居然垫了硬纸壳,撑着军帽,硬纸壳油光发亮。

贺建国顿时黑了脸,“是谁?我得当面问问,我和我爱人怎么就作风有问题了?”出门前他可是特别注意了,刚刚也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24.024章:

“等我回去严肃批评举报你们的臭婆娘,怀着嫉妒之心随便举报无辜之人,是子虚乌有的污蔑,要不得!”赵爱国赶紧开口,希望可以平息他的怒火,“我刚刚跟在后面仔仔细细地看了一路,你和弟妹确实没有任何有碍风化的动作言语,我回去可以向领导打包票。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齐淑芳后面梳着一条大辫子,是地地道道的婚后打扮,也没扎红头绳,不能因为她长得漂亮就说她作风有问题。啧,现在的社会哪,长得美也成了罪过,尤其是女人,就不愿意承认别人比自己长得漂亮。回头得让自己老婆提醒她以后打扮得朴实点,往丑了打扮,今天来的是自己可以躲过去,明天就难说了,现在可有不少怀着不轨之心的革委会成员。

贺建国推着自行车,齐淑芳在旁边跟着,没拉手,没勾肩搭背。

衣着打扮确实时髦了点,可也没啥不对的地方,裤子是黑色的,鞋子是黑色的,衬衫也是常见款式,就是坎肩的颜色鲜艳一些,压根就不能说有问题。

贺建国还是很不高兴,“这么说,以后我们都不能进城了?”

“哪能啊!你们又没做出什么错事,仍然可以堂堂正正地出门。”赵爱国正要安抚贺建国,眼睛突然瞪得溜圆,把帽子匆匆往头上一罩,拔腿就往前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道:“站住,给我站住,前面骑自行车的你们俩这是啥作风?”

贺建国和齐淑芳就看到赵爱国一路狂奔,拦住了一辆男青年带着女青年的自行车,男女青年都是十七八岁年纪,男青年剃着板寸,女青年梳着两条麻花辫,但两腿叉开,很不雅观地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手搭在男青年的腰上,不止引起了赵爱国的注意,就是过路的人看到他们也指指点点,脸上似有嘲讽之色。

嘲讽?有什么不对吗?

齐淑芳满脸迷惑,她也是坐自行车后座进城,没感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只有羡慕。

这时,因为赵爱国的突然拦路,男青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行车,女青年也只能下了自行车,低头整理身上的灰色驼绒短大衣。

“哟,还是沪产永久牌的自行车,费了不少力气才买到手吧?永久牌的自行车是让你们这样用的吗?你们两个,跟我去革委会走一趟!”赵爱国铁面无私地大声呵斥他们一顿,然后下了命令,不管两个小青年煞白的脸色、连续的求饶,直接扣住自行车,“大庭广众之下,要是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有伤风化,风气得变成什么样?都跟我走!”

说完,赵爱国直接对贺建国挥挥手,“我先去忙了,下次请你和弟妹来我家吃饭!”

齐淑芳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一看就是恋爱中的青年男女带走,呆呆地回头看着贺建国,脸上残存着不解之色,“怎么回事?我看得一头雾水。(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呃……”贺建国一时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解释,“你不明白?”

齐淑芳摇头。

随即,她担心贺建国看出自己和原身的不同,连忙道:“我没这么做过,不明白他们怎么有伤风化了,还得去革委会接受批评。我和你进城,也是你骑自行车我坐在后面呀!”

说到这里,齐淑芳突然发现自己和方才那位女青年坐姿不同,自己也没像她那样把手搭在男人腰间,迟疑片刻,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不会是坐姿的问题吧?我都是侧坐的,她是跨坐。”原身的的确确一直是侧坐,而她是觉得侧坐更文雅有气质,下意识选择了侧坐。

看到贺建国点头,齐淑芳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真是坐姿的问题?难道这个时代就这么严?不能穿裙子,不能穿彩色衣服,坐男朋友和丈夫的自行车必须侧坐而不能跨坐?

齐淑芳仔细回想自己独自进城的几次,遇到的女子们好像都是侧坐在后座。

该庆幸自己下意识地选择侧坐吗?

女孩子没有不喜欢打扮的,即使在穿越前,有条件了,在空闲的时候她也会精心打扮,她以前还想过这具身体美得不得了,再穿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就更加亭亭玉立了。后来,看到社会中的妇女没有人穿裙子,百货商店里挂着卖的衣服也没有裙子,衣服就灰、蓝、黑三种颜色,军绿色都很少见,于是齐淑芳就秉着小心的态度没有付诸行动。

这么看,小心是对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赶明见到小宝,我再问问是谁看咱们不顺眼。”贺建国不知道齐淑芳在想什么,以为她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

齐淑芳点点头,随即问道:“不去你在粮管所上班的同学家了?”

“不去了。跟着咱们的人是小宝,不是其他人,没别的麻烦,就不用打扰剑锋了。”尤其现在天色已晚,没必要在同学家里留住一宿。

在回家的路上,贺建国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同学的情况。

“我这位同学叫霍剑锋,下次见到他时介绍你认识,以后我不在家,家里缺粮了你就去找他,他肯定有办法解决。以前闹灾荒的时候,我偷偷省下挺长一段时间的栗子粉窝窝头给他,救了他爹和他的命,他们总说要报答我,不过我没求过他们任何事,你去了,他们肯定会帮你。而且霍家嫂子在百货商店上班,咱们结婚的时候他们送了一块杭州丝绸厂的大红绸子被面。唉,看我,结婚当天急急忙忙地离开了,都没带你好好认识我那些老同学和拜把子兄弟。出去旅游前,挑个日子我请他们吃饭,你也认认人,多认识一个人多一条路。”

红绸子被面?齐淑芳没见过,急急忙忙地在记忆里翻找片刻,找到了,被她妈和大哥偷走了。婚后几个月,也就是去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妈和她哥来打秋风,顺手牵羊。他哥叫她在外面说话,他妈在从柜子里把被子抱出来拆了,拿走红绸子被面和细棉布被里。

棉花也格外贵重,齐母为什么没一起拿走?齐淑芳猜测,拿整床被子太容易暴露了,所以只把被面和被里塞在怀里带走。

贺建国回到家打开包裹,把自己带来的衣服放进柜子,没问红绸子被面为什么不见了。

齐淑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把这件事告诉他,“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忘记提了。所以前些日子我娘和我哥来闹,我就没给他们好脸色。”以后逢年过节的礼物她会按时送过去,也会给他们养老送终,但是别的请原谅她做不到。

“没事。丝绸不需要用票,等我还清债,攒出钱,咱们买更好的丝绸。可惜丝绸只能做被面,不能做成衣服穿出去。”贺建国可不忍心责备自己的老婆,而且这件事并不是她的错,是那个偏心眼的丈母娘,真不能对丈母娘报以希望,光知道剥削女儿补贴儿子。

“你不用天天想着攒钱,我有钱。”

贺建国放好衣服,笑道:“咱家刚买了自行车,你能有啥钱?”

齐淑芳想到自己手里攒的一千多块钱,觉得是时候跟贺建国提一提了,就算不把全部真相告诉他,也得告诉他一部分,于是挑了去毛红军家卖野猪肉的事情告诉他,同时,手里私房钱的数目也打了个对折。

贺建国吓了一跳,拉着她的手一阵数落,“你咋就这么胆大?敢去私下交易?那钱是这么好拿的吗?你也不觉得烫手。说一句不能往外传的话,票证的出现就是为了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控制全国人民对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的欲望。所以,国家严禁投机倒把,严禁私下交易,抓住了绝不留情。那个毛主任一家子要是坏一点,或者十分遵纪守法,直接就能去举报你,然后相关部门把所有钱款货物没收,还会把你提溜出来游街示众兼批、斗。你别以为我危言耸听,这样的事情哪个地方都有发生,黑市交易上有翻脸不认人的,也有送命的。”

齐淑芳脸色一变,“这么严重?”

她自觉很小心,原来在贺建国眼里自己的行为仍然是太鲁莽太胆大包天了吗?

“当然。非常严重,不能因为完成一次交易就抱着侥幸心理,国家对黑市的打击力度是所有人想象不到的严厉。”贺建国常年在外,见多识广,细心地把这些事情告诉妻子,提醒她规避风险,“你要是缺钱花,我以后努力赚钱给你寄来,你别自己冒险。还有深山老林,不要去打猎,沈二蛋有个本家的叔叔,就是十年前想去山里找吃的,结果叫野猪顶死了。”

就算齐淑芳说自己力气大,打猎本事高,在贺建国心里,她仍是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独自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

齐淑芳很慎重地答应不再搞私下交易,对于贺建国不让她进山打猎的想法就不赞同了。

“建国,我对打猎很在行,从来没失手过,我连野猪都能打下来呢,你要相信我的本事呀!我答应你以后不深入山林,只打野鸡野鸭子这类的小东西,或者去河里逮鱼,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处境,我拾柴禾也要进山。”齐淑芳点上煤油灯,拿出新牙刷和没用过的搪瓷缸用开水浸泡清洗一遍,连同牙膏一起递给他,“先刷牙,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行,夜还长着呢。这个先给你,我特地给你买的。”贺建国从包裹里抽出一条在昏暗灯光下依旧鲜艳无比的红纱巾给齐淑芳,然后接过搪瓷缸和牙刷牙膏,到外面刷牙洗脸,回来已经把洗脚水烧好端进来了。

“放在盆架子上的新搪瓷盆是我买的洗脸盆,床尾的这个旧搪瓷盆才是洗脚盆!”齐淑芳才把突如其来的惊喜收好,就听他还喃喃自语地说不是以前的搪瓷盆,忍不住开口解释。

贺建国嘿嘿笑道:“那正好,你先洗脸,我再去舀洗脚水,锅里还有热水。”

刷牙、洗脸、洗脚,漫漫长夜,接下来干什么?

没有经验的齐淑芳突然害羞了,害羞中又透着一点彷徨之意,她不是原来的齐淑芳,也没有经历过婚姻和爱情,能理所当然地在领证当日洞房花烛吗?对于她而言,贺建国是第一次见面感觉还不错的男人,而对于贺建国来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原来的齐淑芳。

“淑芳,睡觉了。”贺建国吹了灯,声音在黑暗中想起。

摸黑来?齐淑芳一咬牙,“来了。”

不管了,反正两人都是雏儿,谁也不吃亏,她穿越成齐淑芳已经成了定局,结婚证也是她和贺建国的,不能因为自己不是原来的齐淑芳,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就错过了自己的人生。

25.025章:

两个生手在黑暗中进行最深入的交流,会发生什么笑话?

齐淑芳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哭笑不得,这个时代的人没有后世那么开放,即使她是女孩子也听过荤段子看过超出一百个花样的图片,贺建国就不同了,加上屋里黑漆漆一片,贺建国半天找不到正确的地方,在二月凉意森森的深夜里急出了一头汗。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鼓捣这么久,齐淑芳也急了。

看她的!

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齐淑芳小声道:“建国,要不咱们点了灯。”

“不点,费油。”贺建国有点不好意思,咳嗽一声,“淑芳,你再让我摸摸。”等他里里外外都摸遍了,还怕找不到位置?贺建国上下其手,再接再厉。

呼!

不容易哟,这次找准了。

贺建国挺身而入。

齐淑芳痛得倒抽一口气,她已经很控制自己手臂的力度了,还是勒得贺建国差点喘不过气,趴在她身上半天没有起伏,不肯承认自己差点被老婆勒死这一事实真相,“淑芳,我相信你的话了。”力气果然好大!

力气大好处多多,贺建国早上起来有点萎靡不振,结果自己老婆不在枕边,而是神清气爽地从外面进来,“建国,赶紧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受到打击的贺建国幽怨地看了齐淑芳一眼,心里不服,晚上再战看谁厉害。

得到滋润而容光焕发的齐淑芳嘿嘿一笑,体贴地把衣服拿到床头。说白了,男女之事是两个人的事,做到深处都享受到了其中的乐趣,不过,最终的结果往往是绝大多数的男人累到精尽人……呸呸呸,乌鸦嘴,没有那个字!

“建国,你腿不软吧?”齐淑芳很关心自己新鲜出炉的老公。

贺建国的脸顿时黑了。

“齐淑芳,晚上你给我等着!”贺建国恼羞成怒。

“嘿!我去给你挤牙膏倒洗脸水,你赶紧穿衣服啦!”对昨天老公的勇猛表示很满意的齐淑芳见老公脸皮这么薄,这么不经逗,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伸手扇去脸上冒出的热风,齐淑芳在外面站了一会,正准备舀水,王春玲站在院子里叉着腰,一脸我很清楚你们发生什么事的表情,笑道:“淑芳哪,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你应该多歇歇,叫建国做饭。[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你昨天晌午送来的菜味道可真好,爹和你大哥说都是建国做的。”

回想昨天吃到的美味,王春玲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油汪汪的感觉好像还在嘴边。

“大嫂!”齐淑芳忍不住跺了跺脚,脸上几乎要冒烟了。

在王春玲看来,现在的她特别好看,以前是很漂亮,不然眼高于顶的小叔子不会才见面就答应结婚,可是那时候的齐淑芳气质不如现在大方,而且很青涩,像没熟的小果子,现在则增添了妇人的风韵,凡是有经验的妇女都能看出来,王春玲就有学自祖母和母亲的眼力。

当时有人说齐淑芳守不住的闲话,立刻就有年老妇女们反驳,说一看就是个黄花大闺女。

“好好好,我不说了。”这事拿出来说也没意思,王春玲举起双手投降,“你今天还出工吗?不出工的话,等上了工,我就跟二蛋说一声。”

“建国刚回来,想请几位同学和兄弟聚一聚,我就不去了。”

齐淑芳现在财大气粗,不在意十几天的工分。

“淑芳!”王春玲答应帮她请假,屋里传来贺建国的声音,齐淑芳朝王春玲摆摆手,迅速进屋,牙膏挤在牙刷上,搪瓷杯里和洗脸盆里倒好了温水。

“等会吃过饭,你去大哥和二哥家一趟,把我上次买的汗衫拿三件给爹和大哥二哥一人一件,留着夏天穿,另外我给咱爹做了一件新褂子,你也送过去,就说是你从外面买的,昨天没来得及拿出来。”在买布的时候,她就这么打算好了。

“行。”贺建国一边刷牙,一边含糊地答应,“顺便找大哥开一份介绍信,再去公社盖章,咱们请过客后就去上海玩几天。要是没办法买东西,就当见见世面。”他手里没票,估计买不到好东西,不需要用票的可以看看。

买不买东西,齐淑芳不太在意,想了想,问道:“你在上海有什么故旧朋友?”

“肯定有。大学教授和老师、老同学,光上海一个地方就有不少哩!”贺建国很快就回答了她的问题,同时起了疑惑,“你问这个干啥?”

“你说呢?”齐淑芳白他一眼。

“你就告诉我吧,我真想不到。”贺建国出去漱完口,回来一边洗脸,一边笑嘻嘻地道。

齐淑芳等他洗完脸,递了毛巾给他,道:“咱们家有不少风干肉,一时半会吃不完,我也真怕留着会被人举报。等到了上海登门拜访,给你的老师、同学分别送一些。上海是大城市,居民靠供应粮为生,我听说那里的人比较精打细算,送风干肉可比别的礼物都强。”在她心里,所有东西都比不上食物,民以食为天,最重要的是食物。

“好!”贺建国这次赞同得特别干脆,态度比齐淑芳说送衣服给父兄更积极,“尤其是那几位教授家里,得多送点实在货。前两年闹得很厉害,很多知识分子遭了秧,不知道我以前的老师怎么样了。偏偏我一直都在外地,没办法走一趟,写了信也没收到回音。”

贺建国眉头紧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很庆幸自己贫农出身的成分,贫农出身的知识分子待遇好很多,受到的波及不大。

齐淑芳不好评论时局,安慰道:“会过去的。”

是的,知道历史走向的她很清楚很确定,这场风波最终会过去,就像天边的乌云骤然散开一样,流泻出灿烂的阳光。

“对,会过去,我们只能等待。”

“别说啦,吃饭!”经过昨天的见闻,齐淑芳比贺建国更加谨慎,小心隔墙有耳!

玉米碴子稀饭、白面馒头、咸菜、萝卜干,比较清淡简单,昨天中午的剩菜她在出门前送给大伯家和二伯家,让两个嫂子和孩子解解馋,不过简单的早饭里有炒鸡蛋、煎鸡蛋、煮鸡蛋和鸡蛋羹,看着就不简单了,“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鸡蛋的吃法,我就都做了。”

贺建国忙道:“以后可别浪费了,我喜欢吃煮鸡蛋,抗饿。”

“我记住了,以后就煮鸡蛋,咱家鸡蛋我都攒着留自己吃。”齐淑芳盛了饭端上桌,提醒道:“你不在家,我不好意思叫爹来咱家吃饭,现在你去把爹请来,鸡蛋羹给爹吃。”

“淑芳你真好。”贺建国看到热乎乎的鸡蛋羹和白面馒头也想到自己父亲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跟着大哥家住,以大嫂的性子恐怕得拿碗量着粮食做饭,但是这些都是齐淑芳挣的,他没好意思提起,现在齐淑芳时时刻刻惦记着公爹,贺建国心里特别高兴,他就一个爹,自己常年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想尽尽孝心。

贺老头吃饭的时候也一个劲地夸齐淑芳,以增加小儿子对儿媳妇的好感,齐淑芳私下给自己开小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贺建国。

这段时间吃饱喝足,好处显而易见,贺老头脸颊都丰满了。

贺建国先把褂子和汗衫给他,另外两件汗衫亲自送给贺建党和贺建军,果然两个哥哥很高兴,两个嫂子喜笑颜开。

笑声没有持续很久,就有公社的干部来找贺建党,说县里送人到他们这里参加劳动改造。

贺建党愕然,“怎么送我这儿了?”来的是崔景东,他的拜把子兄弟,两个人一个在公社,一个在生产大队,向来是守望相助,互通消息,于是就直截了当地开口。

“咋不能?咱们公社下面别的生产大队都有上面送来的坏分子,也有外地下乡的男女知青,就你们这里啥都没有。你们这里是最穷最贫瘠的土壤,生活不容易,要不是县里考虑送人过来分走你们的口粮,早就送许多人来了。”崔景东没好气地道。

贺建党觉得很头疼,“县里怎么说?”。

就是现在,他们各个生产队的社员也不欢迎外面的人分走他们的口粮,参加劳动改造就得记工分,有工分就得分粮。这个时候青黄不接,刚来到这里的人,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得先拨粮食给他们,等总体分粮时再算账,粮仓都快空了。

“工分一律减半,不能让他们吃饱,还得定期写报告。这样的坏分子,吃得越饱,越有精神使坏心眼。”崔景东把门口押来的人交给他,“都在这。”

一个老妇人、一个老头子、一个中年妇女,都很狼狈。

“看我对你好吧?把这几个给你送来,干活没力气,记的工分就少,减半后就更少了。”

齐淑芳听到声音,站在院子里看,想知道被送来的人是谁。要知道,根据历史记载,一般都是有点地位的官员和知识分子才会被发放到下面参加劳动改造。可是,当她看清楚时三个人的长相时,顿时愣住了,因为三人中的老妇人就是昨天才见过的金大秀,血迹凝固在脸上,伤口根本没来得及包扎,嘴唇哆嗦着,倒是裹了一件黑色的破大褂子遮羞。

26.026章:

崔景东向贺建党简单地说明了三人的身份。[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老太婆是旧社会资本家钱毅的正房大老婆金大秀,老头子陈三川曾经留洋海外,建国后归来,是矿业学院未迁址前的教授,中年妇女是旧社会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丁雪兰。

其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金大秀,继承了资本家的本质,是天生的吸血鬼,专门剥削欺压劳苦的工农大众,留在城里扫大街领取国家的工资和供应粮是国家对她太好了,才引出她私藏野猪肉的恶劣行为,必须发放到下面,参加劳动改造!

这三个人里面只有老教授陈三川令齐淑芳肃然起敬,她觉得建国后学有所成并主动回来的留洋学子大多数存着报效国家的赤诚之心,回国之路几乎都历尽了千辛万苦。

陈三川现在大概有六七十岁,二十年前人生已经过半仍然心系国家,怎能不让人佩服?

金大秀和丁雪兰的品行怎么样,曾经做过什么事情,齐淑芳不清楚不了解,没有因为她们命运悲惨就滥起同情心,也没有左右贺建党对他们的安排。

贺建党认真记下三人的身份和罪名,送走崔景东,转身脸就拉下来了,担心他们给贺楼大队带来不好的风气,恶声恶气地训了三人一顿,不准他们带坏乡里乡亲。然后,叫了贺建国和贺建军过去商量片刻,又叫来沈三蛋,对三人做了以下处理。

贺建党把陈三川单独安排在自己所在生产队的牛棚里,牛马骡的喂养洗澡和粪便的清理任务都交给他,金大秀和丁雪兰则被安排住进生产大队的猪圈,喂猪、放羊、打猪草、清粪便都是她们的活儿。

虽然牛棚属于贺楼九队,猪圈和羊圈属于生产大队,但相隔的距离不算太远,十个生产队的社员住所也就分布在方圆二三里内。

吃的方面,是一人发了五十斤红薯干和十斤玉米粒,吃到庄稼丰收后。

有遮风挡雨的住处,有充饥的食物,三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激动,麻木稍褪,陈三川坦荡地向贺建党道谢,换回一声冷哼,冷嘲热讽地道:“我是怕你们饿死了,没人写报告,我得承担责任!来了我们这里,不准随便走动,不准惹是生非,否则别怪我上报!”

贺建党不愿意给他们发别的东西,像锅碗瓢盆很多社员家都不齐全,就问他们家里还有没有生活用具,回答有,他就带几个人押着他们回去收拾。

“放心吧,没事的。”贺建国回来见齐淑芳还看着三人的去向,说道。

齐淑芳点点头,小声道:“对他们的处理是你出的主意?”她精神力强大,视力听力都有所提高,即使三兄弟压低声音,说话的内容也落到了她的耳朵里。

贺建国反问道:“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夜夜小说网mht.la”齐淑芳展开眉头,“反正谁家都不愿意接收这样的人住进自己家,安排他们住在那里挺好的。”贺建党一开始对两个弟弟这么说,怕这样的人带坏社员以及社员家的孩子们,贺建国才出了这个主意。

贺建国哈哈一笑,继续整理昨天没整理完的行李,又把票证都交给齐淑芳。

齐淑芳则取下一条风干的野猪肉和一只风干的野鸡、一只风干的野兔和一条咸鱼,“建国,你既然回家了,就陪我去娘家走一趟。”她的确不喜欢娘家人的性格处事,但她不能让人戳自己的脊梁骨,尤其不能说贺建国的闲话,贺建国没有陪自己正式回门,今天就得去。

“应该的。”贺建国也有此打算,所以今天没去请同学兄弟,“咱们现在就去,带上二斤红薯干面,再带点干菜。”

“行。”

齐母在家抱着孙子晒太阳,见到女儿女婿到门口下车,半点好脸色都没有。

“娘!”贺建国叫了一声,又在齐淑芳的指点下,向在门口晒太阳说闲话的老妪们问好,该叫大娘的叫大娘,该叫奶奶的叫奶奶,然后锁上自行车,取下挂在车把上的东西。

三两个老妪看在眼里,惊叫连连,满脸羡慕之色,齐母立刻转怒为喜。然而,不等她有所行动,堂屋里睡觉发出的呼噜声突然停下来,紧接着窜出一道黑影把东西抓了过去,其动作之迅速,其出手之准确,令人瞠目。

“嫂子。”齐淑芳皱了皱眉。

紧抱着东西不放的年轻妇人正是齐书德的老婆姜小翠,在齐淑芳出嫁前嫁进来的,高高的身材,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虽然远远比不上齐淑芳,但也算是少见的美人,不少人家都盯着她,认为她干活有力气,齐家从贺家捞的彩礼东西大多数都花到她身上了,好不容易才娶进门,一年不到生了个大胖小子,公婆把她当祖宗一样供着,地位仅次于齐书德。

“我说小姑子,怎么来一趟就带这么点东西?”姜小翠低头查看一下,脸上很不满,想到没有弄回来的自行车、手表、呢子大衣和大批野味,再看贺建国和齐淑芳衣服干干净净的,虽然不是新的,但没有一块补丁,不满之色就更浓重了。

自行车……手表……呢子大衣……

姜小翠瞄了一眼自行车,看了一眼齐淑芳,眼睛盯着手表不放,眼珠子转来转去。

齐淑芳时时留意,顿时心生防备,没搭理她,直接问齐母道:“爹呢?贺建国刚结婚就出远门了没来得及陪我回门,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特地来见见爹和娘。”

“当然出工干活了,不出工不挣工分等着饿死啊?谁让我们家养个女儿那么不孝,有好东西也不说送来,只知道自己享受。”齐母看到儿媳妇出来,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面对女儿却是嫌弃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

贺建国眉头一皱,脸色一黑,正要出口维护妻子,和齐母话家常的几个老妪纷纷开口了。

“嗐!书德他娘,女婿结婚后头一次上门,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也不怕把女婿气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家惦记着女婿的家私?”

“就是,看淑芳和她女婿带的东西,那么多肉和粮食,怎么就不孝了?”

“淑芳娘,你也别太会算计啦!女儿也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拿着女儿的彩礼和东西娶了儿媳妇,顺顺利利地抱上了大孙子,你女儿一句话都没说,八月十五和过年也没不送礼,还想啥好处哩?这人啊,不能尽想好处。”

他们以前看齐家让齐淑芳读书上学,觉得齐父齐母真疼小女儿,儿子没考上初中,还一心一意地供小女儿读到初中毕业,后来听到齐母炫耀才想通,人家是真聪明啊!

初中文化程度,长得又漂亮,十八岁刚毕业那会儿,媒人真是踏破了门槛子。

其实当时有比贺家更有钱的人家托媒人求亲,出了三百块彩礼,震惊了整个齐集大队,但因为这家成分不好,以前是大地主,齐父怕受到连累,所以忍痛退而求其次,在成分好的人家里选中了在外地上班有正式工作的贺建国,二百块彩礼也不少了。

现在有不少有点条件的人家效仿齐父齐母,也不把女儿送人了,也不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了,养在家里又能干活,将来又能赚笔彩礼,再不济儿子娶不上媳妇时还能换个媳妇进门,而且女孩子胃口小吃得又少,划算。

不过,对于齐母和齐书德前段时间做的事,齐集大队里不少人看不过去,背地里当作笑话议论很多次,虽然大家说女儿是赔钱货,但赚了一笔彩礼补贴家用娶媳妇,也就差不多了,以后女儿是别人家的人,像齐母这样挖空心思算计女儿家东西用来补贴儿子的人真不太多。

“去去去去,俺们家的事,你们多嘴干嘛?”齐母不高兴了,抱着孙子扭头进屋,姜小翠则把东西锁进柜子里,然后跟齐母说一声,去叫齐父和齐书德。

齐淑芳放开了精神力。

她的精神力能笼罩方圆数里,齐集大队没比贺楼大队大多少,所以她清楚地看到姜小翠先去叫了齐父,然后去牛棚后面的麦垛下找到呼呼大睡的齐书德,叫醒他说了好一阵子话。

齐淑芳懂一点唇语,有时候和队友一起深入山林,为了不惊动变异动物,他们不敢发出声音,都是打手势或者看唇语。此时她清楚地看到姜小翠让齐书德回家,趁着自己和贺建国在堂屋里陪着齐父齐母说话,把自行车直接抗走,把锁砸烂,骑得远远的。

齐书德坐在麦垛里,拍腿大笑,“好,好,好,就这么干,我去借锤子或者斧头!”

齐淑芳气得浑身颤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姜小翠刚进门的时候很能干很懂事,对原身也挺好,原身觉得娘家总算有个靠谱的人了,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幸好自己一直留意,不然真会被算计了。

回娘家,真是自己找虐。

齐淑芳心中憋屈,但是不回又不行,不回就会有人指着鼻子骂她和贺建国。

齐淑芳冷静地听齐母对贺建国诉苦哭穷,听刚进门的齐父直截了当地询问贺建国的工作以及工资等事,贺建国笑笑,“国家有规定,工作方面不能透露,每个月发的工资也就够我和淑芳过日子,现在置办几件东西,欠了一屁股债,正想问爹和娘借点把账还了。”

齐母变了脸色,嚷嚷道:“俺哪有钱?俺哪有钱?俺把闺女养了这么大,一毛不拔,比铁公鸡还狠,还想来扒俺的皮?没门!”

齐父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贺建国道:“俺听说,工人的工资可高了,你具体拿多少?”

“爹,欠债怎么还你不问,你问这个干啥?”齐淑芳不满地开口,“不管建国拿多少,他都得负责我和公爹的生活支出,我们和大哥二哥分家了,人情礼节都得自己出。”

“没钱?没钱咋买那么多东西?”齐父也来了气,“别以为俺不知道,在县城里,呢子大衣好几十块,手表一百多,自行车一百多,加起来就有好几百,有这笔钱干啥不行?补贴俺和你娘两个钱也是你的孝心。你娘在家看你侄子走不开,俺这么大年纪天天出工,累得腰酸背痛,十个工分也就五毛钱,一个人赚的不够一大家子吃,吃不饱,缺油水,你侄子天天饿得哇哇哭。结果呢?你娘和你哥去一趟,还被送回来,真是白养你了。”

看吧,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兄长真是一丘之貉,并没有特殊。也是,要是没有一家之主的纵容,母亲哥嫂怎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齐淑芳冷笑道:“怨谁?这边一个工值五毛钱,在我们那边,我干一天挣的十个工分才两毛呢!谁家不是到了年纪的男女劳力都出工,我在家时还是一边上学一边挣工分呢,哥和嫂子都多大了?怎么不能出工?爹心甘情愿一人出工养全家,就别在抱怨不够吃喝。”

齐父怒瞪女儿,贺建国挡在了妻子前面。

“爹,虽然淑芳说的话不好听,但是有道理,娘在家带孩子,大哥和大嫂上工,哪怕赚半天工,也比我们那里的工值多五分,能分不少粮食。”贺建国一边说,一边看向齐母,“娘,我们家里还有事,我爹和我哥叫我早点回去,你看……”

“哎呀,小翠去找书德了还没回来,家里的口粮都锁在柜子里,我手里也没钥匙。”齐母刚反应过来,像是没发现姜小翠当面锁东西似的。

齐淑芳气冲冲地道:“不吃了,就当带来的口粮送爹娘了!”

拉着贺建国出门,开了自行车就扬长而去,吃过饭让贺建国邀请同学和结拜兄弟做客,至于姜小翠和齐书德回来怎么抱怨父母,那就是他们需要面对的事情了。

27.027章:

齐淑芳和贺建国商量,定在这周的星期日请客,为了不出现妻子一个女性不好意思上桌吃饭的情况,贺建国笑请答应做客的老同学和结拜兄弟携妻同行。(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这日一大早,贺建国去买了四十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去供销社打了十斤散酒,奔走好几家邻居,好不容易才凑齐两张大方桌和二十把椅子摆在堂屋里,又借了足够的碗筷,然后就和齐淑芳在厨房里忙活起来,该泡的泡、该洗的洗、该剁的剁、该蒸的蒸……

“哎,建国,你把草鱼杀了吧,一会儿炖上。”

“好嘞!”

过了一会儿,齐淑芳又想起来了,“那块野猪五花肉泡了一夜,我捏了捏,已经发软了,切成大块炖上,可惜少了花椒大料,供销社也买不到。”

“等我回去托人买点给你寄来,我们的供应品里有。”没有调味料,佳肴确实失色。

齐淑芳眉开眼笑。

“咱家就一口锅,不够用,先把该炒的菜炒好了,把该炖的菜炖好了,等蒸风干肉的时候一块放在箅子上就不怕凉了。今天准备的菜多,得蒸好几锅。”

夫妻两个忙忙碌碌,有说有笑,一点都不觉得疲累,直到有人叫门。

“哈哈,建国,我说请你吃饭的,没想到你先请了我们!”一听这声音,齐淑芳就知道是赵爱国来了,放下泡发后正在搓洗的干豆角,齐淑芳和贺建国出了厨房。

齐淑芳招呼道:“赵大哥,赵大嫂,快请屋里坐。”

“我是头一个吧?”赵爱国问,见贺建国和齐淑芳点头,他笑得特别开心,用力捶了贺建国的肩膀一下,“我就知道没人比我来得更早。”

齐淑芳看了一下手表,才九点,听到贺建国问道:“我说十二点来就行了,怎么这么早?”

赵爱国眉毛一扬,“哪能让弟妹一个人做那么多人的饭菜?我爱人提醒我早点过来帮忙做饭。”赵爱国第一个积极响应贺建国的邀请,带上了妻子白英红。

白英红看起来比齐淑芳大三四岁,细条条的身材,白嫩嫩的皮肤,鹅蛋脸带俩小酒窝,有些腼腆,眉毛弯弯的,笑容却很甜,轻声细语地对齐淑芳道:“你是叫淑芳吧?需要我做些什么?今天来叨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说着,递了一个小小的布口袋给她。

“哪能让客人动手?这是什么?”齐淑芳盯着塞到手里的布口袋。

赵爱国笑着代替妻子回答道:“擎等着吃喝?哪个好意思,现在的日子可都不好过。弟妹,我爱人手艺好得很,炖得一手好红烧肉,就叫她和你一起忙活吧,让她在屋里坐着看我们大老爷们说话她才不好意思。”

“有建国……”呢!他手艺特别好……

齐淑芳还没说完,就被赵爱国打断了,“我说弟妹,我来了,难道还叫建国下厨做饭?叫他和我说话,你们忙去。君子远庖厨,哪有男人做饭的。”

“对,对。”白英红用力点头,推着齐淑芳一起进了厨房。[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齐淑芳想了想也不错,家里的客人来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贺建国确实不宜留在厨房,虽然她很想让贺建国做饭啦,但是得顾忌着别人的想法。

她顺手打开沉甸甸的布口袋,发现里面装着白米,约有二斤重,“赵大嫂,你这是……”

“这是我和爱国的口粮。你叫我英红姐就行了,我有自己的工作,也有自己的工资,可不是爱国的附属品,非得冠着他的姓让人喊嫂子。”

贺建国跟齐淑芳提过,白英红是大学毕业,分到县政府做会计,工资比赵爱国还高。

这几天经过贺建国的讲解,齐淑芳发现他的结拜兄弟有工人有农民,有富裕的,也有贫困的,但他的高中同学无一不是正式工作者,配偶也绝大部分都有工作,真应了那句话,凡是能进工厂、能进机关单位的,要么有真本事,要么有后门,其中以真本事居多,中专、高中、大学毕业,国家都会分配工作,分配到各个行业。

白英红解释完,听齐淑芳改了口,紧接着指着布口袋道:“淑芳,你可别推辞,你要是不收下来,我和爱国就不好意思在你们家吃饭了,以后也不敢来了。”

“那好,英红姐,我就收下了,咱们晌午熬大米粥。真是不好意思,请你们吃饭,还得你和赵大哥自带口粮。”齐淑芳打定主意等他们离去时在还的布口袋里装块风干肉,在决定请客吃饭的时候,她就没想过收礼。

“你们准备这么多白面馒头,配大米粥正好。”看到案板上的食材,白英红脸上的酒窝更深了一点,眼里的笑意更浓重了一点,麻利地干起活。

齐淑芳以为只有白英红和赵爱国自带口粮,没想到赶在十点前,其他人接二连三地携妻过来,都说要让妻子帮忙做饭,也都或多或少地带了食物,有米、黑面、玉米面、红薯干面,有馒头、煎饼、窝窝头,有的拎了一块五花肉,有的送了七八个鸡蛋,有的拿了一捆韭菜……

最奇怪的是有人送了一团浸着花生油的棉纱,油光光,香喷喷。

这是干什么用的?

满头雾水的齐淑芳怕泄露自身的无知,没敢问,随手把棉纱放在不用的空碗里。

不过,贺家的菜单因此而更加丰富了,五花肉切块,请白英红出手做了红烧肉,韭菜和鸡蛋混在一起弄个韭菜炒鸡蛋,豆腐就做豆腐菠菜汤。

“哎呀,淑芳啊,你可真舍得,舀这么大一块猪油。”

说话的是沈大妞,她丈夫是贺建国的结拜兄弟詹仁喜,排行老大,是贺建国小学、初中的同学,同时也是贺楼大队的社员,全家都以务农为生。沈大妞也是贺楼大队的,是沈二蛋的堂妹,沈要武的姑姑,算是和淑芳最熟的人。

齐淑芳笑道:“难得大伙儿都来了,请大伙儿吃顿有油水的。”

沈大妞吞了吞口水,不说话了。

谁不想吃顿油水足足的?就是没带孩子过来,沈大妞觉得很可惜,想出门回家去叫自己家的孩子过来蹭饭,见到这么多城里人在,打扮得都很体面,实在不好意思。

齐淑芳看在眼里,没有吱声。

在饭菜快做好准备上桌的时候,又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霍剑锋被人绊住了,来得比较晚,贺建国带齐淑芳迎接他们夫妇时,齐淑芳和霍剑锋的妻子周国红打个照面,两人顿时面面相觑,神情尴尬异常。

为啥?因为里她竟然是齐淑芳逛百货商店时和齐淑芳发生矛盾的漂亮售货员!

“怎么了?”霍剑锋和贺建国看出了不对劲儿。

周国红抢先笑道:“没什么,就是见到淑芳觉得很亲切。”

“我看到嫂子也觉得亲切。”对方不愿意提,齐淑芳也就顺势遮盖过去了,等客人走了再告诉贺建国,她没打算瞒着自己的老公。

周国红对齐淑芳的不满稍稍减轻了一点,今日再见齐淑芳,她觉得对方好像比以前更漂亮了,漂亮得让人嫉妒。她不想让丈夫知道自己上班时对待农村顾客的恶劣态度,尤其是贺建国的老婆,估计对方也不想让贺建国知道她粗俗的一面。

这些年,周国红可没少听自己公爹和丈夫提起贺建国救命之恩,前天贺建国来邀请他们做客,丈夫立刻就装了十斤白面和十斤米准备送给贺家,还嫌给少了。

看到满满两桌菜和热乎乎的大米粥、白面馒头,周国红的不满已经化为乌有。

真香啊!多久没见过这么多肉菜了?一样、两样、三样……周国红心里数了数,四素八荤十二个菜,都用大碗盛的,竟然和男人那桌的菜色一模一样!

不止周国红满脸惊讶,就是白英红等人也都感到不可思议,太奢侈了!

“各位嫂子或者姐姐们多吃点,他们爷们都在喝酒,咱们不用管他们。”齐淑芳热情地招呼跟着丈夫过来的七位妻子,无论是在同学里,还是在结拜兄弟中,贺建国的年纪居然都是最小的,连带她都得喊姐姐或者嫂子,好在她的年纪也小,喊起来毫无压力。

那一桌坐了十四个人,包括贺建党和贺建军。

贺家有着几乎人人遵循的规则,就是自己家来客,得请兄弟作陪,以示尊重。

贺建国本来也请了贺老头,哥哥都请了,当然不能忘了老父,但贺老头不愿意和年轻人一桌,加上闻到饭菜香味时,七个侄子侄女总在门口徘徊着,既不肯进来,也不肯离去,齐淑芳叹了口气,给两个嫂子家分别送了两大碗肉菜和几个馒头。

沈大妞看着丰盛的饭菜,也有点食不下咽,看到她坐立不安的样子,齐淑芳只好提前开口,“大妞嫂,你快趁热吃,等大家吃饱了,你不嫌是剩菜,就端点家去。”

“可……可以么?这能行么?”沈大妞又惊又喜,随即偷看了自己丈夫一眼,怕被说。

“怎么不行?我和建国在国营饭店吃饭,没吃完的馒头就带了回来,也见到有人把剩饭剩菜带走,只要你不嫌是剩菜就行。”

“不嫌,不嫌,这么好的菜,谁会嫌弃?”

沈大妞脸上笑开了花,但是,她下筷子依旧很慢,吃得也很少。

齐淑芳不断地招呼其他人吃饭,周国红表现得很矜持,下筷子一点儿都不慢,腼腆的白英红下筷子也很豪爽,特别喜欢吃笋干炖野鸭,其他人下筷子有快有慢。

现在的饭桌上从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大家很快有说有笑起来,齐淑芳忍不住问起赵爱国上回抓的青年男女,白英红回想片刻,“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爱国那天跟我说碰到你们了。也没啥,就是作风不正,爱国把他们带到革委会批评教育一番,叫他们家里人给领回去了,三个月内每隔半个月就得写一封检讨书交到革委会。”

众人问是咋回事,齐淑芳简单地叙述一番,以为大家会表示很惊奇,谁知都七嘴八舌地说应该教训教训,不然会带坏孩子等等。

周国红看到齐淑芳愣住的样子,忽然感到有点好笑,她发现,贺建国这个娇滴滴的老婆很有点意思,有时候像点了火的炮仗,害得自己被毛主任批评一顿,还得双手奉上不是残次品的处理品,现在言谈举止很大方爽朗,不像乡下人,但是好像对很多事都不了解,有好几次用很纠结的眼神看着碗里的油棉纱,还咕哝一句用来作什么,恰好被她听到了。

吃到红烧野猪肉的时候,周国红忍不住道:“正月的时候,红太阳公社送了一整头野猪到县城的副食品收购站,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一块肉,淑芳,你们家这是从哪来的?”

“这你就都不知道哇?那野猪就是俺们生产大队上缴的。”

沈大妞抢先回答一句,绘声绘色地说起齐淑芳打猎的本事,尤其是十几个社员被野猪追的惊险场景,她不在场,但她妯娌在场,可吓人了。

大家再看向齐淑芳时,眼神或是崇拜、或是赞叹,也有疏离和害怕。

“哪有那么厉害,我就是力气大一点,出手有点准头。以前靠陷阱套了点猎物,今天做了招待各位姐姐和嫂子,以后可就不大行了,建国不让我进深山老林。”齐淑芳把她们的眼神都记在心里,朝和自己有恩怨却用崇拜眼神望着自己的周国红一笑,“国红姐,我们公社上缴的野猪直接在县城卖了?不是说销往上海的吗?”

周国红咽下口里的肉,笑道:“销了一半,卖了一半。我提前得到消息,大半夜地和剑锋去排队,我抢到手买下了一块肉,到我后面的剑锋时已经卖完了。”

还得半夜排队?这么紧俏?

齐淑芳没经历过那种场面,不清楚是什么样,疑惑在舌尖转了转,换了别的问题,“城里有个扫地工发放到我们这里了,听说是私藏野猪肉,不会是那时候卖的野猪肉吧?”这个疑问存在她心里好几天了,总是得不到解答,既然白英红和周国红四个人都是城里的,应该知道一点内、幕,要真是自己卖的,那真是罪孽了。

“啥野猪肉,子虚乌有的!就凭金大秀那成分,谁卖肉给她啊?骨头都不给她。平时她去粮店买粮食都有人朝她吐唾沫星子。”周国红嗤笑一声,但她有所顾忌,也没说是怎么回事,而是直接岔开了话题,向齐淑芳询问山中打猎的场景。

齐淑芳沉默了片刻,拣能说的说了两句。

28.028章:

午饭持续到下午两点多结束,可以说是宾主尽欢。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齐淑芳临时改变了主意,觉得回赠野味有炫耀之嫌,而且会让人觉得自己家有很多风干野味,容易招惹祸患,不如改日悄悄地给他们送去。于是来客多是空手而回,收拾完锅碗瓢盆后,只有沈大妞和另一位本大队的蔡小华端了一些剩菜遮遮掩掩地回去。

爷们喝酒,娘们食量小,又有馒头做主食,两桌菜都剩下不少。

齐淑芳没有把剩菜全部都送沈大妞和蔡小华,剩下一大半中的一部分送到大伯家和二伯家,一部分在归还桌椅和碗筷的时候送给其主人作为谢礼,自己家留一部分做晚饭。

农村都是这么做,家家户户缺油水,没人会嫌弃是剩菜。

于是,下午剩下的时间就是贺建国去还桌椅,齐淑芳在家清点收到的粮食。

霍剑锋和周国红送的最多,白米细面分别是十斤,其余各家二斤三斤不等,粗细不一,除白英红送来的米已经用来熬粥以外,菜蔬肉蛋也都做成菜了,总共还剩白米十三斤、细面十一斤、黑面五斤、玉米面七斤、红薯干面十斤、咸鸭蛋六个。

真是……不好意思收啊!他们家都没白米细面,请一次客就得了这么多。

齐淑芳仔仔细细地把粮食收好锁上,回头清理厨房时发现那一团油棉纱仍然放在碗里,这团棉纱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啊?齐淑芳百思不得其解。

应该是擦鏊子用的吧?齐淑芳不确定地想,回忆自己效仿原身技艺而烙煎饼的情景,特别准备一块厚厚的黑黑的油靠子,沾点油往鏊子上蹭一遍,煎饼烙熟后就特别容易揭起,十分完整,不会黏在鏊子上下不来。

可是,棉纱浸的油不多呀,滴都滴不下来。

野猪油还剩一大罐的齐淑芳不缺油,财大气粗地伸出手指勾起棉纱,一手拎着砂盆走出厨房打算舀水洗干净,等见了送油棉纱的人把洗干净的棉纱还给她,就当自己已经用过了。

为什么要还棉纱?很简单,棉纱得用布票买。

“淑芳,你这是干啥?”王春玲一声大叫,吓得齐淑芳手一抖,油棉纱就轻飘飘地落向舀了一瓢水进去的砂盆,“淑芳,你快抓住,别掉水里。(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王春玲发话的时候,油棉纱距离水面不到半尺距离了,说时迟,那时快,齐淑芳反射性地伸手抓住油棉纱,不明白王春玲话里的意思,转过身看向对方,不解地问道:“大嫂,我本来就准备把棉纱洗干净,你叫我抓住干啥?”

“洗干净?”王春玲痛心疾首,指责道:“淑芳,你这个败家子!你怎么这么败家?那纱布上面有那么多油,你咋能洗了?”

“不洗留着干嘛?我得把棉纱还回去。再说,我和建国打算去上海几天,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到时候会有好几天不在家,用不着烙煎饼,也用不着这油棉纱,不洗干净就放在家里会招老鼠的。”齐淑芳很委屈,棉纱不太干净,有点发黑,她爱干净怎么不对了?

王春玲瞪大眼睛,“你用这个擦鏊子?”

“不用来擦鏊子能用来干啥?”齐淑芳也瞪大眼睛,比眼睛大,谁怕谁?

王春玲蹬蹬倒退两步,一个劲地摸头抚胸平气。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还说你不是败家子,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败家子!那可是油啊,我都闻到花生油的味儿了,有钱都没地方买,你不仅要把油洗掉,还说用来擦鏊子?你家的鏊子咋那么享福呢?”

齐淑芳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油靠子擦鏊子是鏊子享福?这不是应该的嘛?怎么就成鏊子的福气了?

沾齐淑芳的光,一家老小吃了不少好料,得的剩菜够晚上和明天吃,张翠花特地来向齐淑芳道谢,结果听到一大一小两个妯娌的对话,忍俊不禁地道:“大嫂,淑芳年纪小,又不像大嫂有见识,肯定是没用过纱布,所以误以为是油靠子,你跟她解释解释不就行了。”

齐淑芳这下听明白了,大嫂是气自己打算使用的方法有误?不过,“不是油靠子,那是干什么用的?好嫂子,快告诉我吧。”

王春玲哎哟哎哟地不断,就是不回答。

气得这么狠?难道自己洗棉纱真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齐淑芳忧郁了,赶紧求救似的看向张翠花,“二嫂……”

“好,好,好,我说,我说。”谁都拒绝了不了这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而且张翠花也想和这位弟妹交好,没听儿子都说三婶子是大好人,“那纱布上的油是用来炒菜的,你不说炒菜,却要洗掉,你说大嫂能不可惜嘛?”

“炒菜?”怎么用?她炒菜都是一挖一勺油进锅。

张翠花一脸理所当然,“是啊,炒菜用的。家家户户都缺油少盐,一年里有三百天都是清水炒菜,你这块纱布有多珍贵你知道吗?”

齐淑芳低头瞅瞅油棉纱,摇摇头,原谅她实在看不出有多珍贵。

她突然福至心灵,“二嫂,在下锅炒菜之前,不会是先用油棉纱蹭蹭锅吧?就像擦鏊子一样。”就蹭那么几下,有点油光,这……这……这能算是油炒菜吗?

“对!就是这样用的!多少人家想要都没得要,你居然这么浪费。”王春玲的痛心已经减缓了一点,“淑芳,你可得把这纱布收好了,不准洗,用到没油了拿去打油,纱布本身就有油,等打油的时候也不会浪费了。”

打油?

打油不是带油罐子去的么?没罐子的拿个竹筒,齐淑芳见过有一两个殷实之家就拿着竹筒去打酱油醋,怎么棉纱也能打油啦?

齐淑芳听得更加糊涂了,一肚子都是疑问,忙问怎么用棉纱打油。

王春玲和张翠花还没跟她解释清楚,就见贺建国回来了,不约而同地停下话题,异口同声地道:“建国家来了,快弄你们的活吧,你们什么时候去上海,说一声,看有啥东西能给我们捎来不。听说上海可热闹了,东西特别多,啥都有。”

两个嫂子转身回自己家的堂屋,齐淑芳只能按下疑问,直接举着油棉纱问贺建国。

贺建国也不知道,他在外面上班,一个月有半斤油的供应,要么拿罐子去打油,要么直接把油票交到食堂,真没用棉纱打过油,见妻子满脸的求知欲,他只好回答道:“等我回头问问七哥?”他记得油棉纱就是七哥贺建华所送。

贺建华也是贺楼大队的社员,和贺建国是堂兄弟,上学时结拜为兄弟,高中毕业后被分配在县城的电厂工作,今天来做客是独自一人,送了一斤米和这团油棉纱。

“算了,不值当问。”反正自己用不着,真问了肯定会被人笑话。

贺建国和她商量去上海的日子,定在后天。

两人商量用五天时间,来回路上花费两天,在上海玩三天,把需要带的东西收拾好,途中的食物也得准备好,路线规划好,当天买票当天上车,直接坐火车去。

贺建国的同学、结拜兄弟和老父兄嫂都知道他们要去上海,临行前一天,纷纷找上门。

贺建党直接把介绍信开好,找崔景东盖了印章,给贺建国送来,又给他五十块钱,“我记得你说上海有淮国旧,许多东西不需要票,你看着给我们家买点用得着的东西,衣裳鞋袜毛巾啥都行,反正什么东西对咱家有用,你最清楚了。”

贺建军也送来五十块钱,嘿嘿笑道:“老三,你应了大哥的,可别忘了你二哥我。你看你嫂子和孩子多少年都没一件没补丁的衣服,你瞅着买几件回来。要是钱不够,你先给我垫上,回来我再给补齐。”

张翠花私下找到齐淑芳,悄悄塞了二十块钱给她,小声说了自己的要求。

贺老头也借着在小儿子家吃午饭的机会,塞了一卷钱给小儿子,“你还拉着饥荒,这钱拿着你们路上花,穷家富路,别亏待了自己。”

“爹,我和淑芳有钱,不能要你的。”

虽然钱都是老婆赚的,但贺建国没觉得不能用,以后等他赚钱了再交给老婆就行。

“拿着!这段时间你们添置了这么多东西,能有啥钱?我手里的钱一多半都是你上班给我寄来的,我又没处花,不给你们给谁?”给他的衣裳毛衣哪个不是他们花钱?就算贺老头一辈子都是一碗水端平,现在也忍不住对小儿子小儿媳好一点。

贺建国推辞好几遍都不行,只能收下。

齐淑芳等公爹走了,私下道:“咱家的钱够花,不用动爹的,等回来再还给爹,就说咱们没花着。”她可不忍心花老人的钱,那是啃老,不可取。

“淑芳,你真好!”

下午陆陆续续还有人过来拜托,大家都没票,有票也没办法在上海用,所以都是给钱,拜托贺建国和齐淑芳看着买,能买到当然值得高兴,买不到就买不到,委托也是五花八门,有想要皮鞋的,有想要纱巾的,有想要彩色被面的……

齐淑芳心细,赶紧列了一张清单,各家的委托和钱款都记在上面,一目了然。

29.029章:

有钱托贺建国和齐淑芳买东西的人并不太多,至少沈大妞和蔡小华家都不在其中,贺建华家庭负担重,没有委托他们带东西,也没有霍剑锋和赵爱国。mht.la [夜夜小说网]

好不容易整理好清单和行李,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了。

为了养足精神,血气方刚的贺建国有些可惜地瞅着昏暗灯光下依旧白白嫩嫩的老婆,心头的热火怎么都消不下去。偏偏这时候,避免发生老公腿软上不了火车的情况,齐淑芳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胸膛,“等从上海回来,一切都依你。”说着钻到他怀里,拉上窄窄的被子!

啧!她敢肯定,宽幅只有三尺多的被子绝对是许多年轻夫妇的福音!

“到时候,看我饶不饶得了你!”贺建国喘了好几口气,默念着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好一会儿才按捺下火气,伸手搂住老婆,不然被子遮不住俩人。

饶?哟,好大的口气,谁怕谁!

齐淑芳挺了挺胸,很快就泄了气,她真不敢在这时候挑起贺建国的火气,对上贺建国在黑暗中幽幽发光的眼睛,赶紧嚷着困了,迅速合上了眼睛。

贺建国又好气又好笑,跟着很快入睡。

随着他熟睡的呼吸声响起,齐淑芳又睁开了眼睛,用精神力来看贺建国的脸庞,睡着了的他,帅气依旧,刚硬气质并没有因为熟睡而柔化。自己这日子过得挺好的,食物没有受到污染,空气清新正好,男人又这么帅,唯一可惜的是精神力已停止增长,比起比前世还厉害的精神力,力气最可怜,依然只有穿越前的十分之一,无论怎么修炼,都没有丝毫增加。

还好够用。

齐淑芳在心里默念,至少她不会落在贺建国的下风,笑嘻嘻地回想洞房花烛夜的情景,齐淑芳熟睡时嘴角仍然往上翘起。

贺建国前天去县城买馒头时就打听过了,有一趟去往上海的火车是早上七点半左右经过本市,停留半个小时,以五六十公里的时速来算,从本市到上海之间是六百多公里不到七百多公里的路程,大概得到入夜才能抵达上海。

始发站是北京,终点站是上海。

早上不到四点钟,贺建党和贺建国兄弟两个就借了生产队的马车,拿着手电筒,披星戴月,送贺建国和齐淑芳去火车站,等贺建国拿着介绍信去售票窗口买好票才驾车回家。

这时候已经六点多了,天边现出一丝亮光。

简陋的火车站影影绰绰,门口是稀稀疏疏的人流,行色匆匆,一点都不拥挤,贺建国和齐淑芳很快就到了等候列车的棚子底,坐在木头长椅上。

齐淑芳穿着呢子大衣,拿着贺建国自己带来的手电筒照了照火车票,小小的一片纸板,票价是两块一毛钱,也印有北京到上海的总票价,没坐过火车的齐淑芳表示很奇怪,既然印着“限乘当日当次车”,为什么又有“三日内有效”的字样?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在等候的时间里,齐淑芳问贺建国。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这个就是说我们坐火车必须在当天上车,按车票上的车次,但是中途可以下车一次。好比我们是去上海,中途在南京下车,在南京站办理改签,只要在发车后的三天内依然可以凭着这张票乘坐同一个车次的火车去上海。”贺建国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齐淑芳明白了,随即又生出一个疑问,“咱们这张火车票上有座位编号,改签后再坐火车,别人买当天的票说不定票上就是这个编号,我们怎么办?”

“座位不保留,除非有别的空座,否则只好站着到站。”

齐淑芳吐舌,原来还有限制。

天色渐亮,贺建国抬起齐淑芳的手腕看了看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才到检票时间,他取出装在挎包里的搪瓷缸,“你在这等着,我去买几个包子当早饭。”

“去吧。”齐淑芳从来都不是亏待自己的主儿。

在透着寒意的初春清晨,吃着热乎乎的大肉包子,喝着热乎乎的豆浆,是特别幸福的一件事。夫妻两个吃饱喝足了,悠然自得地守着脚边装衣服的藤条箱和装着野味的大包裹,谁知以为七点半可以准时抵达本地的火车在这时候由火车站通知说晚点半个小时!

齐淑芳百无聊赖,放开精神力观察火车站的种种情景,忽然看到霍剑锋匆匆感到车站门口,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谁,心里觉得很奇怪,假装一眼瞄到,“建国,那不是霍大哥?”他们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门口的情形。

贺建国抬头一看,真是他。

起身走过去拍了拍霍剑锋的肩膀,“剑锋,你这是找谁?”

“嘿!你怎么先看到我了?找的就是你!”

见到贺建国,满头大汗的霍剑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急匆匆塞了一卷钱和一叠粮票到他手里,又从自行车上取下一个盖着纱布的小竹篮,“穷家富路,这钱和全国粮票你拿着,和弟妹在上海多玩几天,别舍不得花。我又给你们买了一只烧鸡,你们在车上吃。”

贺建国赶紧推辞,“我们钱票都带够了,路上吃的也有,哪能要你的?前天你和嫂子送白米细面,我还没说你们太客气。”

“客气啥?我又不是外人。这是该检票了吧?快走快走!”

霍剑锋把他往前一推,自己扭头就骑着自行车走了,脚踩得飞快。

贺建国无奈地拎着东西回到齐淑芳身边,交给她,“剑锋送来的,我竟然推辞不掉。”

齐淑芳仔细一数,光钱就有十张大团结,全国粮票足有二十斤,忍不住惊叹道:“剑锋待你可真好。不过咱们用不着,和爹给的钱一样,回来就还给他。”这可是贺建国当年栗子粉窝窝头的回报呀!知恩图报的人果然不少。

贺建国很赞同,他手里也就最近紧了点,其他时候就没缺过钱,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富裕如霍剑锋也一样,他们的粮食都是限量供应,粮票比钱更贵重,不能收。

齐淑芳则是高兴,这说明贺建国的人缘好人脉广啊!

没来得及细看霍剑锋竹篮内准备的食物,检票就开始了,检票员催促乘客进站台。

等他们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坐下来,已经是八点零十分了。

别看上车的时候紧赶慢赶地往前挤,可是到了车上就会发现这节车厢里有许多空座位,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座位正好连在一起,放好行李,两人并肩坐着,对面端着白色铝制饭盒正大口吃面条的小青年抬头看了看他们,继续低头吃面。

齐淑芳眼尖地发现饭盒里有两个白嫩嫩的荷包蛋和一块油汪汪的大肉。

这伙食够好!

再仔细打量小青年,穿着洗得发白但没有补丁的蓝色中山装,四个口袋,上面左边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黑色卡其布裤子,脚蹬锃亮的三节头皮鞋,腕上戴着进口手表,长相嘛,就有点普通了,八字眉、三角眼、圆头鼻子,看着不像好人。

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开动,咣当咣当的声音时有耳闻。

乘坐远程火车格外乏味,许多人都不愿意说话,担心说出的话不对,惹来麻烦,齐淑芳和贺建国也不好当众说私房话。

吃面的青年吃完面一抹嘴,洗了饭盒回来就热情地道:“两位同志到哪里下车?”

“上海。”贺建国回答,然后反问对方。

小青年笑呵呵地道:“有缘哪,我也是到上海。我是从北京上的车,坐这一路可真是累得够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叫齐正辉,到上海探亲,两位同志怎么称呼?”

“我姓贺,贺建国,这是我爱人齐淑芳。”

一听贺建国的话,齐正辉兴高采烈地道:“哎哟,齐淑芳同志和我是本家啊!”

齐正辉说他是北京来的,贺建国在外面多年,听得出来,他确实是一口北京口音,瞧着衣着打扮气质也不像是一般人,贺建国自认有几分眼力,秉着不得罪人的想法,很快就和齐正辉熟络起来,最后一聊,俩人居然还是校友。

齐正辉比贺建国晚几届,小声道:“我上了两年,学校就停止授课了。”没能毕业,是他最大的遗憾,所以格外羡慕贺建国。

贺建国和齐淑芳顿时了悟,都不说话了。

齐正辉自嘲一笑,他清楚这件事很敏感,不再提起,等到中午吃饭时,他拿钱和粮票买了分量十足的饭菜,邀请道:“贺大哥,淑芳同志,你们一块吃吧。”

火车上卖的食物种类不多,除了汤面,就是米饭和荤素菜色。

齐正辉显然不缺钱,买了满满一饭盒的面条,又买了米饭和一荤一素两个菜,冒出来的香气惹得邻座不少人直吞口水,只能就着打的开水啃自己带的干粮。

“不了,我们自己带了。”贺建国话是这么说,却拿出自己带的铝制饭盒,给齐淑芳买了一份热乎乎的肉汤面,自己则吃带来的干粮。他们带的干粮可不差,煮熟的鸡蛋、蒸熟的风干鸡、煎饼、咸菜和鸡蛋炒的盐豆。想起霍剑锋给的烧鸡,贺建国揭开竹篮上面的纱布,发现除了油纸包的一整只烧鸡和十根油条,还有十个白面馒头和十个熟鸡蛋。

贺建国叹气,“剑锋太客气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说着撕了两条鸡大腿放进妻子的饭盒里,又剥了两个熟鸡蛋给她。

“哇!这么丰富!”

齐正辉张大嘴,周围几个正在啃干粮的乘客眼睛顿时一闪一闪亮晶晶。

能坐得起火车的人就算手里没钱,大多数也不差吃饭的钱,就是他们手里没票,没办法在火车上买饭菜,这世道,没票寸步难行呀!因此,一看到贺建国两口子居然带了这么多吃食,哪个都蠢蠢欲动,到上海下车,顶多吃两顿,这么多食物都够壮劳力吃三四天了。

“同志,你们吃不完的食物,卖给我一点行不行?”一个剪着□□头对着红薯干面饼子食不下咽的女青年热切地看向齐淑芳,认为她可能更好交流。

齐淑芳立刻摇头。

这么点东西哪够卖的啊?她可是听贺建国讲过外面的事情,国家严禁倒卖,买卖食物也属于私下交易,众目睽睽之下,找死吗?

在对方失望的神色下,齐淑芳也不想和人结怨,虽然下了车就很难有见面的机会,她转头和贺建国商量片刻,打量一下周围动心的乘客,拿出一叠煎饼和四根油条、四个鸡蛋和咸菜、蛋炒盐豆,“我们两口子食量大,得留三顿饭。这些可以分给你们吃,不要钱。”

短发女青年顿时高兴起来,“这怎么行?我不能白拿你们的食物,这是不劳而获。”利索地掏出五毛钱,伸手递给齐淑芳,其他人见状,纷纷掏钱,盯着油条和鸡蛋不放。

“不要,不要,说不要就不要。你要是给钱,我就不给你了。”齐淑芳把钱推回去,她可不想因为收了几毛钱就惹来麻烦,何况,免费分了一点食物出去很够意思了,要是有人再来盯着他们带的干粮,肯定就会有人打抱不平。

“那好吧!”

几个人收回了钱,分了东西,正好一人一张煎饼半根油条,还可以卷咸菜和蛋炒盐豆,四个鸡蛋则给包括短发女青年在内的四个女青年。

贺建国递了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几块烧鸡肉给齐正辉。

齐正辉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正辉同志,我们还有。”虽然自己夫妻没接受齐正辉的好意,但领他的情,齐淑芳也是这个意思,比起张口想买食物的人,齐正辉可是强多了,人不可貌相。

“那我就不客气了!”齐正辉条件好,很快就接受了,“等到上海,我请你们下馆子。”

一顿饭拉近了双方的关系,谈兴更浓,吃了贺建国夫妇食物的几个人也加入了聊天的行列,入夜下车的时候都有点意犹未尽。

30.030章:

齐正辉说是来上海探亲,但出了车站,没人来接他,反倒是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被人接走了,于是他就和贺建国夫妇一起,几经筛选,找了一家国营宾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贺建国带齐淑芳出来旅游,火车站的公交路线比较多,他们就近选择。

黑乎乎的夜色下,齐淑芳也没看清火车站的模样,进了宾馆,本来无聊的服务员看到他们三个人进来,立即挺直身子迎上来,下死眼地看了齐淑芳一眼,神色从散漫转为严肃,“为人民服务。这位女同志和你们是什么关系?介绍信呢?”

她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齐淑芳有点不高兴。

“枪杆子里出政权。”齐正辉腰板挺直,走路带风,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递上自己的介绍信,“同志你好,我叫齐正辉,来上海探亲。那两位同志是新婚夫妻,代表生产大队来上海采购农具,我们在车上结识,又在同一个车站下车,都没人来接,于是来找宾馆住宿。”

贺建国麻利地递上了介绍信。

服务员就着灯光,仔细看了几眼,而齐淑芳懒得看她对齐正辉一脸笑容,于是就盯着亮堂堂的电灯心想,生产大队什么时候能通电,自己家什么时候能装上这种灯泡啊?不是说六七十年代就通电了吗?可是她还在用煤油灯,连根蜡烛都买不到。

“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开两间房还是三间房?”服务员看完,把介绍信还给他们,在看齐正辉的介绍信时态度就已经缓和了不少。

齐淑芳一怔,她和贺建国是夫妻,当然是开同一间房了,三个人两间房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特地问是开两间还是三间?结果却听贺建国道:“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麻烦给我们开相邻的两间房,我爱人单住一间,我自己单住一间。正辉同志,你也得开一间吧?”

齐正辉点头,“不要笔杆子,必须拿起枪杆子。我开一间。”他能和贺建国同住一间,可是付款的时候肯定你推我让,还不如一人一间,反正手里都不缺钱。

齐淑芳很纳闷,为什么夫妻不能一间房?

当众不能表示拉手不能拥抱不能亲热,忍了,她决心融入这个时代,怕被抓到把柄,必须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但现在,严苛到这种程度了吗?是不是有点极端了?

这种疑问,她还不能开口问贺建国。

她和贺建国的房间相邻,齐正辉则和贺建国的房间相邻,房间里通电有灯,看起来收拾得还算干净,服务员送来热水、搪瓷盆,用以洗漱,但洗脸刷牙都得在外面走廊上一个方形小水池进行,水池上方有自来水的水龙头。[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在贺建国的陪同下,齐淑芳直接用流动水洗脸,温水刷牙,搪瓷盆则用来在屋里洗脚。

洗漱完,倒了洗脚水,插上门,齐淑芳气呼呼地滚到还算干净的床上,她原本打算在外面就是不能激烈运动,夫妻俩也可以亲亲热热地说悄悄话,培养培养感情,现在全泡汤了!

压抑。

无论是生活在贺楼大队,还是县城、路上的见闻,齐淑芳总感觉上空有一种压抑,许多人被洗脑,想法跟着上面走,许多言行举止受到约束,夫妻不能亲热、男女不能说笑、衣着不能花哨、头发不能披散……黑灰蓝大行其道,难觅彩色,裙子不见踪影,她明明记得四五十年代就很流行苏联传过来的布拉吉了,现在呢?自始至终就没见到有女孩子穿裙子。

是不是这个时代过于极端了,压抑着人民群众的热情,以至于数十年后又走向另一个极端,其开放程度令人叹为观止。

唉……

齐淑芳仰脸看着黄澄澄的灯泡,不管了,总有放开的时候,先忍忍吧,别失去自己的性格和特质即可,其他,保命最重要!

夜里想得有点多,第二天早上起来,齐淑芳的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好在她不是不通世故的小女孩,很快就调整了一下表情。见识过先敬罗衣后敬人的真实场景,加上二八月乱穿衣,齐淑芳微觉寒意,就在衬衫外面罩着昨天穿出门的呢子大衣,扣上扣子。

“来上海不能不吃地道的生煎馒头,建国同志,淑芳同志,我请你们吃!”齐正辉豪爽地拍了拍绣着红色五角星的军绿色挎包,

贺建国婉拒,他不习惯占人便宜。

齐正辉无奈一笑,走进距离宾馆最近的点心店,自己叫了两客生煎馒头,一客一毛二,粮票是必须的,接着又要了一碗甜豆浆,而贺建国夫妇则要了五客生煎馒头,一咸一甜两份豆花,担心不够吃,贺建国又点了两份糍饭糕,一看就知道是在上海生活过的,没在上海呆过,不会这么清楚上海最地道的早点是糍饭糕和生煎馒头。

向来以上海人为傲的店老板没敢怠慢,很快就叫服务员把他们点的东西送上来。

齐淑芳第一次吃到金灿灿、香喷喷的糍饭糕,很喜欢,肉馅、豆沙馅的生煎馒头也很喜欢,“建国,糍饭糕和生煎馒头真好吃,明天我们再来吃吧。”

贺建国看她吃得香,就把最后一块糍饭糕留给她,自己端着咸豆花喝下最后几口,笑着答应道:“好。我记得这里的糕团可以带走,一会儿吃完饭,咱们买点带走给你当零嘴。”一边说,一边想上海的地道小吃,一定要让老婆都吃到嘴里,不枉来上海走一趟。

齐淑芳眉开眼笑,昨天在车上听齐正辉提过上海的蛋糕,她好想尝尝。

身外之物还好,对于吃,齐淑芳是完全经不住任何诱惑。

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来一次上海,反正不差钱,吃吃吃!买买买!

齐淑芳突然有了此行的最大目标。

在车上已经见识过齐淑芳食量的齐正辉见她今天吃得一点都不比贺建国少,甚至还比贺建国多吃了两块糍饭糕,忍不住嘴成圆形。

贺建国一点都不在意,能吃,能吃咋啦?能吃是福。

拎着可以外带的糕团离开点心店,齐淑芳这才有机会观察极富盛名的上海,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十里洋场,可是韵味呢?上海女子的婉约雅致呢?路人行色匆匆,电车来来去去,衣服的颜色并没有比他们家乡斑斓,她只看到标志性的上海大厦。

建筑物不多,行人不少,看起来透着丝丝繁华。

“建国,你说,那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齐淑芳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从纸盒里透出来,刚吃过一顿早点的她觉得肚子又空了。

贺建国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中年男子骑着自行车从自己夫妻跟前过去,前杠上绑着木制小座椅,里面坐了一个小男孩,后座上侧坐一个中年妇人,齐淑芳说的纸盒挂在车把上,“是蛋糕。上海人走亲戚,流行送蛋糕和乐口福。”

乐口福见过也喝过,蛋糕?

“蛋糕就装在这种纸盒里面?”齐淑芳馋虫发作,直盯着那一家三口渐渐远去。

齐正辉笑道:“那有啥?一会叫建国同志给你买呗!这种纸盒子装的是素蛋糕或者各种小蛋糕,也有可能是干点心,远远比不上奶油蛋糕和水果蛋糕。”

“建国。”齐淑芳立刻转头瞅着贺建国。

“买,买,买。”来上海,除了吃就是玩,要么就是采购,没别的事。

齐淑芳高兴得不得了,随即看了看手里的糕团,忍痛道:“还是下午买蛋糕吧,糕团还没吃呢,时间放久了就不好吃了,中午得吃饭。”

“你们自便。”齐正辉哈哈大笑,问道:“你们带的粮票够吗?在车上你们都是自带干粮,就买过面条和汤。这里吃饭买糕点都得用粮票,没有票不管有多少钱都买不到手。不够的话,我这里有,让给你们一些。”

“多谢,多谢,不过我们带的粮票足够这段时间的花销。”贺建国回答。

“既然如此,我先去找人了,咱们回头见。”

贺建国挥手作别,一点都不好奇齐正辉为何不先去探亲,而是找人。

他们夫妻要在上海玩几天,不打算退房,钱和票都装在身上了,就没回宾馆,而是按着规划好的路线,先去游玩买东西,暗中打听金教授的情况。贺建国得到金教授很多教导,最尊敬的也是金教授,曾给金教授写过很多信,也给同学发过电报询问,都没回音。

贺建国有家有妻,不敢冒险地直接登门拜访,怕受到调查,即使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年疯狂得吓人,他的成分又好,也不敢张扬。

小心为上,齐淑芳举双手赞成。

他在点心店换了不少零钱,全是分币,带着齐淑芳坐上电车,齐淑芳和贺建国说了一会话,然后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风景,和老家县城截然不同,这里更热闹,精气神更好,而且人人都很骄傲,邻座几个满口“阿拉、侬”的乘客,正用很不屑又羡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夫妻。

不屑,大概是对自己夫妻外地人身份的不屑,这一点齐淑芳听过很多人提起过,羡慕,似乎是对衣服的羡慕,以身为上海人而骄傲的他们衣着打扮完全比不上自己。

其实,能比得上齐淑芳的真没几个人。

呢子大衣和手表、皮鞋本身就是上等好货,加上齐淑芳长得漂亮,衣服跟着增色十分。

上海的电车都是按路段收费,四站为一段,最低四分钱,每段多三分钱,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徐家汇下车,两个人的车票共计两毛钱。

“金教授住在这里?”好像徐家汇是上海市区中心特别繁华的商业地段。

齐淑芳小声询问,贺建国微微点头,“我就是在这附近上的大学,老师也住在附近,就是不知道还在不在。”带着齐淑芳直接过路,走进一条弄堂,假装是游客来观光。

“这里没有什么变化,人还是那么多,声音还是那么嘈杂,我记得这里挤住着许多人家。”

此时八九点钟,出门上班的人,行色匆匆;打骂孩子的家长,疾言厉色;挤在一个自来水水池边争抢着想先接水洗衣服的妇女,说话夹枪带棒;端着搪瓷痰盂出门去公共厕所的人,睡眼惺忪;打陀螺的男孩子们,你跑我追……

贺建国领着齐淑芳在弄堂里来来去去走了好几遍,始终没有停下脚步,齐淑芳想问他是不是忘记金教授的住处了,他却突然走出弄堂,不是他们进来的路口。

齐淑芳跟过去,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匍匐在地上,慢慢爬动着。

31.031章:

贺建国加快了脚步,却又在快接近老人的地方,猛地停下来,背转过了身。夜夜小说网mht.la

齐淑芳跟在他身后,他这么一停,差点撞到他后背,幸亏她反应敏捷,硬生生地侧转几步,停了下来,低声道:“建国,他就是金教授吗?”

“是。”贺建国目光沉痛,脸色难看,牙齿咬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你以前来过这里找金教授吗?”贺建国点头说见过,并提起自己拜到金教授门下后就经常去金家吃饭,齐淑芳立刻开口:“那你别过去,走得远远的。咱们刚刚在弄堂徘徊了这么久,说不定早就有人认出你了。”

贺建国苦笑,“我知道。”所以,他没有立刻跑到老师的跟前,把老师扶起来。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憎恨、惭愧、羞耻……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化作油盐酱醋茶,五味杂陈,他尊重老师,却又碍于世人的看法和窥伺而裹足不前,他有家人,有工作,贫农的出身也担心沾上这样的麻烦惹来杀身之祸。

和那些折磨老师的人、对老师不闻不问或者落井下石的同学有何不同?

看到老师在地上蠕动的姿势,回想自己的所见所闻,贺建国不难想象,刚过花甲的老师受到了何等的折磨和羞辱!

“你远远地走开,我去,我和金教授没关系。”

齐淑芳推了贺建国一把,等到他走得很远了,才放开精神力,笼罩方圆数里,果然看到有人一直鬼鬼祟祟地盯着这边,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于是低头看了看被弄堂污水弄脏的皮鞋,假装趾高气扬地从老人跟前经过,随后倒退两步回到老人的眼前,跺了跺脚,指着老人道:“呔!你这老头弄脏了我的皮鞋!”

金教授微微仰起头,露出皮包骨头的脸,头发也是左边无右边有,沟沟壑壑中满是迷茫。

他穿得破破烂烂,膝盖处和手肘处的布料磨破了没有缝补,一看就知道是磨破很久了,而且这两处都有血丝透出,沾染不少尘土,双腿也呈扭曲之状。

“就是你这老头蹭脏了我的皮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齐淑芳放大声音,然后压低声音,飞快地道:“金教授,我爱人叫贺建国,我们昨晚刚到上海,他人就在附近,担心您老的邻居有人认出他,所以我替他过来。”

听到贺建国三字,金教授眼里迸发一丝喜悦,但是很快就熄灭了,化作一片荒芜。

齐淑芳有点不明白金教授为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然而她不能停止自己被蹭脏皮鞋的恼怒,继续叉着腰,摆出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你知道我这皮鞋花了多少钱吗?有钱没票都买不到,你给我弄脏了就得给我赔!”

紧接着,她又放低声音,仅供金教授一人听到,“金教授,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如果是,我和建国一会儿就悄悄过去探望您。”

金教授缓缓地摇了摇头,嘶哑着嗓子道:“我没钱,我什么都没有了。”

随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告诉建国,别叫他来,都走得远远的,沾了我,可就没好下场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直至几不可闻。

要不是齐淑芳听力好,她差点就听不到老人的低语,发现盯着金教授的那个人往这边走过来,赶紧把吐到舌尖的疑问吞下去,使劲跺了跺脚,不高兴地道:“没钱?没钱你也得给我赔!不赔我的皮鞋,就别想走!”

“发生啥物事了?侬在这坏分子跟前干啥物事?阿拉注意很久了。”这人浓眉大眼,一脸正气,年纪在二十四五岁左右,神情很严肃。

齐淑芳指着金教授,气急败坏地道:“这人弄脏了我的皮鞋,我叫他赔,怎么了?”

来人低头看了看,发现皮鞋上确实有不少污迹,皱了皱眉,朝金教授骂道:“听到了没有?侬弄脏了伊的皮鞋,舔干净,不然阿拉立刻把侬拉出去挂牌子!”

“舔干净?弗来三!阿拉还嫌伊这老邦瓜脏呢!”齐淑芳怕这人真叫金教授给自己舔鞋面,那可就大发了,横眉怒目地道:“阿拉就想要伊赔阿拉一双新皮鞋,咋地?侬再插手阿拉的事情,阿拉就说侬耍流氓!”她模仿对方不正宗的上海话,怪里怪气。

为什么说不正宗呢?她坐车吃饭遇到不少正宗的上海人,说话的口音和眼前这个人完全不一样,很明显就能听出这人是后来学的。

贺建国快步走过来,“淑芳,你怎么这么慢?”

他的眼睛看都没看金教授一眼,而是上下打量齐淑芳,怒瞪监视金教授的人,即使他没有齐淑芳的精神力,也发现这人一直在盯着金教授。

不料这人下死眼地盯着贺建国,“阿拉认得侬!侬是金振兴这老邦瓜的学生!”

“胡说八道!”贺建国假装一脸愤怒,“我不认得什么金振兴,我和我爱人来上海替生产大队办事的,路过这里,怎么就成什么金什么银的学生了?你要是这么说,我和我爱人就要去革委会问问,怎么是个人就是什么学生?这不是给我们戴帽子吗?”

“他不就是金振兴?”指了指金教授。

贺建国看了一眼,漠然摇头,“不认识!”

“侬妗格格弗来三!弗要面孔!”齐淑芳记忆力很好,在火车上吃他们东西的人里就有上海人,她请教了不少上海的方言,这会就派上用场了,“侬说阿拉和坏分子有关系,老促掐了!再这么瞎七搭八,今朝阿拉去革委会!”

要不是记挂着金教授的安危,听她这古古怪怪的口音,贺建国就要笑出声了,真是太淘气了,不过模仿上海人的口音比这人还厉害。

气得这人掉头就走,“来三!来三!随侬,随侬,阿拉不管了!”

生活作风问题特别容易招惹是非,他不敢冒险。

齐淑芳得意洋洋,转头就对金教授道:“不想让你大出血的人走了,你得赔我鞋,赔不起就拿你家的东西赔!咱们跟他去他家,非得赔我的皮鞋不可。”因为刚刚在那人跟前否认了,所以齐淑芳后面一句话直接对贺建国说。

贺建国蹲下来,虎目含泪,“老师。”

说着双手抱起金教授,沿途有人诧异的目光看过来,齐淑芳立刻呛回去,“看啥看?一个老邦瓜,自己爬着不知道得爬到猴年马月才到家,我们急着叫他赔了皮鞋好回去!只要有钱赔我,我们不嫌他脏不嫌他臭!”装作一副金钱至上的嘴脸。

“我早就被赶出来了,现在住在棚户。”滚烫的泪水滴到金教授脸上,金教授眼里渐渐多了点神采,探口气,给贺建国指了路,距离此处不远。

棚户区,住的都是穷人,突然看到两个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走近,纷纷看过来。

“这里真脏真乱!地方咱家的鸡笼子还小!快让着老邦瓜赔了钱我们早点回去!”齐淑芳假装嫌弃地捂着鼻子,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嘟嘟囔囔,“我这么好的一双皮鞋,都叫这老邦瓜弄脏了,不赔给我,我绝不罢休!”

四周的邻居都清楚金教授的身份,目光露出嫌恶之色,听到齐淑芳这话,随即幸灾乐祸起来,大声地歌颂国家,辱骂坏分子。

齐淑芳直到进了金教授住的房里才住嘴。

这个房间非常狭小,非常简陋,没有床,没有家具,只有几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堆在地上,上面坐着一个同样白发苍苍满身恶臭的老婆婆,头顶也是左边秃,右边有,被布条子搓的绳绑住了手脚,后脑勺不住磕向木板壁,喃喃自语。

齐淑芳仔细听了听,听她说的是人名,“小妞妞不痛,奶奶在。小妞妞不痛,奶奶在,奶奶吹吹就不痛。阿兰,阿兰,我的阿兰!阿兰,阿兰,天佑呢?我的天佑呢?天佑哪儿去了?”她说的不是上海方言,而是山东方言,念着念着,突然发起疯来,疯狂地用后脑勺磕木板壁,咚咚有声,惹来隔壁一阵叫骂声音。

齐淑芳听得清楚,她骂的是老不死,沉默片刻,放下手里拎着的糕团,就地捡起一件衣服将老婆婆的后脑勺和木板壁隔开。

老婆婆双目圆睁,盯着齐淑芳不放,大叫道:“妞妞,妞妞,奶奶的小妞妞!”

“老师,师母这是怎么了?”贺建国不敢提高声音,震惊望着疯疯癫癫的老婆婆,盯着自己妻子一个劲地喊妞妞。

金教授让贺建国把自己放到地上,才平淡地回答道:“疯了。”

“什么?师兄师嫂和小妞妞呢?”他拜在金教授门下,一向称呼金教授的儿子金天佑为师兄,也认得金天佑之妻何湘兰和女儿金敏敏。

“死了,都死了。”

自缢、坠楼,全是受不了侮辱而自杀身亡。

老太婆亲眼目睹儿媳抱着孙女坠楼,又听到儿子的死讯,一下子就疯了。

贺建国颤声道:“小妞妞今年才十八岁呀!那……那大姐呢?”金教授还有一个女儿金天丽,比贺建国大两岁,贺建国刚拜入金教授门下,金天丽就已经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

金教授沉默片刻,“离婚后,也……也死了。”

齐淑芳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沿着面颊滚下,听说得再多,在书上看到得再多,都没有直观来得震撼人心!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贺建国失魂落魄,他这么问,其实他已知道答案,怎么不会?怎么不会?死人和疯子听说得还少吗?膝盖一软,原本蹲着的他跪倒在金教授跟前,“老师,对不起,是学生来晚了,学生早该来了。学生不敢自称是老师的学生,在外面人前都不敢承认这一身份!老师,学生辜负了老师的教导,连骨气都没有了。”

金教授伸手摸着他的脸,“建国啊,别掉泪,男儿流血不流泪。别跪着,男儿膝下有黄金。活着,活着好,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你成分好,又有家人,要谨言慎行,以后别再来了,别像成安一样,受我的牵连,现在都不知道下放到哪里了。”

张成安,也是金教授的学生,比贺建国大十岁,是金天佑的同学。

听到张成安师兄没有背弃老师,贺建国心里有一点安慰,想问其他的同门,又怕得到的答案不堪,转而道:“老师,这是我媳妇,叫齐淑芳,刚才对您无礼,请您谅解。”

“好,好。心思细致,反应敏捷,和你是佳儿佳妇,天生一对。”金教授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在齐淑芳眼里显得很狰狞的脸庞,充满了慈祥之意,他看着齐淑芳,“建国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你以后和他好好地过日子,相互扶持,莫离莫弃。”

齐淑芳严肃地道:“老师您放心,一定会的。老师您饿了吗?这里有糕团,不知道您吃了能好受吗,我去买点软和的。”她手里提着从点心店买的糕团,但是她怕老人吃了不消化。

她话音刚落,金教授的肚子就咕噜一声。

金教授倒是不像别人遇到这种情况时会很尴尬,他笑了笑,“能吃,啥不能吃。你别去了,免得叫人看到,拿过来也留不住。”即使他家现在家徒四壁,两个老的一个残废一个疯了,也天天都有人摸进来,看到什么就会拿什么,起先他很愤怒,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齐淑芳没听他的话,直接出去了。

钱和票都在她身上,她先去附近买了点白面馒头和生煎馒头,用油纸包着装在挎包里,没有饭盒饭碗,没买成白米粥,白米粥最养胃了。然后,她去找医院,她注意到金教授的腿伤应该是最近几天所致,接骨治伤她很在行,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问了很多人,好不容易找到医院,不卖药给她,齐淑芳气极,也只能努力压着心头的怒火,道:“我这有介绍信,我们生产大队的支书开了介绍信,派我和我爱人来上海采购生产队需要的东西。我就买点简单的伤药,想带回生产队。我们那个生产队可穷了,穷山恶水,也没有一个医生,社员平时受伤,只能用草木灰按着伤口,不少人得破伤风哩!”

齐淑芳递上一份介绍信,这份介绍信不是贺建国给宾馆的那封,是另一份,贺建党以权谋私,给他们开了好几份介绍信,上面的理由五花八门。

仔细检查过介绍信,医生卖了常见的药给她,有西药,也有中成药,一共二十二块钱。

齐淑芳揣着一大包药回到棚户区,还没走近,就见监视金教授的那人带了好几个人在金教授家门口,正和贺建国说话,齐淑芳心头一紧,停下了脚步。

32.032章:

不会出事了吧?

齐淑芳迅速放开精神力,紧紧地盯着那几个人和贺建国的脸色和唇形,同时看到监视者得意的嘴脸,和其他人严肃的表情。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我?我和他没关系,我是贫农出身,和他有什么关系?金振兴教授?我早就和他划清界限了,要不是你们说,今天我都没认出来他是谁。我是在这里上学,好几年前就毕业了,现在支援国家建设,是正式工人,和这样的人没有关系。”贺建国极口否认对方的说辞,拿出随身携带的一份介绍信递给眼前的中年男子,“他蹭脏了我爱人的皮鞋,我爱人年纪轻,脾气大,不依不饶,非要来拿老头家的东西作为赔偿,谁知道他家这么穷,一个残一个疯。”

中年男子的身份似乎比监视者高一点,更有威仪,低头仔细查看介绍信,还没说话,监视者已经操着一口上海话叽里呱啦地告起状,急不可耐地拉着旁边的两个人作证,说贺建国确实是金教授的学生,上学时就经常在金教授家吃吃喝喝。

齐淑芳愤怒地瞪着他,恨不得用眼光杀死他,怎么这么坏?不依不饶,他越这样,越不像是正经为工作而进行的监视者,而是公报私仇的小人。

“介绍信没错,是真的。”中年男子探究的眼神看向贺建国,把介绍信还给他。

屋里突然传来金教授尖锐的骂声,“滚!滚!滚!我没你这个学生!算是我有眼无珠,收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么落井下石!”

他爬到门口,愤怒地望着贺建国,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金教授完全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爬到中年男子脚边,神经质地笑道:“抓他,对,抓他,把他抓回去!抓回去好好审问,他没和我划清界限,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他是来看望我的,对,是来看望我的!一定要好好调查调查他!一定要!”

中年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反倒不相信金教授前后不搭的说辞。

“我和他没关系,我和他没关系,同志,你一定要听我解释!”贺建国表面上惊慌失措,心如刀割,他们明明是师徒,仅次于父子,却为了保命,不得不用相互仇恨来划分楚河汉界。

监视者一急,“齐干事,伊的话不能相信!伊要是真和金振兴这老邦瓜划清界限,肯定不会把老邦瓜抱回来,还停留这么久。老邦瓜的地址收到过好几封信,都没到这老邦瓜的手里,然而署名都是贺建国!”

听他提起信,贺建国和齐淑芳心中一惊,后者惊慌不已,她可是听贺建国提过多次,就是没有回信,才会在探亲假期间来上海探个究竟。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中年男子留了心,“建国同志,你怎么解释?”

“这件事没法解释。”贺建国不能否认自己寄过信,他很快镇定下来,不闪不避,更没有心虚,“齐干事如果有心,可以去当地邮局查一下,我每年都会往上海寄好几封信,是给以前的大学同学和老师。我在外地工作,多年没回上海,我们乡下人没出现过叛国分子,我也不清楚这里头的门道,要是我知道真相,肯定不会寄那些信。”

幸好当初写信时因为身边风大浪高,特地留了一个心眼,寄出去的信件中全是平常的问候,没有涉及别的方面,甚至都没问老师和同学们是不是出事了。

教授的信被截留,看来教授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你跟我回去接受调查。”中年男子可不是好糊弄的,微微思索片刻就下了决定,“不是说你和你爱人一起来的?你爱人呢?”

“找我吗?”齐淑芳不得不出场,她不能让贺建国一人面对这种风波,“我们生产大队的支书给我们交代了任务,主要是采购农具和药品。这瘸老头穷得连个碗都没有,没钱赔我皮鞋,我就先去办正事,回来再找他算账。”向齐干事出示了给医院的介绍信和买来的药品。

齐淑芳长得又白又美,很难让人生出恶感,齐干事的眼神闪了一闪,低头看介绍信,查验无误,还给她,“跟我们走一趟吧,调查完证明了清白就放你们回去。”

“建国。”齐淑芳看向贺建国。

“去!咱们行事光明磊落,怕什么?经得住审查!”贺建国点点头,一点勉强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恨恨地看了金教授一眼,头也不回地和齐淑芳跟着齐干事离去。

等人都走了,挨了监视者一顿训斥打骂的金教授听着左邻右舍传来的嘲笑声,趴在地上叹了一口气,爬进屋,爬到疯疯癫癫的老伴身边,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淑芳,都说你跟我享福,没想到到了晚年,你跟我遭受这样的罪。”

齐淑芳和金婆婆有着一样的名字,所以他对齐淑芳感到特别亲切,只希望小淑芳别像大淑芳一样遭罪,还是连累了建国。

金教授一脸苦笑,他的身份啊,牵扯了多少无辜,数不清了!

“小妞妞……小妞妞……”金婆婆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个劲地念叨着孙女的小名,后脑勺还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板壁。

“小妞妞跟她妈出去玩了,明天就回来。”金教授一边安抚老伴,一边从衣服堆里翻出听到人来立即被贺建国藏进去的糕团,没被人发现。

小心地拆开油纸,金教授拿一个青团先喂老伴吃,就算糯米做的食物不消化,那也是细粮,从他的腿被打得骨折开始,他们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了,今天本来打算爬到国营饭店后面讨点剩菜底子,没走远就碰到了贺建国两口子。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被齐干事带走以后,齐淑芳和贺建国立刻就被分开了,由不同的人审问,齐淑芳一边用精神力注意贺建国那边的情况,一边回答问题。

首先问的就是姓名、年纪、籍贯、父母、成分、来上海的原因和金教授的关系。

“我不认识什么金教授银教授,没见过。”齐淑芳一一作了回答,目光清明地回视审问自己的三四十岁妇人,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能在机关单位上班,对方一定不容小觑,所有单位都很注意男女之别,生怕引来生活作风不正派的评论,中年男子齐干事则负责审问贺建国。

齐淑芳化身为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孩儿,爱惜地摸了摸呢子大衣和手表,喋喋不休地说道:“为了支援国家建设,我爱人长年累月在外面工作。我们结婚那天他就出门了,一年多后的前两天才回家,给我买了呢子大衣和手表,正好我们生产大队的支书交代了任务给我们,我爱人就带我一起来上海。不对,不对,我爱人说是带我来看世面的。。”

齐淑芳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事实,一个劲地对女干事,“俺是来见世面的,大姐,你可得给俺记清了,俺回去才好吹牛。”

“知道了,知道了。”女干事扑哧一笑,随即严肃着一张脸,敷衍道。

齐淑芳冲她一笑,带了点儿乡下人的傻气。

女干事记录下来,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金振兴在国外的关系?”

国外?金教授竟然和海外有关系吗?齐淑芳一脸茫然,“啥国外?谁是金振兴?”假装忘记了对方说过金教授的名字是金振兴。

女干事耐心地道:“金振兴就是金教授,刚刚不是告诉你了?”

“俺……俺就是劳动人民,俺哪记得住什么金振兴银振兴。”齐淑芳说完,紧接着赶紧摇头,“俺真不知道那老头有啥亲戚。俺第一次来上海见世面,早知道那瘸老头给俺惹这么大的麻烦,俺一定不让俺对象带俺逛街,俺也后悔让那瘸老头赔俺的鞋子了。”

她注意到齐干事也问到金教授的海外关系,贺建国摇头表示不知道,一五一十地告诉齐干事,自己也就上学的时候跟金教授学过专业课,现在为国家效力,没听金教授提过海外。

齐干事和这位女干事的问题都相当刁钻,贺建国是知识分子,回答得滴水不漏,齐淑芳就是装疯卖傻,顾左右而言他,问到关于金教授的事情,她都说不知道,女干事问了很多遍似乎想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她的回答始终都一样。

最该感谢夫妻两人的成分,往上数祖宗好几代都是贫农。

接着该感谢贺建国的工作,没经过政治审查,他不可能参加三线建设,虽然贺建国没有明说自己的工作,只是含含糊糊几句,但齐干事是做什么的?一听就知道是那项大工程,国家严禁外泄,务必保密,很快就结束了审问。

平安地出了门,贺建国挽了挽袖子,怒火冲冲地道:“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我得去找他算账!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来这里!”

“对,去找那瘸老头算账!”齐淑芳反应特别快,“我得好好揍那老头一顿!”

她说完,转头看向齐干事和那位女干事,监视者不在,她恭维了两人的公平公正一番,然后露出一脸狠辣之色,“两位干事,我能找那老头算账吗?老头这么坏,我恨不得把他带到自己的地方天天折磨!”

齐干事和女干事显然不在意金教授夫妇的生死,随意地道:“随便你们!那种来历不清白的坏分子,弄死了也没人怪到你们头上!”

“那我就去揍他!我在我们生产大队干活打架都可厉害了,我连野猪都能打死,肯定能打死这瘸老头!”齐干事和那位女干事以为她吹牛,都笑了,笑得她立刻反驳,“你们别笑,我真能打死野猪!我打的野猪有半头销往上海了,说不定你们吃的野猪肉就是我打的。可惜我们不能在上海久留,要是能把瘸老头带到乡下关进牛棚里,天天让他和牛粪为伍就好了。”

齐淑芳一脸可惜,假装不懂事地问道:“两位干事,你们说我能把瘸老头拖回家吗?一路拖回去,让他参加劳动改造,不发粮食,饿死他!这老头留在上海,真影响上海这么好的风气,上海还得按户口发口粮给他们,真可惜,我们乡下都没粮食发,得按工分算。我们那里就有资本家老婆地主家小姐被下放到我们生产大队,现在都住在牛棚和猪圈里,浑身臭烘烘的,比牛比猪还臭,他们也只配干这样的活儿,谁让他们本来就臭!”

33.033章:

齐干事和那位被他称为李干事的女干事听了齐淑芳的话,眼睛蓦地一亮,随后对望了一眼,笑笑没有说话,当然也不可能答应齐淑芳的要求。(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齐淑芳本来就没抱多大的希望,不过随口试探,倒也没感到失望。

带走金教授夫妇,风险太大,她和贺建国承担不起,而且容易引起怀疑,反而是对方不答应,她不再继续要求,更容易取信于人。

聪明人很多,她不敢小看任何人。

现在,金教授得罪她,她想报复,就这么简单。

她现在只是给齐干事出个缩减上海人口的点子而已,不是吗?

据她所知,像金教授这样的人不计其数,占据了城镇不少空间,其实这种事情绝大部分也是发生在城镇,乡下则少很多,因为有钱的几乎都不在乡下。

这个时代为何有知青下乡的轰轰烈烈?其实,就是国家为了缩减城镇人口,减轻粮食负担,同时给农村增加劳动力,知青下乡落户以后,就不用国家按月按时地发粮食给他们了。这是她看到知青下乡政策时的第一想法,当然,历史书上并不是这样记载。

齐干事和李干事回转后,她一路怒气冲冲地和贺建国回到金教授的住处,见到人就故意骂金教授几句,在门口叉腰骂了好几句,然后大步进去。

“可惜馒头和生煎馒头都凉了。”齐淑芳沮丧地从包里拿出食物,在和金教授小声说话的时候,不忘面朝门口,故意夹杂着几句高昂的骂声,每说几句话,便这么做一次,偶尔还作出拳打脚踢之声,外面无人怀疑。

见到他们平安无事的金教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和你们师母已经吃过了,糕团很好吃,尤其是艾草做的青团子。”

“那这些就留着老师和师母留着晚上吃吧。”齐淑芳在被调查之前就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用精神力查看了一遍,没找到任何做饭的工具,碗筷都没有,“不过在我们离开之前,您二位多少先吃一点。我怕我们离开后,会有宵小之辈进屋翻弄,再惹风波。”

金教授没有矫情,坦然地收了下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不收,他就会和老伴一起饿死。手脚健全的时候他还能弄点吃的回来,他和老伴都是上海市的户口,每人每月能领二十一斤口粮,并没有他家成分不好就被扣除。可是,他现在走路成了问题,无法去领粮食,他不放心让别人代领,更无法做饭,老伴又疯疯癫癫的,长此以往,好像只有饿死一途。

贺建国和齐淑芳势必不会在上海久留,能照顾他们一时,不能照顾他们一世,他也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们二人身上。

看着一边给自己接骨敷药,一边偶尔右拳击打左掌心或者反手拍在手背上传出耳光之声的齐淑芳,金教授心里好受了很多,至少临死之前见到对自己有情有义的学生,很值得庆幸,并不是每个都像那些人一样忘恩负义,对自己落井下石,不是吗?

在恶劣环境中生存过的齐淑芳,很快就给金教授接好了腿骨,并敷药包扎,用木条固定。

金教授的双腿不是粉碎性骨折,很值得庆幸,但他年纪大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得养一年,就算养好了,愈合的机会也只有一半,另一半就是此后不良于行。

接骨的时候老人咬着牙一声不吭,反倒是贺建国看得两眼通红,声音带了点哽咽,一拳砸在门框上,“这么下去,老师和师母怎么生活?时时刻刻有人监视,时时刻刻不良于行。学生无能,面对老师的境遇竟然束手无策。”

“建国,我看咱们带来的野味是能给老师送来,送来肯定保不住,老师也没办法做。你对上海比较熟悉,也不是没有老同学,总不能人人都和老师划清界限吧?你仔细打听打听,看谁比较有能为,不一定非得找你老同学,找能在机关单位说得上话的,把野味作为礼物送给他们,走走后门,看能不能找人说服齐干事他们主动把老师和师母发放到咱们那里,哪怕不是发放到咱们那个生产大队,离得近一点也方便咱们照顾老师和师母。”

齐淑芳沉吟片刻,接着道:“别的都不用说,就说你已经和老师划分界限了,再说老师害得我们被调查,我心里气不过,一定要好好折磨折磨他们。唔……别提发放到咱们那里,这样容易引人怀疑,今天在齐干事他们跟前这么说反倒合情合理,在别人跟前再这么说可就不合理了,就说想让国家把坏分子发放到牛棚猪圈吃苦受罪!”

贺建国仔细想了想,立刻就要去办。

齐淑芳一把拉住他,嗔道:“急什么?今天才见到老师你就去托人,谁不会起疑心?真有人怀疑咱们的用心,咱们今天的作为可就付诸流水了。”

“那什么时候去?”贺建国关心则乱,同时也等不及了。

“等你冷静下来再说,你这样,我反而不放心你去。”齐淑芳的神色很认真,“凡事谋而后定,不能说风是雨,务必用最冷静的心态做好最周密的计划,不留后患。”

她少年时代也很冲动,很热血,做事常常瞻前不顾后,吃了不少苦头才慢慢养成随机应变以及谋而后定的谨慎心思。当然,所有的事情都得建立在自保的前提上,她齐淑芳可没有为别人献上自己小命的伟大情操。

金教授和金婆婆很可怜,命运很悲惨,她很同情,很想帮助他们脱离苦海,也愿意照顾他们余生,但绝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建国,淑芳说得对,你要冷静。”金教授默默听了片刻,却不抱希望,“其实,我这条命剩下没几年了,要不是怕留下你们师母疯疯癫癫的没法自力更生,我就和天佑一家三口团聚了。所以,你们大可不必这么做。”

“老师,您不能这么说,您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您今天才说过的话,您忘记了吗?”贺建国急切地说着,恨不得立刻打消老师不吉利的念头。

金教授怕贺建国多想,连忙点头说不会寻死。

可是他的心里,早已萌生死志。

死,对于他而言,竟成奢侈。

想他金振兴少年时代更名为振兴,便是立志振兴中华,可惜他本事有限,未能追随说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之语的那位伟人,只有留洋海外,习学国内没有的专业技术,为的就是回来报效国家。当年,多少人劝他远走台湾,他没有去,他选择留下来教书育人,想给国家培育一代又一代的人才,不料一腔热血遭此冷水,家破而人亡,若成书,必是斑斑血泪。

金教授不敢回想家人惨死的情景,紧紧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滚出。

后悔么?后悔。

没有人在面对这样的折磨时不后悔。

可是,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他怕再有人来调查贺建国和齐淑芳,吃完半个馒头,就催促他们离开,然后小心地把食物藏在口袋里,只要没人搜身,就算在屋里翻找,也找不到。

贺建国咬牙离开,齐淑芳不忘站在门口叉腰又骂一顿,然后瞪向不住看过来的民众,忽然眼珠子一转,怒气冲冲地道:“看啥看?有啥子好看的?看你们住的地方,比鸡笼子大不了多少,以为我想来啊?这瘸老头和老疯子占一间房,哪像你们一家老小住一间,要是瘸老头和老疯子被发放到穷山恶水,就能空出一间房啦!”

贺建国一把拉住她,虎着脸道:“胡说八道啥哩?就他们的成分,哪有生产大队愿意接收,你忘记咱们生产大队接收的坏分子了?支书一点都不想要,就是住牛棚猪圈也不想要,平白分走咱们生产队的工分和粮食。”他最担心有人听了齐淑芳的话,变本加厉,不想怎么把金教授夫妇发放,而是想着怎么弄死他们。

人心难测,人心疯狂,不得不防。

齐淑芳也想到了这一点,出了弄堂就建议贺建国在附近找宾馆住下,离金教授和金婆婆近一点,悄悄送饭也方便。其实,她想的是,她有精神力,能笼罩方圆好几里,可以时时刻刻注意金教授那里的动静,不让人谋害他们。

贺建国同意了,顾不上吃午饭,立刻就去退房。

在他们之前退房的是齐正辉,他们回到宾馆时没见着他,只有服务员交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纸盒,“这是齐正辉同志退房前让我们转交给你们的,说是谢过你们在火车上的赠食之情。”

他们在火车上一共吃了两顿饭,午饭和晚饭,大多数食物都和齐正辉分享了。

“什么东西?”

齐淑芳已经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了,顺手打开方形纸盒,看到里面枕头形状的咖啡色蛋糕,服务员惊呼道:“水果蛋糕!”

34.034章:

水果蛋糕?

这就是水果蛋糕?唔,奶油很多,香气很浓,引得人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齐淑芳和贺建国都没有想到齐正辉在退房前会给他们买一个看起来就是高价商品的水果蛋糕,他们不过是途中偶遇而已。

“怎么办?”齐淑芳看向贺建国,她从来没收过别人给的贵重东西,而这种蛋糕最贵。

贺建国浓眉紧紧地皱在一起,脸色有点不乐意,向服务员询问齐正辉退房的时间,得知他早在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无奈地回答妻子道:“收下吧。”他们不知道齐正辉现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探亲的人家地址,还是没办法还了。

“都怪我,要不是我嘴馋说想吃,就不会这样了。”齐淑芳有点后悔自己的贪吃本色。

“不能怪你,想吃蛋糕是人之常情,咱们又不是吃不起。”贺建国怎么忍心责怪自己妻子?“我看咱们还是先赶在午前把房间退了。”

对,正事要紧。

退房、坐车,在徐家汇那里选了一家宾馆开两间房,齐淑芳放开精神力,不错,正好能笼罩住棚户区的范围,就是用了精神力,饿得快。

“水果蛋糕真好吃。”吃饭前,齐淑芳拿汤勺舀蛋糕,啊呜一口,入口即化,香甜无比,口感非常细腻,真是前所未有的美味,难怪这么贵,那个服务员说这个蛋糕需要五块钱,五块钱能买一大堆东西了,齐淑芳对物价是相当清楚。

“建国,你也吃,咱们回家时买一个给爹尝尝。”趁着门口没人经过,汤勺舀的第二口喂给贺建国,后者黝黑的脸上顿时泛起红晕,黑红黑红的。

“我自己来。”

贺建国赶紧接过汤勺,他不喜欢吃甜腻的食物,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剩下的被齐淑芳吃掉一半,“我得留着肚子吃午饭。”另一半水果蛋糕晚上给金教授和金婆婆送去吧,水果蛋糕油水很足,对长期缺乏营养的老人有好处。

贺建国很感动,他已经被感动很多次了,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吃过饭,夫妻兵分两路。

贺建国去打听消息找门路,齐淑芳揣着钱和清单去逛街。

她听贺建国详细讲解过上海的情况,上海有十大百货商店,其中最著名的是第一百货和第十百货,位于南京路,同时南京路还有很多特色商店,二百和一百、十百一样,都在南京路上,没票的话,一样东西都买不到手。

齐淑芳没票,找的是旧货商店,最著名的淮国旧,大伯特地提过。她原本不明白淮国旧是什么意思,贺建国告诉她全名是淮海路国营旧货商店,地址在淮海路,卖的不仅有旧货,而且很多处理商品都在这里出售,用上海话来说,就是合算,所以旧货商店往往比比百货商店更热闹更有人气,齐淑芳到了目的地,顿时被门口热闹的人群吓着了。

水龙一样的队伍,排得长长的,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要不是大多数的人手里没钱,只怕人数还要多十倍。

齐淑芳别的不多想,先去排队。

“侬是外来的吧?”齐淑芳跟在队伍尾巴上,排在她前面的是个中年妇女,一看就是条件比较优渥的人,穿着半新的黑蓝格子罩衫和黑色涤卡裤子,没有补丁,脚蹬牛皮鞋,剪着齐耳短发,转头看到齐淑芳的容貌打扮,带着几分热情。(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齐淑芳微笑,“对呀,我们生产队里好多乡亲托我带东西,我没有票,就来我爱人说的旧货商店里面看看,听说这里的东西可多了。”

“嗯,很多,有很多侬外地人没见过的。”

听到乡亲二字,中年妇女的热情顿时消退了,转过头去和前面的人搭话。

齐淑芳身后很快也有人排队,听到她们的对话,这位举止高雅的老婆婆笑道:“同志,我看你不像是头一回来上海的人。一般的外地人头次来上海,肯定不知道旧货商店,更别说这家旧货商店了,只有在上海生活过的人才知道淮海路旧货商店排名第一。”

“我爱人在这里住过几年,我是听他说的。”齐淑芳转身笑回,“不过,我头一回听说淮国旧,是听我爱人大哥说的。上海名气这么大,就算没来过,也会听说过。”

“看,我没说错吧?来过的人才知道,没来过,就不知道。”

齐淑芳笑问她来买什么,老婆婆回答说买两条毛巾,家里的毛巾晒在外面被偷了,只能来买新的,可是又舍不得票,就来旧货商店买处理品,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又骂了小偷一顿。

可能是年纪大了,心性豁达,加上看齐淑芳比较有眼缘,老婆婆告诉齐淑芳,百货大楼里有的东西,旧货商店几乎都有,即使都是残次品,有些东西也是一般人摸不着的,货刚进来就被提前得到消息的人买走了,譬如少颗钻的手表,以及其他外表有瑕疵的工业品。

齐淑芳知道了老婆婆姓齐,夫家姓李,家里的子孙们不是干部就是职工,老伴也有退休工资,原本是红军干部,所以齐婆婆也有一份补贴。

齐淑芳肃然起敬。

看来齐这个姓不小喔,车上遇的齐正辉姓齐,今天审问他们的干事也姓齐,真巧。可是齐婆婆的夫家姓李,也就是说齐干事也好,齐正辉也罢,都不是李家人,尤其是后者,正宗的北京人,而非上海人。

排队本来就比较无聊,很多人不认识的人都在说闲话,齐婆婆一听齐淑芳说自己也是姓齐,更加热情了,“哎呀呀,说不定咱们娘儿俩祖上几百年前是一家呢!”

一听老婆婆家里人这么牛气,齐淑芳心中一动。

“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听您这么说,我啊,心里特别受宠若惊。”齐淑芳心思转得飞快,“我和我爱人带着生产队任务来上海,来到后只说人事全非,竟没有一家可走动的人了。我们带了不少从山里打的猎物,做成风干肉带来,原想走亲访友意思意思,谁知没处送了,也不想带回去。您老要是不嫌弃,给我留个地址,我给您送一点过去尝尝鲜,权当交个朋友。”

“野味?”一听到风干肉,老婆婆眼睛一亮,凝视齐淑芳片刻,片刻后扯开笑容,“这怎么好意思?这些东西别看不贵,可是比旧货商店里的东西还难买,你要是送了我,我可不给你钱,国家不允许私下交易物品。”

有门!

齐淑芳笑道:“谈什么钱啊?谈钱多伤感情?块把两块钱的东西。我们就住在山窝里,有本事的套只兔子打打牙祭,攒了一点带出来。我们昨晚上到上海,您可是头一个对我这外地人和颜悦色的上海人,我心里觉得您可亲可敬。何况,今天我还得买东西,回去大包小包的,正为那些带不回去的东西发愁呢!您哪,是为我们减轻负担。”

“那敢情好。你这么说,我就却之不恭了。”齐婆婆家不缺钱,当然就不缺油水了,肉票限购,可是国营饭店不要肉票呀!只是野味相对来说还是相当新鲜,偶尔换个口味,家里的孙子们一定很高兴。

有风干野味居中牵线,齐淑芳和齐婆婆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

齐婆婆拉着齐淑芳的手,“淑芳啊,别看你年纪轻轻的,见识却不浅,你可得记住我给你说的地址,就算没野味,你也得来我家做客。”

“您放心,您不嫌我冒昧,我一定和我爱人亲自登门拜访。”

这个时代能在大城市屹立不倒的人家,绝对不简单。

齐淑芳有心结交,排队到自己时,礼让齐婆婆为先,自己后进门。

聊天的时候她就一直东张西望,看到有人拎着各种商品从里面出来,有的拿着毛巾,有的拿着鞋子,有的拎着旧衣服,有的捧着布……居然还有人捧着半导体收音机!不仅有半导体收音机,还有人骑着新自行车从自己身边经过。

天哪,这家商店是什么商品都有吗?

齐淑芳热血沸腾,好不容易来上海一趟,不大采购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回去可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她在心里盼着赶紧轮到自己。

排队的人太多了,轮到她进去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店里的面积好大,柜台好多,商品好多……很多的好多!齐淑芳目不暇接。

掏出清单,上面绝大部分都是要衣服鞋袜,齐淑芳直奔专卖这些新成品的柜台,柜台里有旧衣服旧鞋子,有带瑕疵的新衣服新鞋子,凡是商品带瑕疵就是次品,属于处理商品。

有新的,当然买新的啦!

除了贺建党和贺建军兄弟以外,其他托她和贺建国带东西的人家庭条件都不错,主要是缺票,攒了点钱也没处花,加上要忙儿女嫁娶之事,所以特别需要新的衣裳鞋袜。

齐淑芳挥舞着清单,利索地报出自己的要求,“蓝色女式罩衫来五件!灰蓝色男式罩衫来六件!女式衬衫来三件,一件白色、两件碎花!白色男式衬衫来五件!灰蓝色涤卡布的中山装来四套!黑色涤卡裤子来四条,两条男式、两条女式!男式夹克衫来两件!男式牛皮鞋来两双!女式牛皮鞋来两双!男式765皮鞋来两双!男式尼龙袜子来两双!”

齐淑芳一边说,一边报出皮鞋的尺寸。

绝大部分都是别人要的,当然也有她要买的,自己和贺建国一人一件白衬衫,中山装给贺建国和公爹一人一套,夹克衫给贺建国一件,牛皮鞋给贺建国买一双,给自己买一双。

尼龙袜子很洋气,很贵,但是不透气,容易臭脚,齐淑芳不想买。

“女式罩衫十二元,男式罩衫十三元五角,女式衬衫九元,男式衬衫十元,一套中山装二十二元,男式涤卡裤子十元,女式涤卡裤子九元,夹克衫十元,男式牛皮鞋二十五元一双,女式牛皮鞋二十二元一双,765皮鞋七元五角,尼龙袜子两块五一双。”柜台售货员嘴皮子利落得很,记账记得速度,算盘珠子拨得飞快,“一共四百七十八元三角。”

四百七十八块三?记清单的时候不觉得,算账的时候简直贵得吓死人!还好买的东西着实不算少,足足有好几十件衣服。齐淑芳收了别人的钱,光两个大伯家就收了一百二,当然得给他们把需要的带回去,钱么,多退少补。

就算有人嫌贵不要了,齐淑芳也能找到下家,因为不要票啊!

服务员写好的单子抬手夹在上面夹子上,嗖的一声从头顶飞过,齐淑芳吓了一跳。

别看大伯二伯家口口声声都说给孩子买衣服,可到她问具体买多大的衣服时,个个都要大人的尺寸,大人可以先穿出门称排场,以后缝缝补补给小的穿。

无论是商店还是宾馆、饭店,一律是先付钱、票。

“同志,你看我买这么多东西,能不能多拿几件出来让我亲自挑选?”齐淑芳一边掏钱,一边开口问,就算有瑕疵,瑕疵也有大小啊,精神力在,作弊专用。

售货员板着脸道:“不准挑!拿哪件就是哪件!”

“真不能啊?同志,你就让我挑挑呗!”

“不能。”

售货员无论怎么样都不肯答应齐淑芳的无理要求,齐淑芳只能老老实实的付钱,老老实实地看着售货员随手拿货。

打包时,齐淑芳一件一件地看,有点郁闷,这些衣服鞋子果然都是残次品。衣服里面有的衣服是纽扣钉歪了,有的是纽扣口开斜了,有的是领口、袖口、襟口、裤腿不对称。鞋子里面除了765猪皮鞋没有缺点,因为这种鞋在外面也不需要用票,所以比较完美。反观牛皮鞋的品相就都不太美观了,有的是鞋底花纹不规整,有的是鞋头不完美,幸亏都在接受范围内,没出现一双鞋全是左脚鞋或者全是右脚鞋。

齐淑芳扛着这么一个大包裹去卖布料的柜台,大多数是染色不均匀的布料,棉布、劳动布和丝绸都应有尽有。她率先买了一块染色不均匀印花不规则的彩色被面,然后买黑、蓝两色的棉布,一种买一匹,差不多八十尺,一尺六毛,劳动布买了十尺。

其他毛巾、节约领、混纺围巾、混纺毛线很快都买齐了。

其中节约领的妙用最让齐淑芳忍俊不禁,就是假领子,一件衬衫如果剪去两腋以下的部分,上头那一点就是节约领了,反正当衬衫穿在里面,外面看不见。

买毛巾的时候她遇到了齐婆婆,说了一会话才分手,她继续大采购。

一共花了近六百块,齐淑芳自己就花了一百多。

物价低是低,可是大采购还是很花钱呀!花了这一百多就买几件衣服皮鞋。

到了现在,她还舍不得出去,再进来就得重新排队了,于是去看大件,数目不多,但是半导体收音机、缝纫机、自行车居然都有,看样子都是组装出来的,并不是永久、凤凰、蜜蜂、蝴蝶和红灯、熊猫等大牌子,不然不会不收票和工业劵。

齐淑芳看了又看,最后一样没舍得买,咬牙扛着大包裹离开。

门口的队伍依旧那么长,齐淑芳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出人群,正排队的人看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扛着如此大的包裹,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嘿!看这样子,巾帼不让须眉!”

齐淑芳刚走出淮海路,就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她知道,肯定是自己买这么多东西,出手大方,落入有心人的眼里了。

35.035章:

鸡鸣狗盗之徒,自古以来就没少过,虽然这个时代的风气导致很少有人做这些事,但还是没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尤其现在夕阳西下,方便出手。[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齐淑芳即使艺高人胆大,也没有故意把人引到僻静地方解决了,她不想在上海惹事,干脆携着大包上了公交车,见那人没跟上来,放了心。公交车一段路程的费用比电车贵一分,很快就到了所住的宾馆,贺建国出门打听消息还没回来。

齐淑芳把东西整理一下,自己买的东西挑出来另外打包,女式白衬衫没得挑,皮鞋都有尺寸,也没得挑,中山装和夹克衫和毛巾等东西都挑瑕疵少而且容易解决的给自己。

她这才发现,女式衣服同样是罩衫,同样是衬衫,款式却要比家乡那里时尚得多。

虽然颜色一如既往的单调,但是每件衣服都有特别的亮点,女式罩衫就带着女性气息,领口、对襟、口袋和袖口都很女性化,不像老家那边,女式罩衫和男式罩衫几乎没两样。

普通女式衬衫的领子两边都是尖领,中规中矩,和罩衫的尖领一样,然而她今天买的几件衬衫却是圆领,尖尖的领子改成了圆的,对襟掐着木耳边,袖口微收,有点像灯笼袖,如果是短袖,灯笼袖出现在上臂,肯定更加好看。

她以为碎花衬衫很会俗气,所以才买白衬衫,现在才发现碎花衬衫是小清新,一件白底碎黄花,一件黄底碎红花,浅浅的黄色,淡淡的红色,颜色雅而不淡,非常好看。

仔细回想,柜台里女式罩衫颜色要多一些,花样也多一些,男式罩衫只有蓝灰两色。

扼腕呀!她受人之托,特地买了五件蓝色罩衫,虽然这五件罩衫都比他们那个地方的罩衫更好看更时尚,但是终究比不上其他鲜艳颜色的罩衫,难得是灰黑蓝白以外的颜色。

其实也不用后悔,因为乡下地方的妇女穿得过于花哨,会被说不正经。

齐淑芳突然想到这一点,决定买齐东西后,自己再去旧货商店买长袖和短袖两件碎花衬衫和一件款式新颖的格子罩衫,不会太花哨引人说闲话,又不会太暗沉衬得自己黯淡无光。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齐淑芳整理完东西,麻利地把清单上已经买到手的东西划去。

很快,清单上面只有寥寥几件东西了,旧货商店里没货,她就没买到,打算明日去别的旧货商店逛一逛,看看有没有,若没有,回头再去淮国旧。

齐婆婆告诉她,像这样规模大的商店,经常会有新货,如果这家没有,别家有可能有。

贺建国入夜才回来,奔波一个下午,无功而返。

“我去打听其他几位老师的情况,贫农出身的还好,伤及性命的很少,出身好以及有留洋经历的都惨了,死的死,残的残,废的废,要么就是被发放到地方上。”贺建国唏嘘不已,眼球上都是血丝,“那些老同学们,厚道的袖手旁观,狠毒的不仅落井下石,而且最先发起活动,打骂欺凌老师们,很多老师不堪受辱,自杀身亡。[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愿意帮助老师的只有两三个人,都跟着遭了难,有的没了命,有的遭了难,成安哥就是其中之一,听说被发放到云南了。”

“你见到老同学了吗?”他的情况,齐淑芳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很多人遇到事,都会选择置身度外,不愿招揽麻烦上身,他们假装和金教授划清界限,不也是这样吗?

贺建国低声道:“见到了几个,但一看到我,客客气气说完话就端茶送客了。”

都没给他机会提起金教授,当然,他也不会鲁莽提起就是了。

“你这样,不像打秋风的呀!一般来说,老同学相见,就算不留饭,也不会这么干吧?”齐淑芳上下打量他一番,很体面,他身材魁梧,撑得起衣服,特别帅。

贺建国叹气,“怕招惹是非吧。现在到处都是乱象,不得不防。”

都是谨慎占据上风,他们同样如此,两人草草吃过一顿晚饭,借着夜色悄悄地给金教授和金婆婆送了半个水果蛋糕和一点容易消化的白粥、肉汤,看着老俩口吃饱才离去。有齐淑芳的精神力在,没叫一个人撞见,回来分房休息。

第二天,贺建国还要再去找门路,齐淑芳拉住他,说起了齐婆婆。

“齐婆婆家不一定能帮得上忙,说不定人家根本不愿意沾手这种事,不过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们也不能抱着非得请人帮忙的心思才去结交。你和我一起登门拜访齐婆婆,省得你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

贺建国大为惊讶,才来上海一天,她就交上朋友了?虽然是年迈的老婆婆,但李家听起来就不简单,军、工和干部都占据的人家可不多,住处在石库门。

虽然李家住的不是上等公寓,但也不是棚户房,而是一座旧式楼房。

这种楼房的构建很奇怪,齐淑芳没见过,走进门,先看到天井,然后就是类似客厅的房间,约有二三十平方的面积,她用精神力扫了扫,发现这间房后面是楼梯和卫生间,以及小小的厨房,面积都很小,厨房也就五六平方米,卫生间更小一点,厨房还连着一道后门。

精神力沿着楼梯往上,上一层楼梯,就有一个小小的房间,七八平方米左右,特别矮,光线也很暗,再上一层楼梯,应该是主卧了,房间的面积和楼下客厅间大小差不多。

要是以为这就是最顶层,那就大错特错了。

主卧往上一层楼梯,是第一层楼梯尽头那个小房间的屋顶,可以发现这个小房间是在二楼主卧后面,顶多两米高,再往上一层楼梯,则是小小的阁楼,阁楼很矮,面积也很小。

上海住房的困难情况位于全国首位,许多一家子孙三代共享一间十来平方米的房间,连转身都困难,吃喝拉撒全在这间房。和他们狭小的房间相比,李老和齐婆婆拥有的这座旧式楼房做住所几乎可以想象是多么宽敞,隔壁这样一处楼房里足足住了七八家人!

他们是怎么住的?

一楼客厅间用板壁分割成三个房间,二楼主卧也分割成三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面积都和楼梯口的房间一样,这样就有八个房间了,共用卫生间和厨房。李家也是这样分割的,每个房间都挤挤挨挨地放着家具被褥,似乎都有人居住,而且是李家人。

因为当初齐婆婆告诉齐淑芳时,说他们全家住在国家分配给老伴的这座楼房里。

齐淑芳和贺建国登门时,李家只有齐婆婆一人在家,听到齐淑芳在门外的叫声,从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走出来。

“哎呀,淑芳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见两人拎着一堆野味,齐婆婆笑得合不拢嘴。

贺建国左手拎着野鸡、野鸭,右手拎着袍子肉和野兔子,憨厚地道:“不知道婆婆喜欢吃什么,就每样拿了一点。”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齐淑芳把野味拿到手里,然后塞给齐婆婆,“我昨天就跟婆婆说过,我们是没有亲朋好友可送了,加上不想带回家去,才送点给婆婆,您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这可都是上等的野味,有钱有票都买不到,我家老头子以前行军打仗在山林里打过猎,也替地方解决过野猪野狼一类的猛兽,现在退下来了,就想着吃野味,可惜没有。”齐婆婆双手一沉,干得这么透,按照她的经验,总有十来斤。

齐婆婆赶紧把野味放进厨房,出来倒了两杯白糖水招待他们,才说了一会话,就见一个穿着军绿色旧军装的老人气呼呼地从外面进来,“气死我了,现在的孩子这么调皮!”

“怎么啦这是?”

听齐婆婆问,老人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恨恨地道:“我不是想给咱们家里节省点用水吗?就去弄堂口的公共厕所。谁知道刚从厕所里出来就有人把我的帽子拽走了,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我追了几步没追上,也没看着是谁家小子!”

“我早说了,街头巷尾那些人穿的军装戴的军帽都是仿制的,个个神气活现,你那是真的,真军帽比假军帽笔挺好看,多少人惦记,以前不是被拽走了两个帽子?你都忘了?居然还戴帽子出去,活该!”齐婆婆笑弯了腰,随后又心疼不已,“你今天出门时戴的可是新帽子,刚发了没几天。回头我得去张望张望,要是戴出来,我肯定能找着。”

“我就是觉得今天有点冷,顺手把帽子戴头上了,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听老伴这么说,老人既后悔,又心疼,“咦,家里来客人了?”

“对,对,对,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齐婆婆赶紧拉着齐淑芳的手,在李老进来的时候,齐淑芳和贺建国就站起来了。

齐婆婆郑重地介绍道:“这是我昨天在旧货商店门口结识的小朋友,和我一个姓,叫淑芳。那个小伙子是她爱人,刚说了几句话,我还没来得及问名字。”

贺建国连忙告罪,然后简单地说明自己的姓名,别的都没多说。

“小伙子身板好啊,孔武有力,精气神足,怎么没当兵?”李老没怎么注意齐淑芳,反而很欣赏贺建国的长相体型,在全民皆兵的时代,这样的人才必定有一番作为。

贺建国笑道:“十八岁那年刚刚考上大学,没有参加征兵,毕业后直接分配了工作。”

“当工人挺好的,旱涝保收。你这老头子,以为人人都像你啊?再说,当兵可也不大容易。”齐婆婆翻个白眼都很优雅,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对璧人,“这俩孩子今天特地送了咱们好几只野鸡野鸭子,都是他们自己打的,你以前不是想吃野味?晌午就炖给你吃。”

“真的?”

见老伴点头,李老大喜过望,“有野味就得配好酒,多少年没吃过好野味了。你把老大给我买的那瓶茅台拿出来,让建国小友陪我喝几杯。”

齐淑芳却提出了告辞,“我们远路来上海,还有事要办,这就得走了。”

李老大着嗓门道:“哪能让你们走?你们没空着手来,我要是叫你们空着肚子走,我不就成小气鬼了?留下,留下,有什么事想办,陪我吃完饭喝完酒,我叫人给你们办去,我一辈子认得那么几个人,办事还算利索。”

贺建国心中一阵激动,齐淑芳怕他露出痕迹,抢先道:“您老这么说,我们就更不能留下了。我们出来办生产大队交代的事情,这是公事,有介绍信,又名正言顺,很快就能办好。私事是受父老乡亲托付,买点上海的东西回去,昨天受婆婆的指点,正打算再逛逛。还有就是,我们两口子昨天才被徐家汇那边的几位干事带回去调查,万万不能连累了您二老。”

一听被调查过,二老脸上顿时变色,忙问是怎么回事。

“建国大学时拜了一个姓金的教授做老师,毕业后多年没来往,现在那老师倒霉了,我们逛街时遇到没认出来。不知道监视金教授的人怎么知道建国是金教授的学生,于是就有干事把我们带走调查。虽然国家已经还了我们的清白,但是我们还是不能连累您二老。”齐淑芳垂头想了想,三言两语地说了来龙去脉。

听到金教授三个字,李老和齐婆婆对望一眼,前者笑道:“既然国家说和你们没关系,你们就是清白的,连累不到我。对于金教授,你们打算怎么做?”

齐淑芳憨憨地道:“还是得小心点,要是真连累您二老就不好了,毕竟我们来到上海只见了金教授。您老问我们怎么做,我们又不是国家干部,能拿他怎么办啊?他成分那么坏,险些连累我们,我就盼着他倒霉。国家不会冤枉任何人,国家说他是坏分子,他就是,我们家成分那么好,可不能与他为伍,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李老一听,就没再留他们。

李老和齐婆婆没有表态,没有对金教授的同情,也没有对这种事流露出一丝赞同,贺建国有点失望,但李老和齐婆婆置身事外的事情太常见了,而且和金教授非亲非故的,不出手很正常,所以他只能继续奔波,想托人说服管理金教授夫妇的人,把他们发放到下面。

齐淑芳照旧去旧货商店,买齐剩下的东西,并给自己买两件碎花衬衫,一件浅绿底深绿碎花的短袖衬衫,一件白底浅蓝花的长袖衬衫,想到得把霍剑锋的钱还回去,就给周国红买了一件碎花衬衫带回去,也给自己比较投缘的白英红买一件。

就在贺建国徒劳无功的时候,突然有徐家汇革委会的人找到他们,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好给他们带路,说组织经过研究决定,要把一批坏分子发放到最穷最苦的穷山恶水,有七个分到了红太阳公社,金教授是其中之一。

36.036章:

贺建国和齐淑芳高兴得快疯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红太阳公社,那是他们的地盘啊!公社里有贺建党的结拜兄弟崔景东,贺建国同学的父亲也是公社干部,暗中拜托一下,随时可以把金教授弄到贺楼大队!

齐淑芳的确想把金教授弄到自己两人的家乡,但当时她完全没抱希望。

现在,现在居然主动把金教授这些人下放!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齐淑芳假装奇怪地道:“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命令下来?我是很希望那几个坏分子发配到牛棚猪圈吃苦受罪,我还记着瘸老头没赔我的鞋。可是齐干事和李干事当时没答应,过了三四天的时间,怎么就改变主意了?”

难道是李老和齐婆婆帮的忙?除了他们,自己夫妻不认得别人。

“就是,这么突然。”贺建国也觉得是李老和齐婆婆,明面上没出声,私底下出了手,可是这种事不能问,连怀疑都不能说出口。

来找他们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自称叫李泽,一脸阳光,满腔热血,昂首挺胸,精神十足,口沫横飞地道:“一点都不突然!前几天,我们革委会上面的齐干事和李干事联名其他干事一起上书,经过研讨,决定积极响应国家城镇精简人口政策,觉得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还不够,因为城里老人也有很多,于是提出把坏分子统统发放到地方去,让他们自生自灭!啊不,让他们给广大劳动人民养牛积粪,贡献出最后一点力量,替国家减轻负担。”

这么说,不是李老和齐婆婆?

管他呢,齐干事和李干事可是一个姓李,一个姓齐,说不定其中就有关系。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敢多问,怕露出马脚,只是稍稍商量片刻,怕夜长梦多,迅速定了明天晚上坐火车回去,次晨抵达,反正该买的东西都买齐了,除了介绍信中的农具,本来就是开介绍信的一个理由而已,并不需要真的买回去。

“小李干事,确定是这七个人?”贺建国拿着名单确定。

“对,到时候我得和你们公社的干部说,得把他们发放到最贫瘠的生产大队才行。”听到小李干事四个字,李泽美得不行,“呐,介绍信都开好了,我给你看。本来打算让这些人步行下乡,可他们一个个不是老,就是残,越贫瘠的地方离得越远,于是财务处拨了一笔路费给我和卢金成,我们一定要把那些坏分子统统送到乡下去!”

贺建国看完介绍信,紧紧握着名单,仔细问明七个人的身份,不是留洋的知识分子,就是旧上海的资本家、帮派分子,除了金婆婆是疯子随金教授一起下放,其他五个人都是单身一人的中老年人,年纪最轻的是四十九岁,有的已经离婚了,妻子申请离婚,有的被儿女背弃,儿女不仅主动划清界限,而且带头整治他们,当然也有知识分子受到学生的殴打辱骂。

看着命运都很可怜,但除了知识分子,贺建国对资本家和帮派分子都持保留意见。

商定出发时间,加上这件事最终如了他们的心愿,齐淑芳就抓着贺建国先去通知金教授这个好消息,然后再去第一百货大楼。

来一趟上海,不去百货大楼长长见识,回去都不好意思说来过上海!

南京路上店铺多,一路走过去,除了几个百货大楼,第一食品商店、第一医药商店、蓝棠皮鞋店、恒源祥毛线店、华侨商店等等都在这条路上,夫妻俩清楚自己没票买东西,懒得进去,直接奔向第一百货大楼,二百、十百都不打算去了。

第一百货大楼比旧货商店的楼层更高,面积更大,商品更多,服务更先进。(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哇!”

齐淑芳专门跑到成品衣服的柜台,整整齐齐没有瑕疵的衣服,真是太好看了。男式衣服依然是单调的黑灰蓝三色,女式衣服真是花样繁多,现在是春天了,春装、夏装上市,罩衫反而数目不多,虽然没有裙子可以欣赏,但每件衣服都漂亮得不行。

女人面对精致的珠宝和美丽的衣服没有任何抵抗力,齐淑芳吞了吞口水,苦着脸,她手里还有八百多块钱,可是她没票和工业劵啊!

贺建国低声道:“咱们还剩不少风干肉,我拿着和人换点布票和工业劵。”肯定有人换。

“别!可别!”齐淑芳立刻阻止,“你自己都说过,不能搞私下交易,难道为了买几件衣服,你就去?我可不愿意!没布票咱们就不买呗,又不是必需品!在旧货商店我买好几件衣服了,回家自己把瑕疵修改掉就和完美无缺了。咱们去楼上看丝绸,那个不要票,咱们扯点带回去!回来再去旧货商店买手帕。”

“买手帕?”贺建国觉得奇怪,“买这些东西干啥?”

齐淑芳露出小气的嘴脸,“我觉得送周大姐和英红姐每人一件衬衫,有点太大方了,一件九块钱呢,能买一百多斤玉米面啦!所以,我改变主意,决定把衬衫留给自己穿,然后买一批手帕,八分钱或者一毛钱一块,挑瑕疵少的送人,又便宜又好看!”

贺建国哈哈一笑,心中一宽。

其实他对齐淑芳大手大脚的行为也有点担心,不是怕她花钱,反正都是她自己赚的,但是却怕她送了衬衫做礼物,反而招惹是非,毕竟周国红和白英红有,别人都没有。

卖丝绸的是老字号店铺,叫瑞蚨祥,齐淑芳听过瑞蚨祥,后来旗下经营寿衣来着。瑞蚨祥原本是私营,现在归于国营,反正以前私营的能开下去,肯定都属国营了,所以瑞蚨祥在第一百货大楼有专门的柜台,摆出来的各种绫罗绸缎五颜六色,宛若彩虹,简直亮瞎了人眼。

“啊!南京的云锦!还有茧绸!蜀锦!哇!缂丝真好看!全部纯蚕丝,不掺假!”齐淑芳趴在柜台上惊呼,满眼放光。

售货员礼貌地问他们需要什么,又把比较畅销的几种绸缎介绍给他们。

“建国,咱们扯点绸缎回去吧,今年冬天我要做一件绸缎面的棉袄,反正穿在褂子里面别人看不见。要是咱们不用,就压在箱底当宝贝。”

“为什么要压在箱底当宝贝?以后想穿,买新的不是更好?”

“以后不一定有机会来上海,不如一次性买齐。”齐淑芳当然不会告诉他,以后国家改革开放,国营转为私营,许多商品的质量极差,完全比不上国营时期,很多杂记上都有明确记载,这时候的绸缎只要保存方法正确,放置或者使用几十年都不坏,仍然美丽灿烂,和新的差别不大,几十年后生产的大部分丝绸,只有呵呵两字以对。

“你做主。”贺建国随她。

丝绸价格昂贵,是棉布价格的十倍到十几倍,不同的丝绸价格也不一样,最低六块钱一尺,最高十块钱一尺,加上穿绫罗绸缎相当于搞资本主义生活,所以这里的生意冷冷清清。

齐淑芳一口气扯了六块丝绸和两大块细纱,一块桃红底五彩缂丝,缂丝是百子图,一块松绿色水墨印花绫,一块大红云锦,一块鹅黄缎子,最后的大红绸子和水红缎子是按被面尺寸扯的,当然每一块都够做一件衣服,颜色非常鲜艳,花样非常精美。

一共花了二百一十八块九毛钱,其中细纱便宜不少。

途经卖手帕的柜台,齐淑芳想没有瑕疵的手帕不是更好?一问价,价钱倒不贵,一毛钱一块,各种花样都有,都是棉布的,但必须得凭布票购买。

“啧,又是凭票!”

没票没法买手帕的齐淑芳随即转战日用品专柜,开口一问,想买肥皂和洗衣粉得凭证限购,一户一个月两块肥皂或者两袋洗衣粉,个人按月是半块,齐淑芳终于明白柜台里售货员经常切肥皂的原因了。牙膏、卫生纸也得凭证限购,就是粗糙的草纸也是!怪不得百货大楼里供货足足的,买东西的人数远远不如旧货商店,进门都不用排队。

买不起,咱躲得起!

两人直接去淮国旧,各色手帕来两打,一共两块四。

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又买了一点,花了大概十一块钱,两人在里面绕得晕头转向,齐淑芳没放开精神力,见到大门就出来,结果发现到了淡水路,自己两人走的是后门。

淡水路上是旧货市场,就是卖祖上的旧家具、旧瓷器一类东西,以摊贩为主。

现在破四旧,不少日子过不下去的人会把旧家具、旧瓷器等进不了旧货商店的东西拿到这里摆摊卖掉,怕丢面子不出摊的则卖给收旧货破烂的,后者拿到这里摆摊。

这里没有金银铜铁、书籍字画之类的东西,那些都支援国家建设了。

祖上流传下来的东西肯定有古董啊!几十年后的古董能卖高价!

齐淑芳兴奋不已,一阵小跑到了一个卖旧瓷器的摊子跟前,东摸摸西看看,突然想起自己不会鉴定古董,一头冷水顿时浇灭了满心的热情。

贺建国见她一会高兴,一会失落,好奇地问明了原因,噗嗤一笑,随即心中一动,“这些东西谁敢买回家?你还想看古董,要知道古董都是四旧,必须打破,随便买几件能用的东西带回去用就行了。来来来,我给你买。”

他跟金教授学习,根据金教授收藏的古董学过鉴定,但在这里他不能告诉齐淑芳。

他沿着淡水路两侧走了一圈,默默地观察一遍,最后又上手摸一摸,花两块钱买了一对粉彩瓷罐,特地告诉摊主说要带回去装油盐酱醋用,又花两三块钱买了几个不一样的茶碗、茶杯、盘子,说自己家就缺碗筷,偏偏供销社买不到,好不容易遇见,不能错过。

齐淑芳跟在他后面,看到他一块钱买下一个被撬掉镶嵌物并且带着小抽屉的三层翻盖首饰盒时,眼睛不由得闪了闪,她不懂古董,但她认识很多木材,尤其是变异的,也认识旧时候首饰盒的样式,她没看错的话,这个首饰盒的料子是紫檀。

“淑芳,你看这四把椅子怎么样?你不是说咱家就两把椅子不够坐吗?”

“是啊,是啊,上次咱家请客,都得借人的桌椅碗筷,还东西的时候还得送点剩菜,我可心疼啦!想自己找木匠打家具吧,国家不允许砍伐树木,山林都是国家的。”齐淑芳顺着贺建国的理由回答,看了看他在犄角旮旯地方相中的椅子,险些惊叫出声,这是黄花梨?虽然有打砸的痕迹,有些雕花也被磨平了,但黄花梨就是黄花梨。

贺建国和摊主讨价还价,花了二十块钱买下,就地把椅子拆卸,木条木板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装在麻袋里背回去,回家再重新安装。

碗罐杯盘也都用麻绳密密地捆上,齐淑芳拎在手里。

她回到宾馆,把瓷器清洗净擦干,塞到衣服大包里,用衣服间开,路上不容易破碎。

真是大包小包,齐淑芳看着带来的野味发愁。

他们总共带了五十多斤野味,是家里所有野味的八成,给齐婆婆送了十来斤,还剩四十多斤,难道都要带回去?不要啊!他们买的东西够多了。

唔,不是有坏分子同行吗?可以叫他们分担一下。

吃过晌午饭,贺建国拿十斤野味给李老和齐婆婆送去,虽然不确定是不是他们帮的忙,但齐淑芳就认得齐婆婆一个人,这份缘分很值得维持下去。送野味时贺建国完全没提金教授这些人的事情,只说自己两口子要回去了,东西带不了,特地来告别。接着,他又去给大哥发电报让他跟崔景东说一声,到时候驾两辆骡车来接人,最后又去革委会找李泽和卢金成。

贺建国分别给他们送了几斤野味,然后说把剩下的请国营饭店蒸熟做好后带上车,路上大伙儿的伙食他都包了,就是得让有力气的坏分子帮忙抗一下行李。

李泽和卢金成当然求之不得。

齐淑芳趁这个时候又去第一百货大楼一趟,想给贺建国买一块手表。

自己有,他没有,不太好,而且自己买了很多衣服和绸缎,他一句话都没说。

到了卖手表的柜台一问价格,上海牌国产手表全部需要凭票和工业劵购买,17钻半钢的八十元,21钻全钢的需要一百二十元,有的手表自带防水防震功能,如21钻全钢,价格自然而然是最贵的,不带这些功能的便宜一点,但最低还是八十元。

进口手表不用票和工业劵,价格非常高昂,第一百货大楼里面价格最低的进口手表是英纳格,需要一百八十八元,其他的手表如梅花牌、欧米茄等,都得三四百块钱以上,都带有日历,有单历,有双历,劳力士的价格还得贵好几百。

梅花、欧米茄和劳力士这几个品牌的手表更保值,更有收藏价值,但是齐淑芳之前在家里跟贺建国说自己手里有五六百块钱,现在买三四百元以上的手表不现实。

一千一百多块钱的积蓄花到现在手里还剩六百九十多,贺建国手里有几十块,上车前还得买一些糕点带回去。于是,齐淑芳咬牙买了一块英纳格的男表,表示以后攒够钱了再来买劳力士,买就买一对,一块男款,一块女款!

她没有直接把手表送给贺建国,而是和剩下的四百块钱藏在大衣内侧口袋。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过一顿更加正宗的生煎馒头配油豆腐线粉汤,然后拿着全国粮票到一百的副食品柜台买了十来斤饼干、糕点,糖果需要票证,没买到,上海一直都防止这些东西外流。不过他们买了两盒蛋糕,一块钱一盒,每盒装有十块白蛋糕,又买一个奶油蛋糕。

所有东西清点一遍重新打包,退了房,找到李泽和卢金成,带上金教授等七个人,拿着介绍信,一起买票,坐上回家的火车。

七个人里只有三个人分担行李,另外两个人抬着双腿骨折的金教授。

一个个衣衫破烂,神情狼狈,浑身臭烘烘的,途中遇到人,人人避而远之,在车上也一样,谁从身边走过谁捏着鼻子,李泽和卢金成则是嘻嘻哈哈当笑话看。

出发前,贺建国去国营饭店买馒头、包子、油条装在篮子里留在路上吃,又请饭店里的厨子把野味做成熟食,代价是一块工钱和一只风干野兔。李泽和卢金成放开肚皮,吃得满口流油,对于贺建国把残羹剩饭分给给七个坏分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饭后,贺建国赶紧又给他们点了烟,不用票的劳动烟,他买了十盒。

齐淑芳则和金婆婆坐在一起,一手紧紧地拉着金婆婆的手,一手拿在车上买的热包子给她吃,说是怕她疯病发作乱跑。

李泽和卢金成乐得如此,男女有别,他们真不好管金婆婆。

37.037章:

漫漫长夜结束,随着一声鸣笛,火车顺利到站。[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贺建党、贺建军和崔景东三人过来迎接,前者兄弟二人驾着生产队的两辆骡车,崔景东是代替红太阳公社来接人,没驾车,搭顺风车来的。

贺建国只给大哥发过电报,崔景东出现在这里,显然是红太阳公社已经得到了相关命令。

抵达红太阳公社之前,乘着李泽和卢金成和自己坐的骡车不是同一辆,贺建国借上烟的机会悄悄向贺建党、崔景东提出自己的请求,恳请把金教授夫妇发放到贺楼大队。

这事不大,崔景东主要负责这一块,凡是知青上山下乡,坏分子来接受劳动改造,只要到了红太阳公社人就得过崔景东这一关,贺建国开口要这两个老家伙,正好省了自己把他们发放到别处引来不满,说自己偏心贺楼大队。加上贺建国是大学生,有前程的同学可有不少在县城身居要职,崔景东也想结个善缘,说不定自己以后升职还得请他帮忙,一口就答应了。

“建国,你……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作为生产大队的支书,贺建党坚决跟着国家的脚步走,有点不乐意再接收坏分子,来一个人就要多分一个的粮食,还得担心他们带坏生产大队的风气,但是亲兄弟有所求,又是一残一疯两个老家伙,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只能同意。

然而,不到最后出结果,贺建国和齐淑芳就不敢掉以轻心。

幸好崔景东和贺建党很给力,红太阳公社的干部们看过介绍信后,叫来麾下各个生产大队的支书和大队长开了一个会议,请李泽和卢金成出席介绍七人身份来历。讨论过后,遵从上海那边的要求,将金教授等七人发放到较为贫穷的生产大队,让他们接受劳动改造。

不少生产大队都说自己那里人数够多了,不愿意接收,崔景东就开口提出贺楼大队没有接受过知青,只接收了三个坏分子,负担不重,于是公社干部把其中三个发放到贺楼大队。

一共七个人,发放三个过去,公社可能觉得有点过分了,崔景东就提议让贺建党挑选。

“我们贺楼生产大队土地贫瘠,收成一向比较少,工分值又低,年轻力壮胃口大的不敢要,就要年纪最老的三个吧,干不了活,就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不用分很多粮食给他们吃。”贺建党随手点了金教授、金婆婆和另一个比金教授年纪还大一些的老人,叫马天龙。

马天龙原本是旧上海某个帮派中的小头目,开国后,跟着大头目一起倒了霉,家产全部充公,大头目掏粪,死于十几年前,他则一直扫大街,现在被发放到乡下。

齐淑芳一直用精神力注意着,得到这个结果,终于放下了心。

只要金教授和金婆婆到了贺楼大队,她就有信心偷偷地照顾好二老,至少让二老吃得饱。

李泽和卢金成特地询问了一番,得知贺楼大队确实是红太阳公社下面最穷的一个生产大队,心知当初贺建国和齐淑芳所言不虚,不过他们还是得跟到各个生产大队,亲自看看他们对坏分子的具体安排,回去如实地向上面报告,才算任务结束。mht.la [夜夜小说网]

七个人里有三个被安排到贺楼大队,他们先跟去贺楼大队。

贺建党直接把马天龙安排到牛棚和陈三川作伴,原本想把金教授也安排在牛棚,可是金教授双腿骨折,又带一个疯婆子。疯婆子安排在金大秀和丁雪兰那里,贺建党担心金大秀和丁雪兰去干活的时候,没人看着,疯婆子就出来疯跑,打伤小孩子,索性就把金教授和金婆婆安排在牛棚西偏房往西的一个小屋里,以前也是牛棚,又矮又小,大牛进不去。

在贺建党安排这些人的时候,贺建国和齐淑芳不打算出面,担心过犹不及,惹人怀疑。

他们两天内都可以不见金教授和金婆婆。

齐淑芳心思比较缜密,在红太阳公社,趁着李泽和卢金成去开会,她叫贺建国往金教授的包裹里悄悄塞了四个馒头,勉强能支撑两天。上车前,李泽和卢金成搜了七人的包裹,连身上都没放过,幸亏金教授想到了这一点,包裹里除了破衣服就是一床薄薄的破被褥。见者有份,其他五个人各自得了两个馒头,悄悄藏起来,都没声张。

但是,李泽、卢金成和他们夫妻一路同行,吃了不少野味,对贺建国的观感很好,安排好金教授三人,就叫贺建国和贺建党陪着他们,并给他们带路去另外四个生产大队。

齐淑芳也没闲着,他们带着大包小包地从上海回来,院子里很快就挤满了妇女和孩子。

“淑芳,俺托你买的罩衫买了吗?”

“俺的衬衫呢?”

“淑芳啊,上海热闹不?是不是特别繁华?那里的人是不是穿得很时髦?”

“淑芳,俺要的彩色被面你给俺买了吗?”

张翠花仗着自己是齐淑芳的亲嫂子,挤到了最前面,“淑芳,俺让你给俺捎的皮鞋买到了没有?钱够不够?不够我给你补上。还有你二哥要买的衣服,都买到了吗?”

“买到了,买到了。大家都别急,你们要的东西我都买了,大家一个一个地来。”齐淑芳赶紧开口,先把张翠花要的女式牛皮鞋拿出来,又拿出她和贺建军要的一件女式罩衫、一套中山装、两个节约领、特地在打包前就裁好的二十尺蓝色棉布、一双765猪皮鞋,“二嫂,皮鞋二十二,罩衫十二,中山装二十二,两个假领子一共两块钱,处理棉布六毛一尺,二十尺是十二块钱,猪皮鞋是七块六毛五,你和二哥给了七十块钱,还差我一双猪皮鞋的钱。”

“还差七块六毛五?给你给你。”张翠花掏了一把零钱数出七块六毛五给齐淑芳,然后把东西抱在怀里,喜笑颜开,并没有嫌弃除猪皮鞋以外其他商品上的瑕疵。

王春玲把她推过去,“你拿到东西就赶紧走,别占地儿。淑芳,我们家的呢?”

“哦,我看看,大哥要了一套中山装和一个大的文件挎包,大嫂要了一件罩衫和一条涤卡裤子,涤卡裤子是九块钱一条,还有一个节约领,一双尼龙袜子、一双765皮鞋和二十尺黑色棉布,尼龙袜子是两块五一双,黑色大文件挎包八成新,淮国旧买的,真牛皮,价钱比较贵,二十块,一共七十四块一毛五。大嫂,你家差我二十四块一毛五。”

一听差这么多钱,王春玲肉痛极了,抖抖索索地付钱拿东西,咕哝道:“真不该让你大哥要东西,一个文件挎包能干啥?不能吃不能穿。”

其他人看到和县城里明显不同更加时髦的衣服款式,顿时疯狂了。

齐淑芳不敢耽搁,赶紧拿出沈要武托她带的一件碎花衬衫和一条涤卡裤子,“衬衫九块钱。要武,你给了我二十块,我找你两块钱。”

沈要武接过衣服和钱,喜滋滋地退出人群。

“我得先声明一下:我和建国没有票,这些衣服布料都是处理商品,在旧货商店买的,虽然是新的,但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要不然不会放在旧货商店。所以,你们看到衣服扣子歪了、领子斜了、或者布料染色不均匀,绝对不是我们故意以次充好!”

忙活大半天,除了贺建国的两个结拜兄弟家离得远,人不在,齐淑芳好不容易才把其他人要的东西一一交给他们,钱么,自己收了七十三块九毛钱,退了十块两毛钱。

拿到东西和没买东西的人都不肯离去,七嘴八舌地问她在上海的见闻。

“上海特别热闹,上海人特别精神,我还学会几句上海方言哩!上海的生煎馒头很好吃,淮海路上春江店里的特别正宗,可以搭配砂锅炖的油豆腐线粉汤或者咖喱牛肉汤,可惜我们来得太急了,我没喝到正宗的咖喱牛肉汤。上海大厦特别高,有二十多层,百货大楼也很高,里面的东西特别多,旧货商店里的东西也有很多,每家都有大批旧衣服,不需要票……”

齐淑芳说得嘴都干了,十一点多大伙儿才依依不舍地回家做饭。

贺建国不在家,中午估计也回不来,加上里里外外都没打扫,齐淑芳没心情做饭,吃了火车上剩下的一些野味和馒头,草草了事,然后打扫房间,归置东西。

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把东西归置到该放的地方,沈要武闷闷不乐地走进来,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淑芳,你说,你说,你说我容易吗?我好不容易才攒二十块钱,托你给我买身衣服,我不想出门总是借衣服。结果我妹见了吵着要,我娘就让我把衣服让给她!”

齐淑芳一惊,“你给她了?”

沈要武的妹妹叫沈玲玲,和齐淑芳是同一年出生,但比齐淑芳小半年,还没结婚,不过已经说好婆家了,就等沈要武出嫁后她再出嫁。现在沈要武婚事告吹,沈玲玲婆家好像等不及了,沈玲玲可能会先出嫁,在去上海之前,齐淑芳听过一耳朵闲话。

沈要武哭得特别伤心,“我不想给!淑芳,我不想给!可是我娘一把就抢过去了!还说我没对象,不急着结婚,这身衣服就给玲玲结婚穿!玲玲婚期定在三月初八。”

对沈三蛋老婆的做法,齐淑芳感到无语。

“你妹抢了你的衣服,没给你钱?”要是给钱的话,她这里有多出的两件衬衫,就是买给周国红和白英红的两件,因为她反悔,改送手帕,衬衫就多出来了,可以让给沈要武一件。

“要是给我钱,我就没这么难过了。那可是十八块钱,不是一块八,更不是一毛八,我当老师好几年,才攒那么二十块钱。我妹空手套白狼,我娘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还说我年纪大,应该让小的!凭什么?凭什么我年纪大就得让她?二爷爷日子过不下去求支援,我为什么会受批评?别人怎么知道是我替二爷爷写的信?要不是她告密,我怎么会丢了工作?最后顶了我工作的人就是她!”沈要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恨意。

居然有这样的内情?齐淑芳睁大眼睛,她当时就在想,信件来往比较私密,别人怎么知道领导人给沈二爷爷寄信寄钱?怎么知道是沈要武替沈二爷爷写信求支援,原来是沈玲玲告的密!难怪沈二蛋家很平静地接受公社批评和处置,肥水没流外人田呀!

沈要武显然被伤透了心,齐淑芳晚上和贺建国去大伯家,饭后去串门的王春玲从外面匆匆进来,说沈二蛋家里可热闹了,沈要武把沈玲玲抢去的衣服填进正烧着的灶膛里烧成了灰。

什么?沈要武居然这么做了?

她放开精神力,笼罩沈二蛋家,只见沈二蛋老婆和沈玲玲母女两个痛殴沈要武,嘴里骂骂咧咧,无非是说沈要武是败家子小气鬼,不懂得礼让妹妹等话。而沈要武不甘示弱,翻身压倒沈玲玲,照脸给了她好几巴掌,打得沈玲玲嘴角裂开,鲜血直流。

沈要武一边打一边反驳母亲和妹妹的指责,直到惊动街坊邻居前来拉架劝架才罢手,见沈二爷爷颤巍巍地进来,沈要武一边哭,一边说母亲偏心,妹妹贪婪。

这……这是新衣服引发的血案?

齐淑芳还要再看,听到王春玲问自己夫妻过来有什么事,忙收回精神力,回答道:“好不容易去一趟上海,给爹买了一身中山装,等改好了送来。今天送了点吃的,我们买了一盒小蛋糕,一盒十块,给孩子们一人一块,剩下三块给爹一块,大哥大嫂一块,二哥二嫂一块。”

还有奶油蛋糕,一分为三,大伯二伯家各一份,自己家留一份,江米条和饼干一家一斤。

“蛋糕?江米条?饼干?”

嗅着满屋的香气,王春玲喜得浑身颤抖,四个孩子早就一人捧着一块白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一边吃,一边不断地说叔叔婶婶是好人。

贺建党今天因为金教授生的怒气也消减得七七八八,叮嘱贺建国道:“我不管那金教授是什么样的人,他成分这么坏,海外有关系,海外有关系的都是叛国贼,就算发放到咱们这里,你也不能和他有所来往。要是让我知道了,我一定大义灭亲!”

“大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给家里惹祸。”看到贺建党严厉的表情,贺建国无奈极了,幸亏他和齐淑芳没打算明着和金教授来往。

38.038章:

接下来,夫妻两个又去贺建军家一趟,第二天一早拎着小蛋糕去找霍剑锋还钱。(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齐淑芳赶紧挑了几条瑕疵较少的手帕带上。

她不喜欢欠债的感觉,早还早轻松,不过人情债暂时是还不了啦!

周国红不在家,霍剑锋和霍老头在,父子两个收了蛋糕和两条手帕,死活不肯收钱。贺建国把包着钱的手帕往霍家茶几上一扔,拉着齐淑芳夺门而逃,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溜走,只把背影留给拿着钱追出门的霍剑锋,重现霍剑锋送钱时的行为。

霍剑锋的钱是好不容易还回去了,贺老头的却没成功。

贺老头给的那卷钱有七十多,贺建国和齐淑芳一点都没动,私下还给贺老头时,贺老头执意不要,“你们去上海一趟,手里的钱都花干净了吧?又是衣服鞋子,又是蛋糕饼干,你们也太大手大脚了!饥荒还没还。你们俩要是再把这钱给我,衣服鞋子啥的我就不要了,你们卸给别人吧,好几十块钱,够你们过一年了。”

几十块钱过一年?别人可以做到,原主也可以做到,只有齐淑芳做不到。她那个时代没用过钱,对钱没啥概念,只觉得买该买的东西就不算挥霍。

他们给贺老头买了一身中山装和两双解放鞋,贺老头以前就不喜欢穿皮鞋,所以没买。

贺建国无奈收回,转手交给齐淑芳。也好,这一趟花钱很厉害,算算齐淑芳手里的钱也就剩百十块了吧,这七十多块钱都留给她,自己出门就放心了。

算上这笔钱和多退少补的钱,齐淑芳手里还剩五百七十多,其中有贺建国不知道的五百。

买东西的时候不觉得心疼,现在一算账,嘶!好心疼!

“建国,那几把椅子你给装上。”回到家,齐淑芳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墙角麻袋里被拆卸的椅子,“你买的这些东西真是古董?我都没看出头绪。”

“十有八九是真的,我以前跟老师学过一点皮毛。那个首饰盒是明代的,但有清代修改的痕迹,翻盖上镶嵌过镜子,可惜已被撬掉了。明代清初的时候紫檀因为过度砍伐而日渐稀少,清代中后期就拿颜色近似紫檀的红酸枝做家具,现在说的红木,绝大部分指的就是红酸枝。”贺建国把麻袋拖到亮堂的地方,找出工具,叮叮当当地组装椅子。

“这个呢?”齐淑芳指着放在五斗橱上的粉彩瓷罐。

贺建国看一眼,“这个是清代的,雍正年间的官窑瓷器。你把这俩罐子洗干净,里面装啥都行,别摆在外面招人眼。粉彩好看,人见了肯定会问。”

齐淑芳答应了,拿出抽屉的杯盘茶碗,“这些呢?都是古董?”

“哦,我所学有限,有几个能确定年代,有明代的,有清代的。但是,其中有一个盘子和一个茶杯不太确定,有点像是民国时期的高仿货,具体得问老师。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椅子是清代的,而且是江南的流行款式。”贺建国迅速地把椅子组装好,擦去灰尘,摆在卧室里。

“等等!”齐淑芳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杂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看,你还是把椅子拆了,咱们藏着木料吧。等风声不紧了,再把椅子组装出来使用。”

“你不早说,等我装好了才说,白忙活!”贺建国郁闷地拆卸刚刚组装好的椅子。

齐淑芳吐吐舌头,“刚才我不是没想到嘛!”

拆卸下来的木料在她的指挥下,贺建国统统给塞到床底下了,连首饰盒都给拆了放在一起,底下垫着麻袋,名贵木料有着独特的香味,不受虫蚁之害。

从床底下钻出来的贺建国满头都是灰尘蛛网,尤其是头顶的一张蜘蛛网,齐淑芳好笑得伸手挑掉,然后烧了热水让他洗脸洗头,刚刚打理干净,沈二爷爷颤巍巍地从外面进来,“建国家的,你有没有多出来的新衣服?卸给俺一件,钱俺不少给。”

“怎么啦这是?”齐淑芳把毛巾搭在晾衣绳上,一脸诧异。

哦,她就说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原来是这件事,一大早就忙忙碌碌,她都忘记去看沈二蛋家血案的后续发展了,也不知道沈要武现在怎么样了。

沈二爷爷没提沈要武打架的事情,脸上带了点兴奋的神色,“二蛋家觉得俺一个孤寡老人很可怜,不然俺不会向领导人求支援,所以决定把要武过给俺当孙女,给俺养老送终。俺高兴哇,俺无儿无女,快死的时候得个大孙女,能不高兴嘛?要武长这么大,没穿过一件新衣服,俺就想找你买一身新衣服给她穿,叫生产队里的人都知道,要武跟着俺不会吃苦。”

沈二爷爷说话的时候,掉光了牙齿的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沈二蛋家要把沈要武过继给沈二爷爷?听到这个消息,齐淑芳猛地吃一惊,觉得不可思议,随即又觉得沈二蛋果然精明,沈二爷爷没有后人,但他手里有领导人给的三百块钱!

而且,公社开会批评沈二爷爷,在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为了做出国家干部非常关心底层农民生活的态度,公社的干部、各个生产大队的支书、队长、会计等人给沈二爷爷捐了三十多块钱和一百多斤粗细粮食。

这是齐淑芳后来听王春玲说的,念叨了好多次,说贺建党足足捐了两块钱。

王春玲平时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来花,两块钱对她而言真比割肉还疼。

能当生产队队长的人不简单呐,沈二蛋此举,既把不受宠的大女儿扫地出门,又不会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说不定还能落个好名声。

沈二蛋两口子确实较为偏心沈玲玲,沈二蛋老婆和沈玲玲两人打沈要武时,齐淑芳注意到沈二蛋没有任何作为,反而和有着女孩名字的儿子沈娇娇在旁边痛骂沈要武败家子的行为。但是,当沈要武反败为胜狠揍沈玲玲时,沈二蛋和他老婆同时上前去拉沈要武,沈二蛋还照头给了沈要武几下,巴掌落在沈要武头顶的声音比沈要武揍沈玲玲的声音还响亮,沈娇娇拍手叫好。要不是有人进来拉架,沈二爷爷也来了,孤立无援的沈要武肯定得倒大霉。

齐淑芳开柜子拿了一件长袖衬衫出来,浅粉底子石榴花,颜色鲜艳,花样好看,沈二爷爷特别高兴,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表示很满意,扭扭捏捏地道:“淑芳啊,能不能凑出一身衣服?要武昨晚就跟了俺回家,俺得让要武过上好日子。”

“裤子是没有了,这次就给人带了两条涤卡裤子。”见沈二爷爷脸上闪过一丝失望,齐淑芳赶紧道:“但是蓝色的劳动布还剩一半,够做一条裤子,您要不要?”

她在毛主任的帮忙下买了完美无缺的劳动布,染色不均匀她就不太喜欢了。

当时方便算账,她买了十尺劳动布,其实别人只托她带五尺,所以还剩五尺,别人以为她是替人带的,就没开口要,要是知道是她买的,肯定留不到现在。

“要要要!”沈二爷爷迫不及待地开口,问明价钱,付了十四块钱给齐淑芳,抱着衣服和布料欢欢喜喜地回家,一股脑地塞到沈要武怀里,“娃啊,看俺问淑芳买的新衬衫,淑芳说这件红色比你烧的那件小黄花好看。劳动布是蓝色的,做好后肯定也比黑裤子好看。淑芳还让俺给你捎了两块手帕,说是在上海买的,送你。”

沈要武呆呆地望着新衬衫和劳动布、手帕,哇的一声哭起来。

沈二爷爷手足无措,“娃啊,你这是咋啦?咋见到新衣服还哭了?你要是不喜欢这样的花样,俺去找淑芳换别的衣服?”

“不……不换!阿爷,俺是感动的。从小到大,俺爹俺娘都没对俺这么好过!俺以前都穿俺爹娘的旧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和人见面都得借衣服。”沈要武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东西,“俺爹和俺娘觉得俺丢人,越来越偏心玲玲,不要俺了,俺也不要他们!俺以后好好干活挣工分,俺找个能把户口落在咱们生产队的对象,俺给阿爷养老!”

“好好好!”他这是后继有人了?沈二爷爷摸着孙女的头顶,心花怒放。

沈要武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泪,露出坚毅的神情,“阿爷,快晌午了,我去做饭,咱们爷俩好好吃一顿,今天不上工,俺吃过饭去挖野菜,晚上做野菜糊糊。”沈二爷爷年纪大了,没牙,一天三顿都得吃糊糊,她早就记在心里了。

沈二爷爷一个劲地点头,“行。你去做饭,粮食够,别舍不得吃,俺用以前攒的木头给你打张床,省得你像昨天一样打地铺。”

沈要武昨天过来,和衣睡在茅草堆里,可把沈二爷爷心疼坏了。

沈二爷爷愿意要沈要武,沈要武也愿意给他做孙女,过继的手续非常简单,只要把沈要武的户口挪到沈二爷爷名下就行了,户口是手写,沈二蛋又是队长,很容易就改好了。

沈要武就穿着身上的破衣服住到了沈二爷爷家,什么东西都没能带走。

“娃啊,咱别难过,俺有钱,俺手里的钱以后都给你花。”沈二爷爷见沈要武红着眼圈,清楚她是因为沈二蛋毫不犹豫改户口所致。

回到家,他朝沈要武招招手,然后伸手到自己从地主家抢来的一张大床底下,摸出一个瓦罐,叮叮当当倒出一小堆银元,银光闪闪,在沈要武震惊的目光下,笑嘻嘻地道:“别声张,你可别学那些傻子,有啥东西都捐献给国家。这是俺以前在地主家做长工攒下来的,一共二十八块袁大头,几十年了俺都没拿出来过,等风声不紧了,俺拿这袁大头给你打镯子戴。”

沈要武有些犹豫,“阿爷,支援国家建设是每个社员应尽的义务,捐献给国家,国家也不是无偿接受。俺听说,银元拿到城里的银行,一块银元能兑一块钱。”

“傻娃,钱花了就没了,咱现在不缺钱,再说袁大头能存放住,当然是袁大头好。”

沈二爷爷把银元一块一块地放回瓦罐,封好罐口,重新塞到床底下,叮嘱沈要武道:“听我的,你可别起捐献或者兑换的心思,以后你就知道俺的决定多么正确了。”

“嗯,俺记住了,俺不去。俺要是去了,肯定有人以为咱们手里还有更多的袁大头。俺记得大头他妈娘家是富农,大头他妈以前响应国家政策,积极支援国家建设,把大头他姥娘给她做嫁妆的金银首饰和银元都捐了,前几年引起好多人去大头姥娘家抄家,听说都掘地三尺来着,说大头的姥娘私藏东西,把大头姥娘给气死了。”

沈二爷爷用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你一定要记住财不露白才是大道理。”

说到这句话,沈二爷爷接着道:“你看着吧,建国两口子就是傻,花钱大手大脚,又去上海玩,又买东西回来,财露了白,肯定有人上门借钱。”

老人家一语中的。

沈要武改迁户口到沈二爷爷名下的时候,马艳玲的娘去贺建国家借钱。

贺楼大队的大姓是贺、沈、詹,但也有零星几个别的姓氏,是从别处迁过来落了户的,一个姓氏就一两户人家,马家就是小姓之一。

齐淑芳说没钱,马大娘都不信,哀求道:“淑芳,你就发发慈悲,借一百块钱给俺吧。你家那么有钱,呢子大衣自行车手表啥都有,还去上海玩了好几天,买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怎么可能没钱?等俺娶了媳妇收了礼钱,俺就把钱给你送来。”

一百块?张口就是一百块,也太多了吧?

“马大娘,不是我不借,实实在在是没钱了。你要是在我和建国出门前来借,那时候我们手里有几个钱,多少能借点给你,现在是真没有。我和建国在上海玩几天花销可大了,手里的钱花得一干二净,正打算问人借钱给建国做路费呢!”齐淑芳手里确实有钱,数目不小,但其中有一大笔没告诉贺建国,贺建国只知道她手里有贺老头没要的七十多块钱。

39.039章:

哦,还有自己家积蓄花剩的钱和沈二爷爷买衣服的十四块钱,齐淑芳险些忘了这两笔。mht.la [夜夜小说网]

在上海花的钱都有账目可循,自己家的积蓄应该还剩百十块,贺建国心里清楚这笔钱的数目,但是她悄悄地买手表了。

马大娘气呼呼地离去后,贺建国问出了口,算起来,两笔钱加在一起有一百多,够借。

齐淑芳探头出门见门口没人,神秘兮兮地拉着贺建国去卧室,然后把装着手表的盒子拿出来捧到他跟前,“我给你买了一块手表,进口的英纳格,一百八十八!所以咱家是真没钱借给马大娘。”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她没撒谎,另外五百是她的私房钱。

“何况,艳玲嫂子为人还好点,马大娘的名声可不怎么样。我听大嫂说,以前马大娘死皮赖脸地问大哥大嫂借了二十斤红薯干,五年了都没还。大嫂每次去要,她都撒泼打滚,说大嫂没人性,作为干部家属,对社员没有同情之心怜悯之情,她家有粮食,可就是赖着不肯还。大嫂和她打了一架,大嫂嘴皮子利索,臊得马大爷脸都抬不起来,才还了。”

别说她明面上手里没钱,就是有钱也不借!

现在买什么东西都用票,不用票可以买的东西大多数人家都不买。

马大娘说是娶媳妇用,可谁不知道他们家早给沈玲玲家下过聘了,聘金是六十六块钱和一百斤玉米面。马家是外来的,除了马艳玲是亲女儿可能拿十元以上,其他有限的亲戚能上两块钱的礼金就不错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家能收一百礼钱?

不是她小气,而是她觉得借钱必须有度。

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来借钱,她绝对会把私房钱掏出来帮忙,毫不推辞。可是马家明显不是非借不可,马家的日子过得不错,要是条件差了,精明如沈二蛋怎么可能答应这门亲事?能让沈要武吃亏的沈玲玲可也是个精明的人。

马家连二十斤红薯干都不肯还,能利索地还一百块钱?

齐淑芳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若用恶意揣测,自己去讨债,马家很有可能会推三阻四。

贺建国不在意马大娘家的事情,一切以妻子的意思为主,所以他看着眼前的手表,吃惊道:“你啥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买这干啥,瞎浪费钱!”

“我有,你没有,这哪成啊?你给我买手表,我也给你买,以后你就不用担心上班迟到了。”齐淑芳一点都不觉得浪费,“这手表我先收着,你在家别戴,等出门后再戴,新衣服走,省得别人看到眼红,赶明儿回来就说在外面买的。”齐淑芳想得很周全。

“你呀……”贺建国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动之情了。

感情更进一步,每天颠鸾倒凤顺理成章。

得到滋润的齐淑芳出门,容光焕发,逢人就笑,可是当她听到马大娘出工时见人就说自己有钱挥霍却不肯借钱给她的闲话,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马大娘要是以为自己承受不住流言蜚语就借钱给她,那可真是想错了。

“淑芳,建国呢?”

这天一早刚出门,途径牛棚时,就听贺建党问起贺建国,齐淑芳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贺建党,笑道:“大哥找建国有事吗?建国在家搓麻绳扎茅草,说春夏天的时候雨水多,去年我们家屋顶就没翻修,今年他想在走之前把屋顶修一修。”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昨晚把贺建国给累着了,自己出门时他还在休息哩!

贺建国长年累月在外,她想生个孩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中标。在人生规划中,她想过,这两年生孩子,七年后参加高考去上大学,孩子提前送学校,完全不用自己天天看着。

不过,修屋顶确实是贺建国昨天晚上提出来的。

贺建党嗯了一声,“我就是问问。”他今天没见着贺建国,以为他去找金教授了,可是他在牛棚这边转悠了几圈,只看到金教授在牛棚里帮忙铡草,金婆婆腰间系着麻绳连着金教授的腰部,除了马天龙和陈三川,没人搭理他们。

“哦。”

齐淑芳极为聪明,看到金教授和金婆婆,很快就明白贺建党在想什么了。

自从贺建党交代自己夫妻不准和金教授来往,她和贺建国就没在人前和金教授说过一句话,每天都是晚饭后借着散步消食的机会,偷偷往小屋里投放一份食物。她这几天尽量给他们做饭菜合一的食物,如带馅儿的杂粮馒头、肉包子、菜煎饼等。

金教授和陈三川马天龙这些人同病相怜,牛棚就在河边,方便牛马骡子饮水,也方便他们洗漱,在陈马两人的帮助下,金教授自身形象有了显著提升,手脸和衣着都干净了不少。

他们现在是搭伙吃饭。

金教授双腿骨折,金婆婆疯疯癫癫,只能干点铡草、编篮子的活,喂养三牲主要靠陈三川和马天龙,相当于贺楼大队白养着他们俩。贺建党越来越后悔答应弟弟的恳求,但已不能退回,只能安慰自己干的活少,记的工分少,以后分的粮食有限。

贺建党越想越气,恨恨地瞪了陈金马几个人,甩手走开。

齐淑芳吐了吐舌头,即使周边没人,她也没有和金教授说话,不顾金婆婆朝自己伸手一个劲叫妞妞的举动和满脸渴望,直接扭身离开。

不能回头,不能心软……

“我老马是个粗人,苦孩子出身,走南闯北大半辈子,杀过人,享过福,富贵过,落魄过,好事做过,坏事也做过,没想到晚年妻离子散,却和你们两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一起住牛棚。”马天龙拿着铁锨把合力铡好的草料铲到石槽里,笑对金教授和陈三川。

陈三川叹气,“我也没想到斯文一辈子,会和你这粗人为伍。”

“你这老头就是放不下架子,这都什么时候了,看看老金,想得开。”马天龙嘲笑他,趁着没人说起了闲话,“老金,那个叫建国的是你学生?”

金教授笑笑没说话,马天龙一拍脑袋,“看我,糊涂了,咋这么问,多少师生都反目成仇了,关系好的肯定倒霉。不过那娃很不错,够义气,我老马好几年没尝过肉味了,托他两口子的福,在火车上吃了两顿饱饭。”明面上是残羹剩饭,他们都清楚饭菜的丰盛程度。

金教授安抚一个劲念着妞妞想跑去追齐淑芳的老伴,还是没接口。

把所有草料都铲到石槽里面了,马天龙蹲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睛,有点昏昏欲睡,“春困秋乏夏打盹,解放前的这时候我正穿着新做的长衫,躺在罗汉榻上听小戏子们唱戏呢!”

他所属的帮派,在旧上海的地位非常崇高,就是政府官员都不敢不给面子。

他一生有二妻六妾,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也有青楼女子、梨园戏子、歌厅舞女,有明媒正娶的,也有强取豪夺的。生有七子六女,有早死的,有健在的,有参加抗战的,有举报自己的。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到这把年纪居然没有一个子孙后代在眼前,活着的都对自己避而远之,而自己也连累了不少。

回忆着昔日风光,马天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年,我们家一年的开销就有二三十万大洋,我给四姨太买对翡翠镯子都值上万,现在……”身上连一毛钱都没有。最先背弃他的也是四姨太,带着自己的私房不知道是去了台湾还是去了香港。别的妻妾儿女有样学样,嘿,在家产被没收之前,纷纷卷款逃走,然后陈列罪名回来举报自己。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提,小心被人听到,说你怀念解放前的腐朽生活,把你提溜出去一顿狠批!”金教授急忙喝住他的话题,一脸严肃,“老马,你得明白祸从口出。以前过什么日子,都不要说出来,咱们以前过得越好,现在的人越恨咱们。”

仇富之心,自古以来就没少过,多少人趁着这次机会扳倒以前大富大贵的人家?

是,富贵人家的确有坏人,像老马,确实坏事做尽了,也有很多被打倒的资本家、帮派分子是他这样的人,该严办。可他金振兴呢?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没做过一件坏事,是海外关系引来杀身之祸,是满腹经纶引来杀身之祸,也是仇富之心引来杀身之祸,还有许许多多没有海外关系的富贵出身之人,落到和他一样的地步,是因仇富二字。

“对,老金说得有理。老马,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可别给我们惹事。”同样是留洋归来的学子,同样在海外有关系,有着同样的命运,陈三川和金教授是一见如故,他还特地给金教授折了两根带树杈的粗树枝夹在腋下充当拐杖。

马天龙呵呵一笑,以手封嘴,“记住了,你们这俩老头,就是瞎操心!”

金教授摇摇头,“不是瞎操心,这世道,一句话不对,你就能倒大霉。幸亏这里民风淳朴,加上乡下不大懂城里那些道道儿,没人搞这种事,咱们才能落个安稳。”

陈三川十分赞同,仰头看着蓝天白云,“也就到了这里,我才睡个安稳觉。”

“咦,那是你学生吧?怎么往这边来了?他哥可是一直盯着咱们呢。”马天龙嘴里咬了根草叶子,忽然一眯眼。

金教授看过去,确实是贺建国,推着平板车往这边来。

很快就有下工回家做饭吃饭的人注意到贺建国,远远地看过来,目光闪烁不定。

除了贺建国夫妇自己和贺老头、贺建党、贺建军,贺楼大队其他人都不知道金教授和贺建国的关系,他们只是盯着坏分子而已。

听到有人问,贺建国爽朗一笑,“我正在家里修屋顶,结果淑芳没准备,割的茅草不够铺屋顶,大哥二哥家也没有好茅草,我就来拉几捆没铡的干茅草或者稻草回去。我已经在会计那里登记过了,等到年底从分红里扣掉这一笔费用。”

这种事很常见,大部分人家都是茅草屋,修屋顶的茅草不够了,都会去生产队拿。

拿,不是免费的,必须记账,年底从分红里扣除。

听贺建国没有因为自己哥哥是干部就白拿大家的心血,许多人脸上露出笑容,再看他走近牛棚,颐指气使地叫陈三川和马天龙帮忙搬稻草,没有任何亲近的举动,大多数人一笑而散,只有三五个人滞留在路上不肯远去。

贺建国心知肚明,大声道:“俩老头动作快点,我还得赶回家修屋顶。”

陈三川和马天龙立刻加快了速度。

二十捆整齐的茅草、稻草堆在平板车上,贺建国头也不回地离开,告诉齐淑芳以后行事谨慎点,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去拉草,都有人盯着,看样子是恨不得找出他们家的错误,“我留意了,其中有一个人是马家的大小子马小平。”

“看来我不借钱,他们家这是记恨上了。”马小平就是沈玲玲的未婚夫,齐淑芳脸色很难看,“可是,我后来仔细查访了一下,他们家压根就不缺钱。”

所以,不一定是借钱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嫉妒自己家的好日子。

防备,必须得防备!

“唔,眼红别人而举报别人的事情可是屡见不鲜。”齐淑芳眼里闪过几丝精光,“野味剩的不多了,得给你带着路上吃,不用担心被举报。我在废品收购站弄的那些书,除了课本,其他的著作好像都不能保留,你说藏在哪里比较好?”

贺建国抬头看了看屋顶,屋顶的茅草都已取下来了,现在只剩光秃秃的屋梁和支撑茅草的棍棒,“等我把屋顶的茅草铺好再说。”

“嗯。”

贺建国把拉来的茅草稻草一束一束地扎好,架着梯子爬上去,仔细地把所有草把子挤挤挨挨地密密铺在屋顶上面,贺老头过来帮忙,和泥扶梯递草把。

齐淑芳站在篱笆院里,看着新屋顶在贺建国和贺老头的手底下渐渐成型。

40.040章:

修完屋顶之后的两天,贺建国驾着从生产队借的马车,跑遍市以及周边各个县城的废品收购站,以一分钱一斤的价格,收集一批明清时代的旧家具,原材料有紫檀、红酸枝、黑酸枝、鸡翅木、香樟木,床榻几案桌椅箱凳都有。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根据贺建国带回的名贵木料,齐淑芳可以确定,他确实很会鉴定古董。

贺建国就地在仓库里拆卸带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木料出来过秤,然后带回家后挑挑拣拣敲敲打打,组装出一口樟木箱子和两口檀木箱子,把原先的锁头改成不伦不类的门鼻,挂上新买的铁将军,瞬间跌落好几个档次,再东一块西一块地钉上几块薄木片在箱子外面,跟衣服打了补丁一样,绝对没人怀疑这是大户人家的旧式家具。

紫檀箱子里面有暗格,用以藏匿绸缎纱绫和书籍字画,暗格之外的空间盛放衣物。

贺建国原本打算将书籍藏匿于梁间,但又怕雨水多的时候导致书籍受潮,家里的老鼠也会爬到梁间乱窜啃咬书籍。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老师说过,大户人家的箱柜床榻都有极其精巧的机关和暗格,他就去收集旧家具,仔细查看过,确有暗格存在。

紫檀箱子里的暗格有机关控制,可以翻转。

“这幅画是张大千的真迹。”看了看齐淑芳从废品收购站夹带出来的两幅画,贺建国告诉她,“这一幅不是郑板桥的真迹,是后人临摹的,形似而神不似。”

有一幅是真迹?哈,张大千是名人,他的画很值钱。

齐淑芳沾沾自喜,得意洋洋,看来自己很有眼光,两幅画中有一幅是真迹,一半的几率!

分明是瞎猫撞上死老鼠,一般抄大户人家而没收的字画等收藏品大多数都是真迹,贺建国心里嘀咕一句,没好意思打击她,当然,也是他想到了自己经常被打击的事实!

“你这么懂,你夹带出来的几本书籍和几幅字画是真迹了?”齐淑芳瞅着贺建国买家具时带回来的东西,有线装书,有字画,有瓷器,还有一面铜镜,总共有十几件。啧,贺建国很胆大啊,敢做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都没敢付诸于行动。

“有都可以确定是真的,有的我拿不准,赶明能拿出来了,问问老师。”贺建国很快就把东西放置妥当,“老师以前就喜欢这些东西,以后要是见着了,肯定高兴。我之前跟你说过,名贵木头做的家具有特殊香气,放在里面的东西不容易遭虫蛀,家里的粮食以后放在那口樟木箱子里。来,帮我把床抬开,挖个深坑,把暂时不组装的木料埋起来。”

放在床底容易被人发现,不保险。

被发现了,肯定有人问这些木料的来历,人都有好奇心,到时候不好解释。

齐淑芳一边记在心里,一边道:“你就不怕有人来咱家掘地三尺。”

“掘地三尺?”贺建国哈哈一笑,“咱家几辈子贫农,又不是地主往地下墙里藏金子银子,有啥值得他们掘地三尺?再说,挖开了看到一堆木头,他们不一定认得。[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那些抄家的人到别人家打砸烧抢,可我没听说谁把人家的紫檀大床紫檀大柜子给搬走,倒是撬走了上面镶嵌的珠玉宝石,可见他们都只认金银珠宝。”

齐淑芳持反对意见,“那也不一定。老师连家都没了,所有东西不也跟着没了?我可是听说过,前几年有不少人家被打砸得面目全非,绫罗绸缎、书籍字画和家具都被烧得一干二净,也许就有坏人把这些木头挖出来烧掉呢!”

“放心吧。咱家这房子盖了没几年,当初打地基时有很多干活的人都在看着,地基打得特别深,一分钱的东西没挖出来,肯定不会有人来咱家掘地三尺。”以为他没想到这一点?

这倒是,齐淑芳上前和他一起把床挪开,挥着铁锨挖出一个又大又深的坑。

木料整齐地摆放在坑里,填上一尺厚的土,又把铜镜和大部分瓷器放进去,继续填土,直到比屋里地面高出三寸,慢慢踩严实了,渐渐齐平,撒一层干土,把床挪回原处。剩下没处填的土趁夜运出去堆放在院中墙角处,和修屋顶剩下的土混在一起。

坐拥宝山的滋味咋就这么美呢?

齐淑芳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史书杂记,除了古董以外,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坐等升值。

在她努力回忆怎么致富的时候,贺建国接着修了篱笆墙,修了鸡圈,搭了鸭圈,又用老父割的柳条编了家用的鸡笼、手提篮、柳条筐、粪箕子,又去整理自留地。

齐淑芳荤油吃腻了,想吃素油。

目前的素油分为大豆油、花生油、棉籽油、菜籽油、葵花籽油和芝麻油等等,根据生产队的农作物决定年底发的油是什么种类,如果今年收获很多大豆,那么年底发豆油,收获花生就发花生油,去年种了棉花,发的是棉籽油,按人头分,一人四两。

齐淑芳刚穿越过来时,家里那半罐棉籽油是一年的分量,她半个月就给吃光了,吃完后她才想起来,粗炼的棉籽油对男性有害而无益。

不过,她完全不担心贺楼大队所有男性的身体,家家户户一年里有二百多天不沾油,就是用油炒菜估计也就是滴几滴油擦擦锅底,影响微乎其微。

原本她想过段时间种大豆,榨豆油,豆饼喂鸡鸭,可是贺建国告诉她大豆收成极低,一亩地收五六十斤黄豆都是老天慈悲,几分地连二十斤都收不到,不如种花生,除了榨油,生吃熟吃都是美味,花生饼也能做口粮,而且自己家自留地是山地,山地适合种花生、红薯。

决定种早花生,可是没种子,贺建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托霍剑锋把花生种搞到手。

生产队有花生种,但那是公家的,不允许私人动用。

其实这时候种花生的话有点早了,以前生产队都是过了清明才开始种花生,现在还不到清明节。但是,贺建国怕自己出门后,齐淑芳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先给种上。

他赶着两牛一马拉着铁犁,很快就把三分地耕过一遍,松松土。

齐淑芳托腮坐在地头看着他忙活,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耕牛图,“建国,一头牛不够用么?怎么用两头牛和一匹马而不是三头牛?马也能耕地?”

“这是三牲犁,当然得用三牲来拉,一头牛拉不起来,三头牛也不适合,马拉铁犁的时候速度比较慢,正好和牛搭配干活,一直以来都是两牛一马或者两牛一骡。”贺建国耕了两遍地,回到地头停下,挥舞铁锨挖土打垄。

汗衫下的肌肉鼓起,齐淑芳一双眼睛亮晶晶,好有男子气概!

她家建国真是孔武有力,但还是太弱,得好好锻炼锻炼,唉,精力比老公好也是一种苦恼呐!不,她家建国不缺锻炼,平时干活就累得很,主要得吃点有油水的好东西补补才行,对,得补补,大补。现在的人哪,吃不好,穿不暖,还得干体力活,都是在透支生命。

唔……要不明天去山里找找有没有梅花鹿?

梅花鹿浑身都是宝,鹿茸、鹿皮、鹿血、鹿肉、鹿鞭……

齐淑芳正想着接下来怎么给老公补身体,想得面红耳赤,那头传来老公的声音问道:“淑芳,地头我留了差不多二厘地,够不够种菜?”

“够了,够了,我一个人在家能吃多少啊?”她肯定还是以肉食为主。

他们打算种三分地的花生,另外一分地中有八厘地目前种着蒜苗,长得郁郁葱葱,春风吹过,波浪起伏,十分喜人,等到端午前几天才能收获大蒜,地头的两厘地留着种家常菜,过了清明节,大蒜收获之前就得栽辣椒、茄子、土豆并种豆角、南瓜等蔬菜了。

齐淑芳突然跳起身,她想起自己忘记育苗了。

豆角、南瓜、冬瓜等和花生一样可以直接点种,但是辣椒和茄子不行,这两种得先育苗,等秧苗长到一尺来高的时候再移栽到地里,还有土豆得先切块埋在粪堆里令其发芽,栽种时间在辣椒、茄子之前。

幸好不算晚,种完花生,齐淑芳赶紧招呼贺建国在院子里辟出一小块地弄这些东西。

各家各户的院落都不小,国家规定,不许在院子里种菜,不过允许育苗。

贺楼大队的自留地是每个人二分地,分给社员种菜吃的土地,属于私人所有,但根据国家政策,不能种小麦、稻谷、玉米、红薯等粮食作物,也不准种棉花,一经发现,立即拔除,可以种葱、姜、蒜、各样蔬菜、黄豆、花生、芝麻、油菜、葵花等。

齐淑芳发现种葱姜蒜的人特别多,但很少有人种黄豆花生芝麻等经济作物,问贺建国才知道,不是不想种,而是没有种子。

之所以种葱姜蒜,是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卖到副食品收购站,家常菜反而种得少。

第二天一大早,贺建国睡得正熟,齐淑芳悄悄出门时天还没亮,整个生产队一片寂静,炊烟未起,她骑着自行车一溜烟似的到了西山脚下,放开精神力,翻遍好几座连绵的山岭,终于逮到一只梅花鹿,打断了腿,没要命,一把塞到后座大竹筐里盖上盖子带回家。

早上鹿肉包子,晌午鹿肉宴,晚上一道鹿鞭做的汤很显眼。

贺建国恼羞成怒,“齐淑芳!”

“啊?”齐淑芳装傻,笑嘻嘻地把汤端到他跟前,“建国,快来吃饭,我白天给大嫂二嫂各送了一块鹿肉,晚上爹就不过来了。”鹿鞭可是好东西,没伴的老头不要吃啦!

“晚上我叫你知道我的能耐!”贺建国愤愤不平地大口喝汤,差点烫掉舌头。

“建国你慢点喝,急啥!没人跟你抢。”

“哼!”

齐淑芳深深地觉得鹿鞭效果不咋地,没有大战三百回合。虽然不咋地,但比没吃前厉害得多,贺建国不在家,她再去找梅花鹿,鹿鞭就留着等他回来补身子,嘻嘻!

假期很快就到第十八天了,贺建国决定买晚上的火车,午饭后出发。

“爹给的钱你带上,把债先还一部分,别欠着。你别担心我,家里什么都有,再说我手里还剩二三十块钱,很够花了,平时也就买点酱油醋盐。”齐淑芳给他收拾行李,新衣新鞋新手表全国粮票统统装到藤条箱里,又把风干野味和腌渍后挂起来已经晾干水分的部分鹿肉打包,食物篮里装着一早蒸好的馒头和风干野味、煮鸡蛋、鹿肉干,以及齐淑芳昨天给他烙的一大叠杂粮煎饼,保存好的话够他当主食吃半个月,铝制饭盒里满满都是中午炒的菜。

贺建国很舍不得,叮嘱道:“等我到了就给你写信,你收到信再给我回,我不知道哪一天就调到别的地方去工作了。我不在家,你晚上锁好门,少出门,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去找爹和大哥二哥,他们要是解决不了,你去找剑锋和爱国他们,别自己扛着。”

他迟疑一下,低声道:“爹、老师和师母那里就拜托你照看了。”工作在外,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和这三位长辈。

“放心,我会小心的,你在外面不用担心老师和师母。”齐淑芳点头,推回贺建国重新塞给她的钱,脸色一沉,“我不要,你再给我留着,我就生气了。你不想让我吃苦,我想让你欠债?欠债的滋味可不好受。这钱你就得拿着,把饥荒还了。”

“哎,淑芳你别生气,我拿着。”还清债,就能提前把领到手的工资寄回家了。

“建国,收拾好了没?别去晚了买不到票。”

“来了!来了!”贺建军驾了马车送贺建国,贺建国把行李搬上车,没让齐淑芳跟着,来回跑一趟,太累了,而且齐淑芳去的话,张翠花就得缺一天工,跟着作伴。

所以,齐淑芳只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兄弟渐行渐远。

41.041章:

贺建国离开后,家里瞬间空荡荡的,心紧跟着缺了一角。(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独自睡在一张床上,度过冷冷清清的夜晚,齐淑芳觉得很不适应,唉,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建国没回来前她没觉得寂寞,现在,唉……

呃……建国是奢?是奢啊,齐淑芳在心里对自己直点头。

她努力适应了两天没有贺建国在家的生活,打起精神出工,发现地里目前没什么农活,很多人都是东游西逛地在外面耗时间,有的晒太阳说闲话,有的甚至在地头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也有较为勤快的人割草拾柴禾交给生产队挣工分。

建国在家时,她顿顿做荤菜,很费柴禾,原主攒了一年的柴禾被他们用光了,虽然有建国和公爹在山里捡的两垛柴禾,但对于齐淑芳而言不够用,于是她就借生产队的平板车进山。

深山老林里因为没几个人敢进去,有不少掉落在地的干树枝,厚厚一层,底下都腐朽了。

现在万物生长,野草灌木茂盛而浓密,郁郁葱葱的树木遮天蔽日,许多大大小小的野兽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交配,这时候的山林比秋冬正月时期更加凶险。

齐淑芳不到一个小时就拾了一大堆干树枝,整整齐齐地码在平板车上,又顺手拔了一些根茎大枝干粗的灌木堆在树枝上面,用麻绳结结实实地捆绑在平板车上,回头看到草丛中偶尔窜过的野兽,齐淑芳丧心病狂地直接出手,专挑公野鸡、公野兔。

母鸡、母兔子们,为了以后的美好生活,请承担起繁衍的伟大责任吧!

美美地吃一顿叫花野鸡,齐淑芳不断地用精神力扫视山林,三四分自留地不够用,就算工分高,生产队发的粮食也有限,如果能在山林里开出一块荒田,自给自足……

好主意呀!

山岭连绵,并不全是石头和树木,偶尔也有几块土地肥沃的平地可以种庄稼。

普通人不敢深入山林,近来她还听到西山传出过狼嚎之声,社员拾柴禾都不敢来西山脚下,这样的山林差不多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齐淑芳摸摸下巴,把柴禾送回家,下午骑着自行车带着铁锨来过来查看,最终选中一块靠近山溪上方又能见到阳光的空地,位于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地势险峻,土质肥沃,为了防止山林中的野兽糟蹋庄稼,她在这块约莫两亩三四分的土地四周挖了一条深沟作为陷阱。

这一圈深沟宽约一米,深约五尺,底部倒插着密密麻麻的削尖的竹竿、粗树枝,然后连接山溪,引水入沟,方便灌溉。

接下来的几天,齐淑芳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里,每次都是借着拾柴禾的名义进山。(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她仗着一把子力气用铁锨仔仔细细地松一遍土,并把地里的石块、草根和灌木根等杂物清理出去,又去掏了周围大大小小的野兔子窝,弄不少兔粪混在土壤里,打好垄,趁着清明时节的几场小雨,土壤湿润,迅速在垄上刨坑,播种三垄花生,是自留地种完花生后剩的一点种子,其余各垄则播种玉米,边缘又撒种一些蔬菜。

他们家里只有玉米可以做种子,这时候种属于春玉米,齐淑芳精挑细选出最饱满且带着胚芽的玉米粒,三垄花生之间也套种了两行玉米,听说可以增加产量。

担心被人发现,齐淑芳又在周围做了布置。

在确定这块地之前,她就在附近仔细查看过,没有任何人迹,运气好的话,以后也不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如果运气不好,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下了山,往回走,途经牛棚时,金教授趁着四周无人,给她使了个眼色,齐淑芳觉得很奇怪,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找自己?她入夜后偷偷摸摸地过来,发现陈三川和马天龙都在小屋门口,金教授也在门口等她,金婆婆倚着金教授不住念叨着小妞妞。

衣着干净了,金婆婆神情依然呆滞,但举止间隐隐流露出一丝优雅。

金教授安抚地拍拍她手背,小声对齐淑芳道:“到牛棚里说。”他腋下夹着两根粗树枝先进了牛棚,齐淑芳赶紧上前扶着金婆婆。

“小妞妞,小妞妞!”金婆婆抓着齐淑芳不放,眼里迸发出惊喜之色。

每次见到金婆婆,都会被金婆婆当作小妞妞,想起贺建国说小妞妞被殴打欺凌以至于昏迷不醒,她不堪受辱的母亲拖着她一起跳楼自杀,齐淑芳心里就是一阵凄然。

马天龙和陈三川在外面张望片刻,陆续跟进牛棚,就地坐下。

“老师,你们先吃点东西吧,吃完再说。”幸亏今天进山,多带了点东西过来。齐淑芳把竹篮递过去,同时放开精神力注意四周,一旦有人出现,自己可以立即离开。

金教授接过竹篮,就着斜照进来的月光一看,陈三川和马天龙低低地惊呼一声。

一只叫花野鸡、一只烤兔子、一罐鹌鹑汤和一些杂粮面的窝窝头,十分丰盛。

马天龙动作特别迅速,撕掉一只野兔子腿塞到嘴里,一边大嚼,一边道:“丫头,你可真有本事,难怪我天天听人说酸话,说你擅长打猎,家里时常传出肉香,飘得老远。我就说嘛,老金怎么来到这里后反而胖了,我猜肯定有你的功劳。”

齐淑芳微微一笑,“老师,你找我有事吗?”

“有。”金教授给把两条鸡腿撕下来给老伴,自己和陈三川平分剩下的,“老马闲着无聊,扛着铁锨到处乱挖,合该他运气好,挖出一个陶罐。他说见者有份,现在罐子藏在牛棚里。我们拿着没用,说不定还会被发现,你搭把手帮个忙,把里面的东西兑成钱,分四份,一份给老马,一份给老陈,另外两份你收着,一份是我和你师母的,一份是你的。”

“丫头,我那一份你也拿着,只要你经常给我送点吃的。”

马天龙啃完兔子腿,从自己睡的稻草堆里翻出一个小口圆肚的陶罐,扫开跟前地面上的草屑,叮叮当当倒出一堆银元,夹着三四道金光。

齐淑芳拿着贺建国留给她的手电筒一照,金光是两个金镯子和一个金戒指、两个金耳环。

很老的款式了,镯子上面是精细的龙凤图案,很厚重。

“这是……”齐淑芳看向马天龙。

马天龙嘿嘿一笑,不管跟前的金银,拿出自己的破碗,倒了一碗鹌鹑汤在里面,泡了一个窝窝头,汤里还有一只炖得烂烂的鹌鹑。

“老子年轻时就靠偷挖地主的墙角,摸到一罐银元宝才有资本发家。那些地主最喜欢把东西埋到地底下,或者砌在砖墙里,觉得这样很保险,却不知道这样做的人多了,就一点都不保险了。老子就是清楚这种事,后来藏东西没这么干过,查抄家产时把老子的房屋拆得七零八落,还有人挖地三尺,没一个人找到老子藏的那些东西!老子来这里几天,听人说这牛棚以前就是地主的大院子,拆出来的砖瓦盖了现在生产大队的房子。老子寻摸着,许多地主都是一个尿性,说不定地底下有东西。果不其然,老子就在屋后的树根底下挖出这么一罐银大洋。嘿,这位地主老爷肯定防着有人挖他家地基,所以把钱就近埋在树根底下,可惜没瞒过老子的火眼金睛。赶明儿老子再去屋后河边都挖挖,说不定还能挖到宝贝。”

齐淑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么没这份运气?

一罐银元呢!还有几件金首饰。

目前金银价钱虽然很低,但兑换了的话,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丫头,给你。这几件首饰粗糙得很,值不了多少钱,重量倒不轻,有四五两,你先留着,赶明儿风声不紧了打新首饰。”马天龙把金首饰推到齐淑芳跟前,然后把银元捡起来放进陶罐,“这些银元一共有一百块,你拿去银行兑了,三份给你,一份给老陈,你管我吃喝就行了。我这把年纪没多少活头了,就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吃好喝好,将来不做个饿死鬼。”

陈三川斯斯文文地吃着叫花野鸡,摇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不要。丫头,你都拿着,偶尔给我们送点野味打打牙祭,我老头子就心满意足了。”他认真地吃着食物,看都不看银元金饰一眼,眉宇间尽是正气。

“嘿,你这迂腐的老头,你真迂腐就别吃小丫头拿来的野味啊!”马天龙笑话他一顿,不理他的白眼,正视齐淑芳,“丫头,你答应不答应?”

齐淑芳不知所措,“老师……”都不要?都给她?

金教授沉思一小会儿,笑道:“拿着吧。这银元放在我们手里不安全,换了钱,我们也没处花,如果买东西,肯定会有人调查钱的来路。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没人怀疑。”

“老师这么说,那我就拿着了,以后我晚上给老师送饭,也会准备马老和陈老的一份。”没人会把钱往外推,齐淑芳想把银元留着,但不想让对方知道,就用了一点心计,“我听说银行里兑钱,一块银元能兑一块钱,过几天我就去兑了,银元放在谁手里都不安全。”

“随你。”马天龙仰头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老子以前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现在一碗鹌鹑汤给我的感觉居然赛过了正宗的佛跳墙。”

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的风光有啥好说的?齐淑芳腹诽。

这人以前肯定不是好东西。

他们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自己真不能拒绝他们的要求,马天龙这人别看他年纪大了,可是他有心计有魄力,现在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自己不如他所愿,他去举报自己和他们来往,那就坏事了。唉,老师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拉自己入伙?

她可不知道金教授心里苦哇,一开始就拒绝了马天龙,奈何马天龙这厮精明得很,笑嘻嘻地说每天晚上能看到有人影接近他们住的小屋,看样子是贺建国和齐淑芳。

威胁,对,就是威胁。

金教授是个斯文儒雅的读书人,哪见过马天龙这样的人物?幸好马天龙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只求吃饱喝足,没有别的要求。本事不如人,金教授只能自认倒霉,无奈接受马天龙的要求,但也趁机给齐淑芳争取了部分好处。

马天龙没有半点不舍,斜倚着稻草垛,老眼里闪烁着精光,“丫头,别看我老马现在落魄了,朝不保夕,可是老马我藏的东西还没被人找到过。我知道一旦把东西的下落吐露给那些人知道,那些人非但不会保我,肯定认为我手里藏了更多的东西,所以我咬紧牙关,就说东西被那几个无情无义的臭婊子卷走了。我藏的那些东西,就算十件里能保存下一件,也比今天的金子银子贵重几十倍!我手里有不少清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知道慈禧那老太婆不?陵墓给姓孙的带人炸了,陪葬的无数奇珍异宝被掠夺一空,光落在我手里的就有不少。”

这是以利诱之?

不可否认,他的提议很容易让人心动。

可是齐淑芳比较认同陈三川的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对于马天龙描述的远景完全不感兴趣,谁知道他藏的东西会不会像他的行为一样,被别人发现。

“我什么都不想,那种事离我太遥远了。我老师腿脚不便,劳烦马老和陈老平时多照应点,以后我给老师送什么吃的,也给您二位送什么吃的。虽然我是女流之辈,但我可不是好欺负的,我什么都不说,您二位也别说什么,我杀得了野猪,当然也有别的本事。”齐淑芳脸上带笑,随手碰触到旁边的铡刀,手指在刀背上轻轻一捏,留下深深的指痕。

陈三川目瞪口呆,嘴里的鸡肉差点掉出来,“好大的力气,那可是精铁!”

马天龙也吃了一惊,随即拍腿大笑,极力压低笑声,然后竖起大拇指,“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丫头,你有这份本事,天生该吃我这碗饭!”

“我觉得,够打猎就好。”杀人,她可不在行,但危及到自己的性命则不然。

马天龙赞同道:“对,够打猎就行,可别伤人命。”他还真不敢把齐淑芳逼急了,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么多人嫉妒齐淑芳家的好日子却不敢有所行动了,估计清楚她的本事,两指在精铁上留痕,这份力气很可怕。

齐淑芳不再说话,他们吃饱后,她把金婆婆和金教授送回小屋,等金婆婆睡下,才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去,装银元金饰的陶罐和装汤的罐子一起放在篮子里带回家。

啪啪啪一罐子银元倒在桌子上,齐淑芳挑灯细看。

她记得银元里有一种特别值钱,头像是孙总统,几十年后,一枚价值四十余万元,这堆银元里有鹰洋、有龙洋、有袁大头,唯独没有自己找的那种。

还是得陇望蜀了,好事哪能都叫自己遇到。

齐淑芳把银元放进陶罐,连同金首饰和自己捡漏的一对老银镯子,封口后,埋在深山里。

42.042章:

突然多出陈三川和马天龙两张嘴,齐淑芳肩头的负担一下子就加重了很多。(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把家里库存的粮食清点一下,齐淑芳又后悔又发愁。

怎么就见钱眼开了呢?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她不愁野味,去山里一趟就能捉到,而且吃法多样,但在山林里种过玉米后,手里的主食数量大减,很难支撑到两三个月后新粮下来。

这罐银元金饰可真烫手啊!

齐淑芳心里非常忌惮马天龙,聪明到近乎可怕的一个人,岁月和苦难都没有磨灭他的精明果断。银元金饰的确是好东西,但在这个年代钱只是看起来美好而已,钱可买不到粮食,而救命的粮食却可以在黑市中炒出天价,马天龙不要钱只要吃食,是聪明之举。

给他们准备食物时,齐淑芳不得不减少主食,多猎野兽,或送烤肉,或送肉汤,偶尔才送一次煎饼或者窝窝头,幸好肉的营养远胜杂粮,更容易饱腹,深受马天龙的喜爱。

为了报复马天龙的老谋深算,齐淑芳送了一罐美味无比的蛇羹。

冬眠的蛇随着春天的脚步而复苏,满山游动,进山的人不小心就会惨遭蛇吻,但其肉质鲜嫩,马天龙吃得兴高采烈,“蛇肉大补啊。丫头,你送这个正合我意。这是菜花蛇吧?牙齿没毒,我小时候穷得吃不上饭,漫山遍野地抓这种蛇炖了吃,还吃过毒蛇、青蛙、田鼠等等,那叫一个美味。现在我也想抓过来炖了吃,可是我怕香味传出去,被人调查!”

蹲在旁边认认真真啃着烤鱼的陈三川身子抖了抖,蹲着的双脚往外挪了挪,争取离马天龙这个恶人远一点,心里更加敬畏齐淑芳的本事。

金教授却是两样都吃,喂老伴喝完鱼汤,自己才开始喝蛇羹,吃蛇肉。

“淑芳,我和你师母每个人分了十几斤玉米面和二十多斤红薯干面,两个人的加起来共计八十斤,之前你天天送饭,几乎没动。现在我们和老马老陈搭伙吃饭,省着点吃够吃两个月。建国不在家,你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口粮有限,不用每天晚上给我们送饭了。”

陈三川点头赞同,说自己也有几十斤玉米面没吃,偶尔吃一顿肉就够了,他可不像马天龙那么贪吃,为了吃肉,算计人家小丫头。

齐淑芳想了想,“也好。天气越来越热,晚上多送的饭菜到第二天就馊了,而且生产队的农活越来越多,眼看着就该点花生播棉种育稻秧。需要出工的时候,我肯定不能天天进山打猎。这样吧,老师,你们时常留意我进山的时间,我进山一般都路过牛棚,只要我进山,当天晚上就一定送野味过来,其他时候你们就自己做饭吃。如果粮食不够,我再想办法。”

她和贺建国有责任照顾金教授和金婆婆的余生,陈三川和马天龙?不好意思,她没打算天天管他们三顿饭,尤其是马天龙,真是狡诈透了,落到这种地步是活该。

“这样就很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马天龙自认是俊杰,没奢望齐淑芳天天送饭。

达成一致,很好。

齐淑芳即使肩头负担稍减,也开始算计着分量做饭,尽量用别的食物代替主食,同时还得想办法弄到更多的粮食。(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齐淑芳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真理了,嗯,这个奢指的是饭,不是贺建国。

早上吃两个煮鸡蛋和两个掺着野菜蒸的窝窝头,齐淑芳对着梁头上仅剩的一只风干野鸡和一只风干野兔,没滋没味地喝了两碗玉米面的菜糊糊。

刚刷完碗筷,王春玲和张翠花来找她上工,先点花生,后播棉种。

昨夜下了一场雨,路上和地里的泥土都湿透了,走上去,一脚深一脚浅,鞋底很快就沾满了黏黏的泥巴,齐淑芳走几步就要甩甩脚上的泥巴。

今天穿着手工做的千层底,万幸!

贺楼大队所有的土地以前属于大地主,分土地时分给贺楼九队五百多亩地,但主要种粮食作物,其他乱七八糟的都很少种,所以可以种花生的只有三亩山地,两亩八分地的棉花也只是先播种,生产队里人多势众,沈二蛋吆喝着干活,“大伙儿加把劲,早干完早了事!”

家家户户都有几分自留地,都想趁着这场雨把自留地整理好,种菜、种花生,所以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很快就忙得热火朝天。

“要武,好几天没见你了,你现在过得还好么?”见到沈要武虽然没穿新衣服,但容光焕发,比以前更有精气神,眉宇间洋溢着自信风采,齐淑芳走到她身边,两人齐头并进地往垄上坑里播花生米,沈二爷爷和贺老头挥舞着锄头在前面刨坑。

“我好得很,我阿爷可疼我了。”

面对齐淑芳,沈要武不自觉地摒弃土话,脸上带着浓浓的笑,小声告诉齐淑芳道:“我在我爹娘那边时,早上只能吃一个野菜窝窝头,喝一碗红薯干稀饭,晌午也一样。爹和娇娇一顿却能吃到两个窝窝头,玲玲也能吃一个半,敞开肚皮喝饭。我娘总是跟我说,我是老大,家里粮食不够吃,得让着下面弟妹,她也和我一样的分量。除了农忙的时候,平时,晚上我连红薯干稀饭都吃不上,只能喝两碗没几片菜叶子的汤撑肚子,菜都被娘捞给爹和娇娇、玲玲了。在阿爷身边,阿爷总是让我敞开肚皮吃,不过我吃一个半窝窝头就饱啦。”

“你以前当老师,我记得你一个月有十块钱的工资。”沈二蛋老婆太偏心了吧?

沈要武哼一声,“是生产大队负责发工资,发工资的时候直接被我爹给领去啦!一毛钱没到我的手里,偶尔才给我几毛钱,我想拿钱买工分,我爹娘都不答应。我买衣裳那二十块钱攒了好多年,而且生产队按工分值分粮,也是按户分的。”

“花钱买工分?”齐淑芳眼睛先是一亮,随即想到自己贡献野猪得到的工分有很多,用不着买工分,明年以后没有野猪可以作为贡献,倒是可以试试花钱买工分。

沈要武笑道:“花钱买工分的人可多啦,生产队允许的。”这个钱得纳入总账。

沈二爷爷和贺老头倒退着刨坑,面对她们姐俩,听完她们说的话,不禁相视一笑,贺老头低声问道:“老二哥,要武年纪不小了,她的亲事你有啥打算没?”

“俺和要武决定了,招个上门女婿。”这样,他这一脉就不愁子孙香火啦!

齐淑芳听了一惊,扭头问沈要武:“你的意思?”

沈要武点点头,“阿爷就我一个孙女,我要是走了,谁给阿爷养老送终?等于白过继了我。反正我的名声那么不好,嫁到别人家让人用这件事拿捏我,还不如留在家里自己当家做主。我阿爷已经托人给我留意了,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虽然愿意倒插门的男人条件都不好,一般生活条件过得去的男人都不会做上门女婿,觉得没面子,但只要这男人能干活,品行好,日子很快就能过得红红火火。

齐淑芳很佩服沈要武,沈二爷爷真得了个好孙女。

现在有很多吃不上饭的穷人,也有很多娶不到老婆的单身汉,听说沈二爷爷家条件不错,都愿意倒插门,还有不少上山下乡的知青想融入当地,媒人很快就给沈要武找到不少人选。其中知青不做上门女婿,只把户口落到女方家里。

沈要武有七个人可挑,五个愿意倒插门,两个知青只落户,她都不知道选哪个才好了。

她觉得齐淑芳很有办事,又有见识,心眼儿也好,就来齐淑芳家里问她的意见。

“这七个人你都见过了吗?媒人怎么说?”齐淑芳好奇地问,她都没想到要招赘的沈要武居然这么吃香,七个人呢,任她挑选!

沈要武无所谓地道:“没见过,先让我挑,挑合适的再见,不然见面次数多了,会被人说闲话。媒人是我们家的亲戚,为人一向实诚,什么事都没瞒着我们。那五个愿意倒插门的里面有四个是家里兄弟众多,实在吃不饱饭,娶不上老婆,人嘛,都很能干,性子也老实,要不是过于憨厚,怎么可能被家里选出来给人当上门女婿?你说对吧?”

齐淑芳点点头:“有道理。”

一般来说,兄弟姊妹众多的人家里,被选出来当上门女婿的那个儿子是最不受宠的,要么就是家里替哥哥们娶老婆花光了家底,剩下最小的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倒插门。

四个是被家里选出来倒插门,一个是没爹没娘没家没业吃百家饭长大的。

齐淑芳问知青是什么情况,沈要武想了想,道:“隔壁生产队的,一个是上海来的知青,比我小一岁,一个是南京来的,比我大两岁。”

“你阿爷的意思呢?”

“阿爷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上门女婿,说大城市来的不保险。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就不说了,现在城里人到乡下来,指不定哪一天就回去了,而且生了娃也不是老沈家的。”沈要武是知识分子,也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对象,可是……

齐淑芳觉得老人是真有见识,看得透,在历史上,知青返乡的事件留下了沉重的一笔,虽然有白头偕老的,但更多的是抛妻弃子,也有许多女知青为了回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我看,这事在于你。”关乎沈要武的终身幸福,齐淑芳可不敢胡乱做主。

沈要武叹道:“我看,我还是听阿爷的话,老人肯定比咱们晚辈见得多,从这五个人中选一个合适的见见,相中了就结婚。生个老沈家的娃,阿爷肯定高兴。”

沈要武的性格十分干脆,说到做到。

没过几天,齐淑芳就听说沈要武的对象定下来了,对象是没爹没娘的那个男人,叫赵铁柱,长得人高马大,特别能干,而且是个老实头,以前没少吃亏。

虽然沈二爷爷眉飞色舞,合不拢嘴,但是因为家里穷,赵铁柱又是倒插门,婚礼仪式就相对简单,没办酒席,有办酒席的食物还不如省下来过日子,所以只选个好日子,在媒人、长辈和左邻右舍的见证下,沈要武和赵铁柱对着领导人的石膏像三鞠躬,就算结婚了。

沈要武穿着碎花衬衫和劳动布工装裤,梳着一条大辫子,又给赵铁柱借了一身没补丁的中山装,胸前都配着红花,满脸喜气。

比贺九丫的婚礼还强一点,围观完婚礼的齐淑芳这么觉得。

婚礼结束,齐淑芳就推着平板车进山拾柴禾,旁人艳羡地望着她的背影,不怀好意地对王春玲道:“淑芳经常进山,是不是天天吃独食?”

“说啥啊这是?挑拨俺们妯娌三个的关系?天天进山咋啦?又不是天天能抓到野兽!现在山里危险,她都不敢进去,有十好几天都是空手而回。再说,你刚才没听淑芳说要趁着没农忙前多攒点柴禾?”见说话的是马大娘,王春玲脸一板,很不高兴,她的确嫉妒齐淑芳日子过得好,但齐淑芳大手大脚的,炖荤菜时,他们家可没少跟着沾光,吃得比过年还好,所以私心里还是希望齐淑芳天天能打到猎物,天天炖野味。

“就是,俺家的事,你有啥资格说闲话?”张翠花挽了挽袖子,“马大娘,你在外面瞎说的事情俺都记着呢!俺家淑芳不就是没借钱给你吗?别说淑芳今年置办的东西多,手里确实没钱,就是有钱,借你是情分,不借你是本分!”

王春玲是支书的老婆,张翠花是会计的老婆,作为外来人的马大娘都不敢得罪,脸上讪讪一笑,很快就走开了。

王春玲呸了一声,扭头回家。

张翠花眉头皱了皱,叫来小儿子贺道月,“三蛋,你天天到处疯玩,这几天你就看着你马大奶,她要是说你三婶的闲话,或者出远门去你艳玲姑姑家走亲戚,回来跟俺说一声。”

她一直怀疑齐淑芳她妈和她哥来闹事,是马大娘告诉他们的闲话。

齐集大队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庄子,土地肥沃,都是水田,比他们这里富裕,灾荒的时候都没怎么挨饿,很多女孩子都争着抢着嫁到齐集大队,但和娘家来往都不怎么频繁,怕受娘家拖累。只有马艳玲时常回娘家,马大娘也经常去女儿家蹭吃蹭喝。

生产大队就这么大,谁家出门走亲戚很快就会传遍了,张翠花记得那段时间只有马艳玲回过娘家,也只有马大娘去女儿家走过亲戚,所以她们把贺家事说给齐母知道的几率很大。

淑芳和建国去上海玩了好几天,齐母要是知道了,能不来闹事?

“三婶?马大奶奶可坏了,俺就听她说过俺三婶的坏话!俺这就去!”三婶那么好,有好吃的就会给他们,贺道月心里可喜欢三婶了,都恨不得三婶是他亲娘,这样有好吃的肯定都会给他,可惜不是。贺道月失望地叹口气,跑去集结小伙伴,专门盯着马大娘。

43.043章:

沈要武婚礼一过,隔一天就是三月初八,是沈玲玲出嫁的日子。(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沈二蛋家和马大娘家忙里忙外,没空走亲戚,贺道星盯了好久都没立功,沮丧极了。

如果说沈要武的婚礼比较正常,不收礼金也不宴客,那么沈玲玲的婚礼则是奢侈,很盛大,马家和沈二蛋家都是既收礼金,也设宴席。

作为新人的父母,接亲戚跑断两条腿的人不是他们,他们在家坐镇指挥,其他买菜、洗菜、接亲戚等事都是儿子、近房等人,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得在初七这一天通知到,中午十点多,马家搭起了唢呐班,吹的是红歌。

本来么,和齐淑芳没关系。

贺家和沈家、马家虽然不是一家,但基于一个生产队的原因,所有人都去帮忙干活,别人家如果办酒席也是如此,齐淑芳不好意思脱离群众,就意思意思地在沈家站了站,和沈要武说话,借桌椅板凳碗筷、烙煎饼、蒸窝窝头、洗菜等工作有的是人做。

贺道星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拉着齐淑芳就往外走,“三婶,三婶,俺看见马大奶奶在你家门口转悠了好久,两眼冒光,一定打了坏主意!”

“什么?”

齐淑芳眉头一皱,不等她细问,就听正在洗碗的张翠花开口道:“淑芳,你家去看看,马家今天娶媳妇,比这边还忙呢,怎么有空去你家。”

齐淑芳点点头:“知道了,二嫂,我这就回去。”

向沈要武告辞,后者摆摆手,“快去吧,玲玲这老婆婆一向嘴狂,而且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之前那件婚事本来都快定下来了,相处得很好,结果马大娘到处张扬自己思想落后受批评的事情,对方立马请媒婆来悔婚。

好在,赵铁柱很好很好,沈要武扭头看向搭灶台的赵铁柱,赵铁柱好像有所察觉,抬起头,看到老婆冲自己笑,他挠挠头,脸红了。

齐淑芳嘻嘻一笑,带着贺道星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沈二蛋老婆后脚就从堂屋出来,左右张望找不到齐淑芳,没好气地问沈要武:“淑芳呢?我找她有事。”

“回家了,玲玲她婆婆在淑芳家门口转悠,她回家看看是什么情况。”

亲娘对自己没好脸色,沈要武也没好声气,她这两天和赵铁柱来帮忙干活,就是要看看新衬衫和新裤子被自己烧掉了,沈玲玲穿什么衣服出嫁!

哼!

沈二蛋老婆瞪她一眼,急急忙忙出门去追齐淑芳。

齐淑芳没放开精神力,不知道沈家发生的事情,她低头看着六岁的贺道星,“三蛋儿,你怎么知道你马大奶奶在我家门口转悠?”

贺道星一脸得意洋洋:“三婶,你别怕,俺天天带人盯着马大奶奶,只要她出了生产大队,俺一定能知道,俺娘说,得防着她说三婶的坏话。三婶,她要是说你的坏话,俺就去骂她。俺三婶可好可好了,她最坏。”

“三蛋儿真乖!”

齐淑芳很快就明白了张翠花的用意,连忙夸赞一番,夸得贺道星尾巴都要翘起来了,“三婶,俺要是立功了,你能不能给俺吃好吃的?奶油蛋糕可好吃可好吃了,香喷喷,甜滋滋,俺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奶油蛋糕,比肉还好吃。[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贺道星说话的时候,忍不住舔舔嘴唇,回想美味。

“奶油蛋糕比肉贵,当然比肉好吃啦,现在既不去上海,手里又没有钱,是买不到奶油蛋糕了。”齐淑芳忍不住好笑,看到贺道星失望的表情,转过话题,“不过,三婶家里还有几颗糖块,可以奖励你。”贺建国第二次送野味时,李老和齐婆婆回赠他们不少食用糖和什锦糖、大白兔,还剩一些哈尔滨牌子的什锦糖没吃。

贺道星欢呼一声,亦步亦趋地跟着齐淑芳直到家门口。

看到齐淑芳的身影,马大奶奶厚着脸皮迎上来,“淑芳啊,上次俺来借钱你一毛钱都没借给俺,这次俺来借点野味,你总不能再说不借了吧?”

“什么意思?”咋说话的呀这是?听着这话就不舒服。

“俺家这不是娶媳妇吗?家里人一连好几天跑遍了各个供销社和城里的副食品商店,大半夜就开始排队,好不容易才买到一点点肉皮。俺家办八桌酒席,肉皮炒菜不够八碗,俺就想你家晒了那么野味,借俺十斤八斤,给俺撑撑场面。”

借野味?头一回有人来借野味。

齐淑芳没打算借,她微微一笑:“真不巧啊马大娘,之前俺晒的那些野味,除了建国在家吃的,其他的都给他带走了,就剩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子……”

马大娘立刻打断她的话:“两只也行啊,总比没有好!”

“你别忙着打断。”齐淑芳紧接着开口,“剩下这两只足有五斤重,我一直没舍得吃,打算和人换粮食。当初分口粮时,我们家只有我的,没有建国的,建国回来十几天,吃了我一个月的口粮,眼看着就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家里粮食不够吃,我总不能挨饿吧?于是我就想拿野味换粮食。副食品商店里面风干鸡是五毛多一斤,一斤玉米面九分钱,我这里一斤换五斤,谁给我送二十五斤玉米面或者四十斤红薯干面,谁就把这两只野味拿去。”

用野味换粮食,合算啊!

农村社员吃肉比起城里实在是太艰难了,有钱都没办法买,自己以后在生产队里宣传一两句,或者托霍剑锋问问有人愿意换不,到时候还怕没生意?城里人比农村好点,但也很缺肉。她也是听到马大娘的话,突然想出这个主意。

国家禁止私下交易物品,但不禁止交换物资,在上海她就见过有人拿细粮换粗粮。

马大娘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齐淑芳笑嘻嘻地看着她,“马大娘你还要不要?你要是不要,我去问问玲玲她爹娘。沈家明天嫁女儿,也办四五桌酒席,我看他们家今天杀了养了一年多的两只公鸡和两只公鸭,就是今天洗的肉皮没有多少,估计不够。”

刚见到沈家有人洗肉皮时,她觉得很奇怪,怎么不买肉或者排骨做菜,而是买一堆白生生并且油脂被刮得一干二净的肉皮?后来才知道肉皮不需要肉票,听说哪个副食品商店有肉皮供应,城里人全家都会半夜去排队抢购,能买到肉皮做酒席,无论是农村还是城里,都是上上等的酒席,何况沈二蛋家还杀了鸡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

马大娘还没回答,沈二蛋老婆就急匆匆过来,大呼小叫地道:“要!要!要!淑芳啊,俺就为这事来找你,只能用粮食换野味?”

齐淑芳点点头。

马大娘不高兴地道:“亲家,是俺先来的。”

“俺知道是你先来的啊,可是你不是不答应吗?你不换,俺换。”沈二蛋老婆奇怪地看了自己亲家一眼,“俺家人口多,粮食不够吃,舍不得用玉米面和红薯干面换肉,淑芳,你看俺拿面粉和大米换怎么样?俺家前几天磨面舂米,还没吃。”

“可以。三斤面粉或者三斤大米可换一斤野味。”齐淑芳这么说很大方了,因为面粉和大米虽然属于细粮,但是黑面和玉米面等价,主食中小麦和玉米的价格也相差不大,不过细粮极为难得,口感好,所以还是贵重一点。

“不行,俺先来的,俺换!”

马大娘输人不输阵,咬牙应了下来,要是拿不到野味,自己家的酒席是真不能和沈家相比了,以后儿子也得被沈玲玲压一头。

“先来后到,沈嫂子,不好意思啦!”齐淑芳笑对沈二蛋老婆,“嫂子等一等,要是马大娘不换,或者拿不来粮食,我再把野味给你如何?要是马大娘都要了,我一会儿去山里一趟,看看我挖的陷阱里有没有新鲜的猎物。”

沈二蛋老婆一听她说以马大娘为先,一颗心凉得透透的,担心自己后来听她说进山,顿时眉开眼笑,“行,行,行。”

马大娘回家背来二十五斤玉米面,齐淑芳掂量一下就知道差一斤,倒进自己家面袋子里发现没有质量问题,也就不计较了,逼马大娘狗急跳墙没意思,于是就把两只风干野味给她。反观马大娘居然随身带着借来的秤,称了称,发现野味足足有五斤半,这才匆匆离去。

沈二蛋老婆看着齐淑芳:“淑芳,你的话还算数不?”

“算数,当然算数。”齐淑芳笑道:“嫂子,我不去你们家干活了,我这就进山,打到猎物立即给你们家送去。”

“那我就回家等着了,淑芳,你可得用点心,这可是我们家头一桩喜事。”

齐淑芳开抽屉抓了一把糖块给贺道星,“三蛋儿,我要进山了,你自己去玩吧,别到处乱跑,就是玩也得在有大人的地方。”

“知道啦,三婶!”贺道星吃一块糖,把其他的藏在口袋里,捂着冲出去。

齐淑芳进山就没有一无所获的时候,她打了六只公野鸡和三只公野兔,捉了两条鲤鱼,自己留两只野鸡,其他的给沈二蛋家送去。

野味没收拾,按毛重一斤野味两斤面或者两斤米,一共换了二十斤面、十二斤米。

沈二蛋家的酒席办得格外丰盛,备受赞誉。

齐淑芳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来客也都和霍剑锋他们来自己做客一样,都自带口粮和礼金,沈家付出的代价就是菜。她还发现沈要武很不高兴,一问原因,才知道沈玲玲到底还是穿着新衣服出嫁了,那衣服是沈二蛋两口子攒的布票买了布做的。

尝到野味换粮食的甜头,周末,齐淑芳拎着一只活野鸡去找霍剑锋。

霍剑锋早知齐淑芳打猎的本事,一拍大腿,“行啊!肯定有人愿意换!现在家家户户吃肉都不容易,谁家都有需要办事的时候,也有家人需要补身子。国红,你和弟妹在家说话,我去问问有人要不,如果有人要,定下来了,弟妹再送野味过来,省得白跑一趟。”

上次得了一盒蛋糕和两块手帕,这次白得一只野鸡,这不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周国红对十斤白米和十斤白面的心疼也减轻了不少,对齐淑芳特别热情。

霍剑锋很快就带来了好消息,好几家都愿意拿粮食换野味。

齐淑芳隔了两天就送来一批野味,换了五十多斤细粮和一百多斤粗粮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齐淑芳每天都打着拾柴禾的名义进山,一方面继续打猎,一方面照料自己开的那块土地。天气渐渐地热了,掀开花生垄上的草垫子,让已经长成的花生秧得以见到天日。花生比较娇嫩,播种时必须保持土壤的温度,同时也得保持水分,因此盖上草垫子,或者盖一层厚厚的茅草、稻草,等秧苗长出来才能把草垫子掀开。

所有草垫子都掀开了,三垄一共六溜花生秧,郁郁葱葱,自在地舒展着叶子,绿油油的看起来十分喜人,可惜发芽率只有七成左右,有不少播种处光秃秃的没有秧苗。

再看玉米垄上,也有没发芽的空缺,看起来参差不齐。

齐淑芳查看周围,重新加固陷阱,今天在深沟里发现被尖树枝穿透肚子流血而死的野山羊一只、淹死的野兔子一只、从溪水里游过来的大小鱼若干!紧接着,她又在深沟之外发现了不少野兽的粪便和脚印,仔细辨别这里曾经有野鸡、狍子和野山羊、野兔、野猪经过。

野猪?附近有野猪?以前每次来都没发现野猪蹄印。

刚把野山羊和野兔子捞上来的齐淑芳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发财的节奏哇!

最近只要进山,她就不在家里做饭了,随身带着碗筷油盐和铁锅陶罐等物,在山林里就地堆土为灶,舀水做汤,吃饱喝足再下山,省得香气传到左邻右舍引人眼红。

她还在附近选择一株参天大树的粗大树杈上,搭了一座狭小而结实的树屋。

这里,差不多等于是她的第二个家了。

忙碌之中,齐淑芳没有忘记自学,她没受过系统教育,就从头开始自学,小学课本极其简单,初中也不难,往后虽然有点吃力,但还是能看明白。既然下定决心参加高考,齐淑芳就不打算放弃学习,学得累了,就找出名著作消遣。

转眼到了槐花开的时候,半开的槐花一串串挂在树梢上,叶绿花白,淡淡的香气飘满了生产大队的上空,王春玲和张翠花约她一起去撸槐花。

44.044章:

撸槐花?

槐花饼、槐花汤、槐花包子、槐花窝窝头……正因自己没有怀孕而闷闷不乐的齐淑芳精神一振,想到一系列以槐花为主的美食,肩头扛着生产队借来的梯子,左右臂弯挎着两个大竹篮,找到贺建党屋后挂满槐花的老洋槐树。夜夜小说网mht.la

据王春玲说,以前种树不是以杨树为主,除了常见果树如枣树、梨树、石榴树、银杏树等,家家户户种的都是洋槐树和榆钱树,大多数洋槐树树干都长得奇形怪状,弯弯曲曲,像他们贺家屋后这么直溜溜的三棵老洋槐树真不多见。

现在一家只允许栽一棵自留树,贺家留下了这三棵洋槐树,分别属于贺建党、贺建军和贺建国,只是都在贺建党家的屋后,因为这里曾经是贺家老宅。

槐花的香气早已引诱许多没上学的孩子在树下转悠,贺道星含着大拇指,仰头盯着树梢。

“三蛋,不准爬树,你再爬树磨烂衣服,我就不给你补了,让你天天穿着烂衣服丢人!”

随着张翠花一声呵斥,贺道星身子就抖了一抖。

“娘,俺听到啦,俺不爬树,你和俺三婶给俺够几枝洋槐花下来吧,俺想吃哩!”贺道星嬉皮笑脸,跑到齐淑芳跟前献殷勤,“三婶……”

齐淑芳把梯子放下靠着树,放下竹篮,“行啦,一会儿洋槐花管够!”

贺道星高兴地围着齐淑芳转圈圈。

王春玲和张翠花早就准备好绑着镰刀的长竹竿了,举着竹竿先用镰刀勾着比较靠下的洋槐枝,用力往下一拉,整枝掉下来。

贺道星欢呼一声冲过去,拉着一枝洋槐花就到旁边,随手撸一大把塞到嘴里。

“别光顾着自己吃。”张翠花指示小儿子给那些垂涎欲滴的孩子们拖几枝洋槐花往一边去,免得树枝掉下来砸到他们,几个孩子而已,吃不了多少。

七八个孩子一听这话,欢呼一声,七手八脚地拖走自己看中的几枝洋槐花。

“三蛋,你娘真好。”

“对喔,对喔,你三婶俺三大娘和俺大大娘也很好哇,都没说不让俺吃。”

“就是就是,沈家的娇宝贝可真是宝贝,他娘今天早上拿竹竿子够洋槐花,俺在旁边站了好久,她娘要给俺一把洋槐花吃,沈娇娇那假女孩子蹦跳着嚷嚷着不给俺,她娘就收回去了,气死俺了,等俺爹俺娘够了榆钱下来,俺也不给他吃。”

“沈娇娇可抠门啦,小东,你以后不要和他玩。”

“对,咱们都不和沈娇娇玩。”

听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排挤沈娇娇,齐淑芳忍不住失笑出声,靠下的树枝勾完了,她就上了梯子,用绑着竹竿的镰刀继续勾上面的树枝。

不大一会儿,地上层层叠叠堆了许多槐花树枝,一枝压一枝,爬到梯子的最上面举着长竹竿也已经勾不到树枝了,齐淑芳不想当着大家的面像猴子一样爬上树,就下来放下竹竿,妯娌三人席地而坐,一边撸枝上的槐花放进竹篮里,一边说闲话。(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淑芳,俺听说拿粮食就能换你打的野味?”

听到王春玲的问题,齐淑芳微微笑着点头,把自己跟马大娘和沈二蛋老婆说的兑换数目告诉两个嫂子,“我缺粮食,不够吃,只能用野味换点粮食回来。可惜目前为止,只有马大娘和二蛋老婆找我换过。”

王春玲哈哈大笑:“别人家的日子过得比咱们还不如,谁有粮食换肉吃?一斤肉好几斤粮食呢!我只见过有人拿细粮去生产队换粗粮,没见过拿粮食去换肉,那得有多少节余的粮食才去换肉吃?吃那肉,能比别人多长一块肉不?”

“大嫂,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吃肉困难,一年就年底吃那么一顿,谁家不馋肉?实在用得到肉,几斤粗粮去换一斤野味,又划算又有面子。只是没人像沈二蛋家这么疼女儿,想大办一场,热闹热闹,舍得拿几十斤粮食换野味做酒席,当天坐席的人谁不竖着大拇指说沈二蛋阔气。”张翠花说了一句公道话,不管什么时候,有人穷极了,也有人囤积许多粮食。

“我也没见他们多疼要武。”齐淑芳咕哝一声,替沈要武感到不公平,她招赘赵铁柱的那天,作为亲爹亲娘的沈二蛋夫妇可没有一点表示,反而在沈玲玲结婚时嫌沈要武上的两块钱礼金太少,非说她是亲姐姐,至少得上十块钱礼金才能说得过去。

“要武啊!那是个好孩子,就是没摊上好爹娘。”张翠花叹了一口气。

“要武她爹娘咋这么偏心?就是不疼要武。”齐淑芳对此好奇很久了,疼沈娇娇几乎可以想到原因,现在依然是重男轻女,可沈玲玲比起沈要武强在哪里?相貌不如沈要武,品行也不如沈要武端正,更加不如沈要武能干,作为第一个孩子,沈要武不是应该受到疼爱的么?

“这件事啊,我知道。”王春玲进门比较早,知道的事情比较多,在齐淑芳好奇的目光下把沈家的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沈要武并不是老大,在她的上面曾经有个哥哥,叫沈浩浩,比沈要武大两岁,挺好一孩子,特别有当哥哥的样子,很疼沈要武,那时候家里穷,吃不好穿不好,沈浩浩有一口吃的都会记得分半口给当时还叫沈彬彬的沈要武,以及比沈要武小两岁的沈玲玲。

十年前的一场饥荒席卷大部分贫困地区,他们这里也受到了影响,沈浩浩把沈二蛋好不容易弄来的一点粮食偷偷分给苦恼着说饿的两个妹妹吃了。

于是,沈要武和沈玲玲活着,沈浩浩死了,死的时候四肢骨瘦如柴,肚皮肿胀如鼓。

“沈二蛋和他老婆就恨上了要武?可是沈玲玲也吃了呀,怎么那么疼沈玲玲?”齐淑芳觉得很奇怪,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张翠花撇撇嘴,“能为啥?偏心就是偏心呗!偏心还有需要什么理由?我记得沈二蛋两口子当时说啥来着?哦,说要武年纪大,应该礼让妹妹,她要是不吃那一口粮食,而是让浩浩和玲玲吃,浩浩不就能活下来了。隔一年生下沈娇娇,他们觉得这是浩浩投胎转世,家里粮食就先紧着沈娇娇吃,你看咱们生产队哪有几个人像沈娇娇那么胖?简直是个胖墩。要武就是觉得她哥哥是替她死的,这些年赚的粮食和工资都叫她爹娘领了去,她一直没说过啥。沈二蛋两口子变本加厉,要武给她二爷当孙女,肯定是不想再忍受她爹娘的压迫了。”

齐淑芳叹息,心里下定决定,一定要珍惜粮食,现在的生活比之饥荒年代真是来之不易!

见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吃着洋槐花,忍不住也撸一把塞进自己嘴里。

巴掌长的一串槐花上面有盛开的,有半开的,也有含苞待放的,迫不及待率先盛开的槐花洁白如雪,半开的白而泛青,花苞则以青萼居多,青萼包着花苞,连花带萼一起嚼,甜丝丝,口腔里全是槐花的香气。

很好吃,槐花饼更好吃。

洋槐花淘洗两遍,拣去无意中和洋槐花一起撸下来的叶子,过一遍开水,沥干水分,撒上盐,喜欢吃辣的再放一点辣椒面,搅拌均匀后,加上面粉和成面糊,铁锅烧热倒上油,面糊倒进去摊开,灶底一簇文火,锅里两面翻煎,出锅后两面金黄中透着青绿,香气扑鼻。

前几日得的那只野山羊,其中半片羊去城里换取几十斤粗细粮食,后来齐淑芳就不再打猎去换粮食了。到了夏天,没办法放在樟木箱子里的粮食容易生虫!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齐淑芳没打算经常如此,也没有去找野猪。

幸亏这件事只有霍家知道,齐淑芳一向是悄悄为之,而生产大队里的人包括大伯子和二伯子都不知道,所以也没引来什么麻烦。

另外半只野山羊处理后,或是煮熟或是烤制,和贺老头、金教授等人分食,羊油她都留下来了,足足炼出一罐多的羊油,所以她烙槐花饼时很舍得放油,用以前剩的猪油,羊油有股膻味,下面条或者炒白菜放羊油比较好吃,烙饼还是猪油香。

第一张槐花饼出锅,第二张下锅,齐淑芳把出锅的槐花饼切成一块一块的,拿着筷子夹起就吃,槐花饼两面微焦,外脆而内软,脆的是面,嫩的是花,十分可口。

太好吃啦!

齐淑芳吃了一块又一块,忍不住还想再吃,忽然听到吞口水的声音,一抬头对上贺道星垂涎欲滴的一双大眼睛,他啊,正趴在厨房门口,探进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双眼盯着案板上切成块的槐花饼,不住地吧唧嘴巴。

“三蛋儿,你娘没给你做槐花饼?”

齐淑芳故意先不招呼他,拿着筷子夹起一块槐花饼放进嘴里大嚼,引得贺道星口水都流下来了,跳进厨房,“三婶,你家的槐花饼真香,俺在俺家就闻到香味啦!三婶,给俺一块尝尝呗!俺娘可不舍得放油了,盐都舍不得放,一定没有三婶烙的好吃!”

齐淑芳很清楚王春玲和张翠花节俭的性子,拿了一双筷子给他,他耶了一声,跑到案板前,伸筷子就去夹槐花饼,齐淑芳则把烙好的第二块饼铲出锅,摊放在案板上。

贺道星吃得满嘴都是油,见齐淑芳倒油进锅,惊呼道:“三婶,你放这么多大油!”

“油多才好吃呀。要是没油没盐,你还会跑到我家里来吃么?”齐淑芳对他一笑,等油烧热了,倒一部分面糊进锅,烙第三张槐花饼。

“当然不会啦!”贺道星嘿嘿傻笑。

他吃饱后一抹嘴,满手都是油,齐淑芳指着门口道:“去洗手,你阿爷在地头割草,你替我给你阿爷送一点。”第三张、第四张槐花饼切好装碗,让贺道星去跑一趟。

“好嘞!”

贺道星小心翼翼地捧着大碗,找到打猪草的贺老头,离得老远就嚷嚷道:“阿爷,阿爷,阿爷,俺三婶让俺给你送洋槐花饼!俺三婶做的饼可好吃啦,放了可多油!”

贺老头疾行几步接在手里,“你三婶今天撸洋槐花了?”

“是啊,俺娘和俺大娘都够了好多,和俺三婶合伙够的!”贺道星见贺老头拿筷子吃槐花饼,闻到香味,摸摸圆鼓鼓的肚子,忍不住又吞了一下口水。

“你吃过了没有?”

肯定吃了,贺老头都看到小孙子嘴角没洗干净的油了,也只有小儿媳妇舍得放油,说着他夹一块槐花饼放在小孙子嘴里,后者毫不客气地咬在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实在是吃不下了就一脸幸福地跑开。

“哎呀,兆明哥,你可真有福气,儿子媳妇都孝顺。俺家那棵老榆钱树长满了榆钱,俺早上起来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叫俺儿子儿媳妇给撸得干干净净,结果俺都没见到一片榆钱。”和贺老头一块割草的贺兆平老人闻到槐花饼香气,羡慕地说他。

贺老头嘿嘿一笑,分了几块槐花饼给他。

槐花饼切得都不大,一寸见方,半厘米厚,贺兆平吃几块尝尝味就摇头不吃了,“都说养儿防老,俺看着俺的晚年够悬,俺还是自己靠自己吧。俺明天去收破烂,挣两个钱,你有啥要的东西没有?”

“你能收啥东西啊?”贺老头迅速把剩下的槐花饼消灭掉,碗筷就着河里流动的水清洗干净,放在手推车的草垛子上面,准备带回去还给小儿媳。

贺兆平笑道:“还是能收到好东西。以前地主多啊,现在败落了,手里多多少少存了点东西,风声这么紧,他们又不敢去卖,就便宜我这乡下收破烂的了。俺上次收了五块袁大头,九毛钱一块收的,拿到银行里兑了,一块银元赚了一毛,足足赚五毛!”

贺老头心中一动,“兆平,你再收到银元啥的,先别急着去银行兑,好木头打的旧家具也别急着送去废品站,你拿来先给我看看。”

“那行,老大哥你就等着吧。”

45.045章:

洋槐花的生命很短暂,两三天后,陆续凋零,即使没有凋零的也老得不能吃了。[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这几天,齐淑芳变着花样地做槐花食物,都觉得自己手艺大有进步了,这天晚上又悄悄给金教授等人送了槐花饼和掺着槐花蒸的两合面窝窝头,是今年最后一顿槐花饭。

马天龙特别喜欢吃外酥里嫩的槐花饼,赞不绝口,“丫头你烙的槐花饼真是好吃得不得了,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这真是……这真是什么来着?怎么形容槐花饼特别好吃?”不学无术的马天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合适的成语。

陈三川和金教授都没理他,因为他们发现齐淑芳的眉头一直揪着,似乎遇到了难题,他们俩一个是贺建国的老师,一个很感激齐淑芳的帮助,忍不住问出口。

“我遇到不少题目不会做。”高中课程开始能看懂,越往后,齐淑芳越觉得吃力。

等等!

齐淑芳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眼前两位教授,这不是最好的老师吗?无论是陈三川陈教授还是金振兴金教授,她都可以请教。

齐淑芳赶紧说出自己的困境,请求指点。

陈三川和金教授听了都非常高兴,当即就让齐淑芳下次直接把不懂的问题罗列出来,他们用最短的时间给她作出解答。

他们都有点文人习气,又是大学里的教授,曾经桃李满天下,高兴于齐淑芳对学习的重视,没有因为国家关上大学之门而放弃学习。知识就是力量,可惜现在知识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东西,没知识的人轻贱有知识的人。

齐淑芳第二天入夜后来送食物,带来了课本,上面已经圈好自己始终参悟不透的题目。

她精神力强大,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特别好,死记硬背的东西很快就能记得滚瓜烂熟,数理化这几门就不大行了,出现很多问题。

就着牛棚中煤油灯的微弱光线,陈三川和金教授轮流给齐淑芳讲解,就是金教授给齐淑芳讲解时,陈三川吃饭,反之亦然,只有马天龙只顾着大吃大喝,等他吃饱喝足,齐淑芳的学习也差不多结束了。

“真是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很多题目都得到了完美的解答,自学的效果差远了。(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陈三川一脸骄傲,而金教授却是微微一笑:“没到这样的地步。你的基础打得很坚实,许多题目讲解一遍你就能听懂了,可惜了。”

大家都知道可惜两个字指的是什么,陈三川唯有苦笑相对,马天龙伸了个懒腰,随随便便地往稻草堆上一卧,“丫头,现在读书没有用,你还学这些数理化干啥?”他看齐淑芳收拾的课本就觉得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自己头晕眼花。

齐淑芳笑道:“国家需要人才,文化终究会全面复苏,现在开始做准备,免得到跟前手忙脚乱。就算等不到那一日,就像陈教授和老师说的,知识就是力量,学了有益无害。”

马天龙很疑惑:“你就这么有把握?”

“不会太久的。”齐淑芳没头没脑地回了一句,并没有说自己有几分把握,无论什么时代,关乎文化一类的运动都不会持续太久,总会有一线曙光,“要是真的不重视学习,现在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就会停课了。”

陈三川和金教授满是激动,马天龙一脸的无所谓,以前大学没关门,他的境遇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这几年更差一点而已。

“淑芳,你愿意跟我学习外语吗?我会好几门外语,英语、日语和俄语,我都懂。”

金教授的问话还没落下,齐淑芳就赶紧道:“愿意!愿意学!”

虽然以自己国家的文化为荣,但外交语言并不是自己国家的方块字,外语的地位非常重要,艺多不压身,齐淑芳乐意学习。

陈三川也精通两门外语,也想教给齐淑芳,齐淑芳都答应了,和两位老人定下学习计划,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就带着课本和装食物的器具悄悄离开。

她并不是每天过来,而是隔三差五来一趟给他们送饭,然后跟两位老人学习,特地给两位老人带了纸笔,任由两位老人默写外语相关知识,不敢频繁到来的原因是她担心一个不注意就被人发现踪迹,幸亏牛棚距离自己家很近很近,而精神力又十分厉害。

这天马天龙说香椿早就发芽了,想吃凉拌香椿芽,过季就不好吃了,齐淑芳正在门口掐香椿芽,王春玲在隔壁说闲话,听完她的抱怨,齐淑芳顿时懵了。

主要是关于钱的问题。

贺三叔今天来找贺老头和贺建党借钱,借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三十四块五毛钱,说是给他家二蛋买媳妇的钱不够,人家要一百,他家差了三十四块五毛钱。

此二蛋非彼二蛋,家家户户都会用来称呼自己家的孩子,老大叫大蛋,老二都叫二蛋。

齐淑芳差点抓不住攥在手里的香椿芽,一脸惊讶:“买媳妇?大嫂子,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三叔家要买儿媳妇?怎么买?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建立新风俗,怎么还有买卖人口的事情发生?国家可是严禁买卖人口的。”

每个时代都有好有坏,这个时代女权空前高涨,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极其响亮,领导人也说妇女能顶半半边天,这是女性地位最高的时代,也是女性真正得到解放的时代,虽然避免不了仍然有许多女性依附男人生存的事情,但独立自主的女性人数比起解放以前却是要高出很多很多,封建时代很多陋习是真真正正被打破了的,其中就有一条禁止买卖人口。

王春玲不以为然:“这有啥大惊小怪的?咱们这十里八乡都是小伙子多,女孩子少,不买媳妇,难道一辈子像沈老二一样打光棍?当爹娘的哪个忍心哟!三叔家这二蛋上面的哥哥姐姐和下面的弟弟妹妹都结婚了,就剩他一个,个头矮,长得又不咋地,干活还没力气,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只好买个外地女人做老婆。”

“怎么买的?咱爹借钱了?”齐淑芳不敢想象,在破四旧的时代还有人这么想这么做。

她恍惚想起历史杂记上记载过,城镇貌似好一点,越是偏僻的山村,哪怕是在几十年后百十年后,买卖人口的事情越是屡见不鲜,被买卖的对象都是妇女儿童。

“咱爹哪有钱?最后还是问你大哥借的,不知道他们家什么时候才能还。”前段时间贺建国和齐淑芳去上海,他们家花了七十多块钱,幸好贺建党是大队支书,月月有工资,王春玲叹口气,接着说出了二蛋贺建夏对象的来历。

是个四川女人,是枣儿沟大队的齐麻子从外地带来,就是齐淑芳娘家那边的人。

齐淑芳穿越过来的时候,齐集大队还是叫枣儿沟大队,转过年就改成齐集大队了,又把别的生产队划分到了齐集大队下面,现在齐集大队有十二个生产队。齐淑芳就和贺建国回过娘家一趟,具体情况不清楚,但生活中经常遇到有人提起齐集大队时,说是枣儿沟大队。

齐麻子,顾名思义,小时候得过天花,留了满脸的麻子,外号就叫齐麻子,长年累月在外面奔走,齐淑芳不知道他的大名,只知道自己得叫他一声叔!

齐麻子这次从外面回来,带了三个女人回村,两个四川的,一个贵州的,其中两个都有主了,贵州来的那个女人不是黄花大闺女,好像在来之前已经有过孩子了,作价五十块卖给了齐集大队里齐老三。剩下这一个今年十七岁,姓钟,叫钟翠芳。

在贺三叔之前,有个买家相中钟翠芳,也愿意出一百块钱,但是……

王春玲告诉齐淑芳:“那人是个瘸子,得过小儿麻痹症,比九丫家的周富贵瘸得还厉害一点,走路得拄着拐杖,钟翠芳这四川小蛮子见了寻死觅活不愿意,齐麻子怕她死了自己啥都捞不到,就找了下家,不知道怎么让三叔知道了,想买来给二蛋做老婆。”

齐淑芳眉头紧皱:“怎么我听嫂子的意思,她们是自愿来的?”

王春玲笑:“当然是自愿的了,要不是自愿,咋老老实实地跟齐麻子过来?谁不知道四川贵州那边忒穷,还有云南那边,他们的日子比咱们这边差远啦!那边的女人都愿意来咱们这里过日子。不过,这小蛮子见过二蛋了,虽然二蛋矮了点,长相不俊了点,干活没力气了点,但不是残疾,比前一个瘸子强多了,这小蛮子也愿意跟二蛋。”

齐淑芳生平最讨厌的一种犯罪分子就是人贩子,有的时候听着妇女儿童被拐卖导致的悲剧都恨不得将人贩子千刀万剐,可她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钟翠芳心甘情愿?

能是自愿吗?那个贵州女人来之前还是有孩子的,舍得抛弃孩子来这里?会不会是被迫的?会不会是被拐卖的?

齐淑芳没见到贵州女人,先见到了贺三叔家买来的钟翠芳。

见到她时,齐淑芳有点相信王春玲的话了。

四川贵州一带的女子普遍长得漂亮,十七岁的钟翠芳就有一身白皙的肌肤,眉清目秀,比大名贺建夏的二蛋高一个头,细皮嫩肉,身材苗条,虽然不是大美人吧,但比贺楼大队里头大部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女性好看多了,笑盈盈地跟贺建夏并肩站着,不见一丝勉强。

46.046章:

没有勉强?没有被强迫的样子?

齐淑芳仔细看了看,没有,统统没有,就是心甘情愿。[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贺建夏父子把钟翠芳领回来的当天就在贺楼大队举行一场和沈要武差不多的婚礼,齐淑芳在人群外面围观了整个过程,穿着借来的衣服,贺建夏笑得憨憨傻傻,一脸喜气洋洋,明显能看出他对钟翠芳的满意。和时下许多农民一样,他们没有领结婚证,钟翠芳的户口也没有在当地落下,就这样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虽然户口都是手写登记,但落户、出户都需要自己所在之地关于这方面的迁移证明,钟翠芳孤身一人跟齐麻子到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来。

沈要武和赵铁柱结婚的时候,齐淑芳就见过赵铁柱拿来的户口迁移证明,贺建党看过这份证明后才给赵铁柱落户。不,应该是男方在女方落户的一份证明,和结婚证一样的硬纸。现在国家号召男女平等,鼓励男方主动落户在女方家里。

齐淑芳以为会有人举报这起买卖人口的案件,买卖人口,不能容忍!

可是,她等了半个月,钟翠芳在婆母妯娌的介绍下认识所有亲朋好友,每天笑嘻嘻的没心没肺,也没听说齐麻子受到惩罚,反而又出远门了。

那笔钱,在她认为是买卖人口的钱,齐麻子和很多人都硬生生扭转为路费、结婚费用等。

这么一来,好像就没办法在法律上归结于买卖人口。

紧接着,齐淑芳又听说詹仁喜三十岁的堂兄詹仁怀现在出工特别勤快,天天拾柴禾、打猪草交给生产队挣工分,还到处借钱,想早点凑齐一百块,托齐麻子给他带个和钟翠芳一样俊的女人回来当老婆。

齐麻子一口就答应了,这次出门就是因为他受到不少人的委托,农村里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詹仁怀也是贺建国的同学,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没有考上初中。

农村孩童上学的年龄参差不齐,一般都是十岁开始入学,也有早一两岁的,同一年级的学生年纪甚至相差一两岁或者三四岁,兄弟姐妹好几个一起上学的情况时常发生,所以詹仁怀的年纪比詹仁喜和贺建国都大一点。

詹仁怀曾经娶过一个老婆,八年前流产大出血,送了命,后来就一直没娶上老婆。

他的脾气特别暴躁,老婆是被他打得流产致死。

对,就是家暴!

家暴,在农村很常见,有时候齐淑芳出工、进山路过别人家门口,就会偶遇有些男人打老婆的情景,巴掌拳头齐上阵,有别人在跟前会拉架,如果没有别人,女人只能挨打。

社会刚刚开始发展,国家的法律并不健全,加上偏远地区依然残存着封建时代的一些陋习,许多人不懂法律,认为两口子过日子总有上下嘴皮子打架的时候,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不认为丈夫打老婆是犯罪,岳家索赔二十块钱后,詹仁怀就没有受到任何惩罚。(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所以,虽然詹仁怀的家庭条件不算最差,也能吃得饱饭,但十里八乡的女孩子知道这件事后,宁可嫁个性情温厚的穷人,也不愿意嫁给他,而且他年纪都有三十了。

齐淑芳觉得詹仁喜家暴很恶心,准备买女人的行为也很恶心,可是许多人都习以为常。

她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评价这种现象。

很快,齐淑芳就没有时间想这些事了。

六月份是麦收时节,必须趁着晴天把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脱粒,每天四五点钟就得起来出工,关乎下一季的口粮,谁都不敢偷懒,割麦的割麦、装车的装车、脱粒的脱粒、摊晒的摊晒,如果看到天阴了还得立即抢收,以免正在收割和已经收割的麦子淋到雨水。

于是,整个贺楼大队是男女老少齐上阵,家家户户都是七八岁的孩子在家做饭,学生们也都放了农忙假,回家帮忙干活。

不知不觉,自己来到这里已经四个月了,好快啊!可是,只和贺建国相处半个月。

贺建国已经走很长时间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信件寄回来,齐淑芳忧心忡忡,到了地里就挥舞着镰刀,弯腰割麦。

现在骄阳似火,热得人嗓子冒烟。

割得累了,她扶着腰站起身,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就着随身的军绿色水壶喝两口水,见张翠花大汗淋漓,又没带水,就把水壶地给她,等她喝水的时候,看到拾麦穗的女孩子和背着粪箕子追逐着平板车的男孩子,牛马骡驴拉车奔跑的时候,粪便拉在路上,忙碌的车夫来不及收拾,男孩子们就争着抢着跑上前,最先跑到跟前的那个利索地把粪便铲到粪箕子里。

人人都忙得热火朝天,齐淑芳不好意思久站,觉得腰没那么酸了,收好水壶继续割麦,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见隔壁地里忙碌的人群中有钟翠芳,忍不住多看几眼。

钟翠芳也戴着斗笠,但脸蛋晒得通红,半个多月而已,皮肤已经黑了一个度。

“淑芳,你瞅建夏的媳妇干啥呢?我看她跟建夏过日子挺好的,建夏可疼她了,要是摊上詹仁怀那样的人才倒霉。”张翠花和齐淑芳分在同一块地里,喝完水解了渴,齐头并进地割麦,看到齐淑芳的动作,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看啥,我就是觉得翠芳挺适应咱们这里的。”嫁给詹仁怀肯定倒霉,时间不会轻易磨灭掉詹仁怀暴躁的性格。

张翠花一笑:“有啥不能适应,俺昨天听她说,他们家那边山多,都是山地,种的是梯田,在山顶上,农忙的时候可累了,割的麦子都得一捆一捆地往下背,背完为止,要是摊上下雨天,可累可累了。四川那边雨水比咱们这里多,雾气沉沉的,庄稼经常绝收。咱们这里割好的麦子虽然也得背出地,但那是下雨的时候平板车不能进地,在地头等着,大晴天就不用了,直接进地装车,也能进地直接装车,比他们那里强多了。”

“二嫂,翠芳说话你能听懂?不然咋知道那么多。”钟翠芳一口地道的四川方言,她听得很吃力,偶尔遇到钟翠芳也都是鸡同鸭讲,只能指手画脚地打手势。

“能听懂,咋听不懂呢?”

齐淑芳困惑地道:“我就听不懂,都不好意思和翠芳说话。”原本她还想问问钟翠芳来这里的原因,结果因为无法交流而作罢。

张翠花满脸得意,“俺娘家近房里有个嫂子就是四川人哪!俺从小就听惯了。不过,俺那个嫂子早就不会说四川话了,现在口音和咱们这边差不多。等几年,等翠芳住得久了,学会咱们这里的话,你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原来如此,她就说嘛,张翠花也没有特异功能,和钟翠芳的交流怎么会畅通无阻。

齐淑芳听不懂钟翠芳的口音,钟翠芳能听懂本地方言,本地方言近似普通话,是比较容易听懂的一种方言,所以天黑透了下工时,齐淑芳和她说话,她立刻回应道:“齐大哥跟我说,来这里能过上好日子,我就跟着来了。”

齐淑芳的问题是“你家距离这里有几千里远,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齐淑芳认真而努力地听完,还是听不懂钟翠芳说的话,只好拉张翠花来翻译,张翠花哈哈大笑,如实翻译给齐淑芳听。

齐淑芳一呆:“好日子?”齐麻子就是用这个理由把钟翠芳骗来?

钟翠芳点头:“是好日子啊,割麦都不累,也不用背下山,我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下地干活备麦子了,摔过跟头,磕破额头,淌了好多血,现在都还留着疤。我看到洋灰缸里的粮食可高兴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粮食。我们家里穷,我娘都把粮食锁起来,做饭的时候数着米粒下锅,我只能喝汤,米粒都是我兄弟的。建夏对我挺好的,他在家时都是他做饭,有好吃的都先紧着我,听说我喜欢吃辣的,家里没有辣椒,他就问人要了很多红辣椒回来。”

她笑得一脸满足,特地撩开刘海,凑到齐淑芳跟前让她看自己额角的疤痕。

齐淑芳随身带着手电筒,抬手照了照,果然看到一道寸许长的疤痕,而且还是天然愈合的,没有缝针,平时被刘海覆盖,她没有注意到。

齐淑芳问道:“齐麻子一共带了三个人,那两个人你认识吗?”

不在同一个生产大队,她不知道那二人的具体情况,但她很讨厌人贩子,所以对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总想打听清楚。

提起和自己同行的两个女人,钟翠芳老实回答道:“我们一路来的,就认识了。结过婚的叫杨彩霞,今年二十五岁,她家是贵州的,离我们那儿挺远,老家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没结婚的叫姚红珠,比我大一岁,和我不是一个地儿的,也是跟齐大哥来过好日子。”

“杨彩霞结过婚有孩子了怎么愿意来这里?”没结婚又天真的姚红珠和钟翠芳怀着憧憬过来还说得过去,杨彩霞?怎么会离开丈夫儿女?

“我也不知道。”钟翠芳先是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彩霞姐说,她家穷得很,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实在是不想过了,就跟齐大哥出来。像她这样的人很多呀,我们山里就有好多结过婚的女人过不下去了就到外面过好日子。要是在外面过得好了,就不回来了,要是过得不好就会回来。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回来的人,所以,她们在外面一定过得很好。”

钟翠芳一脸理所当然,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张翠花翻译完,笑道:“俺娘家那个嫂子在老家也有孩子呢,后来到这里嫁给了俺那个哥,生了四个孩子,也没见有啥不好。”

齐淑芳竟觉得好有道理。

不,她是无言以对。

既然钟翠芳、杨彩霞和姚红珠都是心甘情愿跟齐麻子过来,并且乐在其中,加上接下来很忙,齐淑芳就不再关注这件事了。如果她们是非自愿地被齐麻子拐卖到这里,心里记挂着家乡想回去,那么自己一定会帮忙,可惜不是。

作为外人,她没权利替这三个想过好日子的女人做决定。

好不容易把麦子割完,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压顶,所有人都急了,场地上脱粒后曝晒的麦粒有一部分没干透,还有没来得及脱粒的麦子,地里割的麦子也没有全部运出去!

沈二蛋大声道:“加紧干活!留下妇女在地里装车,其他人把麦子扎成大捆背到场地!”

紧接着,又赶紧跑去场地上指挥社员把干透的麦粒装麻袋里运到粮仓,没干的麦粒先堆成一堆堆的小山包,没脱粒的麦子垒成麦垛,全部用草垫子仔仔细细地盖上,又怕草垫子不够安全,叫人把脱过粒的麦秸秆层层叠叠地铺上去。

活干到一半,雨点子就稀稀疏疏地落下来了。

齐淑芳是留在地里的妇女之一,用叉子不断地把麦子挑进车里,她今天穿着长袖碎花衬衫,担心淋雨后衣服贴身不雅观,看到贺道星在地头玩耍,立即道:“三蛋儿,你拿钥匙去我家开门,把挂在门后的雨衣和床底下的胶靴给我拿来。”

张翠花也叫道:“三蛋儿,到咱家叫你哥把咱家的蓑衣送来,再跟你大娘家的大姐说一声,把你阿爷和你大娘的也送来。”

贺道星飞奔着回家,很快就和兄姐把雨衣和蓑衣送到了。

这时,雨已经下得很紧了,衣衫半湿,齐淑芳觉得浑身不舒服,赶紧把雨衣披在身上,换上胶靴,这件雨衣是鲜艳的大红色,胶靴是蓝色,在一众斗笠蓑衣里面特别显眼,是在淮国旧买的处理商品,当时她就想着下雨天的问题了,真可谓是有先见之明。

雨越下越大,地里的麦子运到场地上,有很多都湿透了。

经过齐淑芳的观察,湿了的麦子大约有五分之一,也就是有大约百十亩地的麦子是在雨后收的,仍就垒成麦垛,盖上草垫子。

47.047章:

好不容易忙完,落汤鸡似的大伙儿一哄而散,跑得比兔子还快,气得沈二蛋想安排人手看守场地都找不着人。(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左右看了一圈,除了自己就是会计,沈二蛋只能点名让一直驾车拉庄稼正准备把牛马送回牛棚的陈三川和马天龙留在场地上,自己直接回家。

马天龙嘿嘿一笑,送了牛马回来,身上披着自己做的蓑衣,戴着打补丁的斗笠,还是问拾破烂老头借的,乘着大雨滂沱之机,眼前只有陈三川一个人,他探手就到草垫子底下抓一把半干不湿的麦粒,放在掌心里搓一搓,搓去麦芒、皮壳,吹干净,把麦仁塞到嘴里,嚼烂吞下,足足吃得肚皮撑起来才停下,然后抹去麦粒堆前的脚印。

“你……你……你不问而取,是为偷也。”陈三川手指马天龙。

马天龙翻了个白眼,“干了一天的活,半口饭没来得及吃,一口水没来得及喝,难道就得白白饿死?老陈,你敢去举报,我就敢拖你下水。”

“不可理喻!我……我不与你为伍!”陈三川拂袖而去,蹲守一旁。

“那你就饿着吧!”

马天龙懒得理他,啧,有吃的不吃,真是迂腐!

齐淑芳不知道这俩老头的所作所为,她顶着大风大雨回到家,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释放精神力观察自己家的屋顶,还好,还好,刚修过的屋顶很结实,坚挺于风雨中。

在回来的路上,她看到沈要武家的屋顶被刮飞了。

屋顶安然无恙,屋里也没有漏雨的痕迹,齐淑芳这才感觉到身上黏糊糊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很不好受,赶紧去厨房烧水洗澡。

贺建国收集旧家具时看到仓库里有几块不错的香柏木,就顺手花钱买了下来,回到家亲手给她做了一个大浴桶,里里外外打磨得十分光滑,又找木匠寻了桐油涂上,省得她天天用搪瓷盆盛热水,只能用毛巾浸透了擦洗身子。

洗完澡,顺便洗了头,她没有用贺建国给她带来的海鸥牌洗发膏,而是昨天积存的淘米水,发酵后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她又开始想念贺建国了,走了这么久,没有信件,也没有电报,会不会出事了?

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他一定是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所以没有时间写信。[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齐淑芳努力不去想贺建国,外面的雨哗啦啦地下着,她擦过头发后任其披散在身后,洗完衣服,先温习陈三川和金教授给她写的外语知识,一个小时后开箱取出一本封神演义来看。

她很喜欢看书,汲取其中的知识,虽然古典名著不是课本,但其中教会她许多道理,只是这一场雨到第二天就结束了,她就没时间看书了。

雨过天晴,沈二蛋立刻组织社员集合,到场地把草垫子掀开,让下面的麦粒和麦子见阳光,齐淑芳和张翠花齐心协力掀开一大块草垫子时,底下麦粒堆里有一股热气直接扑到脸上。因为这场雨实在是太大了,场地湿透了,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带起一片泥巴,所以没办法摊晒,只能让麦粒山和麦垛先晾着,散去热气。

沈二蛋想让大家去耕地打垄,准备种下一季的庄稼,可是地里也是泥泞一片,无法进入。

这么一来,广大社员暂时就没活可干了,都蹲在场地附近,或是三五成群地说闲话,或是蹲守在树荫下乘凉,天一晴,气温就升高了。

有这工夫,还不如回家看书。

齐淑芳站在树荫下在心中嘀咕不休,听人问起昨天穿的雨衣和胶靴,她微笑道:“还能是什么时候买的?就是上次我和建国去上海,后来见到旧货商店有卖,我就和他一人买了一件雨衣和一双胶靴,多少都有点瑕疵。”

张翠花跺脚道:“早知道就该托你给俺家带一件,现在可不好买了。”

王春玲在一旁附和。

“等下次有机会去上海,我给大嫂和二嫂各捎一件。”玩一次可不尽兴,齐淑芳早就想着什么时候再去上海游玩。

王春玲问了价钱,连忙摇头,太贵了,而张翠花却是眼睛发亮地点头,没等她说话,就见自己小儿子贺道星光着膀子,赤脚踩着泥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三婶,三婶,你家门口有人来了,找你哩!让俺来叫你。”

来客了?“你知道是谁吗?”

“俺问了,他说是俺三叔的同学,姓霍,找你有事。他说,三婶知道他是谁。”贺道星抬脚甩了甩脚上的泥巴,回答道。

霍剑锋?地上湿漉漉的,他来干什么?

齐淑芳按下心中的疑惑,在众人望过来的目光中,转头对不远处的贺老头道:“爹,建国的同学来了,我年轻识浅,还得请您过去见见客。”别以为她没看出某些人的心思,一个大男人来找她,他们肯定想歪了。

贺老头“哎”了一声,站起身,对齐淑芳的言行表示很满意。

他也认识霍剑锋,所以见到挽着裤腿拎着东西没骑自行车过来的霍剑锋,惊讶地道:“剑锋,路上黏得很,你咋来了?有什么事找淑芳。”

“贺叔,我有事来找淑芳,正好请你合计合计。”一看到贺老头,霍剑锋就笑了,随即脸色一正,“这件事很重要,贺叔,咱们进屋说吧。是好事,不是坏事。”发现贺老头和齐淑芳脸带忧色,霍剑锋立即补充了这一句。

贺老头和齐淑芳同时放下心,忙请他进屋,倒了水。

霍剑锋把带来的东西随手放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道:“贺叔,建国临走前托我爹和我照顾弟妹,正好铁路局招火车乘务员,我爹就托人弄了一个指标回来,铁路局的招工信息还没往外公布。我爹让我来问问弟妹,愿不愿意报考。放心,我爹都疏通好关系了,弟妹又是初中文化程度,本人素质好,只要报名就能被录用,一经录用,立即就是城镇户口。就是乘务员在火车发动的时候辛苦一点,比不上我爱人工作轻巧。”

就是这份工作,霍老头也是费尽了心思。

市里、县里当然有其他工厂招工,纺织厂、重型机械厂、食品厂等,可是进工厂做车间工人比乘务员还辛苦,尤其是重型机械厂,对待男女工人都是一视同仁,一周休息一天,就算粮食指标高,也不适合齐淑芳这样娇滴滴的妇女。

当然,主要原因是霍老头不好打点,铁路局有他认识的人,正好管招工这件事,那几个工厂可没有,进厂的指标也都被瓜分得七七八八,不大容易走后门。

听了霍剑锋的来意,贺老头大喜过望,“有这么好的事?俺家淑芳也能进城当工人?去报考铁路局的招工?”就是辛苦,能有多辛苦?贺老头一点都不担心齐淑芳应付不来,乘务员再辛苦,也比不上农民抢收抢种的辛苦。

工农兵,工农兵,谁不想成为城镇职工?从此拿着工资领着商品粮,月月还有工业劵,完全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贺老头是清楚职工的崇高地位,齐淑芳却是没想过把自己一辈子困在农村,贺建国长年累月不在家,她真不想天天出工干活回来和人说闲话聊天,三点一线似的度过每一天,所以听说铁路局招工,她也很兴奋,“剑锋大哥,我真能行?”

她没有歧视农民的意思,但工人确实是高考之前最好的出路。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齐淑芳从来就不是不思进取的人,她也有自己的理想,想拥有自己的地位,想保护这片美好的环境不受污染。

“行,能行,怎么不能行?弟妹,你可别小看自己,我以前坐火车,见到的那些乘务员可都不如你口齿伶俐清楚。”说实话,齐淑芳长得非常漂亮,口音也很正,接近北京话,不带地方口音,只要她过去,一定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客运乘务员也要挑形象好气质佳的。

“爹。”齐淑芳看向贺老头。

贺老头拍板道:“去!霍老哥都打点好了,为啥不去?现在工人的指标有多难得,我多少知道点,这个指标肯定来之不易,别人知道了求之不得。你去上班,以后就不用在家里干活了,而且建国在外面也能放心。”

“家里……”

“家里不用你操心,我现在跟你大哥大嫂吃饭,你以后轮休时记得回家就行了。你今年有工分,你大哥是支书,不用担心今年没粮食可分。”贺老头可不想成为小儿媳的累赘,小儿子小儿媳两口子都是职工,多大的荣耀啊!

贺老头不反对,齐淑芳高兴得不得了,道:“剑锋大哥,多谢你和霍老伯费心!我愿意参加铁路局的报考,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好早做打算。”

“三天后铁路局贴公告,那天我上班,你去我家找我爹,我爹送你去报名。”

霍剑锋早就打算好了,叮嘱道:“到时候,我爹可能会带你去见见管招工的吴主任,你也别怕,见到人他肯定更放心地录用你。这属于内定的名额,不用担心。”

“那行,我三天后就去找霍老伯。”

48.048章:

送走霍剑锋后,齐淑芳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请公爹暂时保密,事情没正式定下来,就不能对人说,以免最后没有成功而惹人在背地里嘲笑。[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等贺老头离开,齐淑芳右拳往左掌上一击,高兴地在屋里转圈圈。

她原本就打算等农忙过后找个出路,高考之前一直蹲守在农村可不是长久之计,碌碌无为可不是她的人生理想。谁知霍剑锋竟然给正打瞌睡的自己送来一个好枕头,这个枕头来得非常好,而且是一个热乎乎香喷喷肉馅饼做的枕头。

知青上山下乡是为了缓解城镇压力,国家怎么可能允许农民涌入城镇?齐淑芳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个国家领导人签署的文件,内容就是关于这方面的规定,严禁农民进城,绝大部分农村出身的知识分子都是返乡务农,要么就是分配到极为艰苦的地方工作,贺建国这样远赴三线建设的工作也是相当辛苦,要想在自己家乡所在地的城市里工作,机会很小很小。

现在城里各个机关单位、工厂等处招工,招工条件之一九成九都是要求报考之人必须拥有城镇户口,霍老头给她弄到这个指标,肯定付出了很大的心血。

所以,霍家这份天大的人情齐淑芳是欠定了。

齐淑芳没去想以后怀孕怎么办,怎么照顾孩子,她现在只想把握住这次机会。

她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给金教授等人悄悄送点粮食,把自留地和山里那块地的杂草除一除,两天时间转瞬即过,第三天一早,她拎着处理过的野味敲开了霍家大门。

没到上班的时间,霍剑锋和周国红都在家,见到齐淑芳都十分热情,尤其是周国红,她原本还在气恼丈夫前几日带着礼物去贺家,现在看见齐淑芳拎来的两只野鸡和两只野鸭,怒气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大半,笑容满面,“哎呀呀,淑芳你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霍老头埋怨齐淑芳太客气的同时,脸上带着笑容。

齐淑芳连忙笑道:“自个儿在山里打的,没花钱,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就是送来给大家尝尝鲜。”霍剑锋昨天送的礼物可不轻,她怎么可能空着手来。

听了这句话,周国红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一方面她很嫉妒齐淑芳的容貌,一方面她又因自己的出身和工作而感到骄傲,一方面对公爹丈夫重视贺建国的行为觉得不满,一方面又很喜欢齐淑芳送上门的野味。

副食品店里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供应鸡鸭,平时一只都没有,齐淑芳每次拿野味换粮食都会给他们家送一点野味,有时候是野鸡,有时候是野鸭,实在是太难得了。他们给贺家十斤米和十斤面就值两三块钱,而齐淑芳送他们的野味已不下十块钱。

想起儿子女儿吃到野味时的欢天喜地,周国红一点都不想拒绝,坦然地收了下来,不管怎么说,自己家可是给齐淑芳安排了一份工作!

报考铁路局的指标她想问公爹要来给刚满十五岁的堂妹周国庆,可是却被公爹断然拒绝,周国红虽然不高兴,但是她不敢违背公爹的意思,别看公爹平时慈眉善目跟弥勒佛一样,实际上门路特别多,自己的工作也是他托毛主任弄来的内定名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淑芳,你可得好好表现呀,为了拿到这个指标,我公爹花了不少心思。”

齐淑芳很感激地望着周国红,“嫂子,我知道霍老伯的心血,我一定会认真表现。”没把指标给亲朋好友,而是给她,可见霍老头和霍剑锋对贺建国是真好。

霍剑锋和他爹霍老头可没周国红这么多心思,邀请齐淑芳进门,尤其是霍老头初见齐淑芳,笑得和蔼可亲,“别说这些了。淑芳来得可真够早,吃过饭了吗?”听她说吃过饭才过来,特地请假一天的霍老头立即说现在就出门去办事,县城距离市铁路局尚有一段距离,等他们赶到铁路局,吴主任也应该上班了,早点报考把事情定下来早点放心。

齐淑芳没有任何异议。

在霍老头的带领下,齐淑芳到了铁路局,找到正准备贴布告的吴主任。

“霍老叔,就是这位女同志?”得到霍老头的肯定,吴主任转头看向齐淑芳,齐淑芳赶紧上前问好,落落大方,不见一点局促。

吴主任肥头大耳,满面红光,挺着圆滚滚的将军肚,相当于两个齐淑芳的体型,他见齐淑芳不仅身材苗条,而且头发乌黑发亮,皮肤嫩白如雪,说话清脆动听,衣着干净合体,一点都不像农村出身,这样的形象很适合做客运列车员。

“齐同志,你好,你好。”吴主任表示很满意,抽了一张表格递给霍老头,“霍老叔,你看看,这是招工表格,齐同志填写好这张表格就回去等消息。”

霍老头笑道:“还得等消息?”

“不用,不用,当然不用,老叔你还能不信我嘛?齐同志的名字肯定会出现在录用的名单上,就是得自己来看布告,人手不够,就不一一通知了。”

齐淑芳接过表格,仔细看了看,拿起自己随身带的钢笔伏桌填写,上面有不少需要填写的内容,名字、年龄、性别、家庭住址和文化程度等基本信息,最重要的是成分,必须填写自己的家庭成分,她麻利地填了贫农两个字。

填写完,检查一遍,交给吴主任。

吴主任仔细看完,“这笔字写得可不错,嗯,成分也好,根正苗红。”

齐淑芳低头一笑,为了不让人怀疑,她刚开始都是模仿原主的笔迹给贺建国寄信,幸亏她精神力强大,原主的书法又不太好,糊弄了过去。后来贺建国放假回家,她当着贺建国的面练字,慢慢显露出自己原来的笔迹,其实普普通通,就是工整清秀一点。

“行了,我收着,你就回去等信儿吧。”吴主任把表格放到抽屉里,“我一会儿去贴招工的布告,七八天后录用布告就贴出去了,你到时候可别忘了过来,我给你安排工作。”

齐淑芳开心地道:“多谢吴主任。”

霍老头也道:“小吴,你可得给我这侄媳妇安排个好工作。”他怕吴主任嫌弃齐淑芳没有吃苦耐劳精神,没直接说安排个轻巧工作。

“放心,放心,老叔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让齐同志打扫火车上的卫生。”吴主任笑得跟弥勒佛一样,他见霍老头还有点不放心,就放低声音道:“我安排齐同志做广播员或者餐车服务员,老叔怎么样?”

“好,好好好。”

一听是广播员或者餐车服务员,霍老头就放心了,他之前就是怕吴主任给齐淑芳安排打扫卫生的工作,火车里的卫生可不好打扫,尤其是厕所,又脏又臭。

“小吴,你得定准是哪一天贴布告,到底是七天还是八天?我这侄媳妇离得远,家里又在农忙,天没亮就出工,黑透了才能下工,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高了假出来,可没时间天天跑到市里蹲守着等布告。”

吴主任拍了拍脑袋,“七天,七天后吧。”

霍老头记在心里。

出了铁路局,霍老头推着自行车,问齐淑芳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齐淑芳愣住了。

霍老头觉得她从小住在农村,肯定不清楚城里的情况,就温言道:“我骑自行车从县城到铁路局只需半个小时,我会帮你留意铁路局的布告,得了消息就去告诉你。小吴家住在县城,我晚上给他家送点野味,谢他帮忙,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但是,你得考虑住房问题。城里住房非常紧张,你去过上海,见过那里住房的情况了吧?”

见齐淑芳点头,他细心地讲解道:“咱们市区的住房虽然不像上海那么紧张,一大家子住一个犄角旮旯的小房间,但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多少职工都等着单位分房。就算你被录用了,户口也迁到市里,铁路局一时半会也不会给你安排住房。”

“老伯,如果我辈录用了,工作时间怎么安排?”齐淑芳没有直接回答,选择问清楚。

“让我想想小吴怎么说的。哦,是这样,火车上的乘务员是两班人轮流工作,就是说你跟车跑一个来回就能休息了,休息时间就是这趟车来回所花费的时间,另一班人跟车跑,跑完一个来回,等他们休息了,你们再去上班。”

“我可以在休息时回家呀,上班前再进城。”从这里始发的火车距离终点站肯定不会太近,一般都是长途火车,休息时间肯定在一天以上,完全可以回家,用不着租房。

城里住房紧张,租房同样不容易,齐淑芳这么觉得。

霍老头迟疑道:“要是回家,骑自行车从市区到你家就得花两个小时,还不知道你到时候是跟哪一趟列车,要是半夜下班,难道你半夜回去?”

半夜?是喔!

齐淑芳也烦恼起来,半夜下班她肯定不能摸黑回家。

“我看,等工作安排下来再说,要是白天下班,租不租房都无所谓,要是夜晚下班,我托人给你找个房子租下来。”霍老头拍板决定。

齐淑芳同意,回家等消息。

铁路局的招工和农村没有关系,除了贺老头也没有人知道齐淑芳进城的原因,贺楼大队和以前一样忙,沈二蛋安排一部分人留在场地上脱粒、摊晒,其他人都在地里忙活,趁着地里的水分还没完全蒸发,耕田打垄,准备栽棉花、种玉米花生和大豆等农作物。

齐淑芳记挂着工作,干活就有点心不在焉,下工时猛地听王春玲说詹仁怀花一百块钱如愿买了一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回来,不由得一惊。

“齐麻子回来了?”算一算,是该回来了,都快一个月了。

“前天就回来了。詹仁怀昨天领了人回来,可惜咱们都出工了,没见着是啥样的女人。詹仁怀肯花一百块钱,一定是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走,咱们去詹仁怀家,问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咋地也得有个形式才好过日子。”

王春玲说完,拉着她,叫上张翠花,一起去看詹仁怀的老婆,不料她们刚到詹仁怀家门口,就被詹仁怀的母亲拦住了,脸上带着尴尬的笑容。

“春玲、翠花、淑芳,天都黑了,你们赶明儿再过来看吧,这孩子刚到咱们这里,不熟悉,现在不愿意见人。”詹母这么告诉她们,“俺和仁怀觉得娶这个媳妇不容易,也想对她好点儿,只能由她躲在屋里,仁怀在陪她说话,等熟悉了,再带她去认亲。”

“哟,这么害羞啊?”王春玲和张翠花都笑了,问是哪里人,“齐麻子是不是又去四川和贵州了?你这儿媳妇长得俊不俊?”

“不是四川人,俺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长得比翠芳还俊!”詹母说完这个就不肯多说了。

齐淑芳仔细观察詹母的言行和神色,顿时心生狐疑,要是像钟翠芳一样,怎么会不愿意见人?她随着两个嫂子回家,到底不放心,立刻放开精神力,当她看到詹仁怀家堂屋里的情景,不由得惊怒交集,惊怒中还夹杂着恶心。

床上,詹仁怀撅着屁股,压在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身上起起伏伏,那姑娘被捆住了手脚,嘴里也塞着破布,憔悴的脸色掩不住漂亮的五官,满脸都是眼泪,满脸都是恨意,满脸都是绝望,白嫩嫩的脸颊上还有两个通红的巴掌印,嘴角也流出了血丝。

这是……

齐淑芳停下脚步,转身就想冲过去,但跨出两步,她就停住了。

不能鲁莽行事!

詹仁怀真是恶心!给儿子看门任由他欺凌弱女子的詹母同样恶心!

这女孩子是被强迫的,必须解救!

齐淑芳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这女孩子惨遭蹂躏,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女孩子不是自愿的,于是第二天她告假,连工都不出了,潜伏在詹仁怀家附近,谁知没等她有所行动,就见到詹母带着钟翠芳过来,“翠芳啊,你可得劝劝她,到了俺们这里,就好好跟俺家仁怀过日子。”

49.049章:

四川话?居然是四川话!

听詹母和钟翠芳交流的语言,齐淑芳愣住了,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詹母的口音和这里的方言其实有一点不同?难道她也是四川人?只是被这里的语言同化了,口音不明显。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没人会特地打听女性长辈的娘家在哪里,齐淑芳一直不清楚詹母的来历。

钟翠芳唔了一声,一句话都没说,一直都是詹母絮絮叨叨,“不管咋说,她都是俺家仁怀的人了,过了那么两夜,说不定娃都揣到肚子里了。好好跟俺家仁怀过日子,给俺生个大胖孙子,俺一定不会亏待她。”

生孩子?难道被拐卖的女人仅仅是发泄和生育的工具?

齐淑芳非常愤怒。

“大娘,你和翠芳说什么哪?”她无法容忍这种事在自己眼前发生,昨晚她因为自己顾忌太多没有直接冲过去解救那名可怜的女孩子,足足愧疚了一整夜,现在她必须亲眼见到她,不解决这件事,她就是去工作了也不会安心,所以她大大方方地从隐秘处走出来,装作是无意中路过这里,含笑停在詹家门口,望着詹母和钟翠芳。

“淑芳!”

钟翠芳见到齐淑芳觉得很高兴,比较熟悉的年轻妇女中她最喜欢漂亮大方的齐淑芳。

詹母却是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不想回答齐淑芳的问题,而是问道:“哦,是淑芳啊,不是说你今天不舒服么,怎么有空来俺们这里?”

齐淑芳假装没发现昨晚的场景,脸上笑眯眯:“就是不舒服才出来活动活动。”

他们贺楼生产大队虽然土地贫瘠,工分值很低,但在贺建党的领导下发展得还算不错,妇女有生理假,前几天又下了雨,所以她一说不舒服,必须请假,大家都心照不宣。

为了伪装得更像点,齐淑芳说话的时候特地伸手揉了揉小腹。

詹母神色放松了一点,仍有防备:“外面热得慌,走两步就满头大汗,衣裳湿透了可不好看,你该在家好好歇着,要是休息不好,对身体有害处。”

“我啊,心静自然凉,没觉得多热,外面有风,家里又闷又热,还不如外面舒服。大娘,我刚才听你叫翠芳来劝人,劝谁啊?是仁怀哥带来的嫂子吗?我也想见见,说不定能帮上忙,要说咱们这里日子过得好的女人,我可算其中一个。”

仁怀哥,提这个名字齐淑芳就想吐,恨不得一刀解决了这样的人。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没有人买卖妇女儿童,就没有人贩子的猖獗,买卖人就是帮凶!

詹母有点不情愿,齐淑芳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翠芳是四川口音,大娘昨天说这嫂子不是四川人,她要是听不懂翠芳说的话,得我亲自出马!”

詹母犹豫了。

齐淑芳再接再厉:“翠芳才来咱们这里不到一个月,来了就开始收麦种地,天天忙得半死,哪能知道咱们这里日子过得有多好?你看看我,新衣服穿着,手表戴着,我要什么我们家建国就给我买什么,还带我去上海玩了一圈,别说咱们生产大队了,就是城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我。仁怀哥的嫂子见到我,肯定会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留下来。”

为了达到目的,齐淑芳忍住心中的恶心,不遗余力地游说詹母。

“大娘,叫淑芳和我一起作伴吧,头一次见到不认识的人,我心里好害怕!”钟翠芳不太明白齐淑芳为何想见詹仁怀的新媳妇,可是她很愿意帮忙。

詹母还是婉言谢绝了齐淑芳的好意。

为了不打草惊蛇,齐淑芳只能远远走开,精神力笼罩住詹仁怀家堂屋。

门上挂着铁将军,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买来的女孩子披头散发,手和脚依旧被捆得结结实实,一条麻绳横过她的嘴在脑后打结,使其无法开口呼救,整个人躺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布满新旧交替的淤青,令人怵目惊心,仅盖着一块打满补丁的破被单子,还没有完全盖住身体,眼角的泪水不断流到破凉席上,湿了一大片。

钟翠芳见到这种场景顿时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并未流露出任何惊讶之色,似乎已是习以为常,或者是司空见惯。

“喂,你别哭啊。”钟翠芳手忙脚乱地给那女孩子擦眼泪,在齐淑芳以为她会给女孩子松绑的时候,她却坐在床边,“詹大娘让我来劝你,我不知道怎么劝你,我就觉得这里的日子挺好,你现在已经嫁过来啦,就好好过日子吧!”

“呜呜呜……”女孩子挣扎着扭头看她,眼睛里流露出求救之意,努力争取一线生机,她慕雪寻不想一辈子深陷在这种苦难中。

钟翠芳眼神往四周瞟了瞟,飘忽不定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慕雪寻,认真地道:“在我们大山里,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啦。大山外面的日子好,外面的女人一开始都不愿意留在我们山里,有很多想逃跑,可是逃不掉的,被逮回来还得挨打,天天被锁在家里,图什么呢?等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哪个不是慢慢地改变想法,安安稳稳都留在我们山里。”

慕雪寻眼里的希望一点一点地熄灭,她根本听不懂钟翠芳的语言,但她能根据钟翠芳的神情语气来辨别她的想法,她根本不愿意解救自己,还想让自己妥协!

慕雪寻心凉了。

新社会呀!这是新社会,新中国,国家管得这么严,没有妓女,没有小偷小摸,没有不劳而获,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坏人?为什么坏人能大摇大摆地出行?为什么没人举报坏人?而是和坏人同流合污?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慕雪寻在心里呐喊。

齐淑芳辨别不出钟翠芳的唇语,唯一能肯定的是她说的绝不是好话!

守在门外的詹母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个劲地点头,赞同钟翠芳的说法,迅速走进屋,笑眯眯地打量着慕雪寻,“俺这侄媳妇说得没错,你老老实实地留下来,等怀了孩子俺就不捆着你。你要是不听话,俺就打断你的腿,看你往哪里逃!你这样的人,俺见到的可多了,总想着逃走,难道俺家钱是白花的?俺得以防万一,先捆着你,生了娃再说!”

一百块钱呢,詹母都快心疼死了,有这一百块钱,怎么不能娶个黄花大闺女回来?周瘸子没花一个子儿就娶了贺九丫,马家给沈二蛋家的彩礼也才六十六,没彩礼的人家多得是。

偏偏轮到自己儿子,就是说不到老婆,十里八乡男孩多,女孩少,和詹仁怀年纪差不多的早就结婚许多年了,没男人的都是守了寡的,年纪小的不愿意嫁过来,嫌他年纪大,长得丑,脾气不好,气得詹母天天在生产队里骂人都没用。

他家日子过得也不错,怎么就就遇不到一个图钱不图人的亲家呢?花这一百块钱买个外地女人回来,被人破过身了,还不肯老老实实地跟詹仁怀过日子,真是晦气。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慕雪寻压根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不知道几个人经手了,詹母怕人笑话,对外面都说她是。

詹母是真不想买她,想买齐麻子从四川大山里带来的一个女孩子,只要八十块钱,可是自己儿子一心看上了听说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慕雪寻,自己只能妥协,安慰自己说,大户人家出身肯定有见识,能生个聪明孙子,将来有出息。

两个人一个威胁,十分刻薄,一个利诱,不觉得是错,她们说得嘴都干了,慕雪寻始终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好像灵魂已经不在躯体上了。

詹母愤愤不平地拉着钟翠芳出去,干脆利索地锁上门。

慕雪寻绝望地闭上了眼。

“翠芳啊,你赶明儿常来和我儿媳妇说说话,教教她怎么当一个好老婆!”詹母拉着钟翠芳的手,要是买的人是钟翠芳该多好,省事,可惜让贺建夏抢了先。

钟翠芳答应了。

“大娘,你别太担心,像嫂子这样漂亮的女人刚到我们这里,肯定不甘心,时间长了就好了。早点让她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当妈的就都不闹了。”这是他们大山里的绝招,无一例外,孩子可是心头肉哪,为了孩子,当妈的什么都能忍。

詹母一个劲地点头:“你说得对,我叫你大哥努力努力。”詹母越看钟翠芳越顺眼,恨不得把自己家的这个女人送到贺建夏换了钟翠芳回来。

钟翠芳刚离开,詹仁怀就回来了。

他不放心家里的漂亮女人,到家就问詹母:“娘,我媳妇回心转意了没有?”

“回心转意个屁!哪有这么快?翠芳刚刚劝过她。”詹母白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为买这个女人,咱家欠了好几十块钱,你不好好出工,家来干啥?家里有我呢,她跑不了。”

齐淑芳不愿意再看下去,转身离开,等到夜里凌晨零点左右,她穿着贺建国留下没带走的旧衣服,上下都是黑色,拿一件黑色包袱皮蒙着头裹着脸,连眼睛都不露,直接使用精神力,跳进詹仁怀家院子,拿刀伸进门缝,挑开门闩。

各家的门都差不多,外面有门鼻可以上锁,门后只有门闩横着。

必须速战速决!

齐淑芳等不及了,昨天她就该这么做,不应该拖到今天。

蹑手蹑脚地如同猫儿夜行,不给詹仁怀及其父母惊醒的机会,他们还在睡梦中,齐淑芳就直接使用暴力把他们揍晕,拿自己带来的被单裹住慕雪寻扛在肩上,出了詹家,直奔西山。

齐淑芳的动作这么大,慕雪寻早已惊醒了,察觉到自己的处境,没来得及挣扎,齐淑芳就单手解开她身上的绳索,想了想,还是没扔,“你别乱动啊,我送你去西山。我好不容易才偷偷进入詹家,趁着他们熟睡的时候揍晕他们把你偷出来。”

“我……我……这是得救了?”

慕雪寻喉咙间一阵哽咽,哭声还没出来,嘴巴就被齐淑芳捂住了,小声道:“等到了西山,咱们再说话,现在可别,免得吵醒人。”

慕雪寻用力点头,等齐淑芳松开手,她小声地道:“姐姐,你把我放下来吧,让我自己走,你省点劲儿。”扛着自己得多累啊?肯定也浪费时间。

“不用。我忘记给你带鞋了,你光着脚怎么走?磨破脚留下血迹容易惹人注意,他们要是根据血迹追踪过来咱们就惨了。我力气大得很,别担心。我扛着你,你头朝下,不舒服吧?先下来,你趴在我背上。”头朝下,血液往下,脑袋肯定很难过,齐淑芳跑出生产大队,揭开裹头的布,改成背着慕雪寻继续奔跑。

靠着精神力,两个小时后,二人有惊无险地抵达西山。

齐淑芳把她带到自己搭建的树屋下面,扔掉绳索,打开手电筒照明,又把带来的衣服递给她,“我自己的旧衣服,已经洗干净了,你先穿上。”

“姐,谢谢您!”慕雪寻顾不得身在山林,穿好白衬衫和黑裤子,立刻给齐淑芳跪下了。

“别这样,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拐卖女孩子。”齐淑芳拉着她的手,竟然没拉起来。

“不,我得谢您,姐,我得谢您。要是没有您今天晚上冒险搭救,我以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我自己完全可以想象到。那些人……那些人坏透了,没有廉耻,没有人性!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怎么可以!”慕雪寻眼里含泪,双手抱肩,缩成一团。

慕雪寻天生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细细的眉毛,水水的眼睛,和齐淑芳端庄大气的美不同,她是一种楚楚可怜的美,惹人怜惜。

齐淑芳蹲下去,轻轻搂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慕雪寻扑到她怀里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要不是齐淑芳艺高人胆大,肯定会担心她凄厉的哭声引来山中野兽。

慕雪寻足足哭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来,一个劲地打嗝。

“姐,他们会不会追过来?会不会再把我抓回去?”她说几个字打一个嗝,狼狈极了。

齐淑芳摇头:“不会。这里是深山老林,有很多猛兽,普通人不敢进来。就算詹家人醒了,也不会想到是我救了你。”人已经救出来了,安排好后她得赶紧回去,免得詹家人醒来到处找人,自己不在家的话会被发现异常。

齐淑芳迅速做出了决定。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慕雪寻两手抓着自己的衣襟,悄悄地放下了心,“我真的好害怕再被抓回去,天天遭受折磨!姐姐,您救我,是救了我一生!”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我该怎么帮你?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人?你看发电报行不行?电报比较快。没有介绍信,你自己很难买到车票离开这里,还是等你的家人过来带你回去吧,省得被追上。”齐淑芳没问她的身世,也没问她怎么落在人贩子手里。

慕雪寻激动地点头,“要,要!姐,发电报最快,求您给我家人发一份电报,让他们来接我,我失踪快一个月了,他们一定很担心。等我家人来了,我一定报答您!”

随即,她羞愧地道:“发电报需要钱,我……我没有钱。”

“我有,你不用操心钱的问题。报答就不用了,我救你,本来就没图回报。我也是个女人,我最恨的就是人贩子,我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落在那些人手里,从此和家人天各一方。”齐淑芳很坦然,说完直接问发电报需要的详细信息,打算明天一早就去市里发。

慕雪寻仔细告诉她,同时说了自己的姓名年龄等。

她今年十八岁,原籍湖南,现住北京,第一次出远门去湖南探亲,路上被人打晕,拐卖到了四川。她以为自己要被卖到大山里了,路上逃过两次,都被逮回来了,挨了一顿打,差点被打断腿,后来遇到齐麻子,齐麻子用七十块钱买下她,带回来转手赚了三十。

她有很多事情难以启齿,没有告诉齐淑芳。

她长得漂亮,出身好,气质佳,而且从小能歌善舞,早在进四川之前的路上她就被那个人贩子糟蹋了,齐麻子有样学样。

慕雪寻想到这里,恶心地干呕,可是詹家两天都没给她东西吃,只呕出几口酸水。

“雪寻,你……你没事吧?”原来她才十八岁,自己真是看走眼了,以为她有二十来岁,看来自己的眼力不太准确,她可千万别怀孕啊!

看这症状,好像!

齐淑芳不明白为什么詹母和钟翠芳理所当然地认为被拐卖的女人有了孩子就会留下来过日子,在没有爱的情况下,在被强迫的情况下,在沦为生育工具的情况下,不爱这个孩子才是正常的吧?孩子的确无辜,被拐卖的女人不是更无辜?为何必须被孩子束缚住一生?

齐淑芳想,如果是她,她绝对做不到善待这种情况下出生的孩子。

其实,她更奇怪这个时代怎么会有这么猖獗的人贩子,不是没有介绍信不能出门吗?人贩子以什么名义拿到介绍信?

根据她知道的信息,八十年代往后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特别猖獗,越往后越是有很多这类新闻。六七十年代被拐卖的案件几乎没听过,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交通和信息都不发达,所以不为人知,还是因为六七十年代风气格外好。

不过,也有可能是没记载过,或者是自己没看到这方面的记录。

慕雪寻显然没想到怀孕这个问题,她扶着树呕吐一阵子,不好意思地道:“我一想到那些恶人的嘴脸就觉得恶心想吐。”

齐淑芳深有同感。

希望慕雪寻没有因此而怀孕,齐淑芳祈祷。

“姐,在我家人来之前,我必须得一个人躲在山里吗?”听到远处传来狼嚎之声,慕雪寻吓得扑到齐淑芳怀里,瑟瑟发抖,“姐,这里好阴森,我好怕!”

“别怕,别怕,有我在。”在深山老林,她就是王者,接着回答慕雪寻,“我手里没有介绍信,相信你也没有,没办法住进宾馆,只能藏在深山老林里。而且,我把你偷出来了,他们肯定到处找你,被发现可就惨了。”

齐淑芳爬到树上,从树屋里取出麻绳编的软梯,放下去让慕雪寻沿着软梯爬上来,树屋搭建在最粗壮且距离最近的两棵大树上面,底下也有木柱支撑,非常结实,承重可达数千斤。

慕雪寻好奇地东瞧瞧西看看,屋里很简陋,除了挂在窗口的一些风干野味,就只有厚厚的草垫子,大概有一张床那么大,能供两个人并肩躺着,“姐,你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的?睡在树上就不用怕山里的野兽啦!”

齐淑芳被她逗乐了:“我自己经常进山打猎,就给自己搭建一座树屋,累了可以休息休息,现在派上用场了。”

想起自己的命运,慕雪寻心情瞬间低落。

她对齐淑芳有很深的雏鸟情节,抱着齐淑芳的胳膊不肯松开,“姐,你陪陪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我还不知道姐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我不能留下来,我得回去,我怕詹家人醒来挨门挨户询问你的下落。”齐淑芳拍拍她的肩膀,把开门的刀和手电筒留给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这里很安全,你安心地呆着,等天亮了我先去市里发电报,回来找个机会进山,再来找你。”

齐淑芳掏了掏,掏出几张卷着咸菜的煎饼,“我想你肯定饿了,先拿着吃吧。”

灌满了水的水壶也给她留下了。

慕雪寻依依不舍地看着她像灵猴一样下去,转瞬间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好快!风一样的速度,力气也好大!

关于这一点,慕雪寻没有追问。

这是她的救命恩人,救了她的命,救了她的一生,其他的,不该问的她不问。

慕雪寻吃了一张煎饼,喝了几口水,关上手电筒,抱着双膝坐在树屋的角落里,死死地咬着下唇,她逃出来了!她被救出来了!死里逃生的喜悦令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被黑暗笼罩的她默默流泪,这是喜极而泣。

等家人来了,她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把买卖双方都送进地狱!

詹仁怀……齐麻子……还有那个想把自己卖到四川大山里的人贩子,一个都逃不掉!

斜照进来的星月之色和她眼里的仇恨之光交相辉映,化作熊熊的烈焰,直冲云霄,几乎灼烧掉天地间的万物。

凌晨四点多的时候,齐淑芳刚到家,外面陆续传来说话声,大家都起来准备出工。

早出晚归,是农民农忙的真实写照。

早上四五点钟天刚刚亮就得出工,晚上直到看不见五指才会下工。

詹仁怀所在生产队的队长就是詹仁喜,点名时发现堂兄和伯父伯母都不在,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仁怀哥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一家人都没来。”

有人嬉皮笑脸:“来啥?刚到手一个热乎乎的大姑娘,哪舍得早起哟!”

“呸!”詹仁喜满脸怒色,“詹仁松你说的啥话?这里有广大的劳动妇女,这话能随便说吗?你再说,我就要开会批评你了。你跑一趟,去叫仁怀哥和他家大爷大娘,赶紧集合,争取今天把红薯都种上,这可是咱们大半年的口粮,不能由半点疏忽。”

詹仁松吐吐舌头,到了詹仁怀家,发现堂屋门大开,叫了好几声没人应,蹦跳着进屋,想去看看詹仁怀老婆的样子,听说长得可俊了。

美人没看到,只看到睡得跟死猪一样的一家三口,压根就没有新媳妇的踪影。

“出事啦!出事啦!”詹仁松大叫着去报信。

詹仁怀家里发生的事情轰动整个生产大队,惊动了贺建党等人,前来调查,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新媳妇夜里趁詹仁怀等人熟睡打晕他们,然后逃走了。

刚醒来的詹仁怀听到这个结论,气得险些吐血,大叫大嚷着要去追。

贺建党不赞同地道:“这几天忙,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没来得及调查,你媳妇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跟你过日子?要是的话,她怎么会半夜逃走?你们怎么没举行婚礼就一起过了?没人见证,没举行婚礼就是耍流氓!她要不是心甘情愿的,你这可是犯罪!”

詹仁怀色厉内荏:“咋不愿意?这不是忙吗,俺想等忙完了再办!”

“那你自己去追吧!追回来我仔细问问她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我不允许贺楼大队的人出现犯罪分子。”贺建党一向明哲保身,他早就觉得詹仁怀这事有猫腻,可是詹家在贺楼大队也算大姓,自己和他们作对没好处,现在当众表态,懒得再理他。

詹仁怀咬咬牙,回屋叫醒父母,他实在舍不得慕雪寻,等找回来,先揍她一顿,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再让她告诉贺建党说她自己是心甘情愿嫁过来。

詹仁怀一脸狰狞。

詹母暴跳如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找人去追。

齐淑芳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发现没人有进山寻找的意思,骑着自行车去市里,逢人问就说去买卫生纸,一说买这个东西,大家就不再多问了。

到了市里,直接找邮局。

发电报的人不怎么多,齐淑芳领了一张单子,填写收信人的详细地址、名字以及正文,写完后排队等待,很快就轮到她了。

邮局是根据单子上填写的正文内容发电报,按字收费,一个字三分钱,加急电报贵一些,八分钱一个字,但速度特别快,不分昼夜都送信上门,齐淑芳想了想,选择了加急电报,只发“雪寻落难坝西山,求速救莫声张”十四个字,标点符号也算一个字。

坝西山就是西山的总称,世上只有一处坝西山。

齐淑芳没有透露自己身份的意思,来邮局之前她也换上了男装,打扮成瘦小男人。

慕雪寻的出身不一般,即使齐淑芳没去过北京,也知道这份详细地址不是寻常人能住的地方,慕家在北京一定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来得特别快,第二天傍晚就有几个人找到了贺楼大队,请贺建党派人带路进山找人。

距离坝西山最近的就是贺楼大队,而且坝西山有一大半山林都属于贺楼大队。

齐淑芳数了数,来了三个人,开了一辆吉普,带头的是个中年人,自称姓慕,身姿修长,洵洵儒雅,穿着半旧的灰蓝色中山装,说话是北京口音,眉眼间和慕雪寻有点相似,尤其是眼睛特别像,后面两个人年纪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带着一股血气。

有车开的绝对是高级干部!

贺建党毕恭毕敬,不敢怠慢,听完他们的请求,直接向他们推荐了齐淑芳。除了齐淑芳,一般人不敢进山哪,白天都不敢,何况傍晚是野猪出没之际。

贺老头不放心,要带着贺建党和贺建军一起跟着去,兄弟二人都想在这位干部跟前献殷勤,当然愿意,然而却被齐淑芳劝住了,“爹,您和大哥二哥就在家里等消息,傍晚山里非常地危险,这么多人去,我肯定照应不过来。您哪,不用担心,慕同志带一个人跟我一起进山,留一个人在咱们家呆着,不知慕同志意下如何?”

慕同志双眉一皱:“这位女同志能行吗?现在已经是傍晚六点钟,我们要找一个对山里情形熟悉的人给我们带路。”

“妇女能顶半半边天。慕同志,您可别小看人哪!”齐淑芳不服气。

贺建党阻止齐淑芳开口,恭敬地笑道:“慕同志您放心,对山里最熟悉的人莫过于齐淑芳同志,她可是我们生产大队妇女中的第一人,力大无比,进山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反倒是别人就算是成群结队也不敢进山。”

慕同志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点头答应了。

齐淑芳和他坐在车里,年轻人开车,出了贺楼大队,她开口问道:“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头我都逛过,很清楚里面的情形,平时人迹罕至,慕同志您想先去哪一座山头?”她猜这些人是来找慕雪寻,可是他们没说找谁,自己很难确定。

慕同志沉声道:“里面是不是很危险?”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担忧之色。

“没错,很危险,晚上就更危险了,没本事的人进了山向来是九死一生。”齐淑芳微微一笑,“慕同志要想找人,可得问问我,只有我,才能深入山林而不受伤,就是不知道慕同志找什么人?我只在山里见过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慕同志一惊,“什么人?”

“慕同志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她是慕同志要找的人?不好意思啊,慕同志,我这个人呢比较谨慎,得问问您要找什么人。”

“我来找我的侄女。”想起电报上莫声张的嘱咐,慕同志没有提及侄女的姓名。

“您的侄女?今年是不是十八岁?名字叫作慕雪寻?”

“她在哪里?”慕同志上身前倾,脸上满是急切。

齐淑芳故作诧异:“慕同志找的就是她?”

“没错,我侄女的名字就是慕雪寻。”

齐淑芳仍然不敢轻易相信,问他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说的事实,后者愣了愣,很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他和慕雪寻在飞机前的合影,照片中的慕雪寻比现在小几岁,巧笑倩兮,神态天真。

“我能问问您的名字吗?”她的电报是发给慕青云,慕雪寻说是她叔叔。

“慕青云。”

果然是他!

齐淑芳彻底放心了,可是慕青云却怀疑起她了,问道:“齐淑芳同志,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侄女的?她为什么会在山里?现在在哪里?”

齐淑芳淡淡地道:“我救了她,怕被人发现,安排她藏在深山里。”

说完这句话,她就不说了,车停在山脚下,她直接带路,把他们领到树屋下面,“雪寻,有人来找你了,你出来看看是你认识的人吗?”

“三叔!”听到齐淑芳的声音,慕雪寻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拿手电筒照到慕青云脸上,看清他的长相后,先是惊喜不已,随即涕泪交集,“三叔,三叔,你怎么才来啊?你怎么才来啊?要不是淑芳姐姐,我差点就死掉了!”

“雪寻!”

慕青云三下五除二爬上树屋,慕雪寻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

齐淑芳靠着树,没上去,她想慕雪寻应该有话和慕青云说,自己的听力太强了,就走远了一些,和开车的年轻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很久,慕青云才带着慕雪寻下来,向齐淑芳道谢。

齐淑芳摆摆手:“不用谢,我救雪寻的原因早就跟她说过了。慕同志,您还是带雪寻早点离开这里吧。虽然见到雪寻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好几个,我怕闹出风波对雪寻不好。”被拐卖被糟蹋,传出去对慕雪寻而言是致命打击。

相处这两天,齐淑芳很喜欢慕雪寻的性格,外表楚楚可怜,内心刚强无比,没有因为遭遇这种事情就自寻短见,而是努力活着。

齐淑芳喜欢珍惜生命的人。

慕青云再三道谢,直接叫人开车回贺楼大队,他让慕雪寻在车里坐着,自己下车向贺建党等人说已找到在山里失踪的外甥,连夜返回北京。

50.050章:

慕雪寻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贺楼大队,天亮后有人问北京来的干部找什么人,齐淑芳一概遵从慕青云的说法,说是他外甥,改变了慕雪寻的性别。[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所以,詹仁怀一家子仍然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寻找自己买来的新媳妇,还去齐麻子家闹了一场,放下狠话,找不到就让齐麻子把钱还给他们,齐麻子不得不加入寻找的行列。

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齐淑芳特解气。

怎么处置齐麻子这些罪魁祸首,齐淑芳不准备插手,相信以慕家的能耐,一定会在不影响慕雪寻的情况下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耐心等待铁路局的录用消息,第二天半夜,有人来敲门,“齐淑芳同志,你的电报!”

“我的电报?”加急电报,是不是贺建国?

齐淑芳一跃而起,匆匆穿上衣服,开了门,“谁给我发的电报?”

邮局送信员满头大汗地举起电报,她接在手里拿手电筒一照,顿时失望不已,不是贺建国,是慕雪寻,只有“平安勿念”四个字,说明她已经平安回到家了。

“淑芳,是建国发来的吗?”送信员离开后,贺老头年老觉轻,披衣出来问她。

贺建国走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一封信寄回来,别说齐淑芳天天忧心忡忡,就是贺老头和贺建党兄弟两个也都提心吊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导致他给家里报平安的机会都没有。

“不是,是我和建国在上海结识的一个朋友。”

不止贺老头失望,齐淑芳也很失望,空欢喜一场,可是慕雪寻能逃脱悲惨命运和家人团聚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直到被铁路局正式录用,齐淑芳才打起精神,暂时放下对贺建国的担忧。根据霍剑锋特地送来的消息,她明后天就得去铁路局报到。

“给我安排的是什么工作?”齐淑芳问,吴主任向霍老头承诺给自己比较轻松的活。

霍剑锋笑道:“你还没就职,怎么就问做什么工作?我可不清楚。让我看,什么工作都行,都是为国家建设做贡献,由不得自己随便挑选。等你入职后,接受老乘务员们的指点,学习一下乘务员工作内容,然后客运段段长或者列车长才会根据情况安排具体工作。”

齐淑芳有点不好意思,她是未来的人,喜欢轻松的工作,当下许多人的想法和她截然不同,对繁重的工作有着相当赤诚的积极性。

霍剑锋离开前,又交代她一些注意事项。

齐淑芳牢牢地记在心里,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铁路局找客运段段长蒋宏伟报名。别看招工是吴主任管的,可列车员归客运段管,被录用后,齐淑芳就得找蒋宏伟。霍剑锋跟她说过了,蒋宏伟和吴主任的关系特别好,吴主任事先打过招呼,不会为难自己。

蒋宏伟见到齐淑芳,果然十分热情,“齐淑芳同志是吧?先把各样手续都办了,明天你就跟车上班,向老列车员们学习怎么才能做一个称职的列车员。”

齐淑芳毕恭毕敬地答应。

蒋宏伟安排一个姓王的女列车长带她和另外几个年轻女性一起去办理就职手续,每个人领一套工作服,由白色短袖衬衫、蓝色罩衫和蓝色裤子组成,还有一顶蓝色无沿帽和一双白色线手套,夏天只穿衬衫和裤子,春秋季节,罩衫和裤子里面则自行按季添衣,譬如毛衣毛裤一类。如果运气好的话,冬天会发一件呢子大衣作为工作服。

哇!这么好?

铁路职工的制服啊!统一着装,真神气!

齐淑芳还没开口,其他人惊呼出声,抱着工作服难掩兴奋之色。

“这就是咱们的工作服,真好看!”

“俺也穿上工作服啦,以后俺就有工资拿了,粮食定量跟着增加!”

“除了军人和公安这两个职业的人,就只有咱们铁路职工有专门的工作制服,全部都穿一样的衣服,神气活现,能让别人羡慕死!”

叽叽喳喳地感慨完,几个人聚集在一起,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金玉凤……”

“我叫蒋红丽……”

“我叫张小蝶……”

“我叫白慧……”

“我叫欧明湘,其实我们家以前是复姓欧阳,我叫欧阳明湘,但因为复姓属于封建糟粕,是四旧之一,必须得破,所以我们家统一改姓欧。”

“我叫齐淑芳。”齐淑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复姓都成四旧啦?

她们一共是六个女性,年纪最大的是金玉凤,二十四岁,年纪最小的是张小蝶,只有十六岁,已婚、未婚的都有,无一不是形貌端正,语言清楚。

除了齐淑芳,其他人都是城镇户口,很多手续都不用去办理了,于是只有齐淑芳一个人拿着入职证明回家办理户口迁移手续,生产大队方面找贺建党,公社方面找崔景东,就是一份户口迁移证明上多盖几个章。

找贺建党办理户口迁移证明时,她成为铁路职工的事情瞒不住了。

“淑芳!你啥时候找的工作,咋一下子成铁路职工啦?”

王春玲顾不得地里的农活,急匆匆地跑到生产大队,堵住了齐淑芳准备去公社找崔景东的路,同时她的嗓门引来许多人惊讶而羡慕的目光。

“淑芳,你的嘴可真严实,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你就吃上商品粮了!”

“铁路职工?哎哟哟,那可是好威风的工作呀!每季都有工作服穿,可好看啦!”

“农村里一家出两个职工,你和建国真厉害!你怎么找到的工作?早在好多年前,农村出身的知识分子都得回乡务农,现在城里根本不收咱们乡下人呐!”张翠花又是羡慕,又是佩服,不像别人目光里夹杂着说不出口的嫉妒。

“淑芳,你可得好好干呀。”沈要武真心实意地恭喜她,为她感到高兴。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只有沈玲玲眼里的嫉妒几乎化为实质,齐淑芳越是和沈要武好,她越是妒火中烧,“你和俺们一样都是农村人,你咋能这么容易就找到工作?你和俺姐是初中毕业,俺家俊立中专毕业都没有工作,和其他农村出身的知识分子一样,全部返乡务农。”

齐淑芳微笑道:“文化程度高有什么用?现在不少工作都不是以文化程度论高低,有很多文化程度高的比没文化的人工资低。我是出众文化程度,可我赶上好时候了!”

她一直不喜欢沈玲玲,索性用事实反驳。

知识分子不吃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情况,因为新社会重视出身,贫农出身的有多少是知识分子?大多数工人都是文盲。

“你要是嫉妒你就直说,拿文化程度说什么?淑芳被录用,肯定是自己符合条件。”沈要武瞪了妹妹一眼,她现在越来越讨厌沈玲玲了,不就嫁了个中专生么,有什么好得意的,天天在生产队里鄙视他们这些初中、小学文化程度以及没上过扫盲班的文盲。

齐淑芳点头:“是啊,建国临走前托人给我找工作,铁路局客运段招工,不限城乡,我得到消息就去报考了,原本抱着能录用固然高兴不被录用就回来务农的心思,谁知幸运地被录用了。大嫂,二嫂,要武,我明天就得上班,今天得把所有手续办完了,我先忙去了啊,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她没提霍家起到的作用,怕给他们惹麻烦,走后门可不是好风气。

沈玲玲的嫉妒?她懒得理会!

再回市区找王大姐,王大姐陪她经过公安局户籍科,落户在铁路局下面。

接着,齐淑芳又拿着新鲜出炉的户籍以及工作证明去铁路局所在的街道办事处登记个人信息、领粮本和这个月的七斤粮票。各个城镇街道办事处的粮本都是由古彭市粮食局统一颁发下来,每户一本,本上前面填着户主姓名以及住址,还有指定的粮店。

贺建国的户籍随着工作走,粮本上就齐淑芳一个人。

粮本的后面是《粮油供应标准登记表》,她的姓名、性别、工种和粮食定量标准都写在上面,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是三十斤,分为粮、米、面三种,比例是7:2:1。

齐淑芳纳闷出声:“古彭市红旗粮店?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只能去咱们市里的红旗粮店买粮!去的时候拿着粮本和粮票,每个月的月初,铁路局发工资,街道办事处按户发粮票,自己去领。红旗粮店离咱们铁路局最近,方便铁路宿舍的广大工友们买粮,去别的粮店就不行,人家肯定不会卖给你。”王大姐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齐淑芳受教,“谢谢大姐的讲解。我头一回接触这方面的事情,差点以为只要有粮本和粮票,随便往哪个粮店都能买到粮食。”竟然不是,啧!国家规定得好严格。

王大姐笑道:“等你工作时间长了,该知道的就会知道了。”

齐淑芳虚心请教其他方面的生活常识,王大姐毫无隐瞒。

领完粮食本,齐淑芳又领取了居民购货证,购货证就是副食本,这个是由古彭市工商局按季度颁发到街道办事处,再由街道办事处颁发到户,油盐酱醋、鸡鱼肉蛋、牙膏肥皂洗衣粉卫生纸以及蔬菜瓜果花生瓜子糖果食用糖等都在上面,供应的分量根据季度调整,街道办事处按月发票,有一部分副食品可以直接拿着副食本去买,不要票,额度用完为止,过期作废,有一部分东西得拿着副食品和各种票才能买到。

出了街道办事处,王大姐告诉她:“副食品店有肉供应的时候,你得半夜去排队,早上再去排队的话就晚了,轮到你时肯定没有肉。有时候供应的肉比较少,半夜排队比较靠后的人到了柜台前都不一定能买到肉。”

齐淑芳没经历过这些,还真不知道光买肉就有这么多讲究。

王大姐又告诉她,铁路职工每年有一定数量的免费车票,可供家人使用。

“如果家人不需要的话,怎么办?”齐淑芳想问能不能便宜价卖给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钱呐,自己家人绝大部分时间都不太可能远行,大概用不到全部的免费票。

王大姐笑笑没说话,齐淑芳就知道不能问了。

办完所有事情,齐淑芳又向王大姐请教工作前的准备工作,这一点最重要,不然自己两眼一抹黑,工作做不好,受批评是小事,试用期过不了就完蛋了。

“段长让我带你,就说明你是分到了我这里,你不问,我也得把注意事项告诉你。我所在的火车是由咱们这里直接发往上海,每天下午四点三十五分出发,第二天八点半左右到达目的地,来回一共三天。你得提前两个小时上车,跟我和其他乘务员一起,把火车的各个车厢打扫干净,好让乘客们有一个舒适的环境。三个月后,根据你们的表现,我和段长再给你们重新分配工作。三个月就是一个考察期,不合格的会被辞退,或者调往别的岗位。”

试用期嘛,齐淑芳表示理解。

“大姐,我随身应该带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不能带?”来回三天,说明吃住都在车上。

王大姐对齐淑芳的乖巧感到很满意,“刀具枪支不能带,烟土不能带,酒水不能带,有不少东西不能带,回头我仔细说给你听。能带的东西你自己决定,现在天热,换洗衣服必须得带,还有自己用的饭盒、各种生活用品和粮票,单位可不负责,别的就不用带了。”

王大姐还带齐淑芳去认明天出发的火车,最重要是记住火车的位置,明天直接上车。

她晚上回到家先把工作服洗干净晾在晒衣绳上,接着就收拾行李,用上了藤条箱。换洗的衣服鞋袜、饭盒、搪瓷缸、手电筒、挎包、水壶、毛巾、刷牙用具、雪花膏等等塞满了整个藤条箱,又因为装不下,买来洗澡用的搪瓷盆单独拎去上班。

入夜时分,万籁俱寂,齐淑芳去找金教授,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他们,等自己休息时再给他们送好菜,之前也是隔三差五地送。

上次给他们送了一些粮食,这次把山里的风干野味也拿来了,够他们吃一段时间了。

马天龙精明得要命,一定不会让人发现他们吃肉。

金教授很高兴,“好,好,虽然务农得以安宁,但以你的本事和魄力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却很可惜,如果得罪有权有势之人,下场会很惨。建国现在没消息,可能是受我连累,正在审查当中,还不是因为他没有权。淑芳,火车乘务员只是起点,你好好干,争取达到更高的级别,然后转为干部,再往后就容易了。你要记住,干部工资和待遇比工人低,地位相当重要,以后你就知道了。”权,永远凌驾在钱之上。经历这么多,金教授终于明白了这一真理。

“老师,我一定会努力。”一听贺建国很可能是受金教授连累,齐淑芳就觉得很担忧。

自古以来,权势一直都比金钱重要,来自后世几百年的齐淑芳更加明白,现阶段工人待遇好,十年二十年后就不是了。

齐淑芳特别佩服金教授,因为她本来就没打算一辈子当个列车员。

对于她来说,列车员是她人生规划的第一步。

金教授语重心长地道:“你上班之前给我送点钢笔水和纸,我整理一些资料给你,你工作的时候别忘记学习,我会把自己掌握的知识全部传授给你,学无止境,积累的知识越多,见识越广,就不会被人轻易左右。”

“好的,老师。”齐淑芳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陈三川一直默不作声,专心致志地吃饭。

马天龙啃完齐淑芳带来的风干野兔腿,抓一把麦秸秆擦擦手,问齐淑芳道:“丫头,刚刚你说你上班的列车是开往上海?”

齐淑芳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马天龙沉默一会儿,给说齐淑芳一个发财的机会。

听完他的话,齐淑芳很震惊。

马天龙失势前在上海拥有好几处房子,住在比较繁华的地段,偏僻地段的房子有的一直空着,有的给手下人居住,解放后全部被没收,没有被拆的房子都已经分配给居民住了,好在他的东西没有藏在房子里,并不觉得可惜。

“我以前住的房子被拆得七零八落,你应该知道在哪里,不知道的话,到上海问一问就能问到了。你直接去后面一座旧楼房找到楼房后面的井,旧楼房是下人住处,井不在院落里,属于公众井,虽然现在上海市居民都用自来水,但那口井一直都完好无损地存在,我平时扫大街经常路过。你背朝北面朝南下井,头顶距离井台五尺时,你以右手触摸井壁,有一块砖是铜砖,和井壁上的青砖不同,这块砖是活动的,随手就能抠开。”

马天龙脸上带着一点自得,他藏在井壁里的东西一直没人找到,当初他担心井底淤积会有人掏井,就没有把东西沉在井底。

“我放在那里的东西只有一点点,我记得里头有几块金子,不知道在不在,要是还在的话,你就取出来,拿一块金子换钱就够给我们几个买衣服了,买好的衣服从上海寄过来,剩下的金子和东西都归你。我们落到这地步,没规定不许亲朋好友寄东西。要是你自己带过来给我们,肯定会有人问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马天龙考虑得长远,“夏天的衣服得买,秋冬的衣服更得买,我可不想冬天睡在稻草堆里受冻。你记得买旧衣服旧被褥,不起眼的那种,再打几个补丁,别买新的。”

齐淑芳皱了皱眉,“我不一定有机会。”

“怎么可能没有?火车到站后至少得停留半天才能返回,如果需要维护,那么得停留一天左右,你大可利用那段时间。”八点半到站,四点半更改车次返回,中间至少有五六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让乘务员自由活动,要是隔天下午四点半返回,那么就有二十几个小时。

马天龙对这行好像很了解啊?她都不清楚到站后停留的时间。

齐淑芳嘀咕一句,答应了马天龙的要求。

“有机会的话我会去先取东西,下次去上海再买你们需要的东西,如果没有机会,马老你可不能强求。”一切得以自身安危为前提。

“当然,我看你停留的时间也只够取东西。”

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一定能找到机会下井,齐淑芳这么觉得。

先把这件事压在心底,齐淑芳利用临行前的半天时间安排家里的事情。

自留地里的菜和花生托给公爹和两个嫂子,如果该收的时候自己不在家,就请他们帮忙收。作为感谢,齐淑芳把自己家今年养的小鸡小鸭公平公正地分给两个嫂子,老鸡托给公爹和三蛋,下的蛋由公爹和七个侄子侄女分享。

山里那块地的玉米和花生长势茂盛,虽然在没扎稻草人前因为山中鸟兽而损失了一点,但最后收成绝对不低,她不愿意告诉别人,打算将来趁着休息的时间过去收割。

十二点钟,吃饱饭的齐淑芳锁门出发。

骑着自行车到了铁路局却因为自己没有宿舍而无法安置自行车,齐淑芳不得不向王大姐求助,懊恼自己想得不够周全,最后把自行车寄存在王大姐家里,就在铁路宿舍。

等回来下班,自己还是得在铁路局附近租一处房子,齐淑芳暗暗有了打算。

上车后,王大姐领她到了列车员住的卧铺车厢,现在是两点十五分,其他人还没到,车厢里空空荡荡,齐淑芳选了最里面且不方便的上层卧铺。下面一层卧铺是比较方便起居,但人多的时候大家都爱坐在下面床沿上说话,不如上面干净。

两点二十五分,新老列车员陆续出现,纷纷定下自己休息的床铺,新来的列车员里只有欧明湘、张小蝶和齐淑芳在这列火车上,三人见到对方都很高兴。

“我们都是新来的,住在一起好啦!”欧明湘率先把行李放在齐淑芳下铺。

张小蝶晚来一步,动作又慢了点,只抢到和齐淑芳相邻的上铺。

张小蝶嘟着嘴收拾床铺,“真是的,我年纪最小啦,都不知道让让我。上铺离车厢顶近,空间小,离灯也近,刺眼,肯定休息不好。”

齐淑芳和欧明湘一上一下,相视一笑。

“人都到齐了?我点点名。”王大姐穿着笔挺的衬衫和蓝裤子走进来,戴着蓝色无沿帽,精神抖擞地点完名,指着欧明湘三人,“她们三个是新来的乘务员,第一次工作肯定会不到位的地方,作为老乘务员,你们应该细心地教导她们,不能仗着自己先来就随便批评她们!”

老列车员们异口同声地答应。

欧明湘和张小蝶不知所措,都不知道怎么回答,齐淑芳落落大方向她们深深鞠了一躬,十秒钟后站直身子,“就像列车长说的,我第一次上班,做得不好,请有工作经验的姐妹们指出来,我一定会改进,努力做好本职工作。”说着,冲大家一笑。

看到她这一笑,许多人都怔住了,太漂亮了,感觉眼前有一朵鲜花怒放。但她态度这么谦和,没有身为美人的傲气,大家都很有好感。

王大姐表示满意,“先做好火车的卫生,然后我再安排你们今天的工作。”

乘客下车后,列车员就已经把火车打扫过了,这次是很简单的清扫,扫扫地上角落里遗漏的垃圾,擦擦落了灰尘的桌子,一点都不累。

齐淑芳表现得特别勤快,干活又利索又干净。

王大姐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火车里很闷热,开了窗户后吹进来的都是热风,大家都穿着自己的衣服打扫卫生,等到四点钟的时候才纷纷换上工作服,有的甚至重新梳头。

为了避免工作人员因为疲累而影响工作效果,王大姐安排两班乘务员错开工作。齐淑芳被安排在第一班,发车前开始上班,十二点下班休息,第二班接上,抵达终点站时下班。欧明湘和张小蝶都在第二班,可以趁着第一班列车员工作时睡觉,养足精神。

不知道王大姐是不是得到过叮嘱,安排齐淑芳做餐车服务员,发车后,齐淑芳就跟着另一名老列车员李汉伟直接去做饭的车厢。

李汉伟名字很男性化,其实她是个二十四岁的女青年,很文静。

火车上也有男性乘务员,打扫卫生时就见到不少,虽然没有和她们住在同一节车厢的卧铺,但同样都是穿着白衬衫蓝裤子,所不同的是他们戴着蓝色解放帽。

餐车服务员的工作并不轻松。

乘客很多,有坐在座位上的,也有没座位而站着的,即使开着窗户,汗臭味、脚臭味各种神奇的味道夹杂着干粮的味道、餐车里食物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几乎能熏死人,而且过道比较狭窄,有人站着,餐车就不容易推过去,都得站着的乘客吸气瘪肚侧着身子让过。

齐淑芳第一次上班,李汉伟没让她直接上手,而是给她做示范,推车穿梭在进去的头一个车厢里,听人说要买饭就停下来,先收票和钱,然后打饭舀菜,分量拿捏得很准。

到下一个车厢,李汉伟就道:“淑芳,你来。”

“哎!”

素菜汤一分钱一份,不要票,清汤寡水,也就漂着几片菜叶子,没油花。

炒素菜五分钱一份、炒荤菜一毛或者两毛一份、红烧肉一块钱一份、粉肠一毛一段、茶叶蛋一毛一个……所有菜和汤都不要票。

馒头五分钱一个,二两粮票。

阳春面八分钱一碗,三两粮票,加一个荷包蛋就得多付一毛钱。

汽水八分钱一瓶。

香槟三毛三一瓶,退瓶的话就是一毛五一瓶,瓶子价值一毛八?

餐车里的食物很丰富,齐淑芳大大地长了见识,汽水、香槟啥的她还没见过哩,等到自己吃饭的时候买来尝尝是啥滋味。

她记性好,很快就上手了,算账也特别快,一笔账都没算错过,李汉伟特别高兴,卖完饭菜后回到餐厅,回头夸赞跟在后面的齐淑芳,“淑芳你真聪明,学得可真快,下次你就可以自己卖饭了,我不用跟着。”

“第一次卖饭,我心里可害怕了,就怕做错了,也怕算错账。”就算自己做得很好,齐淑芳也故意表现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又一辆装满食物的餐车从厨房推出来,菜色好像更丰富了一点?

齐淑芳以为自己看错了,正要再看,就见王大姐走过来,目光往餐厅中各个服务员的脸上掠过,最终停在齐淑芳脸上。

“汉伟、淑芳,你们两个去卧铺车厢一趟,剩下的再卖给其他车厢的乘客。”

齐淑芳很纳闷,买卧铺车票的乘客就高人一等吗?在去卧铺车厢的路上,她悄声开口问李汉伟,后者笑道:“有啥不明白?哦,我忘记你是第一次上班,不了解情况。这么跟你说吧,一般人不能买卧铺票,只有干部才能买,所以卧铺车厢也是干部车厢。”

啊?竟然有这回事?

齐淑芳觉得自己真是长了见识,她以前还在想,从古彭市到上海得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贺建国怎么不买卧铺票,敢情人家很清楚卧铺票是干部专用。

不过,这种卧铺免费给她睡,她都不答应。

为什么?

男女不分啊!

进了卧铺车厢齐淑芳才发现,竟然是男女不分,而且卧铺与卧铺之间没有过道,都是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不少男性干部都光着膀子只穿裤衩,看得齐淑芳快尴尬死了,那十几位穿着短袖衬衫的女干部却都不以为意,纷纷下床,拿自己的饭盒买饭菜。

不是说男女作风特别保守的吗?他们乘务员都分男女车厢休息呢!

齐淑芳糊涂了。

听到有人要打蛋花汤,她赶紧接了票和钱,舀了一勺汤倒在对方饭盒里,又忙着给别人递馒头,没有时间去想这种场景。

直到七点多钟,齐淑芳才得以休息,坐在餐厅里吃饭。

51.051章:

吃饭前,齐淑芳客串了一把餐厅服务员。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在餐厅里吃饭的人不止列车的工作人员,还有一部分乘客,他们不愿意在自己乘坐的车厢里买饭,就到餐厅里用餐,有不少人应该是结伴乘车,一边吃,一边高谈阔论,热闹喧哗气氛不比硬座车厢里面逊色。

齐淑芳和李汉伟坐在一起,花一毛五买了一瓶香槟,挺好喝,物有所值。

张小蝶头一天上班,兴奋地睡不着觉,扎着两条羊角辫,跑过来凑热闹,一双骨碌碌的眼睛不住瞟向齐淑芳跟前的饭盒。

接下来还得连续工作四个多小时,齐淑芳胃口本来就不小,从来都不肯委屈自己,花五毛钱买了一份热乎乎香喷喷的把子肉,连肉带汁浇在一毛钱、二两粮票买来的米饭上,另外还打了一份蛋花汤,丰富得令人发指。

“汉伟同志,淑芳同志,你们在吃饭啊?”想到自己的晚饭只有一碗素菜汤和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张小蝶咽了一口唾沫,心里有点酸,盯着饭盒的目光拔不下来。

“小蝶同志你怎么没休息?你十二点就得上班呢!”齐淑芳技巧性地避开吃饭话题。

“我睡不着!”张小蝶瘪瘪嘴,鼓起勇气,伸手看向桌面,“淑芳同志,你晚上吃得这么好啊?让我看看,把子肉!我听说咱们餐厅里王大厨的把子肉做得可好吃了!我看你买了什么,哇!有五花肉、有香肠、有鸡蛋、有丸子和素鸡、青菜!”都是把子肉里最好吃的几样东西,要是有鸡腿、排骨、豆皮就更完美了。

她以为齐淑芳会客气地让让她,不料齐淑芳却笑眯眯地道:“我就是打听过王大厨的把子肉做得最好吃,你要是想吃,赶紧去买,我记得还有小半锅!”

物资匮乏,粮食珍贵,作客都得自带口粮,一般人不会盯着别人的食物。

“淑芳,吃完了吗?”王大姐过来打断她们的谈话,见齐淑芳饭盒里还剩一半食物,催促道:“快点吃。距离下一站还有半个小时,可能会晚点,你去播音室帮下忙!”

咦,现在又客串广播员啦?

齐淑芳很忙。

火车晚点,十点零七分抵达上海。

晚点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有张小蝶大惊小怪,嘟囔说耽误乘客的时间怎么办,除了齐淑芳听力好,其他人正在安排乘客下车,都没听到。

等所有乘客下车,打扫完卫生,差不多快一点了,因为火车需要送到车辆段维护,短短几个小时不足以完整这项工作,所以明天四点半左右启程返回古彭市。检修火车是机务工人的工作,从现在开始到明天两点之前基本上是列车员的自由活动时间,被马天龙说中了。

没有工作安排的乘务员们换下工作服,三五成群地去逛街,齐淑芳拒绝了张小蝶一起逛街的邀请,转身买了一盒白蛋糕,去拜访李老和齐婆婆。

在上海,唯一称得上熟人的就是他们了。

谁知她到了李家,李老和齐婆婆正在接待客人,齐淑芳觉得自己来得很不巧。

见到她,李老和齐婆婆倒是很高兴。

“淑芳?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得很,看你满头大汗,快进来吹吹风扇,凉快凉快。”齐婆婆热情地招呼她。

“婆婆,您有客人,我就不进去了。”齐淑芳送上小蛋糕就要告辞。

齐婆婆拉住她不放。

“别走,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要是连口水都不给你喝,像话吗?再说,我家没客人,是我小女儿李晴刚刚调任上海,来看我们老两口。你上次给我们送的风干野味,我给她寄了不少过去。”齐婆婆把她拖到屋里,正对着风扇吹风,然后向正和李老说话的一位中年妇女介绍道齐淑芳,“小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齐淑芳同志。”

李晴转过头,齐淑芳看到她的长相,心中一动。

她长着一张瓜子脸,皮肤很白,衣着简朴,浑身透着一股普通人没有的气势,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就是显得很憔悴,齐淑芳觉得有点面熟,可是突然之间想不起她像谁,按下这份疑惑,冲她一笑,“李同志您好,冒昧登门,让您见笑了。”

李晴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上下打量齐淑芳。

齐婆婆不高兴地道:“小晴,你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咱家可没人像你这样怠慢客人。淑芳送的野味,你肯定没少吃。”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李晴急忙辩解。

熟悉?

李老和齐婆婆同时来了兴致,问她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广州,刚回到上海没两天,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淑芳同志,而且叫淑芳的人挺多的。”李晴摇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父母的问题,“爸,妈,我先去洗把脸,明天再替大姐找房子,把房子收拾好,等大姐来了直接入住。”

齐婆婆挥手,“去吧,去吧。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找房子,对于上海市的情况,我比你清楚。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你们姐俩就暂时住在家里,等单位分了房子再搬出去。”

“行。”

李晴洗完脸出来,齐婆婆拉着齐淑芳问长问短,得知她现在是一名火车乘务员,不禁眉开眼笑,“真是太好了,你以后来上海就方便了。你上次来上海给我们家送的肉还没吃完,我每次吃肉都跟老头子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夏天太热了,不是制风干肉的时候,我现在上班,也不方便携带生鲜野味,等秋冬的时候趁着假期制好风干肉,我再给您二老寄点。”

齐婆婆有点埋怨自己说话不当,说得自己好像很想要风干肉。

李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插口问齐淑芳的家乡,得到确切答案后,对她的态度顿时热络了许多,“妈,我不是带了西瓜过来?天气这么热,拿出来切一个给淑芳同志解暑。”

“对,有西瓜,看我这记性!”

齐婆婆从盆里水中捞出泡着的绿皮西瓜,在方桌上对半切开,沙瓤黑籽,然后再切成月牙状,递给齐淑芳一块,又给女儿一块。

甜!真甜!

齐淑芳穿越至今头一回吃到西瓜,真是甜到了心里,而且特别解渴,暑气尽消。

西瓜肯定很不容易买到,她吃完两块西瓜就摇头说不吃了。

吃完西瓜,李老问起贺建国,齐淑芳满脸忧愁,“探亲假结束前他就去上班了,到现在都没有一点消息,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平安抵达工作地点,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一家老小都担心死了。我公爹说,等忙完农活还没消息,就和我二伯去他工作单位问问。因为上次来上海,沾上了金教授的事儿,被调查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事连寄平安信的机会都没有。”

“建国小友在哪个单位上班?”李老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想自己有没有认识的人在那个单位,如果有,可以发电报打听打听。

齐淑芳有点犹豫,无论是自己,还是原主,贺建国都叮嘱过,他的工作地点不能外传。

参加三线建设的工人中,贺建国算是比较好的了,可以和家属通信,每年还有探亲假,有一些机密级别的建设工程,工人都不能和家里联络,别说回家探亲了。横跨三个五年的工程具体情况之所以不见报端,就是担心泄密。

她的难言之隐都被李老看在眼里,“你不说就算了。”

“不是我不想说,是他参加国家建设工程,具体地点我也不清楚。”

贺建国回来后,齐淑芳才知道自己寄的信并不是直接寄到他的工作地点,中间转了好几站,贺建国的工作单位专门派人去邮局领取信件包裹,然后交到工人手里。

李老立刻就明白了,“我知道了,这事啊是得保密。你这丫头别太担心,能参加建设工程的人都经过重重审查,出身上没问题,建国小友不一定是受金教授连累,可能是调往更机密的工作地点,或者是通信不方便的深山老林,不能和家人联络。”

“承您吉言。”她也希望是这样,而不是受金教授连累。

她没有在李家久留,很快就告辞离开,并请李老和齐婆婆留步,最后是李晴送她出门,满脸笑容地道:“淑芳同志,我爸妈都很喜欢你,今天笑得特别开心,我和你也是一见如故,有空了经常来玩,以后我留在上海工作,等住处定下来了请你作客。”

“好的,好的。”自己和她不熟吧?咋这么热情呢?齐淑芳很纳闷,可是她很乐意和李家结交,就没有拒绝李晴的善意。

李晴没有解释的意思,齐淑芳也没有追问,而是趁着天没黑来到马天龙所说的老井附近。

马天龙总是说自己聪明,东西藏在井壁和藏在地下墙里有什么区别?

啧!

老井布满岁月痕迹,朱红色井架和麻绳都受到风雨侵蚀,马天龙说这口井完好无损,实际上井底淤泥沉积,几近干涸,估计是全市居民都使用自来水的原因。齐淑芳站在井台上探头往下看,底部浅浅一层水,目测水面距离井台只有两三米。

按照马天龙的说法,东西应该藏匿于井台下六尺处。

怎么才能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取出东西?

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反正一般人都不会想到井壁里藏有东西。

速战速决吧!

扑通!

铝制饭盒在她探身看井底时不小心从挎包里滑落,掉进井里,盖得很紧的空饭盒漂浮在水面上,急得她赶紧拜访附近的几家住户,借来几股结实的尼龙绳绞在一起绑在腰部,然后请四个过来帮忙的青壮年在上面拽着尼龙绳另一头,自己下去捞饭盒。

有人表示愿意帮忙下去捞,被她婉言谢绝。

借着捞饭盒的机会,齐淑芳放开精神力,挡住上面的视线,右手准确无误地抠开铜砖,里面中空,只有一个不大的黄金盒子。

盒子都是黄金所制,真是财大气粗!

她迅速地将沉甸甸的金盒子塞进挎包,铜砖放回原处,然后下沉一点,捞起饭盒。

“非常感谢大家的帮忙,我的饭盒已经捞上来了。”齐淑芳上来后,解开尼龙绳,举着湿漉漉的饭盒向大家郑重道谢,别看上海人很傲气,可也很有人情味,她说自己的饭盒掉进井里,立刻就有人热情地帮忙。

夜间在火车上休息,齐淑芳不方便打开金盒,于是趁着同事不注意将金盒锁在藤条箱最下面。往后她都很忙,无论是工作时间还是休息时间都没把金盒子拿出来,第三天返回古彭市,下班回家,夜间去牛棚交给马天龙。

“东西还在?而且你成功取回来了?”马天龙惊喜交集。

金教授和陈三川避嫌走开,齐淑芳不在意地点点头,“按照你说的拿回来,你自己看看少了东西没有,我拿到手之后,一路上心惊胆战,没敢打开。”

马天龙听了,哈哈一笑。

“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怎么会信不过你?你要是真想私吞,说东西不见了我都不会怀疑你。再说,时间太久远了,至少是二十几年前藏的东西,我自己都不记得当初藏了什么东西,只记得有几根金条和一块翡翠。”

其实,不止有金条和翡翠,还有一个白金底托的女款钻戒和三颗裸钻。

手电筒灯光下,打开的金盒流泻出一片璀璨光芒。

钻戒大如鸽子蛋,两圈白色碎钻烘托着一块蓝钻,色泽鲜艳,质地纯净。

比巴掌大一圈、厚度达到寸许的一块绿翡翠,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未经任何雕琢,仍能看出水润润的光泽,好像一泓清透的绿水在眼前流动。

两根金砖每块长约四寸,宽约五分,上面刻着重量、纯度和编号等字迹,马天龙拿起来看了看,放回去,一脸漫不经心,“这是上海俗称的大黄鱼,一根十两重。我记得黄金拿到银行,一两能兑换一百块钱,一根大黄鱼就是一千块,早知道我就多放几根金条了。”

马天龙说完,拿起翡翠抚摸片刻,叹息道:“这块料子我花了三万块大洋买下,如果请能工巧匠雕琢出一套首饰,至少能卖五万块大洋!现在翡翠竟然不值钱了,真是可惜!”

齐淑芳静静听着,金银珠宝虽好,但远不如食物重要。

“当时上行下效,上等翡翠比较贵重,一颗火油钻比翡翠还昂贵,并且稀少,都是以黄金论价。你别小看这个小小的戒指,外国货,最好的南非蓝钻,不是六克拉就是七克拉,具体我就不记得了,可我记得价格,足足花了我五百两黄金!剩下那几颗钻石也达到了火油钻的标准,多少钱买的,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马天龙语气相当骄傲。

齐淑芳撇嘴:“除了金子可以换钱,你这些翡翠钻石拿出去连一口袋米面都换不来,除非能遇到像你一样特别识货的人。”

马天龙顿时大受打击。

“你就不能不说实话?你说的这些实话哟,让我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哀,好像我这一生都是笑话,藏匿下来的东西不能吃不能喝。”自比为英雄的马天龙直接把金盒子推到齐淑芳跟前,“给,给,给,都给你。还是那句话,你保证我晚年吃饱穿暖我就心满意足了,等我心情好了,说不定会把其他东西所在地告诉你,保证让你一辈子吃喝不愁。”

齐淑芳毫不客气地收下,坦然接受马天龙的利诱。

东西在马天龙手里是死物,换不来衣食,拿去换钱说不定会引来灭顶之灾,而在自己手里却可以收藏到几十年后价格高涨的时候。

齐淑芳手里还有几百块钱,够给他们买衣服被褥,于是把金盒子埋到了深山里。

埋藏金盒子的地点和陶罐不在同一处,狡兔三窟嘛!

她有三天的休息时间,但她根本闲不住,春玉米早花生得等大半个月才能收割,她就急急忙忙地去古彭市找房子。她孤身一人,工作安排又比较宽松,上三天班休息三天,要不是为了让自行车有个安放的地方,真没必要租房子。

城里人住房都很紧张,自己都不够住,怎么可能出租,而且齐淑芳还想在火车站附近租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她在古彭市里转悠两天,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只能先去上班。

月初了,铁路局发工资,她的月薪是二十六块七。

齐淑芳了解到,工资标准是由国家统一制定,各地只能执行,不能随便更改工资标准,也没有自己决定工资标准的权利。

国家制定的工种划分非常详细,全国有成千上万个工种,每个工种都有固定的工资。

不同行业的工作人员有不同的工资标准级别,生产线的工人是一到八级工资标准,工资最低的是一级工,最高的是八级工,级别越高工资越高。服务行业中的广播员、炊事员、放映员、电话员等都是一到十级,民警是一到十三级,卫生人员是一到二十一级,技术员是一到十八级,机关工作人员是一到三十级,级别越小工资越高,和生产线的工资恰恰相反。

而且工资区不同,工资标准也不一样,全国划分为十一类工资区,以一类工资区为基准,往上每高一类,工资标准就相应增加百分之三,主要是为了照顾偏远地区或者艰苦地区。北京是六类地区,上海是八类地区,上海各个行业的工资标准就比北京高一点。工资标准最高的地区是青海、新疆、内蒙等地,为十一类工资区。

苏南和苏北属于一个省份,南北的工资区级别却不一样,苏南的部分城市被划分为四类地区,苏北大部分城市则是五类、六类地区,是比较特别的一种现象。

古彭市算是五类地区,根据服务人员的工资标准,齐淑芳拿十级工资。

乘务员和广播员、炊事员等一样,都属于服务行业中的工作人员,工资标准为一到十级,按五类地区划分,十级工资都是二十六块七。

就算齐淑芳是走后门入职,也不可能比张小蝶等人工资高。

要是在六类地区,同样是列车员拿十级工资,应该是二十七块五,比齐淑芳多拿八毛。

别小看这八毛,八毛钱能买一斤肉或者一斤鸡蛋、一斤油,能买七八斤玉米面,能买五六斤米,能买一件汗衫……

古彭市不比北京、上海市发达啊?怎么就被划分为五类地区了呢?浙江是二类地区,安徽是三类地区,看完工资单的齐淑芳有点搞不懂工资区的划分条件了。

她拿到手的钱不止二十六块七。

她的工资单上有一笔妇女卫生费,是五毛钱,还有一笔三块钱的津贴。

她发现王大姐工资单上的种类比自己多一种,除了妇女卫生费和津贴,还有一笔保姆费,其他同事工资单上有的出现了生育费,有的出现了保育费和医疗保健费等等。不过,他们住在公家的房子里得付房租,不是白住的,水电费也得自己付钱。

随着工资发下来,街道发了三十斤粮票,分别是21斤粮、6斤米和三斤面粉。还发了两张工业劵和各种票,票是根据副食本这个季节的额度颁发,目前是一个月一斤肉、半斤食用糖、五两花生油、一斤鸡蛋、一管牙膏、半块肥皂等,这一点和上海的规定相似,按户就是发两块肥皂或者两包洗衣粉,按人头就是半块肥皂或者半包洗衣粉。

还有一张布票,面额为三寸。

齐淑芳拿着布票看了又看,三寸布票够干什么?买手帕么?十二个月是三尺六,如果想做一件衣服,攒一年的布票都不够用。

所有票证,过期作废。

每张票上都有使用期限,尤其是鸡蛋票,都是按照额度分配,这个季度不用的话,下个季度就不能用了,因为下个季度不一定供应鸡蛋。

齐淑芳早就想吃花生油了,选一个休息日,她拎着罐头瓶兴冲冲地奔向副食品商店。

副食品商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热闹程度不下于淮国旧。

齐淑芳前面还有三四个人的时候,就说明她快到柜台了。

排在她前面的中年妇女也是来打油,可是她没拿油罐子,也没见油瓶子,而是捧着碗,从碗里拿出一团油棉纱递给售货员,递上一张油票和钱,“这时下乡干部专用的油票,在俺家吃饭交给俺家的油票,俺没有副食本,你看着给俺打油吧!”

什么情况?齐淑芳紧紧盯着油棉纱。

“0.2两豆油?真麻烦,就不能多攒几张油票过来打油?净给我们的工作增加负担。”售货员皱了皱眉,收了钱和票,连碗带油棉纱放到跟前的天平上称了称,记下重量,然后浸到旁边单独准备的小油桶里蘸了油,拿出来再称,估计重量超标,她捏了捏油棉纱,挤出几滴油到油桶里,重新称重,这次应该是增重0.2两,分毫不差,才递给顾客。

那名妇女满脸喜色,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离开柜台。

齐淑芳大开眼界。

那块油棉纱好像还在自己家里,回头洗干净给人送去,打油专用啊!

那妇女离开后就轮到她了,赶紧上前。

油盐酱醋酒水什么的都由这一个柜台供应,散装的盛放在铁桶砂缸里面,她依次递上副食本、油票和洗干净的罐头瓶,昂头道:“打半斤花生油!”嘿,是前一个人的好几十倍!

售货员收了票和钱,在副食本上作登记,转身拿起卖油专用的漏斗插在罐头瓶口,然后提起挂在油桶口的三个木提子其中之一,把油舀出来,满满一提子,静候片刻,提子里的油不再往外溢出,才平平移到漏斗上方倾斜倒下,顺利地流入瓶内。

打好油,齐淑芳在副食品商店的各个柜台前转了转,排队买了一斤豆腐,花了八分钱。

回家用花生油炖豆腐去!

美美地吃了一顿青菜豆腐,齐淑芳正在刷碗,有人通知她去邮局领汇款单。

齐淑芳自然而然又想到了贺建国,急匆匆地到了邮局,拿到汇款单,不禁流露出几分失望之色,依然不是贺建国,而是慕雪寻,竟然给她寄了一千块钱!

老天爷,一千块,这是多么大的一笔巨款!

即使齐淑芳曾经拥有过这么多钱,也不由得吸一口凉气,她被吓着了。

慕家的手笔也太大了。

和汇款单一起的还有一封信和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信是慕雪寻写的,说自己早已平安回到家里和亲人团聚,然后说这笔钱和包裹里的东西虽然不及齐淑芳对自己恩情之万一,但却是自己家人的心意,请她务必收下。

慕雪寻离开时身上穿着齐淑芳的衣裳鞋子,包裹里就有她送齐淑芳的两套衣服鞋袜,还有几块布料、一些果脯蜜饯糖果等等。

齐淑芳收到财物没几天,詹仁怀家找不到慕雪寻,正式和齐麻子撕破脸。

齐麻子今年出去好几趟带了不少妇女回来,有钱买人,有门路卖人,要是没点靠山后台,怎么可能一帆风顺?首先,出门就得有介绍信。所以,齐麻子一点都不怕詹仁怀,钱到了他手里,怎么可能还给詹仁怀?人是在詹仁怀手里丢的,不是他弄丢的。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举报齐麻子贩卖人口,詹仁怀买卖人口,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们都被抓了,牵连出和齐麻子交易的许多人。

齐淑芳上了三天班回来,就听说齐麻子、詹仁怀等都被处以极刑。

流氓罪都被判死刑的年代,他们的罪过犹有过之,判得不冤。

贺建夏这些人也受到了影响,要不是他们买来的老婆咬定说自己不是买卖人口,自己是心甘情愿嫁过来,只怕也落到詹仁怀一样的下场。

贺建夏逃过一劫,他的父母对钟翠芳简直好得不得了。

52.052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根据齐麻子提供的线索,查到他的上家,然后由他的上家查出是团伙作案,雷厉风行地将他们一锅端了,接着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拐活动,拯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这是一项长期工作,现在只是开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齐麻子和詹仁怀属于红太阳公社,各个生产大队传得沸沸扬扬,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

红太阳公社的干部和贺楼大队、齐集大队的支书、队长等人都快气死了,他们都被上面批评是不作为,差一点就被撸掉职务,个个都得写检讨报告,表明以后一定杜绝这种事。

不同于消息闭塞的乡下,火车上有报纸卖,齐淑芳借着整理报纸的机会每天都会关注一些实时新闻,发现这个案子作为典型发表在报纸上,负责这件案子的干部履历上添了一笔功绩,在报纸上呼吁群众举报买卖人口的行为,不得包庇人贩子等等。

从表面上看起来就是几封举报信作为星星之火引起了燎原大火,和慕家没有任何关系,但齐淑芳清楚,这件事里面肯定有慕家的影子。

慕雪寻的家人有权有势,她得救后可以报仇雪恨,如果自己救的是普通人呢?

普通人只能忍气吞声,尽量不敢声张吧!齐淑芳想。

慕家不出面,被拯救的受害人里面没有慕雪寻,齐淑芳非常理解他们的做法。

同时,收到慕家谢礼的齐淑芳表示,自己不会到处败坏慕雪寻的名声,不会仗着自己救了慕雪寻,就对慕家提出不合理的要求。

慕家送这么重的谢礼,肯定有堵住自己嘴巴的意思。

不是她思想太阴险,是她觉得上位者大多数都会这么做,不落人话柄。前世她父母身居要职的朋友就做过这种事,自己家的孩子被人救了,他们不想欠人情,就提前赠送大批衣食东西道谢,那位恩人后来提出的请求这家人并不是做不到,仅仅是因为做的话会损害自己啊利益就拒绝了,那位恩人的行为也成了挟恩图报,名声大大地不好了。

齐淑芳救下慕雪寻就没想过回报,现在白得一笔意外之财,不用拿自己的私房钱买衣服被褥就可以告诉马天龙自己已经卖掉了一块金砖,挺好!

她向人打听过,一两黄金能兑一百块钱,就是不知道一两是50克,还是31.2克。

如果按照59年发布的新度量单位,1市斤等于10两,一两是50克,说明一克黄金价值两块钱,如果按老称是31.2克一两,说明黄金是将近三块钱一克。

马天龙保存的大黄鱼总重312克,两块钱一克的话只能兑六百多块钱。

这件事推后再说,生产队交完公粮了,要分粮啦!

忙碌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齐淑芳永远不会嫌自己的粮食多,下班后急急忙忙地拿着自己家的麻袋去生产队。听说今年收成不错,光小麦就比去年多收了两三千斤,分给社员的粮食主要是小麦、土豆,昨天分粮的时候她在上班,其他社员早就领过了。

粮食领到手才是自己的,齐淑芳加快了脚步。

路上遇见打猪草回来的贺七婶,看到她背着几个麻袋,忍不住开口道:“淑芳,你都在城里吃商品粮了,咋还来生产队领粮食?”

齐淑芳分走几百斤粮食,生产队的储存粮就会跟着减少几百斤,以后社员借粮食也会少借几百斤。[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勤劳朴实的贺九丫嫁出去后,儿子好吃懒做,贺七婶家的日子越过越不好,现在儿媳妇怀了孕,天天要吃细粮,她早就打着把口粮吃完后问生产队借粮的主意了。

“我六月下旬才开始上班,之前一直出工干活,生产队账册上记着我的工分,我怎么不能领粮食了?”因为虐打贺九丫和换亲这件事,齐淑芳一直不太喜欢贺七叔和贺七婶夫妇,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不软不硬地反击回去。

贺七婶哽住了。

“也是,你出了半年工,有工分。”贺七婶心里很不高兴,拉着脸走了,决定等自己孙子出生后向上面举报齐淑芳成为铁路职工后还占着自留地的行为,必须让她把自留地交出来,她和贺建国一共有四分地,正好划归自己儿媳和孙子!

她早就发现了,当初贺建党以权谋私,分给自己弟弟弟妹的这块地种啥啥好,今年种了几分地花生,长得可好了,至少能收一百斤花生!

齐淑芳不知道她想法,直接来到生产队的粮仓。

沈二蛋没为难她,直接叫来会计登记,然后开口问道:“咱们生产队一年的口粮标准是三百六十斤,六斤地豆子顶一斤粮。你是要小麦还是要地豆子?”

贺楼九队有不少山地,有一部分山地不适合种麦子,沈二蛋做主种了土豆、棉花一类的农作物,今年麦收后平地种玉米,大多数山地种了晚红薯,只有少部分水田种了水稻,大家伙儿秋冬后到明年上半年都靠这些过日子了。

够不够三百六,齐淑芳听过这句话,“每个人都能领三百六十斤粮食?”

沈二蛋一笑,“人人都分三百六,那得多少粮食分?按工分来算的。今年交公粮,小麦统一收购价是九分钱一斤,工分值两毛钱,四个半工分可挣一斤粮,超过三百六十斤,剩下工分给分红。除了你以外,咱们生产队今年上半年挣工分最多的人是一千一百分。”

一千一百个工分,能分二百多斤粮食。

这次分二百多斤粮食,秋冬分粮就只能分一百多斤。

齐淑芳在心里算了一遍,有点明白了,接着问道:“劳动粮怎么算?”她记得自己看的历史杂书上记载,劳动人民有劳动粮,要达到一个劳动日一斤粮的标准。

“劳动粮?就咱们这破地方能有劳动粮?别痴心妄想了,人人能分三百六十斤口粮就算日子过得不错了,还劳动粮哩,咋想得这么美呢?也就工分值有七八毛钱或者一块多钱的好地方才有劳动粮。”沈二蛋嘲笑齐淑芳的无知。

“这样啊?”也就是说每个人只有三百六十斤毛粮?去了皮重还能剩多少?

够吃吗?

齐淑芳的饮食相当丰富,早上油条鸡蛋肉包子轮流来,中午米饭馒头配着荤素菜,晚上就比中午的分量减少一点,就这样,她一天都得吃掉一斤粮。

皱皱眉,齐淑芳问道:“我都要小麦可以吗?”别的不需要。

天天吃白面,神仙生活。

“可以。你现在有工作了,这次分粮有你的份,年底有你上半年的分红,但是,往后就没有你的了。”齐淑芳现在不是农民,户籍不在贺楼大队,不能继续享受农民在生产队的待遇,也就是大家顾忌贺建党,没把贺建国和齐淑芳的自留地收回,按规矩是应该收回。

听沈二蛋解释完,齐淑芳立刻开口道:“国家有这样的规定,等我把地里的花生和菜都收了,就把我和建国的自留地收回去吧,我现在是国家职工,不能带头败坏风气,同时享受工农待遇。”她不想等到有人举报再把地交出去,到那时肯定会受批评,说不定连累大伯二伯。日子过得比旁人好一点,别人只会羡慕,生活水平高出一大截,就会惹来嫉妒。

秋冬不再分粮食给她,齐淑芳决定趁着这次机会把今年的口粮都要了。

理由很充足,她的工分很多,光那两头野猪就不知道有多少工分了,按工分分粮,她能分到很多粮食,可惜封顶三百六。

如果国家允许,她恨不得把所有工分都换成粮食。

大部分社员都不要小麦要土豆,认为土豆分量多能填饱肚子,光靠小麦不够吃。齐淑芳用不着如此节俭,沈二蛋按照她的要求,称了三百四十斤小麦和一百二十斤土豆,齐淑芳觉得酸辣土豆丝很好吃,土豆炖排骨很好吃,改主意少要了二十斤小麦,换成土豆。

小麦没装满两麻袋,土豆也没装满一麻袋,齐淑芳一个人没法扛回去,借了生产队的平板车,好不容易才摆脱途中所遇之人的羡慕嫉妒恨,把粮食平安带回家。

土豆随便堆在堂屋角落里,樟木箱子则清理出来装小麦和之前用野味换的细粮。

每年夏天,各家各户的粮食容易生虫,尤其是一种小黑点似的虫,比芝麻还小,密密麻麻,完全避免不了,很多人到了这时候都会把粮食摊在烈日下曝晒,原身也不能免俗。今年她按照贺建国的嘱咐把粮食放在樟木箱子里,干干净净没生虫,特别顺眼。

“淑芳,你今天去领粮食啦?”王春玲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齐淑芳麻利地合上箱子,走到堂屋,王春玲正好进门,过来打探她领了多少粮食。

“队长说秋冬分粮没我的份,我索性把一年的口粮都领来了。”

领粮食经过沈二蛋和会计,没有隐瞒的必要。

王春玲羡慕地道:“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你在城里还有商品粮,一个月得好几十斤粮食吧?爹、建党、我和四个孩子一共七个人,几个孩子又没有几个工分,全靠我和建党,这次全家才领七百多斤粮,二蛋不愿意把粮都换成地豆子,说人人都拿粮换地豆子,那点地豆子不够分,只给我们家换了一半,一大家子七口人,下半年不知道怎么熬呢!”

齐淑芳淡淡一笑:“等到秋收后,生产队就分新粮了。”她瞄了账册一眼,公爹上半年有九百多工分,比王春玲挣的都多,七百多斤粮食里至少有二百斤是公爹的。公爹的口粮都给他们家了,自己不在乎,也可以给公爹开小灶,但她不会主动把自己的口粮让给大伯家。如果大伯家吃不上饭了,她肯定会援手,没有到那样的地步,她就心坚如铁。

王春玲故意把自己家说得很可怜,就是想让已有工作的齐淑芳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口粮送给自己家一点,或者补贴公爹,这样自己家就能节省不少粮食,她一个字都不提,自己又不能直接要,只能闷闷不乐地离开,暗想只能让孩子以后有机会来蹭饭。

张翠花后脚进来,小声笑道:“淑芳,大嫂没开口?”

“开什么口?”齐淑芳莫名其妙,王春玲隐藏的意思她是听明白啦,没明说她就装傻。

“哈哈,你不在家的时候,大嫂可在我跟前说了好几回,说你现在一个人过日子,又有商品粮,又有工资拿,没有负担,整个生产大队里都没人比得上。你这次领了那么多粮食回来,大嫂能不想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很正常,大家都差不多,可是算计丈夫不在家的弟妹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齐淑芳粮食是多了点,可谁嫌粮食多呀?张翠花有点看不起不知足的长嫂,弟妹对侄子们多好啊?她居然这样回到弟妹。

比起王春玲,张翠花更喜欢孝顺老人、对两家一视同仁、而且对孩子们特别大方的齐淑芳,就凭齐淑芳的性格,自己家和大嫂家如果遇到困难,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何必在日子过得下去的时候就算计她?所以,她乐得过来通风报信,免得齐淑芳被蒙在鼓里。

齐淑芳眉头一皱,“大嫂没提过。”王春玲要真是这么算计,就得远着点了。

“我就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自己一个人在家,多存点粮食,谁也不能保证以后有没有天灾发生。”

“知道了,二嫂。”齐淑芳感谢她的好意。

有了粮食,心里就跟着踏实。

心里很踏实顾不得长嫂算计的齐淑芳开始忙着收花生和玉米,趁着休息的时间进行。

三伏天拔花生、掰玉米,真叫一个酸爽!

听说要把自留地交出去,在齐淑芳上班的时候,贺老头就帮她把花生收回来了,择好的花生晾晒在齐淑芳家的院子里,三四天就晒干了。

山里的玉米、花生全靠齐淑芳一个人。

三垄花生很快就拔出择好,就地曝晒,半麻袋都没有。

玉米的处理比较麻烦,玉米棒子掰下来之后,齐淑芳就把棒子外面的表皮翻开往后撸成一缕,两个、两个地系在一起,然后挂在树屋内搭的麻绳上,以后有空了再脱粒。幸亏自己后来扩建了树屋,第一次在单棵树上搭建的树屋很难承受这么重。

系好的玉米棒子挂好,半干的花生摊在树屋地板上,没来得及整理的玉米棒子堆积在树屋角落里,门窗用树枝横七竖八地封上,齐淑芳看了下时间,匆匆回家准备上班。

偷偷摸摸在山里种地真不容易!

齐淑芳抹一把汗,足足花了好几个休息时间才把活干完,两处晒干的花生装在一起,共计一百四十二斤,通风晾干的玉米棒子没脱粒,产量不知。

种花生收花生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是,她准备给大伯、二伯家各送十斤。

十斤不少了,王大姐说,城里只有过年时才按人头供应半斤花生。

王春玲不在家,她就先给张翠花送去,在门外叫了一声作为招呼,直接进了堂屋,结果看到一个老婆婆满脸眼泪满脸哀求地跪在张翠花跟前,张翠花伸手想拉她起来却没拉动,齐淑芳奇怪地道:“二嫂,发生什么事了?”

53.053章:

张翠花回头见到她,脸上有些尴尬,急忙把老人扶起来,这次老人顺势站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大姨,快起来,你别这么跪着叫我弟妹看笑话。”

是她姨母?齐淑芳留神观察,老婆婆的脸型和张翠花有点相似,眼睛鼻子也挺像,冲她一笑,赶紧问好,后者擦了擦眼泪,报以一笑,笑容有点苦。

她给张翠花下跪,肯定有事相求,自己还是别搀和了。

“啊,嫂子家来亲戚了,那我就先回去。今年自留地种了点花生,我拿几斤过来给三蛋儿他们几个吃。”顺手将装这花生的竹篮放在桌子上,齐淑芳准备脚底抹油。

“这怎么好意思?快拿回去,你种点地收点东西不容易。”这可是花生,生产队不知道多少年没发过了,每年收的花生全部送到供销社支援国家建设,往往翻了好几遍的花生地里偶尔遗落几颗花生,谁捡到谁当成宝,张翠花目测竹篮里至少有十斤花生,深觉受之有愧,但姨妈在跟前,不方便向齐淑芳道谢,“我一会儿找你说话去。”

齐淑芳送来就没想过带回去,笑笑就撤了。

张翠花目送她离开,扭头没好气地道:“行了,大姨,帮不上你就是帮不上你,用不着你下跪这招来求俺,下跪也没用,俺还怕折了自己的福气。”

“翠花,我不是……”

“俺知道你想说你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不是故意这样逼我!”张翠花一句话就打断了她的,“可是,俺们家只有俺和建军两个人挣工分,得管五口人的吃喝,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俺家三个娃吃得都赶上俺们两个大人了。生产队分到俺们手里的粮食,天天精打细算,一顿不敢多吃,就这样还得半年瓜菜半年粮熬日子,俺哪有余粮给你?”

张翠花越说越气,怎么一个两个都趁着生产队分粮的时候来借粮?

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张翠花故意没提三个孩子也有口粮标准,最大的大蛋有一百八十斤,最小的三蛋有一百二十斤,不过费用得从她和贺建军的工分里扣除。

张大姨抹了一把泪,哀求道:“我们家现在就没有粮食了!”

外面齐淑芳没走远,靠着听力听到这里,哪能不明白张大姨所求,原来是来借粮食,看来和王春玲打了一样的主意,难怪张翠花脸色很不好看。

关系到口粮问题,没几个人愿意舍己为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的哪,原来有此困扰的人不止自己一个,齐淑芳心理平衡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不懂得收敛,所以有人仇富。

面对姨妈哭求的张翠花暴躁得很。

“八月才过几天你们家的供应粮就没了?别以为俺不知道城里人月月有供应,每个月都是月初发粮票!你们以前不是挺得意的吗?咋来求俺了?你们一家七口,有七个人的供应,一个月一百多斤粮食,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为了给你六弟凑娶媳妇的彩礼,口粮拿到黑市卖掉了。”张大姨低着头。[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张翠花冷笑:“自己家的口粮高价卖了,来问俺们借粮,你们干得出来,说得出来,俺都没脸听!不借!不借!不借!”一把将她推出堂屋门。她之前以为姨妈家遇到了难事,一时断炊,打算看在亲戚情分上借二十斤土豆给她,谁知是为了娶媳妇。他们不珍惜粮食,自己凭什么帮忙?钱,钱有粮食珍贵吗?钱能吃吗?为了钱做出这事,挨饿活该!

“哪能怪我们啊?你这弟妹在国营饭店上班,我们要是不答应给彩礼,不赶紧把婚事定下来,赶明儿到哪里给你六弟娶一个有这种好工作的老婆?”张大姨理直气壮。

“哎哟哟,真是了不起!”

“翠花,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家子饿死?”张大姨悲愤极了,声音放大。

“大姨啊,俺的大姨啊,俺的亲大姨啊,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俺们一家子饿死?”张翠花一拍大腿,声音尖锐响亮赛过张大姨,“俺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呐,俺比不上你们城里人吃商品粮呐,俺一年到头就凭那几个工分吃饭,叫俺怎么养活你们一家人?俺没这本事呐!粮食给了你们,俺们一家五口就要饿死了!”

人嘛,就爱看热闹,出来一听是来借粮的,都很理解张翠花,一脸同情。

要说老百姓最怕啥,最怕发生眼前这种事,前脚刚发粮,后脚人来借,不借名声就被败坏了,抹不开面子借了,自己就得饿肚子。

张翠花性格泼辣,她撒起泼,整个生产队没人能比,以前有人说贺建军不好,她追着那人足足骂了三天,骂得那人现在见到她都躲着走。为了保住一家人的口粮,一张嘴像机关枪,直说得张大姨落荒而逃,一点都没有尊老爱幼的觉悟。

“我要是有觉悟,我家娃就得挨饿了,我得狠下心。”张翠花这么跟齐淑芳说,“这种事不能开头,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一辈子不消停。”

齐淑芳很赞同,张大姨来借粮的原因她已经听张翠花说了。

别人偷偷去黑市买高价粮食,他们倒好,为了钱把粮食卖掉,现在挨饿分明是自找的。

于是,齐淑芳用力点头。

张翠花反而被她逗笑了:“不过,我也想过了,我大姨卖的口粮估计就她和姨夫两个人的,可能也有六表弟的,但大表兄一家四口人的口粮肯定由不得她做主,我那个大表嫂精得像猴子一样,就怕公婆用他们的补贴小的。所以哪,他们饿不死!”

“二嫂,你大姨家有几个表兄弟?每次娶媳妇都得卖粮?”社会风气是讲究一切婚礼从简好么?想到自己娘家人,齐淑芳不好意思说别人了,别人貌似都比不过自己父母。

“哪能啊,我大表兄结婚,一毛钱都没花,厂里干部介绍的对象,聘礼就是三十斤玉米面。两人是双职工,膝下就俩孩子,负担不重,日子过得肯定不错。人家怕乡下人上门打秋风,不和乡下亲戚来往,我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们了。要不是刚分了粮食,估计我再过三年都见不到我这大姨的面。”这也是张翠花不愿意借粮的原因之一,她到现在都记得自己头一回去他们家走亲戚受到的冷遇,居然有脸来借粮。

张翠花对他们家根本就没感情。

齐淑芳无语,大儿子夫妇都是工人,怎么就沦落到卖粮的地步了?其中肯定有缘由。

每个人都很珍惜粮食,对粮食的重视远远超过钞票,与其问张大姨家要钱做彩礼,还不如直接要卖了钱的粮食。

看,她送二十斤花生给霍家,他们高兴的程度就远远高过自己送蛋糕和手帕的时候。

霍剑锋给他们弄来的花生种子,现在收成了,不管怎么说都得送他们一点花生,大嫂二嫂都能白得十斤花生,霍家怎么少得了?

“你工作怎么样?”霍老头关切地问道。

“挺好的,工作三天休息三天,每个月除了工资,还有津贴,粮食很充足。知道我在市里没有房子,铁路局也没有多余的宿舍分给我住,每次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于是这个月发工资,额外发了两块钱自行车补贴。”除了卫生费和津贴,工资单上的补贴又多了一种!

工作待遇这么好,不能怪人人都想打破头地进城工作。

“你觉得好就行,你觉得好就好,我听着就放心了。”

霍老头一个劲地点头,抛开这个话题,“你刚刚说自行车都是寄存在列车长家里?”

“嗯。”这段时间忙着收庄稼,她没有时间去找房子,自行车次次寄存在王大姐家,为了表示感谢,允许王大姐家人在爱惜的情况下使用自己的自行车。人与人之间的人情味很浓厚,王大姐还怪她太客气,一直勒令家人不许随便用,怕给她用坏了。

齐淑芳打算明天上班前寄存自行车时,装一斤花生送他们。

想到这里,赶紧指着自己带来的另一包花生,“老伯,那一包是二斤花生,麻烦您带给吴主任尝尝,我就不亲自去了,让人看到不好看。”

吴主任是自己上司的顶头上司,得打好关系。

笑着答应下来,霍老头对她的人情世故很满意,要想混得好,还是得门路多,如果没有半点好处,谁会冒着风险开后门?他管着粮管所,靠着粮食可是认识了各行各业的人,要不然也不能顺顺利利地给儿媳妇和齐淑芳安排工作。

“我跟小吴说说,叫他想办法给你安排个宿舍,或者我托人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不能三天两头地风里来雨里去。”霍老头寻思着古彭市房管所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周国红逛街回来在门外和人说话,笑声非常响亮,齐淑芳和霍老头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

进屋见到齐淑芳,周国红一愣,察觉到自己有点失礼,连忙招呼一声,态度并不冷淡,但也没有特别亲热,可是当她看到二十斤花生,得知是齐淑芳所送,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端茶倒水,殷勤得不得了。

霍老头摇摇头,心里直叹气,儿媳妇美则美矣,就是有点小家子气。

“刚刚在外面笑什么?没进门就听到了。”

听到公爹询问,周国红忍不住又笑了:“就是国营饭店小林家来了两口子,呼天抢地地说小林是他们的女儿,要把小林接回家去。”

“咋回事?”霍老头皱起了眉头。老林是他的好友,因为老婆年轻时坏了身子不能生,他死活不肯离婚,为这事都和家人闹翻了,后来从乡下收养一个差点被溺死的女孩子,取名叫林璇,自己看着她长大,虽然有点不太好的习气,但大伙儿都这样,也就显不出她了。

林璇的亲生父母闹上门?霍老头坐不住了。

他去声援老友,周国红撺掇齐淑芳一起去凑热闹。

到了跟前,齐淑芳傻眼了,闹事的那两个不是贺七叔和贺七婶吗?怎么闹到别人家门口了?他们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女孩子扶着一个清瘦的中年人,肉呼呼的鸭蛋脸,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淡绿格子衬衫,不就是国营饭店的女服务员吗?

难怪第一次看着她就觉得眼熟,齐淑芳现在才回想起来,贺九丫和她有一样的脸型眉眼!

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可没工作的人有不少,都跑过来看热闹。

“七丫,七丫,俺的肉啊!俺的心头肉哇!你怎么能不认俺呢?”

贺七婶扯着嗓子嚎,前几天儿媳妇嘴馋想吃肉,她步行两个小时到县城,去国营饭店买了一份荤菜装在饭盒里,没用票,转头就看到一个女孩子长得眼熟,仔细一看就是像自己,左边眉毛里藏着一颗小黑痣!

单单长得像就算了,偏偏有小黑痣,那是她女儿啊!

她真没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女儿居然混得这么好,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哪,月月有工资,月月有粮食!这份工作要是给自己儿子该多好?长这么大了没结婚,带回家,还能为家里赚一笔彩礼补贴儿子。贺七婶立刻坐不住了,拉着丈夫一起,在附近遵守两天,确定林父就是当初抱养七丫的那个人,今天特地来认亲。

“七丫啊,俺的心肝宝贝啊,当年俺是穷得吃不上饭了才把你送人,俺是想让你吃成品粮过好日子,不用跟俺吃苦受罪,可是俺的心哪就跟刀割了一样,俺白天想你,晚上想你,流出来的泪水都能接一缸!在国家的领导下,俺家现在的日子好过了,吃得饱饭了,你跟俺家去,俺们一家就能团聚了,俺再也不用和你骨肉分离了。”

贺七婶声泪俱下,诉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围观的人有不少都心生同情,有的红了眼圈儿,有的掉了眼泪,现在日子都紧巴巴的不好过,别说十年前二十年前了。

“老林啊,多感人呐,你就让他们一家人团聚吧。”

“是啊,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就是骨肉分离,母女两个分离二十年还能碰见,说明她们母女有缘分,应该相认。”

“一眼认出来啊,这是何等的母爱,只有母爱,才会让她第一眼认出自己的女儿!”

林父气得浑身颤抖,刚开始他不承认女儿是抱养的,可是贺七婶说出林璇身上不少人见过的胎记,他就知道没办法糊弄了,可是就算承认,也不能让对方信口开河。

“母爱个屁!当娘的要溺死女儿,有什么母爱?那年重阳节,我去登山来着,结果迷路到了他们村子里,当时是贺楼村,后来才改成贺楼生产大队。正好碰到她嘴里骂骂咧咧,要把女儿摁到河里溺死,我心里不忍心,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她还勒索我二十万块钱呢!”

54.054章:

“二十万?这么多?”被周国红拖到跟前的齐淑芳听在耳中,惊呼出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咦,怎么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人对林父口中的二十万巨款感到惊讶?他们不觉得贺七婶是狮子大开口吗?那可是二十万,不是二万,更不是二千。

围观的人太多,只有周国红听到了她的话,别人都被反转的真相惊呆了。

在齐淑芳疑惑间,霍老头开口证明林父所言属实。

贺七叔的眼神微微闪烁了几下,贺七婶没有半点羞愧,梗着脖子,色厉内荏:“你这老头扣着俺闺女不想让她认俺不想让她跟俺回家就直说,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俺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打死不承认曾经抛弃亲女儿的事实。

“七丫,俺心里可疼你了,你别听这老头瞎说!你是俺的心头肉哇!赶紧和我家去吧,你弟弟在家等着你呢!”贺七婶怕老林详述当日的事情,转移对象,对林璇装可怜。

只要七丫回家,工作彩礼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贺七婶对自己很有信心,自己可是她亲娘,哪有女儿不认亲娘的!

她娘家那边有一门亲戚不就找回了当干部的女儿?这个亲戚就是她姑妈家的表妹,曾经因为生的女儿多,就把刚生来的一个女儿送人养活,收了那家人十块现大洋,后来那女孩子上学读书,分配到机关单位,一个月能拿好几十块钱的工资。

不用花钱养女儿,认了女儿后又能收缴女儿的工资,以后家里有人挣钱挣粮食,可是一本万利!于是她表妹就找上了门,那家人不愿意让孩子回亲爹娘身边,但是血浓于水,那孩子得知亲爹娘的下落立即就收拾收拾行李回家了,还请单位领导教育养父母,现在对自己表妹可孝顺了,月月都把工资往家送,还有肉蛋糖果啥的,羡慕死人了!听说,表妹现在正想办法让儿子顶替女儿的工作,以后儿子可就是城里的干部了。

表妹能认回女儿,自己为什么不能?自己家的日子可比表妹家好过多了。

贺七婶越想越美。

林父说出真相又怎么样?林璇是她女儿,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我悉心教养了二十年的女儿凭什么还给你?”串门儿的林母得知林璇亲生父母找上门来,急匆匆地回来,没站稳脚跟就留大怒出声。

“妈!”林璇知道身世后呆若木鸡,见到林母才从噩梦中惊醒,哇的一声哭起来。

“我的乖乖,不怕,不怕!”

林母搂着女儿安慰了好一会儿,抬头瞪着贺七叔和贺七婶,她长着吊梢眉,颧骨高,长相有些刻薄,看在别人眼里她可比贺七婶凶狠得多。

林母婚后没有生育,虽然丈夫不离不弃,但是长年累月受到家人或者亲朋好友的奚落,原本温柔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泼辣,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儿,就是丈夫安抚都难以抹平创伤,还是后来有了女儿才渐渐收敛,所以一听女儿的亲生父母要把女儿带走,几欲发狂。

“你!”林母手指贺七婶,一脸冷笑,“你要把她扔河里淹死的时候没想过她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们家生活艰难险些饿死的时候你没出现,现在我们家生活条件渐渐好了,我女儿有才有貌有工作,也有能力回报父母了,你们就想把她认回去,以为我是那些被你三言两语糊弄的傻子?觉得你们真有骨血之情?别痴心妄想了!”

被糊弄的众人都不承认自己是傻子,愤怒地指责贺七叔和贺七婶。(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我就说,咋这时候来认人!”

“十月怀胎又咋地?你可是想弄死女儿的,现在又来闹,真是恩将仇报!”

“嗯,俺刚刚就怀疑这老娘们的话了,现在终于水落石出了,一定是像林大嫂说的,故意选在这时候来认亲,又不用花钱养女儿,又能问女儿要钱。”

“老林,俺信你!”

“老林啊,你现在明白好人做不得了吧?养了个闺女,要是愿意留下来孝顺你们老俩口还好,要是心里惦记着亲爹娘,你们可就惨了。”

……

刚刚还在劝林父放林璇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好一家团聚,现在口风变得不要太快!

很快,也有人提出疑问:“你们咋能确定老林说的是真的?也许是老林不想让小林认爹娘才说的谎话,毕竟谁都为自己着想啊,只会把罪名推给别人。他们是亲生的,不让他们一家人相认团聚,实在是太残忍了。”

齐淑芳看了说话的人一眼,认出他是霍剑锋的邻居,叫白胜。

她来过霍家多次,对霍家的邻居很有印象。

“就是,就是,让俺不能认女儿,真是坏透了。他们说的就是瞎话,俺才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贺七婶趁机开口替自己辨别,特别认同白胜的话,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居心叵测,她自小就开始干农活,论打架她可不怕林母这个高高瘦瘦的城里人。

“瞎说?”林母哼了一声,“我还想说你们是故意来勒索的呢!”

林璇不忘怒视白胜。

“你就是瞎说,就是瞎说!”贺七婶无理取闹,“你让俺闺女说话,闺女是俺生的,跟不跟俺回家得她说了算,不是你们说了算!”

齐淑芳摇了摇头,真没想到贺七婶远比平时表现的还要厚颜无耻。

“小璇,你说,你想不想认他们?”林母气昏了头,低头就问双手紧紧抱着自己腰部的林璇,“小璇,你实话实说,我和你爹都在,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不认!”

两个字干净利落,倍儿响亮。

林璇抬起头,嫌弃地看了亲生父母一眼,扭头直对林母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有一个爹,只有一个娘,是养了我二十年的爹娘。他们生了我又怎么样?没养过我,我不认识他们,我能有今天是爸妈的功劳,和他们无关。妈,你不会不要我吧?”

林母道:“不会,你是我女儿,一辈子都是。”

“对!”林父赶紧接上一句。

“爸!妈!”林璇激动得泪水涟涟,自从亲生父母出现,闹得沸沸扬扬,她真怕,真怕父母因为亲生父母而恼恨自己,更怕父母因为自己知道真相而和自己疏远。她就见过这种事,有一个同学也是收养的,小时候不知道,长大后无意间听说了,去问父母,结果她的养父母担心知道真相的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以后不一定孝顺自己,就渐渐不疼她了。

“七丫!俺是你亲娘啊!”

林璇厌恶地道:“我不认识你!你不要跟我说话!”

“不认俺,你这是不孝!”贺七婶脑子转得可快了,立刻给林璇安了一个严重的罪名。

不孝顺的人一辈子都会被戳脊梁骨,不想背负骂名就得认了自己。

贺七婶想得很美好,可是林璇不是好欺负的人。

“什么不孝?你再这么说,我就去你举报你存在旧思想!”孝顺是传统美德,林璇有很多缺点,可是对父母特别孝顺,她不赞同有些极端的年轻人把孝顺二字也列为四旧之一,但不妨碍她以此作为理由反击亲生父母。

贺七婶一愣:“你说啥?俺啥时候有旧思想了?”

没人愿意背负有旧思想的罪名,贺七婶也不愿意。

林璇冷漠地道:“你倚仗血缘离间我和我爸妈,还想把我带回家让我做牛做马,不是旧思想是什么?我告诉,现在是新社会,发展的是新风俗,男女平等,做女儿的用不着受爹娘压迫剥削,你这种想法早就落后了!落后的思想就是旧思想!”

即使贺七叔和贺七婶没有把流露出真正的想法,林璇也能猜到几分。

她在国营饭店上班,三教九流什么人没见过?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长大成人有工作谈对象的时候过来相认,明显是怀着算计的心思。

林璇伶牙俐齿,说得贺七婶几乎吐血。

“怎么回事?”这件事影响深远,惊动了替居民排忧解难的街道革委会,派了特别能干的赵爱国过来了解情况,先跟霍老头、周国红和齐淑芳打招呼,然后才问来龙去脉。

县城就那么点大,县政府、革委会、百货商店和各个国营单位工厂等等都在这一片,最远没出一条街,干部、职工等人都住国家分的房子,相邻自然也都不远,白英红过来看热闹,见到齐淑芳,表现得特别亲热。

齐淑芳和她说话,没忘留意事情的进展。

霍老头出面声援林父一家,赵爱国当然不会多事地按着林璇非得认亲生父母,问过林父一家人的意见,就让贺七叔和贺七婶回家,不要来打扰林璇。

贺七婶当然不愿意,一把拉住齐淑芳,让她帮自己。

她早就看到齐淑芳了,就是没好意思打招呼,这件事能在外人跟前信口开河,他们没机会去调查,而齐淑芳回生产队一问就能知道真相。当时贺七婶把七丫卖了二十万块钱,跟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炫耀了好久,要把七丫溺死的时候也有生产队的人看到。

齐淑芳不喜欢贺七叔和贺七婶的种种行为,摇头道:“我没本事,不知道怎么帮。七叔和七婶还是回家吧,你们要是真疼七丫,就不该闹得七丫这么丢脸。”

她问围观的人怎么说,大家纷纷表示自己是外人,没有理由插手。

赵爱国教育了一番,不准他们再扰民。

面对这种情况,贺七叔和贺七婶只能暂时偃旗息鼓,不过他们没有放弃,决定以后再来,下次去国营饭店大闹,就不信达不到目的。

他们离开后,大家安慰林父一家,看着他们一家进门,渐渐散了。

不少人意犹未尽,一边走,一边议论这件事,齐淑芳也感慨道:“虎毒不食子,真没想到七叔七婶是这样的人,以后我得远着他们一点。二十万块钱,简直是不知所谓,怎么就敢开这样的条件?难道老林同志真付了二十万块钱?”

霍老头、赵爱国夫妇和周国红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愣愣地看着她。

“咋了?我说错什么了吗?”齐淑芳回想了一遍,没说错什么呀,就是觉得贺七叔和贺七婶胃口太大,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也没失礼。

“噗!”赵爱国先笑出声,捂着肚子。

周国红也笑道:“淑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齐淑芳莫名其妙,随即大惊,自己不会是显露出自己的无知了吧?难道这二十万块钱有自己不知道的意义?

“二十万块钱是旧币啊,建国前后新币没有普及,很多地方都用旧币。”白英红细声细气地解释,“新币发行后,也是新币旧币交替使用,一万旧币相当于一元新币,所以二十万块钱听着特别多,实际上就是目前的二十块钱。”

齐淑芳不好意思极了,她真不知道有新币和旧币之说,一直以为新币发行后,旧币就全部不能流通了,难怪大家都没觉得惊讶,只有自己大惊小怪。

为了以后不丢人,齐淑芳回家后努力搜集周边的信息。

贺七叔和贺七婶不肯放弃到嘴边的肥猪肉,三天两头去城里骚扰林家,闹得老林一家三口的工作都受到影响了,上面领导总是找他们谈话,有人劝他们捏着鼻子认了,再闹下去影响不好。可是,林家三口是硬骨头,咬紧牙关就是不同意。

以后会怎么样,齐淑芳不知道,在贺七叔和贺七婶连续大闹的时候,她每隔三天就去上三天班,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件事。

而且,贺老头担心贺建国,趁着这几天农闲,要和贺建军去贺建国上班的地点找他。

行李打点好了,出发的日子定下来了,齐淑芳把自己节省下来的地方粮票换成全国粮票,正准备明天给公爹送去,出门在外,随身必须得有粮票。就在这时候,她收到了一封加急电报,从北京寄来的,也只有“平安勿念”四个字,但寄信人不是慕雪寻,是贺建国。

寥寥四个字,看得齐淑芳热泪盈眶,终于有消息了。

贺建国报了平安,贺老头就不用出门了。

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有消息?收到电报好几天后,齐淑芳下班回家,接到了贺建国寄来的书信和东西,和电报一起寄的,估计贺建国清楚家人的担心,所以率先发了加急电报报平安,具体原因则是都写在书信里。

55.055章:

顺利地报了平安回家,贺建国积攒了几个月的焦虑终于得到缓解。(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几个月都联系不上自己,淑芳在家里一定特别担忧吧?是不是急得团团转?真是,都怪自己办事不谨慎,不过,他不后悔救下金教授夫妇。

这次的原因就是金教授。

他和金教授接触过,虽然明面上师生两个反目成仇,也没有帮助金教授,没有和金教授联络,但是销假上班后依然引来组织的隔离审查,主要是重复不断地询问金教授的海外关系、人际关系等问题,不知道他们在信息交流比较困难的情况怎么得知这件事。

贺建国参加工作时,接受过严格的政治审查,确实清清白白,符合规定,不过履历上并没有详述他是金教授的入门学生。

所幸现在不像头几年那么严格,又有他之前拿着风干野味在单位结交下来的深厚友谊,组织上负责这件事的工作人员没有对他严刑逼供,甚至还颇有照顾。

他可以正常上下班,工资照领,但已不能涉及机密工作,不再负责路桥设计方面,不能去建设工地,休假前说好的调任别处继续参加工程建设这件事也变得遥遥无期,每天上班都很清闲,平时接触的同事都得经过重重盘问,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和负责审查自己的组织成员同吃同住,和家人的联系跟着成了难题,贺建国心急如焚,现在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现在审查结束,书信寄回去没过几天,组织就找他谈话,让他调任回家乡古彭市。

三线建设事关重大,无论是设计,还是建设,都必须保密,贺建国和金教授的师生关系导致他现在已经不适合参加这项机密工程了。

找他谈话的领导是曹金龙,一直都很看重贺建国,有才华,能吃苦,思维缜密,可惜受了金教授的连累,自己费了不少心思也没能让他得到自由,直到最近上面有人发话,才结束贺建国的隔离,“我以为你有的熬了,隔离一到两年才能结束。”

只要牵涉到留洋归来的人,哪怕沾一点关系,都难以避免掉审问的待遇,有一些人被审问的时候情形特别凄惨,受不过,自尽的大有人在。

贺建国一愣:“照您这么说,提前结束是怎么回事?”

“上面来人调查了呀,上面的人很有身份,调查得又特别仔细,这次获得自由的人不止你,还有十几个人,都和金教授那些人有师生或者亲戚关系,但没有深入交流,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自己本身成分又好,最近也没有很深的联系,所以审查提前结束。但是,你们不能留在单位了,以免泄密。”曹金龙叹息一声,一脸惋惜。

曹金龙不清楚的事情,贺建国就更加不知道了。

“这么说,我必须离开?”离开他为之奋斗了多年的建设工程?

“必须离开。”曹金龙重重点头,他要是能做主,肯定会留下这一得力干将。

贺建国脸上流露出不舍,心里极不情愿,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就因为他是金教授的学生,所以他连继续参加三线建设的机会都没有了?

曹金龙安慰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和家人聚少离多,这次能回家,对你来说不是坏事。何况组织决定,你回到家乡后,虽然不能再参加工程建设,但工作照有,工资照拿,不见得比现在差,好好干,有的是前程。”

眼前浮现齐淑芳美丽的面庞,贺建国握了握拳头,也许真不是坏事?

放着老婆一个人在家里,自己一直非常心疼,而且愧疚。

“调任回乡,转到哪个单位?是什么职务?”改变不了,就努力去适应,无论如何,都得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不能退缩,不能消沉。

贺建国向曹金龙打听具体职务,做到心里有数。

曹金龙拍着他的肩膀笑了,“你小子的时运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说你时运好,是因为有部分人直接回乡务农;说你时运不好,是因为有一部分的人进厂继续工作,依然拿同级别的工资。只有你从技术级转为行政级,直接调任到古彭市市委办公室做办事员。就职后的待遇问题我就不大清楚了,得到古彭市才能确定。”

工资区不同,工资标准不同,曹金龙也不清楚古彭市给予办事员何等待遇。

技术级转为行政级?这样的时运是好啊,根本不坏。

贺建国可不像一般人认为工人实际上的工资比干部工资多就觉得当干部不好,他特别清楚,干部的权力永远高于工农。

每个人都有野心,他也不例外。

他以前就想过在专业领域做出一定的贡献后,有了一定的地位和人脉,就往上奋斗,总工曾经是他的目标,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放弃专业虽然很可惜,但在人生上不可惜。

贺建国眼神锐利而坚定,那就回家吧!

“很好,男子汉就该这样!不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倒,我相信你无论在哪个岗位能为国家做贡献。”贺建国真的要离开了,曹金龙反而舍不得了,但这种事他不能做主,希望贺建国回家后工作顺利,家宅平安。

贺建国准备离开时,曹金龙突然叫住他,“建国,北京那边有你认识的人吗?”

贺建国想了想,“有几位大学的同学在北京工作,怎么了?”

“上面派来审查的人向我打听过你,问起你的家乡和家人,我如实说了。你这次能直接回乡转职为行政级,是这位做的主,看起来很青睐你,你要知道,一般人转职,不一定能直接转入市委办公室。”曹金龙很看重这件事,这位看着职位不显,家世可不一般,是北京的高级干部家庭,姓慕,羡慕的慕,长辈赫赫有名。

贺建国愣住了。

上面派来审查的人他见过,对方公事公办,极是严谨,自己不认识。

实话告诉曹金龙,曹金龙不相信,“你要是不认识,怎么会对你另眼相看?看起来对你有点赞赏,对别人可没有。(wwW.mht.la 无弹窗广告)”看起来没有隐瞒的意思,曹金龙才敢问贺建国。

“真不认识,我不认识姓慕的,也没有同学姓慕,倒是有几个姓肃穆的穆,但都不在北京。”贺建国百思不得其解,他做了什么事引来北京那边的干部亲自审问,然后放自己一个自由?回想再回想,自己没做过和北京有关联的事情。

曹金龙再三追问,确定他不认识,不由得茫然了。

不认识,不认识的话,怎么会有人专门问起贺建国?要说认识,自己也的确没看到贺建国和他们有私下的见面和谈话。

不管认不认识,曹金龙只能按下此事。

贺建国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对这位姓慕的干部生出一股感激之情,若是没有这位,恐怕自己的审查还在继续,依然不能和家人联络。

得知他过几天就转职回家,同事间都沸腾了,有不少人很羡慕,也有不少人舍不得,尤其是和他住在一块的牛浩,看着他收拾行李,跟在后面团团转,“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干得好好的,总工都说你干得不错,转到家乡就职,能有什么好工作?你也太不小心了,带着嫂子去上海游玩,怎么就和金教授碰上了?”牛浩有点埋怨自己的疏忽。

“你别转来转去了,转得我头晕。”

贺建国把衣服叠好装进藤条箱里,这次离开,几乎没有回来的机会,望着住了很久的宿舍,他突然萌生一种依依不舍之情,等自己走了,床铺就归别人了吧?

牛浩大吼道:“你要是不走,我围着你转什么?”

说到这句话时,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眼圈都红了。

贺建国转身拍着他的肩头,就像曹金龙拍自己一样,“好了,是爷们就别掉金豆子。我把我家的地址留给你,以后常联系,你离开这里到别处也别忘记写信告诉我。等我回家,跟我媳妇学打猎,做了风干野味给你寄来打牙祭。”

牛浩破涕为笑:“哈哈,你跟嫂子学?你这么弱啊?”

“我媳妇一块石头能打死几百斤的野猪,上次就寄来了风干野猪肉,你说她厉害不厉害?”老婆比自己强悍,贺建国特别骄傲,不像有些人容不得自己老婆比自己厉害。

“厉害!厉害!”牛浩是真被惊住了,竖起大拇指。

贺建国现在过得挺好,回家肯定能过得更好,刚销假回来,谁不羡慕他老婆给他买的衣服鞋子和手表,大包野味地带回来,明显是把贺建国放在心里了。

大拇指收起,手掌握成拳头,用力地捶捶贺建国的胸膛,“建国,你这次回家,咱们再见面是遥遥无期,你可得努力努力,争取抱上个大胖小子,别在这方面落后!有了喜信,别忘了写信报喜,叫我们替你高兴高兴!”

“一定不落后!”贺建国雄心万丈!

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未必就不是一种幸福。

“对了!”牛浩突然想起贺建国还欠着同事的债,“你之前为嫂子买东西,债还清了没有?要是没还清,我手里还有一点积蓄,先借给你,你回去后什么时候有工资了什么时候再寄还给我,先紧着别人比较重要。”

“放心吧,这笔债务我早就还清了。我销假回来时身上带了钱,还了一半,剩下的不到两个月就还清了。”要是没还清,这个月哪有钱给齐淑芳买东西寄回去。

收到信件和东西的,第二天齐淑芳就接到贺建国“转职回古彭市就职”的电报,眼睛比星星还闪亮,回家好啊,这样自己和贺建国夫妻两个不用两地分居了!

齐淑芳很兴奋。

以后,夫妻两个都在古彭市上班,住在一起生个胖娃娃!

唔,自己得准备好东西给他补身子,上次的鹿鞭效果不错,这次再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抓捕到,书上说,可以泡酒,那就买酒泡上。

哎呀!

齐淑芳跳起身,房子!

还有房子的问题没有解决。

之前她一个人上班,有自行车,住在老家,上下班也挺方便,王大姐对她很照顾,自己每次寄存自行车都给他们带点东西,对方家里非常欢迎。所以,一次两次没找到合适的房子,她就暂时放下了,贺建国回来就不行了呀!她可是听同事说过,单身职工分到单位宿舍还容易一点,双职工夫妻分房则相当困难,而且分的房子面积都很小,环境特别简陋。

先把贺建国回来的消息告诉贺父,面对贺父追问转职原因的情况,齐淑芳道:“哎呀,我也不清楚,爹想知道具体原因,就等建国回来!”

贺建国在信里特地嘱咐她,不能把自己隔离审查的原因告诉父兄,以免他们怨恨金教授。

说完,齐淑芳就揣着所有钞票进城。

上次她在铁路局、火车站附近没找到合适的房子,现在目光放在其他地方,距离工作单位远点没事,只要在市区,总比老家方便。

嗯,夫妻两个过日子,最好找个独门独院,她不喜欢用公共厨房和公共厕所。

真像别人说的那样夫妻俩住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到时候肯定尴尬得要命,夫妻生活很难尽兴,用公共厨房水池也会衍生许多争执。

工作这么久,齐淑芳经常匆匆来匆匆回,还是不太了解市区里的住房情况,转悠半天,不知道谁家愿意租房子,谁家愿意卖房子,她又不能挨家挨户地问。对,买房子,租房子并不能长久,房东收回自己就得搬家,太麻烦了,如果可以,她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零零碎碎给马天龙等人买过几件旧衣服被褥分开寄给他们,价钱比较贵的冬衣还没有买,齐淑芳月月又有工资,支出不到十块钱,手里还剩一千好几百块钱。

她自己这么找房子,毫无头绪,忍不住去市房管所询问。

房管所管得就是房子这一块,机关单位、工厂想在城里建房子都得找房管所批准,有些居民住房问题也是找房管所,她上班后听人说的。

果然,到了房管所门口,真是热闹得不像话。

“别,别,别闹啊!要是有房子分,我肯定先紧着你们,快把菜刀放下来。”这是拿着菜刀威胁房管所分房的。

“喂喂喂,我这没后门啊,不收礼,不收礼,快拿回去,一麻袋土豆值好几块钱呢,收不起,收不起。”这是走后门送礼想让房管所分房先考虑自己家的。

“再怎么问我,没房子就是没房子!”这是倚仗权势想对房管所施压的。

……

要不是他们吵吵嚷嚷都是为了房子,齐淑芳真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这热闹程度和旧货商店、副食品店不相上下啊!

这种情况,自己能找到房子吗?

齐淑芳有点怀疑,等人群退散了,硬着头皮上前说明来意。

房管所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很认真负责,听齐淑芳说自己找房子住,是不想给单位增加负担,顿时十分热情,有这种想法的都是进步分子。于是,所长派了对附近房源比较熟悉的陈大婶帮助她,“你找这里,是找对人啦,附近有没有租房卖房,我最清楚了。不过,要是申请公房,你得和你对象一起来登记,然后排队等,现在所里没有公房可分。”

很多职工都来找房管所,为了安排他们的住房,所以他们得掌握所有出租卖房等消息。

房子、土地属于国家所有,古彭市所有公房都归他们管,就是那些建国前就属于公房的房子和建国后没收的房子,然后分配给居民,那些准备出租、或者卖掉的房子则是私人所有。

齐淑芳奇怪地道:“既然有房源,刚刚那些人怎么吵嚷着分房?”

城里职工收入虽然只有几十块钱,但和物价相比,完全能养得起一家人,自然也能租得起房子,怎么没人问房管所有没有房子出租?

陈大婶笑道:“他们啊都等着单位分房呢!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句闲话,以为有房子可分,一窝蜂地跑过来威胁利诱。其实,单位分房,应该找他们单位房管科做主,根本不是我们房管所的工作,而且,哪个单位分房不是论资排辈。公房倒是归我们管,可是刚才我就跟你说过,夫妻双职工的先申请,然后排队等,现在没有空房子。”

“单位没有房子分,也可以自己租房吧?”

“当然可以。但很多人宁愿等国家建房,靠组织分房,要单位给房,而不是自己租房或者买房,自己买房或者租房不保险。”自己买的房子国家说收就收了,房管所手底下的公房大多数都是收上来的呀,分给职工居住也得收房租。

齐淑芳有点明白了,接着她又听陈大婶说并不是所有单位都有能力建房,然后分给下面的职工居住,只有效益特别好的工厂或者机关单位才有能力。

陈大婶年纪已有五十余岁,头发花白,和蔼可亲,没有年轻人的浮躁,也很用心,拿着自己记录各种信息的本子问齐淑芳:“你想租房还是买房?租房想租什么地方的?买房想买多大的?有没有限制?”从齐淑芳的衣着打扮上能看出来她生活条件优越,陈大婶才有此问。

“我倾向于买房子。不过我想先看看,等我爱人回来了再做决定买不买。”齐淑芳想了又想,还是得等贺建国回来商量商量,自己越过他就做主买房,有点不太好。

“行!”

“国家分配给居民的房子,也能自由买卖?”齐淑芳觉得自己得确定一下。

“能!能自由交换住房,也能自由买卖。国家允许买卖的房子大多数都属于私人拥有,就是当初没有列入没收行列的那些房子。”陈大婶解释道。

哦?

齐淑芳很快就明白了,肯定是因为这些房子比较简陋,或者面积比较小,又或者属于贫苦百姓,所以国家没有没收,上海市的棚户区就是这样。

她跟着陈大婶出了房管所,问往哪里看房子。

陈大婶问明她的工作单位,笑道:“铁路局和火车站附近没有什么好房子,那边铁路职工多,又有家属一起,就算原来的房主也都和人换房子住了。我不建议你在那附近租房或者购房,主要是因为火车鸣笛声太响了,影响睡眠。”

“您的意思呢?”齐淑芳觉得太有道理了,虚心请教。

长相漂亮的人总是比一般人吃香,陈大婶给她介绍了三处打算卖掉的房子,一处是市政府附近,那边都是国家干部、职工,安全有保障,一处在郊区,位于凤凰山脚下,和纪念塔相邻,一处百货大楼附近,比较繁华。

这三处房子虽然不是有钱人的豪华大房子,但都是独门独院,很普通的独门独院,有正房、有偏房和厨房、厕所,也有水电,完全符合齐淑芳的要求。

齐淑芳决定先看看房子的状况怎么样,可惜到了第一处,房主已经和买家说好了。

住在附近的职工手里都有钱,正为住房发愁,忽然有人卖房,而且是独门独院,不用和别人挤住在一起,谁愿意错过?许多人都去询问,最终被一位市委办公室的干部收入囊中,作价二百块和一百斤粮,正准备去房管所过户。

陈大婶对齐淑芳摊了摊手,“咱们看看别的吧。”

齐淑芳只能遗憾放弃这处房子。

百货大楼附近的房子也没她的份儿,到时也被人定下了,由此可见市区住房的紧张程度。

最后只剩下凤凰山脚下那处,这处房子比前两处都宽敞许多,如果说前两处住房属于贫苦百姓,那么这一处的主人就是中等人家,三间砖混瓦房,左右各有两间偏房,厨房、厕所都很干净,看起来没超过三十年历史,水电通畅,环境优美。

“俺当年花了一麻袋粮食买下这个房子,现在俺想卖了,不要钱,只要粮食。”房主是个退伍老兵,人称老周,因为要求粮食,房子到现在没卖出去。

他缺粮,市里那个居民不缺粮?

齐淑芳问他要多少粮食才肯卖房子,现在她了解到市里的行情,改变主意,决定不等贺建国回来再买了,担心在他回来之前,连这套房子都没有了。

老周觉得这件事有门,摸了摸花白的板寸,狡黠地道:“俺不要白米细面,细粮俺吃不起,没多长时间就吃完了。俺要粗粮,玉米面、红薯干、地豆子啥都行。要是玉米面,俺要五百斤,红薯干、地豆子就比着这个数目算。”

“五百斤?你直接去抢好了!”陈大婶脱口而出,正式职工一个月才有几斤粮食?五百斤差不多是一两年的粮食标准了。

“俺是兵,俺不抢,俺不要群众一针一线!”老周义正言辞地拒绝陈大婶的建议。

齐淑芳一笑:“周老伯,你怎么想着卖房了?”

“俺没老婆,也没家人,就俺一个老头子和捡来的一个小娃子住这套房子,邻居说俺暴殄天物。可是俺的房子不是公房,俺可不想上交!俺知道他们想要俺的房子,在俺跟前说了好多次,可是俺不想给他们,俺也不想租给人。俺今年七十多了,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俺知道俺死了,俺家的娃子肯定守不住这套房子,所以俺就想卖了。俺不要一分钱,俺有工作,俺有工资,俺就要五百斤玉米面,还得答应让俺和俺娃子住两间偏房直到俺死。俺死之后,俺申请让俺娃子顶替俺的工作,以后住单位的宿舍或者分的房子,不住在这里。”

有这个要求?齐淑芳皱眉。

她就是不想和人混住在一个院子里才想买房,可是老周的条件偏偏是住两间房。

老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看着齐淑芳,“丫头,五百斤玉米面用不着一次付清,你先付给俺二百斤,以后每年给俺一百斤,三年后结清就行。俺看你是个实诚人,俺也跟你说实在话,俺不图钱,俺就想带俺家娃子好好过日子。”

齐淑芳很纠结。

她一方面怕错过这套房子就找不到合适的了,一方面又不想与外人同住,而且她敬佩老周浴血奋战的历史,却不了解他养子的品行。

至于老周要的粮食,她很理解,也不担心自己拿不出来。

这段时间她已经把玉米棒子上的玉米粒都搓下来装麻袋了,掂量过后,估计有八、九百斤,一斤玉米能出九两多甚至九两七八的玉米面,损耗较低,完全够付买房的费用。

“周老伯,我想考虑考虑。我爱人快回来了,我想和他商量商量,您看怎么样?您要是不急着卖,您就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您要是急着卖,就当我这话没说。”齐淑芳想趁着这半个月看看有没有别的房子,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就买这套。

“行,俺不急,来看房子的人就你没甩袖子离开,俺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个月后你不买,俺再找别的买家。”老周非常善解人意地答应了。

齐淑芳感激万分,也有点羞愧。

无论有多么羞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齐淑芳还是昧着良心和老周做了约定。

陈大婶手里暂时没有别的房源,不过她答应齐淑芳再替她寻找,如果找到卖房子的一定联系她,也让她经常来房管所,以免自己找不到她。

奔波一天,几乎一无所获。

眼看着五点多钟了,齐淑芳无精打采地推着自行车回家,穿街过巷,忽然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无人巷内交头接耳,巷口还有个十来岁的少年望风。她不想多管闲事,正准备离开,目光瞥到巷内二人手里银光闪闪,放开精神力仔细一看,原来是私下交易,一个中年人用一小袋银元向一个小青年换了一小袋粮食。

目测,银元有三四十个,粮食约莫三四十斤。

交出粮食拿着银元的小青年很快就离开了巷子,剩下中年人满脸喜色地对少年道:“阿翔,咱们又有粮食吃了。”

“这么点,够你吃么?”少年不像他那么高兴,“咱家有四口人,四口人一个月至少得一百斤粮食,这才四十斤,只够半个月。咱家剩下的袁大头都被你拿出来换粮食了,那人要价那么高,以后拿什么换?被人发现了肯定倒霉!”

中年人叹气,“钱物是死的,粮食能活命,我知道袁大头到银行能换一块钱一个,可是就算咱们敢去么?能去么?不如直接换粮食,贵就贵点,黑市粮食哪有不贵的。先把眼前半个月熬过去,让我再想办法。要是实在没办法了,我就把咱家藏下来的几件东西拿到黑市换粮食,黑市有很多识货的人,肯定愿意换。”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巷外探头探脑,骤然看到不远处的齐淑芳,两人的脸都白了,尤其是少年,可以说是面无人色,慌慌张张地拉着中年人就跑。

齐淑芳没有追赶他们的意思,耸耸肩,骑车走了。

接下来每逢休息天,她就进城来找房子,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难道真得买下老周的房子?用粮食买,再让老周和养子两人继续住?

找房子的时候,她没忘去火车站等贺建国,决定等贺建国回来一起商量买与不买。

她不知道贺建国的归期,但她知道贺建国的工作地点,按照有那个地点到古彭市的车次来等就行了,作为铁路职工,特别容易查到车次以及到站时间。

走出火车站,贺建国一眼就看到齐淑芳了,她满脸笑容地朝自己走来。

眉如柳、肤胜雪,乌黑流光的大辫子垂在身后,朴素的衣着掩不住满身风华气度。

还是自己的老婆最好看!没有人能比得上!贺建国愣愣地随着人流往前走,直到齐淑芳走到自己的跟前,才猛地回过神,“淑芳,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

“我每隔三天就等你三天,一直在等你回来呀!”终于等到了,齐淑芳高兴不已。

56.056章:

如果允许的话,齐淑芳真想当众给贺建国来个大大的拥抱,亲吻他的脸。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见到他,所有的思念尽数化为乌有,现在,她的脸上荡漾着笑容,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和快乐,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有多美,整个人都在发光。

扛着大包裹、拎着藤条箱的贺建国心中的感动不知道用什么辞藻来形容,只觉得像身处在暖阳之下温水之中,眉宇间的一点抑郁之气全部消散。

齐淑芳刚下班不久就来了,发现贺建国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裹,要接过来自己扛着。

“嗐!哪能让你扛着这么多行李?”要不是她举动异于常人,贺建国差点忘记自己老婆力大无穷的事实,但也不能让老婆扛行李呐!

“好吧!”

为了顾及贺建国大男人的脸面,齐淑芳拎着自己的藤条箱,再拎着他的藤条箱。

回家之前,她陪着贺建国去市委办公室报名,办理调任、就职手续,并把粮食关系转到古彭市。贺建国由技术员转为干部级,套行政22级,月工资标准为54.5元,比原先的工资涨了不到两块钱,粮食供应则按照工资区和工种,相应减少了一部分。

不过,即使减少了供应,也比齐淑芳高出一截。

办完这些事,回到家天都黑了,贺建国先去隔壁探望老父,父子相见,免不了问起几个月不和家里通信的事情,贺建国只说是保密要求,含糊带过,着重提了自己现在的工作。

和工人的想法不同,在老农民看来,当干部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

贺父很高兴,贺建党和贺建军也十分欢喜,贺建国在市政府上班,贺建党大队支书做得只会更加稳当,不用担心被本大队的其他人取而代之。

叙过旧,交代完,回到自己家,夫妻两个才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贺建国回想这几个月被隔离审查的日子,简直就像在梦境,栓上门就抱住齐淑芳,紧紧地不肯松手,静静地没有说话。

齐淑芳反手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胸前,眉梢眼角带着浓浓的笑意,她没有提贺建国的伤心事,而是表达自己的喜悦,“我很高兴,我们以后可以永远住在一起,不用再分居两地,只能用书信联系。建国,你回家了,回到自己的家乡了,你不高兴吗?”

“高兴,很高兴。”

“那不就结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以后有机会,我们还是可以见到你的同事。”齐淑芳脑袋往上一顶,贺建国只觉得胸前有一股大力袭来,脚下蹬蹬蹬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腿肚子碰到床沿,完全控制不住,往后倒在床上。

齐淑芳顺其自然地趴在他身上,嘴巴贴住他的唇,吧唧吧唧一连亲了好几口,现在没有外人,她终于可以一亲芳泽啦!嘿嘿!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姿势,于是,贺建国的反击战开始!

小别胜新婚,床上被内,肢体纠缠,喘息交错,你啃我,我咬你,战况激烈无比,转天清晨醒来,屋里依然充满柔情蜜意,散不尽各种旖旎。

齐淑芳伸了个懒腰,不等她开口,贺建国一把捂住她嘴,“不准说!”

“唔唔唔……”放手啦!她不就是想让自己老公好好歇歇吗,免得下一夜再战不力,怎么就不能说了,啧!男人的自尊心!

好吧,她会体贴一下的。

体贴自己男人是女人的职责。

齐淑芳拍贺建国放在自己嘴上的手背,点点头,意思是答应他不开口了,等他松开手,迅速送他一枚大白眼,“我是问你早上想吃什么饭!你捂着我的嘴干什么?你以为我想让你休息喔?”不怀好意地嘿嘿笑。

“你……”

贺建国气呼呼地翻身下床,“我做饭!”

“你做?好呀,好呀!”对哦,贺建国手艺比自己好,齐淑芳趴在床上,脚丫子翘得老高,“家里有昨天买的馒头没吃完,抽屉里有咸菜盐豆萝卜干,我要喝大米粥,吃煮鸡蛋。”她连续上班三天,家里没有剩的煎饼馒头,昨天直接在市里买了一些馒头带回来。

贺建国麻利地熬了粥,馏了馍,煮了鸡蛋,炒了一盘盐豆炒鸡蛋,金黄色的鸡蛋包着颗颗分明的红褐色盐豆,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十分诱人。

体力消耗过大,齐淑芳一口气喝了两碗饭,吃了两个馒头,饭量直逼贺建国。

做饭是贺建国,刷锅刷碗也是贺建国,齐淑芳擎等着吃喝,好不自在。

贤内助呐!

齐淑芳盘腿坐在椅子上,吃着贺建国带来的蜜饯,对自己点头表示赞同。

贺建国收拾完厨房,见缸里的水只有浅浅一层,又去井边挑水,来回好几趟才把水缸装满,盖上高粱杆儿的锅拍盖子,压上石头。

等他进屋,齐淑芳跳下椅子,塞了一个蜜饯到他嘴里。

“我自己吃。”

“不要,我喂你。你给我带的,就是我的,只有我喂你,才准你吃!”

两人吃着蜜饯,亲亲密密地说着离别后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都不肯出门。

吃完,齐淑芳洗了手,搬出两人的藤条箱和贺建国带来的包裹,脏衣服和脏被单拿出来扔进脏衣篮,干净的衣服则抖开查看一下,然后叠好放进衣柜,男女主人的衣服团聚了,真好,正准备拆包裹,贺建国忽然想起自己给她带的礼物,“快别动!”

齐淑芳手一顿,莫名其妙地道:“怎么了?”

贺建国从大包裹里抽出一条被子,扯开四角,摸了半天,从里面掏出几件东西,两手一合,捧到齐淑芳跟前献宝,“看,喜不喜欢?”

“什么东西……啊!”齐淑芳一声惊呼,眼睛直盯着贺建国的掌心。

是玉石饰品,一只橙红的满色冰种翡翠手镯,一只玻璃种浅阳绿手镯,还有一对三股麻花绞丝白玉手镯,一块菠菜绿的冰种满色翡翠吊牌。[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这几件首饰一看就知道没保养好,黯淡无光,失色失水,表面也有不少划痕,显得颇为陈旧,而且翡翠饰品即使是满色,色调也不是均匀一致的,有浓有淡,远远不如齐淑芳手中那块未经雕琢的翡翠来得出色,所以,看起来不像值钱的宝贝,反倒像假货,如果将来佩戴的话,必须经过工匠重新打磨抛光。

“哪来的?”齐淑芳拿起绿翡翠手镯戴在左手腕上,印着雪白的肌肤,显得手镯翠意盎然。她不懂古董,但是她认识珠宝,在前世,除了被幸存的女性佩戴在自己身上彰显气质美貌,最不值钱最没有用的东西就是金银珠宝,她以前的空间里有一大堆。

“买来的。”

贺建国得意,牛浩说得不错哟,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幸亏自己记住了他的建议,看到古董时率先买下几件首饰,嗯,以后也要注意,见到好的珠宝首饰就买下来,对这方面他还算有点眼力,知晓优劣。

“在哪儿买的?多少钱?你怎么有时间去买。”隔离审查期间能搞这些事?齐淑芳有点不大相信,可别冒险买这些,这些东西将来再值钱都比不上个人安危。

同时,齐淑芳又觉得很郁闷,她怎么就没这份运气呢?

马天龙能挖到宝贝,贺建国随随便便都能遇到好东西,她在家打打猎种种地,意外之财就那么一对在废品收购站里找到的老银镯子,是不值钱的货色。

她也想在黑市中能捡漏,在废品站能淘宝,在底下能挖宝,可都是别人的,她没有。

她决定钻研钻研关于鉴宝的书籍,再向金教授讨教讨教。

贺建国随手把手里的玉石首饰放在桌子上,一边埋头于包裹中翻找,一边回答道:“讨价还价好半天,一共花了十五块钱和五斤粮票。就是在审查结束之后,我办理调职手续的那几天,审查期间我哪有时间去逛街。我去城里想把手里的工业劵和购物票用掉,毕竟以后不会再回去了,谁知百货商店没进去,倒误入黑市,就拣能入眼的东西买了几件,有的用钱买的,有的拿各种票证换的。有钱人家手里那点东西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依然不敢光明正大地卖出去,而且玉石陶瓷这些东西银行也不收,只能私下交易。”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哪朝哪代都有这个规律,几千年来没变化过,别看现在古董是四旧,翡翠玉石变成了糟粕,不值钱,等国家经济稳定下来,百姓生活水平提高了,这些东西立刻就会变成新宠,成为大家品味的点缀。

经老婆提醒后,贺建国奔向收藏古董玉石的道路上一去不返。

反正不会给生活造成负担,多多益善。

翻来翻去,他先翻出一个掐丝珐琅的鼻烟壶,接着拿出一对文玩核桃,然后取出一个紫檀雕的手把件和一个天青色的笔洗,“这几件一共花了四块钱和十二张工业劵。”

继续掏啊掏,又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差不多二十厘米高的粉彩瓷罐和一幅字画卷轴。

齐淑芳扑到他背上,双臂勒着他的脖子,“以后你再去黑市捡漏,得带我一起!让我长长见识!”她经常能听到同事说家里粮食不够吃,去黑市买高价粮,可是她一直都不知道黑市位于何处,去凤凰山脚下看房子回来,也只是看到两个人的私下交易而已。

她悄悄问同事,他们都是神秘地笑笑,不回答。

“轻点,轻点!先松开,松开!”差点被老婆勒死的贺建国翻着白眼,顾不得感受背后的一片柔软,反手一把拉下她,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子,“你再这么用力,你丈夫我就被勒死了!黑市不是好地方,不要轻易进去,国家一直都盯着呢,我也是误入其中才顺水推舟,反正我以后不在那儿了,平时我不会去。以后咱们都在市里上班,不能随便进出黑市,叫有心人看见了,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要是真喜欢这些东西,以后我带你逛旧货市场,那里是光明正大卖这些东西的,和黑市一样都是真假参半,全靠眼力。”

“说定了,不许反悔!”

“一定不反悔!”贺建国猛点头,他相信自己摇头的话,一定会面临着老婆天生神力的威胁,真是太没有男子汉的尊严了!

齐淑芳心满意足地把东西仔细整理一番,然后收起来,决定埋到山里去。

下定决心,齐淑芳就把马天龙挖到的宝贝和藏着的宝贝告诉了贺建国,“我都埋在深山老林里了,除了我,没人能找到那些地方,也没人能挖出来。”

说着,得意洋洋地道:“你这次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可都不如老马给的贵重。”

虽然她没有生活在几十年后的时代,但书上都记载了呀,攀比之风渐盛,越是有钱的人越喜欢搞收藏,极品的翡翠、古董和钻石动不动就是数以亿计,天价!

得知齐淑芳这几个月做的各种事情,贺建国不由得冷汗淋漓,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感激齐淑芳把金教授夫妇照顾得如此周到,惭愧于自己的责任全靠妻子一力承担,还得应付老奸巨猾的马天龙,一个疏忽,可就要了命!

“老师那边的事情,以后交给我,你别管了。老马有事,我去办,你别出面。”

“我们是夫妻,你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齐淑芳看出贺建国的意思,立刻开口,“你要是觉得不该我承担,我就生气了!”

贺建国握着她的手,“我是惭愧……”

齐淑芳打断他:“你不用感到惭愧,我很乐意和你共同承担。”

她不想让贺建国继续纠结这件事,迅速转移话题,说自己悄悄在山里种地,两亩多地共收玉米八、九百斤,拉着去看自家装粮食的木箱子,高高地摞在墙角,是她后来又从废品收购站找到的樟木箱子,很有用。又说自己准备榨油的八十斤花生没剥完壳,暂时不能去榨油,另外二十斤留作种子,自留地没有了,明年就在山里种花生。

贺建国不喜反惊,脸一白:“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深入西山吗?居然在山里开荒种地。被发现了怎么办?遇到厉害的野兽怎么办?你一个人怎么耕种收割?”

啊,忘记了!

齐淑芳迅速低下头,小小声地道:“我一个人管着好几张嘴,担心粮食不够吃,正好看到山里有一块比较肥沃的土地,我就试着种了,没想到收成这么好!咱们生产队的玉米产量都没这么高。建国,你别生气好不好?现在你回家啦,以后你来干活!”她想起自己好像在贺建国跟前说过会偶尔打小猎物,赶紧说出来,表明自己没有让自己陷入危险。

该刚则刚,该柔则柔,齐淑芳很懂得刚柔并济,她伸手抱着贺建国的胳膊一个劲地摇着撒娇,愣是让贺建国因担忧而生的怒气憋了回去,长叹一声,“你呀……”幸好自己回来了,天天看着她,免得她胆大包天,再干出别的事情。

不生气了?偷瞄贺建国脸色一眼,齐淑芳轻轻拍了拍胸口。

贺建国没舍得责备她,追根究底是自己没用,才会让妻子冒险。

齐淑芳不愿意看着贺建国自责,笑眯眯地道:“我只会出点傻力气,咱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靠的全是你呀!每次上班,有工友问我时间,都特别羡慕你对我这么好。他们好多人家的丈夫有了钱,首先是给自己买自行车和手表,像你这样的人太少太少了。现在,你回来了,家里多了顶梁柱,我心里特别踏实,感到特别幸福!”

她家建国又能干,又有男女平等的思想,又懂得爱护老婆,真是天下第一好男人。

好听的话像不要钱似的从齐淑芳嘴里冒出来。

“好了,你夸得我都晕头转向,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这些话来自别人之口,贺建国没有半点感觉,来自自己老婆的感觉大不相同,黝黑的脸上透着红色,“爹和大哥说你陪北京来的干部进山找人,咋回事?咱家自留地交出去了?咋回事?詹仁喜的堂哥詹仁怀死了,又是咋回事?”长年累月不在家,贺建国的问题就像机关枪里打出来的子弹,一个接着一个。

除了慕雪寻被人贩子拐来得自己拯救之事以外,齐淑芳把其他事情详细说给他听。

听到詹仁喜和齐麻子因买卖人口而获刑,贺建国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骂了一句活该,他一直都不赞同乡下买妻子、卖女儿的行为,可惜他一直在外面,而且人微言轻,无力改变这种落后的风气,默默听到最后,忽然问道:“北京来的干部姓慕?”

“是啊,叫慕青云,怎么啦?”

“我这次提前结束审查,平安转职回来,好像就有姓慕之人的帮助,是北京来的干部,叫慕青峰。”贺建国把曹金龙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齐淑芳,“这么看,很有可能是因为你帮他们找人,所以他们帮了我一把。”

齐淑芳呆住了。

慕青峰和慕青云听起来就是一家人啊,而且同是北京人。

“一定是他们!”齐淑芳完全可以确定,慕家这次没对自己隐瞒他们暗中帮助贺建国的事情,就说明他们想让自己知道他们在报恩在还人情。

贺建国唏嘘不已,“我竟然是沾了你的光。”

“我们是夫妻呀,你让我重复多少遍才行?我的不就是你的?不准再说这种话!慕家对你的帮助咱们自己知道就行,别跟爹和大哥他们说。”

齐淑芳提醒道,看着贺建国点头,她才放心,“等到天气凉了,咱们多打点猎物,多做点风干野味,给慕家和齐婆婆家寄一点过去,感谢慕家对咱家的帮助。”维持住和慕家、李家的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等等,齐婆婆家的地址我记得,你怎么知道慕家的地址?难道你上次帮慕家找人,他们就把地址留给你了?他们怎么可能这么礼贤下士。”贺建国提出疑问。

“我没跟你说吗?”

“什么?”

“慕家那位外甥是我救的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不知道怎么流落到咱们这里了,我救了他,给他做了吃的,把他安排在西山里,然后替他发电报回家等人来接。所以慕家来到之后,直接找我带路进山找人。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齐淑芳胡编乱造慕雪寻的情况,方便自己说明慕家的谢礼,“事后,慕家给我寄了不少东西,还给我寄了一千块钱。”

贺建国大吃一惊:“你说的是真的?”

齐淑芳点头,“当然是真的。老马让我变卖一块金砖,我有点舍不得,也不敢去银行里冒险,人家肯定要问金砖来自何处,所以我就对老马说金子卖掉了,实际上买衣服被褥是花慕家给的一千块钱。我想,慕家肯定怕我提出无理要求,所以提前给我寄钱,我就心安理得地收下来了。我以为他们的谢意到此为止,没想到还帮了你一把,反倒是我们欠他们的了。”

贺建国半天没说话。

齐淑芳偷偷看了他几眼,咬着唇,“要是你觉得不能收,我就把钱还回去,反正我记得慕家的地址。给老马和老师他们买衣服被褥寄过来,没花多少钱,一千块钱还在。大不了以后就卖一块金砖,反正金砖也不是我们的。”

“不用。”贺建国当即阻止。

“嗯?”既然不用,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齐淑芳如实问出了口。

贺建国苦笑:“我是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不过想到慕家是高级干部,心里就释然了。这笔钱应该收,要是不收,反而让他们觉得咱们居心叵测,事后可能会挟恩图报。”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坦然收下了,以后有什么好东西给他们寄点就是。虽然咱们是普通百姓,没有他们的权势,但是咱们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爱惹是生非,用不着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需要巴结他们。他们送礼,咱们回礼,就这么简单。”

贺建国很赞同,“好,听你的!”

“嗯。这件事以后再说,我们明天先去找房子,等你上班,咱们就必须住在市里。市委办公室的领导怎么说?什么时候去上班?有没有找房子的时间?”

“有。江书记让我先休整一下,周一上班。”贺建国就职后就是科员以下的办事员,算是办事员中级别最高的,需要负责市委办公室里的日常事务。

今天是周四,也就是说贺建国能休息三四天。

齐淑芳对房子念念不忘,她总觉得房子不先买下来,心里就格外不踏实,而且她和贺建国都在市里上班,找房子势在必行。于是她和贺建国拜访过几家亲友,着重谢过霍父和霍剑锋的帮忙,然后去市区找房子。

老周的房子其实挺不错,价钱也合适,但要求同住的条件则让她很不满意。她就是不想和外人同住一院才想买房子的,老周的条件太让人为难了。

贺建国听完,不太赞同买老周的房子。

他们很用心地寻找,倒真叫他们找到了一所比较合适的房子。

说来也巧,他们去房管所找陈大婶问最近有没有房源,正好有人来登记想卖房,一个想买,一个想卖,问明房源情况,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亲自看一看。

这座房子位于古彭市南郊,凤凰山、纪念塔以北,在国家五十名山之一云龙山的北山脚下,师范大学的西侧。这座山头有国家元首的登临之处,环境不用说,特别好,而且备受爱护,谁敢不尊敬国家领导人?

古彭市大部分风景区、名胜古迹和纪念塔都坐落在附近,说是南郊,其实非常接近市中心,只是没有正式划分区域而已。

从这里往北偏东就是火车站,距离不算太远,往东南方向就是市政府,稍远一点。

这样很好,齐淑芳可以步行上班,贺建国每日早晚骑自行车上下班。

房子的地理位置比老周家的好,交通方便,院子的面积也大了一半,坐北朝南的正房三间是青砖瓦房,东西三间偏房、厨房、厕所和门楼则是砖木结构,看起来相当结实,水电都有,而且家具齐全,一整套老鸡翅木的旧式家具和房子一起卖,作价三百块和三百斤粮食。

一口价,不接受还价。

齐淑芳里外参观一遍,正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具虽然陈旧,但料子是极好的,桌椅几案应有尽有,东间卧室里是一座雕花带脚踏的架子床,比现在的新式家具还好,就是所有家具的雕花都被磨平了,显得平平无奇,没有质感。

东偏房是客房,有床,西偏房原本是书房,现在空空荡荡,只剩书架子了。

院里种着一棵石榴树,墙角处郁郁葱葱地栽了数丛月季花,绿叶红花,增添了许多雅致。

房主姓林,是师范大学的老师,今年七十多了,因是贫农出身,成分清白,虽然一开始吃了点苦头,被学生打了一顿,但终究躲过了一劫。

“这是我自己买地建的房子,契约啥的都在我手里,45年左右建成的,距今不到三十年,当时花了不少钱,没有出现过漏雨的情况。”林老师急于脱手,耐心地给他们讲解,“家具都是老鸡翅木,我自己费心买的木头,找工匠打的,仿明清家具款式。前几年风声紧,我就自己动手把雕花磨平了,没办法,日子总得过下去。”

“这么好的房子,您为什么要卖?”

听齐淑芳询问,林老师脸上出现一抹苦涩,叹息道:“我就一个儿子,多年前和我发生分歧,一直住在外面,不大归家,现在他遇到了难事,一家子请调去外地工作,上头已经批准了。穷家富路,到了外地不知道啥情况,我想给他多准备点钱和粮食带上。我手里值钱的就这套房子,我儿子不在这里工作,也用不到。”

齐淑芳皱眉道:“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您卖房子?您卖了房子,以后住在哪里?”老周买房都考虑自己的住宿问题,这位林老师不会没考虑过吧?

虽然她急于买房,但总得解决后患,免得这位卖房后又反悔。

林老师心里有点感动,连忙摆手,“不用你们担心,我儿子外调后,我就去他家住,算是给他看房子。”

那就好,不用担心他反悔。

齐淑芳扭头问贺建国:“建国,你觉得怎么样?”

贺建国也一直观察这座房子的设计结构等,颔首道:“还不错,价格也比较划算。”

“那咱们就买下吧,再过一两天咱俩就上班了,可没时间再去找房子,等单位或者房管所分房那是遥遥无期。”

“行,你做主。”

齐淑芳眉开眼笑。

接下来贺建国和林老师亲自交谈,双方都无异议,手续自然顺利。

先去房管所,请陈大婶以及其他工作人员作证,拟买卖合约,一式两份,写明房屋的地址、面积、房间数目等等,还有连同家具一起,作价三百块钱和三百斤粮食,先付五十块钱定金,剩下二百五十块钱和三百斤粮食明天送过来,没有疏漏了,双方签名并按手印。之所以按手印是因为有些工作人员是文盲,不识字。

贺建国夫妇回家拿钱拿粮,林老师收拾行李先搬家,次日钱粮结清,当面确定,在房管所里正式办理房产登记以及各种产权证书,林老师把钥匙交给贺建国,自己就直接走了。

贺建国和齐淑芳先把锁换了,然后去给老周回话。

虽然没到一个月,但不买人家的房子了,总得跟人家说一声,毕竟耽误人家卖房了。

老周大失所望,“俺以为俺能把房子卖掉,没想到你们也不买。看来是俺的要求不大合理,但俺又不能不这样,俺就再看看吧,兴许还能碰到愿意的买家。”

齐淑芳再三致歉。

老周越是不在意,她越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和贺建国离开老周家好一会儿了,仍在长吁短叹,就在这时,一人慌慌张张地迎面跑来,跑得特别快,像是背后有狗追一样,与他们擦肩而过时,看到自行车后座的右边挂着竹筐,他的眼睛一亮,迅速把怀里一个小包裹掷到竹筐里,自己撒腿就跑了。

贺建国和齐淑芳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就有四个民警跑过来,他们没有停下来看贺建国和齐淑芳,看见前面那人的背影,嘴里大叫着停下,直接追了过去。

57.057章:

扭头看着竹筐里的小包裹,贺建国和齐淑芳齐齐沉默,面面相觑。(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片刻后,齐淑芳开口,“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我想他一定会回来拿自己的东西。”同时告诉贺建国,这个他就是自己见过的人,那个给两人私下交易时望风的少年。

“嗯。”贺建国答应了。

他们没打算昧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贵重再罕见都不会。

包裹落在竹筐里时,清楚地传出银元碰撞之声,说明里面至少有一包银元。

齐淑芳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打量附近的建筑物,看着她的笑脸,贺建国也笑了,不觉得等候是一种煎熬。

她一直都很美,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眉很黑,眼很亮,眉眼精致,嘴很红,牙很白,唇齿分明,红的像胭脂一样,白的像碎白玉一样,简陋的背景,烘托出她不一般的气质。

贺建国望着齐淑芳,心里和她的笑容一样,暖洋洋的,如置身春光之中。

他很庆幸,庆幸自己得到老天的厚爱。

“建国,房子买下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搬家?”齐淑芳被他看得害羞了,努力找话题。

“明天收拾东西,打扫新居,后天正式搬家。”现在不讲究择吉日,又不用摆酒宴收乔迁礼,贺建国很随便地就定下了搬家的日期。

后天?齐淑芳算了算,“那天下午我得上班。”

贺建国一笑:“没关系,你去上你的班,我在家搬。新居里有家具,咱们搬家就简单了许多,除了装粮食的箱子,其他家具都不用搬。像你私下藏的粮食和绸缎东不能叫人看见,明天打扫新居时我就悄悄运过来,剩下的除了衣服就是被褥,还有过了明路的粮食,没啥沉重东西,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何况爹和大哥二哥肯定会来帮忙。”

贺建国是早有打算。

齐淑芳从头到尾想了想,正要点头说好,突然发现了需要自己提醒他的地方,“我看,咱们先运粮食过去有点不妥。”

“为什么?”

“帮咱们搬家的人到了咱们新家,怎么可能不到处看看?他们要是发现了咱们先运过来的粮食怎么办?不如咱们先搬家,把大家都知道的东西搬过来,剩下的东西再悄悄运过来。他们搬运东西时,只要咱们说木箱子不用搬,他们应该不会开箱子查看咱家粮食的多寡。”

贺建国听她这么说,发现了这个漏洞,心有余悸地道:“你说得对,还真不能先把粮食运过来,这房子要是有地窖就好了,先把粮食放到里面。”

“没有地窖,咱们可以自己挖呀,冬天还得储藏白菜萝卜红薯呢,反正院子那么大。”

“有道理,咱们得挖个地窖。”贺建国记下这一条。

夫妻两个又找了别的话题消磨时间,等了半个多小时,天色渐渐地黑了,齐淑芳等得有点急躁了,才见到少年探头探脑地观望片刻,发现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原地等候,眼睛里迸发出惊喜之色,蹬蹬蹬地飞奔过来,满头大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哥,大姐,我的东西……”

“还在那儿。”齐淑芳朝竹筐扬了扬下巴。

少年急忙伸手抓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感激涕零。

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没有好奇心,没问他为何被民警追赶,猜都能猜到可能是他私下交易被举报或者被发现了,“你最好检查一下东西是否缺失。”贺建国这么说是不想事后背负窃取包裹内东西的罪名。

“啊?哦!”少年低头看了看包裹外皮,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没有。”

“你这么确定?”齐淑芳诧异道。

“我自己打的包裹我自己认得,我喜欢打四瓣结,一般人不会这么打包。”少年认真地回答,“而且,你们既然在这里等我,就说明你们根本就没对我的东西动心。要是你们想昧下来,直接离开不等我就行了,用不着多此一举。”

挺聪明的嘛!

齐淑芳点点头,侧头看着贺建国,“人等到了,东西还了,我们回家吧。”

房子已经买下来了,得赶紧收拾东西方便搬家。

贺建国的两条大长腿跨上自行车,动作干脆利落,星星眼的齐淑芳正准备侧坐于后座,那名少年突然开口,“大哥,大姐,你们等一等。”

“咦,你东西拿到了,怎么还没离开?”

少年听了齐淑芳的话,走近两步,犹豫片刻,小声道:“大哥,大姐,我有祖上留下来的老东西,你们愿不愿意买呀?我……我给你们算便宜点。”

绝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老东西值钱,有权势的能保住,他家是没权势的,只能以食为天。

“建国。”齐淑芳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眼睛隐隐泛光。

上回和少年一起的中年人用几十块银元换取几十斤粮食,足见其祖上之富裕以及黑市粮食之昂贵。这次除了银元,包裹里会有什么好东西?不不不,只有银元也行,要是出一枚国父头像的银元,那就发大财了。

贺建国叹了一口气,扭头问道:“怎么想卖给我们?不是有黑市和旧货市场吗?”

“因为你们是好人呀!”愿意等自己来拿回东西的肯定不是坏人,少年振振有词,随即心情低落地道:“我现在被人盯上了,虽然刚刚他们没抓到我,但是往后很长时间我都没办法进黑市买卖。旧货市场……”

少年迟疑了一会儿,道:“旧货市场里只允许卖旧家具、旧盘子碗这些东西,真假参半,其他老东西很难拿到旧货市场买卖,会被列为四旧抄没。”

“你有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卖?”齐淑芳好奇地问道,像金银一类完全可以卖到银行。

用钱买,她很乐意,用粮食换,有点不想。

比起古董,粮食固然便宜,但古董不能果腹,还是食物更重要。

“我爸病了,必须做手术,我在筹集手术费。”少年先说明卖东西的原因,声音越降越低,“家里还剩二十三块银元,我都拿出来了,我们家成分不太好,去银行兑换有风险,只能进黑市。我徘徊了两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买银元和东西的人,可是他给我出六毛钱一块银元,真是气死我了,银行收银元得一块钱呢!”

少年越说越气,连那人没买到银元就举报自己私下交易的事情都告诉贺建国夫妇了。

“另外还有我祖母陪嫁的一对翡翠镯子、一个银项圈、一个钻石戒指和一副银头面,家里也有好几匹旧时候的丝绸,今天没带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少年急切地望着贺建国和齐淑芳,“我知道这些首饰卖不出价钱,可是我很需要八十块钱!所有东西,一共八十块钱!”

八十块钱?真的……相比后世几十年后,现在的价钱很低,在目前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般人出不起这笔钱吧?齐淑芳看向少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之意。

“东西能让我看看吗?”贺建国对银元不感兴趣,但首饰可以买来给老婆留着,少年觉得有门,赶紧点头,把包裹放在竹筐里打开,可以借竹筐遮挡住别人的视线。

银元散在包裹里,首饰分别装在垫有丝绸的小盒子内,难怪少年扔包裹时不怕撞击。

齐淑芳仔细端详片刻,对翡翠镯子是爱不释手,水色通透,如玻璃一般,飘着均匀的蓝绿花,仿佛灵动的水草在清澈的溪水中飘荡。

漂亮!

实在是漂亮极了。

发现齐淑芳的目光,少年机灵地道:“这是段家玉。”

“什么是段家玉?”齐淑芳问道。

贺建国张了张嘴,准备解释给他听,却被少年抢了先。

“相传数十年前,云南腾冲绮罗乡有个玉商叫段盛才,买了一块三百多斤的白元砂皮翡翠毛料,当时很多翡翠行业里的行家都不看好,不愿意赌这块毛料,段盛才就把毛料扔到院子门口,来往的客商都在那儿拴马,时间久了,毛料表皮被马蹄子蹭掉一块,露出晶莹剔透星星点点的绿色小点,段盛才吃惊之下立刻解石,开出水色出众的上等翠玉。这块玉料做出的手镯非常漂亮,价格自然而然地节节升高,据说一共做了四百多对手镯,大多数都流出国门,留在国内的数目极少,最好的一对被宋夫人买走,从此之后,段家玉天下闻名。”

少年照本宣科地重复祖母所言,“当时买这对镯子花了很多钱,戒指镶嵌的是三克拉火油钻,一克拉值十几两黄金,现在……现在是卖不出钱了。因为祖父卧病在床,父亲需要手术,所以祖母才把仅剩的首饰拿出来卖掉。”

他的神色有些哀伤,齐淑芳和贺建国大为动容,同情之心油然升起。

少年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祖母说,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用不着可惜。可是,别人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很少有人愿意买。黑市里最炙手可热的是粮食和鸡鱼肉蛋,银元次之,能去银行还钱,唯独这些首饰的价格很低,还有各式各样的古董。”

贺建国嗯了一声,问齐淑芳喜欢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啦!”齐淑芳很诚实地回答,幸好她家不差钱,现在买下来,假以时日,花千百倍的价钱都不一定能买到这种有来历的首饰。

“那就买了。”

想到少年家里急需用钱,贺建国就没有讨价还价,一股脑地包圆了。

钱都在齐淑芳手里,她在少年惊喜交集的目光中掏出五张大团结递给他,“你说你们家还有几匹丝绸,保存得怎么样?打算怎么卖?”

“您要买吗?”少年快手快脚地收了钱,激动不已,对齐淑芳的称呼都变得更尊敬了。

齐淑芳微笑道:“如果保存得完好无损,依然能用来做衣服,买下来并无不可。”旧时候的丝绸比现在的丝绸工艺还要精巧,买来未必吃亏。

少年大喜过望,“家祖母用古法保存的,绝对完好无损!我怎么卖给你们?”

齐淑芳问是什么价钱,得知是五块钱一匹,立即拍板,把自己夫妻的新居地址告诉他,让他过几天直接送上门,不用在外面鬼鬼祟祟地交易。现在也多亏了天色渐晚,行人不多,而且东西放在竹筐里,没有拿出来交易。

少年连连答应,“大姐,我叫陈宁,等我爸做完手术,我就把丝绸送去。”

随着交易的成功,齐淑芳也了解到陈宁家的故事。

陈家祖上是清朝乾隆年间的翰林,陈宁曾祖父是晚清举人,祖父也曾教书育人,父亲年轻时留洋海外,建国后归来,祖母是地主家的小姐,上过女子学堂,因此他们家很早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很落魄。陈宁的母亲多年前就已经离婚再嫁,两个已出嫁的姐姐和他们家一刀两断,现在祖父祖母年迈多病,一家四口相依为命。

又因为成分不好,没有单位肯收陈父做工,每个月靠城镇户口领的几斤粮食糊口,一点收入都没有,粮食不够吃,只能进黑市买高价粮,家里留下来的东西都卖得七七八八了。

陈宁低声道:“祖父给我取名为宁,就是希望我一世安宁。”

其实对贺建国和齐淑芳,陈宁的话一直都有所保留,他们家有许多祖传的字画书籍,因为祖父见机不妙,早早就藏了起来,藏得非常机密,没被抄去,平时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他们家宁可卖掉金银珠宝,也不动字画书籍的一丝一毫。

金银珠宝容易买到,那些古籍字画一旦损毁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了,陈家世代都极为看重后者,为了妥善保存这些东西,陈家没少费心费力。

即使听得不全面,也够齐淑芳唏嘘不已了,他们和金教授、陈三川一样的命运。

回到家里,齐淑芳一边挨个翻看银元,一边感慨万千。

希望这类学者早点得到平反,早点拥有正常的生活!坚持六七年,就会见到曙光。

“咦!”齐淑芳揉揉眼睛,举起一枚与众不同的钱币放在煤油灯下细看,国父头像!是国父头像!不是纯粹的银元,是书中记载数十年后拍卖价数百万的一枚试铸币,国父像背嘉禾图壹圆银币金质呈样试铸币!数量极其稀少。

好几百万!

发财啦!

齐淑芳翻来覆去地看,喜滋滋地想。

自己以前的胃口太小了,认为国父头像的银元价值四十余万就很了不起了,没想到和贺建国在一起,运气这么好,随随便便买二十几枚银元就遇到这样的贵重钱币,其价一下子翻了十几倍呀!陈家竟然没把这枚钱币和银元分开,金币和银币明显不同,不知道他们是粗心大意,还是觉得这枚钱币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不知道陈家是真不在意。

虽然金币比银币值钱,银行都是论克收黄金,但是他们没办法去银行兑换,而且觉得自己一口价要八十块,有点狮子大开口,于是就把这枚钱币和银元放在一起。

得收好呀!以后卖出去。

贺建国的运气真是太好了,首饰不比钱币逊色,齐淑芳决定以后经常拉他出去,说不定还能遇到卖古董的,随随便便几块钱就能买回价值连城的宝贝。

齐淑芳戴着翡翠镯子玩了一会,这镯子真好看,保养得好,水头很足。

“淑芳,别玩了,该洗澡了。”贺建国烧好热水,倒进浴桶里,过来催她。

齐淑芳跳起身,摘下镯子,麻利地收好小包裹,“一起洗呀,建国,咱们要省水!”

为了促进夫妻间的情趣,她是一点都不害羞,反倒是贺建国,黝黑的脸膛上透着若隐若现的红晕,耳根子也发热了,幸亏他黑,连齐淑芳都没看出来。

“你……”

“你什么你?该洗澡啦!”齐淑芳拿他的话来堵他,推了推他,不走,她就推。

洗完澡,满地都是水,从浴桶里溢出来的。

“建国,咱们一会儿去看老师吧。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距离老师受伤已经超过一百天了,但是老师年纪大了,骨头愈合缓慢,现在还得靠拐杖。”齐淑芳伸了个懒腰,精神百倍地穿上衣服,脸色白里透红,在灯光下宛如上等美玉。

“嗯。”审查期间努力锻炼了几个月,目前看来非常有效果。

依然很有精神的贺建国终于不用被老婆鄙视体力不济了,听她提起老师,急不可耐地点了一下脑袋。他刚回家没几天,每天早晚都得面对父兄,一直没找到机会去探望老师,今晚就在齐淑芳的掩护下,夜访牛棚。

金教授和金婆婆已经睡下了,听到他们小声叫唤,立刻起来穿衣开门。

金教授早已听说贺建国回来,现在见到他,顿时欣喜若狂,听说他转为行政级干部,拍手叫好,“好!这份工作可比你原先的工作有前程!没想到你居然赶在你媳妇前头了!来来来,我和老陈给你媳妇默写下来的资料,你们拿去参考,切记谨慎。”

贺建国双手接过,“老师放心。”

他们师生小声谈论,齐淑芳则细心安抚金婆婆,金教授的腿伤有所好转,而金婆婆疯癫依旧,不过因为这几个月没有缺衣少食,脸颊丰润了一点。金婆婆对自己一直都很和蔼,虽然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她的亲孙女了。

“妞妞……”

齐淑芳轻声叹息,对于这种精神受到刺激所致的病,她没办法治疗,医院常用药里也没有控制这种病情的药物,只能眼睁睁看着金婆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叫着子媳孙女的名字,生产队里不懂事的孩子们天天嘲笑地叫着疯子、傻子。

金教授无意中听到,认真地道:“我反而希望她一辈子都不清醒。”

齐淑芳一呆。

“清醒的人活着太痛苦了,如果她醒过来,那么肯定无法接受亲人的惨死。这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他自己差点就寻了短见,何况妻子?“我只希望我早点痊愈,以后天天看着她。沉溺在幻想中,对于她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也有道理,齐淑芳一边想,一边给他检查腿骨,发现愈合得还算不错,“我看再过一两个月,老师就能扔掉拐杖了,但是不能干重活。”

金教授听了很高兴。

贺建国叹道:“要是老师不用干活就好了。”

“你太得陇望蜀了。”金教授笑他,“干活是又累又苦,可是苦不过我和你师母在上海日日夜夜受到的折磨,那才是身心俱疲。而且,老马和老陈平时都很照顾我,我又是断了腿的老头子,生产队没安排特别累的活计给我。”

贺建国放下一点心,“赶明儿见到陈教授,我得多谢他。”压根没提马天龙。

他还记得马天龙对自己老婆的威胁利诱。

金教授看出他的想法,微微一笑:“老陈自然不用说,帮了我不少忙。至于老马的所作所为,你别多想,他现在是拔了牙的老虎,虽然狡诈了一点,但不是没好处给你们,淑芳一个人就能对付得了。目前看来,他给的东西似乎派不上用场,远远比不上粮食的重要性,可是你们的目光要放长远一点,那些东西不会永远蒙尘,留着肯定有好处。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乱世已经结束,即使现在看不到一丝希望,盛世也必然不会太远。”

“老师您就放心吧,我明白。”没有人比齐淑芳更明白那些东西的宝贵了,将来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绝对不会后悔现在的所作所为。

金教授看向贺建国,贺建国道:“我和淑芳想法一样,不过,依然不可深交。”

金教授笑道:“这是当然。”

放下马天龙之事,金教授指点贺建国上班后和同事如何相处,又如何才能完成上司交代的任务等等,一通而百通,金教授没当过官,但在大学里评级,和官场上有点异曲同工之妙,这是毕业后就直接参加三线建设的贺建国所欠缺的。

贺建国一边听,一边点头,用心地记住,可惜他和齐淑芳不敢久待,很快就起身离开。

第二天,按照之前的打算开始行动,贺建国比较心疼齐淑芳,自己去打扫新房,顺便挖个地窖,让齐淑芳在家里收拾东西。

贺父首先发觉小儿子家的动静,过来询问。王春玲和张翠花也跟着过来了,贺建国和齐淑芳没敢说实话,含糊说是租的房子,为了方便上班。等他们两个人上几个月的班,就说挣钱把房子买下来了,现在直接说买房,有点太吓人,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没有人怀疑她的说法。

齐淑芳忍不住叹气,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自己竟然成了谎话精,每次都对别人说谎,什么时候才能毫无顾忌地说真话呀?

王春玲羡慕地道:“这么快就搬到城里去了?以后还回来吗?你以前说盖房还盖不?”

“当然回来呀,这可是我和建国的家,我们什么时候不上班了什么时候回来小住。”齐淑芳早就问过了,地基都是自己花钱买的,不用像自留地一样需要交出去,“当时打算盖房是没想过我和建国都在市里上班,所以现在不需要盖砖瓦房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齐淑芳也很无奈,不是她故意改变主意。

“小住?”王春玲皱了皱眉,随即满脸堆笑,“淑芳呀,你们以后在城里吃商品粮,还急急匆匆回乡下干啥?乡下肯定不如城里干净舒服。不过,你们的房子也不能空着……”

张翠花听了,眼里闪过一丝讥笑。

齐淑芳打断王春玲的话,“当然不能空着,我听建国说,房子没人住很快就会破旧荒芜了。爹不是在家吗?等我和建国搬到市里,就让爹连床带被褥都搬过来,给我们看家,顺便照看几只老鸡。”不管王春玲打的什么主意,她都得先堵住了。

张翠花哈哈笑道:“让爹给你们看家,我看挺好。大嫂家有四个孩子,一家子七口人住那么两间屋,有点挤得慌,爹搬到这里,大嫂家的住房就松快了。”

贺父迫不及待地道:“我看行!我这就去收拾,过两天搬过来。有我给你们看家,你们在城里就放心地上班吧。”

王春玲笑得很勉强。

齐淑芳觉得有点奇怪,等贺父和王春玲都离开了,她拉着张翠花问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呀?想让他们家老大老二搬过来住啊!你不明白?”张翠花现在和齐淑芳的感情比以前好多了,见她点头说不明白侄子住和公爹住有什么不同,毕竟都减轻了他们家的住房压力,乐得给她解惑,“你真傻,这都不明白。大嫂家有三个男娃,老大都十几岁了,过几年就能说亲,现在搬到你家房子里住,到时候就不用自己盖房。不出意外,你和建国以后就在城里定居了,你们偶尔回来一趟,好意思把侄子撵出去把房子收回来?”

肯定不好意思啊!

齐淑芳不高兴地道:“现在就开始算计上了?不能吧?二嫂,大嫂和你一样,也是刚刚知道我和建国准备搬进城里。”

“怎么不能?你以为大嫂是刚刚起的心思啊?我告诉你,不是。在建国转职的时候,大嫂应该就已经在心里盘算这件事了。你和建国都在城里上班,是个人都知道你们一定会搬进城里,建国又不像你在火车里上三四天的班然后休息三四天。咱爹估计看出什么了,所以你说请咱爹看家,咱爹马上就答应,不给大嫂开口的机会。”

齐淑芳无语了,这王春玲的心思也太复杂了吧?

张翠花帮她把被子叠好,用布绳捆上方便搬家时装车,“大嫂一向精明,可惜都瞒不过我,她怎么想,我一猜就中,因为我会把自己放在她的位置上思考事情。”

设身处地。

齐淑芳心中浮现这个词儿,朝张翠花竖了竖拇指。

“你啊,还年轻,人情世故有的学呢!”张翠花得意洋洋,随即说起生产大队里的闲话,“淑芳,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又有什么新鲜事了?

在齐淑芳追问之下,张翠花小声道:“嫁到马家的沈玲玲流产了。”

齐淑芳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虽然她很不喜欢沈玲玲,但新生命是无辜的。

“唉,她自己作的呗!”张翠花脸上既有同情,又有不屑,“沈玲玲在娘家和要武争惯了,到婆家就想拿捏着丈夫,压住婆婆的威风,天天和马大娘顶嘴。怀孕后,马大娘对她嘘寒问暖,不提马大娘怎么对你,可作为婆婆来说,马大娘真不错,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尽可能地从牙缝里挤出粮食给她吃,结果她倒好,非得和马大娘对着干。她总是想吃酸的,说什么酸儿辣女,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就逞威风,以前马大娘不打醋,现在一天就得打一斤。”

“菜里放醋应该不影响吧?”

“不影响。沈玲玲流产是因为她自己偷偷吃山楂。”

马大娘特地提醒过沈玲玲,说怀孕后不能吃山楂,可惜沈玲玲充耳不闻,仗着自己父亲是生产队队长,就去自留树是山楂树的人家讨山楂吃,别人不给她还讥讽人家,吃得多,又吃了很长时间,胎儿自然而然地保不住了。

齐淑芳摇了摇头,有点不理解沈玲玲的做法,“明知山楂有害无益沈玲玲为什么还吃?”

“谁知道啊?那丫头从小就有心机,谁都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的。”张翠花拿不准沈玲玲的想法,齐淑芳就更不知道了,见齐淑芳拿出一双鞋递给自己,顿时一愣,“给我干嘛?”

“我看三蛋儿一个夏天都是光身赤脚,就用家里头的碎布糊了鞋靠子,给爹和建国做鞋时顺便给他做了一双。”齐淑芳早就注意到贺道星连鞋子都没得穿的窘境,比起其他孩子,贺道星更讨人喜欢一些,“三蛋儿可帮了我不少忙,这双鞋是他应得的。”

张翠花没跟她推辞,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收下了,反正按着三蛋儿尺寸做的,我不要,你和建国也不能穿。真没想到,三蛋儿这么馋,居然得了你的眼缘。”

“我觉得三蛋儿挺好,小孩子不都这样吗?哪个不馋?”

穿着新鞋的贺道星高兴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当天就围着齐淑芳团团转,搬家时也跑过来帮忙,可惜齐淑芳上班去了,不知道。

贺建国人缘很好,听说他要搬家,立刻就有许多人自告奋勇地帮忙。

说东西不多,其实收拢在一起时就发现东西真不少。

衣服、被褥、粮食、柴禾、锅碗瓢盆一样一样地都得搬到新家,包括咸菜坛子、盐豆坛子、酸菜坛子、糖蒜坛子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坛子,还有浴桶、水桶、水缸等等,借了生产大队五辆骡车都没拉完,不得已又借了一辆马车。

霍父送了一个大红铁皮暖水瓶作为乔迁之礼。

陈父手术成功,陈宁跑过来送了一幅色彩绚烂的丝绸被面,避开人时又向贺建国小声道谢,说过两天就把丝绸送过来任由他和齐淑芳挑选购买。

“淑芳不在家,等她下班在家时你再送来。”

陈宁点点头,表示了解。

除了霍父和陈宁,其他人都没送礼物,现在都不讲究,送完东西就各自回家,也不讲究让贺建国做东道,新人订婚都不管饭,何况搬家。

贺建国把东西稍稍收拾归拢一下,就到自己上班的日期了。

第一次进机关单位上班,为了给上司和同事留下一个好印象,贺建国仔细打扮了一下,灰蓝色中山装,上上下下半新不旧,既不寒酸,也不奢华,就是普普通通的样子,上衣口袋上别着钢笔,显得他高大魁梧中透着一抹斯文。

齐淑芳算了下时间,很担心贺建国头一天上班不适应,张小蝶突然在她耳畔啊了一声,叫得特别响,吓了她一跳,不悦地道:“小蝶,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

张小蝶总是蹑手蹑脚地在别人背后出现,然后在别人耳朵旁大叫一声。

为这事,好几个同事都不和她来往了。

张小蝶不以为然,笑嘻嘻地道:“淑芳姐,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没想什么,我在休息。”齐淑芳淡淡地回应,抬手看了看手表,站起身,“时间快到了,我得去卧铺车厢送饭。”

张小蝶听了,眼里闪过嫉妒之色,谁不想在干部跟前露脸?要是遇到职务特别高的国家干部,就能飞上枝头了。偏偏列车长只安排齐淑芳和李汉伟两人,现在她们俩只需负责餐厅服务和卧铺车厢服务,不用推着餐车去其他车厢穿过重重乘客。

国家干部大部分都存着吃苦耐劳、先人后己的作风,齐淑芳的工作很轻松,给不去餐厅用饭的干部们送上饭菜,正准备撤出去,一个女干部叫住了她。

58.058章: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齐淑芳停下来,脸带微笑,服务态度无懈可击。(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眼前的女干部不到三十岁,短头发,很干练,倚靠着床铺的站姿有点别扭,身上穿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和军绿色裤子,她长得并不漂亮,瘦长脸,杏核眼,身材矮小,皮肤粗糙,脸颊上带着两团红晕,满身都是饱经风霜的痕迹,但精气神十足,让人觉得她就是个美人。

淳朴的美人。

齐淑芳觉得很奇怪,帅哥美人并不是比比皆是,在这个时代却是处处可见,仔细端详的话,大多数帅哥美人的长相并没有达到标准,而且普遍皮肤黝黑,但是就给人一种他们是帅哥、是美人的感觉,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一种精神、一种气度。

第一次和贺建国坐火车遇见的齐正辉也是这样,齐正辉的长相用平平无奇来形容都有点抬举他,但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气度却让人觉得他很精神,很帅气。

“同志,麻烦你过来一下。”女干部招了招手,等齐淑芳到了跟前,有点脸红地把早已准备好的纸递给她看,纸上写着她请求帮忙的内容。

呃……

她问齐淑芳有没有卫生纸,愿意出钱买,落款是她的名字,刘晓梅。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齐淑芳明白了她的困境了,听她小声道:“如果你没有我需要的东西,麻烦你帮我问一下其他的乘务员有没有,我一样出钱购买。”

作为专业的列车乘务员,必须有为乘客解决各种困难的觉悟,“请跟我来。”

火车上只卖食物,不卖卫生纸一类生活用品,甚至连热水都不供应,需要自带,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火车的构造还没达到满足乘客用水的水平。

齐淑芳考虑比较周全,每次发车前都会灌满自己的水壶,带齐常用药和生活用品,卫生纸是必不可少的。她从来都不肯委屈自己,平时解手用普通的卫生纸,有论卷的,也有论刀的,纸质比较粗糙,而且发黑,是没用漂白剂所致,对身体没有任何坏处,特殊时期则用五毛一卷的卫生纸,特别柔软细致,吸水性很强。

和自己换班的乘务员正在休息,齐淑芳手脚很轻,准备开箱拿好卫生纸时,她的手突然顿了顿,放在床头方便使用的普通卫生纸怎么少了?叠好的被子和枕头都有被挪动的痕迹,虽然不明显,但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精神力高,记忆力强,对于自己的东西一向细心。

她这次带的普通卫生纸不是成卷的那种,而是一沓,按刀卖的,价钱和成卷的卫生纸差不多,用时一次拿一张,比较方便。

目光扫过或是熟睡或是看书的乘务员,齐淑芳抿了抿嘴,没当场开口询问。

取了卫生纸交给刘晓梅,后者看了看卫生纸的质量,立刻掏出一元纸币递到齐淑芳的跟前,齐淑芳摇了摇头,“我不能收。刘同志,半卷卫生纸而已,你不用给钱。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我还有普通的卫生纸,没有这种好,也可以使用。”

乐于助人是美德,请叫她雷锋。

“够了,够了,我到古彭市下车,下车后就去买,剩下十来个小时,完全够用。”

刘晓梅千恩万谢,收了钱,迅速地把卫生纸塞进挎包,急匆匆地先去上厕所,再晚就要出糗了。回来再找齐淑芳,她已不在卧铺车厢。问过没睡觉的其他乘务员,刘晓梅抬脚进了餐厅,果然看到齐淑芳正给乘客送饭上菜,轻声细语,服务周到。

刘晓梅之前担心借不到卫生纸,没来餐厅吃饭,也没买饭,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笑盈盈地点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里面卧了一个白嫩嫩的荷包蛋。

齐淑芳送饭时看到她,脸上微微有些诧异。

“齐同志,你什么时候吃饭?咱们坐在一起聊会儿天。”刘晓梅本身就是铁道方面的干部,平时经常乘火车出门,往往一路上转好几次列车,非常了解火车里的工作情况,这次就是从上海到古彭,下车后转乘发往北京的列车。

“马上就好了,请稍等。”

结束今天餐厅的工作,依靠自己的好人缘在后厨洗了手,又花两分钱请王大厨熬了一碗姜汤,齐淑芳坐到刘晓梅的对面,把姜汤推到她跟前,“刘同志,趁热喝。”

“这是给我的?”

齐淑芳点头,刘晓梅心里暖洋洋的,比喝了姜汤还暖。

“齐同志,这次真是太感谢你的帮助了。”刘晓梅再次道谢,这份感激发自肺腑。她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干重活,跋山涉水,没有一会的清闲,当干部后又以身作则下乡务农,多次浸泡冷水,以至于现在的身体不太好,不仅每个月都很痛苦,而且经常出现突然状况,这次急匆匆地出发,临行前忘记准备卫生纸了,尴尬得要死。

这趟列车的卧铺车厢里仅有四五个女同志,都没办法帮她的忙,不得已,她只好向齐淑芳求救,没想到真的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齐淑芳微笑道:“同志你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是,你的举手之劳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她不居功的态度取悦了刘晓梅,刘晓梅的神色随之真诚了许多,谈论也放开了。

齐淑芳对别人的事情不好奇,她喜欢做一个倾听者,往往能得到很多信息。

刘晓梅为人热情,有点话唠,但口风很严,不像别人那样长篇大论地述说自己身世来历,只说自己是从上海调任到北京就职,以现在的行政级别来说,到达北京后直接就是铁道部的处级干部,而且可以和居住在北京的家人团聚。

铁道部处级干部?了不起啊!

虽然目前女性做官的机会远超后世,但能做到处级干部的女性数目真不多,而且刘晓梅现在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明显前程远大,不可能止步于处级干部。

因为贺建国转职为行政级,所以齐淑芳很了解行政三十级分别处于什么职位。

11至14级属于处级,处级之上,就是司局。

贺建国今年二十七,比刘晓梅小不了几岁,仅仅是行政22级,连科员都没达到。

“我在古彭市铁路局上班,刘大姐去北京市铁道部就职,工作都和铁路有关,真是有缘哪!”聊过几句,对方就让自己改口称她刘大姐,而不是生疏客套的刘同志。

“我也这么觉得。”刘晓梅很开心,不断地夸赞她,“铁路职工中有你这样认真又负责的乘务员,遵守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替乘客排忧解难,我感到十分欣慰。我这次调职,乘车时也本着在路上考察铁路职工的意思,现在我很满意。”

齐淑芳倒是不好意思了,“没有大姐说得这么好,我就是本着尽职尽责的想法。”

“你太谦虚了。”

齐淑芳真没谦虚,虽然每个月的工资还是二十几块钱,但是来之不易,她很爱惜这份工作,既然是服务人员,就得尽量让乘客满意。

刘晓梅一口气喝完微微有点烫口的姜汤,冰凉的身躯很快就暖和起来,额头出了一点汗意,“淑芳同志,我可以知道你的家庭住址吗?我挺喜欢你的,和你说话也很投机,以后我们书信联系。我们都属于铁路职工,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再见面。”

“承蒙不弃,求之不得。”齐淑芳乐得交游广阔,人脉可是很重要的哟!

两人相互留了地址,接下来就更亲热了。

李汉伟在隔壁餐桌吃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内容,暗暗羡慕齐淑芳交友的能力,在这趟列车上,她的人缘相当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和她一起打饭自己都能沾光。(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厨子给齐淑芳盛饭,哪怕是一碗蛋花汤,也都是汤少蛋花多。

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

齐淑芳为人大方,有的列车员家庭负担重,生活困难,粮食不够吃,列车长号召大家捐粮票时,她从来都不推辞,而且从家里带过野鸡交给厨房,炖了野鸡汤给大家尝鲜,还送了张大厨最爱吃的野兔子给他,所以张大厨一见到齐淑芳就喜笑颜开。

别人学不来她这种能力。

李汉伟也得过齐淑芳的帮助,那天下班还没出车站婆婆就找过来,说她儿子生病,买不到药,齐淑芳得知后立刻从包里拿了药给她,所以李汉伟感激她,羡慕她,却不会嫉妒她。

饭后和刘晓梅分开,直至和换班的乘务员交接完,齐淑芳重回卧铺车厢,冷着一张脸。

卫生纸被偷,她很生气。

之前她忙着工作,没时间理会卫生纸无故减少的小事,现在下班了,数清卫生纸,当初还剩三十四张,现在只有二十七张,除了自己用的两张,明明白白少了五张,齐淑芳就扯开一抹笑,环顾车厢内的同事,故意用轻松的口气道:“大家都是同一趟列车的同事,我又不是小气鬼,你们很需要用卫生纸的话,只要我有,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刚下班的一批列车员不由得一愣,面面相觑,停下手里的动作,“发生什么事了?”

欧明湘也开口询问,她和齐淑芳同时参加工作,关系一直比较好,事实上,齐淑芳为人大方,处处与人为善,在列车上的人缘一直很好。

齐淑芳笑道:“没什么,就是我发现我放在床头的卫生纸少了几张。”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很严肃。

偷窃,是所有人不耻的行为。

“咱们车上怎么有这种人哪?”乘客不可能进来,进进出出的都是乘务员,这种事情肯定是同事做的,而不是外人。

“呀,几张卫生纸而已,谁用了,快说出来。”

“就是,要是没人承认,就报告列车长,咱们列车里可不允许出现小偷,今天能用淑芳的卫生纸,明天就能用其他人的东西,或者暗中偷窃乘客的财物。”

“淑芳,什么时候发现的?丢了多久了?”

“看来以后有什么东西就得锁在自己箱子里,几张卫生纸都逃不过被偷窃的命运,何况我在上海特地买来的雅霜牌雪花膏。哎呀呀,雪花膏是瓶装的,有人用了我的雪花膏,我也很难发现啊,怎么办?”欧明湘急了,赶紧把雪花膏收到包袱里,不愿意放在外面了。

所有乘务员都没心思睡觉了,急于查明真相。

一刀普通的卫生纸一毛多钱,的确不是贵重之物,也用了不多的五张,但是齐淑芳就是不想姑息不告而取的那个人,“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心里有数,就在我上班时、来取东西之前少的。可能是哪位同事急着先用了,没来得及告诉我。”

齐淑芳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表情很到位。

“有道理呀!不过,现在你下班了,用你卫生纸的人应该会来告诉你吧。”欧明湘比较天真,没察觉到这件事背后代表的意义,“到底是谁用了?告诉淑芳一声有这么难吗?承认了,大家好放心,又不会怪你。”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头说没有。

欧明湘苦恼极了,道:“我和淑芳上班的时候,车厢里有人在休息,但也有人在看书,难道没人注意谁经过淑芳的床铺吗?大家仔细想一想。”

“明湘,你傻啦?咱们都是同时上班的,淑芳在上班,咱们也在上班,都不在这里。”

“也是哦。”欧明湘抓着麻花辫放在掌心里把玩,傻乎乎地一笑,“看来得问之前休息的那批同事了,应该有人看到什么。”

难道是换班后目前正在工作的乘务员其中之一?

齐淑芳暗暗观察片刻,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前的每个人都很坦荡,不闪不躲,目光清明正直,一点撒谎带出来的小动作都没有,“嗯。可能是别人用了,等她们下班后我再问问。我不是舍不得几张卫生纸,就是觉得谁用了得告诉我一声,不想糊里糊涂地猜忌大家。”

谁都不想成为被猜忌的那个人,背负着盗窃的嫌疑,纷纷赞同道:“你的做法很对,就是应该问清楚,查明白,等一会还是告诉列车长吧,让列车长来查。”

他们虽然不像齐淑芳那样准备得齐全,但每个人都带了自己的生活用品,不想被人偷用。

消息传得非常速度,很快大部分乘务员都知道了这件事,都很生气。

王大姐对这件事很重视。

列车回返到古彭市,安排乘客顺利下车后,打扫卫生之前,她集合了这节卧铺车厢的所有列车员,就聚集在这节车厢里,说完这件事,沉声道:“到底是谁趁齐淑芳不在的时候用了她的卫生纸?赶紧站出来说明你不经淑芳同意就自己使用的原因。如果你不好意思当众站出来说明,那么私下向齐淑芳道歉也行,悄悄地告诉我也行,一切都好说。等我和乘警调查出来,可就不是一件小事了。批评都是轻的,这种不问而取的行为,直接就可以辞退了。”

王大姐非常生气,口气硬邦邦的,居然在自己负责的列车里出现这种情况,叫段长知道了,一定会说自己训练列车员不力,没有教导好他们。

在列车上,最忌讳乘务员盗窃。

齐淑芳在旁边道:“列车长,可能是哪位同事急需用纸,来不及告诉我就先用了。”

她重复自己在同批工作同事前替用纸者想到的理由,意思很明确,给那人一个台阶下,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和无辜的同事一样,都嚷着说自己没用她的卫生纸。

对方心理素质很强,齐淑芳用精神力观察良久,始终看不出端倪。

难道是自己误会了对方?

不可能。

她对自己的东西都记得很清楚,绝不会冤枉任何人。

“既然都说没用,那我就认真地调查下去,我不允许自己手底下有手脚不干净的乘务员存在。”王大姐想到当时必定有人没休息,考虑到她们说了实话可能会被用纸者记恨,就一个一个地叫到自己办公室地点,挨个询问。

齐淑芳留在外面,向大家鞠躬致歉。

“不好意思,几张卫生纸害得大家在这里等着,耽误了大家的下班时间。”

她挺不好意思的,可是她想知道到底是谁用了自己的卫生纸。

这句话刚说完就有人开口道:“淑芳,这件事不能怪你,就是你不想追究,我也得建议列车长和乘警查清楚。我们是服务人员,是列车里的服务人员,接待的乘客成千上万,在他们熟睡的时候,我们必须保证他们财物的安全,而不是监守自盗。”

“对!云柏说得对!”云柏是工作好几年的列车员,平时沉默寡言,很不起眼,没想到她会在王大姐决定调查后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王大姐的行为。

“淑芳,你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真是的,大家月月都有工资,都有供应,还有五毛钱的卫生费,难道买不起一毛多钱一刀的卫生纸,非得偷用别人的。”

大家不生齐淑芳的气,但很看不起用纸者,纷纷指责。

王柏提醒道:“淑芳,你看看还少了别的东西没有。如果急需用纸,一次用一两张就差不多了,除非来那个,否则谁会拿五张卫生纸?我看是故意偷窃。”

“我的箱子一直都锁着,只有卫生纸和洗漱用品放在外面,除了卫生纸,其他都没少。”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除了齐淑芳,每个人都进了办公室一趟,王大姐问完最后一名乘务员,走出来道:“我已经知道谁最有嫌疑了。如果你现在幡然悔悟,私下向淑芳道歉后,写一份悔过书交给我,我仍然给你一个机会,下班前有效。如果你依然执迷不悟,那么我就会在下次上班时公诸于众,由所有工作人员投票决定是当场辞退还是记大过处分。”

王大姐把话说得这么严重了,依然没人承认自己用了齐淑芳的卫生纸。

齐淑芳都有点无奈了。

是她太过强人所难了吗?还是她太过咄咄逼人?

她还没开口,大家就七嘴八舌地道:“记大过太轻了,必须辞退!”

“是啊,列车长,我们中间不能出现这种害群之马,要真是查出来是谁,就应该把她辞退了,这样的人没有资格留在列车上。”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哪,列车长。”

“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被查出来,一定会对大家怀恨在心,留下来只会添麻烦。”

听着大家义愤填膺的声音,齐淑芳迟疑了一下,道:“辞退的处置就太严重了吧?我看还是算了,只要让我知道是谁用了我的卫生纸就行了。”这算不算是五张卫生纸引发的血案?好吧,她只是故意表现自己很善良很大度,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过于咄咄逼人。大家说的那些后果她都想到了,她也不愿意有个人时时刻刻恨自己。

王大姐正色道:“不严重,这种行为属于犯罪,最少都得判好几年。”

这是说,记大过也好,辞退也罢,不报警其实都算是很轻的处置了?齐淑芳头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时代的刑罚之重。

她注意到王大姐目光扫过众人,粗粗一看似乎没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齐淑芳还是发现王大姐在张小蝶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而张小蝶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脸天真烂漫,正视王大姐的眼睛,没有一点躲闪的意思。

难道是她?看着不像啊。齐淑芳暗暗记在心里。

王大姐一锤定音,没有继续多说,直接分派大家去打扫卫生,结束后放大家下班,只把齐淑芳跟自己到办公室,“淑芳,你别着急,等几天后来上班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等了这么久还是没等到偷用卫生纸的人来自首,王大姐心中的怒火更重了。

“我不急,我一切都听您的。”齐淑芳赶紧道,没有追问是谁用了自己的卫生纸。

王大姐点点头,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一点,“淑芳,你很好。刘晓梅同志下车之前,特地向我表扬了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列车员就需要你这种榜样,我会如实向上报告。”

齐淑芳很谦虚,她这样的态度让王大姐更加满意了。

结果就是齐淑芳被列为列车员中的模范,受到了客运段段长的表扬,工资直接升了一级,虽然依然是餐车服务员兼广播员,但可以拿三十块一毛钱,加上三块钱津贴和两块钱的自行车费,一共可得三十五块一,工业劵增加了一张,粮食和副食品供应和以前一样,没有变更。

这次齐淑芳的工资单上没有妇女卫生费这一笔,而是发了一张卫生带票,凭此票可以去百货商店买一条卫生带,没有领到卫生带票的同事羡慕得要命。

卫生带需要用布缝制,布属于计划物资,所以卫生带需要凭票供应,没票就买不来。

齐淑芳傻眼了,居然还有这种票!

长见识。

齐淑芳迅速地把票塞到挎包的最底部,回到家不准贺建国翻包。

卫生纸被偷一事也有了结果,是张小蝶。

因为齐淑芳当时在餐厅里吃把子肉不让她,后来有好吃的也没分给她,她就怀恨在心,再加上齐淑芳的工作比她轻松,她就更嫉妒了,所以想给齐淑芳一个教训。原本她打算偷偷拿走齐淑芳比较贵重的东西让齐淑芳找不到,可是齐淑芳总是锁着箱子,外面的搪瓷盆、毛巾、肥皂又太显眼,她就偷偷抽走了几张自己除了特殊时期以外从来舍不得买的卫生纸。

她觉得一沓卫生纸那么多,少了那么几张根本看不出来,齐淑芳这个亏是吃定了,暗暗感到得意,决定以后继续这么干,隔三差五就抽几张卫生纸,完全够自己一天所用了。没想到齐淑芳心细如发,很快就发现了,导致自己被铁路局辞退。

除了齐淑芳以外,大家都表示不想和她做同事。留下她,一定会给他们这趟列车的所有工作人员惹麻烦,大家的形象也会受损。

这个结果是大家举手表决的。

好不容易才能在铁路局工作,张小蝶不愿意离开,她不想回到贫穷的家里,饱受爹打娘骂兄弟欺凌,要知道他们可是以自己的工作为荣,全靠自己的工资度日!

作为古彭市里的居民,月月都有供应粮,可是家里永远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次只有早上和中午有饭吃,而且按量做饭,饭菜送上桌后都是紧着父亲和兄弟先吃,运气好了,所剩无几的残羹剩饭才是自己和母亲的食物,运气不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干干净净的碗底。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留在火车上,至少可以吃几天饱饭。

所以,张小蝶很早就学会了装可怜,博取别人的怜悯,得到别人的捐赠,最不济别人也抹不开脸面,不得不把口粮分给自己一点。

这次以最小的年龄被铁路局录用,也是她面试时哭诉悲惨身世使所有人都掉了眼泪。

为了生存,她从小就精通盗窃而不被发现的技能。

几张卫生纸而已,为什么大张旗鼓地调查?

张小蝶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在王大姐面前痛哭流涕,陈述自己生活的艰难,发誓痛改前非,又求欧明湘等人替自己求情,又向齐淑芳道歉,只求不被辞退,但齐淑芳没善良到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时时刻刻憎恨自己,顿时沉默不语。

如果在自己发现的时候张小蝶就承认事实,自己愿意给她一个悔改的机会,自己可是给她想好了下台阶的理由,可惜她非得等到事情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来道歉,有何意义?

她越是纠缠,大家越是不高兴,最后直接说她要是不同意,就去报警。

别看只是几张卫生纸,可是就属于非法占据他人财物,齐淑芳向别人打听过,就像王大姐说的一样,盗窃罪的刑罚很重,至少会被判三到五年。

辞退和劳改哪个轻?自然是前者。

面对这种情况,一般人会选择前者,但是张小蝶哪个都不愿意选,哭哭啼啼,凄凄惨惨,就是不愿意离开,一个劲地哭求。

齐淑芳担心张小蝶走投无路后,会掀起更大的风波,这不是她自己想当然,而是很有可能会发生,有些人被逼到了绝境,哪怕都是他们自己的原因,他们也会报复社会,觉得都是社会的错,是别人的错,有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安稳。

于是,她就向王大姐和同事说情,给张小蝶记大过处分,以示警告,然后调离现在的岗位,这样就不会影响同事之间的感情和列车员的形象,又能彰显单位的大公无私和宽宏大量。

最重要的是以后张小蝶针对自己,那就是张小蝶忘恩负义,不知悔改。

齐淑芳想得比较长远。

“你呀,真是太好欺负了。”王大姐口里这么说,心里倒是很高兴,谁都不愿意和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相处,齐淑芳这么做反而显得有人情味,就按照她的说法处置张小蝶,把张小蝶调离了这趟列车,当然,她不能再担任列车员,而是去了机务段。

贺建国听完这件事,叹了一口气,“不就是没把食物分给她吗?怎么就做出这种事,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非得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齐淑芳摊手,她也不明白张小蝶的想法。

“这种人还是得留意,免得以后不小心被她算计了。”贺建国沉吟片刻,说道。

“我知道,我已经托人注意了。”

齐淑芳低垂着眼睛,她可不是好欺负的人,前世她连人都杀过,即使她家庭条件不错,也避免不了想争夺别人手里食物的人,想活着,就得干掉敌人。

贺建国伸手把她披散着的半干秀发挽到耳后,“你心里有数就行。”

“嗯。”

齐淑芳答应一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题大做?”

“为何这么说?”贺建国满脸诧异。

“因为几张卫生纸弄得张小蝶受到处分,并被调离岗位呀!”

“不会。”贺建国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正色道:“盗窃非常不好,不能姑息,如果你这一次宽恕了她,她没受到应有的惩罚,就会变本加厉。第一次可能偷用卫生纸,第二次可能就会撬开你的箱子,盗取其他财物。”人心不足蛇吞象。

齐淑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不觉得我太厉害就行。”她很担心自己的行为让贺建国产生不好的想法,既然他很赞同,自己就放心啦!

贺建国摸了摸她的头,“真傻。”

“你才傻!”齐淑芳瞪他,用力得瞪,黑溜溜的眼睛好像两颗黑珍珠,随即提起在火车上结识的刘晓梅,“人家比你大不多少,现在已经是处级干部了。建国,你现在是办事员,什么时候能升到科员、科长、处长?”

贺建国并不觉得压力倍增,而是笑道:“三年评一次,你自己算。”

普通办事员奋斗三年才能升为科员,科员也得三年以上才能升为科长,以此类推,还得注意立功表现,不能犯错,“差不多十年啊!十年后你是三十七岁,还很年轻。我们一起努力奋斗吧,我争取早点拿到一级工资!”

“好。”贺建国忽然想起老父送来的信件,拿出来给她,“你上班的时候,咱爹送了一封信过来,北京那边寄给你的,寄信人好像姓慕。”

“慕?”是慕雪寻吧?

齐淑芳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她,拆开信,一目十行地浏览。

为了统一口径,在贺建国回来之前,她就给慕雪寻写信,说自己对外一概宣称救了慕青云十几岁的外甥,请她注意一下,才有后来对贺建国的谎言,所以慕雪寻回信表示感激。

慕雪寻被拐卖后的遭遇,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包括贺建国在内。

“呀!”齐淑芳看完信,惊呼一声。

贺建国一惊:“怎么了?”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没什么。”齐淑芳一口否认,随即笑了笑,“我不是救了穆青云的外甥嘛?他的侄女雪寻表示感谢,后来常和我有书信来往,一千块钱和衣服布料也是她寄过来的。她在这封信里告诉我,说她搬到了上海居住,信里附上新地址,约我到上海后见面。”慕雪寻知道自己的工作,所以在书信里有此约定,估计现在她已经抵达上海了。

贺建国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不在意,“提起上海,我就想起来了,我记得你说给李老和齐婆婆寄野味,后天是周末,我休息,你也不上班,咱们回家一趟,打些野味带回来风干,住在这里可不用怕人看到了。”

“嗯,到时候给雪寻寄一点。”

齐淑芳很喜欢慕雪寻,距离慕雪寻寄信日期已经过了好久,信是不用回了,下次上班到了上海直接找她玩。

“对了,建国,我上班的时候,咱家的户籍粮本都弄好了吗?”

“弄好了。”

两人的户籍已经挪到了新房,粮本和副食本也弄到了一块儿,户主改为贺建国,两人共用粮本和副食本,指定粮店也改成附近的东方红粮店,比较繁琐,总算办下来了。两人的工资都发了,接下来她决定去采购家里缺少的东西,可惜贺建国需要上班,无法陪她。

搬家前她去上班的时候就给贺建国留了一百块钱,然而因为贺建国刚到机关单位,对什么都很陌生,需要重新学习,忙得分身乏术,所以没来得及添置任何东西。

她和贺建国每个季度都有煤球供应,必须买一个煤球炉,厨房里搭有土灶,也从老家运了不少柴禾过来,但是煤球炉烧水方便,同时需要买煤球炉专用的一个铝制炊壶、一口铁锅和一口平底锅,幸好她之前攒下来的工业劵没有乱花,只买了一个鹿牌暖水瓶。

搬家时霍父送了一个热水瓶,两个够平时使用了。

煤球炉、炊壶和铁锅、平底锅的价格昂贵,齐淑芳花了六十多块钱和二十张工业劵才买到手,两个人的工资顿时去了一大半。

贺建国的工资和杂七杂八的津贴、自行车费等加在一起不到六十块钱,五张工业劵。

买齐先送回家,齐淑芳重返百货商店。

按月供应的牙膏、肥皂、卫生纸,一样一样地买下来,卫生纸就是在妇女用品柜台买下来的,两刀一毛五一刀的普通卫生纸,两卷一毛八一卷的普通卫生纸,两卷五毛钱一卷的优质卫生纸,粉红色的。

古彭市远远落后于上海,没有专门的妇女用品供应社,只有百货商店里设有柜台。

齐淑芳瞅了瞅,当真有各种各样的卫生带,有盒装的,也有随便挂着的,以前她觉得比较尴尬,目光没有停留在上面,而且红太阳公社不卖卫生带。

她现在用的卫生带都是自己根据原主记忆缝制的,纯棉布,又透气又环保,每次垫上厚厚的卫生纸,倒也没弄脏过,洗干净后晒干收起来,重复使用。她这种算是奢侈的了,生产队里绝大部分妇女都是用草木灰,袋形卫生带,把草木灰装进去,草木灰就是灶底烧过的灰,高温杀毒,无菌的,用过后倒掉,洗干净再装新的草木灰。

“这个有哪几种材料啊?”不买白不买,同事都说平常很难领到卫生带票,齐淑芳咬了咬牙,拿出卫生带票,问售货员。

售货员看了看卫生带票,标明卫生带一条,1971年12月过期作废,现在可以使用,松了松脸皮,回答道:“有橡胶底的,有棉布质的,有洋布质的,同志你买哪一种?橡胶底的不容易漏,特别受广大劳动妇女的欢迎。”

是不容易漏,但是它不透气呀!这种东西还是透气比较舒服。

齐淑芳心里回应了一句,洋布比较硬,“麻烦你给我拿一条棉布的,请问多少钱一条?”

“六毛钱。”售货员拿了一条蓝底白花布面白布里的卫生带。

长条形状,长约一尺二寸,宽约两寸,两头留有绳孔,穿着一条细细的带子可以直接环绕在腰间,白布里的两头各自横钉一根白布带,方便固定卫生纸。

真是太让人尴尬了!

“买了!”齐淑芳把卫生带卷成一团,掖在挎包的最底部。

59.059章:

想到明天和贺建国一起回老家,公爹年迈,侄子又多,总得带点东西回去,齐淑芳忍不住把食糖票全部消耗掉,这个月的水果票和香烟票也都凭着副食品供应证买了下来,糖果凭证不凭票,每月每人限购半斤,她和贺建国共有一斤糖果。(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在城里生活后,齐淑芳才知道,购买副食品的时候光有票不行,主要凭证。

副食品站只有一个,但副食品店不止一个。

这个季度每人每月仍有一斤鸡蛋的供应,她想把两斤鸡蛋票给用了,可是副食本上指定的副食品店里今天不供应鸡蛋,“什么时候有供应什么时候再来买吧。”售货员说。

齐淑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店里什么时候供应猪肉?”

“不知道,你们等公告!”售货员不耐烦了。

大包小包地出了副食品商店,齐淑芳远远地看到自己家门口停了一辆堆满东西的平板车。一老两小蹲在车前休息,老的是贺父,小的是贺道星和贺道贵,托着腮帮子盯着自己家的大门瞅,小嘴吧啦吧啦地问这问那。

“爹,您什么时候来的?拉这么多东西,累着了吧?怎么没套牛马骡子?”齐淑芳紧了紧背篓,快步走到他们跟前,先把大门打开。

“刚到没多会儿,不咋累。生产队里的牲口都在用,我就自己拉车过来。”

贺父站起身,把平板车拉进院子里,转身看着被两个孙子抱住大腿的小儿媳,古铜色的脸膛上浮起淡淡的笑容,“生产队昨天分红薯,今年红薯长得个头大,味道甜,听见我要给你和老三送点,你二哥和二嫂就叫我替他们给你们捎一麻袋,还有好几样蔬菜和干菜。”

“爹,哪能要你们的粮食?我和建国在城里有商品粮吃,大哥和二哥家可全靠生产队分的这点口粮生活。”一麻袋红薯至少有二百斤,相当于四十斤粮食。

贺道星仰着脸,“三婶,俺家有好多好多红薯,俺都吃够啦!”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齐淑芳拧了拧他的腮帮子,见到他,齐淑芳就觉得很开心,浓浓的眉毛,圆圆的大眼,看起来特别可爱。

“俺知道!俺知道!三婶是怕俺家给三叔三婶送一麻袋红薯,俺自己家里的粮食就不够吃了。来时俺娘说啦,叫三婶别担心,俺家粮食够吃。”贺道星老老实实地回答,随即嬉皮笑脸地道:“三婶,只要俺天天有糖块蛋糕野味鸡蛋吃,俺就把红薯省下来给你和三叔。”

齐淑芳扑哧一笑,“嘿!你还怪聪明,就是想得太美了。”

“那是,俺可聪明啦!”贺道星挺了挺胸,一脸骄傲。

“嗯,聪明的小三蛋儿,你现在就有糖块吃。”齐淑芳拍拍他的脑袋,解下背篓放到地上,从里面抓了六颗水果硬糖出来分给他和贺道贵。

贺道贵高兴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地塞了一颗糖到嘴里,手里紧紧攥着另外两颗。

贺道星却是先把其中两颗糖放进口袋里,“俺带家去给俺大哥二哥吃。”剩下的一颗糖才放进嘴里,表情相当陶醉,“好甜啊!”

贺建党、王春玲和贺建军、张翠花教育出来的孩子,高下立见。

“三蛋儿,你自己吃,不用留,别化了,明天我和你三叔回家,有你哥哥的糖块。”

“啊!真好!”贺道星开心极了,但是他并没有掏出来,而是道:“大哥二哥要等到明天才能吃,今天吃不上,我还是带家去吧。”家里有一块糖母亲都会咬成三瓣儿,平均分给他们三兄弟,贺道星从小就知道有好吃的必须和哥哥分享。

齐淑芳赞道:“三蛋儿真乖。不过呢,你们今天是回不去了,你三叔傍晚才下班,你们就和阿爷住一晚,明天咱们一起回去。”

贺父连连摆手,“我一会就带他们家去。”

“爹!”齐淑芳叫他一声,正色道:“爹好不容易来一趟,又送了这么多东西,哪能不留爹吃饭就让爹饿着肚子回家?爹怎么着也得见见建国。明天早上一起回去,路上有作伴的不是很好吗?再说,我下午想用平板车去买煤球。”

贺父几天没见小儿子,也很想念他,听儿媳妇说想用平板车,立刻就答应了。

齐淑芳就在两小的欢呼声中请贺父进屋。

“不急,先把东西搬下来。”

“爹,您歇着,让我来。”齐淑芳哪能让贺父动手,赶紧上前,轻而易举地就把平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了,四大捆木柴和六捆干茅草搬进西偏房,两麻袋红薯和所有蔬菜干菜搬进堂屋的西间。先放着,吃过饭后再来整理。

西偏房本来是林老师的书房,现在被她当柴房用了,堆了不少柴禾。

早知道小儿媳力大无穷的贺父很淡定地看着她一手一麻袋红薯地拎进屋,倒是两个小的张大嘴巴,一个劲地拍手,“哇,三婶好厉害!”

齐淑芳放好东西,听到贺道贵放声大哭,“怎么了?”

见她从屋里出来,贺道贵哭声中断,连忙把手放到背后,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泪痕,贺道贵才不管他,“三婶,小贵揪花被扎着啦!”

嗯?

齐淑芳转头看向院子里茂盛的月季花丛,月季花又叫月月红,春末夏初就开始开花,花谢花开,循环往复,直至入冬才完全凋谢。现在是十月上旬,碗口大的红花一朵一朵地点缀在碧绿的枝叶间,花丛下低矮的枝条中有一朵花果然有被揪的痕迹,花没折下来,花瓣却落了好几片,露出大半花蕊,显得有些凄惨。

“月季花梗有刺,下次想揪花,叫大人给你揪,别自己动手,枝干上的刺可硬了,能在手上扎出血来。”贺道贵比贺道星还小一岁,齐淑芳不想和他计较,检查他的手掌没有出血,就折了两朵月季花,细心地去掉花梗上的小刺,给他和贺道星一人一朵,“拿着玩吧。”

贺父看在眼里,心想回去得叫老大好好教育他家的几个孩子,他是大队支书,教出来的孩子远远比不上老二家的,虽然老二家的孩子也馋嘴调皮,但比老大家的强多了。

齐淑芳冲了糖水,贺道贵喝完自己的就眼巴巴地瞅着祖父,贺父叹了一口气。

齐淑芳连忙给他又冲了一碗,“爹,您给我们送这么多红薯,大哥和大嫂两人没说什么吗?”凭大嫂那小气劲儿,肯定舍不得,夏天自己领粮她还想问自己要点过去呢。后来自己请公爹看家,估计也和大嫂结了怨。

“从我口粮里出的,他们说啥?他们可没少吃你送的野味。”贺父不在意地挥挥手,他现在住在老三家,就差单独开伙了,“家里没有你们俩的自留地,吃菜不方便,我那二分地全种了菜,以后隔三差五给你们送点,或者叫建国自己家去拿,用不着在城里花钱买,吃得还不新鲜。[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等立冬前后萝卜白菜收了,我再给你们送来,够你们吃到开春了。”

齐淑芳没矫情地推辞公爹的好意,笑道:“那就多谢爹啦。说实话,在城里吃啥都不方便,上次运来一大车茄子,居民排队购买,终于轮到我买了,愣是只剩一个,都发蔫了。”

那次,齐淑芳郁闷得要死。

想想啊,排了半天队,结果就买到一个蔫茄子,还不如不买。早知道轮到自己买不到,她就不去排队了,瞎挨累白受罪。

贺道星嘴里咬着第二颗糖,含含糊糊地道:“三婶,俺家种了好多菜,让俺娘给你送来。”

齐淑芳好笑地道:“嘴这么甜,你娘知道你的大方劲儿吗?”

贺道星嘿嘿一笑,不断点着小脑袋,“知道,知道。俺娘说了,俺三婶对俺家可好了,俺家有啥好吃的也得给三婶。”

这算是有来有往吧?

对于张翠花的这份大气,齐淑芳好感倍增。

她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十点二十三分,不用急着做饭,跟贺道星说了几句话后,关心起家里的农忙情况,算算时间,这段时间应该是秋收季节,“爹,家里应该没忙完吧?公粮交了吗?怎么就先分红薯了?”

“没忙完,早着呢,玉米棒子刚从地里运出来摊晒在场地上,等晒干了搓粒,咋地都得再忙一个月,收完这一季庄稼还得耕田施肥种小麦。那一二十亩的稻子熟得晚,过几天才能割。公粮没交,用来交公粮的红薯挑个头大没破损的收在仓库里,剩下不太好的分发到户,一筐一筐地拉回家,让各家各户的社员自己处理,想吃新鲜的就窖藏,想吃干面的就晒干,免得给生产队增加负担,分过后还剩了一点,刨了红薯干子晾晒,晒干后收仓。”

齐淑芳了解完情况,想问贺父今天过来送东西是不是耽误他出工,她可是不止一次听人说贺父特别能干,一年四季都不闲着。但是,她想让贺父好好休息一两天,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硬生生地转了话题,“今年能分多少粮食?”

“还是那么多,一年三百六,一斤粮顶五斤红薯,收成不好肯定分不到那么多,前年和去年分的就少,今年倒还好,真应了那句老话。”贺父道。

“什么老话?”齐淑芳很好奇,难道大家还能分辨哪一年收成好,哪一年收成不好?

“就是那句呀,‘牛马年,好种田,就怕鸡猴这二年,想吃好的等狗年’。牛年和马年这两年是年年风调雨顺,猴年和鸡年最不好,我就经历过这种情况。去年是鸡年,前年是猴年,风不调雨不顺,虽然没有绝收,但各种农作物的产量都低了不少。今年是狗年,嘿,收成真不错,小麦多收了好几千斤,红薯多收了两万多斤。”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农民的智慧不可小觑啊!

齐淑芳十分佩服。

等等,“我看不见得啊,爹,十多年前有好几年饥荒,我到现在都记得,经常饿肚子,那三年既不是鸡年,也不是猴年,倒有一年是牛年,怎么就闹灾荒了?”

贺父瞪着眼,竟然无言以对。

两个小的噗嗤噗嗤地笑,贺道星大声道:“哎呀呀,阿爷回答不了三婶婶的问题啦!”

“你个小东西插什么嘴?”齐淑芳再次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自然灾害是人力不可扭转的现象,无论什么老话都不是完全准确,所以怨不得爹。”

贺父有了台阶下,连忙点头,“对,对,对,这句话不是所有地方都有的,仅限于咱们这里,别地方的话就不是这么说的。其实,咱们这里虽然和河南、安徽交界,但是那三年算不上风不调雨不顺。咱们这里闹的饥荒不是天灾,主要是十几年前的粮食产量吹上了天,所有粮食都上交了还不够,反倒是农民年年饿肚子,日子过得特别惨。这也导致了老百姓没种子种地,自然就没有粮食收,才有后来几年吃不上饭的灾荒发生。十年前是最后一年,第二年是牛年,那年种的粮食次年丰收,日子渐渐好了。”

贺父说这番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明显不愿意多说,担心隔墙有耳。

齐淑芳明白了,不再多问。

“爹,您在屋里歇着,我去做饭。”

刚买了煤球炉子,煤球没来得及买,目前还是用土灶做饭。

齐淑芳喜欢用土灶,接地气。

接地气的食物味道就是好。

齐淑芳麻利地拿出午饭的食材,打算做葱花炒鸡蛋、红烧野兔肉、豆角炖野鸡、白菜炖粉条,再熬一锅南瓜粥,馏几个两合面的卷子,差不多够吃了,南瓜、白菜和豆角都是贺父带来的,油是自己家榨的花生油。

当初收的花生送人后自己家里留了一百斤带壳花生,其中二十斤留种,剩下的剥出五十多斤花生米,出油量仅有四成,一共榨了二十一斤油。

齐淑芳做饭很舍得放油,已经用掉五六斤了。

贺道星从堂屋跑出来,一屁股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翘着双脚,脚上穿着齐淑芳给他做的鞋子,“三婶,俺给你烧锅。”

“哎!”果然是个好孩子。

“三婶。”贺道星鬼鬼祟祟地开口,“俺娘叫俺跟你说件事,你可得听好了。”

齐淑芳好奇地道:“什么事啊?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怕你阿爷知道?”

“俺不怕阿爷知道,可是不能叫小贵听见,小贵可爱学话说给俺大娘听了,俺大娘听了会不高兴。俺娘说,阿爷可能要单独做饭吃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齐淑芳大大地吃了一惊:“你娘有没有说你阿爷为什么要单独做饭吃?”贺父能干活有工分,一年到手三百六十斤的粮食,也有少许分红,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补贴给大伯一家了,王春花一直都很得意,舍得让他单独开伙?

贺父单独开伙的话,肯定要带走属于自己的那份粮食。

贺建党家孩子多,上学的上学,年幼的年幼,挣工分的少,粮食换成红薯和土豆,数目不小,贺父根本吃不完自己那份儿,最后都落在贺建党一家嘴里。

贺道星努力想了半天,重复出门前张翠花对自己的交代,“俺娘说,俺大娘嫌阿爷拾柴禾给三叔和三婶,怨阿爷自留地种的菜想着三叔和三婶,阿爷给三叔三婶送红薯,俺大娘也不高兴,说阿爷偏心,还有……还有……还有……三婶,俺娘跟俺说了好多话,可是俺都不记得啦!”说到最后,贺道星急得脸都红了,哭丧着脸。

听着贺道星话里说的原因,齐淑芳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王春花看到贺父对自己家的好,怎么不提自己夫妇对贺父的孝敬?

“别哭,别哭,我明天就和你三叔回家,到时候问你娘。”

齐淑芳顾不得自己的愤怒,柔声细语地安慰贺道星,直到他破涕为笑停止。

“三婶,你到家后,可别跟俺娘说俺不记得她说的话。”贺道星有点不放心,央求了好几回,“等俺长大了,上学了,俺就能记住俺娘说的所有话了。”

“嗯,我肯定不告诉你娘。你想不想让你阿爷自己做饭吃?”

贺道星咬了咬嘴唇,小声地道:“三婶,俺想哩!阿爷在三叔三婶家做饭,俺就能吃到鸡蛋羹了,俺爹俺娘不在家,俺也能去阿爷那里吃顿饭。三婶,你都不知道大娘有多坏,你说鸡蛋留给阿爷和俺们吃,可是俺没见到一个,都叫俺大娘给摸走了,俺娘不叫俺说。”

其实,按照齐淑芳的想法,贺父住在自己家的老房子,单独开伙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自己和贺建国可以光明正大地补贴他,不用担心他在贺建党家吃饭时把好的分给孙子,不用担心王春花克扣贺父的口粮。

她这么想,老人不一定这么想,老人总是喜欢儿孙满堂的热闹。

贺父没提这件事,贺道星也没说清到底是不是单独开伙,齐淑芳不好开口询问,决定等贺建国下班后让他去问,想通这一点,她低头炒菜。

野味都是风干之物,比较费时间,炒好加水,盖上锅盖,她塞了几根比较粗的树枝进灶膛,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唤,叫贺道星看着火,自己拍了拍围裙上的草木灰过去开门,露出隔壁叶翠翠的一张脸,大着嗓门道:“淑芳妹子,副食品店明天供应猪肉,我来告诉你一声!”

“明天有猪肉?我半个小时前才从副食品店出来,咋没看到公告。”齐淑芳又惊又喜,她还问了售货员,收获好几枚白眼,没得到确切消息。

副食品店并不是每天都供应猪肉,往往一个月供应五六次,少的话只有两三次供应,居民都抢破了头。而鸡鸭鹅这些家禽就更加珍贵了,只有春节和国庆各供应一次,今年国庆时齐淑芳正在上班,贺建国大半夜去排队没抢购到,齐淑芳可惜了好久。

叶翠翠也非常兴奋,“是啊,听说副食品站今天收了十几头任务猪,分给咱们这边副食品店一头,刚刚贴出来的布告,下午宰杀,明天一早开始售卖。你有手表能看时间,到时候别忘了叫我,咱们三点就起来去排队,我就不信买不到。”

“行,三点的时候我叫你。”

“你可得记住了。那我先走了,我去通知大家。”叶翠翠急匆匆地走了,和其他的街坊邻居一样,得到副食品店发布的最新消息,立刻奔走相告。

齐淑芳回到厨房,盘算自己和贺建国这个月的肉票。

因为古彭市不够发达,所以猪肉的配给十分精细,普通城镇居民每个月每人可以买半斤猪肉,职工可以买一斤或者一斤半,一大家子就靠那几斤肉打牙祭,往往有票有证反而副食品店没肉。齐淑芳每个月有一斤肉,贺建国有一斤半,以俩人的胃口来说,一顿就吃光了。

上海人之所以受到各地的羡慕,就是因为上海居民的猪肉配给在全国里都是首屈一指,每个人每个月可以买一块五毛钱的猪肉,将近二斤的分量。

贺道星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婶儿,俺明天能有肉吃吗?”

“你今天就有肉吃,有野兔子,也有野鸡,管够。”齐淑芳和贺建国手里的肉票确实都没用,不过家里不缺野味,她想买肥猪肉炼油。家里那十几斤花生油可不够吃,每个月的半斤食用油三四天就吃完了,现在和以后得做她和贺建国两个人的饭菜,用油量也会随之增加。

“三婶,你真好。俺就知道跟阿爷来送东西,肯定能吃到肉。”贺道星笑得非常得意。

他虽然很馋,但吃饭的姿态和速度都很规矩,反倒是贺道贵像饿死鬼投胎,他年纪小,还不太会用筷子,菜一上桌,立刻下手去碗里抓。

贺父敲了他手背一下,对齐淑芳道:“你给他拿个碗,我把菜夹到他碗里随便他下手。”

齐淑芳松开眉头,拿了一个空碗放到贺道贵跟前,也给贺道星一个。

“谢谢三婶。”贺道星咽下口里的食物,礼貌道谢。

两个小孩子毕竟不是大人,而且他们家都是按量分饭,胃已经缩得很小了,所以即使馋得要命,也没吃多少,剩余的都被齐淑芳和贺父一扫而光。

饭后,贺父催着齐淑芳去买煤球,并带上两个孩子。

煤厂每个月的月初供应一次,从一号到三号持续三天,错过了,就得等下一个月再来。

今天是三号,是这个月煤球供应的最后一天。

齐淑芳决定今天买煤球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煤厂做的煤球都是蜂窝煤,一块煤上有十二个眼,分为三种,大煤、小煤和炭煤,分大户小户按票凭证。她和贺建国是两口之家划归在小户之中,之前自己一个人的供应就更不用说了,即使如此,也积攒不少煤球票。

她向叶翠翠打听过,他们是七口之家,一个月至少得用一百块大煤和二三百块小煤,自己家里经常炖肉菜,自己积攒的煤球票一看就知道不够自己两口子用,幸好家里有土灶。

齐淑芳庆幸不已,今天公爹送了不少木柴,以后每逢休息时间也得回老家拾柴禾。

城镇居民绝大部分全靠煤球炉子做饭,煤球一直都是供不应求,煤厂门前排了很长的队伍。齐淑芳排了大半天的队才轮到她,她下个月不一定有时间来排队买煤,一口气先买了五十块适合引火的炭煤,然后买了三百块大煤和六百块小煤。

大煤二分五一块,小煤一分五,炭煤一分,一共花了十七块钱。

煤厂工人负责清点搬运到平板车上,回到家就得靠自己搬下车。

“爹,把煤球搬到西屋。”

齐淑芳很爱干净,搬运煤球时一直戴着劳保手套,堆满煤球的粪箕子背进西偏房卸下煤球,挨个磊在墙角,摞到半人高。

贺父没用手套,两手乌黑,几乎和煤球同色,指甲缝里都黑了。

两个小的则是一个一个地捧着煤球往屋里送,虽然是凑热闹,但也算帮了忙。

“我听邻居说,前些年都是煤厂工人送货上门,搬上搬下,堆放好了才回去,特别尽职尽责。这几年搞得轰轰烈烈,都得居民自己去煤厂排队购买。”以齐淑芳的力气来说,搬煤球并不觉得累,但是脏啊,她都这么仔细了,围裙上还是蹭到很多煤灰。

直到日落西山,终于搬完了,齐淑芳拿肥皂给贺父洗手,洗过后手指和指甲缝都是黑的。

贺父听了齐淑芳的抱怨,还没开口,就见贺建国推着自行车从外面进来,脸膛上顿时笑开了花,“建国下班了?”

“爹?”

贺建国先是惊讶出声,随即看到齐淑芳身上黑乎乎的煤灰,“你去买煤了?”顿时十分愧疚、十分心疼,这种重活居然让妻子一个人完成。

“买好了,刚搬下来堆好,爹可是帮了大忙。要没有爹在,我现在不一定能把煤球买到家。”齐淑芳嘻嘻一笑,她怕贺建国自责,接着道:“你一直都在上班,没时间去买,我就趁着爹的平板车在咱家先去,没等你一起。”

“三婶,俺也有立功表现,俺也帮忙了。”贺道星插口。

“对,三蛋儿和小贵都帮忙了,晚上三婶给你们做好吃的。”齐淑芳一边说,一边拉开灯,昏暗的堂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哇!”第一次见到电灯的贺道星和贺道贵又蹦又跳,“好亮啊,比煤油灯亮多了。”

搬家时贺父也来帮忙,见识过电灯的好处,没像两个小孙子一样大惊小怪。

齐淑芳趁机把贺建国叫到一边,低声详述贺道星替张翠花传的话,悄悄地道:“你仔细问问爹到底是咋回事,爹要是单独开伙,咱们就给爹准备点东西。”

贺建国脸色十分难看。

齐淑芳还想再说,见贺父从外面进来,立即住嘴,解下脏兮兮的围裙,道:“建国,咱家的煤球炉子和炊壶我也买好了,你把炉子搬到厨房,炊壶用清水洗干净灌满水,我去找叶大姐换一块半烧的煤球,咱们今天就把炉子点上。”

她怕叶翠翠家做晚饭时把煤球烧透了,拿着火钳子夹了一块煤球急急忙忙地跑到他们家里,换回一块燃烧将半的煤球,又问叶翠翠找了一块以前烧透了但很完整的煤球。

烧透的煤球就是煤渣,不用拿新煤球换取。

炉膛可容纳三块煤球,烧透的煤球放在最底部,中间放烧过的,最上面放没烧的,三块煤球眼儿对眼儿,打开炉门,下面的火苗很快就顺着对齐的眼儿窜上来了,齐淑芳仔细检查了一遍,把灌满水的炊壶坐在炉子上面。

有了煤球炉确实方便,临睡前换上新煤球,炉门封上,重新灌了凉水的炊壶仍然坐在炉子上面,三点钟起来时,壶内的水温温的,正好用来洗脸刷牙。

昨天晚上虽然早早就上床了,但他们激战到半夜才睡,差点起不来。

幸好贺父带着孩子住在东偏房。

得知今日有猪肉供应,贺建国和她一起去,请人老觉轻也跟着他们起来的贺父继续睡,在家看孩子,早上让他自己去买早点,留了一斤粮票给他,因为齐淑芳觉得自己夫妇不一定能赶回来做饭。他们叫上叶翠翠的时候,惊愕地发现叶翠翠的公婆、丈夫和她全部出马。

十月微凉,夜色深沉,月牙不显,星子不亮。

街头巷尾是冷冷清清。

一行人加快脚步,很快就抵达副食品店,门口已经有三四十个人在排队了,大部分都坐在地上,倚着篮子打瞌睡。

有没睡着的人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皮,看他们一眼,嘴都懒得张。

“快!咱们快去排队!”

叶翠翠非常着急地催促其他人,迅速无比地站在队伍后面,占了一个位,接着她的公婆丈夫也都跟上,生怕被人抢到前头,自己落后,落后一步可就得晚一步买肉。

贺建国和齐淑芳晚了一步,排在叶翠翠丈夫的后面。

叶翠翠的丈夫姓黄,人称老黄,是矿工,每个月有四十五斤粮食,在粮食供应中是最高的配给,排队很无聊,他转过身和贺建国说话,脸上不见一丝困倦。

裹着呢子大衣的齐淑芳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贺建国心疼极了,把自己扛来的草席就地铺上,垫了一层褥子,对妻子和叶翠翠道:“副食品店八点才开门,现在三点多,叶大姐,你和淑芳坐下靠着睡一会吧。”他在外面多年,相当有经验。

贺建国很想和齐淑芳靠在一起休息,可惜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做有伤风化,只能把休息的机会让给叶翠翠,后者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齐淑芳有野外生存经验,坐着也能睡着,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一觉睡到大天亮。

齐淑芳揉了揉睁开的眼睛,发现叶翠翠已经躺到草席上了,很多排队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自己后面的队伍长得一眼看不到头。

“醒了?”贺建国第一个发现她的动作。

“嗯。”齐淑芳睡了一觉,现在很精神,就是心疼贺建国,眼里满是血丝,等到叶翠翠被老黄叫醒,抬手看手表已经七点多了,她站起身,对贺建国道:“你坐下歇一会儿,我去买点吃的,省得饿肚子等候。”

吃完包子,又等了大半个小时,副食品店终于开门了,欢呼声此起彼伏,睡着的赶紧睁开眼睛,没睡着的赶紧站起来,蜂拥而上。

半夜起来排队不是人人都能承受得住的,有人用装着石块的竹篮代替自己排队,自己回家睡觉,现在过来准备取代竹篮,排在他后面的人不承认,说他插队,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闹到最后两人大打出手,给后面的人可乘之机,绕过他们直接上前。

有的人排队到了肉铺前,满是骄傲地大声道:“买两毛钱的肉!”

有的人则是这么说的:“同志,给俺割三两肉。”

两毛钱的肉,三两肉,够塞牙缝吗?

轮到齐淑芳时,肉案上摆着几块肉,还有一点排骨、棒子骨和腿骨、下水,数目都不太多,剩下几条肉挂在柜台后的铁钩子上,目测猪身上的各个部位已经去了一大半,她留意到前面四五十人没有买走这么多,至少她没听见有人买排骨,而案上的排骨只剩一扇,另一扇不见踪影,肯定是在售卖前有人走过后门了。

她没有多想,迅速递上肉票、钞票和副食本,“五斤肥猪肉。”她和贺建国两个月的供应都在这里了,一次买齐炼油,用不着等下次。

她记得肉皮不要票,目光在案上扫了又扫,没见着,只能放弃。

贺建国拎着割下来的肉,齐淑芳注意到副食品店里没有鸡蛋,就和他挤出人群,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由得问起贺父单独开伙之事。

昨晚入睡前光顾着运动,忘记问了。

“爹不叫我问。”贺建国很不高兴,贺父不愿意说,他真不能逼问,“等会回家,我去问二哥,你也去问问二嫂,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在咱们家住,在大哥家吃,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爹给咱们送点红薯柴禾,大嫂就要把爹赶出去。”

赶,对,就是赶,在贺建国看来,大哥大嫂主动让老父单独开伙就是把老父赶出去了。

60.060章:

带着肉回到家已经九点了,齐淑芳和贺建国没有急着回老家。[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建国,你休息一会,等我把猪油熬出来,咱们再出门。”自己坐着睡了三四个小时,贺建国可是一直都睁着眼睛,齐淑芳心疼死了。

贺建国感到很困倦,点点头,跟老父打声招呼就进了卧室。

“你们买点肉可真不容易。”看着两个小孙子在院子里玩耍的贺父摇了摇头。

齐淑芳晒上褥子,端盆清洗猪肉,听到这句话,笑道:“可是,比起咱们农村一年到头见不到肉星的日子强了不知道有多少倍。”至少城镇居民月月能沾点油荤,农民呢?大部分地区等着过年的时候集体吃肉,一两头猪由几百个人分食。

“也是。”贺父从口袋里拿出一叠粮票,“给你,淑芳,你今天给的粮票我没用,还有准备去找建国时你给换的全国粮票,我住在农村用不着。”

“没用?您早上怎么吃的?”

贺父觉得买早点实属浪费,“家里什么吃的都有,我熬了点稀饭,炒了点咸菜,还有昨晚的剩菜热了热,就着馍馍吃。”馍筐里都是两合面的馒头,松软可口,比大儿子家的伙食丰盛多了,两个小孙子吃得兴高采烈,都不愿意回家。

齐淑芳熬猪油时,贺道星一边帮忙烧火,一边讨价还价,嚷着自己干活了,得按劳吃油渣,贺道贵则站在厨房里,嘴里衔着大拇指,眼巴巴地瞅着锅里不断出油的猪肉片。

熬猪油时放几粒茴香,出锅后趁着还没凝结,放一点食盐搅拌均匀入罐。

是叶翠翠告诉齐淑芳的小秘方,这样熬出来的猪油久存不坏,天气再热都不会有异味。

至于油渣,看着两个小侄子垂涎欲滴的样子,齐淑芳失笑不已,物资匮乏的时代怎能责怪孩子们的馋相?贺道星吞咽口水的声音比贺道贵还响亮,就是在礼仪方面比贺道贵强一点。于是,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各盛小半碗金黄色的油渣,拌了点白糖分给他们一人一碗,又给他们拿了干净的筷子,“趁热吃。”

贺道星欢呼一声,捧着碗跑出去,“阿爷,阿爷,你尝尝,闻着可香啦!”

贺父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贺道星到他跟前,高高地捧着碗,贺父慈爱一笑,“你自己吃,阿爷不饿。”小孙子这么孝顺,贺父不吃心里都舒坦,在大儿子家里从来都是把好吃的留给孙子,现在更不可能吃贺道星的食物。

“阿爷,你蹲下,蹲下。”等贺父蹲下来,贺道星夹了一块油渣塞到他嘴里,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阿爷,好吃不好吃?”

“好吃!”入口焦香酥脆。

贺道星又给他塞了一块,然后抱着碗后退两步,“剩下都是我的啦!”他已经按照父母的教育,有好吃的先孝顺长辈了,他是个乖孩子。

齐淑芳在厨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不出门,不用精神力,她也能想象到这是一幅怎样的天伦之乐画面,回首再看风卷残云一般吃完自己那份又以渴望的眼神盯着油渣不放的贺道贵,齐淑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摸了摸他的头,“不能再吃了哟,留着咱们晌午炒菜吃。”

“三婶儿,也给我吃吗?”贺道贵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你和三蛋儿都可以吃。”

“太好了!那我现在就不吃了,留着炒菜。”在家里经历过类似情况的贺道贵没有死皮赖脸地纠缠齐淑芳,而是吞吞口水,放下空碗,恋恋不舍地出去找贺道星一起玩。

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而且年纪幼小,好好教育的话,未必不是个好孩子。

馋,真不是罪过。

齐淑芳心里想着,可惜自己是他的婶子,没有资格也没有精力去教育他,希望贺建党和王春花能注意到这方面,可以以身作则,引导孩子正确的价值观。

她挖了一勺猪油,抹到新买来已经洗干净的铁锅和平底锅上面,里里外外擦一遍。用煤球炉和小铁锅炼猪油的话,就省得擦油了,但她始终喜欢接地气的土灶。擦完,齐淑芳开始准备回老家需要带的东西,带上做饭的炊具,带上口粮。

现在是农忙的时节,贺建党夫妇和张翠花夫妇连回家做饭、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加没空招待贺建国和齐淑芳。因此,将近中午回到老家,齐淑芳直接就在自己家的厨房里忙活,带到新居的铁锅又带了回来,安装灶台上,油盐酱醋也都带齐了。

她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贺父真的单独开伙,这些东西正好留给贺父使用,自己家暂时用煤球炉上的小铁锅炒菜做饭,等攒够工业劵,再买土灶用的大铁锅。

他们走西山那边的路径,齐淑芳轻而易举地就抓到了两只野兔子作为午饭食材。

贺建国一边处理,一边点头赞同,“淑芳,你想得真周全。”他觉得很幸福,自己没有想到的事情,她都想到了,在孝敬老人这方面,自己都不如她。

秋天的野兔又肥又嫩,贺建国把两只野兔处理干净,都用猪油红烧了,足足炖出一大锅,油水十足,贴了一圈三合面的锅贴,然后又做了油渣白菜炖粉条、油渣炒豆角、猪油炖南瓜、青椒炒鸡蛋和清炒萝卜丝,午饭非常丰盛。

其中素菜都是从贺父自留地里摘的,鸡蛋是贺父攒下来的四个,多了就没有了。

贺建国做好饭,请来两个哥哥,上了香烟。

因为贺道星被贺建军赶回家了,不想让小儿子和大人同桌吃饭,嫌他太调皮,所以贺建党看在眼里,也把贺道贵撵走了。可是齐淑芳不愿意对贺道贵食言,每样菜盛了一点给两家送去,顺便把买的糖块分给几个孩子。今天周末,七个孩子都在家。

王春花急匆匆地下工回家,就等着齐淑芳做好菜送来,省得自己家再做午饭,见到她的时候,扯了扯嘴角,“淑芳,谢谢你啊,你这么大方,难怪你和建国搬到城里了,咱爹还惦记着你们。”话是这么说,接菜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和她好几次不欢而散,齐淑芳懒得周旋,只说去给二嫂送菜,直接转身走了。

什么人呐,好像自己对不起她似的。

可是,自己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吗?没有。无论是粮食的事情还是房屋的事情,自己不答应都是合情合理的,她要是因为自己不给就怨恨自己,要是因为贺父给自己家送点红薯柴禾就生气,那是她的人品问题。

给张翠花送菜,受到母子四人的热烈欢迎,被父亲赶回家吃饭以为吃不到肉的贺道星正蹲在堂屋当中抹眼泪,见到齐淑芳的一刹那,顿时破涕为笑,蹦了起来。

张翠花把炒好的萝卜丝炖粉条端上桌,道:“见到你三婶就这么高兴?”

“俺三婶可好了,俺三婶一来,俺就能吃到好吃的。”贺道星围着饭桌团团转,盯着碗里的肉菜不肯挪开目光,“大哥,二哥,快拿筷子,三婶给咱送好吃的啦!”

贺道阳和贺道月咽了几口唾沫,同时看向张翠花。

张翠花哼一声,笑骂了几句,叫长子、次子拿筷子先和小儿子吃饭,转身向齐淑芳道谢,道:“你们好不容易家来一趟,做的饭自己吃就行了,送这么多好菜过来干啥?你这一送可是两份,有的人哪,不一定领情。”

齐淑芳无所谓地道:“领不领情是她的事,做得公平不公平是我的事。”

张翠花嗯了一声,听她问贺父单独开伙的事情,又问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就明白贺道星把自己的话传达到了,拉她走进卧室,避开孩子,小声道:“不是前天分的红薯吗?那天爹就势把完好无损个头大的红薯挑出来装了一麻袋放在你们家里,说要给你和建国送去,剩下的才交到大哥家,大嫂的脸色立刻就变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原本我没在意,以为她是舍不得,谁不知道她那个小气劲儿。谁知,晚上我起来解手,听到她和大哥在他们屋里吵架,数落咱爹偏心,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一气之下说爹既然偏心,就别吃她做的饭。”

齐淑芳皱眉道:“大哥是什么意思?大嫂那么精明,她就没想过爹单独开伙,爹的口粮可就不能放在他们家了,对他们来说,那是多大一笔损失?”

“大哥当然不同意了,骂了大嫂好几句,说大嫂要再提这件事,就把大嫂赶出去。”贺建党这么说,也是太生气了。不管怎么说,贺父是他亲爹,虽然对待他们三个兄弟是一碗水端平,但谁都清楚老大最受重视,这些年的口粮补贴给他们家,即使吃不好也没有一句怨言。

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可惜王春花精明是精明,却不够聪明。

张翠花接着道:“爹住在隔壁,他们吵得那么厉害,当时连你二哥都惊醒了,就不知道咱爹知道不知道,反正没见咱爹出来。不过,我猜咱爹肯定听到了。”

她们妯娌在说这件事,前面饭桌上贺父主动提出想单独开伙。

“爹!”贺建党大惊失色,急冲冲地开口,“咋能让你自己做饭吃?不行,不行,爹,我不答应。爹,你是不是听到小荣他娘的糊涂话了?我骂过她了,你别放在心里,当家做主的是我不是她。你要是单独开伙,外人怎么看怎么说呀?”

贺建军早知道这件事,不觉得奇怪,贺建国则沉着脸,生气地望着长兄。

贺父抬起手,“老大,我已经决定了,你啥话都别说了。”

“爹……”贺建党最先考虑到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虽然很多年迈的老人都是单独开伙,大家习以为常,但是他一直以自己家供养老父为荣。分家时没和老父分开,现在老父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力气越来越小了,突然让老人单独开伙,这不是找骂吗?

贺建党不愿意背着这种坏名声,哀求贺父收回前面的决定。

贺父正色道:“老大,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你媳妇的话生气,其实我是为你好。”

贺建党有点懵,咋是为自己好了?明明会坏了名声好么?当他不知道生产队里那起爱说闲话的老娘们是什么德行,肯定会在背后说自己精明得连老父都算计。

贺建军和贺建国对视一眼,齐淑芳进来静悄悄地坐在贺建国旁边,一起听贺父说自己是为贺建党着想的理由,“我再过几年就六十岁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现在干活就觉得精力不济,到那时候恐怕干不了重活,也挣不了几个工分了。让你一个人承担我的晚年生活,我于心不忍哪!而且你家有四个娃,光四个娃的嫁娶就够你操心了,再加上我一个不能挣口粮的老头子,负担更重。因此,趁老三两口子都进城了,有个房子给我住,趁着我还能挣两年口粮,让我自己单吃吧。等我干不动了,你们兄弟仨一起养我,老二老三替你分担一点压力。”

老人非常的语重心长,“与其等到几年后为这事苦恼,不如现在就解决后患。我这么打算,说实话,对老二、老三不大公平,毕竟这几年我都没补贴过他们什么,尤其是老三,在外面多年,全靠自己奋斗。但是,人心本来就长偏了,我就偏你一点。”

齐淑芳差点笑出声,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真是大实话。

老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你王春花不是说老人偏心吗?这么说,看谁还说老人偏心贺建国和自己家,明明偏心你们家好吧?一麻袋红薯几捆木柴二分地的蔬菜能和那么多年的口粮相提并论?

“爹,没啥不公平,这些年我不在家,都是大哥奉养爹,爹把挣的口粮补贴大哥是应该的。相信二哥和我的想法一样,愿意和大哥共同承担奉养老人的责任。大哥,爹是为你好,你就同意爹的意思吧。正好,我和淑芳带来的炊具和油盐酱醋都在厨房里,留着给爹用,不用带回去了。”贺建国在齐淑芳的安慰下,也觉得老父单独开伙比较好,以后自己家有啥好吃的可着劲儿地给老人送来,不用再顿顿清汤寡水。

在吃喝方面,贺建军家和贺建党家差不多,但是他和张翠花真不像王春花那样,节俭到了近乎吝啬的地步。今年夏秋农忙的时候,他们家做齐淑芳给的野猪肉补充油水,哪次都给老父送点,送过去还不是叫大哥家孩子们吃了?可是王春花做荤菜,他们家连香味都没闻到。

就因为这个,张翠花做好吃的饭菜不乐意再送去了。

给老人吃,作为儿子儿媳,他们是心甘情愿地孝顺,但送过去给侄子们吃还不如给自己家的儿子吃,三个孩子以前都是长年累月不见荤腥,瘦得可怜。

依照王春花的性格,老父再跟他们过下去,没啥好日子。

有这种觉悟的贺建军点头赞同贺建国的话,“老三的话就是俺的意思,大哥从小就疼俺和老三,俺心里都记着,俺不觉得爹偏心。俺和老三现在都成家立业了,都能当家做主,不能再叫大哥一个人负担咱爹的晚年。”

兄弟三人,两个支持老父的决定,贺建党无力回天,除了同意就没有别的选择。

“就这么说定了。”贺父一锤定音。

贺建军接口道:“秋粮还没分,属于爹的那份等分下来直接送到老三的房子里,吃到明年六七月份就有新粮下来了。”他和老三就不计较在这之前老人的口粮有没有吃完的事情了。

“既然这样,那么我留给咱爹照料的几只老鸡,再下蛋的话就留给爹补身子,明年开春我再给爹买几个鸡崽鸭仔。当初我送给大嫂二嫂的小鸡小鸭估计长大能下蛋了,我就不考虑几个侄子了。”齐淑芳补充一句,她可没忘记三蛋儿在自己跟前说没见着一个鸡蛋的事儿。

贺建党比谁都清楚自己老婆的德性,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怒上心头时,王春花口不择言地想把公爹赶出去,现在老父单独开伙,通过父子四个人一起开的小会议了,她又舍不得一年的三百六十斤粮食,肉痛得要命,上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要是能让老人单独开伙,又能留下那笔口粮该多好!

想得美!

张翠花和齐淑芳看出她的心思,同时唾弃。

有贺建国陪着,齐淑芳用一下午的时间,逮了几尾活鱼,打了一堆野味,其中以野兔居多,偶尔几只野鸡,又叫她遇上一只傻狍子,毫不迟疑地出了手,野味在山里处理干净,方便装进背篓。可惜没有遇到鹿,也没遇到野猪,齐淑芳心心念念好久了。

临走前,打来的野味给贺父留一部分,给贺建党和贺建军家各留一只野兔,其余的都带回城里,腌渍后挂起来通风。

亲眼见到老婆打猎场景的贺建国,差点傻掉了。

真……真……真是太厉害了!出手如风,其势如山。进出深山老林,如鱼得水。他一个人都不敢进,而自己的老婆却没有半点惧色,他顿时觉得自己很没用。

必须发愤图强,展现一家之主的雄壮威武!

贺建国卖力地把大部分红薯埋到地窖里,又把蔬菜干菜整理了一下。

齐淑芳半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在想山里那块收获了玉米和花生的土地。她夏天领了三百六十斤小麦,沈二蛋和会计都有意交好,给她的粮食质量相当好,达到留种级别了,在山里种小麦最好不过,十月份正是种小麦的季节,可是没办法借助牲口耕地,除非靠人力平地。

贺建国知道她的苦恼后,道:“下次选个你我都休息的日子,咱们再回老家一趟,问生产队借牛车进山,就说想多拾点柴禾拉出来,悄悄借一套一头牛就能拉动的农具。”

那块地十分肥沃,扔掉了可惜。

有做大队支书的哥哥,完全可以假公济私,没人说二话。

既然有所计划,齐淑芳就放心地去上班了。

上班这么久,她早就发现上班时间和王大姐所说不符合了。

严格来说,按照上半天班也算一天工的方法来计算,她上班的规则应该是上四天班休息四天,下午上班、次日中上午抵达上海、第三天下午返回、第四天中上午抵达古彭市,一共是四天班,其中有两天是上半天班,接着下一班列车员从第五天下午开始上班,以此类推。

工资升了一级后,齐淑芳上班的态度更加认真了。

刘晓梅不到三十岁就升到处级干部,前程似锦,她这位来自未来的人,站在许多巨人的肩膀上,有什么资格懈怠?与世无争的生活真心不适合她。

她仍然是餐厅服务员,偶尔客串广播员。广播员是火车上最轻松的工作了,没人愿意让别人染指,只有广播员何胜男嗓子疼得忙不过来时,才会让她代替自己播音,途中主要播放红歌、宣传领导人思想,最重要的则是及时报站,提醒乘客上下车。

何胜男突然腹痛如绞,但是她不能离岗,急急忙忙托经过的乘务员找来齐淑芳,“淑芳啊,你代替我坐镇广播室,提醒乘客下一站快到了。”

等齐淑芳答应一声,何胜男转身就往厕所跑去。

齐淑芳已经有了经验,坐到何胜男播音的位置,检查播音需要的东西,一切都没有问题,看准时间后,以清脆明亮的声音通报即将抵达的站名,提醒乘客做好下车准备。准确地说,是一站三报,到站的预报、到站的站名、停车的时间、离站以及下一站的站名。

王大姐听在耳里,表示很满意,脸上满是笑容。

她的副手陈晓萍端着饭盒到她对面坐下,小声笑道:“我听齐淑芳的口音和节奏都超过了何胜男,每次朗诵语录都是抑扬顿挫,充满了感情,何胜男还是带了点地方口音,你怎么不安排齐淑芳去广播室,而是让她做餐厅服务员?”

“无论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为人民服务,广播员和乘务员有什么不同?”王大姐不肯承认是何胜男的后台硬,没法让齐淑芳取代她,另一个半夜接班的广播员徐红连何胜男都比不上,但她是机务段段长之女,也不能安排齐淑芳接替她的工作。

调任到铁道部的刘晓梅确实对齐淑芳青睐有加,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县官不如现管。

到站的乘客安全下车后,上车的乘客坐稳,火车启动,继续朝上海驶去,齐淑芳一边播放东方红,一边打饭在广播室里解决,比平时晚吃了将近一个小时。

何胜男情况有点严重,吃坏东西引发的腹泻,不断地上厕所,没办法回到广播室,她必须继续担任广播员的工作,直到十二点整徐红来接班的时候结束。播放红歌就挑歌颂领导人的歌曲,宣传就是朗诵领导人语录,她和何胜男不同的是,每次都会宣传男女平等的口号,她对节奏感很有把握,欧明湘说听了她的播音,自己觉得热血沸腾。

“你今天在广播室工作这么久,渴了吧?”欧明湘给她倒了一杯凉开水。

齐淑芳从来不喝凉水,从自己随身带的暖水瓶里倒了点开水掺进去,一口气喝完,拿着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水迹,向欧明湘道谢。

“你别忙着谢我,我那个来了,喝了你暖水瓶里的热水。”欧明湘不好意思地道。

齐淑芳早就发觉暖水瓶的重量轻了一点,正感到纳闷,听了她的话,笑道:“没事,大家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你用了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又不是那种吝啬的人。”张小蝶是不问而取,过后不肯承认,和欧明湘的做法完全不同,所以张小蝶是罪有应得。

“那就谢谢你啦,淑芳!”

欧明湘暗暗松了一口气,眉眼弯弯。没经过齐淑芳的同意就先用了她的热水,她真的挺担心自己和张小蝶一样,幸好齐淑芳个性虽然厉害,但事出有因她都不会追究,而且自己也是当着其他同事的面用热水,有人作证。

同一批的乘务员下班后有很大一部分都会加餐吃一顿,齐淑芳从来不吃,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一觉睡到八点左右起来,精神抖擞地为终点站做准备。

火车又晚点了,十点多抵达上海,结束一切工作,已经十二点多了。

齐淑芳和往常一样,换了衣服,出了火车站,花七毛钱在国营饭店吃了一顿饭,荤素搭配,贺父还给她的全国粮票派上了用场。

吃完,她去南京路上的旧货商店挑选旧衣服旧被褥,打包好给金教授寄去。

上上次是给马天龙寄去,在淮国旧买的,上次是寄给陈三川,在另一个旧货商店买的,这次轮到金教授夫妇了,而且邮寄的地点也有所改变,谨慎到了十二万分。

办好这件事,齐淑芳看了看时间,四点钟,嗯,买盒小蛋糕去拜访慕雪寻吧。

慕雪寻现在的住址距离李老和齐婆婆家不太远,不是传统的旧楼房,而是三四十年代的花园洋房,即使时过境迁,岁月沧桑,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奢华。

齐淑芳再次确定慕家的不平凡。

甩掉心中的想法,齐淑芳上前敲了敲门,一个和李晴长相相似的中年妇女开了门,见到齐淑芳,愣了愣神,“请问同志你找谁?”

齐淑芳也愣住了,她怎么那么像李晴?就是年纪大了点,但气势风韵都比李晴强。

啊!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到李晴就觉得面熟,原来和慕雪寻有点像,眼前的中年妇人比李晴更像慕雪寻,不,应该说,是慕雪寻像她。

“不好意思,同志。”齐淑芳很快就回过神了,“打扰一下,请问慕雪寻同志是不是住在这里?我叫齐淑芳,火车乘务员,来自古彭市,她和我通信时特意把自己的住址告诉我,我趁着休息时间前来拜访。”

不等听完,中年妇女就热情地抓住她的手,“你就是齐淑芳同志?我听雪寻提过你,你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呐。快请进,快请进。”

中年妇女眼里闪烁着感激之色,说完这句话,就对里面高声道:“雪寻,淑芳同志来了。”

“淑芳姐!”慕雪寻从屋里跑出来,一脸激动。

见慕雪寻脸色红润,神情舒展,虽然眼里偶尔闪过一抹愁绪,但已不像当初那样如同惊弓之鸟,似乎从阴霾里走出来了,齐淑芳替她感到高兴,笑道:“我今天到了上海,就来找你,顺便把我们新家的地址告诉你,以后通信不用寄到生产队了。”

“太好了!”慕雪寻拉着她就往屋里走。

“雪寻!”

听到齐淑芳无奈地叫一声,目光看向中年妇人,她才反应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妈李阳同志,陪我来上海休养。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淑芳姐,人可好了,也特别厉害。”

到了屋里,李阳请齐淑芳坐下,然后郑重地向她道谢。

齐淑芳赶紧站起身,连连摆手,正色道:“李同志,您千万别这样,我当初就是看不起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才把雪寻偷出来。我没有第一时间就冲上去解救雪寻,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愧疚,当不起您这么沉重的感激。”

“不不不,当得起,淑芳同志,你当得起。”李阳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之情,“如果你没有出手,那么我们家一辈子都找不到雪寻。谁能想到,谁能想到雪寻失踪后,会被辗转卖到山村里,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侮辱。淑芳同志,我感激你,感激你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雪寻的遭遇,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提。我们家虽然都是泥腿子出身,但好歹挣了点微薄的地位,往往能说得上几句话。”

齐淑芳受宠若惊,忙道:“我和我爱人都有稳定的工作,待遇很好,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您帮忙。”慕雪寻寄的一千块钱她都收了,贺建国能平平安安的转职,很可能也是来自慕家的帮助,自己怎么好意思再求他们?若是倚仗慕家的权势提出无理要求,也太得寸进尺了。

李阳听了,待她的态度更加热情。

整座花园洋房里只有母女两个,端茶倒水摆糕点都是慕雪寻亲自出马,把茶碗递给齐淑芳,“淑芳姐,你尝尝龙井茶的味道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好,我送你两瓶。”

齐淑芳没喝过茶叶,自然觉得很好,清香满口,不禁赞道:“好喝,我第一次喝。”

慕雪寻很开心。

说了一会话,气氛越来越好,齐淑芳忍不住提起李晴,“我看李同志和李晴同志长得很像,名字也很像,是不是亲戚呀?”

“叫什么李同志?太生疏了,你叫我一声李姨吧。你在我心里,和我女儿一样。”李阳先纠正她的称呼,然后奇怪地道:“你认得雪寻她小姨?我们姐妹俩确实有点像。你们怎么认识的?她之前一直都在广州上班,最近才调到上海,目前和我们住在一起,现在还没下班。”

果然如自己所料。

齐淑芳含笑说起自己结识齐婆婆,然后在李老家和李晴有一面之缘的事情告诉李阳和慕雪寻,“真没想到会这么巧,齐婆婆是雪寻的外祖母。”

“哎呀,姐姐就是我外婆说的淑芳啊?我一直以为姐姐和外婆嘴里的淑芳只是名字相同,没想到居然是同一个人。同名同姓的太多了,我们大院里就有叫淑芳的,我就没想到姐姐身上。”慕雪寻惊奇得不得了,“姐姐送外婆的野味,外婆寄了一点给我们。”

慕雪寻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上次在树屋里,我就觉得野味有点眼熟,原来树屋里挂的野味和外婆寄给我们的野味都出自姐姐。”

“真是太巧了,改日到雪寻外祖家里小聚。”李阳接了一句。

“姐,小寻,你们在说什么太巧了?”李晴一边说,一边走进来,见到齐淑芳在座,顿时吃了一惊,“你不是去我爸妈家的齐淑芳同志吗?什么时候来的?你又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姐和雪寻的?没听说过啊!”

齐淑芳站起身,还没回答,李阳就开了口,“淑芳来找雪寻玩,刚到没多会儿。”

慕家主事的几个人都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慕雪寻的遭遇,全部统一口径,对外宣称慕雪寻中途迷路,又丢了财物和介绍信等物,没办法回家,和家里断了音信,直到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才找到回家的路,办理介绍信并买了车票。根本没提是齐淑芳救了慕雪寻,只说她曾经替慕青云带路,找到了慕雪寻的表弟,对自己家有恩。

为了取信于人,慕家为慕雪寻弄了一份不容易让人怀疑的介绍信和车票,又找当时在古彭市附近接受训练的许绍文,让他证实自己曾经在山里失踪然后被找到的事情。

许绍文父母双亡,从小就在慕家生活,除了不姓慕,和慕家人没有两样。

他小时候没爹没妈,舅舅舅母就是他爹妈,吃住都和慕雪寻在一起,姐弟两人的感情特别好,在慕青云去找慕雪寻之前他就知道这件事了,立即答应慕家对外的说法,同时安排自己在山林里失踪的假象,让慕青云寻找自己。

可以说,慕家是煞费苦心,安排得十分周密。

刚刚聊天时,李阳把这些事情都告诉齐淑芳了,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宣称自己救了许绍文,只字不提慕雪寻。

李晴也只以为齐淑芳是救了许绍文,“怎么就认识雪寻了?”

慕雪寻笑道:“淑芳姐救了表弟啊。我就这么一个表弟,阿爷阿奶就这么一个外孙,能不感激淑芳姐吗?因为我是女孩子,就叫我和淑芳姐通信,向她道谢,所以就这么认识了。听淑芳姐说自己在古彭市到上海的火车上工作,我把自己的住址告诉她,让她来找我玩。”

“好了,好了,你带淑芳去你房里聊天吧,我去做饭,淑芳可得留下吃饭。”李阳怕女儿年轻,在小妹跟前露出马脚,连忙岔开。

齐淑芳推辞道:“聊会儿可以,饭就不能吃了,我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车上。”

虽然允许列车上的工作人员在不上班的时候外宿,但在一般情况下,大家都会回到卧铺车厢,不在外面逗留,齐淑芳不想表现得与众不同。

她这么说,李阳就不好强行留饭了。

慕雪寻有一肚子的话想和齐淑芳说,“不吃饭,咱们就去说悄悄话!”

“说什么悄悄话?”齐淑芳打量着慕雪寻的闺房,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座衣柜、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书柜,柜子里摆满了红宝书和各种允许存在的书籍,书桌上有个花盆,养着一簇兰花,给房间里增添了几分清雅。

“有很多很多。”

慕雪寻拉着她坐在床沿,诉苦道:“我妈现在都不敢放我一个人出门,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但是好闷哪!虽然大院里的人好像都相信了我们家的说法,但是我清楚,他们在背后还在议论我,说我失踪那么久,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事……”

齐淑芳就是个倾听者,除了安慰慕雪寻,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慕雪寻倾诉完,舒了一口气,“有时候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跟我妈说,说给姐姐听,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没那么闷了。姐,你什么时候返程?返程前我们去百货大楼好不好?我来上海有段时间了,还没去过第一百货大楼。”

“我去过百货大楼,可是很多东西都需要票证,只有丝绸和进口货不用票。”齐淑芳想起自己在百货大楼里看到的一切,说道,“再说,李姨同意让你出门吗?”她可是记住慕雪寻刚刚说的话了,第一句就是李阳不放心她独自出门。

慕雪寻笑道:“和我妈一起呗,这样她就没有反对的理由啦!”

齐淑芳点了点头,“我明天下午上班,如果李姨答应,咱们明天就约在百货大楼门口见面,你看怎么样?”

“好!”

慕雪寻跳起身,去求李阳。

抬起手看了看时间,齐淑芳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就跟着她到楼下,看到她对李阳撒娇,李阳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抬头看向自己,“淑芳,明天一起去百货商店逛逛吧!”

齐淑芳答应了,约好在明早八点在百货大楼门口见面,然后告辞。

慕雪寻连忙拿出两瓶茶叶塞到她挎包里,把她送到门口。

61.061章:

第二天一早,吃完地道的生煎包和咖喱牛肉汤,七点四十七分的时候,齐淑芳提前到了第一百货大楼的门口。[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过了大概三四分钟,一辆小轿车停在距离齐淑芳不远的地方,李阳和慕雪寻从车里走下来,母女两个说说笑笑地到了门口,看到她,慕雪寻惊讶地开口,“淑芳姐,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以为我和我妈来得够早了。”

齐淑芳笑道:“这说明大家都有时间观念,不愿意迟到。”

慕雪寻不断点头。

齐淑芳打量一下,突然发现和昨天在家时相比,慕雪寻现在打扮得很朴素很平凡,很普通很常见很土气的深蓝色对襟罩衫,黑色裤子,肥肥大大,空空荡荡,一点都不显身材,鼻梁上戴着笨笨重重的黑框眼镜,原本的十分美丽现在只剩三分了。

身心受创之后,终究是留下后遗症了吧?不在人前展现应有的美丽。

齐淑芳心中叹息。

慕雪寻拍了拍军绿色绣红色五角星的帆布挎包,“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妈、表哥、表姐他们给了我许多票和工业劵,淑芳姐,你看中什么东西尽管买。”说完这句话,她挠挠头,“你看中的东西得在这些票的范围内,超出范围我就没办法了。”

“这怎么好意思?”虽然票和工业劵不是钱,但是很多东西没有票和工业劵就买不到,齐淑芳的脸皮还没厚到坦然接受的地步。

李阳笑道:“有啥不好意思?你尽管买。能拿出来给雪寻买东西的票和工业劵都是家里平时多余下来的。就像家里已经买过缝纫机和收音机了,就算还有缝纫机票和收音机票,也不需要再花钱买,这样的票基本上都是送人。而且,光她外祖父一个人一个月就有三十多张工业劵,其他人多则二三十张,少则六七张,多得都用不完。”

这么说,李老一个月的工资足足有三百多?那得达到什么级别啊?完全看不出来李老的身份,他和齐婆婆老两口和子孙挤住在旧楼房里,齐婆婆经常逛旧货商店,住宿条件也远远比不上慕雪寻母女。照这么看,慕家的地位不得比李老还高?

不敢想象。

齐淑芳停下自己的猜测,思索该买的东西。

有多余的票和阔绰的工业劵,她的购物之心蠢蠢欲动。

慕雪寻寄给她的一千块钱花得七七八八了,买房子去了一笔,给金教授等人买东西又花了一大笔钱,一身普通的八成新棉衣就得三四十块钱,旧毛衣也不便宜,何况是四个人一年四季的衣服和被褥,目前为止齐淑芳已经花掉四五百块钱了。

但是,齐淑芳喜欢把钱变成实物,在票和工业劵充足的情况下出手格外豪气。钱嘛,可以再挣,实物却是生活必需品。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以后不见得有充足的票和工业劵为自己所用。

票和工业劵用了慕雪寻拿来的,买东西则是齐淑芳自己出钱。

李阳和慕雪寻想给她出钱,齐淑芳没接受。

首先,她花一百四十五块钱买了一个上海牌114型的四喇叭收音机,据说已经接近国际水平,不止可以解闷,而且可以听听广播电台播放的歌曲、收听国家时事新闻,后面这一点最重要。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齐淑芳都觉得无聊了。

接着,齐淑芳花一百二十三块六毛钱给贺父和贺建国各买一件军棉袄和一条军棉裤,李阳告诉她说军服的质量最好,价钱当然也很可观。她早就发现贺建国的棉衣又旧又硬了,里面的棉花凝结成块,硬邦邦的,肯定不保暖,贺父的棉衣估计也差不多,就是一直没有机会买新的,因为需要布票和棉花票,她每个月只有三寸布票,没见过棉花票。

然后,她花三十多块钱买了两张又宽又厚的棉被芯,又扯了一些棉布准备做被里,也给自己买了十斤不需要票和工业劵的蚕丝棉,用来做蚕丝袄或者蚕丝被。

最后,买了一个电熨斗、一个钢精锅和两口铁锅,锅只需工业劵,不用票。

可惜自己连工业劵都没有。

李阳看在眼里,暗暗点头,齐淑芳买的东西虽然不少,但每一件都是生活必需品,没有胡乱买东西,而且没有毫无节制地用票和工业劵,更没有花自己母女的一分钱,反观自己女儿买的东西,乱七八糟,对家里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不过她高兴就好。

慕雪寻跑到钟表柜台买了一个机械闹钟,就是国产钟表中闹钟系列的第一代产品,又名马蹄表,等她买好,李阳提议转战别处。

第一百货大楼已经逛完了,没有需要买的东西了。

慕雪寻同意,把马蹄表交给司机送到车上,然后一手挽着齐淑芳,一手挽着母亲,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一个中年妇女,正好打了个照面。

李阳没注意对方的长相,避让了一下,不料中年妇女却盯着她看,突然开口道:“哟,这不是李阳吗?什么时候回上海的?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呀?早知道你在上海,我就和我们家老周登门拜访拜访,咱们可是好多年没见了。”

她尖着嗓子开口,声音尖尖的非常刺耳,听得齐淑芳觉得耳朵很不舒服。

原本看着女儿好不容易展开的笑脸正高兴的李阳听了这几句话,眉头以极快的速度皱了一下然后松开,淡淡地笑道:“苗慧,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一晃眼都二十年了。”苗慧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慕雪寻和齐淑芳,脸上露出看起来就很虚伪的笑容,“这两个是你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你当年离开上海的时候,她们都没出生吧?哪个是大女儿?哪个是小女儿?你一走二十年,也不和我通信,我偶尔见到你妈,问你妈,你妈都不说,只说你儿女双全。”

她长得并不丑,柳叶眉,丹凤眼,鼻挺嘴小,皮肤白皙,保养得也不错,虽然身材发福了,但是脸上没有多少皱纹,只有眼角露出一点岁月痕迹,可以看出来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人美,可是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很不友好。

慕雪寻眼镜后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心里泛起厌恶,对她母亲态度不好的人全部都是坏人,全部都是!母亲向来与人为善,这会儿的笑容既疏离又客套,眼里带着冷意,就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叫苗慧的女人不是母亲的朋友。

齐淑芳则默默地观察着面前的情况,一言不发。

李阳没有回答苗慧,也没有说自己只有一个女儿,而是对慕雪寻和齐淑芳道:“淑芳,雪寻,来,见见你们苗姨,她是我的老同学,比我有本事。”

“苗姨。”慕雪寻和齐淑芳同时开口,看起来很恭敬,心里怎么想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哎!”苗慧答应了一声,目光紧紧地盯着齐淑芳,齐淑芳的打扮虽然也比较普通,但衣着合体,又露出了脸蛋,美丽外露,不像慕雪寻把美丽藏匿起来,“李阳,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就是不怎么像你,瞧着也不像慕大哥。”

她失望地看着脸色连变都没变的李阳,忍不住加重了语气重复一遍。

“苗慧,你是来买东西的吧?”

苗慧有点莫名其妙,点了点头,还没开口,李阳就接着道:“既然你是来买东西的,就快进去吧,我们不打扰你了。mht.la [棉花糖小说]我们的东西买好了,该走了。”

“等等!”苗慧叫住她。

李阳终于皱了皱眉,不悦地道:“我们有急事,请问你有什么话必须现在说?”

“没有话就不能叫你了啊?”苗慧不高兴地道,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捂着嘴,眉眼带着笑,“咱们都是老相识,不该叙叙旧吗?李阳,二十年不见,你怎么摆起大干部的架子了?慕大哥知道吗?他可是最讨厌奢靡成风。”

李阳沉着脸:“我现在怎么样,不劳你费心。”拉着女儿就往外走。

苗慧还想去拦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赵司机挺身而出,挡在李阳母女和齐淑芳的后面,讥笑道:“薛美玲同志,作为干部的革命伴侣,你咋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拦路不让人走的事情呢?懂点礼貌吧,李同志有急事办,没时间和你啰嗦。”

“你……你是……”苗慧打量赵司机片刻,脸上顿时变色。

赵司机冷冷一笑:“没错,就是我!”

苗慧二话不说,急匆匆地转身进了百货大楼。

齐淑芳放开精神力看到这幅场景,感觉有点奇怪,好像赵司机认识苗慧,而且叫她薛美玲,而不是苗慧?这是怎么回事?薛美玲和苗慧的姓名相差太远了吧?

正觉得纳闷,李阳侧头交代女儿,道:“雪寻,咱们还得在上海住一段时间,以后遇到苗慧,你可得离她远点,别被她带坏了。”

“我知道啦,妈。”慕雪寻很听话,随即好奇起远离苗慧的原因。

李阳想了想,道:“没什么不能说的。苗慧比老周小二十岁,是40年结的婚,老周在此之前已经有妻儿了,就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于是在抗战期间结成革命伴侣,他们的革命感情备受颂扬。然而,被老周留在老家的前妻得知信息后郁郁而终,儿子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反正老周一直不闻不问,没回过家,没找过那个儿子。说起来,老周的父母都是他前妻养老送终的。这种事情很常见,大多数都是上行下效,在他们的英雄事迹之下,我也没有说话的资格,可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事情,因此我的人缘一直都不大好。我和苗慧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感情原本挺好的,后来因为这件事分道扬镳。”

虽然,大家都说,瑕不掩瑜,他们都是英雄,都是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不能用私生活来抹杀他们的功绩,但李阳就是觉得厌恶,万分的厌恶。最可笑的是,很多人都颂扬这种对前妻不仁不义的革命感情,好像所谓的爱情可以凌驾在一切道德之上。

李阳话题一转,严肃地道:“淑芳,小寻,你们俩给我记住了,无论将来怎么样,你们都不要做出这种不道德的事情。”

“妈,你放心好啦!我才不会做这种事。”

“李姨您放心,我也不会。”齐淑芳特别佩服李阳的这番话,在这个时代说出这番话,可以说如同石破天惊。

赵司机在旁边拎着东西,道:“李同志怎么不跟小寻说说苗慧做过的其他事?小寻,我跟你说,这苗慧可坏了,当时离过两次婚,第一次结婚是别人介绍的,属于结发夫妻,没两年就离婚了,她嫌那人家里穷,没办法供她挥霍,其实那人原本挺有钱的,娶她之后就渐渐落魄了。第二次婚姻那男的也有妻有子,为苗慧离了婚然后娶她,但这男的家里不接受她,没几年又离婚了。后来,跑到革命根据地,不顾和你妈的友情,盯上了你爸老慕同志,老慕同志不理她,才转过头盯上老周。我和你爸、老周这几个人一起当兵多年,后来又给你爸开车,怎么都想不明白,像老周这样抛弃妻子的人,革命感情怎么就值得歌颂了。”

抛弃妻子的人不是陈世美吗?怎么就没人批评这种作风?当时很多人都称赞他们冲破封建枷锁的勇气,他却糊里糊涂地看不明白,觉得被老周留在家里的结发妻子很可怜,可惜除了老慕几个人以外,很少有人附和自己。

老周的前妻和她生的儿子是真可怜,一死一失踪,他们生活的地方是重要军事根据地,48年下半年,那里爆发最大的围剿战,就是淮海战役。

慕雪寻听到这里,瞪圆了眼睛,“真坏!”淮海战役的过程,她能不清楚吗?

齐淑芳也吃了一惊,没想到苗慧居然是这种人。

其实,她看过这段历史,这种情况挺多的,类似苗慧的人不知凡几,就像李阳所说,上行下效,偏偏这种革命感情备受称赞。

这个老周和卖房的老周有一样的称呼,人品可是有天壤之别。

“老赵,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你以后可得注意点,别在外人跟前提起,你这张嘴没少惹麻烦,要不是你说话直,当初怎么会被老周挑出错误。”李阳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依旧光彩照人,自有一股优雅气质。

赵司机认真地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有些事没有瞒着的必要。只有知道往事,才知道谁的人品好,谁的人品坏。”

“赵叔说得对,妈,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自己都经历过那么痛苦的事情,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听?不能知道?“妈,我喜欢听你说往事,以后你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我吧,这样,我才能分辨清楚周围所有人的性格。”

“行。”李阳一口答应,确实得好好教导女儿,和自己家同阶层里什么样的人没有?有不少都是用现在的慈眉善目掩饰从前的面目可憎。

慕雪寻高兴地拍手。

“赵叔,这么说,老周是我们古彭市附近的人?”齐淑芳问道,难怪刚刚听苗慧说话的时候,总是上海话里夹杂着几句古彭市的方言。

赵司机道:“不是你们古彭市附近的,他就是古彭市的人,他家以前很有钱,家财都被他带出来支援抗战了,老婆孩子和爹娘留在家里。其实,他当时也参加了淮海战役,跟那个叫大禹的很像,都到古彭市了,也没进过家门。我听说,那时他老婆还活着,没办过离婚,苗慧不许他回家,他就没回,连亲生爹娘都没祭奠。现在你看上海距离你们古彭市多近,比上海距离北京近多了,但是老周愣是没回过古彭去找他儿子,倒是年年往北京跑。”

真凉薄啊!这个老周。

齐淑芳感叹一声,“刚刚我听赵叔叫苗同志为薛美玲,这又是怎么回事?”

赵司机不以为然地道:“哦,你问这个?有啥不明白,苗慧改名字了啊。她改了好几个名字,第一次结婚前叫薛美玲,离婚后到第二次结婚前叫薛爱红,这次婚姻结束后改成了李明玉,遇见老周时又改名叫苗慧了,一直到现在就没再改过。”

慕雪寻问道:“赵叔,那个前妻生的儿子真的找不到了吗?”她是懂得在外颠沛流离的痛苦,相信那个孩子也一样,解放前失踪,恐怕凶多吉少呀!

“找不到了,我那时在古彭,去周家找过,一片废墟,街坊邻居说那孩子失踪很久了。”

李阳打断他:“行了,行了,这事多说无益,咱们去二百和十百逛逛。”

“哎!”赵司机听进去了,不再提起。

逛完二百和十百,然后又相继走进这条路上的音乐书店、时装商店、食品商店和蓝棠皮鞋店等,最后坐车去了一趟淮国旧以及淮海路上的妇女用品商店。

时装商店里的衣服特别好看,时髦极了,可惜对于古彭市的衣着打扮来说,太超前了。

出来逛街购物,李阳当然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但没有相应的票证,由此可见慕雪寻挎包里的票和工业劵虽然多,但也不是那么齐全。慕雪寻在音乐书店买了书,接着买了一部分电子原件,只有襄阳路上的国营旧货商店才有。

逛书店时,齐淑芳也买了不少书,领导人的诗集语录也买了一部分放在家里撑门面。

既然书店能摆出来,那么就是允许存在的,买再多都不会带来麻烦。

李阳问她买这么多的书干什么,齐淑芳笑笑:“我的文化程度太低,知识储备不够,我想继续学习学习,学无止境嘛,多读书没有坏处。”高考大门在七年之后才能打开,她无法说自己是为高考做准备,只能拿这样的借口来说。

李阳赞许地道:“你有这种想法,真的很好,书里有很多东西都是生活中学不到的,雪寻的爸也常常让雪寻兄妹几个平时多读书看报。”

慕雪寻在一旁点头:“我喜欢看机械设计方面的书,我自己会组装收音机!”

没看出来啊,她居然精通机械方面。齐淑芳十分佩服,竖起了大拇指,她还在贺建国的帮助下学习高中的文化课程,人家慕雪寻已经进入实战阶段了。

买完这些东西,齐淑芳想到原主的父母,给贺父买不给他们买,对他们来说有点不公平,但是,他们重男轻女的态度太可恨,已经很难用重男轻女四个字形容了,他们的做法达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每次都想把自己家的东西都搜刮干净然后补贴他儿子,好像女儿不是亲生的一样。给他们买的东西送过去,恐怕也会被原主那个哥哥霸占,同时很有可能得寸进尺。

要说齐父和齐母,无论怎样,他们对原主到底存有养育之恩,齐淑芳既然取代了原主,就不可能对他们置之不理,该尽的义务她不会因为二老行为可恨就推辞。至于齐书德,齐淑芳是真烦他,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妹妹的就是自己的,无耻到了极点。

没上班之前,从上海采购回家,风声还是传到齐父齐母耳朵里了,撇开被三蛋儿一直盯着的马大娘,生产队里有的是人通风报信,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齐父齐母和齐书德来闹腾,没到家门口就叫贺父和贺建军撞见了,铩羽而归。

齐淑芳当时不知道,后来才听说。

还有一次是发生在齐淑芳上班之后,齐书德调唆父母去找妹妹,让她把工作机会让给自己的老婆,和贺七叔、贺七婶想让林璇把工作机会让给自己儿子的打算一样。

他们这么打算,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中秋前几天齐淑芳给娘家下节礼,他们颐指气使地让齐淑芳必须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向单位说明要把工作机会让给自己嫂子,那副嘴脸可憎之极。齐淑芳当时就气笑了,懒得和他们啰嗦,扔下节礼,扭头就走。再后来,贺建国归来,即使知道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城里买了房子,他们也没敢再上门骚扰。

算了,买点东西以防万一吧,省得别人说光孝敬公爹不孝敬爹娘,买的东西给不给他们就看他们的表现和自己的心情了。

贺父虽然不是自己亲爹,对自己家好也是因为贺建国,但他一直尽长辈的职责,钱花在他身上,齐淑芳并不心疼,然而花不到四十块钱在旧货商店给齐父齐母每人买一身可以罩在棉衣外面的裤子褂子,齐淑芳就觉得有点不乐意。

林林总总算下来,四五百块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了。

这下,齐淑芳手里的钱真的所剩无几了。

囊中羞涩的人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真是一种痛苦。

慕雪寻笑道:“淑芳姐,你手里的钱不够,我这里有,我每年能收到好多压岁钱。”说到这里,她赶紧捂住嘴,压岁钱是旧风俗,不能说。

“不用了,雪寻,我手里还有点钱,但是该买的我已经买齐了,没必要的那些东西我就不买了。”齐淑芳努力把目光从旧货商店里的商品上拽回来,转脸冲慕雪寻笑笑,突然看到人群中一个人影,忍不住叫了一声,“林璇!”

那人回过头,四处张望了片刻,在看到齐淑芳的时候,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惊喜地道:“你不是剑锋大哥同学的爱人淑芳同志吗?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呢。林璇,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是来玩的吗?”

林璇摇头道:“来好长时间了。而且,我和我爸妈搬到上海定居,不是来玩的。”

贺七叔和贺七婶天天到他们家门口呼天抢地,影响到了他们以及街坊邻居的家庭生活,大家不好意思埋怨,就劝她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她不想回,父母也忍受不了贺七叔夫妇的骚扰,父亲就托人把自己调到这里。他们惹不起,他们躲得起!

“淑芳同志,你回去可别告诉他们说我们搬到上海了,我怕他们又来我们家骚扰我爸和我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很讨厌。”林璇解释自己搬到上海的原因,立即央求她保密。

齐淑芳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他们。”

真是作孽呀!重男轻女的时候抛弃女儿,现在女儿长大了又想相认,女儿不愿意相认,他们就天天登门骚扰,以至于女儿及其养父母一家不堪其扰,从此背井离乡。

林璇高兴地道谢,当时齐淑芳没帮贺七叔和贺七婶,她都记在心里。

齐淑芳关切地道:“你们住在上海,工作怎么样?”林璇以前是国营饭店的服务员,属于非常牛气的职业,骄傲得不得了,而且听霍父说,林父和林母是双职工,既然搬到上海,以前的工作自然就打水漂了,除非有关系可以调任。

“托了很多人帮忙,只把我爸调任到这里继续上班,我妈的工作和我的工作都没有了,我正在找工作。”林璇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她不仅失去了工作,还失去了亲事。

齐淑芳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只好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努力,一定会找到好工作。”

“嗯,我会努力的,我还想挣钱孝顺我爸妈呢!”林璇点了点头,“淑芳同志,我回家啦,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聊。”

“再见。”

林璇没有把住址告诉自己,齐淑芳也没有开口询问,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告诉来自家乡的自己,担心泄露给贺七叔和贺七婶。

林璇离开后,渐渐消失在人海中,慕雪寻好奇地问道:“淑芳姐,怎么回事?一家子居然舍得放弃原本的工作搬到外地,这得多大的魄力才能下定决心。我听得糊里糊涂,刚刚那个女同志在担心什么?是担心有人找她吗?”

“唉,这事啊,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

见慕雪寻这么好奇,齐淑芳整理一下语言,将林璇的身世娓娓道来。

“她亲生爹娘可真无耻,怎么天底下净有这样当爹当娘的?实在是太坏了,逼得她一家人不得不离开家乡,到外地谋生。”慕雪寻义愤填膺,痛骂了贺七叔和贺七婶几句,“淑芳姐,你回家后,可得教训教训他们。”

“傻丫头!”李阳摸摸她的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是为难淑芳。”

慕雪寻看向齐淑芳,“淑芳姐,你很为难吗?”

齐淑芳笑道:“是呀!我很为难,办不到,毕竟我没有任何理由去教训他们,只能从心里厌恶他们的所作所为。生恩养恩,各人有各人的见解。我听说过有人被亲生父母抛弃,结果长大成人后,亲生父母找上门要他供养自己,他就立即跟亲生父母相认离开,抛弃了养父母,他们的理由是血浓于水。像林璇这么想的人也比比皆是,认为生恩不及养恩大。但是,前者被骂对养父母忘恩负义,是白眼狼,后者也会被认为生恩大于养恩的人痛骂。所以,这种事,端的看当事人的想法,而且不管怎么选择,都会背负着一个骂名。我想,林璇的养父母之所以带她离开,就是不想让她陷于流言蜚语之中。”

慕雪寻听完,不由得十分沮丧,“你说的这些,真是让人无言以对。难道,面对这种情况,世上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齐淑芳摇摇头。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有的觉得生恩大于养恩,也有觉得养恩大于生恩,双方各执一词,都有自己的道理,无论当事人怎么做,终究会受到其中一方的指责。

因为知道了林璇的故事,慕雪寻接下来就有些无精打采,齐淑芳建议结束购物之旅。

她买的东西能包起来的打成两个大包裹,自己完全可以承受其重,但是李阳和慕雪寻不放心,请她吃过午饭,约好有机会再聚,有机会去北京一起吃全聚德的烤鸭和东来顺的涮羊肉,慕雪寻依依不舍地叫赵司机先送她到火车站,又叫赵司机帮忙把东西送上火车。

下车前,李阳送了一张自己家多余的蝴蝶牌缝纫机票给齐淑芳,告诉她自己买布料做衣服更合算,一件衣服能节省好几块钱,但是票上写明只能在上海百货系统提取。齐淑芳犹豫片刻还是收下来了,上面标明自1970年10月1日起到1971年9月30日作废,在作废之前,她完全可以攒钱把缝纫机买下来然后运到火车上带回家。

齐淑芳手里攒了不少布料,确实很需要缝纫机,她不会用,可以学呀,而且她根据李阳的话仔细算了一下,确实是自己买布做衣服比较划算。

同事看到巨大无比的两个包裹,吃惊道:“淑芳,你买这么多东西?”

欧明湘戳了戳齐淑芳放在自己床铺上的包裹,软软的,拍一拍,还是软软的,触感和自己家的棉被一样,“是棉花吧?”

齐淑芳把无法打包的两个铁锅摞在一起和钢精锅放在床底下,点点头:“趁着休息的时候,我拜访一个住在上海的朋友,她手里有多余的棉花票和工业劵,我就自己花钱买了两床棉被芯子和几个锅。”熨斗和收音机都裹在棉衣包裹里,用不着细说。

大家听了,羡慕得要命。

因为除非结婚或者生育,否则很难有机会领取棉花票,工业劵根据工资发放,倒是不难得到,很需要工业劵买一件东西的话,同事都会热心地东拼西凑。

欧明湘笑道:“这么多东西,等下班后,你怎么拿回家啊?”

光买的东西就有这么多了,还有齐淑芳上班带的藤条箱和搪瓷盆热水瓶等东西,都是上班带上车,下班带回家。

“怕什么?我们就不能替淑芳分担一点,帮她送回去?”何胜男白了她一眼。

大家听了,热情地表示自己也可以帮忙,反正下班了就是自由时间。

虽然齐淑芳承受得住所有东西的重量,但是零零碎碎的东西仔细想想真不好拿,就没推掉同事的好意,连声向她们道谢。

何胜男兴致勃勃地道:“淑芳,替你把东西送上车的那位男同志是谁啊?正好我路过看到了,是你刚刚说的熟人吗?”

听她问起赵司机,生怕被人误会,齐淑芳急忙摇头,回答道:“不是,不是,是我朋友家的司机。我朋友是个女孩子,今天她母亲也和我们一起逛街,见我拿不了东西,她母亲就让司机帮忙送上火车,她们在车里坐着。”

“车?小轿车吗?”众人齐声问,看到齐淑芳点头,她们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一脸不可思议,“淑芳,你的朋友好厉害呀!”

只有高级干部才配有小轿车,如果家人也可以乘坐,那么一家之主的身份还要高。

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

“真没想到,淑芳,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车厢里瞬间寂静一片,过了好几分钟,何胜男首先开口打趣道。

“对啊,淑芳,你有这么厉害的朋友,怎么没听你说过?”欧明湘道。

齐淑芳轻轻一笑:“他们厉害是他们有本事,我提起他们干什么啊?提起他们有炫耀之嫌,不好,不好。再说,我在古彭市,工作和生活得靠自己奋斗,他们住在上海,他们是很厉害,可是不会假公济私让我升职加薪,我也不想求他们这么做。”

何胜男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王大姐听说这件事,把齐淑芳叫了过去,问清楚后,笑道:“你能坚定本心,认真努力地工作,我就放心了。”她还真怕齐淑芳借助别人的权势来提升自己的工作等级,虽然她的朋友是在上海,但做到那么高的职位,哪能没几个天南海北的朋友。

齐淑芳敏锐地发现,经过这件事后,同事对待自己的态度比以前热情许多,自己的工作也比以前更加流畅顺利,工作上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都和自己不沾边了。

得到慕家这么多的帮助,齐淑芳的感激之心好比滔滔江水。

该怎么回报呢?

钱,慕家不缺,权,慕家不缺,这些都是自己所没有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身打猎本事。于是,和摆弄收音机的贺建国商量后,齐淑芳把大部分风干野味都打包给李家和慕家寄过去。这些野味都是腌制后曝晒制作而成,已经干透了,比较节省制作时间。

再过一个月,天气就冷了,齐淑芳虽然继承了原主的缝纫手艺,但是原主没做过丝绸面料的棉袄,她去问叶翠翠哪里的裁缝可以做棉衣。

“做新棉袄?你有棉花?”叶翠翠惊讶地问道。

“没有,没有。”齐淑芳摇了摇头,“棉花哪能那么容易买到?我买了点蚕丝棉,想做蚕丝棉的棉衣,里面穿毛衣,应该可以过冬了。”她刚开始是想买棉花做缎面棉袄,可是慕雪寻手里的棉花票仅够买两身军棉衣和两床棉被芯子。

蚕丝棉比棉花更舒适,对人体的好处更多,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样啊?蚕丝棉挺贵吧?”

“在接受范围之内,反正一件棉衣用不着多少蚕丝棉。”

“说得也对,一斤蚕丝棉就能做件棉袄了。”叶翠翠把裁缝的住址告诉她,“张裁缝是咱们附近最好的裁缝,以前是旧上海裁缝店里的学徒,新旧款式的衣服都会做,当然现在都做新式衣服,旧式衣服是不允许做的。”

齐淑芳记住地址,次日抱着蚕丝棉和绸缎、棉布,敲开张裁缝的家门。

62.062章:

张裁缝的裁缝店就设在他家,三间砖木结构的低矮正房,又破又旧,位于这条街道非常偏僻的角落,没有偏房,没有院子,没有水龙头以及水龙头下面的水泥池,甚至连厨房和厕所都没有,只在房间旁边搭了一个简陋的草棚子,底下放着煤球炉。(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开门的是个中年妇女,身材瘦小,防备地看着齐淑芳,“什么事?”

“这是张裁缝家吧?我来找他做衣服。”齐淑芳举起手里的包袱,她有点不明白对方的态度,不过想到这是一个风声鹤唳的时代,倒也不难理解。

中年妇女神色一宽,扭头对着里面道:“老张,来找你做衣服的。”

“哪家的?”比中年妇女更加瘦削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看了齐淑芳手里的包袱一眼,问清楚做什么衣服后,他没接包袱,也没请齐淑芳进门,而是和和气气地道:“齐同志,料子你带回去,给我留个地址,我一会儿和我老婆去你家给你做。”

齐淑芳诧异道:“去我家?”

张裁缝笑了笑,“你带来的料子很贵重,放在我们家里不保险,我们不敢承担损毁的责任,加上我没有加入手工生产合作社,一直都是上门服务。”

叶翠翠没告诉自己啊!

齐淑芳满心奇怪地留下地址,抱着料子离开张家,问叶翠翠是怎么回事,叶翠翠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哎呀,我忘记跟你说了,张裁缝是两口子上门做工。你要么管他们两口子中午和晚上两顿饭,要么就是一天给二斤粮票,另外还得给工钱,一天一块八毛钱。”

“工钱按天算?偷懒怎么办?”生产队的社员出工经常慢吞吞地磨时间,明明半天能干完的活儿通常用一天或者两天,齐淑芳担心上门服务的张裁缝也这么干。

叶翠翠笑道:“放心吧!他们不是这种人,要是偷懒的话,以后谁找他们做衣服?”

齐淑芳继续问道:“只做一件衣服怎么算工钱?肯定用不到一天时间。”

“这个就是按件计算了。我们家的衣服都是我自己缝缝补补,从来不找裁缝,你让我想想。哦,我想起来了,张裁缝家做棉衣的话是一块钱一件,衬衫两毛一件,褂子裤子是三毛钱一件。我跟你说,按件计算不划算,张裁缝家有一台缝纫机,两口子一起忙活,一天少说能做七八件单衣服,或者三四件棉衣。”叶翠翠细心地告诉她。

齐淑芳这下是完全了解了,又问什么是手工生产合作社。

叶翠翠答道:“这个啊,我还真知道,就是建国后,由手工业劳动者和其他社会劳动者自愿联合起来的社会经济组织,属于集体所有制,国家呼吁这样的手工业劳动者加入其中,像裁缝、铁匠、木匠、箍桶匠之类的,现在很少听说了。”

又长见识了。

齐淑芳表示明白了,向她道谢,然后告辞。

回到自己家,过了半个小时,张裁缝和他老婆就抬着缝纫机背着各样工具过来,按照齐淑芳的意思,缝纫机摆放在东偏房,机头藏在肚子里,呈写字台式,充当裁剪台,他老婆麻利地拿出剪刀、针线、衣服样子等东西。

齐淑芳觉得缝纫机台又窄又小,就把林老师留下来放在西偏房后来被自己搬到东偏房的书案挪过来放到缝纫机旁边,案面擦得干干净净。

张裁缝老婆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露出一丝笑容,“早知有这个,就不搬缝纫机了。”

“为什么?”齐淑芳忍不住问,面对自己不了解的行业,她成了好奇宝宝。

“棉衣全靠手工。像棉布、洋布、卡其布、劳动布这些料子可以用缝纫机把按照衣服样子裁剪出来的面子、里子拼缝在一起,夹层里直接絮棉花然后缝合就行了。丝绸这种东西不能这么做,缝纫机的牙子会把丝绸弄坏。”张裁缝老婆解释道。

齐淑芳一笑:“别忘了我准备的里子都是棉布,绝对用得上缝纫机。”

“我还真忘了!看我这脑子,最近总是忘事。”张裁缝老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瞅着案上的衣料,“你做几身棉衣来着?”

“我想先给自己做两件棉袄和两条棉裤,冬天替换穿。料子都在这里了,你们看还差什么。”齐淑芳打开包袱,把绸缎、蚕丝棉和棉布依次摆在书案上,光泽绚丽,宛若彩虹。

张裁缝夫妇做这行多年,自然见过好料子,看到这些东西,没露出惊讶的神色,张裁缝拿起齐淑芳打算做袄面子的大红云锦,仔细看了看,指肚轻轻抚摸片刻,“这是瑞蚨祥的云锦,好料子,蚕丝也是上好的桑蚕丝。你想做什么样式?”示意老婆把衣服样子递给她看。

所谓衣服样子是一本旧画册,是撕下来杂志封面,然后装订成册。

齐淑芳翻了翻,杂志封面上的人物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第一页就是一名戴草帽的少女穿着白底碎红花衬衫,第二页是个女青年穿着深蓝色背带裤,第三页是个男青年穿着呢子大衣,推着一辆自行车,第四页是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角落里分别用笔标明“两用衫”、“工装裤”、“驼绒大衣”、“中山装”等字样,后面附以衣领、口袋、袖口等样式。

“棉裤我不太懂,你们看着做。棉袄么,就做一件立领大襟的大袄,做一件立领对襟的小袄,带梅花盘扣。”她不需要过于时髦的款式,原主的一件旧棉袄就是立领大襟带琵琶扣的,军棉袄则是对襟,开的纽扣眼钉的纽扣。

除了这块云锦,桃红底五彩缂丝的料子也是用来做棉袄,张裁缝口中的一块松花弹墨绫和一块墨绿提花锦缎则用来做棉裤的面子。

提花锦缎出自陈宁,他送来自家珍藏的绸缎,齐淑芳选购四匹,裁下一块做衣服。

棉袄的里子统一用粉底碎花细棉布,棉裤的里子统一用白底碎花细棉布,齐淑芳买来后就清洗过一遍,晒干了。

张裁缝问她一件棉袄用多少蚕丝棉,齐淑芳道:“我买了十斤蚕丝棉,先紧着这两身棉衣,每件棉衣用量为一斤左右您看合适吗?不合适,您看着办,您有经验。”

“合适。”张裁缝心里有数了,又问道:“是用你自己准备的线,还是用我们的?”

“什么意思?”齐淑芳一脸不解。

张裁缝正色道:“你准备的绸缎都是彩色,做衣服的话,红色绸缎需要用红线,绿色绸缎需要用绿线,如果用白线的话露出针脚就不好看了。你自己准备了线,我们直接用,正好,如果你没准备,用我们的,你得补线票给我们。”

齐淑芳瞬间懵了,“做衣服还得自己准备线?”

张裁缝点点头。

“我……我没准备线,以为直接用你们的,所以手里也么有线票。”齐淑芳着急起来,难道没办法做衣服了?不要呀,她可是准备好久了,就差临门一脚。

张裁缝老婆忍不住道:“你这么马虎?我看你料子准备得很充足,怎么把线忘了?还好老张攒了不少彩线,担心你家里的线不够用,都带过来了。用我们带来的线吧,你用布票抵线票,布票拿到百货商店也能买线。你应该有布票吧?”

“有有有有!我去拿。”差点以为衣服没法做了,齐淑芳赶紧找出自己攒的零碎布票过来让他们挑选和线票相抵的数目。

张裁缝收了布票,他老婆拿着皮尺给齐淑芳量尺寸,分头忙碌。[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找裁缝做衣服可真不容易,齐淑芳感慨。

张裁缝老婆记录尺寸,张裁缝把布料铺在案上,打粉线画样子然后裁剪出衣袖、前襟和后襟等,在他用红绿线亲手缝制袄裤面子、袄领面子的时候,她老婆用缝纫机把棉布里子拼缝起来,又用绸缎碎布缝制梅花盘扣、琵琶扣。

他们两人干活相当利索,态度非常认真,齐淑芳靠着门框看了片刻,然后拿起画册,仔细翻看,相中了女青年身上穿的工装裤,又看中了双排扣的呢子列宁装。

“张师傅,等你们做完棉衣,再给我做两身衣服,我看工装裤不错,一定得做一条。”

裤子中最不土气的款式大概就是工装裤了。

这是齐淑芳看完画册后的想法。

“行啊。”做这一行,一向是多做多得,张裁缝爽快地答应,“做工装裤的话,最好用劳动布,面料挺括,而且好看。”

齐淑芳笑道:“我家里正好有劳动布。”

就是因为面料厚实硬挺,她没时间也没耐心自己动手做,一直留着,连同慕雪寻给她寄了几块好布料,齐淑芳一起拿到东偏房,说明自己需要做的衣服,张裁缝的老婆一五一十地在本子上记下什么料子做什么衣服,最后一算,足足有六件衣服。加上正在做的两身棉衣和齐淑芳想用剩下的蚕丝棉给自己和丈夫各做一件棉坎肩,够他们两口子忙活好几天了。

张裁缝老婆很高兴,笑容顿时生动起来。

很久没人找他们做衣服了,家里的粮票大部分都给三个孩子带去上学,另外一部分又补贴给双方父母,如果没有齐淑芳今天的登门,他们两口子两三天后就要断顿了,所以看到齐淑芳准备做饭,她小声道:“淑芳同志,我们回家吃饭,你给粮食或者粮票行不行?”

齐淑芳一愣:“你们不在我家吃饭?”

张裁缝老婆把自己家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和老张都没有工作,按配给一个月只有二十一斤粮食,除了年前那会儿,平时很少有人找我们做衣服,人家自己缝缝补补了,又省钱又省粮。可是,我和老张的父母年老多病,孩子都住在学校里,哪个都得照应到。我们家就剩一斤多高粱面,你要是给粮或者粮票,我拿去换几斤红薯回来,我们两口子能多撑几天。”

虽然大伙儿都说请人上门做工必须得管几顿饱饭,但是她以前跟丈夫登门给人做衣服的时候吃的饭都是清汤寡水,一点都不划算,她担心齐淑芳也做这样的饭菜给他们吃。

二斤粮就不同了,节省点,够他们俩吃一两天。

齐淑芳不知道张裁缝老婆的想法这么多,她希望张裁缝夫妇认真地给自己做衣服,以后自己买回缝纫机,还想向他们学习怎么做衣服,就笑道:“你和张师傅用心给我做衣服,我中午管你们一顿饭,然后给你们十斤红薯和一块五毛钱,怎么样?”

张裁缝老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真的?”

“真的。”没有欺骗他们的必要,不是吗?用二三十斤红薯结个善缘,未尝不可。

张裁缝老婆连连道谢,张裁缝在旁边说了一句:“你给我们一块钱就行了。粮食可比钱重要,我们吃你一顿饭,收十斤红薯,再收一块五的工钱就过分了。”

“老张说得对,淑芳同志,你愿意给红薯,我们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齐淑芳见他们执意如此,便答应下来,乐得省下五毛钱。

她中午炖了一只半干不湿的野兔子,炒了一盘萝卜丝和一盘酸辣白菜,用红辣椒拌了一碟芥菜丝,主食是玉米稀饭配着三合面的卷子,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饭菜,张裁缝老婆眼圈一红,立即向齐淑芳道歉,说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么丰盛的饭菜,我们过年都吃不到!”张裁缝老婆擦了擦眼泪。

“请你们来做衣服,无论如何都得让你们吃饱。张师傅,赵大姐,快趁热吃吧。”齐淑芳很想说自己得知他们按天算工钱时,也曾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怕他们偷懒,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可没有赵红英这份坦诚。

赵红英就是张裁缝老婆的名字,之前没说,现在才告诉齐淑芳。

吃饱喝足,张裁缝和赵红英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到下午六点钟准备回家之前,不仅把两身棉衣做了出来,而且还把其他衣服样子的粉线都打好了。

他们每做好一件棉衣,就让齐淑芳自己检查一遍,除了里子是用缝纫机拼缝,其他全靠手工,做得板板正正,特别精致,袄面裤面上猛一看几乎看不到针脚痕迹,翻到里面才看到一行行整齐绵密的针脚,拼缝之处的针脚也几乎看不出来。

齐淑芳拿到卧室脱下外套穿上棉衣试了试,十分合体,轻柔舒适。

比买的衣服好一点,因为这是按照自身的尺寸做的,处处贴身,买来的衣服虽然款式多样,但尺寸肯定有不合体的地方。

等贺建国下班回家,吃过饭后,她又试穿给贺建国看。

“好看!好一个又白又俊的小媳妇!”贺建国满眼赞叹地笑道,接着道:“可惜咱们结婚的时候,你没穿上这么好看的红棉袄。”

当时结婚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想过会有现在这般红红火火的日子。

目光凝视着妻子的脸蛋,贺建国心中满满的都是庆幸,庆幸自己一眼相中她,不顾大嫂背地里嘟囔彩礼过重,被人说看重皮囊也不后悔,他是婚后相处后才真正了解自己老婆的呀,人品和容貌一样美好,要是错过了,将会后悔三生。

“那时候的日子能和现在比吗?日子是越过越好!”齐淑芳白他一眼,正准备把棉袄脱下来,现在秋天,不是穿棉衣的时候,却被贺建国阻止。

“别脱,让我再看看。”

乌溜溜的头发、俏生生的脸蛋、红润润的嘴唇,白嫩嫩的皮肤,立领大襟的红棉袄虽然没有掐腰,但仍然显露出只手可握的纤纤细腰,应该用古书上的话来形容,那就“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贺建国忍不住轻吟出声。

齐淑芳倒也看过这篇文章,捂嘴笑道:“这里哪有什么阳城?哪有什么下蔡?”她笑的时候,眼睛里荡漾着水色,清澈见底,流转之间,波光潋滟。

“没有阳城,没有下蔡,有我啊!”

“嘁!”

齐淑芳把棉袄脱下来,身上只穿着碎花衬衫,曲线毕露,一张脸笑开了花,没想到严肃刚正如贺建国,也挺有情趣的嘛!

齐淑芳一边想,一边挂到衣柜里面。

贺建国不在家的时候,她偶尔去废品收购站一趟,收了几件旧家具和一些旧木料,自己画了简易的衣撑子图样,选用具有香气而且驱虫防霉的香樟木,请木匠做出三十个三角架,三个角都打磨得十分圆滑,顶角钻眼穿铁钩,又在各个衣柜里横镶了木棍,用来挂衣服。

她现在几乎认定了香樟木,驱虫防霉的效果真是太好了,正准备再搜集一些香樟木,打一个大衣柜和一座书橱。

贺建国看着衣柜里挂的一排衣服,自己买的只有寥寥几件,看着十分可怜,新衣服则全部出自齐淑芳,再回想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齐淑芳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打猎种地无所不能,自己能天天吃到肉全沾了老婆的光,不由自主地哀叹了一声,开玩笑道:“淑芳,你这么厉害,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有这么能干的老婆,他很有压力啊!

而且,老婆长得这么美。

虽然外面都不敢宣传美人之美,但哪个男人不想娶个美人?

齐淑芳转过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亲了亲他的嘴,嬉笑道:“生孩子啊!傻瓜,没有你,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

“生孩子?好,我们现在就去生孩子!”

贺建国眼里带笑,反手将她打横抱起,急不可耐地奔向架子床。

等到云歇雨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齐淑芳枕着贺建国的胳膊,听他陈述上班期间的趣事,以及同事的姓名来历、人品性情和打听来的家庭成员等等。他在市政府上班,市委书记等人上司们住在市委大院,部分同事住在宿舍,部分同事则散落在古彭市的各个角落,距离他们家最近的只隔着一条街,早晚有碰面的时候,必须让齐淑芳心里有数,有些人际关系需要她打点。

齐淑芳当然赞同了,无论什么时候,夫人外交都很重要。虽然她不想居功吧,但必须得承认,贺建国能平安回来,慕家真是帮了大忙,自己工作变得顺利,也是托了慕家的福。以后想和慕家打好交道,还得自己出面。

她把贺建国的话逐字逐句地记在心里,突然打断道:“等等,何副书记的女儿叫什么?”

“叫何胜男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名字很有气势。何胜男同志在铁路局工作,何副书记的大舅子曹云山是铁路局的副局长,怎么了?”

“我们火车上的广播员就叫何胜男,听说她后台很硬,从就职就一直是广播员,没做过其他工作,平时打扫卫生,王大姐也经常安排比较轻松的工作给她。但是,我没想到她的后台会这么硬。”齐淑芳非常吃惊,平时真没看出来何胜男来头这么大。

贺建国哦了一声,“如果铁路局没有和她同名同姓的人,那么你这个同事应该就是何副书记的女儿了。听单位里的同事私下议论,何副书记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起名叫何胜男,足见对女儿的期望。何副书记的夫人曹云海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完全没靠过何副书记,曾经是咱们古彭市的第一位女拖拉机手,现在是客车司机,拿一级工资。”

这么厉害?齐淑芳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最佩服的就是职业女性,尤其是靠自己努力挣得工作机会的人,并不是靠男人,如曹云海,如王大姐。

齐淑芳自愧不如,因为她的工作机会是别人给的。

“江书记家是什么情况?”何副书记是副的,江书记可是正的,贺建国现在就给江书记打下手,工作范围特别广,日常事务的办理都得办事员管理,安排会议的组织、落实、安排卫生和车辆问题,最重要的是管理文件,收发、传阅、整理、保存等等,还有衔接内外、上下各项事务的作用。当然,不止他一个办事员,他还没达到管理文件的级别。

“江书记……”黑暗中的贺建国,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我只知道江书记是山东青岛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江秀春从军,二儿子江秀夏从政,原本在广东省就职,后来调任到上海,排行第三的是女儿江秀秋,济南市一个工厂的会计,江秀冬年纪最小,是江书记的老来子,今年十五岁,仍在青岛读书,江书记的夫人陪同他住在青岛。”

齐淑芳一挥手,“江书记家人不在咱们这里,暂时接触不到,其他人呢?我打听过,市委班子里上上下下可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干部。”

“没打听全面,但打听到的,我都告诉你。”

贺建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她听,初入市委办公室,工作不到一个月,他已经明白其中是怎样的盘根错节了。

齐淑芳听完,问道:“你对咱们附近兵力情况有所了解吗?”

“军和政是分开的,我又刚入职,不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跟你说过,这次去上海拜访了慕家吗?雪寻的表弟就在咱们附近,说是接受训练,我想应该是军事方面的,就是含糊着没说清。”自己当初救的是徐绍文,是慕雪寻的表弟,这件事一定要记住,记住。

贺建国笑道:“用不着打听,有缘了说不定会遇见。我倒是打听到慕家的一点情况了,你结识的这个慕家,非常了不起。”

当然了不起啊,在这个充满暴风雨的时代里屹立不倒,能是普通人吗?

这句话,齐淑芳只能放在心里。

她根据慕雪寻倾诉心事时察觉到,慕家应该是处于中立,不过就是因为太中立了,不免有些得罪某些当权人士。慕雪寻随母迁居上海,有休养的意思,也有避祸的意思,很有可能她们留在北京,会成为别人的攻击目标。

她的猜测倒是不用瞒着贺建国,小声说给他听。

“这么说,我们需要注意点影响。”贺建国沉吟片刻,说道。

“必须的。我们争取不给任何人留下攻击我们的把柄。”

“嗯。”

齐淑芳忽然又道:“建国,你在市委办公室上班,作为你的伴侣,我需要注意什么?我现在做那么多新衣服,穿在身上出去会不会被人为是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会不会影响你?”虽然她明白一些道理,但具体到什么情况,她就不清楚了。

试想一下,大部分干部都有先人后己的工作态度,奉行节俭,摒弃奢华,穿打补丁衣服的干部比比皆是,自己天天穿新衣服出来进去,想法多的一些人心里能平衡吗?

而且,她没经历过官场,没有响应的敏感度,很多事都在摸索当中。

贺建国听完,笑了,笑出了声。

“笑!笑什么笑啊?”齐淑芳瞪他一眼,板着脸,自己很认真的。

“我是高兴啊,淑芳。”贺建国搬过她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吧唧有声,“你能想到这一点,这说明你把我放在心里,一直都注意影响。我何其有幸啊,娶到你这么一位老婆,我想,我肯定修炼了三生三世的福气。”

他的眉毛眼睛都在笑,可惜齐淑芳没释放精神力,看不到。

“你是我丈夫,我是你老婆,你不在我心里在哪里啊?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吗?别亲啦!弄得我一脸口水!”跟小狗似的舔来舔去,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齐淑芳假意嫌弃,其实心里甜得不得了,“我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要是会影响你在市委办公室里的前程,新衣服做出来我就在家里穿给你看,出门天天穿旧衣服,反正我是工作人员,连续上三四天的班,没必要穿太好。我可不想引来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帽子。”这一点她可是记得很清楚,有些黑心肝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

“不需要。”

嗯?“不需要?真不需要?我很担心自己穿着过于奢华,给你带来麻烦。”

“真的不需要你这么谨小慎微。”

贺建国伸手轻轻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如同触摸到温香软玉,“我看过你买的衣服和布料,款式颜色都符合世情,即使我们穿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只要不超出常规,你在外面不穿大红大绿的衣服,不穿布拉吉等奇装异服,不戴珠宝首饰,就没事。咱们两人都是职工,家庭上又没有负担,两个人过日子,穿戴的东西好一点都符合常理,没人能挑出错误。”

说完这几句话,贺建国想到金教授的教导,缓缓地道:“我们不必特立独行,也用不着泯然众人矣。咱们要是穿得破破烂烂,摆出一脸菜色苦相,才会被人说是虚伪!你要知道,什么想法的人物都有,我们做不到让所有人满意,不如遵守中庸之道。”

依然可以穿新衣服?戴手表?太好了。

齐淑芳很高兴,她是女孩子,可真不想在这方面委屈自己。

“中庸之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穿奇装异服,你见我穿过吗?没有。我现在做的衣服都按照比较常见的款式,只有棉袄棉裤是穿在里面的,用了漂亮的绸缎和蚕丝棉。我都打算好了,这两身棉衣只在家里穿,出门就穿你给我买的军棉袄旧棉裤。”

齐淑芳掰着自己的手指,“生活方面,我不进黑市,不投机倒把,想买旧家具旧书籍都是去废品收购站,偶尔私下交易没叫人发现过,以后我不干了。自从你说过我给毛主任家送野猪后,我就再也没做过这种事了,后来都是人情来往,我给他家送东西,他家也给我回东西,交情越来越好了。除了穿着这一点以后得注意,其他应该没啥了吧?”

贺建国赞扬地道:“没有了,你想得非常周到。”

转天一大早,齐淑芳在收音机的广播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昨天谈到半夜三更,临睡前又激战一番,难得起晚了。

贺建国的锻炼终于有效果了,可喜可贺。

得意洋洋地挑了挑唇,贺建国一边听着广播,一边把洗脸水端上来,牙膏都挤在牙刷上面了,“淑芳,起来吃饭了。”

齐淑芳穿好衣服,看着他穿着旧工作服,膝盖打俩补丁,奇怪地道:“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穿这身衣裳了?补丁都摞着补丁了。”好面子是中国人的传统,大部分都讲究排场,家里再穷,出门一定得穿最好的衣服,经常把好衣服存放着,平时穿破衣服。齐淑芳也喜欢打扮贺建国,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贤妻良母的本事呐。

“你刷牙,我给你梳头。”贺建国把灌水的搪瓷缸和沾着牙膏的牙刷递到她手里,自己绕到她身后,编了一条麻花辫,“昨天江书记说,今天除了留守在市委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其他人都跟他一起下乡干活,自行车我就不留给你了。我算了算,现在农忙还没结束,不是搓玉米棒子就是耕种下一季的小麦,或者脱稻谷。”

“下乡?你现在都转行政级了,还得下乡干活?”齐淑芳满嘴泡沫地扭头。

“每年夏秋农忙的时候,大部分干部都会下乡,身先士卒嘛!”虽然免不了有干部是做样子,但因为国家教育得好,更多的人是心挂百姓,“江书记都交代了,今天要干力气活,不准摆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等她刷完牙,洗完脸,贺建国端上做好的早饭。

他上班离开后,张裁缝和赵红英还没到,齐淑芳有些无聊,想打扫卫生都无从下手。每次自己回家,都会发现贺建国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尤其是家具,片尘不沾,虽然贺建国的理由是红木家具不经常擦拭,积尘太多就很难清理了。

她摆弄着床头的收音机,面板上面有三个按钮,像钢琴键,分别用来调控高、中、低音,她把广播的声音调到最小。

这个收音机买来后就放在卧室里,听广播时都把声音调到中低档,不叫外人听见。

托腮听着极具时代信息的广播内容,齐淑芳在心中盘算着,她有自己的目标,没有跟贺建国说过,她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吵着目标迈进。

既然这样,很多东西就得注意一下了,不光为贺建国,还是为自己。

张裁缝夫妇很快就到了,他们昨天没把缝纫机带走,今天直接过来。齐淑芳立刻有了精神,观察他们用缝纫机的方法,做衣服的方法,再把贺建国的尺寸交给他们。趁着家里有布料,做过坎肩后剩的蚕丝棉给贺建国也做一身棉衣,蚕丝棉衣实在是大好,对身体有益无害。

做完他的棉衣,蚕丝棉还剩二斤多,齐淑芳就给收起来了,准备等以后有小宝宝了,给小宝宝做小棉袄或者小包被。

小宝宝啊,还不愿意降临,快急死她了。

张裁缝和赵红英衣服做得又快又好,齐淑芳上班前,正好把所有衣服做完,检查一遍,结算工钱,拎着新得的五斤红薯,两口子抬着缝纫机,千恩万谢地离开。

刚到家门口,就有邻居来告诉他们:“明天粮店供应红薯!你们别忘去领啦!”

赵红英连忙问道:“几点开始供应?啥情况?”

“还是八点开门啊,早点去排队准没错!和以前一样,红薯按粮本供应,五斤红薯得交一斤粮票。公告说啦,四口人以下的小户可以买五斤粮票的红薯,五口人以上包括五人在内可以买十斤粮票的,七人以上包括七人在内可以买十五斤粮票,九人以上以此类推!我得家去啦,我们家有十口人,能领一百斤红薯,我得去准备粮票,得二十斤粮票呢!”

望着邻居远去的背影,赵红英嘴唇抖了抖,“他爹,今年怎么提前供应红薯了?我还想着下个月月初供应红薯,我们正好有粮票。现在,咱们手里可是一斤粮票都没有!粮本上的粮食额度没领完,可是没粮票呀!咱家有五口人,能买五十斤红薯!”

张裁缝沉默。

过了老长时间,他咬咬牙,“我去借!下个月还。”

放下缝纫机和裁剪工具,张裁缝头也不回地出了门,找了好几家街坊邻居,求爷爷告奶奶,费尽了口舌,借到二斤粮票。不够,完全不够,但人家借是人情,不借也不能说人家不好。难道真的要错过这次机会?张裁缝绝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贺建国的家门口,而锁上门的齐淑芳穿着呢子大衣,带着生活用品正准备去上班。

“张师傅?有什么事吗?”刚走了还没到一个小时吧?怎么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我给你开门拿,我要去上班了,往后几天不在家。”

张裁缝咬了咬嘴巴,一狠心,一闭眼,厚着脸皮说出自己的请求。

“还差八斤粮票?”齐淑芳惊讶出声,她还没得到粮店供应红薯的消息,见张裁缝小心翼翼地点头,她想了想,“正好我上班路过你们家门口,我到你们家门口装作和红英姐说话给你们吧,这边人挺多的,叫人看到,都来借,我可没有那么多粮票。”

她和贺建国暂时不缺粮食,除了上班在食堂和餐厅吃饭需付粮票以外,平时在家都是吃存粮,每个月按时买的也是米和面,所以粮票剩下不少,正打算等新粮上市全部领回来。

八斤粮票,对她来说,小意思。

拿着来之不易的粮票,张裁缝和赵红英两口子心里暖洋洋的,这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啊,错过这次红薯供应,今年就错过了。他们对齐淑芳的感激真是不知从何处说起,从此以后,凡是有人背地里说齐淑芳的闲话,即使已经早早把借来的粮票都还了,赵红英也会认真地替齐淑芳辩解,令齐淑芳正式融入当地居民之中,这就是后话了。

63.063章:

因为火车经常晚点,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是十点左右抵达上海,所以十二点上班的那批乘务员觉得不公平,认为自己到站下班,工时将近十个小时,而前一批只有七个半工时,为此提出抗议,于是齐淑芳这批乘务员的工作时间就和他们颠倒了,等下次上班再轮过来。(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四点四十五分,发车已有十分钟,齐淑芳洗漱完,舒舒服服地躺在卧铺上。

谁最先提出的抗议?一定会后悔。

前半夜的乘务员最辛苦,乘客吃饭聊天,精神亢奋,车厢里热闹得不得了,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找乘务员解决,齐淑芳在餐厅里经常不断接待用餐时间不定的乘客,直到十一点往后陆续减少,后半夜的很多乘客承受不住疲惫睡得东倒西歪,车厢安静,乘务员的工作量随之减少,就是早饭时间和到站前一段时间比较忙碌。

十二点左右交班时,这批精疲力尽的乘务员反悔了,等到抵达上海后,希望在返程途中可以调回原来的工作时间。可是齐淑芳同批的乘务员尝到了后半夜工作轻松的甜头,怎么可能愿意?两批人吵吵闹闹,最终仍是找王大姐做主。

王大姐板着脸:“你们说调班就调班?想得怎么这么美?是你们先提出抗议,现在后悔有什么用?轮流来。我这就写个列表,贴在卧铺车厢里。”

许多人怒视最先提出抗议的徐红。

是她,就是她,就是她觉得后半夜自己上十个小时的班,而何胜男只上八个小时就能舒舒服服地睡到终点站下车前,心里觉得不平衡,鼓动大家要求王大姐公平公正。

可是想到徐红经常提起的后台,也就是她的父亲,没有后台而且十分珍惜工作机会的乘务员顿时偃旗息鼓,一句不满都不能说出来。徐红的父亲能做到机务段的段长,肯定非常厉害,而自己只是小小的乘务员而已。

徐红无所谓,事实上她觉得调班很好。

她坐在广播室里面,不用面对车厢里的嘈杂,不用承担繁重的工作,工作时间足足减少两个小时,嗓子都觉得没以前那么干疼了。

大家很快就散了,何胜男偷偷笑了一会儿,小嘴吧啦吧啦地说了徐红的挑拨。

齐淑芳其实也知道是徐红,但是她不说。

“这批乘务员里面肯定有人记住徐红了。嘿嘿,活该,谁让她们的耳根子那么软,光看到上班时间的长短,不多想想就向列车长抗议。不过,你们调到后半夜上班是轻松了,可怜我呀,工作没减轻,反倒加重了,足足延长两个小时。”何胜男哀怨极了。

她后台硬,底气足,人缘又比徐红好,她的形象口音比齐淑芳差一点点,可是比徐红强多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她虽然不是货,但有徐红做对比,别人就很容易接受她了。

后半夜上了九个多小时的班,齐淑芳有点困倦,决定小睡片刻。

听完何胜男的抱怨,她微微一笑:“胡说!别以为我没听到后半夜广播次数减少了,考虑到乘客的休息,清晨才开始放歌,而且你不用像前半夜那样自己朗诵宣传领导人思想等。”

何胜男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嘿嘿笑道:“被你发现了?怪不得我的嗓子没有以前那么疼。”

“连续工作九个多小时,接着又打扫卫生,到现在才结束,我都累得腰酸背痛,你们两个不累吗?”欧明湘凑过来道。

“累啊!”两人异口同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淑芳噗嗤一笑,“我这就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一会儿,你们呢?”

“我也去吃饭。”

何胜男开口,欧明湘不甘示弱,三个人拿着饭盒到了餐厅,吃过饭回来,简单地洗漱一下,看到同批工作的大部分同事都是如此,相视一笑,各自收拾收拾上了卧铺。

齐淑芳休息得不太好,前半夜工作的同事后半夜睡足了觉,现在的精神依然亢奋得不得了,虽然有一部分人看到有同事休息,说话时很自觉地压低声音,也有一部分出站去逛街购物了,但仍有几个人叽叽喳喳说说笑笑,毫无顾忌。

一个多小时后,齐淑芳和欧明湘、何胜男陆续睁开眼睛,坐起身,无奈地对视一眼。

在这种环境下根本睡不着,好在闭着眼睛躺一会精神就恢复了点。

张小蝶调离岗位后,何胜男挪到了她住的卧铺,至于何胜男原本的卧铺则给机务段调过来补张小蝶之缺的金玉凤了。

金玉凤与齐淑芳、欧明湘是同批被铁路局录用的职工,也算是熟人了。

她刚刚被录用时,本来是在客运段接受训练,结果三个月后被分到机务段,现在又被调回客运段,搞得她都晕头转向了。

“火车还在检修,我们去逛街吧!”何胜男提议。

欧明湘欢快地答应了,迅速地下了卧铺,反倒是齐淑芳想到自己手里只有七十多块钱,距离下次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这七十多块钱的数目看着不小,可一买工业商品就显得很少了,逛街不买东西对她而言实在是一种痛苦,就婉言拒绝了。

欧明湘挽着她的手臂,“逛街就是看个热闹,你不一定非得买东西呀!咱们又没有上海市的票证和工业劵,很多东西都不能买。”

何胜男怂恿道:“去吧,去吧,咱们先去第一百货,然后再去旧货商店。”

“对啊,淑芳姐,就当陪我们逛街吧!”

“去旧货商店买东西需要排队,也许轮到我们了,里面的商品已经没有了。”齐淑芳对这方面是最有经验了,抬手看了下手表,“现在快三点了,售货员下班,商店就关门了,咱们现在去来得及吗?除非坐公交车。”

“没必要花钱坐公交,我们步行去,今天先逛第一百货,明天早上去旧货商店。”欧明湘这个月的工资没有上交给父母,财大气粗地表示,她想给自己买一件罩衫。

齐淑芳想了想,同意了。

她们三个人都很年轻,二十来岁的年纪,能看出来,都没吃过什么苦头,换上自己的衣服,活脱脱三朵盛开的鲜花。

齐淑芳穿着宝蓝色呢绒大衣和藏青色西裤,脚蹬黑皮鞋,稳重大气。

欧明湘上身是红格子混纺呢料罩衫,下面穿着黑裤子和黑布方口鞋,都是半新不旧的,梳着两条麻花辫自耳后垂到胸前,额头上覆盖着薄薄的齐刘海,娇俏可爱。

何胜男则穿着一身海军呢的列宁装,背着军绿色挎包,腰间扎着腰带,英姿飒爽。

过来巡检的王大姐看到她们,不由自主地道:“哟,这可是咱们列车里一群金花里三朵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你们这是打算出去?”

“是啊,列车长,我们出去走走。”何胜男开口笑道。

“去吧,去吧,记得傍晚就按时回来,别在外面逗留,也别往偏僻的地方去。”因为都是年轻的女同志,长得都漂亮,王大姐特地叮嘱了几句。

“知道啦,列车长!”

三人高高兴兴地走出火车站,朝第一百货大楼的方向走去。作为经常在上海逗留一夜的列车员,偶尔替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买东西,她们很早就熟悉去第一百货大楼的路径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途中遇到云柏和金玉凤,得知她们也去逛街,大家就爽快地结伴而行。

金玉凤性格爽朗,侧头看着欧明湘和齐淑芳,“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齐淑芳和欧明湘一脸不解,“没头没脑的,你说的是什么事?”

“张小蝶呀!我刚刚遇到机务段的小李,他告诉我,张小蝶调到他们那里后,天天咒骂淑芳,说淑芳是小气鬼,说列车长没有同情心,说明湘你呀,说她白和你好了,都不替她说情。说得那叫一个难听哟,小李都不好意思重复。”

机务段的工人比较辛苦,主要负责火车头的检修、运用等,就是开火车的和修火车的。

机务段里面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工人,女性工人很少,虽然相比男性工人的工作内容,她们较为轻松,但比乘务员就显得繁重了。

“她说她的,嘴长在她脸上,别人管不住。反正我问心无愧,我又不是没给她悔改的机会,是她自己不愿意把握。”齐淑芳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几张卫生纸导致张小蝶被记大过然后调离客运段,偷窃成为习惯后,引来的后果没人能承受得住。后来听云柏说,她带到车上的干粮偶尔见少,就是张小蝶所为,可是她找不到证据告状,只能自认倒霉。

云柏家境贫寒,她一个人的工资需要养活父母、兄嫂和侄子侄女一共十口人,所幸她家是古彭市的户口,每个人每月都有固定的口粮,不至于十个人吃三十斤粮食。

但是,云柏非常节俭,除了在火车上买一份一分钱的汤,平时都是吃自带的窝窝头,黑乎乎的一团,没有拳头大,说是用红薯面和高粱面揉在一起做的,然而齐淑芳经常能看到窝窝头里掺着明显的糠皮和菜叶子,几乎占了窝窝头的一半分量。

何胜男皱了皱眉:“金玉凤,你没跟机务段的工人说,张小蝶是因为盗窃处分才调过去的?他们就这么任由张小蝶辱骂咱们客运段的人?”

“就是,骂我就算了,是我不依不饶,骂列车长和明湘干嘛?”

张小蝶脑子没毛病吧?齐淑芳暗暗庆幸早早就和她翻脸,和这样的人继续相处,不知道她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

听到张小蝶说自己不给她求情,欧明湘也不生气了,“简直是不可理喻!我不给她求情就是我错啦?难道不是我公私分明吗?还有,我什么时候和她好了?我明明和淑芳的关系比较好。”她和张小蝶的关系,就是同批录用的那点感情,没别的。

何胜男忍不住继续道:“有些人就这样,明明是自己犯的错误得到了应有的处罚,偏偏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认为是别人不好她才落到这种地步。张小蝶的心理我几乎能猜到,她肯定在想,或者已经在说了,说是淑芳过于小气,所以她才做这种事,一切都是淑芳的错,如果不是淑芳咄咄逼人,她一定不会被记大过。我妈说,世人总是喜欢同情弱者,甚至因为同情抹杀他们曾经做过的恶事,以至于出现一种弱者有理的现象。”

云柏赞同道:“是呀!真可笑,淑芳小气难道就是她盗窃的理由吗?再说,我真没觉得淑芳小气。”上次上班的时候,她的晚饭只有一碗清澈见底的汤,漂着两片白菜叶子,齐淑芳二话不说就拨了一半浇了荤菜的米饭给自己,说她吃不完,扔了可惜。

云柏知道这是齐淑芳的借口,她的饭量很大,怎么可能吃不完?无非是想帮助自己。

她不认为这是施舍,没人会把珍贵的粮食侮辱人。

金玉凤拍手道:“别说,机务段里真有不少人说淑芳得理不饶人。他们说,如果淑芳宽宏大量,这件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难道不知道是张小蝶犯的错吗?盗窃是多大的罪啊,怎么说淑芳不对?他们辨别是非的能力呢?”欧明湘很不高兴,眼睛眉毛皱在一起,“张小蝶做这种事还不知悔改,到处散播列车长和我们的坏话,和她一起被录用,我觉得很难堪。这事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啊?会不会认为和她一起进来的我们也和她一眼?”

齐淑芳笑道:“那是她个人行为,凡是有点头脑的都不会这么觉得。”

说完,她转头看着金玉凤,“玉凤,你要是再见到小李同志,你就跟他说,让他注意一下,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张小蝶肆无忌惮地辱骂我们,能看出来她没悔改。”

“我就这么跟小李说的,小李表示以后会注意。”金玉凤赶紧道,她调任到客运段,当然了解过其中的内情,很看不起张小蝶的行为,多好的工作机会,居然这么不珍惜,也是齐淑芳不和她计较,如果追究下去,她肯定不是被记过,而是去蹲劳改。

张小蝶就像一锅粥里的那颗老鼠屎,提起她,大家的心情都不是很好,进了第一百货,才把心思转到琳琅满目的商品上面,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

齐淑芳竭力遏制自己购物的欲望,没买一件东西。

欧明湘和金玉凤没有上海市的票证,云柏舍不得花钱,也都没有出手。

只有何胜男生活优渥,没有生活负担,花三十二块两毛钱扯了一块水红色提花缎,又花三十七块八毛钱扯了一块墨绿色的绸子,上面分别有“杭州丝绸厂”的字样。

“这么贵!”云柏拍了拍胸口,“我一个月的工资居然不够你买一块袄面子。”

袄面子,是的,何胜男说水红提花缎给自己做棉袄,墨绿色丝绸给她妈妈做棉袄,家里已经攒够了棉花,布票凑一凑也够做里子,就差面子了。

何胜男抱着两块绸缎,笑道:“贵是贵了点,但是不用票呀!棉布便宜,没票连一根线头都买不到。前几天不是在家休息么?我妈正好也放假,在家里唠唠叨叨,说这个邻居的女儿住在上海,给父母寄了上海货,那个邻居的儿子去上海出差,给爸妈带了上海货。不就是她老人家开的客车只到南京吗?我给她买上海货,保证够她炫耀!”

齐淑芳忍俊不禁:“上海货就这么好?”

“那可不!谁不知道上海货是数一数二的,席卷大江南北,我们住的那院子里,谁要是有一件从上海买的东西,牛气冲天!”

“可是,你买的绸缎上面写得是杭州丝绸厂。”欧明湘怯生生地插口。

金玉凤和云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何胜男怀里的丝绸,打趣道:“是呀,你这算不上是上海货吧?不是上海牌的,是杭州牌的。”

何胜男眉头高高扬起,哼哼道:“可我这是在上海第一百货大楼买的,你们记住,是在上海买的,重要的是上海两个字!不是杭州。进口的瑞士表也是上海产的?并不是。可是谁要戴了一块从上海买的瑞士表,能让人羡慕死。淑芳,你手上的手表就是瑞士表吧?”

“嗯,梅花牌的。”

何胜男点了点头,小声道:“瑞士生产的手表质量都相当好,没有一个牌子的产品不过硬,咱们国产的手表没达到这种水平,价钱也便宜,可惜没票买不到。我刚刚在柜台跟前留意了一下,和你这一样的价值三百多呢。”

“就是售货员的态度不不好,看咱们跟看乡下人似的。”欧明湘忍不住插了一句,那种眼神轻蔑的眼神看过来,现在出了百货大楼都觉得如同芒刺在背。

金玉凤叹道:“哪个地方的售货员不是这样呀?供销社的售货员都这样。”

“我告诉你们,这不算什么。好多国营商店的售货员态度都不好,工作不认真,态度很恶劣,对城里人的没好脸色已经算是好的了,在他们眼里,乡下人还不如一坨屎。当然啦,这只是一部分售货员,并不能说明所有人都这样。”何胜男在古彭市百货商店里买东西,就曾经遭遇过这种事,那时候她年轻气盛,气得她挽着袖子和售货员大吵一架。

云柏倒是没干过这种事,因为她清楚售货员的傲气,“可是咱们的打扮看着也不像乡下来的呀,为什么那个卖衣服的售货员看咱们就跟看一坨屎?咱们站在柜台前看衣服式样,不就多站了一会儿么?那口气,真是……我真没听过这么难听的话。”

云柏低头看看自己的服装,和金玉凤一样,都是铁路服,没有补丁。

天底下只有铁路部门才有统一服装。

齐淑芳、何胜男和欧明湘的打扮就不用说了,穿的虽然不是新衣服,但一看就知道都是好料子,一般城里人都很难拥有这种好衣服。

“很多售货员都这样,你买,他们没好脸色好口气,你只看不买,呵呵,他们立刻发飙!”

齐淑芳到现在都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去县城百货商店的场景,虽然自己家和霍家来往密切,但是对于周国红,心里到底存着一根刺。

何胜男很赞同齐淑芳说的这句话,“是呀,在咱们古彭市都这样,何况上海市。在大部分的上海人眼里,除了北京人,其他地方出来的城里人都是乡下人。可是,他们往上几代其实也不是上海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宁波那边迁移过来的,什么阿拉啊侬啊本来都是宁波的方言。迁移过来的宁波人太多了,反而把真正的上海方言给同化了,阿拉成了上海话的代表。”

“还有这样的说法?我头一次听到。”齐淑芳来过上海很多趟,清楚一部分上海人看不起外地人,但她不知道宁波移民的事情,也不知道“阿拉”其实是宁波方言。

金玉凤、欧明湘和云柏纷纷表示长见识了。

“我是听我爸和我妈说的,他们以前经常来上海出差。”何胜男解释完就不再说了,注意力仍然放在齐淑芳的手表上,“你这块手表在哪儿买的?上海吗?”

齐淑芳微微笑道:“不是,是我爱人在他上班的地方买的。”

“你爱人对你可真好,能看出来你一定过得很幸福。”何胜男赞叹一声,接着愁眉苦脸地道:“我爸的同事说要给我介绍对象,现在还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看她这么烦恼,齐淑芳莞尔,金玉凤和欧明湘不解,云柏则是羡慕非常,道:“咱们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哪个不想着终身大事?你比我小几岁,就有人替你操心,不像我,短时间内我爹娘不会同意让我嫁出去。”

“为什么?”齐淑芳不像何胜男和欧明湘那么大惊小怪地开口询问,她猜,应该是云柏的父母怕云柏出嫁后无人养家,所以不同意她早婚。

其实不早了,云柏今年二十四岁,而自己不到二十岁,已婚近两年。

虽然云柏从来不提,但是她家就住在距离齐淑芳家不远的地方,和三家人挤住在一个小院子里,隔壁的叶翠翠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所以齐淑芳清楚她的家庭情况。

云柏笑笑,没回答。

齐淑芳不愿戳人伤疤,金玉凤比较成熟懂事,欧明湘和何胜男一个天真无邪,一个大大咧咧,很快就把自己问出口得不到回答的问题抛送到了九霄云外,建议大家凑钱凑粮票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一顿好吃的再回去。

云柏脸色微微一变,齐淑芳立刻就发现了,委婉地笑道:“下次有机会再去吧,列车长交代咱们早点回去,咱们别磨蹭了。餐厅的饭菜也挺好,不比国营饭店的差。”

何胜男扫兴地道:“好不容易大家一块出来,你干嘛提列车长啊?”

“列车长是为咱们好呀!”

“你说得也是,我妈也叮嘱我在外面小心。”何胜男想起自己母亲提起很多知青被欺凌的事情,血淋淋的,急忙改口,“咱们快回去吧,省得列车长唠叨,她和我舅妈很熟。咱们明天早上一起去吃生煎包和线粉汤!”

第二天一早,只有齐淑芳和欧明湘陪着何胜男一起吃早餐,云柏和金玉凤不打算出去。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们的友谊,五个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生活条件的女青年,渐渐走到了一起,形成一个别人很难插进来的团体。

这时候的友谊质朴、真诚,没有掺杂任何利益,全部源自志同道合。

通过相处,齐淑芳又了解到不少事情。

欧明湘生活在一个双职工家庭,古彭市人,上面有四个哥哥,收入或高或低,但都有正式工作,均已结婚生子,分别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没有和父母妹妹住在一起。欧明湘年纪最小,又是女孩子,在家里最受宠爱,养成了天真烂漫的性子。

金玉凤来自古彭市下面的一个县城,父亲在邮电局上班,母亲和两姐一弟都赋闲在家,其中母亲是农村户口,每年回乡干活挣工分,现在全靠她和他父亲养家。

何胜男只说自己是独生女,父母双职工,但齐淑芳可是听贺建国提过她的家世。

她们当中数云柏的家庭条件最差,不算她,一家九口人的生活负担全部压在她柔嫩的双肩上,但她却很坚强,没有向任何人诉苦,依然经常当汤司令。

汤司令就是一顿饭只喝一碗汤的人,无论男女老少。

齐淑芳看过的杂记上就曾经提过这一外号,很多人为了结婚、或者是家庭负担重舍不得花钱,一顿饭就以一碗清汤撑肚子,以至于后来大多数英年早逝,令人唏嘘不已。

于是,她上班时偶尔带一只半只的野味请王大厨炖了,和何胜男她们四个分享。

为了照顾云柏的尊严,她从来不单给云柏一人。

何胜男本性聪明,有样学样,有时候从家里带几个鸡蛋过来,请王大厨做漂着很多蛋花的蛋花汤,有时候从家里带点肉皮过来,请王大厨炖白菜,有时候带食用糖过来,请王大厨直接冲鸡蛋茶给大家当早饭。

欧明湘不甘示弱,跟着这么做。

金玉凤和云柏的条件虽然差了一点儿,但她们都是正式工,有一定的副食品供应,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当然有话语权,因此,自己也会带一点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和大家分享,并没有把朋友的好意当作理所当然。

这样挺好。

齐淑芳这次带了一只昨天特地去西山打的野兔,没回老家直接回城,剥皮抽筋后,用盐稍稍腌渍一夜,挂起来晾到不滴水的地步就带过来了。

她悄悄溜到后厨,请王大厨到饭点的时候给红烧了,分两次,到时候自己来拿。正准备付那一毛工钱,王大厨挺着圆鼓鼓的将军肚,满脸油光,“淑芳丫头,别给我钱。你真想感谢我,这野兔子做好了,让我吃几块打打牙祭。”

齐淑芳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从布袋子里又掏出一只野兔递给他。

“知道您最好这一口,于是送您一只,您可得用心给我们做红烧野兔。”大厨掌握着列车上所有人的吃食,齐淑芳当然要用尽心思地和他打好关系。

“放心,以后你找我开小灶,我不收工钱。”

王大厨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一把抓过野兔,放到旁边的盆里,大大方方,丝毫没有多藏的意思。大家经常会拿自己的粮食请他加工,尤其是天热的时候,不能带干粮,又不想花钱买,就自带米粮请他做,主食用大锅蒸,不收费,其他炒菜要收一分两分的工钱。

国家不允许私下交易,但是允许相互赠送,包括各种票证,齐淑芳那张自行车上面就标着“禁止交易、允许赠送”八个字。

达到目的,齐淑芳回到卧铺车厢。

现在才三点钟,而火车的卫生都已经打扫干净了,没到乘客上车的时间,大家就坐在一起说闲话,何胜男趴在欧明湘床头,后面翘着两只脚,“淑芳,我才知道你爱人在市委办公室上班,竟然没听你说过。”她经常把工作期间的趣事告诉父母,自己结交的朋友是谁,也说给他们听,谁知自己反而从他们那里得知齐淑芳的丈夫贺建国在市委办公室上班。

她爸提起贺建国的时候,口气非常赞赏,说他沉稳练达,进退有度,是办公室中不可多得的一个知识分子,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这种大张旗鼓的血统论导致各行各业的工农兵先按成分,再说文化程度,往往有很多文盲当干部。明明英雄的儿子无恶不作是流氓,却因为有个英雄老子,自己就成了根正苗红的好汉,而一些成分不好的人品行良好,却受血统连累,被打落到尘埃中。

她妈教导她的时候,在家里悄悄提起这件事,常常感慨血统论不是进步,是倒退,封建社会不就讲究士农工商吗?阶级分明。

没知识的人轻慢有知识的人,是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何胜男虽然年轻,但是她深受父母的陶冶,骨子里极尊重品行好的知识分子,极具男女平等的先进思想,同时对一些混乱的社会现象充满了反感,只不过她在父母的教育下,担心惹来杀身之祸,从来都是把想法藏在心里,不挂在嘴边。

她本来就挺喜欢齐淑芳的个性,现在知道她丈夫和自己爸爸在同一个单位,更加高兴。

齐淑芳身上穿着铁路服,把换下来的衣服叠好,准备下去放到藤条箱,听了她的话,笑道:“你没问,我怎么说?我不是说了吗?他是行政级。”

何胜男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见王大姐带着一个女同事进来,这位女同事的年纪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身上的铁路服脏兮兮的不知多久没洗了,脸上充满愁苦之色,显得很沧桑,不是他们这趟列车里的工作人员。

齐淑芳和下铺的欧明湘对视一眼,认出她是和自己一起录用的蒋红丽。

当时几个女孩子被录取时,她们曾经交流过彼此的名字和年纪,蒋红丽比金玉凤小几个月,现在应该是二十四岁了,金玉凤当时就是二十四岁。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王大姐拍了一下手掌,等大家都安静下来,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开口道:“这位蒋红丽同志,是大家的工友,和大家一样,一心一意地为铁路做贡献,为人民服务。现在,她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生活无以为继,向单位的领导求助,领导交代给我办理,我在这里请大家伸一把手,把她从困难的漩涡里拉出来!”

“什么意思?”齐淑芳轻轻皱了皱眉,小小声地问何胜男。

何胜男翻了个白眼,小声回答道:“能有什么意思?叫大家众志成城地捐钱捐粮票呗!我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比你长,经历过好几次啦!”

齐淑芳仔细打量片刻,果然发现有些同事脸上露出不痛快的神色。

“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大家从牙缝里挤一点粮食出来,拼一拼,凑一凑,十个人凑不出来,百个人千个人一定能凑出他们一家九口的口粮!这可是九条人命呀,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九口人饿死对不对?”

王大姐挥舞着双手,慷慨激昂,可是半天没人吭声。

这是让大家捐粮食?齐淑芳没经历过这种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侧头问何胜男,后者小声地道:“估计是募捐粮票。”

“你捐不捐?”齐淑芳微微皱了皱眉。

何胜男道:“等问明情况再看是捐还是不捐。”

她大着胆子,坐在上铺上问道:“列车长,这位蒋红丽同志家里是什么情况呀?我记得咱们铁路局招工时说明必须是城镇户口,我想,蒋同志家应该是城镇家庭吧?城镇户口的居民不是有供应粮吗?虽然比不上咱们正式职工,但糊口是够了。今年粮食比去年还充足一点,不会亏待城镇居民。前些日子一斤粮换五斤红薯,蒋同志家有九口人,能换一百斤红薯呐!”

别人说这话,王大姐肯定不高兴,换作何胜男就不同了。

王大姐笑了笑,一点都没生气,“蒋红丽同志家是古彭市的户口,但是他们家一共有九口人,另外八个人赋闲在家,全靠蒋红丽同志一个人的工资养活,生活极其困难。日子过不下去了,蒋红丽同志不得不向单位请求支援。”

何胜男不满地道:“列车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既然蒋同志家是古彭市户口,供应粮不够糊口吗?成年人就是没有工作一个月也有二十一斤的粮食。粮食不够吃,他们家没换红薯吗?我可是听说了,市领导早早就发话了,务必让所有城镇居民按照大中小户领到对应的红薯。要是蒋同志家除了蒋红丽同志一人,其他人都不是城镇户口,没有供应粮,日子可想而知肯定就艰难,但你说的这种情况没达到即将而死的地步吧?他们家要是快饿死了,其他人口更多,几乎没有工作的城镇居民怎么办?”

云柏一家有十口人,全靠云柏一个人撑着,九个人没工作,云柏这么辛苦都没有给组织添麻烦,从来没对别人诉过苦,蒋红丽家比云柏家少了一口人,他们家也不像遇到什么不可抗拒的因素,怎么就有脸来请求大家捐粮食?

蒋红丽急忙道:“俺家遇到了困难。”

“什么困难?”

不止何胜男这么问,其他同事也都纷纷开口。

大家的粮票来之不易,谁都不想无缘无故地捐给别人,像那种报纸上宣传的好人好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大家都是持赞扬态度,口口声声说效仿雷锋同志,实际上,轮到自己就不太愿意了,大部分人没那么高的觉悟,只有在不想让自己成为落后分子的情况下才会做好事。

当然,如果对方家里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家肯定会尽一点微薄的帮助,但是听王大姐的话,根本就不像嘛!

蒋红丽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王大姐叹了一口气,道:“蒋同志是真遇到了困难,他们家原本就不富裕,现在更加捉襟见肘,到处借不到粮食。”

“列车长,你给我们一句实在话吧,光说困难有什么用?我家生活也困难哪!”金玉凤性子急,家庭负担重,不想把粮票捐给别人,“我来自县城,我家就我和我爸有工作,去工厂干些杂活儿,口粮根本不够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哟!”

“就是这个话,列车长,蒋同志家到底怎么一个困难法?谁家日子都不好过,我们可不想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就把自己的口粮捐出去。”

手底下这些人都不好糊弄,王大姐看了蒋红丽一眼,只好实话实说。

64.064章:

蒋红丽每个月有三十斤供应粮,她的父母和兄嫂没有工作,每人按照古彭市的规定,每月可以领二十一斤,五个侄子侄女中十二岁的大侄子能领十七斤,九岁和八岁的侄女每月每人领十四斤,七岁的一个领十二斤,总计一百七十一斤。[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蒋家每个月都会先拿着街道发的粮票,带上粮本和户口本把粮食买回来,然后平均分成三十份或者三十份,九个人的口粮每天不到六斤。

蒋家只有蒋红丽一个人上班有工资,是十级服务员的工资,加上各种津贴补助总共三十元左右,每个月光买粮食和煤球、副食品、生活用品就得花掉二十多块钱,余下几块钱根本不够养家,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王大姐还没说完,欧明湘就开口质疑道:“不对!蒋同志是和我一起被录用,我们同时进的单位,工作只有几个月,难道她没上班之前,他们家一直喝西北风?”

蒋红丽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齐淑芳注意到了,顿时心生狐疑。

“以前能生活得下去,现在有工资了,反而生活不下去?该不会是故意借助我们大家的同情心,然后平白得到募捐吧?”何胜男的出身决定她比别人思考得更全面。

云柏自己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全家的日子,今日听到蒋红丽的命运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同样负担全家的生计,顿时感同身受,决定从牙缝里挤出二两粮票捐给他,可是听到欧明湘和何胜男的话,她立刻把同情心收了回来。

蒋红丽慌了手脚,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这种想法!”

她只是看到有一位同事生活无以为继,得到大家踊跃捐出的钱粮,紧接着日子过得特别滋润,所以才向单位请求支援,好减轻自己的负担。

她注意到了,大家一共捐了一百多斤粮票和二十多块钱。

怪不得大家为了进单位和工厂,几乎打破了头,想尽办法走后门,谁家出个正式职工,脸上的光彩比太阳还灿烂,因为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工友会热情地帮忙,不费自己吹灰之力,不用担心自己有朝一日因吃不上饭而饿死。

这些想法绝对不能说出口,蒋红丽聪明得避开质疑,以哀求的目光看着王大姐,向她求救,断断续续地道:“我家八辈儿贫农,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从小就苦啊,天天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没吃过一顿饱饭,穿的第一件新衣服就是铁路服,舍不得脱下来,以前一直穿哥哥的旧衣服,一件衣服缝缝补补穿了一年又一年。我现在一个人养活九口人,老人孩子又不能干活,处处都得花钱,学校里还欠着学费,我好累,我快撑不下去了……”

她说了一长篇的话,还是没有只言片语是关于求支援的具体原因,话里话外都是含含糊糊,影影绰绰,一个劲地诉说着自己的日子有多么辛苦,有多么不容易。

有几个特别感性的同事听得眼圈都红了,徐红吸了吸鼻子,率先从兜里掏出两三张粮票和几张毛票,“你家的日子过得这么难啊?你爸妈怎么能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你身上?这二斤粮票和一块钱你别嫌少,先渡过眼前的难关吧!”

蒋红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在手里,哽咽道:“谢谢,谢谢你。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见状,一些人紧跟着纷纷慷慨解囊。

“谢谢……谢谢……”蒋红丽激动地把钞票和粮票装进衣兜里。

“何胜男,齐淑芳,欧明湘,你们不出点力吗?你们的生活条件比他们好多了。”金玉凤和云柏家庭条件差,徐红直接略过她们,转头盯着打扮气质在同事中一直比较出众的何齐欧三朵金花,对她们置身事外的态度很不赞同。

齐淑芳盘腿坐在上铺,何胜男趴在床沿,欧明湘原本是坐在下铺的,后来因为王大姐的突然进入而站起身,表示尊敬。她们三个是这节车厢中生活条件特别好的七个人之三,大家踊跃捐赠的场面凸显出她们的无动于衷。

欧明湘年纪最小,只有十九岁,她自知涉世不深,一向以齐淑芳和何胜男马首是瞻。

何胜男年纪比她大两岁,却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有点手足无措。

“我觉得……”齐淑芳清了清嗓子,故意顿了顿,“我觉得生活条件好并不是我们的错误,更不是强迫我们必须捐款的借口。捐赠,是属于个人意愿,强迫算什么呢?”

“就是我们愿意捐就捐,我们不愿意捐就不捐,逼我们捐是怎么回事啊?”何胜男道。

“我们并不是不愿意捐,而是觉得应该把事情调查清楚。列车长,如果每个月出现十几个二十几个人跑来向单位请求支援,作为每个月只有三十斤口粮的各位同事到底是捐还是不捐?不捐,会被人说没人性。捐,第一次捐了第二次不捐,后面请求支援的人能舒服吗?要是捐了,一次捐一点粮食,十几二十几次之后,自己吃什么喝什么?有家庭负担的同事怎么生活?因为打肿脸充胖子就饿着自己以及家人?像蒋同志这种情况,我建议列车长挑选几个同事去她家里走访,向街坊邻居打听打听,再问问街道有没有短过他们的供应,如果他们确实过不下去,我想,作为同事的大家一定义不容辞地帮忙!你们说,对不对?”齐淑芳瞪了何胜男一眼,赶紧截住她的话题,作为市委副书记的女儿,她说话就不怕影响何副书记?

“对!”好多不愿意捐款的同事异口同声地回答。

同事中有感性的,同时也有十分冷静的人,冷眼看着愣头青们掏钱掏粮票。

齐淑芳从卧铺跳下来,不顾大家对她动作的惊呼,把云柏拉到众人跟前,“云柏家里的人口数目比蒋同志家多一个,同样是靠云柏负担生活,我知道在座的很多同事都清楚,但是云柏从来没叫一声苦,说一声累,只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

云柏不好意思地道:“光靠我一个人虽然很累,但是月月有供应粮,正在上学的侄子们供应粮不比成年人少。而且,我爸妈兄嫂包括放假的侄子们都会去附近的工厂找拧螺丝钉、糊纸盒的的杂活,有时候会下乡收破烂,一天能挣几毛钱,就是清贫点,并不是过不下去。同事中很多人的生活并不宽裕,我怎么能给大家增加负担。”

“这才是坚强勇敢的好同志,这才是体贴同事的好同志!”何胜男挥舞着两只手,脸蛋儿红扑扑的,眼里闪烁着佩服的光芒,“列车长,我觉得要是大家募捐,首先该向云柏同志捐款才对,她是咱们这趟列车的工作人员。”

蒋红丽并不是。

估计就是上面觉得蒋红丽请求支援这件事不好解决,才交给王大姐。

何副书记以前就干过这种事,把难题甩给下属。

帮助一个请求支援的人,接着就来第二个,不帮还不行,不帮就是不管人民的生死,对不起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要是真有困难的话,倒也可以出手帮忙,怕就怕根本没到那种地步就来请求支援的,这些人纯粹就是想占便宜。

何胜男暗暗佩服齐淑芳,她这话,就是当初自己爸爸对下面人说的,“列车长,我认为淑芳说得很有道理,咱们先调查清楚,然后再决定捐款与否。这样,大家帮到了需要帮助的同事,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善意被人践踏。”

这种事,本不该归列车长管,铁路局有相应的部门。

蒋红丽不是自己的手下,王大姐也不想管,就是上面交给她,她不得不接手,心里骂了蒋红丽那趟列车的列车长几百遍,不就是仗着自己上头有人吗?总是把麻烦扔给自己。

现在问题由齐淑芳和何胜男解决,王大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里带着一点笑意。

“如果蒋同志家里遇到了苦难,齐淑芳、何胜男,你们捐不捐?”瞥见蒋红丽眸中一闪而过的不悦,王大姐开口问。

何胜男举手道:“捐!我肯定捐!”

“我也捐,绝不会捐得最少的。”齐淑芳跟着补充一句,心里道:“我会比着大家的数目出手,不会比别人多一截,也不会比别人少一截。”她自己还得养家糊口呢,如果不是有生产队发的粮食和山里收的粮食,一个月三十斤粮食根本不够她一个人吃。

王大姐顺水推舟,转手就把调查蒋红丽家庭状况的事情交给蒋红丽的列车长白晶莹,理由是自己负责的这趟列车即将发车。

已经捐出来的那些钱粮,王大姐没办法要回来,因为被蒋红丽带走了。

不过,王大姐表扬了捐赠者,说她们急公好义,有雷锋精神,话题一转,“以后出现真正有困难需要帮助的同事,我希望你们像今天这么积极。我也有错,没有调查就来组织大家捐款,下次不会了,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事先调查清楚,不让别人利用大家的善心。”

她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认错的态度良好,行动干脆果断,几个捐赠者心里的那点不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断用蒋红丽家庭很困难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车厢里一片和谐。

看了下时间,王大姐安排乘务员准备迎接乘客上车,李汉伟和齐淑芳负责餐厅事务,趁机跟齐淑芳咬耳朵:“我想,她们肯定会后悔。”

“为什么这么说?”

李汉伟笑道:“因为她们捐了,而咱们没捐呀。大家都捐,即使被骗,她们会觉得大家都一样被骗,心里舒服,现在咱们和不少同事都没捐,如果查出来蒋红丽的家庭状况没到必须请求支援的地步,被骗的她们能不生气吗?谁家不把口粮当宝?”

“蒋红丽家庭困难应该是真的,这个瞒不了人,但达到没达到极其艰难的地步,只有她自己明白,咱们要想知道,就得等调查结果。”

齐淑芳坚持查清真相,再决定捐款与否,不想让自己的善心打水漂。

张裁缝借粮票而不是要粮票,齐淑芳知道他家确实生活困难,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像蒋红丽这种张嘴就请求支援的情况,她不确定,就不会捐赠。

事实证明,她的坚持非常有意义。

蒋红丽这种行为虽然不属于后世所说的诈捐,家庭条件如她所言确实贫困,但是他们家和普通人的日子差不多,没人生病,没人受伤,每个月的供应粮仅够勒紧裤腰带地糊口,也就是说,蒋家没有陷入无以为继的地步。

徐红带头捐款的那些人觉得自己被骗了,恨不得去找蒋红丽把自己捐的钱粮要回来。

蒋家日子不好过,谁家日子好过啊?大部分职工的家里其实都是吃不饱饿不死,工资的确够花销,但每个月的供应粮有数,街道不会多发一两粮票,家家户户都是算计着吃,生怕今天多吃一两,月底就要挨饿,轻易不请客,同样不去别人家做客。

蒋家比他们穷,但粮食供应是一样的呀!

可是,捐出去的钱粮就像泼出去的水,她们是自愿捐赠,没有受到任何强迫,蒋红丽见到她们,厚着脸皮道谢,去索要钱粮的几个同事反而不好意思张口了。

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所幸齐淑芳提出的建议很有用,王大姐直接就向手下的工作人员说明,以后将遵从这个制定,一定要把求援者的情况查清楚查明白,再来组织大家捐赠,也会注意部分家庭条件极其困难的同事,不叫他们无法解决的家庭问题影响工作。

云柏是第一个受益人。

十一月初的一个夜晚,他们家院子里一户人家大人们都熟睡了,七八岁的孩子和往常一样起夜,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灯,当场倒在墙角打的地铺上,火苗直往上窜。

被褥本来就容易着火,那孩子吓得半死,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哭着叫醒家人,可是已经错过最佳救火时机了。房屋是砖木结构,近日又是深秋干燥季节,很快就连累到了隔壁的云家。他们是两家人共住三间西厢房,中间一间以薄木板隔开,一分为二。

虽然云家老人夜晚觉轻,及时醒来叫起家人,及时抢救财物,但靠着木板存放的粮食依然被烧掉许多,是这个月刚刚领来的粮食,所幸衣物被褥和钱财没有受损,人没有受伤。

一个月的口粮少了大半,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呀?云家欲哭无泪。

小孩子的失误,而且对方家里损失惨重,根本没办法索赔。

齐淑芳住得不远,很快就听说了这场火灾,得知殃及云家,当天就登门安慰,然后告诉王大姐,调查清楚后,确认云家这个月将会断顿,立刻组织同事捐钱捐粮票,你一毛,我一毛,你二两,我二两,总共募捐十四块七毛钱和八十多斤粮票。

云柏在这趟列车上的人缘好,家里又的确遇到了困难,而不是蒋红丽那样语焉不详,凡是手里松快的同事都踊跃捐赠。

云柏感激涕零,只收了粮票,钱退了回去,说自己家还有十几块钱,够买粮食。

65.065章:

齐淑芳没有大手笔地捐钱捐粮票,她从张裁缝家刚还的八斤粮票中抽出一张二斤的捐给云柏,既不显眼,又符合她和云柏的交情,不容易引起众怒。(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何胜男也捐了二斤粮票。

她和何胜男捐的数目属于最大的一拨,其他人最多的是一斤,少则半斤、二两,都是大伙儿从牙缝挤出来的,不管捐赠多少,都是善心。

云柏的感激发自肺腑,车厢里的气氛倒是融洽起来,空前的团结。

因蒋红丽而受到伤害的徐红等人,见自己这次终于帮助了正确的人,乐于助人的心血没有白费,脸上隐约露出了一点儿笑意,个个都说不会像之前那样愣头愣脑被人骗了。虽然有一两个过于善良的同事替蒋红丽辩解说她也没骗人,但更引起许多人的反感。

经过磨合,感情融洽了,大家三五成群,七嘴八舌,什么闲话都说。

徐红虽然不足以当任专业的广播员,为人倒不算很坏,不然不会在蒋红丽求支援时,头一个捐款捐粮,蒋红丽事件后,她沉寂了小半个月,这次云柏家出事,她捐了二斤粮票,自觉不是落后分子,很快就活跃起来。

她深觉对不起当初跟着她一起向蒋红丽捐款的同事,特意提醒大家铁路局里有哪些人不能得罪,又有哪些人喜欢奉承等等。

整个铁路局上上下下各个部门的干部加起来不下一百个,徐红居然如数家珍。

“最不能得罪的人是宣传处李处长,她天天穿新衣服新鞋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迟到早退都没人说,她的后台硬。”

“张局长的老婆吴大娘最喜欢别人奉承她,有列车员就是因为讨好她,很快就被提升为列车长,就是蒋红丽那个列车的列车长薛逢,一下子就拿了三级服务员的工资,听说她不想按服务员级别,现在是套行政级别!”

“管招工的吴主任是吴大娘的亲弟弟。”

“运输处姜处长的哥哥是县委书记,金玉凤,就是你们那儿的。”

“曹局长是市委副书记何书记的大舅子。”

听她提起曹云山,齐淑芳忍不住看了何胜男一眼,何胜男正坐在床上看红宝书,感受到齐淑芳的视线,抬头冲她一笑,好像徐红提到的曹云山和她没关系。

有人笑道:“徐红,你咋不说你爹是机务段的段长呢?”

“我爸一个段长算啥呀?能比得上正副局长吗?局长发话,他就得听。”徐红翻了个白眼,“再说,我爸又不是管客运段的,我全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别说我,在铁路部门上班的职工,子孙后代大多数都进铁路局,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

不止铁路系统,齐淑芳记得贺建国说过,很多工厂也实行接班制。

现在是休息的时间,徐红无所顾忌,说了很多事情,有齐淑芳听别人说过的,也有她没听过的,无论重不重要,她都记在心里,也许有一天就用上了呢。

结伴上厕所的时候,何胜男迟疑一下,小声嘱咐齐淑芳道:“那个李处长,以后你遇见了离她远点。唔,咱们在列车上工作,估计一年到头见不着她。不过这个可说不准,她是宣传处的,经常带人宣传领导人思想,以前就来过咱们列车上做宣传。”

何胜男不提别人,单单对自己提起李莹李处长,为什么?徐红说她后台硬,那么硬到什么程度让何胜男也忌惮她?何胜男可是市委副书记的女儿。

难道,李莹的后台身份在何副书记之上?

齐淑芳想问,何胜男赶紧摇摇手,“你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我爸妈没跟我说过,只说不是好话,我一个女孩子不应该知道。”

这就奇怪了,有什么不能说?

李阳和苗慧绝交,为了让慕雪寻知道真相,对苗慧不光彩的往事毫不讳言,怎么何副书记夫妇却不告诉何胜男?女孩子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莫非牵扯到了男女之情?只有这方面的事情,很多做父母的不会让未婚女儿知道。

慕雪寻能知道,是因为她已遭遇过世间最悲惨的命运,而自己则是已婚。

徐红最先说的一件事就是李莹不能得罪,何胜男也这么提醒自己,对原因都不详述,到底这李莹是何方人物?齐淑芳满腹疑惑,毫无头绪,解完手回到车厢,徐红还在那儿高谈阔论,别人都睁大眼睛听着,七嘴八舌的询问,然而她始终没有再提过李莹。

“说啥呢?你们。”王大姐走过来打断。

徐红喝口水,答道:“没说什么。列车长,现在没到工作时间,你怎么有空过来?”

王大姐白了她一眼,“我不过来,任由你在这儿胡扯吗?徐红,你年纪不小了,我可听你妈说,正在托人给你说对象,咋还这么口无遮拦。”

一说到终身大事,徐红的脸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红了。

齐淑芳笑道:“列车长,你在这趟列车上工作了那么多年,是工作上的老前辈,说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呗!我和明湘、玉凤这几个来了没多久,好多事情都不知道,听人提起局长处长,个个一头雾水,你告诉我们,省得以后我们不知道规矩,得罪别人。”

“没啥说的,你们工作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你们都是好样儿的,好好干,以后我的接班人可就在你们中间。”王大姐可不是那些爱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人。

一句话说得好多人兴奋不已。

接班人呐,多大的期望。

齐淑芳淡淡一笑,没有陷入兴奋的海洋,而是从大家的言论中抽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王大姐见齐淑芳神色沉静,含笑倾听,暗暗地点了点头,要说精明强干,沉稳踏实,这些年轻的女同志里,当属齐淑芳为第一,又睿智又冷静又有魄力,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从来没被别人的言论左右过,而且总会做出最合适的决断。

可以当接班人培养,这样的人适合统率下属。

王大姐想起齐淑芳的丈夫在市委办公室上班,自己人际关系又很广,虽然先前出了张小蝶一件事,但目前看来何胜男、徐红这些人和她的关系都不错,这些人际关系初时看不怎么样,越往后越能看出人际关系带来的好处,不怕被人顶替陷害。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陈晓萍发现她注视齐淑芳的时间比较长,等各个列车员进入工作状态时,到王大姐办公室里笑道:“你这是想培养接班人了?”

“哪能啊,我就是说说。”就算有心培养,王大姐也不会在自己副手跟前承认。

一般来说,她退下去了,副手会接班成为新的列车长。

不过,这也不一定。

列车长本来就是从列车员里选出来的,负责列车上的各个方面。

“我看你挺关注齐淑芳。”

王大姐笑了笑:“你看错了。我是觉得齐淑芳长得好,忍不住多看几眼。你看,咱们整条列车上,没一个列车员比她更漂亮。”

“是啊,长相好的就是吃香,看着舒服。就是结婚太早,不然……”陈晓萍自己相貌平平,所以特别羡慕漂亮的人,“齐淑芳工作认真又负责,只要她工作的时候,餐厅很少出事,卧铺车厢里的干部们对咱们列车的服务态度也明显表示满意。”

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陈晓萍就是如实告知王大姐,做她们这一行,一直都是形象好的人工作效果好,很少发生例外。

王大姐点头:“是不错,她在卧铺车厢里工作,认识了不少干部。”

刘晓梅只是其中之一。

齐淑芳的交际能力非常强,有一次在餐厅里和一个老人相谈甚欢,王大姐事后得知那位老人居然省委办公室的高级干部,到南京就下车了。

咂咂嘴,王大姐决定好好培养齐淑芳。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这么好的人才,万万不能放过。

王大姐是爱才心切。

她出了办公室去车厢里巡视,路过餐厅看到齐淑芳规规矩矩地给人上菜上饭,不像有些年轻的列车员经不起乘客三言两语的打趣,很快就和乘客说说笑笑。

这种事很难避免,有些乘客就是油嘴滑舌。

齐淑芳可真沉得住气,又懂规矩,说话也有分寸,经常连消带打地打消某些乘客的不轨之心,自己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就把齐淑芳留在自己工作的列车上。说实话,当时她还担心来着,怕齐淑芳自恃长得漂亮,不踏踏实实工作。

看走眼了,自己捡了个宝!

再看齐淑芳的衣着打扮,王大姐更加满意。

单位发的铁路服,上下一身,肥肥大大,洗得干干净净,烫得板板正正,没一点花哨,就领口露出一抹大红,那是她身上毛衣的颜色,除此之外就没有一点鲜艳色彩了,皮肤雪白,五官端正,一根大辫子油光水滑地垂在身后,气质非常沉稳。

端庄、大气,令人不敢心生邪念!

别人和她比起来,气势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最担心自己列车上的女孩子们被过往的乘客哄骗,别以为她不知道薛逢那个列车上就有女同志经不住卧铺车厢中乘客的花言巧语,辞去工作跑到了那男人上班的城市,结果被始乱终弃,那男人老家有老婆孩子,女孩子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挂了个牌子被人骂破鞋!

流氓罪很严重,可是照样有人犯流氓罪,最倒霉的就是女同志了。

“淑芳,今天工作怎么样?”齐淑芳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王大姐把她叫到跟前问道。

齐淑芳笑道:“和往常一样,挺好的。”

李汉伟见王大姐和齐淑芳说话,自己就想走开,不料被王大姐叫住,“李汉伟,你呢?你比齐淑芳工作时间长一点,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李汉伟连忙答道:“也没有问题,乘客们都很自觉,没惹事,我们的工作也不重。”

反正和齐淑芳一起工作,她一直都觉得很轻松。

齐淑芳暗笑,面对一些刺儿头乘客,她总会若有若无地释放出一丝精神力,带来一丝不易让人发觉的威压,那些刺儿头不知不觉中就被震慑住了,还以为自己变成好人了,居然没有见色起意,其实是受精神力的影响。

齐淑芳早就发现了,别看现在的社会风气特别严格,流氓罪相当严重,可有些流氓眼里的淫意并没有因为刑罚而减少,经常借口要这个要那个招惹列车上的女列车员。

列车员以女性占据绝大部分,但不是没有男性列车员,大多数做乘警工作。

“那行,你们工作结束了,一起去找我。”王大姐交代完,转身去巡视别的地方,途中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列车员神色尴尬,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乘客的手很不规矩,因为他嘴里问这问那地请教问题,动作比较隐晦,看起来又是一脸正气,没人发现。

这个女列车员的泪珠子在眼里打转,又不敢声张。

这种事,最受影响的还是女性。

王大姐勃然大怒,可她同样无计可施,反咬一口的乘客大有人在,“小蕊,楞在这里干啥呢?餐厅里淑芳和汉伟忙不过来,你快去帮忙,这里交给我!”

“哎!”伍蕊得了救星,一溜烟地跑走了。

“同志,还有啥问题没有?”王大姐年过四十,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她穿着笔挺的呢子料铁路服往那儿一站,先前对伍蕊不规矩的乘客立即正襟危坐,摇头说没有。

王大姐哼了一声,扭着身子继续巡视。

这种事,真得想个好办法。

大部分年轻的女列车员还是太嫩,遇到这种事竟然不知道怎么解决。

借着培养齐淑芳的机会,王大姐没有把齐淑芳叫到身边单独指导,而是挑选十好几个列车员,在她们不工作的时候跟在自己身边学习,学习如何为乘客服务,其中有齐淑芳,也有何胜男和徐红、欧明湘、云柏以及其他几个年轻的女同志,打着教导年轻人的名义。

比起其他工作多年大部分已婚的老列车员,她们确实很年轻,年轻就容易气盛,列车上没少发生年轻列车员和乘客争执的事情。

列车员的存在是为乘客服务,不是每个乘客都善解人意,经常出现无理取闹的乘客。

乘客无理取闹起来,真的很让人头疼。

无理取闹反而是次之,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伍蕊所遇之事。

齐淑芳有时候依靠精神力,游刃有余,不代表被的列车员也是如此,所以,王大姐耐心地教导她们怎么应对各种突如其来的情况,这是工作训练中所没有的内容。

很多人因为王大姐的做法,以为她在培养接班人,兴奋得不得了,引得其他人十分嫉妒。

好不容易才和谐起来的团结气氛,就这么裂了一条缝。

王大姐果断在第二天叫上另一批列车员。

这下子,谁都搞不明白了。

最后一讨论,觉得王大姐把所有人带在身边,可能是一边教导,一边考察,最后从她们中间挑选一个接班人,于是偷懒的不偷懒了,勤快的更加勤快了,裂缝瞬间被修补好了。

王大姐的手段真是太厉害了,简直把御下之术运用得炉火纯青。

齐淑芳佩服得五体投地,自己还有得学呢!

这次上班的时间就在王大姐的各种作为中消逝。

何胜男在广播室通报下一站是终点站古彭市,连续播报三遍,地点、时间,播报得清清楚楚,齐淑芳正在做准备,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句:“呀,下雨了!”

下雨了?

齐淑芳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先是几颗雨点子敲打玻璃窗,随着火车疾驰,雨点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外面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掠过的景色。

“今天立冬呀,以往立冬前后都不下雨,怎么这场雨下得这么大?”

说话的是云柏。

经过大家的帮助解决了这个月的口粮问题,等下班回家可以向家人交代了,家里的愁云惨雾可以散开了,因此云柏不再愁眉苦脸,语气也活泼了许多。

“今天立冬?”齐淑芳没注意,难怪天气越来越冷了,早有很多同事在铁路服里面套上了棉袄棉裤,乘客也有很大部分穿上了冬衣,而且空气变得特别干燥,每天不擦点蛤蜊油和雪花膏,就会觉得皮肤紧绷绷的很难受。

云柏笑眯眯地道:“是啊,今天不仅立冬,而且还是星期天。”

贺建国每逢周日休息,今天他肯定在家,齐淑芳很高兴。

数着时间,终于抵达了终点站。

等出了火车,已经是两三个小时之后了。大雨滂沱,下个没完没了,阴冷的寒意透骨而入,齐淑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身上披着随身带在行李箱里的雨衣,有点后悔爱美的心情,自恃火力壮,呢绒大衣里面只套着毛衣毛裤。

随着人流走出车站,齐淑芳眼尖地看到了贺建国子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建国!”

“淑芳,先别忙着出来,到棚下避避雨。”

贺建国也一眼看到了妻子,举着黄油布伞迅速跑到她跟前,身上也披着雨衣,和她走进遮风挡雨的候车室,他把油布伞放在地上,从雨衣下面掏出一双胶靴,蹲下给她换鞋,“先把鞋换上,外面的雨水下得可大了,路上泥泞一片,你穿皮鞋不行,肯定会灌一鞋的泥水。”

齐淑芳正觉得自己脚上的皮鞋要遭殃,听他这么说,赶紧抬起脚,任由他给自己换上胶靴,脚丫伸进去,感觉到一阵温暖,鞋底垫着厚厚的芦花和鞋垫。

她两手都拎着行李,只能这样接受他的服务。

穿好鞋,贺建国站起身,又从雨衣下面拿出搂在怀里的军棉袄,“今天又是大风,又是大雨,而且立冬,比以往冷多了,你先把棉袄换上。”

棉袄拿出来时还是热乎乎的,顾不得一同避雨的乘客路人,齐淑芳放下行李,伸手进雨衣里解开呢绒大衣,套上棉袄,围上羊毛围巾,然后再披上雨衣,果然暖和了很多,看着贺建国把大衣装进行李箱,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过来接我了?我一个人也能回家。”

“这不是怕你冻着吗?”贺建国拎起行李箱,拿起油布伞,只让妻子拎着她的暖水壶和搪瓷盆,“赶紧回家,炉子上热着红糖姜汤,到家老老实实地喝一碗。”

“哪来的红糖?”

贺建国笑道:“前天副食品店有供应,我托叶大姐帮忙买的。”

“哦,多少钱一斤?”

“六毛八,三毛四买了半斤。叶大姐家的红糖月月都有剩,让给我了,所以咱家一共买了一斤。”齐淑芳副食本上有红糖,他的没有,这个季度每月限购半斤。

齐淑芳表示明白了。

穿过重重的人群,准备回家的时候,背后传来一声叫唤。

齐淑芳回头,看到云柏狼狈地躲在棚子底下,“云柏,你怎么还没走?”

云柏苦笑了一声,“我没伞,也没雨衣,统共就身上一件棉袄,怕淋湿了没法穿。你回家路过我家,跟我妈说一声,让她把斗笠和蓑衣送来。”

“何必这么麻烦?”齐淑芳一把夺过贺建国手里的油布伞塞到她手里,抬手阻止她的拒绝,“我和建国都穿着雨衣,这里离我家又不远,对我们来说,雨伞可有可无,你先打着回家,等雨停了,你再把伞给我送去,反正你知道你我家在哪儿。”

“谢谢……谢谢……”要不是怕大家捐赠的粮票被雨淋湿了,她早就冒雨回家了,棉衣湿了,晒一晒烤一烤就干了。

齐淑芳摆摆手,和贺建国回家。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脱雨衣脱胶靴,捧着红糖姜汤一饮而尽,从里到外都暖和起来。

贺建国看着她喝完,披着雨衣往外走。

“你干嘛去?”

“我包了饺子等你回来下锅,我去煮熟了端过来。”

饺子?很久没吃饺子的齐淑芳来了精神,眉眼弯弯地问道:“我也去,我帮你烧锅。饺子是什么馅儿的?你什么时候包的饺子?今天有口福啦!”

“你就别出去淋雨了,堂屋到厨房有好一段距离,我可心疼。我自己去就行了,水烧开就下饺子,不用你特地跟过去烧锅。”贺建国把她按回原处,接着回答另一个问题,“猪肉白菜馅,接你之前包好的。你等着,我去下饺子。”

齐淑芳今年夏天领了三百六十斤小麦,除了六十斤种在山里,剩下三百斤留着吃,一次去磨坊里磨一百斤,这是第二次磨的面,一百斤小麦出七十来斤白面和二十多斤麦麸。

贺建国包的饺子很好看,像小元宝似的,个个皮薄肚大。

齐淑芳下饺子,最后总会有十几个饺子破皮,饺子馅混到饺子汤里,清汤变成了菜汤,但是贺建国下的饺子从来不会破,盛上来,饺子完整,汤水清澈。

“好吃!”贺建国捣了蒜泥,肉饺子蘸蒜泥,解油腻。

齐淑芳两颊鼓鼓的,“刚刚我在西间里里看到一堆生姜,还有几颗白菜和几个萝卜,都很新鲜,哪来的?我记得咱们这个月生姜蒜头的供应就一点点。”

“爹送来的。”

贺建国把饺子汤放到她跟前,“原汤化原物,别光吃饺子,喝点热乎乎的饺子汤。”

“嗯,知道啦!”齐淑芳好奇地道:“爹今年种了很多生姜?我看那一小堆至少有五六斤,比咱们一年的供应还多,够咱们吃一两个月了。”

“爹那二分地种了萝卜、白菜和生姜,长势都不错,赶在立冬前砍的砍,挖的挖,一点都没卖,留下自己吃的,给大哥二哥分点,剩下的都给咱们送来了,足足拉了一车,大部分在地窖里,西间里留咱们这几天吃。”

齐淑芳非常感激:“我以为爹是开玩笑,原来萝卜白菜一收获立即给咱们送来了。爹过来送菜,你有没有给爹带点东西回去?”

“带了,我给爹装了十斤白面和十个鸡蛋,割了一斤五花肉,买了几个大肉包子。”

贺父现在单吃,贺建国可以随心所欲地给他开小灶,不用担心侄子们分享,他不讨厌侄子们,但他更孝顺老父,不希望他们吃掉老父的食物。

贺建国想起齐淑芳给贺父买的军棉袄军棉裤,接着道:“我看天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就把你给爹买的棉袄棉裤拿给爹了。”棉衣刚买来的时候没到穿的季节,他们就说等天冷了挑个时间回老家送去,现在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嗯。”齐淑芳无所谓,早送晚送都是贺父的,她没想过不给。

贺建国吃了一口蘸了蒜泥的饺子,又道:“詹大娘死了,后天烧早头纸,我那天上班,没办法请假,你回家一趟吧。”

齐淑芳抬起头看着他。

“哪个詹大娘?怎么死的?”詹是大姓,光自己两口子叫大娘的就有五六个。

“还有哪个詹大娘,就是詹仁怀的娘。”詹仁怀死得不光彩,贺建国提起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两道浓眉,几乎纠结在一起了,“詹仁怀因买卖人口被处死后,詹大娘就有点半疯半癫了,天天拉着生产大队里的小伙子叫儿子,拽着小媳妇叫儿媳妇,问人几时给她生个大胖孙子,弄得生产大队里许多社员怨声载道。”

齐淑芳沉默,没敢说自己在詹仁怀、齐麻子之死里起到的作用。

可是像这种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她觉得就该死。

詹母丧子后疯疯癫癫,就是她始料未及的了。

“爹给咱们送菜的前一天,詹大娘失足落水,没浮上来,就这么死了。定在后天烧早头纸,估计不会大办,烧过早头纸才会定出殡的日子,到时候再看是哪一天。”死者为大,提起詹母,贺建国一阵叹息。

齐淑芳没经历过,问他自己该怎么做。

“出殡入土都是四旧,现在没有卖火纸的了,你人过去就行。大哥二哥家上多少礼金,咱们跟着上多少,不比他们多,也不能比他们少。”

“我记住了。”后天,去一趟就是。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贺建国是贺家人,她真不想去,詹母给她的恶心程度不下其子。

吃完饺子,清洗锅碗瓢盆的工作都被贺建国包了,听着外面的雨声,齐淑芳坐在椅子上面,抚摸着溜圆的肚子,胃里有点难受,呃,吃多了。

贺建国的手艺太好了,她忍不住吃了还想吃。

“起来走走,消消食!”贺建国收拾完厨房进屋,拉她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赚得齐淑芳眼睛都快晕了,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大雨天谁会过来串门?”齐淑芳催贺建国去开门。

隔着雨幕,齐淑芳听到一个较为尖锐的声音:“建国,你在干啥呢?这时候才来开门?”

是王春玲的声音,齐淑芳听出来了。

“大嫂啊?下这么大的雨,怎么有空过来了?我们刚吃完饭。”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才吃饭?”王春玲一边说,一边走进堂屋,进屋前甩了甩脚上的泥点子,脱了斗笠和蓑衣,见齐淑芳穿着桃红丝绸的小棉袄,穿着棉拖鞋,有一种在家里没见过的风情,脸色随之一变,“淑芳,你……”

“大嫂,先坐下喝茶。”齐淑芳热情地招呼她,麻利地倒了热水冲白糖,“大嫂急急忙忙地冒雨赶过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王春玲勉强一笑:“是出事了。”

齐淑芳和贺建国大惊失色,忙问出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

“这不是下雨了吗?不知道谁把瘸老头栓疯婆子的麻绳给解开了,疯婆子到处乱跑,滑倒撞到石头了,伤口也不大,就是昏迷不醒。你大哥和你二哥本来不想理会,这种坏分子死了是好事,可是咱爹不答应,硬是叫你大哥二哥把疯婆子送进县城的医院,找医生看看。翠花跟着去医院了,爹在家看孩子,我来跟你们说一声,那医药费你们看怎么付吧。”

66.066章:

听见金婆婆昏迷不醒进了医院,贺建国和齐淑芳立刻坐不住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不过,两人一直假装与金教授夫妇恩断义绝,即使忧心如焚,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飞到县城医院,脸上也不能露出一丝一毫,齐淑芳不耐烦地开口:“大嫂,你来跟我们说有什么用?我们和疯婆子又没啥关系,凭什么出医药费?”

竟然不肯出钱?难道白跑一趟?

王春玲阴着脸:“你和瘸老头疯婆子没关系,难道建国和他们没关系?生产队有些人不知道,可你我心里都明白,是你大哥念着兄弟之情没往外说而已,不然就凭建国是瘸老头学生的出身,能有现在这么好的工作?爹让你大哥二哥给疯婆子治伤,还不是因为瘸老头是建国的老师,你们就该负责疯婆子的医药费,我和你大哥可没钱!”

“大嫂别说了,我自认倒霉,谁让我摊上这样的老师。”

贺建国虽然感激王春玲特地送来的消息,但对她说话的口气感到很不舒服,转头看着披散着头发刚刚晾干的齐淑芳,“你去换身出门的衣服,把头发扎上,带上咱家的钱,这就去医院,绝不能让大哥大嫂花一分一毛。”

“噢!”

齐淑芳就是脱掉丝绸小棉袄,换上军棉袄,罩一件青蓝格子粗呢褂子,头戴斗笠,背负竹篓,身披雨衣,脚穿胶靴,全副武装地随着贺建国出门。

大雨滂沱中,王春玲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

“淑芳啊,不是我说你,穿得那么花里胡哨干嘛?我跟你说,就算建国在家,你也不能这样,这是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王春玲快眼红死了,看来城里的日子过得真好,才进城几个月就买了房子买了丝绸做棉袄,还给贺父买了一身军棉袄,生产队的人提起贺建国两口子哪个不竖起大拇指?早知道……早知道就该求爹出面让自己顶替齐淑芳参加招工。

霍剑锋和贺家来有来往,可不是和齐家,凭什么把内定的指标送给齐淑芳?自己也能担任列车员的工作呀!自己要是成了城里人,孩子的前程就有着落了。

王春玲满腹怨气,十分不平衡。

自己家大大小小六口人多久没穿过新棉袄了?个个都没有春秋天的衣服,早早就把棉衣穿上了身,穿了太热,不穿又冷,就这么熬着。里面的棉花都结成硬块了,现在立冬了,一点都不保暖。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也就今年为了撑门面,舍得买几件衣服,平时舍不得穿。而贺父一个老头子穿着崭新的军棉袄军棉裤,外面罩着贺建国和齐淑芳大半年前去上海买来的中山装,那叫一个气派,居然不主动提出给大儿子大孙子穿,自己穿旧的。

她昨晚交代住校回家的大儿子,让他问贺父要新棉衣,不知道现在开口了没有。

贺建国和齐淑芳记挂着金婆婆的伤情,没心情搭理王春玲,更加不知道她居然唆使大儿子问贺父索要新棉衣。

王春玲见他们不说话,不乐意了,“淑芳,你咋不说话。”

“大嫂,下着雨呢,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谁有心情说这些呀?她上班这么久,清楚有些条件好的人没有布票,就买高价丝绸做棉袄棉裤,反正不露在外面,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谁像王春玲,居然给自己扣资本主义生活方式的帽子,这是亲嫂子能说的吗?

齐淑芳越来越不理解王春玲的想法了,自己家可没对不起他们家,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他们,怎么就看不惯自己家日子过得比他们好?

王春玲哼了一声,不高兴地在前面带路。

用力踩着地上的泥泞,朝县城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初入贺建国家,居然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他们家是什么样,也没得到一点好处。

也不算没得到好处,上午送疯婆子去医院,一群孩子去公爹那里吃中午晚上两顿饭,咋地都能给家里节省好几斤口粮。别以为她不知道,公爹炒菜一直用贺建国和齐淑芳留下的猪大油,前几天还带了白面和五花肉回家,今天肯定会包饺子。

白面肉饺子,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的好东西……

如果大儿子把棉衣要到手,再美美地吃一顿猪肉饺子,自己两口子这一趟没白跑。

王春玲咽了一口唾沫,顿觉饥肠辘辘,肚子忍不住叫了一声。

齐淑芳耳聪目明,“大嫂晌午没吃饭?大哥二哥他们呢?”要是为送金婆婆而来不及吃饭,自己和贺建国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没有!”王春玲眼睛一亮,似乎察觉到自己回答的速度太快了,诉苦道:“你大哥二哥都没吃。上午急匆匆地送疯婆子,大雨天走了两三个小时才到医院,我来给你们报信,他们都在医院等着。”悄悄地隐瞒了自带干粮已吃过午饭的事实。

“还有谁跟着一起来了?”齐淑芳问。金婆婆出事,金教授肯定跟着了吧?他那腿伤虽然好了,目前也能慢慢走路,但阴冷天肯定不舒服。

“你大哥、二哥、二嫂和我。哦,还有瘸老头。”

“路过国营饭店,给大哥二哥他们买几个包子和油条。”齐淑芳听完,对贺建国道。不管怎么说,贺建党和贺建军把金婆婆送医院,自家就得感谢他们,哪怕是因贺父之命。她不能因为不喜欢王春玲就忘掉其他哥嫂的好处。

古彭市的市区距离小山县的县城并不远,平时步行需要二三十分钟,下雨天路不好走,但也只花了不到四十分钟,而且雨也渐渐地停了。

二斤粮票一块钱,买了十个大肉包子,又花了五毛钱和一斤粮票,买了十根油条。

齐淑芳想了想,又从背篓里掏出公用搪瓷缸,花一毛钱买了一份蛋花汤。

带着食物找到医院,齐淑芳打听到金婆婆已经被送到病房了,赶到病房门口,只见她仍然昏迷着,金教授坐在床前拉着金婆婆青筋毕露的左手,沉默不语。贺建军夫妇在门口蹲着,贺建党不见踪影,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金婆婆一个病人,医院里冷冷清清。

“二哥、二嫂,大哥呢?情况怎么样了?”

“建国你来了。”听贺建国问,贺建军夫妇同时站起身,“大哥在外面看着马车。”

贺建军转身去代替贺建党看车,让他过来和贺建国说话,张翠花则留下来向贺建国夫妇解释:“医生没啥办法,说现在没医疗器械能检查脑子,只给金婆子包扎一下伤口,涂了点止血消炎的药,灌了碾碎的土霉素,叫咱们等病人自己醒来。”

“光涂消炎药有什么用?”齐淑芳急了。

人的脑海十分神秘,异常复杂,稍不注意就能引发不良后果,金婆婆年纪老迈,心脑血管肯定比青壮年人脆弱,磕到脑袋,会不会出现颅内淤血、脑血管破裂等情况?

等贺建党过来后,齐淑芳从雨衣下面的背篓里取出食物塞到张翠花手里,请她平均分给大伙儿吃,自己脱下雨衣,略过和兄长寒暄的贺建国,直接迈进病房到床前仔细打量,还好,还好,金婆婆没有眼歪口斜,呼吸还算平稳,大块白纱布和被几条胶布黏着覆盖住整个额头,脸皮沟壑间隐约残留着血迹,目测伤口绝对没有王春玲说的那么小。(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金教授听到动静抬头,嘴唇微微一动,千言万语都咽了下去。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

他只盼着老妻早点醒过来,医生可是说了,醒得越早越好。

齐淑芳也清楚这不是说话的场合,恶声恶气地数落金教授一顿,骂道:“净给我们惹麻烦,花了多少钱?误了多少工?我跟你说,你可得记住我大哥二哥的仁义,要搁别的生产大队,哪有干部管你们生死?不打你们骂你们就是好的了,怎么可能像我大哥二哥这样开证明开介绍信借马车地送你们到医院付钱看病。”

金教授唯唯诺诺,“是是是,是我们两口子摊上了好人。”

齐淑芳假装很愤怒地问花了多少钱,一会得补给贺建党和贺建军。

张翠花空着手跟进来,“补啥补啊?我们家和大哥家都没花钱,是爹给的二十块钱,花了没一半。本来和你们没关系,不该去打扰你们两个大忙人,但是临来前,爹说你们离县城近,家里离不了你大哥和二哥,就叫我们把事情交给你们。所以,大嫂就冒雨去找你们了。”

原来如此。

齐淑芳暗暗松一口气,既然贺父这么做,就表明贺父不以金教授是贺建国老师为耻。

既然贺父给钱了,王春玲说什么医药费?不会是想让自己夫妇出钱,然后这二十块钱她好带回去吧?依王春玲的贪婪,带回去就未必还给贺父了。

“怎么能让爹出钱?二嫂一会替我们把钱还给爹。这件事和大哥二哥才是真正的没关系。虽然我们和他们早就断绝关系了,但终究是受我们连累,大哥不得不接收这几个人,平白无故地分了不少粮食出去,还要操心生产大队的名声有没有被他们连累。”

“谁没摊上事的时候?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齐淑芳叹气。

“二嫂,你怎么不去吃东西?包子油条我都买了不少,够你们吃了。”齐淑芳对待张翠花的态度和王春玲截然不同,脸上眼里透露着亲近之意。

“我不饿,晌午我们都吃了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张翠花先是无奈地摊摊手,然后握拳将拇指往门口指了指,门口正好传来王春玲说自己来分,在她进门之前,食物就被王春玲抢去了,自己没好意思拿回来。

张翠花背对着门,门外的人看不到她的动作,只有齐淑芳和金教授看到了,但金教授只顾着自己的老妻,根本就不在意。

齐淑芳点点头,表示明白。

长嫂如母,王春玲做主分配谁也没法说不让。

王春玲紧紧抱着油条和仍然热乎乎的包子,兴高采烈地对自己丈夫道:“咱们一共两家人,一家分一半,五个包子和五根油条,咱们都吃过干粮了,正好,带回家给娃子吃去。”

她馋得直流口水,可想到家里瘦巴巴的孩子,王春玲硬是忍住了肚子里叫嚣的馋虫。

“大嫂,这东西凉了不好吃。”齐淑芳走过来,一人分了两个包子两根油条,金教授的那份让贺建国送进病房,贺建军的那份交给张翠花,面对王春玲的不悦,她很快就接了一句道:“等哥哥嫂子家去,我再给侄子们买点包子油条带回去。”

王春玲脸上顿时云开雾散,假意推辞:“这怎么好意思?”

“没啥不好意思,哥哥嫂嫂们急匆匆地过来,把孩子扔在家里,本来就该买点好吃的回去补偿他们。”齐淑芳给他们想了个可以接受东西的借口。

“对对对!”王春玲用力点头。

张翠花见大嫂答应得这么干脆利落,想推辞都没机会。

过了一会儿,王春玲突然咕哝了一句,“就算给孩子买,刚刚的油条和包子也不用分给那瘸老头!”肉痛啊!足足两个大包子和两根大油条。

包子和油条都分了,大家还是没吃,金教授是没心情,其他人是想着孩子,只有王春玲端着搪瓷缸把里面的蛋花汤喝了个一干二净,贺建党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对贺建国和齐淑芳开了金口:“不用再买了,这点带回去就行了。你们在城里全靠一个月的几十斤口粮,别以为我不清楚,这点油条包子得花你们好几天的口粮。”

金婆婆病情还算稳定,贺建国悄悄地放下心,听他这么说,笑了笑:“我和淑芳少吃几顿就行了,而且家里还有爹送的红薯,掺着当饭吃,能吃好些天。”

为了尽快拿到齐淑芳许诺的包子和油条,王春玲催促贺建党赶紧回家。

“既然你们来了,那我们就回去了。”贺建党沉吟片刻,“金婆子要是不醒,就在医院里住着,生产大队那边有我。”

“嗯。”贺建国打定主意,就算金婆婆醒了,也让她和金教授在医院里过几天清净日子。

贺建党装作没看到王春玲一个劲地给自己使眼色,从口袋里掏出交过医药费剩下的十几块钱递给他,“爹说,你们总是给他买这买那,房子又是用粮食买的,手里肯定没啥钱了,这钱你们拿着。等爹没钱花了,再问你们要。”

“淑芳都说不用爹的钱,我不能要。”贺建国推辞好几遍都推不掉,只好收下。

王春玲跺了跺脚,一脸不乐意,她还想着让贺建国夫妇付医药费,这二十块钱带回去和张翠花平分,总比便宜了那几个坏分子强。张翠花拿了好处,肯定不会告诉贺父。

张翠花悄悄翻了个白眼,她有那么贪婪吗?连老人的钱都不放过。

他们家是穷了点,可她和贺建军能干,年年都能挣够一家人的口粮,年底还能得到一点分红,贺建军又有一份会计的收入,虽然这笔收入是根据生产大队的丰收程度来决定高低,由各个生产队的社员负责出,但只要不胡乱花,完全够一年的开支。

他们家和大哥家这两家今年得了淑芳多少好处?数都数不清了。以前他们哪里吃过野味?哪里吃过蛋糕?哪里吃过糖果?大嫂居然这么贪心不足。

准备离开的时候,齐淑芳突然叫住了她。

“大嫂,二嫂,你们看到了,疯婆子现在这个样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后天詹大娘烧早头纸,建国上班,我脱不开身,我们就不回去了,你们替我带上一份礼吧。”齐淑芳不喜欢詹母,也不想参加她的丧礼,直接问王春玲妯娌两个该上多少礼金。

王春玲哦了一声,“咱们和他家不算远,也不算近,上个五毛钱的礼就算多了。”

齐淑芳又问出殡该上多少礼,王春玲答曰一块。

于是,齐淑芳掏出一块五毛钱交给她,“大嫂,二嫂,你们上礼金的时候可别忘了替我们上。”有张翠花看着,谅王春玲不敢昧了这一块五毛钱。

张翠花笑着点了点头。

贺建国亲自去送他们,顺便买包子和油条,齐淑芳则回到病房里问金教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春玲说得语焉不详,她不怎么相信。

“都怨我,都怨我。”金教授老泪纵横。

他腿伤好了以后能下地,生产队就分派大量农活给他干,马天龙和陈三川也不止养马放牛几样,每天都累得喘不过气,今年分粮还倒欠生产队十几块钱,幸亏暗地里有齐淑芳粗细粮食和野味等补贴,他们的身子骨才没有因为超负荷而亏空。

生产队也种了几亩地的白菜和萝卜、生姜,打算卖了给生产队增收。金教授下地砍白菜就没法带着老妻,只能把她捆在小屋里,谁知给了那群孩子可乘之机。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群孩子,不知道在谁的带领下去自己夫妇住的小屋里抢东西。

齐淑芳费尽功夫从上海给他们寄来的旧衣服旧被褥被搜刮得一干二净,那些孩子还高呼自己夫妇是坏分子,无权享受工农阶级做出来的东西,连粮食也都被顺手牵羊了,说自己夫妇就应该饿死。老妻之所以被松绑,是因为她身上穿的旧棉袄棉裤被扒走了。

金婆婆神志不清,穿着单衣服就这么出了小屋,没多久下了雨,她不仅受伤,还得了风寒,一直昏迷不醒,呓语不断,到贺建国和齐淑芳来的时候,才慢慢平稳下来。

齐淑芳吃了一惊:“衣物被褥和粮食都被抢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金教授心生悲凉,“不止我们小屋里的东西都被抢了,老陈和老马的东西也没保住,当时他们也在地里干活,不在牛棚。”

“怎么会这样?我们已经很小心了,弄的都是旧衣服旧被褥。”

“虽然是旧的,但是能保暖啊!生产队里连旧衣服旧被褥都没有的大有人在,也许,在东西寄来的时候就被惦记上了。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不配,不配穿衣不配盖被!”

金教授凄然地笑着,一边笑,一边咳嗽,冒雨赶路,他因穿在身上得以保住的棉衣就算披着蓑衣斗笠也湿了大半,寒气透体,“既然这是个阶级社会,就应当有人当贱民,我们就是贱民,是渣滓,没有自由,没有人权……”

“老师……”齐淑芳不由自主地开口,恨不得抹掉老人脸上的绝望。

金教授摆摆手:“你师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用不着活了……”

“不,我们得活着,他们越是希望我们死,我们越是要活着。”不知何时,病床上的金婆婆睁开了眼睛,和以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十分清明。

“淑芳……”

“师母……”

“师母……师母您醒了?”贺建国送人回来,走到门口听到里面很轻很低的声音,忍不住抢进门,声音微微抬高了一点。

金教授和贺建国、齐淑芳惊喜地看着金婆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状况。

金婆婆依然躺在床上,吃力地点了点头,“我醒了,振兴,我醒了,以后,我不会把所有的重任都压在你肩头了。看样子,是老天垂怜,不忍我晚年继续浑浑噩噩到死,所以今天我因祸得福,脑袋这么一磕,反正让我从大梦中醒来。别……别哭……”

金教授下意识地一抹脸,才发现满脸都是眼泪。

他用湿漉漉的手握着金婆婆的手,“醒了,淑芳,你醒了,醒了……”醒了到底是好是坏,他不敢确定,让她如何面对子媳孙女俱丧的悲哀?

金婆婆反手回握,两只苍老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好像就算天崩地裂也无法分离。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见闺阁里的无忧无虑,梦见结婚时的含羞带怯,梦见乱世中的颠沛流离,见证了解放,见证了开国,抚育了儿孙,善待了学子,同样,她也梦见了那一场血色浩劫,一群人的闯入,好端端的一个家支离破碎,活生生的一群人不堪受辱而自尽。

漫天的血色呵!

儿孙的冤屈流连在风中不肯离去。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振兴,我想起了咱们儿子的死,我想起了妞妞和她妈的死,我还想起了咱们的女儿,咱们的学生……我都想起来了,统统都想起来了。老天,说他慈悲,他又残忍,我浑浑噩噩,疯疯癫癫,老天居然把一切影像都留在我的脑海里。振兴,这几年,真是辛苦你了!”泪水顺着她的眼角不断流下,哽咽道:“还有建国,谢谢你和你媳妇,没有你们,只怕我们早已死在棚户区了。”

贺建国急忙道:“师母您可千万别这么说,一切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没有您和老师,我怎么可能学业有成?怎么可能有今天的好工作?”

求学期间,自己因家境贫寒,孤零零的远赴上海,老师师母对自己十分关怀,自己有一半的衣物都是他们所赠,自己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在老师和师母家里吃饭,老师给他开小灶,令他学到许多同学没有学到的宝贵知识。

他一直都记在心里,刻骨铭心。

“得到我们照料的学生何止百十?可是除了你和成安,所有人都对我们冷眼旁观,甚至有人落井下石,带头冲进来的人……就是你老师的学生!”金婆婆永远忘不了那个日子,昔日的学生掉过头来辱骂老师,只为了彰显自己对国家的忠心。

金教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两人握着的手,眼里含着辛酸的泪,“时过境迁,别提啦!你越想,越是痛苦。人死不能复生,往事不可追呀……”

“对……对……”金婆婆一个劲地点着头,伸手去擦眼泪。

齐淑芳赶紧递上手帕。

她看得出,金教授和金婆婆都很爱干净。

金婆婆捏着柔软的棉布手帕,看着和贺建国并肩而立的齐淑芳,含泪的眼里闪过一抹欣慰,“我还是头一回认真地打量淑芳。真巧,咱们娘儿俩有着同样的名字。你……你千万平平安安地走下去,你们……你们俩一定要好好的……好好地过日子。”

“师母您放心。”齐淑芳郑重点头,她会带着和金婆婆一样的名字,幸福地过下去。

贺建国也在一旁郑重其事地道:“师母,我会对我媳妇很好很好。”

齐淑芳耳朵一动,“有人来了。”

金婆婆立刻闭上眼睛,装睡。

推门进来的是女医生,金教授说是给金婆婆看病的白医生,齐淑芳仔细认了认,嘿,熟人,白英红,“英红姐。”

“咦,是你们?”

白英红惊讶地看着贺建国和齐淑芳,猛地拍了拍额头,“我说今天送人来看病的那几个人怎么有点眼熟,两个男同志可不就是建国的哥哥,当时在你们家一起吃过饭来着。”

“是啊,是啊,真是太巧了。”齐淑芳眉眼带笑,有熟人好办事呀!

白英红给金婆婆量了下体温,问金教授:“病人醒了没有?”

“没有。”

金婆婆装昏迷,金教授当然不会揭穿。

白英红皱了皱眉,检查一下额头上的纱布,“退热了,包扎的地方没问题,等病人醒了告诉我一声,我再来看看。”

金教授忙问:“我老伴什么时候能醒?”

“我也不知道。你老伴摔的是头,这头磕着了,一旦昏迷就很难说以后怎么样。”白英红在这医院工作好几年了,见过磕破头就丧命的,见过磕破头就长年累月昏迷不醒的,也见过磕破头就瘫痪的,谁能确定眼前这老婆婆是什么情况?

齐淑芳趁着白英红工作、和金教授说话的时候,和贺建国低声商量了片刻,等白英红交代完注意事项,立即拉她出去,细问金婆婆的情况。

“我刚刚不是跟那老人说了?一句都没掺假。你没听到?我重复一遍。问题比较复杂,我医术不精,无法确认,只能等人醒。”白英红如实回答,“那老婆婆是你们什么人啊?我看你们一大家子齐出动,很少有人这么兴师动众。”

齐淑芳含含糊糊地道:“就是发配到我们那儿的知识分子,好像是有孩子调皮,害得老人变成这样,建国的哥嫂送来后就回去了,我们只好过来接班。英红姐,求你帮个忙儿。”

“什么忙?”

“我先问你,这老婆婆必须住院吗?建国明天就得上班。”

白英红明白了,笑道:“只要血止住了,烧退了,就没有住院的必要了,昏迷成这个样子,在哪里躺着不是躺着?带点止血消炎的药回去自己换药,带点土霉素自己喂她吃下去就行了。你是想把她送回去?”

齐淑芳嗯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建国他哥把任务交给我们,我们无法推辞,这不,冒着大雨赶过来,既出钱,又出力。可是,我们不想耽误上班,又不想让哥嫂他们以为我们俩不乐意管着俩老头老婆婆,毕竟老婆婆死了,那几个调皮的小孩逃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想把他们带到我家住几天,醒不醒,听天由命。”

齐淑芳说到这里,补充道:“我也不想把他们带回我家住,然而,这都四五点了,今天来不及送回去,建国明天就上班,根本分不开身把他们送回生产大队。”

“行,可不能耽误你们上班。你们带回去吧,我给你们开个出院证明,再开一些止血消炎的药和土霉素。”白英红一点都不为难地爽口答应,冲齐淑芳一笑,“要是有人来问,我就说是我让出院的,和你们无关。”

“谢谢!”齐淑芳千恩万谢。

这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办理完出院手续,齐淑芳背着金婆婆,贺建国背着竹篓、扶着金教授,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

本来贺建国要背着金婆婆的,但是齐淑芳拒绝了。

她是女的,背金婆婆不会有人说闲话,而且她力气可比贺建国大多了,掰手腕比赛,输了的贺建国只能接受自己老婆的力气比自己大很多的事实。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烧水给二老洗澡,然后拿自己和贺建国的旧衣服给他们换上。

趁着二老洗澡,贺建国麻利地把晚饭做好端上来,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二老住进了东偏房,终于睡到床上了,没人睡得着,头挨着头,诉衷肠。

另一头,听说长子夫妇和次子夫妇都回来了,贺父叫二儿子家的日、月、星三个孙子直接回家,自己则拉着贺道荣,带着贺道华、贺道富和贺道贵去隔壁,冲大儿子开口道:“老大,今年什么时候发布票和棉花?”

贺建党今日忙活一天,累得半死,刚到家把沾满污泥的鞋子脱掉,听老父这番话,十分不解,“爹,你问这些干啥?”

“我就问你,什么时候发?能发多少?”

“年底分红的时候发啊。今年棉花收成还不错,按人头,一人能发半斤皮棉,布票和以前一样,不是三尺八,就是三尺六。”贺建党老老实实地回答,“爹,你从来不问这些事,今天怎么突然问起来了?难道您有需要?”

贺父淡淡地道:“我觉得你们家更需要,等发了布料和棉花,给小荣做件新棉袄吧!”

贺建党皱了皱眉,“他的棉袄好好的,刚做了没二年,做啥新棉袄?两年前攒的棉花和布都给他用了,他弟妹都是拾他的旧衣服。”

刚把包子油条锁起来的王春玲一听,立刻明白是贺道荣向贺父索要棉衣,贺父不答应,来找贺建党算账了,她忍不住有些怨恨,急忙插口道:“虽然说棉袄做了没两年,但是小荣个头窜得快,和大人差不多,棉袄棉袄都有点短了。爹,您这么疼小荣……”

“他是我的大孙子,我能不疼吗?今年发的半斤皮棉我都给小荣。”贺父干脆截住她的话头,“一家人的棉花凑一凑,一身棉衣都能凑出来了,用不着问我要军棉衣。”

贺父气啊,说话毫不客气。

他小儿子小儿媳孝顺,加上条件好点,干啥都想着自己这个老父,自己心里高兴都不敢在外面炫耀,怕大儿子和二儿子心里不舒服,觉得自己输给老三,可自己这样的好心带来了什么?大孙子居然问自己要军棉衣!

他清楚,大孙子贺道荣虽然十几岁了,但是性情憨厚,想不到这一块,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教他,果然,三言两语就问出来是王春玲让他要的。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贺建党大惊失色。

贺父哼了一声,“能有啥意思?你们不就是看老三给我买身新棉衣吗?自己想穿又不好意思来要,就让孩子要,孩子懂啥?好好的几个娃儿,都叫你们两口子给教坏了!你小的时候,我这么教过你吗?”

“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贺建党大惊失色。

贺父哼了一声,“能有啥意思?你们不就是看老三给我买身新棉衣吗?自己想穿又不好意思来要,就让孩子要,孩子懂啥?好好的几个娃儿,都叫你们两口子给教坏了!你小的时候,我这么教过你吗?”

贺建党急得一头汗:“爹,我没有!老三孝顺您的棉衣,我咋会打主意?老三孝顺您,我高兴都来不及。难道……难道是小荣他们几个向您张嘴了?”

67.067章:

随着一声吼,贺建党两只眼睛满处看,找了半天,屋里没有王春玲的影子。[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小贵,你娘呢?”贺建党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里窜出来,直入脑海。

贺道贵手里攥着的半根油条已经咬去一截,听贺建党问话,他吓得囫囵咽下,怯生生地道:“俺看见俺娘拿着包子出去了。”

王春玲自知理亏,担心贺建党听了贺父的话回头找自己算账,早在贺建党送贺父出门的时候就迅速打开橱柜,先拿两根油条分给四个孩子每人半根,然后去厨房熬稀饭馏包子,假装忙碌,做完饭就立刻叫孩子吃饭,不给贺建党发火的机会。

见她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贺建党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心里窜出来,冲上脑门,孩子在跟前的时候,他把怒气压了下去,但当孩子们回房睡觉,他就在自己夫妇的卧室里爆发了。

“王春玲!”

王春玲正脱棉袄准备睡觉的动作一顿,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贺建党,你这么大声音干嘛?你不知道孩子明天得上学吗?吵醒他们,你明天叫他们起来!”

面对这样的妻子,贺建党反而冷静下来了。

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光,贺建党看着妻子飞快地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忽然道:“春玲,你是不是觉得跟我过日子很辛苦很委屈?”

王春玲一愣,不是教训自己啊?

她睁开眼睛,“没,没啊。建党,你为啥这么说?”

“我想,一定是我自己没用,没有让你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没有足够的钱让你随便买东西,没有足够的食物让你不用吃了上顿愁下顿,所以才会让你做出唆使孩子向爹要衣服食物的事情。”贺建党坐在床沿,双手抱头,散发着颓废的气息,“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没用,都是我没用,都是我没用!”他一边说,一边手握成拳,捶自己的脑袋。

王春玲一个鲤鱼打挺,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脸急切地道:“建党,你别这样!俺没怨你!俺真的没觉得你没用!你别打自己啊,哪能打自己的头?头多重要啊,你没见那疯婆子磕破头,医生都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贺建党抬起头,双眼通红,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了。

“真没?”

“真没!”王春玲拼了命地点头,“建党,俺真没嫌你。俺的好日子都是从进这个门开始的,跟着你,俺就没饿过肚子。”

“我没让你挨过饿?”

“没有。”

“我没有让你挨过冻?”

“也没有。”

虽然王春玲经常斤斤计较,心胸也不够宽广,但是她不能否认自己是嫁进贺家后才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日子,结婚前她从来没尝过吃饱饭的滋味,“俺跟了你,才穿上第一件没有补丁的新衣服,俺也是跟了你,才吃上第一个白面卷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就算过了十五六年,俺也记得清清楚楚。建党,俺这十几年没挨过饿,没受过冻,真的!”

贺建党盯着她:“既然没有挨饿受冻,那么,你为啥让小荣问爹要棉衣?难道咱们家的人没有棉衣穿?难道你不知道那身军棉衣是老三两口子给买的?”

王春玲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她不回答,贺建党也不再开口,就这么看着她,目光幽幽沉沉,说不出其中的意味,好像有些失望,好像又有些愤怒,好像还有些自暴自弃。

王春玲不由自主地慌了手脚。

“建党,你……你……你别把俺想得那么坏!俺这不是心疼你和娃子们吗?”那军棉袄军棉裤穿在贺建党身上,肯定比贺父一老头好看。

“心疼我和孩子?”贺建党凄然一笑,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你让我在爹跟前丢脸,以后可能会在兄弟跟前丢脸,他们乃至于整个生产大队的人在背地里笑话我,说我不孝顺,没良心,没本事孝顺老人就算了,还想强抢兄弟孝顺老父的棉衣,你这是心疼我?你教孩子问祖父要衣服食物,好像理所当然一样,以后孩子到了学校乃至于成家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说这家的孩子不懂事,大人没教好,自己不学好,你是心疼孩子?”

“建党……”王春玲傻眼了,她就是嫉妒齐淑芳衣食无忧的生活,就是想占点便宜,咋就影响丈夫和孩子的未来了?

贺建党沉声道:“春玲,你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的事实?”

他抬起手,不给王春玲说话的机会,而是自顾自地道:“你刚刚说的肯定不是真心话,你心里肯定在想是我没有本事,所以你恨不得把别人的东西搂到自己怀里来告诉世人这是属于自己的,能证明我有本事的东西。可是,春玲啊,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只希望我的老婆孩子吃的穿的都是我挣的,这才是我有没有本事的证明,而不是用从别人手里抢来的证明。你要是想吃好的,想穿好的,你跟我说,家里有钱有东西,我肯定满足你的愿望,如果没有,我就努力去挣,总有一天会让你如愿以偿。”

王春玲又是感动,又是羞愧。

感动于贺建党一番肺腑之言,羞愧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羞愧中又隐隐有一点不以为然,她又没做啥坏事,咋就到这种程度了。

王春玲有点迷茫,“建党……”我就想白占便宜,没做啥坏事啊?

“春玲!”贺建党两只手抓住王春玲的,眼里满含希望,“春玲,为了咱们这个家,为了我不被人说闲话,为了咱们的孩子不被人戳脊梁骨,你一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对不对?春玲,你勤俭节约,一心一意记挂着孩子,我明白,我清楚,我都懂,一切都源于咱家日子太穷了,养成了你斤斤计较的习惯。可是,贫穷,并不是我们占便宜的理由。”

王春玲犹豫不决,有便宜不占那不是傻子吗?

贺建党再接再厉地道:“春玲,你傻透了,你看,你想占便宜,可最后占到便宜了吗?没有。经此一事,爹不喜欢你,老二两口子和老三两口子都孝顺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也会讨厌你,以后有东西还会想着你吗?你好处没得到,平白得罪人,有啥意思?”

王春玲仔细一想,好像自己还真没得到好处,好像自己再怎么上蹿下跳,老二家得的东西都和自己家一样多,张翠花不吭不响还在齐淑芳跟前落个好形象。

好奸诈!王春玲跳脚。

“想明白了吧?”贺建党问。

王春玲呆呆点头,仔仔细细把最近这一年发生的事情想了个遍,自己果真没有占到一丝一毫的便宜,老二家的三蛋儿经常去老三家蹭吃蹭喝,齐淑芳似乎也不讨厌他,还给他做了一双鞋,反观自己家的孩子,没落一点好处。

有门!贺建党心底一松。

他不怕王春玲一时的贪婪,就怕说教之后她依然故我,更担心在这种情况下,以后无法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

孩子的教育,都是受父母的熏陶,有父也有母。

贺建党知道很难让王春玲因为自己今天的一番话就立刻改邪归正,人的习惯一旦形成了,就不可能一下子改过来,只能循序渐进地影响她,还得让她见到好处,于是他就道:“你要记住一句话,这世上只要正常的人就不傻,许多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对别人好,只要那人有良心,那人就会对你好,你对别人大方,别人也不会对你小气。远的不说,就说咱爹和老三的老丈人,你看出来啥道道儿没有?”

王春玲想了想,道:“淑芳对咱爹可真好,衣服一件接着一件地买,先是毛衣,然后是棉布做的褂子,接着是中山装,现在又给买了军棉袄和军棉裤。我算了算,不说隔三差五给咱爹送好吃的,单这些衣服就得值一百好几十。至于她爹和她娘……”

王春玲迟疑一下,仔细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除了下节礼和那次与老三完成回门之礼,就没见淑芳回过娘家!别说衣服了,一个布丝丝都没给过。她爹娘和哥哥来闹事,每次都是无功而返,没占到一点便宜!”

“对啊,你看,多明显的对比?你想到原因了没有?”

“咱爹对老三两口子不错,虽然没给过啥东西吧,但对咱三家一直都挺公平,建国不在家的时候,没少和你、老二一起帮淑芳干活。不像齐家老两口,净想着挖女儿的东西转手给儿子,好像根本没把淑芳当亲骨肉看待。”王春玲心里不想承认,可在贺建党精光闪闪的眼睛下,只能选择实话实说,难道公爹得到的好处就因为公爹对老三一家好?

贺建党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原因,所以咱爹能得到老三两口子真心真意的孝敬,齐家老两口就没有,哪怕闹得天翻地覆也没用。”

王春玲承认他说得对。

“我跟你说,春玲,你得放聪明点,聪明人会放开眼界,会放开心胸,会取长补短。老三那口子重情重义,谁对她好,她心里都明白着呢,回报可不少。霍剑锋家弄个内定的指标给她,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肯定是因为老三两口子对霍家好,霍家乐得对他们好。你要是善解人意点,对老三家好一点,淑芳有啥好东西能不想着你吗?你可能觉得,就算你算计这算计那,她也没亏待咱们家,你不要以为她是不敢,其实她就是不想让人说闲话,说她对咱家和老二家不公平。明面上看,咱家和老二家得的东西一样,可实际上呢?人家心里和老二家亲近,以后如果只有一家能得的好处,她肯定想着老二家,而不是咱们家。”

“她敢!”王春玲柳眉倒竖。

“你不要以为她不敢,人心本来就是偏的,能做到公平的时候就公平,当很难做到公平的时候,一定是偏向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一方。”贺建党严厉地打掉妻子那句自以为是的“她敢”,“爹的自留地一直和咱家的划分在一起,种啥收啥都是咱家的,现在呢?老三两口子的自留地被收回去了,咱爹立即就把自己的地分出来,单种菜给老三两口子,你说为啥?”

“因为老三两口子对咱爹好,比对谁都好,所以就算咱爹想做到公平,也忍不住偏向老三家一点,而且让人挑不出错,觉得这是应该的。我计较,别人都说我是小气鬼。”王春玲颓然道,不得不相信贺建党说的都是事实。

贺建党称赞道:“你能想明白这一点,很不错,我今天的话没白说。”

虽然想明白了,但是王春玲还是不高兴。

贺建党没有强求,而是语重心长地道:“春玲,你得记住了,羡慕别人有的东西不是啥坏毛病,反而会成为我们生活的动力,但是嫉妒要不得。”

“羡慕和嫉妒有啥不一样?不都是红眼病。”

“不一样,大不一样。”有文化的贺建党开始抠字眼了,“同样是眼红别人的东西,但羡慕是希望自己也能拥有,而嫉妒则是带着敌意,对有东西的人充满了冷漠和排斥,恨不得据为己有。老三家日子过得好,你是嫉妒,而老二的媳妇则是羡慕。”

王春玲把这句话放在嘴里嚼了嚼,好像真有这么点意思。

她不开心地道:“我有那么不好吗?”

“有!”

贺建党一句话,气得王春玲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贺建党,你给我说清楚!”

贺建党疼得呲牙咧嘴,但是,他还是勇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说错了吗?没有。同样是得了老三家给的东西,老二家是感恩戴德,无时无刻不在说老三两口子的好,没好东西给老三家,就送一麻袋红薯,显得自己大方好看。你呢?你不记得老三两口子的好,你得了便宜还觉得自己吃亏了,想把一切都搂到自己怀里,一点东西没给老三家,你这不是嫉妒是啥?老三家两口子给爹买衣服,老二家只说老三两口子孝顺老人,表现得很骄傲,你见他们问老人要过吗?哪像你,唆使孩子去要。”

“我怎么就没给老三家东西了?过年那会儿,淑芳送块肉给咱爹,又给咱家送了一碗饺子,我可是回了一碗板油给她!”王春玲不服气地道。

“是啊,你那会儿挺明白有来有往的,怎么现在变了呢?”

听贺建党问,王春玲也在问自己。

怎么就变了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好像开始于老三家日子越过越好,水平超出自己家一大截,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买东西,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自己心里就越来越不平衡了。

贺建党见她陷入沉思,没有打搅她。

王春玲想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等她回神时,发现煤油灯里的煤油少了大半,顿时怒发冲冠,“贺建党,明明可以熄灯说话,你为啥不把灯熄了?你知道这二两煤油有多难买吗?咱家可不是吃成品粮的!”

贺建党还剩一肚子的话被她这句话给打败了。

王春玲心疼得眼睛都红了,迅速下床吹熄灯火,摸黑回到床上,气呼呼地钻进被窝,拉着被子蒙住头,道:“睡觉!明天生产队里还得砍白菜挖萝卜!”

68.068章:

周末转眼即过,王春玲照常出工,贺建党照常管理整个生产大队的事情,他们家的孩子除了最小的贺道贵,其他的照常上学。(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见贺建党没有训斥孩子,王春玲可算把心放下来,要是因她的原因导致大儿子挨打挨骂,她……她一定会很难受,觉得对不起他。

上学的上学,出工的出工,同时也是贺建国照常上班的时候。

贺建国前脚出门,齐淑芳后脚就觉得闷闷不乐。

昨天忙忙碌碌,没来得及好好交流感情。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见齐淑芳无聊地修剪风吹雨打后显得凌乱又凄惨的月季花丛,入冬后,月季花就全部凋谢了,只剩枝干带着一些没落尽的叶子在风中摇曳,金婆婆倚着东偏房的门框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打趣。

她穿着齐淑芳的旧棉袄棉裤,罩着黑布褂子和黑布裤子,显得很臃肿,举止很优雅。

经过金教授、陈教授的教导,再加上自己一直有看书,自觉有点文学素养的齐淑芳脸上有点红,“您说什么啊?我哪有!”自己明明是以事业第一好不好?

“哦,我是忽然有感而发,没说你。”金婆婆笑嘻嘻地道。

经过昨晚的相处,齐淑芳非常清楚金婆婆开朗活泼的性格,担心她再笑话自己,硬生生地转移话题:“昨天热敷过,老师好点了吗?”

金婆婆除了头上的伤,其他问题不大,反倒是金教授因为腿伤,目前正卧床休息。

金婆婆目光中露出一丝担忧:“好点是好点了,多亏你治伤有一手,没留下什么毛病。但是老金这人心思重,我怕他经此一事,更加解不开心结了。”归国之时满腔热血,一心一意地想报效祖国,谁知临到晚年,落到这种地步,他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以前常听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仔细想一想,很有道理,不管有多苦多累多痛,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老师之前也这么说过,可见老师明白生命的重要性,您好好开导开导老师,活着,一定会等到希望。”齐淑芳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含含糊糊。

“我明白。”金婆婆点头,满脸坚毅,“我会好好活着,老金也会好好活着,我不能让自己的儿孙背负着耻辱,到了底下都不安宁。”

一想到血泊中的儿孙,她就心痛得喘不过气,用力地捶了捶心口,半天才缓过来。

缓过气来的她眼前一黑,发现齐淑芳因担心自己的情况而以飞一般的速度到了自己跟前,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我没事儿,别担心。我昨天才恢复记忆,你师兄一家人的死历历在目,难免心痛,过些日子就好了。”

好?怎么可能好得了?丧子之痛啊。

齐淑芳微微一叹。

金婆婆却道:“现在挺好了,淑芳,真的,现在已经挺好了。你和建国觉得我们老两口惨,是因为你们没有见过更惨的情景。为了立下所谓的功劳,对我们用的刑,简直可以用惨绝人寰、惨无人道来形容!我们能逃离那个地方,真的……真的很幸运!那些死了的人,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活,是因为他们觉得生不如死!”

金婆婆眼里含着泪,一颗一颗地滚下来,流进嘴里,苦涩咸三味俱全。

“师母您别想了,越想越不好受。”齐淑芳放下剪刀,伸手扶着她走进堂屋坐下,又给她倒了一碗红糖水用来补血,聊胜于无吧。(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金婆婆喝了几口,心里暖暖的,身上也暖暖的,但伤痕犹在,痛楚并没有减轻。

齐淑芳摘下一只风干野兔泡在温水里,又拿下一块狍子肉泡了,然后问金婆婆中午想吃什么,趁着住在自己家里,自己可得给他们好好补补。

金婆婆道:“不用吃得太好,要是我和你老师吃胖了,回贺楼大队肯定会引起怀疑。”

齐淑芳的手停了一下,继续准备中午的食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金婆婆眯着眼睛看向门外,幽幽地道:“一定会有头,一定会结束,就是不知道早晚。你看那些史书上记载的,凡是改朝换代,没发生过这种事的有几个朝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很多时候是这个原因所致。从明面上看,咱们国家目前发生的事情好像和这个原因没有关联,但抽丝剥茧地观察,就会发现这也是原因之一。开国二十一年了吧?世人的想法是这二十一年潜移默化的结果,已经把上面的指示当作是唯一的真理。”

“师母……”

“我不恨那些对我们有偏见比我们避而远之的人,就像建国的哥嫂以及贺楼大队的所有社员。有一天、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的无所适从。对,就是无所适从。人的观念不会永远固定,以前男尊女卑,现在不是已经男女平等了吗?但是我恨那些始作俑者,我恨那些打着名号掩饰自己私心满足自己私欲的人。”

齐淑芳除了竖拇指,没有第二种做法。

此乃真巾帼也,见识非凡,预言得也十分准确。

有人来敲门,齐淑芳忙把金婆婆送到卧室,然后去开门,“云柏?是送伞来的吗?”

“嗯。”云柏眼里满是感激,双手奉上黄油布伞,“淑芳,谢谢你,要没有你的伞,我冒着雨回家,大伙儿捐的粮票恐怕就要湿透了。我昨天来还伞,你怎么不在家。”

齐淑芳接过伞,笑道:“你说昨天啊?不好意思,昨天老家出了点事,我们就出门了。”

“没什么要紧事吧?”云柏关切地问。

“没有,没有,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

齐淑芳拄着油布伞,“云柏,你还进屋坐坐吗?”最好别,虽然金婆婆有白英红的出院证明,但是她很不希望别人见到金婆婆。

云柏急忙摇手:“不去了,我们家是百废待兴,我得回家收拾去。”

“哦,那我就不送你了。”

“不用,不用。”

云柏离开后,齐淑芳准备回身关门,叶翠翠忽然从隔壁窜出来,“云家这大丫头挺不错的,长得清秀,又有正式工作,一般来说是个香饽饽,可惜她家里穷,一家子的重担都压在她肩头上,没几个家庭敢接受,她家也不想放她出门子。”

“哎哟,我的叶大姐,你这么出现,把我吓了一跳。”

叶翠翠白她一眼,“就你?吓一跳?我说淑芳,别坑我了。咱们当了这么久的邻居,谁不知道谁啊?我可是听说了,你是力气大人也胆大。”

齐淑芳呵呵一笑,这街坊邻居里头的消息传得可真快啊?她一乡下来的,也没在街坊邻居跟前显摆过自己天生神力的本事,叶翠翠居然很清楚,难怪贺建国说,城里也好,乡下也罢,基本上没啥秘密能瞒得过人。

叶翠翠肩头顶了她一下,“明天供应大白菜,后天供应萝卜,你早上去不去排队?”

“多少钱一斤?限购多少?”齐淑芳现在相当有经验了。

“两样都是一分钱一斤,和以前一样,没大变。这可是一个冬天的菜,限购少了,怎么过冬啊?还是按户按人头来的,成人每人可以买十颗大白菜,不管大小,你和建国两口子能买二十颗。”叶翠翠没回答萝卜的限购,笑眯眯地道:“你们家今年的红薯没去领,叫我们家给领了,萝卜白菜还领不领?我可是知道,你公爹给你们拉了一大车菜送来。”

喜欢荤素搭配的齐淑芳笑道:“不好意思啊叶大姐,我们家也很需要蔬菜,肯定会去买萝卜和白菜。下次有暂时不需要的副食品,我再让给你。”

“那行。”叶翠翠有点失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人家也得过日子。

转天一早,天还没亮,齐淑芳就推着排车去排队,排车是贺父找以前留的老榆木给他们做的,作为家用正好,也是见到排车,齐淑芳才知道贺父很精通木匠活。

拖拉机拉来的大白菜,堆成了山,跟前人山人海。

齐淑芳推着二十颗大白菜出来,都是售货员随手拿的白菜,有的个头很大,有的个头很小,有的水灵灵的,有的发蔫了,一共八十三斤,花了八毛三分钱。

金婆婆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笑道:“你怎么这么狼狈?”

“可别提了,事关一个冬天的蔬菜,个个争先恐后,谁都不肯相让,就怕自己买不到。”齐淑芳挖开地窖,把十三棵水灵灵的白菜堆放在下面,七颗发蔫的留在上面,“我记得咱家还有风干的野山羊肉,咱们晌午就用它来炖白菜。”

“好。”金婆婆和金教授只管吃,齐淑芳做什么他们吃什么。

做饭时,金教授烧锅,金婆婆跟着齐淑芳忙里忙外,见她从堂屋西间的樟木箱子里取出白米,准备做米饭,嘴里还说:“米饭配着羊肉炖白菜,好吃得不得了。”

一转身,见金婆婆发愣,齐淑芳诧异道:“师母,你怎么了?”

“淑芳,你家一直用樟木箱子装粮食?”金婆婆指着几口大箱子问。

“是啊,樟木防虫又防霉,可有效了。我现在特别喜欢樟木,衣柜里也有香樟木,你不知道夏天没放在樟木箱子里的粮食生虫有多烦人。我正打算和建国去旧货市场逛逛,寻觅香樟木的旧家具或者木料,打个衣柜或者书柜放在卧室,保证不生虫不发霉。”

金婆婆若有所思:“怪不得我穿你的衣服,有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气。”

齐淑芳嘻嘻一笑,十分得意。

香樟木的香气很淡雅,用香樟木衣撑子挂衣服,沾染到衣服上,特别好闻。

不料金婆婆却是将脸一板,严肃地道:“淑芳,听话,以后作为书柜用,不要做衣柜,更不能把粮食放在樟木箱子里。”

“为什么?”齐淑芳收了脸上的笑容,得意化作不解,“有什么门道吗?”

老人总有年轻人所没有的智慧,齐淑芳虚心请教。

金婆婆点点头,“很有门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外祖家是中医世家,我跟先母学了点儿歧黄之术,只懂皮毛。樟木虽然是好木料,但也是一味中药,不利于子嗣。”

齐淑芳大惊失色:“什么?不利于子嗣?”

金婆婆把樟木的好处和坏处细细地讲解给她听,又说密封的房间更容易影响,吓得齐淑芳脸上血色褪尽,呆呆地道:“师母,我们用了好久了,会不会有影响?”难道这就是自己一直没有怀孕的原因?她迅速伸出手腕送到金婆婆跟前,请求把脉。

金婆婆安慰道:“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啊?我和建国结婚快两年了,现在没动静,我特别着急。”

金婆婆扶着她的手腕把了一会,“你健康得很,没有气血比你更旺盛的人了。我让你别担心,是告诉你,你受樟木的影响是微乎其微。一是樟木箱子并没有摆在卧室里,你没有长期吸入樟木香气,二是粮食进嘴前是做熟了的。”

齐淑芳先是放了一点点心,随后苦着一张俏生生白嫩嫩的脸蛋。“可是在老家时,樟木箱子一直放在卧室里。师母,真的没影响吗?”

“放心吧,我还能骗你?”很多时候都是太过杞人忧天。

齐淑芳犹不相信。

金婆婆摇了摇头,笑道:“虽然说樟木有那种效果,但没灵验到接触没多长时间便不利于子嗣的地步。你要是用个十年八年,不用说,微乎其微绝对会变成很有影响。行了,快去做饭吧,你下次注意就行了。”

肯定要注意啊,这可关乎自己能不能生孩子!

齐淑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换掉所有樟木箱子,打算以后用来装书,也抽掉了衣柜内的衣撑子,幸亏现在是冬天,都不容易生虫发霉,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寻找其他木料替代。

贺建国晚上得知这件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都是我的错,居然不知樟木有此作用。”当初用樟木箱子也是自己提出来的,贺建国后悔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把樟木箱子劈成碎片。

白天受到金婆婆的安慰,现在轮到齐淑芳安慰贺建国:“你可别因噎废食。”

金婆婆白天提到过这个成语,她灵活运用。

贺建国擦了一把冷汗,“后怕呀!要不是师母住在咱家,咱们谁会发现樟木箱子有这种坏处?幸亏现在用的时间不长,十年二十年后呢?除了怨恨自己粗心,没别的想法。明天我得好好谢谢师母,简直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你这么说,爹知道了,肯定骂你臭小子。”虽然老师很重要,但亲不过父母。

唔,这是说贺父和金教授夫妇的对比。

如果和齐父齐母相比,金教授和金婆婆对自己的重要性远胜他们。

发生这种事,两口子一时半会都睡不着,激战过后小歇片刻,说起彼此工作期间发生的事情,齐淑芳免不了提起徐红曾经说的那些话,“建国,你知道这李莹是何方人物吗?不,我不问你了,你们在市政府,她在铁路局,你咋能了解。

“不,我知道。”

“啊?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快说。”齐淑芳搂着他的脖子,可是贺建国只把嘴巴附在她耳边,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她差点滚下床,“不会吧?你确信这是真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流言蜚语,后来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往事。”

“什么事?”

69.069章:

贺建国先在心里整理了一下,过往所见很快出现在脑海里,画面十分清晰。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就是我考中大学的那年,爹高兴得大醉一场,第二天就拿着家里凑的布票带我去百货商店扯布,准备做衣服。大哥、二哥家攒的布票和棉花都给了我,那时候比现在穷多了,一年一尺几寸的布票,所有布票凑在一起,只够给我做两身单衣服和一套棉衣、一床被褥,他们说我去上海读书,必须穿得好点,免得让别人看不起。”

“大嫂二嫂没说什么?”齐淑芳打断他,二嫂倒有可能大方,可大嫂?有待商榷。

贺建国不禁莞尔,然后喟叹几声,道:“你别看大嫂现在挺小气,又有点贪心不足,净想着占便宜,可是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就变了。”

齐淑芳哦了一声,要不,自己以后对王春玲好点?

不用,不用,不用,自己对她和张翠花一直都挺公平的,没必要因为往事就原谅她现在的所作所为,虽然王春玲没啥坏心眼儿,可是性格太讨厌了。

“你继续说,继续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齐淑芳把原来的话题引回去。

贺建国继续道:“国营单位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很傲气,不怎么把城里人放在眼里,别说对待咱们这些泥腿子的态度了。当时卖布的售货员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询问布价,她都是爱理不理的,很不耐烦。我虽然一直在上学,但经常下地干活,晒得黑不溜秋,爹长年累月干活就更不用说了,我爹问了好几遍,售货员都不搭理,被问得烦了,就说‘这可是最好的棉布,你们泥腿子买得起吗?问?问什么问啊?’”

咦?他也遇到过这种事?

齐淑芳完全可以想象他当时是怎样的愤怒,因为自己也和周国红吵过一架,没听说连何胜男曾经都年轻气盛一把吗?可见许多售货员的素质达到了什么地步。

“后来呢?”

“我那年十八岁……”

“等等!”齐淑芳忍不住又打断他,“我记得你上学那时候是九三制度,怎么十八岁就高中毕业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刚读完初中,这还是五四制度呢。”决定参加七年后的高考,她可是好好地了解了当前的教育制度。

九三制度就是小学六年、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大学三到五年,师范学院是四年,从51年开始,到66年止。

五四制度就是小学上五年,初中和高中各上两年。

学习时间之所以缩短,原因就是目前的这场活动,认为学习越短越好。

原主十岁时上育红班,十六岁上初中,两年后毕业,考上了高中但没有机会上,然后就嫁给了贺建国,初中文化程度已经算是知识分子了。

贺建国假装很无奈地先跟她解释:“我小时候比较调皮,爹和娘忙着干活,没时间照看我,我很小就跟着大姐、大哥、二哥一起去上学。一开始是大姐背着我上学,接着是大哥上学带着我,后来二哥带着我上学的时候,我已经六七岁了。二哥是个乖小孩,比大哥严肃,天天放学考我,回答不上来就跟娘告状说我很不乖,我只好老老实实上学。我还跟着二哥一起做了卷子,结果成绩比二哥好,就这么跟着二哥直接上了二年级。那时候咱爹是队长,学校的张校长是咱爹的拜把子兄弟,他出面运作,学校就这么收了我,所以高中毕业时我刚满十八岁,65年大学毕业,是最后一批大学生,66年应该毕业的那批没有正式结业。”

齐淑芳崇拜道:“好厉害!”

“也不算厉害,当时成绩最好的都去上中专了,我考高中上大学算什么啊?我当时想上中专来着,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可是咱爹非说大学生好听,让我考高中,上大学。我想,中专的上学时间比高中只多不少,而且上了大学就不用交学费,不用出生活费,好像也不用担心毕业后的工作,于是我就老老实实地去上高中了。”

贺建国挠了挠头,幸好自己听了老爹的话,不然就错过金教授了。

“那也很厉害了。”

“还好了!”贺建国表现得很谦虚,实际上得意地翘起了鼻子,突然感觉有点扬眉吐气。

老婆太厉害了啊,能文能武,现在外语说得比自己还溜,书法练得虽然比不上自己,但老师说已经很有风骨了,学习速度也非常快,自己也就文化程度拿得出手。

齐淑芳又有了新的疑问:“中专生这么牛气?包分配。马家的马俊立不就是中专生吗?他怎么没工作,还在家里务农呢?”自己被铁路局录用时,沈玲玲还抱怨来来着。

“他比较倒霉,毕业时正好遇上精简城镇人口,于是直接被发配回乡务农了。”

齐淑芳明白了,搞了半天,马俊立没有贺建国的运气啊。

“那你快说你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吧!”齐淑芳亲亲他,好好奇,贺建国的人生真是太精彩了,总遇到自己遇不到的人和事。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听售货员说话这么难听,接着辱骂咱爹,我火气冲上头,差点把柜台给砸了。”贺建国回想着当时被人羞辱的景象,现在都觉得愤怒,“不过,没给我这个机会。有个女的路过,听到这一句话,直接就对售货员道:‘这就是你为人民服务的态度?国家给你安排工作,是让你瞧不起广大劳动人民的?现在起,你不用上班了。’”

齐淑芳瞪大眼:“她是谁?”

“就是李莹李处长。”

“啊?是她?”佩服啊。

贺建国点点头:“就是她。当时有个老人跟在她后面,两手拎着许多东西,见她生气,就说不值得。不过,李处长对他不冷不淡,没怎么搭理他。当时李处长刚刚接任百货商店,是去巡视的,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她在任的时候,售货员对待顾客的态度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前几年调到铁路局宣传处,那些售货员似乎又故态复萌了。”

“那个老人就是……”

“那位老人就是李莹李处长的生父,开国的功臣之一刘老将军。刘老现住在首都,地位很高,即使不管事了,也没人看小瞧他。我当时听人议论李处长的身世,觉得是天方夜谭,后来见到出入市委办公室的李处长,再看旧报纸上刘老的照片,我就知道是真的了。”

“可是,为什么一个姓刘,一个姓李?一个在首都,一个在古彭?你说刘老是李处长的生父,难道李处长还有养父?”

贺建国告诉她,李莹是将军之女,后台之硬远超何胜男,齐淑芳简直不敢相信。

她仔细打听过,李处长以将近四十岁的年龄成为处长,并不算离谱,人家刘晓梅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铁道部的处级干部了。

贺建国答道:“据说,我是说据说啊,虽然是据说,但八九不离十。mht.la [夜夜小说网]”

“你快说吧,据说啥呀?”

“据说三十多年前还没解放,刘老军务缠身,加上又遇到了什么困难,必须离开,当时李处长刚刚出生,不方便带上路,刘老及其夫人就把李处长寄养在一户农家,当时给那户农家五十块大洋。可惜,那户人家把钱收了,却没有抚养李处长,没多久就将她遗弃了。”

齐淑芳瞪圆眼睛:“后来呢?”

贺建国回想同事聊天的闲话,“后来李处长被人捡走了,养了没几年,转手卖到别人家当童养媳。也不知道是幸是不幸,那家人姓李,对李处长还算不错,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她,李处长的名字就是这家人给取的,他们还供李处长上学读书,中专毕业,但是李处长的丈夫生来残疾,是聋哑儿。直到十几年前,李处长结婚有孩子了,刘老才辗转找到她。”

齐淑芳说不出话了,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形容自己的震惊。

“李处长没有和刘老相认,也没有跟刘老去首都,她选择留下。听说,刘老一家子自觉有愧,想尽办法照顾她,即使她不太领情,也因为有刘老的照顾,没人敢得罪她。刘老每年都会来看她一次,咱们古彭市的江书记就是李老的妹婿,也是李处长的亲姑父。李家是解放前的大地主,现在的平安全靠李处长上头有这么一个生父庇佑,虽然地没了,又被划分为富农,但家里没事,人没事,因为李家见势不妙,果断把家产都支援国家建设了。”

“好离奇的身世啊!”齐淑芳樱唇微张。

“咦,刘老每年来看望李处长,刘夫人呢?”一般来说不是母亲更心疼自己的骨肉吗?

贺建国咳嗽了几声。

“怎么了?呛着了?还是喉咙发痒?”齐淑芳十分担心。

“没有,没有。”贺建国摆了摆手,想到黑暗中妻子看不见,顺势搂住她,一起枕着松叶枕,“现任刘夫人不是李处长的生母,怎么可能来看望李处长?”

“什么?”齐淑芳被这样的转折惊得目瞪口呆。

贺建国淡淡地道:“刘老和前妻情不投意不合,理想发生分歧,于是离婚。”

齐淑芳立刻明白了,“哦,就和雪寻他们说的老周家差不多情况嘛!那么,李处长的生母是生是死?”老周的前妻死了,儿子下落不明,李处长之母生她时刘老在军中地位已然不低,前刘夫人应该没达到生活不下去的地步吧?

贺建国摇头表示不清楚,目前为止,没人提起前刘夫人。

这种情况是不是很多?不然她接连得知两件。

“我不管他们怎么样,因为和我的人生没有接壤。但是,你可不准跟那些人学!”齐淑芳搂着贺建国脖子的手臂软得像两条蛇,黑暗中,幽幽的眼神里闪着危险之光。

贺建国故意道:“学什么?”

“好,你装听不懂是不是?”齐淑芳软软嫩嫩的手掌落在他胸口,啪啪啪有声,贺建国喉间的笑声在出口之际突然想起东偏房住着的金教授夫妇,拼命压了下去,因为过于仓促,以至于咳嗽不断,被自己的笑声给呛着了。

“活该!”

“你说谁活该?”

“你!”

“看我怎么罚你!”大被蒙头一罩,贺建国欺压而上。

累了一夜,齐淑芳第二天还是精神奕奕,殷殷勤勤地送贺建国到门口,挥着手里的小手帕,“晚上给你做好吃的,你下班后记得早点回来!”

贺建国每天中午在单位食堂用餐,每个月的半斤油都得交给食堂,吃饭另付粮票和钱。

买完萝卜回来埋到地窖里,齐淑芳和金婆婆谈起李莹的身世,金婆婆凝望着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金教授,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男人变了心,没理由也会找出一个理由。同样,女人变了心,也会给自己找个理由。变心,无关男女。不过,终究是男人变心的更多,自古以来,屡见不鲜。越是有权有势的男人,越是想用美人来彰显自己的气概。”

她回头看着齐淑芳,淡淡一笑,眉眼尽显优雅,咬字很清楚:“淑芳,我跟你说,我们所处的年代是先人付出了无数代价才有现在男女平等的观念,我老了,不知能活几年,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有着大好的时光。你要记住,只有事业才会让我们女性更独立更自主,不用依附男人生存,旧时候的女性离不开男人,是因为她们被束缚得没有生存能力,而我们终于可以走出二门,和男人一样工作,这是我们的幸运。”

齐淑芳笑得很开心:“师母,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为了家庭牺牲事业,我会保持自己经济的独立性和自主性。”数十年后,乃至于几百年后,社会就没有把家庭妇女为家庭做出的牺牲列入应该保护的范围,她不甘心只靠男人养。

她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对于别人的,她不予置评。

有人认为事业更重要,有人认为家庭更重要,但,如果自己心甘情愿,无论是职业女性还是家庭妇女,都会根据自己的决定成为人生赢家。当然,她们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无论自己的选择带来什么后果,都必须由自己接受。

金婆婆嗯了一声,很喜欢齐淑芳这种态度。

“不过,事业和家庭之间你要拿捏住分寸,不能让家庭影响工作,也不要让事业影响家庭。如果事业有成,但家庭不和睦,得不偿失;同样,如果家庭和睦,事业无成,也是得不偿失。可惜,虽然现在进步了很多很多,依然残存着一点点的不平等,大部分的家务和生育问题仍然是由女性负责,致使相当一部分女性的事业心大打折扣。”金婆婆微微叹息一声。

齐淑芳摊手,两者兼得,那真是人生大赢家。

目前,她没有生育问题,所以以事业为主,以后不知怎么调和工作和养育孩子的问题。

工作她要,孩子她也要。

金教授都听到了,微微地笑着,笑容里带了点儿苦涩。

妻子的事业心很强,向来不愿意依附男人而生,她坚强、勇敢,不让须眉,在国外的时候是有名的金融家,家里大部分资产都是来自她的点金之手,席卷国外不少金钱。现在,老两口垂垂老矣,再无昔日风光,最痛苦的是难展一技之长。

金婆婆趁着自己清醒的时间,她足不出户,尽量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传授给齐淑芳。

作为金教授的妻子,金婆婆有一笔令人惊艳的书法,齐淑芳特别喜欢,就以自己正在练习书法却没有字帖为由,请她写了许多字,方便临摹练习。

金婆婆不仅懂中医、书法、外语,还精通钢琴、筝、琴等乐器,可惜没法教给齐淑芳。

齐淑芳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她就像一块干干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之水,恨不得把一分钟变成两分钟来用。

金婆婆不愧是出身大户人家,齐淑芳跟她学习不到半个月,整个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容貌并没有变美,主要是气质,令人眼前一亮而且感觉到如沐春风的气质。

普通人的容貌举止加在一起,平均五分,如果说齐淑芳以前的形象达到了七分,那么现在已经达到了九分,最后一分需要更长时间的修炼,才会更加完美,新形象让齐淑芳的工作更加如鱼得水,乘客的满意程度越来越高。

当然,贺建国也是越看越觉得喜欢,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工作,努力赚钱,让她永远保持着这份发自内心的美丽。

今天的市委没有会议需要安排,没有文件需要整理,和贺建国同一个办公室差不多职位的一批办事员清闲下来,或者看红宝书,或者看报纸,或者是织毛衣,或者是聊天,七嘴八舌,热闹得堪比副食品商店,见贺建国心不在焉地拿着报纸,半天没动一下,科员李威压在他背上,一把勒住他的脖子,“建国,想啥呢?”

“什么都没想。”贺建国吓了一跳,迅速掰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道:“你干什么?一惊一乍,差点勒死我!”他不想说自己才离家不到两个小时,就思念家里的温馨了。

李威嘿嘿一笑,摸了摸头顶的板寸。

李威刚刚转业过来,他的级别比贺建国高两级,大概因为年纪相仿,两个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说是相仿,其实李威的年纪比贺建国小两岁。

“建国,听说你家嫂子是列车员?”

“问这个干什么?”

李威摸头的动作改为挠头,肩头顶了贺建国的肩膀一下,小声道:“我可是听说了,铁路局列车上的女列车员们又能干又大方,你请嫂子给我介绍个对象呗!”

贺建国一愣,“她刚上班没几个月,才认识几个人,哪有给你做媒的本事?你可别提这事,做得好也就算了,做不好,就成恶人了。”他可不希望自己老婆成为别人婚后日子过不好就怨恨的媒婆,安安稳稳过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再说,虽然他不确定,但隐隐约约地听过几句风言风语,似乎李威家的情况不错,应该也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那种,压根用不着自己老婆给他介绍对象。

有工作的男青年,一向是所有城镇未婚女青年结婚的首选,并且趋之若鹜。

“好兄弟,你可得帮帮忙。”

“怎么了这是?”在李威之前从县城调过来的办事员白胜走过来,掺了一脚。

一见到不是贺建国的人,李威脸上就挂着憨憨厚厚的笑容,“没什么,我就是听说坝西山野兽多,距离建国家不远,约他周末去山里逛逛,看看能不能打到猎物打牙祭。”

李威是个人精,来了没多久就把市委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背景性格为人都打听清楚了。

白胜是李威最不喜欢的一个。

李威家就是小山县城的,和白胜家距离不远,隔着一条街,李威刚回家,正好遇到林璇一家人搬走的大事。林璇家之所以连夜搬走,白胜功不可没。

白胜理直气壮地游说林璇和亲生父母相认,林璇不愿意,他就指责林璇没有人性。

林璇比李威小几岁,因为两家父母关系比较好,林璇基本上是李威带大的,两人的感情特别好,李威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本来还打算替她把把关,免得托所非人,谁知道行李还没放下,就先给林璇和林父林母送行,林璇正在谈的对象也分了。

得知贺七叔贺七婶和白胜的所作所为,李威差点气死了。

他总觉得白胜脑子有点问题,想法和人不一样,自己前几天抓到一个小偷,准备扭送到派出所,判他个三年五载,谁知恰好遇到白胜。

白胜问那小偷为什么偷东西,小偷哭得惊天动地,说家里穷,小时候给地主当长工,受压迫受剥削,吃不饱睡不安,好不容易盼到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但因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三岁婴儿,家里又着了火遭了难,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出此下策等等。

这些为自己辩解的话,凡是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小偷的年纪只有十六七岁,他老母可真厉害,六十多了还能生下他。他自己也很厉害,没到结婚年龄就有三岁孩子。再说,国内多少年前就没地主了,他怎么给地主当长工?哪个地主这么傻,雇个干不了力气活的小孩子?

可是,白胜偏偏信了。

他不仅信了,而且还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抓着小偷慷慨激昂地一顿鼓励,然后从身上掏出几块钱和几张粮票给小偷,没经过自己同意就把小偷给放了。

李威可算把他给记住了。

因此,白胜过来凑热闹,李威一句实话都不说。

不过这也不算假话,他以前当兵时经常出入山林,倒真不怕很多人都不敢进的坝西山。转业回来后,每个月就供应那么一点肉,虽然食堂里的荤菜不要肉票,但是他娘怕他手头松乱花钱,工资月月都得上交,手里没多少钱供自己大吃大喝,所以盯上了坝西山的野兽,他可是听说了,贺建国的老婆是打猎好手,霍老伯家每个月都能吃到一两次她送的野味。

李威这么快就和贺建国交上朋友,就是因为霍父和霍剑锋的关系,后者是他哥哥的拜把子兄弟,两家走得很近,和林家的关系都不错,清楚贺建国和齐淑芳的为人。

白胜一听到坝西山三个字,脸跟他的姓一样,惨白惨白。

“你想死啊?”白胜脱口而出。

李威不高兴地道:“你什么意思?咋说话呢这是。”

白胜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急忙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听说坝西山是连绵的深山和老林,有凶残的野兽出没,前几日有野猪下山,顶死人了,哎哟哟,真是肚破肠出,死状极其凄惨。你可别随随便便地进山,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顶死人?什么时候?”贺建国一惊。

虽然坝西山周边有散落的山村,但一大半的山林都属于贺楼大队,贺建国最近只顾着上班没怎么回老家,不免有些担心是贺楼大队的社员遇难。

白胜不太喜欢贺建国,谁让他在自己家那一片的人缘比自己好,假装没听见。

李威眉头一皱:“问你呢,白胜,什么时候出事的?”

“具体几天我也不清楚,我周末回家才听我爹娘提起。”白胜不甘不愿地回答,要不是他无意间得知李威是李莹李处长婆家的亲侄子,想拉拢李威结识李处长,他才懒得和李威说话。他可是听办公室里的同事说了,李处长的女儿李霞正当妙龄,刚刚毕业还没说对象。

白胜今年二十六岁还没结婚,就是想娶个有靠山的老婆,以后的前程会顺利一点,这次调到市委办公室就是因为自己妹妹嫁了个好婆家,帮了一把。

那个不知道搬到哪里的林璇长得挺不错,之前有人想说给自己,但自己看不上。

幸亏没答应见面,不认亲生父母的林璇实在是太冷血无情了。

李威丝毫不知眼前的这个人正在打自己堂妹的主意,他听白胜似乎也不了解野猪伤人一事,就转过头和贺建国说话,“坝西山真这么危险?你家我嫂子是怎么进山的?我听剑锋哥家的国红嫂子说,淑芳嫂子有过打死野猪的战绩。”

贺建国不乐意让齐淑芳在大家跟前没有丝毫秘密,淡淡地道:“就是力气打点,手头准点,哪有什么本事?偶尔进山一趟,就是挖个陷阱套只野鸡野兔子。”

白胜大惊小怪地道:“这么厉害?贺建国,你能比上你老婆吗?”

贺建国的脸顿时一黑,懒得搭理他,低头去看报纸。

报纸是前几天的旧报纸,暂无有用新闻,他就想着野猪伤人的事儿,担心野猪冲到贺楼大队的地界,那可是自己老家,有自己的家人和亲友。想到这里,贺建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连李威在背后叫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刚进家门停好自行车,就听齐淑芳道:“建国,你来劝劝老师和师母,这么冷的天,衣裳被褥粮食都被人给抢走了,这时候回去干嘛呀?”

贺建国一愣:“老师和师母要回去?”

“是啊。”

住在贺建国家的这半个月,是他和妻子几年来最悠闲最轻松的时光,但他们担心影响贺建国和齐淑芳的生活,就提出后天是周末,让贺建国送自己夫妻回贺楼大队。

齐淑芳不同意。

好不容易才让老师和师母过几天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怎么忍心让他们离开?

而且,跟着金婆婆,她学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舍不得放这两位浑身都是智慧的老人去贺楼大队,过着和牛马为伍的生活。

贺建国来不及跟齐淑芳提野猪伤人的消息,连忙劝金教授和金婆婆再住一段时间。

“别劝啦!”金教授摆摆手,一脸坚决,“你们俩对我们好,我们又怎么忍心给你们惹麻烦?我们住在你们这里的这段时间里,你们接人待物都不方便,也不出门了。再说,早走晚走都得回去,赶早不赶晚,何必耽搁。”

“老师,师母的伤还没好透呢。”齐淑芳道。

金婆婆慈爱地道:“没事了,我回去还得装疯卖傻呢,带点没痊愈的伤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不想干活,决定以此来逃避,另外就是她怕自己清醒带来不好的后果,现在的人心啊,猜都不敢猜,要是别人知道自己磕破脑袋疯病就好了,不知道会打什么鬼主意。

齐淑芳又拿他们没粮食没衣服没被褥的事情来说,企图让他们反悔。

“这就更该回去了,始终都是要面对这种情况,老陈和老马不知怎么样了。”虽然马天龙不是什么好人,但是相处这么久,金教授满担心这俩老头的生活,失去赖以生存的衣物被褥和粮食,贺建国和齐淑芳最近有没回贺楼大队,真担心他们的日子啊!

齐淑芳心想,就凭马天龙那份狡猾,绝对不可能白白吃亏。

面对这种情况,她可能会束手无策,但马天龙肯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她之所以不像金教授那么担心马天龙,一直都没提他和陈三川,是因为她知道东西被抢时,马天龙和陈三川的棉衣就穿在身上,暂时不会受冻。口粮问题也不大,能把粮食要回来固然好,要不回来也可以去生产队街粮食。

果然,周末和贺建国一起送金教授夫妇回去,他们和马天龙、陈三川、金大秀等人的衣物被褥和粮食十有八九都回来了。

“咦?怎么回事?”齐淑芳问。

没人在意金教授夫妇的回归,二人还是穿得破破烂烂,金教授穿着自己当日的衣服,金婆婆则穿着齐淑芳的旧衣服,没敢另外买。金婆婆说,别人见到自己穿棉衣回来肯定会问哪来的,如果穿齐淑芳的旧衣服,那么就可以回答说自己衣不蔽体,是齐淑芳可怜她,给件旧棉袄御寒,反之,穿另外买的旧棉衣,肯定会有人问哪里来的钱买衣服。

马天龙得意地道:“我给弄回来的,厉害吧?”

“怎么弄的?”不仅齐淑芳好奇,连贺建国和金教授夫妇也都充满了疑惑。

马天龙哼一声,“我也没怎么弄,就是直接去找建国他大哥,我跟建国他大哥说,金婆子在医院生死未卜,醒来还好,要是醒不过来,那几个孩子就得背负责任。我和老陈、还有另外两个娘们即使有罪,也不能掩饰东西被偷的事实,掠夺他人财物可不是正经人干的正经事,别以为抢了我们的东西就不用承担责任。如果别的生产队知道贺楼大队出现这么多小贼,以后提起贺楼大队,肯定没啥好话。”

贺建国摇头一笑,“我大哥很看重贺楼大队的风气,你这么说,说到了点子上。”

陈三川接口道:“别看老马卑鄙无耻,可脑子就是灵。他给你大哥扣了个大帽子,说贺楼大队出现这种强取豪夺的事情,可不是我们带坏的。还说,要是这次不制止,那么肯定有人觉得不用承担责任,就学着做这种事,一旦形成习惯,个个都做贼,可就晚了。今儿能抢我们的东西,赶明儿就能去生产队里其他人家小偷小摸,也能去别的生产大队。”

贺建党在得知马天龙等人东西被抢之后,气得半死,说实话,不让坏分子吃饱穿暖并不是抢劫偷盗的理由,最令他丢脸的就是,自己一直怕坏分子带坏生产大队的风气,结果人家老老实实地干活,反而是社员不争气。

当时急着送金婆婆去医院,他没来得及处理,回来当晚又和妻子沟通到大半夜,次日马天龙找过来,当即叫来各个生产队的队长,勒令那些抢东西的孩子把东西还回去。

马天龙等人的东西都是寄来的,贺建党亲自检查过才交到他们手里,挨门挨户地查,挨门挨户地找,衣物被褥率先找回来,然后根据衣物被褥出现的人家,叫来抢东西的孩子,狠狠地批评一顿,分开审问,粮食也找回了一大半。

孩子们的教育,真是让人忧心呐,不单自己家,生产大队里的许多孩子也一样。

贺建党对这件事特别重视,自己家的孩子因为问老人索取东西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顿,别人家的孩子只能交给其父母以及学校的老师,偏偏现在学校兼任好几个年级的老师是沈玲玲,本身就有点不正,别说教育学生了。

正焦头烂额,又逢野猪伤人事件发生,虽然没发生在贺楼大队,但这样的危机必须剔除掉,听说贺建国和齐淑芳送金教授夫妇回来,他眼睛一亮,立即去牛棚找他们,提出让齐淑芳带人进山打野猪的请求,免得野猪在无处觅食之后下山扰民。

70.070章:

齐淑芳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看向贺建国,征求他的意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贺建国眉头纠结,左右为难。

他非常担心贺楼大队所有人的安危,理智告诉他,必须解决危险的源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只有自己妻子,那份打猎的本事让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望而生畏。然而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他舍不得妻子身赴险境。

让他出马,他义不容辞,但妻子?

初冬的深山老林,枯草丛生,野兽乱窜,蛇虫鼠蚁无数,非常危险,还好没有虎豹熊狮一类大型野兽,最危险的野兽就是野猪了。

“老三,你放心,我安排五十个壮劳力跟着淑芳一起进山,绝不会让淑芳孤身一人去打猎。”坝西山的另一边,野猪突然下山,刚出苗的麦地里被糟蹋得一片狼藉,不知怎么冲到生产队里了,大晚上没人看到,致其顶塌了好几家的茅草屋,砸伤了人,最后惊动所有人也没拦住,伤了十来个,死了两个,当场就有一个肚破肠出,另一个是送到医院没救活,贺建党愁得睡不着,就怕野猪从山这边下来,冲入贺楼大队,于是一五一十地跟贺建国陈述厉害。

小弟最看重弟媳妇,他们不缺钱不缺东西,贺建党灵机一动,“老三啊,我想好了,你也跟着进山,等解决了咱们生产大队的后患,我立即就写两封感谢信,分别送到市委办公室和铁路局,感谢你和淑芳为咱们贺楼大队做出的贡献。”

名有了,还得利。

贺建党想了想,接着道:“要是真把野猪打下来了,我做主分一头野猪给你们,其余的算作集体财产。因为是我委托你们,又有生产大队的劳力跟着,所以我只能做到这了。”

辛辛苦苦去打猎,猎物不能完全归自己啊?齐淑芳很失望。

刚听到贺建党委托时,她还想大展神威,光明正大地打猎,哪怕打到的野猪都上交给集体,再过个把月就该算分红了,钱还能回到自己手里。

现在,想都不能想了。

齐淑芳撇撇嘴,如果请的是别人,贺建党敢昧下战利品吗?

她可是很清楚委托别人捕杀猛兽的规则,战利品都归狩猎者所有,算是好处。

不过,她对贺建党代表贺楼大队给的感谢信很感兴趣,真把山上的野猪一网打尽,感谢的不止贺楼大队吧?能在自己和丈夫的履历上添上一笔光彩,何乐而不为?马上就到年底了,许多同事表现得特别积极,都想争一个先进工作者的荣誉称号。夜夜小说网WWW.mht.la

齐淑芳把贺建国叫到一边,叽叽咕咕地小声商量片刻,重新回到贺建党跟前,“大哥,我和建国答应了。”

“行!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这就去安排!”贺建党大喜过望。

“等等。”齐淑芳叫住了他。

贺建党回头,“还有什么事?我急着去召集人手。”

齐淑芳笑道:“大哥你急什么?就是今天进山,难道就能立即找到野猪?那坝西山多少个山头?光靠两只脚,两天都不见得走个遍。我这几个月偶尔进一趟山,也没见到野猪的踪影。再说,找到了也不敢一锅端哪。”

贺建国在一旁赞同道:“淑芳说得对,大哥,这件事急不得。不如今天先安排几个人跟着我和淑芳进山挖陷阱,做好准备工作。明天一早我和淑芳去单位请几天假,回来再带人把西山翻个遍,争取把山里的野猪一网打尽。”平时,大部分的机关工作人员都是闲散度日,单位里最近又没有什么重要工作,领导肯定会同意他为民除害的请求。

马天龙、陈教授等人远远地蹲在牛棚前,听完,都在心中暗暗点头,心思缜密,考虑周全,很好,很好,一开始听齐淑芳答应,他们以为立即就进山打猎呢。

贺建党思索片刻,觉得有道理,当即着手安排。

他敲着铜锣召集贺楼大队的所有社员,从中挑选四十七个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壮劳力,另外三个名额是他们三兄弟,说明除贺建国外,所有人都算整工分。

整工分就是一个劳动日,也是十个工分。

贺楼大队里没有人不知道齐淑芳拥有一身狩猎本事,只要进山就不会空手而回,当初她几块石头打死野猪的情景历历在目,这次跟着她捕杀野猪,何愁没有猎物到手?就算是集体财产,大伙儿多少都能分点肉打打牙祭。

因此,无人不踊跃,扛着铁锨、头、锄头等纷纷聚集在贺家大门口。

“丑话说在前面,进了山就得听我的指挥,不能随便掉队,不能乱跑,如果出了事可不怨我没提醒你们。”齐淑芳事先表明态度,神色十分严肃,她有精神力,进山如入无人之境,完全可以避开草丛间的蛇蝎蜈蚣,不代表别人可以这样。

有人不信邪,途中掉了队,东张西望,不知道草丛中爬出一只毒蝎子,悄悄靠近了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石子飞来,吓了他一跳的同时,砸死了脚边的毒蝎子。

石子飞出有声音也有动作,所有人都看到了,冷汗淋漓,再也没人敢不听齐淑芳的话。

避开山中那块秘密开辟的田地,齐淑芳在自己几次打到野猪的山头选了几处地点让大家挖陷阱,这几处散落不少野猪蹄印,也是野猪黄昏时分比较喜欢出来觅食的地方,每个陷阱都挖得很深,底部倒插削尖的树枝竹竿,上面以树枝灌木草皮等物遮盖。

在这段时间,没有遇到野猪,倒是遇到不少小野兽,齐淑芳不出手,别人打不着。

忙到四五点钟,齐淑芳把大家送到山脚下令其回家,只说和贺建国从这里直接回市区,但等大家都离开了,她又和贺建国重入深山。

既然来了,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回去?

贺建国叹着气跟在她后面捡猎物,一个石子儿一个准,比枪都厉害。

拉着贺建国打了几只野兔子、野鸡和野鸭子,还打到一头鹿,割了一罐蜂蜜,检查了麦地周围的水沟,就是没有遇到野猪,齐淑芳觉得有点可惜,“我还想碰碰运气,杀一头野猪带回去,今年冬天就不用愁啦!”一头野猪好几百斤呢。

“这就够了,野猪太危险。”

人人都知道野猪的危险性,尤其最近刚发生过野猪伤人的事件,各方都很重视,所以他和齐淑芳很顺利地请到了一周假。

齐淑芳带着贺楼大队的这群人花了五天时间,踏遍坝西山除麦地以外的所有地方,捕获六头大野猪、三头小野猪和许多野鸡野兔子之类,先前挖的陷阱也让不少野兽上当,可谓是满载而归,整个贺楼大队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贺建党按照约定,分了一头大野猪给贺建国和齐淑芳,其他猎物也分了一些给她。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大家都清楚全是齐淑芳打下来的,他们就充当了脚夫。

其余的除了一头大野猪当作任务猪上缴供销社,一头卖了给生产大队增收,其他的全部都处理了,按人头分给所有社员,人人喜笑颜开。

冬天存得住,好好风干,年底和明年一年都不缺油水了。

齐淑芳没卖掉自己得的这头野猪,而是将其处理干净,肥膘单独剔出来熬油,半扇制成风干肉或者腊肉、腊肠,另外半扇分别给交情好的朋友、同事送去,半扇一百多斤肉,可是根本不经分,除霍剑锋家和白英红家各是十斤,其他人家只送二三斤,很快就送得精光。

这次贺父和贺建党、贺建军家都分了不少野味,齐淑芳就没另外给他们。

望着自家梁头上挂着满满的野味,齐淑芳心满意足,够吃很久啦,短时间内不用因为物资短缺供应肉比较少而发愁啦。

贺建党把感谢信送到市委办公室和铁路局客运段,不出所料,夫妻都得到了表扬。

当了这么多年支书,贺建党口才很好,感谢词那叫一个慷慨激昂、感激涕零,说得好像没有贺建国和齐淑芳就没有贺楼大队的平安一样。不知道他怎么说服了被野猪顶死人的生产大队支书,也写了感谢信和他一起送来。

王大姐接到召唤带着齐淑芳到蒋宏伟办公室时,蒋宏伟的书桌上就摆着两张感谢信。

齐淑芳好奇地瞅了一眼,这感谢信怎么和奖状、结婚证、男到女家落户证明都一样呀?她还以为就是一封信呢。

蒋宏伟一个劲地夸赞齐淑芳。

“淑芳同志,从你来找我报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遵守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尽心尽力为人民,你真是人民的好同志啊!他们的感激发自肺腑,你替不止一个生产大队解决了害兽,他们的感谢,你当之无愧。”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但齐淑芳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脸蛋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谦虚了一番,活脱脱就是个年轻有朝气又不嚣张的好同志。

王大姐呆住了,她真没想到齐淑芳有这本事。

蒋宏伟夸完齐淑芳,接着表扬王大姐,说她教得好,没有她这位列车长的领导,下面的乘务员怎么会有这么高的觉悟?要不是现在几乎不发行觉悟票了,自己肯定会给齐淑芳发一张红票。不过,虽然没有觉悟票可发,但功劳薄上得记一笔。

王大姐连忙点头:“段长您就放心,我那里的功劳薄上也会记着齐淑芳同志为为民做出的贡献。齐淑芳具有雷锋精神,自从就任以来,兢兢业业,细心周到,是我们列车上最好的乘务员之一,无数过往的乘客都曾经表示对齐淑芳同志的信赖,她也从来没有迟到早退请假,唯一一次请假就是为民除害。我已经打算在申报先进工作者时,加入她的名字,以资表扬。”

71.071章:

对于王大姐的打算,蒋宏伟表示这是应该的,只有选出真正的先进工作者,才能让其他的工作人员有效仿的模范,有前进的方向,有进步的动力,凭齐淑芳目前的表现,完全可以加入先进工作者的评选,并且极有可能入选。(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话是这么说,齐淑芳可不敢掉以轻心。

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没有尘埃落定,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达成所愿,可以确定的是这两封感谢信能加重自己的分量就是了。

还没到年底,不是评选的时候,齐淑芳尽量放平心态,和以前一样工作。

王大姐见她不骄不躁,暗暗予以肯定。

齐淑芳一周没有来上班,交好的同事七嘴八舌地问她出了什么事,得知她帮助老家除掉害兽,一个个微微张开了嘴,惊讶得不得了。

“你竟然有这份本事?”徐红率先出口,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何胜男哈哈一笑:“以后我和人打架,淑芳,你一定要来助拳啊!”

欧明湘则兴致勃勃地道:“坝西山里这么危险啊?我以前听过,但是没深入过,只爬过两三座没有危险性的小山头。淑芳,咱们时候休息,你带我去坝西山里逛一逛吧,说不定我也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本事,打只野兔子。”

云柏推她道:“看你说的,好像打猎很容易一样,咱们没经历过,根本就不知道淑芳费了多少精力才获得平安。去山脚下转转还好,去深山老林里打猎就算了,别给淑芳添麻烦,没听淑芳说她老家整整出了五十个壮劳力才敢进山。淑芳,你没受伤吧?我可是听说了,那野猪非常凶残,见人就顶,能要人命。”

齐淑芳还没回答,何胜男就道:“淑芳,听我爸说,坝西山附近有个生产大队的人被野猪顶死了,不会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你亲自出马的吧?”

齐淑芳微微点了点头:“就是担心野猪下山,所以我们事先把它们解决了。”

大家心有余悸,“你这么胆大啊?”

“面对有可能发生的危险,总要有人出头解决,不然到时候伤的就不止几个人了。”齐淑芳耸耸肩,“我也不是胆大,就是有点进山打猎的经验,承蒙老家的亲朋好友不嫌弃,聚集在一块儿以我为首。其实,我心里也很害怕。”故意表现得没有那么强大。

“你也害怕?”欧明湘不解,明明听起来齐淑芳很厉害啊。

齐淑芳笑笑:“能不害怕吗?这可不是小打小闹,我一边担心假期过了打不到野猪,一边担心跟我进山的社员受伤,幸好我运气不错,没出事,顺利完成了任务。你们没进过深山老林,没见过毒蛇和毒蝎子,还有毒蜈蚣,剧毒,草丛密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咬一口。”除了贺建国,她不想随便带人进山,形容得更加恐怖了一点。

何胜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哎呀……别说了,淑芳,求你别说了,好恶心,我最怕蛇了,细细长长的,好恐怖。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毕竟都是女青年,都跟着何胜男请求齐淑芳不要再说了,害怕呀。

此时此刻,她们终于明白齐淑芳为何偶尔会带些野味来了,一直以为她家有人会打猎,所以如此,原来精通狩猎的人是她自己。一般来说,只有有枪的人才有这份本事,野猪皮厚肉糙,一般弓箭都射不穿其皮肉,只能用枪。

很多人都畏惧力量,源自天生,齐淑芳很快就发现有人隐藏的畏惧。

想了想,齐淑芳装作没发现,反正她没在工作上表现出天生神力,待人也一直是和风细雨,不明白他们为何因为自己打猎就害怕。

见齐淑芳还是爽朗大方的性格,倒有不少人渐渐放了心。

从上海返回古彭市,下班时,何胜男约她次日逛街,齐淑芳想到明天是周末,贺建国一周就这么一天的休息时间,就婉拒了何胜男。

她当初请了一周的假,但一周假满,火车仍在途中,所以周三才上班。

何胜男咬咬唇,“你明天没时间,后天应该有时间了吧?”

“后天可以,你想约在后天?”

“嗯。”何胜男脸有些红,小声道:“我爸的同事跟我爸说,想给我说媒,定在后天见面,我想叫你陪我见见。”

齐淑芳一愣,好多天前就听何胜男说了,怎么现在还没见?

“你爸妈不陪着你一起吗?我记得我和我家建国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媒人家里,你应该也是吧?我怎么好意思去你爸同事家里跟你作伴啊?再说,你见面,我陪着你像什么样啊?不好看。”不要以为现在的男人都不看重美色,虽然她很少炫耀自己的容貌,但必须承认何胜男远远不如自己,只能说得上是长相清秀,但青春活泼,很有朝气。

何胜男的脸更红了,“我就是不好意思嘛!”

齐淑芳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终身大事,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就不陪着你了,祝你马到成功。哦,成不成功,等上班了都跟我说一声儿。”

城里的婚礼仪式和乡下不一样,一旦确定关系,很快就会在领导的主持下领证。

领完证,在国营饭店摆两桌酒席请亲朋好友,就算结束了。

“那好吧。”何胜男沮丧不已,亦觉忐忑。

齐淑芳则是高高兴兴地回家,次日和贺建国出现在旧货市场。很早之前贺建国就说带她去旧货市场挑选喜欢的东西,但因为发生了很多事,一直都没有时间。旧货市场虽然都是摊位,但比较正规,属于光明正大的一类,早出摊晚收摊,白天不来,早晚基本就没机会了。

一起逛街买东西,同时可以交流夫妻感情,一举两得。

齐淑芳斜挎着挎包,贺建国推着排车,方便拉运看中的东西。

古彭市没有旧货商店,旧货市场和淮国旧后面的旧货市场差不多,以旧家具、旧瓷器居多,不过也有许多居民家里用不着的东西拿出来卖。

齐淑芳认识木料,主要精力放在旧家具上,贺建国则注意各种各样的瓷器。

贺建国的运气很好,没走几步,就看中一个带着小抽屉的红木螺钿首饰盒,花了一块钱买下。齐淑芳抱在怀里打量片刻,料子是红酸枝木,涂了朱漆,螺钿已经被抠掉了,十分色已失五分,但是沉甸甸的,分量可不轻。

放在排车上,齐淑芳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四处看四处瞅,发现这里很少有衣柜、橱柜、梳妆台、桌椅一类的大家具,也没有马桶、凳子、床等。

为什么呢?齐淑芳问贺建国,在上海的旧货市场里他们还买到椅子了呢。

贺建国答道:“因为这些家具生活中用得到,所以一般来说不会拿出来卖,除非是无法修改成新样式的旧式家具。你要知道,在百货大楼里,一个大衣柜至少需要一两百元,谁家舍得贱卖?与其贱卖,还不如留着家用。”

齐淑芳抿嘴一笑,指着前方道:“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你看那些拆卸的一堆旧木料零件原来是什么?”

贺建国看了看,目光一亮,低声道:“是旧时候的拔步床零件,就是不知道全不全。”

快步走近,贺建国蹲下仔细摸了摸,看了看,呈现深紫色,又抓起一块木板放在鼻端嗅了嗅,确定是万木之王紫檀,立刻问价。

“五十块钱,这一大堆你都可以拉走。”瘦瘦小小的一个中年人,张嘴就是高价。

齐淑芳不满地道:“你这价钱也太高了吧?我在废品收购站买木头也才一分钱一斤,五十块钱我能买五千斤木头了。要不是我们家没有多少柴禾了,煤球又不够烧,我们才懒得来这里买木头当柴烧。”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顾客,中年人不想放过,忙道:“不高,不高,我跟前这一大堆都给你们。这些都是好木头,以前从大户人家抄来的,耐烧。”

咦,这人跟前的木头堆里也夹杂着一小半好木料。

“你说从大户人家抄来的就是啊?谁信?”贺建国已决定不放过这批木料了,口气却很嫌弃,“我看不像,就是一些旧家具的零件而已。”

中年人道:“怎么不是啊?我跟你么说,我当初可是亲自参与了的。你知道这是从谁屋里抄来的吗?金大秀知道吧?小山县的,大资本家钱毅的正室大老婆,在咱们古彭市都是首屈一指的大资本家,拥有很多房产和田地。当时国家清点钱家财产,我就在场,哎哟哟,满屋珠光宝气。金银珠宝啥的能抄的都抄走了,不能抄的字画都烧了,瓷器都砸了,家具也差不多,我当时缺张床,没舍得把她的床给砸掉烧了,就向组织请求废物利用,花了五……”

险些把自己当初花的五块钱说出来,中年人反应过来,立即改口,“花了五十块钱,我花了五十块钱,包括我捞的两把太师椅。呐,要不是我儿子快结婚了,这样的床和椅子太占地方,我才舍不得卖掉,买张床至少得花一二百。”

贺建国道:“你说花五十,我可不相信,五块钱我倒相信是真的。组织上卖东西给下面的工作人员,折价一向很低。”

“对,肯定是五块钱。”齐淑芳接口道。

“你用了这么多年,损害也得算上吧?你诚心卖,我们诚心买,便宜点,价钱合适了,你跟前这堆木头我都包了,省得你再蹲坐在寒风里等顾客。”贺建国和中年人讨价还价,“我们就是买来烧火做饭,你总不能让我们花五十块钱买下不知道能烧几天的木头吧?”

中年人咬咬牙:“四十五!”

“二十。”贺建国道。

“四十!”

贺建国坚持道:“二十。”

“三十五!”

“二十!”

“我说同志,”中年人郁闷之极,“这里面还有我后来花钱买的家具呢,你砍价不能这么狠啊?多少让我补贴点买新家具的费用。三十,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就等下一家了。”

三十块钱是贺建国的心理价位,他假装很肉痛地道:“真的不能再少了吗?”

“不能了。”

“好吧。”贺建国一边掏钱,一边抱怨,“二十块钱都能买好几百块煤球了,就是煤球供应用完了,才不得不买木头来烧,希望你这木头耐烧点。”

“肯定耐烧!”中年人麻利地收了钱,勤快地帮他们把木料用麻绳捆上,正打算搬上排车,他皱了皱眉,“哟,你们这排车装不下这么多木头啊?我这可是拆了不少旧家具。要不这样吧,你们看,我拉着平板车来的,给你们送到家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贺建国笑道,他们家就在附近啊,离得不远。

到了家,直接搬到厨房里,看到土灶,中年人就知道他们没撒谎,笑笑离开了。

贺建国和齐淑芳没先整理这些木头,而是又转回了旧货市场,东拼西凑地买齐了一把紫砂壶和几个紫砂茶碗。慕雪寻送齐淑芳的是上等狮峰龙井茶,贺建国懂点茶道,说不能辜负了好茶叶,用紫砂茶具最匹配。

林林总总,六七十块钱花出去了。

把明清家具的零件从木料堆里挑出来后,拼拼凑凑,架子床少点零件,太师椅里有一把缺了一条腿,反正除非买来就是完整的旧家具,否则光买木料,很难拼出原本家具的模样。

虽然美中不足,但料子都是极好的。

“建国,你把拼好的家具重新拆了,方便藏匿,再把这两个首饰盒给拆了吧。”后来又买了一个首饰盒,乌木雕花的,非常古朴雅致,贺建国说是明代的。

这一拆不要紧,拆掉的乌木首饰盒里居然有夹层,夹层里还有东西!

72.072章:

“有宝贝?”齐淑芳双眼亮晶晶地凑到贺建国身边。[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贺建国摇摇头。

“没有?”贺建国从夹层里取出一个不小的红绸子包,一层一层地打开,看清包里的几件东西,齐淑芳郁闷之极,“这是照片?”

“不止是照片。”

贺建国拿给她看,除了一叠黑白照片以外,还有一红一黄两枚印章和一只断成四段的冰种红黄绿三色手镯,底部还有一张房契和几张地契。

“咦!”齐淑芳看了看房契的地址,位于北京后海一带,地契的范围就大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对照片比较感兴趣,可能找出其主人的线索。

有的照片已经发黄了,有些模糊,有些则很清晰,有数十个人一起拍的全家福,有个人照,也有双人照、情侣照、数人照。其中有一张照片拍得特别漂亮,照片上是个穿长衫戴眼镜的青年坐在太师椅上,一个穿新式旗袍的年轻女人倚着他,手里擎着一枝月季花,顶部长有五个花梗,每个花梗绽放着一朵鲜花,五朵鲜花攒在一起,然而女人的脸则比花还美。

烫着民国时期的卷发,戴着珍珠耳钉和珍珠项链、珍珠戒指,十指纤纤,白臂如玉,圆润的鹅蛋脸,细细长长的眉毛,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单眼皮,嘴唇的颜色很浓,两颊带着深深的酒窝,仿佛正对着看照片的人微笑,满是风情。

青年和年轻女人同时出现在全家福的照片里,单人照里也有他们,另外还有一张两人腿边站着三个男孩、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的照片。

贺建国翻看照片,唯一一张全家福的背面写着龙飞凤舞的钢笔字。

是草书,齐淑芳不认得。

字迹有点模糊了,贺建国仔细辨别十几分钟,“壬申年季春年摄于余家大宅。”

余家大宅?

“房契和地契的主人就是姓余啊!壬申年是哪一年?”齐淑芳反应过来,再看全家福的背景,似乎是在一个四合院里拍的,在正房门口,雕梁画栋。

贺建国解释道:“算一算,应该是1932年,季春就是农历三月。”

“农历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呀!你快看印章上刻的是什么字。”齐淑芳拿着两枚印章看了又看,因上面的字是反着的,也不是楷书,她不认得,简直文盲!

贺建国在市委办公室上班,家里备有印泥,找出来,两枚印章蘸了印泥,往空白纸张上一盖,一个是三个字的印戳,一个是四个字的印戳,前者是隶书,为“余明棠”三个字,印章是红色,后者是大篆,为“玉泉老客”,出自黄色印章。

“两枚印章都是昌化石,黄色的是田黄石,红色的是鸡血石,都是印章中的上品。”贺建国说完印戳的意思,又解释印章的来历。

“昌化石是最好的印章石,我知道。余明棠,房契和地契的主人不叫余明棠啊。”

房契和地契的主人叫做余棣。[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贺建国道:“棠棣为兄弟,有可能余明棠和余棣是兄弟,也有可能明棠是余棣的表字,棠棣一向不分家,旧时候很多人的表字都是从名字上化来的。‘玉泉老客’可能是某个人的别号,玉泉山就在北京,很明显。”

齐淑芳鼓了鼓腮帮子,“原来还有这么多说法。四个字的印戳是什么字体?我现在练书法,隶书认得几个字,四个字的我就不知道了。”

“是大篆。”

“哦。”是自己少见多怪啊,照片背后的字体不认识,印章上的字体依旧不认识,齐淑芳特别郁闷,怪不得有些杂记上说,五六十年代的很多知识分子基本上都是多才多艺。贺建国的书法她见过,倍儿棒,又能替自己解答高中课本里的问题,又懂古董鉴定,金教授和金婆婆说他还会吹口琴,会外语,会画画,书画不分家。

贺建国把照片印章断镯房契地契重新包好,递给齐淑芳,“你好好收着,这些是有主的东西,以后如果有机会,就还给他们吧。”那时候能拍下照片又住在后海一带的人家明显比较有钱,不可能籍籍无名。

“好吧。”没发财,齐淑芳觉得很扫兴。

刚收好东西,贺建国还没把木料处理好,叶翠翠的大嗓门在门外响了起来:“淑芳妹子,啊,淑芳妹子,淑芳妹子在家不?”

“叶大姐,有事吗?”齐淑芳拿下门闩,开门探头。

叶大姐兴冲冲地道:“今天咱们街道放电影,我来跟你说一声,你去看不?”

电影?齐淑芳双眼放光,“去啊!什么时候放?在哪里放?”

“当然是晚上了,白天怎么放电影?当然是去电影院了,没电影票可进不了门。你可得早点带着凳子过去占地方,去晚了就得往后坐,不一定看得清。”叶翠翠是比较老的古彭市市民了,因为齐淑芳和贺建国都好相处,又大方,她乐得传授自己看电影的经验。

齐淑芳一个劲地点头,激动得不得了,“放的什么电影?”电影啊,她还没看过呢,一定让贺建国带着自己去看电影。

“红色娘子军!”

“红色娘子军?红色娘子军好啊!”听过啊,谢晋导演的,极具时代特色,除了这类电影,别的估计放不了。

“我走啦,去跟别人说一声。”叶翠翠也不进门,直接转身就走了。

看着叶翠翠离开,齐淑芳插上门,转身就跑进西偏房,“建国,建国,今天放电影,电影院放电影!你得带我去看!”

贺建国一口答应。

放电影的消息给这一片的市民掀起了巨大的热情狂潮,有条件的纷纷去买电影票,齐淑芳催促贺建国早早去两张,一张一毛,天还没黑就搬着自家的小板凳去电影院,以为自己去得够早了,结果大屏幕下面已经坐了好几排人,叽叽喳喳,热闹不已。

最常见的情景就是大人带着一群小孩子。

不过,齐淑芳看出一点特色,那就是来看电影的人大部分条件都不错,基本上都是有职工,她看到了不少熟人的面孔。

“淑芳,来这边!”第一排的叶翠翠对她招手。

第三排的云柏也叫道:“淑芳,这里!”

贺建国的几个同事则纷纷叫道:“贺建国,来这边,来这边!”

齐淑芳和贺建国都不知道听谁的好了,最后两人一合计,都婉拒了,“中间好,坐在前面还得仰头,我们坐中间!”

他们俩赶紧挑了一个位置,放下小板凳,紧接着坐下,等电影播放。

谁知,隔壁就是李威,坐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他家人,有的人长相和他挺相似,男女老少一大群,他自己怀里还抱着一个胖小子。

“爹、娘、叔、婶,这是我同事贺建国,他身边的女同志应该是他爱人。”

齐淑芳落落大方地道:“你们好,我叫齐淑芳。”

两对中年男女都对她和贺建国点头微笑,年纪大一些的应该是李父李母,稍稍年轻一些不到四十岁的应该是李叔和李婶,但李婶的样貌令齐淑芳觉得有点眼熟,没等她多想,李婶就开口了,“我听过你,你是王小草手下的列车员吧?”

“您是……”王小草就是王大姐,她认识王大姐?

齐淑芳没见过李莹,但贺建国在市委办公室见过,提醒道:“是李处长。”

李处长?李威的婶娘居然是李莹李处长?没想到啊。贺建国没想到,齐淑芳也完全没料到,看了斯文俊秀的李叔一眼,她忙向李莹赔礼道歉,“李处长,在列车上工作这么久,我没见过您,居然没认出来,实在很抱歉。”

李莹微笑道:“不知者不罪。你没见过我,当然不认识我,我要不是听王小草提过,也知道你爱人在市委办公室上班,我对你的名字也没有印象。”当初听人说王小草手下有个女列车员长得好,嗓子好,服务态度好,又为民除害,形象特别适合宣传队,她以为是人家吹牛,现在见了才知道不是,自己手底下那批宣传员长得没一个能比得上她。

李威接着把自己大哥李武、嫂子白英翠、堂妹李霞、堂弟李云介绍给贺建国夫妇,李云就是坐在他怀里的胖小子,大概六七岁。

然后,男人一堆坐着,女人一堆交头接耳,泾渭分明。

齐淑芳注意到,就算是恩爱夫妻并肩坐着,两人中间也间隔着一段距离。

她左边坐的是李莹,右边坐的是李霞,因为她和李莹同属铁路局的职工,李威和贺建国又是同事,她自己又是不怯场,和李霞年纪差不多,很快就熟悉起来。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由放映员播放。

齐淑芳记得很清楚,红色娘子军是上海电影厂拍摄的,谢晋导演,时间在十年前,女主角是吴琼花,从一个奴隶成长为共产主义战士,可是现在放的是什么红色娘子军啊,根本就不是谢晋导演的那部电影,而是红色娘子军的舞台电影片,样板戏!而且还是芭蕾舞剧。

齐淑芳好失望。

虽然很失望,但在没有娱乐生活的年代,样板戏也算是一项娱乐了不是?偶尔还能听到周围的人跟着电影哼唱着里面的曲目,看来不是头一回看这部电影了。

聊胜于无,聊胜于无。

李莹淡淡地道:“八亿人民八个戏,反复性强制性地播放,不知道多少人耳熟能详。”

还有这种说法?齐淑芳抿嘴一笑,表示了解。

为了消磨时间,又没有零食可耻,她特地带了一大包自制的鹿肉干,调料不全,味道不够好,磨牙还可以。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年长一辈的李父李母和李莹夫妇都摇手不要,李威的哥嫂和李霞也都不好意思,只有年纪最小的李云咽了一口唾沫,“大姐姐,你给我吃啊?”

“是啊。”齐淑芳抓了几块塞到他肉嘟嘟的两只手里,然后分给一干女同志,带的鹿肉干不多,但也不少,每人分了四五块,剩下的就递给贺建国分给李威他们了。

李霞脸红红的,声音又细又柔:“这怎么好意思?”

“自己做的,不是买的,别客气。”齐淑芳笑道,她本来就很佩服有情有义的李莹,好不容易有接触和交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她没有跟有权有势的刘老离开去做自己的大小姐,对于李家来说,就是有情有义。

李莹主动对齐淑芳道:“王小草经常提起你和何胜男,何胜男也是你们那趟列车的吧?”

“是的,胜男是广播员,主要负责广播。”听她问起何胜男,齐淑芳有点奇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并没有说别的。

李莹嘴角翘起,“你们这批年轻的女列车员都挺好,不多事。”

她们不多事,难道还有多事的?

不知怎地,齐淑芳突然想起蒋红丽那一趟列车,他们的列车长薛逢可是靠巴结张局长的老婆吴大娘得以升迁,听说她的管理水平比王大姐差远了,手底下的女列车员总是出事,好像薛逢本人也不太规矩,就是没人抓住证据。

其实张局长是副局长,正局长姓康。

“是王大姐管得好。王大姐一直告诉我们要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要做正事,走正道,不能走歪门邪道,现在把我们年轻的列车员分成好几批,一批一批地轮流跟在她身边学习,我就学了很多东西。”齐淑芳把功劳推到上司身上,这也是事实。

李莹点点头,对她的印象更好了,这场电影结束,她邀请齐淑芳有空去自己家做客。

齐淑芳当然是答应了,“有空一定去拜访。”

电影一结束,电影院里的灯光就亮了,大家纷纷起身,拎着小板凳准备离开,得给看一下场电影的人让位置,还是这部电影,循环播放。

刚散的时候出去的人特别多,他们这行人就等了片刻,等人少了,才开始抬脚。

可能是人太多,比较拥挤,有个女同志差点被挤到,旁边的男青年扶了她一把,立刻就有人惊呼道:“哎呀,你们耍流氓!”

齐淑芳扭头一看,嘿,熟人!

73.073章:

沈玲玲。(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打扮成少女模样的沈玲玲。

罩着崭新蓝褂黑裤的棉袄棉裤在身,显得她略有一点臃肿,但在大伙儿身材普遍臃肿的情况下,她算是比较苗条的了,因长年累月不干农活,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一头比在场大部分观众都黑的头发梳着两条麻花辫,十分可人。

贺楼大队没有丑女,样貌都很端正。

沈玲玲也就二十来岁,又是较为出色的一个,这么一打扮,和未婚的少女相差无几。

齐淑芳看不出脸色红润的她曾经因吃山楂过量而小产,不清楚她为何会到市里看电影,更加不明白她为何打扮成少女,浑身上下洋溢着愉悦的气息。

两条麻花辫、两条羊角辫、两条折辫基本属于未婚姑娘的发式。

沈玲玲可是结过婚的,丈夫马俊立是很牛气的中专生。

扶着她的男青年很陌生,齐淑芳没见过,四方脸,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的程度几乎可以和贺建国相提并论,穿着呢子中山装,上衣口袋别着钢笔,听到有人说他们耍流氓,男青年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冲说话的一名十来岁少年道:“你什么意思啊?看到女同志差点跌倒,我伸手扶一下怎么就是耍流氓了?难道见死不救才是对的吗?”

他的嗓门很高,声音很刺耳,像是金属碰撞发出来的,怒气冲冲的样子非常凶狠,吓坏了那名调皮的少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就有惊恐之色。

少年身边的中年妇女立即上前护着他,瞪眼道:“你凶什么凶?在领导人的领导下,现在的人生活作风严谨,我儿子看你扶了女同志久久不松手才说一句,你凶他干嘛?这不也是提醒你们注意场合吗?刚刚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发现你们了,交头接耳,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在这里对着我们叫嚣。”说话的时候,轻蔑地看着沈玲玲。

沈玲玲涨红了脸,气得胸脯一阵起伏,张嘴想说话,中年妇女压根就不给她机会,“气什么气啊?你当我看不出来啊?什么小姑娘,打扮成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啦?在我跟前装,装什么装?大宝,回家,和这样的人站一块,我嫌脏!”

中年妇女拉着儿子扬长而去。

感受到四周人异样的目光,沈玲玲跺了跺脚。

“程大哥,你听他们说的什么话,这么恶心人!”

“好了,玲玲,无知村妇的话你别听。咱们赶紧出去吧,别耽误别人进来看电影。”姓程的男青年一边安慰,一边领着她出去,如果不是脚下速度过快,还真不能看出他的心虚。

“程大哥,还有电影放吗?”沈玲玲怒气渐消,脸上带了点笑意。

“有,连续循环地放一夜。”

沈玲玲眼睛亮了一下,“那……我还想看电影,我没看够。”

听她带点撒娇味道的声音,姓程的男青年骨头都酥了,“行,行,我这就去买两张电影票,咱们再看一遍,看完了,我带你去国营饭店吃饭。”

怕被沈玲玲发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齐淑芳急忙拉着贺建国出去。

和李家一行人分手后回家,贺建国问道:“怎么了?”

齐淑芳诧异道:“你没认出来?”

“谁?”

“刚刚那女的是沈玲玲啊,沈二蛋的闺女,沈要武的妹妹,三月初八就嫁给马大娘家的马俊立了,前段时间我问你关于教育制度的时候,还特意提过马俊立。”

贺建国眉头揪了一下,他先是在外面求学,接着在外面工作,转职回来后很快就在市区定居,也许多年前还认得同乡的沈玲玲,但最近几年回家都没注意沈玲玲,也不好意思盯着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看,所以不认得。

听完他不认得沈玲玲的原因,齐淑芳心里甜甜的,表示很满意,眉眼带着笑,可是想到沈玲玲打扮成少女和不认识的青年一起看电影吃饭,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了。

“沈玲玲和马俊立结婚的时候,我去参加了,和她在一块儿的男青年姓程,不是马俊立。”

马俊立在家务农,知道帽子变色了吗?

是不是可以说明沈玲玲吃很多山楂是故意的?

齐淑芳挠了挠后脑勺,摸到粗粗的大辫子,因为凳子都在贺建国手里,她就抓到胸前把玩了一会,见贺建国不说话,自顾自地开了口。

“这件事不好处理。不知道马家知不知道沈玲玲做的事情,要是知道,咱们多嘴,他们丢脸,心里肯定不舒服。要是马家不知道,我们知道了却不告诉他们一声,于情于理都不合。可是说了,又有点多嘴的嫌疑,而且,这件丑事由我们来揭开,马家不一定领情。”

两难哪,真的是左右为难。

不是说这个时代狠抓生活作风的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处对象就是耍流氓,名声不好被人举报了都有可能挂着“破鞋”的牌子游街,一辈子抬不起头,为什么沈玲玲敢做这种事?别人不清楚她结婚没结婚,难道她自己不清楚?姓程的青年知道不知道?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还和沈玲玲在一起吃饭看电影,又在打什么主意?

假装不知道,不告诉马家,良心上过不去。

开口说,又太过多管闲事了,毕竟自己和马大娘还有矛盾存在。

齐淑芳很纠结,她有一种无论怎么做都有麻烦的感觉。[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没听到贺建国的回音,齐淑芳柳眉倒竖。

“建国,我跟你说话呢,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才算两全其美?”

“什么都不做。”贺建国沉吟良久,回了她一句,“赶明回家,如果见到马俊立或者马大娘,就说好像在市里见到沈玲玲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别的什么都别说。马大娘和马俊立有点脑子就会自己去查。沈玲玲接着看电影、吃饭,今天晚上肯定不可能回家,在外逗留一夜,马大娘和马俊立不能不知道。”

齐淑芳想了想,“有那么一点儿道理。我听你的,就这么办吧。真没想到沈玲玲会是这种人,她可是结过婚的人,平时真是小看她了。”

忠贞,是婚姻和爱情的基础。

虽然马大娘的性格很讨厌,但是马俊立在生产大队里的名声很好,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然沈二蛋不会选他做女婿。

沈玲玲嫁给马俊立,显然是自己愿意的,目前除了换亲一类依然存在着封建糟粕,也有父母强行插手儿女的婚姻,可大多数青年男女的婚姻都会根据自己的意愿来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媒婆的介绍是媒介,父母的意思是意见,最终做主的仍然是自己。

结婚才半年,沈玲玲就出轨,太把婚姻当儿戏了吧?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流产,如果沈玲玲故意如此,那么她的心就太狠太毒了。

张翠花可是说了,大家都提醒过她,怀孕的人不能吃山楂。

贺建国淡淡地道:“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这种事,这种人,不是社会立下的严苛规矩和道德观念所能阻止的。”

“你话里有话呀?”齐淑芳眉毛一挑。

贺建国笑笑,回到家里反锁上门,洗完饭盒放到橱柜里,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妻子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双眼,“这种事我本来不想和你说,怕脏了你的耳朵,但是不说,又怕你被蒙在鼓里,无意间说到别人的丑事。”

齐淑芳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脸,“什么事,你尽管说,我都听着。”

“你们客运段有个叫薛逢的吧?”

“是有个叫薛逢的,今年不到三十岁,我见过她,但不熟悉,长得很漂亮,和照片里拿着月季花的美女有点像。上次我跟你提过,蒋红丽家里没到极其困难的情况,就向单位领导请求支援,骗得我们列车上好几个同事损失了钱财和粮票。蒋红丽那趟列车的列车长就是薛逢,靠巴结张局长夫人才升迁的。我听人说,她有些不太安分,不知道真假。”

“是真的。”

“什么?”

贺建国轻声道:“十有八九是真的,我们办公室里也有人提起薛逢。”

说到这里,贺建国眉头皱了皱,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喜,“别看办公室里的同事大部分都在说闲话,好像不着边际,而且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嫌,但据我所知,绝大部分流言蜚语说的都是事实。薛逢应该和江书记有关系,但是什么关系我就不知道了,别人的话,也不能完全相信。薛逢那趟列车是发往青岛的吧?”

齐淑芳呆呆点头,然后吃惊道:“江书记?那不是你们市委办公室最大的头头?任由这样的闲话在底下私传,就不怕他的对头以此为理由,把他干掉?”

她研究过,这时代以生活作风有问题为理由,把对手搞下去的情况不要太多。

江书记,是胆子大?还是没做过所以不在乎?可是有不少被搞下去的人,本身是没做过的,都是莫须有的罪名。

江书记是市委书记,正的,古彭市的其他官员都在他下面,包括市长,真的没人想取代他?正市委书记和副市委书记猛一看相差不多,但正副两个字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谁做了正市委书记,谁就是古彭市的一把手。

“没抓到证据吧。”贺建国暗中观察了很久,发现只有这个理由能说明没人这么做的原因,“还有就是这种事都是瞒上不瞒下,私底下说说就行了,没必要对外宣扬,所以下面很多人知道,就瞒着上头那几位。虽然不能随便相信流言,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怎么没人说薛逢和何副书记?和吴副书记?偏偏说江书记?”

“没证据你说什么呀?说事最怕的就是可能这两个字,这算揣测,不算确定,有时候三人成虎,可别冤枉了人。”齐淑芳很严肃,“再说,我可不信底下没人想巴结上面的,如果想投靠除了江书记之外的其他人,告密明显是很大的立功表现嘛。”

贺建国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以讹传讹的闲话?只要是出自我嘴巴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有人告过密,不过被压下来了,说到底还是领导沉得住气。”

“那你刚刚说就瞒着上头那几位。”

“是瞒着,但很明显,不可能永远瞒住,因为想利用这件事为自己谋出路的人太多了。”

“切!”齐淑芳无意识地转动手指,辫梢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就太可恶了,江书记是有妻有子的人,我记得你说,江书记的夫人陪着小儿子在青岛读书。薛逢难道不知道自己做这种事是错的?”

贺建国反问道:“这种事还少吗?”

齐淑芳不说话了。

不少,应该说是很多,几十年后乃至于往后,这种人越来越多。

远的不说,光是自己知道的就有好几件了。

李莹的父母离婚,借口是刘老和前妻没有共同语言或者共同志向,出轨就是出轨,何必给自己找借口?前任刘夫人和刘老都并肩作战的好战友,并且,现任刘夫人和刘老相识于离婚之前。大人物嘛,这种事情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

苗慧和老周那事儿,就不用说了,老周以差不多的借口抛弃妻子,还说和前妻的婚姻是封建包办婚姻,必须废除啥的,各种冠冕堂皇。

今天又遇到沈玲玲出轨,而且不知道那个男青年有没有家庭。

加上江书记和薛逢这件事,这就是四件了。如果不是现在的社会风气所致,薛逢这样的人很有可能会登堂入室,刘夫人和苗慧不就成功了?

齐淑芳表示,社会的水不仅混而且深,深不见底。

“你们那儿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多?我都怀疑你在江书记手底下办事是好是不好了,他要是被干掉,你不就倒霉了?”江书记可千万别是这种人,不然江夫人就太可怜了,自己在家照料老儿子上学读书,丈夫在外面风流快活。

能做到市委书记,手段肯定不弱,应该不会拿自己前程开玩笑吧?

也不对,自己不是看了挺多杂记,上面记录的事情表明,别说几十年后,很可能十几年后这种事就成为一种风气了,出轨的官员占据总人数的一大半。

真是奇怪,难道出轨包养情人,就是彰显自己能力和财势?

为什么男人有钱就变坏?追根究底,还是人品问题吧。

贺建国不知道妻子想得这么多,“我就一小小的办事员,连个科员都不是,闲得快发霉了,又没接触什么核心工作,江书记对谁都和蔼可亲,上班前给我放假,不一定是对我青眼有加,他也很青睐李威啊,亲自出面给李威介绍对象。所以,他好不好,我倒什么霉?就算上面换了人,我以前是什么工作,以后还是什么工作,最不济就是被调离目前的岗位。”

语气一顿,他接着道:“不过,李处长和李威可能会受点影响,影响不会太大,后面还有刘老。要不是今天看电影遇到李家人,我都不知道李威居然是李处长的亲侄子。难怪白胜天天凑到李威跟前,李威跟他使脸色,他也笑嘻嘻地装作没看见。”

贺建国经常出入霍家,对霍家的街坊邻居都比较了解,清楚白胜无利不起早的性格。

“白胜?调你们那儿去了?”齐淑芳到现在都记得这人说林璇应该认下亲生父母的事情,后来她听白英红说,白胜是她的远房堂兄,他们家在整个白家一族的人缘很差。

“是啊,和我一个办公室坐着。”

齐淑芳顿时眼含同情,“我听英红姐说过,白胜这人的思维和想法有时候和大家完全不同,只要别人的想法和他不一样,就是别人的错。”大概和他脑波在一条线上才会交流无障碍,他认为生恩比养恩大的想法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贺建国耸耸肩,他已经听李威提过白胜做的一些事了。

“我们说些舒服的话题吧!这些事越听越郁闷。”齐淑芳扑倒在床上,“还是要武比较实诚,她女婿对她也很好,听说她怀孕了,她阿爷喜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不知道要武现在怎么样了,上次在家也没时间和她叙旧。”

贺楼大队的社员每个人都分了不少野味,沈要武也能补一补身子。

贺建国特别后悔用樟木箱子装粮食,虽然金婆婆说没事,但他还是觉得有一定影响。

沈要武结婚比自己晚都有孩子了,齐淑芳也很郁闷,她很想早点地生个孩子啊,软嫩嫩肉嘟嘟的小娃娃,等高考的时候完全可以送进学校了,于是,两条手臂像蛇一样攀爬到贺建国的肩膀上,吹气如兰,“建国……”

一夜没有话,只有行动。

第二天一早贺建国去上班,虽然上班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天喝茶看报纸,没有事情可作,但是他依然遵从职业道德,准时上下班。

齐淑芳揉揉腰,做完家务,开始练字。

贺建国的多才多艺促使她发愤图强,一定不能落后。

而且,练字可以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昨晚从贺建国那儿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惊讶并且很难接受了。

为了减少纸张浪费,加上很难买到正规的文房四宝,现用的砚台和毛笔就是来自废品收购站的仓库,墨水能买到,买不到墨锭,纸也是普通的纸。所以齐淑芳拿着毛笔蘸水,在涂了生漆的木板上练习,比着金婆婆留下的字体,一个小时后才收手。

时间很宝贵,齐淑芳没舍得浪费。

一天都没闲着,忙到傍晚,晚饭都做好了,左等贺建国没回来,右等还是没回来,她顿时着急起来,贺建国一向都是按时回家,今天怎么了?难道是单位有事?除非是单位里当天有事不能提前告诉自己,否则他不会这样不打招呼就晚归。

想到这里,齐淑芳拿着手电筒走在贺建国上下班的路上。

冬日天短夜长,五点天就黑了。

寒风吹来,齐淑芳立刻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遮住大半个脸,途中遇到云柏,“这么晚了,淑芳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吧。”

“你忙你的。我去找我爱人,平时这个点他已经回来了,今天没有,我去看看。”

云柏挽着她的手臂,笑道:“在家也是闲着,我刚刚陪我爹收破烂回来,到家没事干。天这么黑,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啊?我和你一起去,叫上我大弟弟。”说着,扭头就对自家住的院子叫道:“云杉,云杉,出来帮个忙!”

“来了,来了,叫什么叫!姐,帮什么忙啊?”高高瘦瘦的少年走出来,十七八岁,真的很瘦,一般人穿着棉袄棉裤很臃肿,他穿着依然显得很瘦削。

见到齐淑芳,云杉一改先前的不耐烦,“淑芳姐,有什么事吗?”

云家刚出事的时候,齐淑芳就登门造访,事后又是她组织大家捐钱捐粮票,云家记住了这份人情,包括云杉在内。

齐淑芳有点无奈地道:“其实没必要让你们陪着我一起去找人。”

“什么没必要,必须一起去。”云柏自小生长于此,清楚社会没达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正好让云杉出来走走,天天在家吵着闹着要报名上山下乡做先进分子,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傻不傻啊,要是农村真是个广阔的天地,到了那里大有可为,为什么农村出身的人还一心一意地想进城找工作?偏偏他想不明白。”

因为这是领导人的指示,云柏说这事的时候不敢大声,声音放得很低,然而齐淑芳耳聪目明,还是听到了,“云杉想上山下山?”

云杉连忙点头,“淑芳姐,你来评评理,我想去,我姐不让我去。”

“我就是不让你去,咋地?依我看,还不如在城里等哪个工厂单位招工,然后去报考,考上了,旱涝保收,一家人也不用分离。”云柏抽出挽着齐淑芳手臂的胳膊,伸手想戳弟弟的额头但因为个头矮小只戳到他胸口,“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你去屯垦戍边,有没有回来的机会很难说,也许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你忍心?我告诉你云杉,你还年轻,有些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美好。光说消灭三大区别,可你用脑子想想,真的消灭得了吗?”

齐淑芳好奇道:“什么是消灭三大区别?”

云柏答道:“就是工农差别、城乡差别和体力与脑力劳动差别。上山下乡的活动,展开得轰轰烈烈,每个人想得都很理想,响应号召,做积极分子,事实上呢?别天真了。让我来说,就是国家没法安排千百万知识青年的就业问题,才想把他们分散到广阔天地去。”

云杉低着头,一言不发。

齐淑芳嘴里没说话,心里很赞同,隐隐约约记得,云柏说的好像就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云柏还想继续说服弟弟,齐淑芳忽然上前疾走几步,对着前面黑暗中推着自行车走来的高大青年叫道:“建国!”

“淑芳?”贺建国大吃一惊,“你怎么来了?”

“等了好久你还没回来,我担心,就出来找你。怎么回事啊?回来这么晚。”

贺建国又是担心,又是愧疚,“还不是李威,刚下班,死拉活拽地叫我陪他一起去拜访江书记。我不是跟你提过他去见面的么?他一个人不好意思,又怕没相中对方,让人知道自己去见面不好听。”他就该在李威请求之前先跟妻子打个招呼,可是压根没时间,刚下班,江书记就叫李威去他家,见到自己,听完李威的解释后,居然也答应了。

齐淑芳生气地道:“下次见到李同志,我非找他算账,难道他不知道一声不响地就不按时回家,家人在家里不担心?”

抱怨完,问道:“成了没?”

贺建国点点头,看了看齐淑芳,又看了看云柏,向她道谢,谢他们姐弟陪齐淑芳出来找自己,然后道:“李威的对象你们都认得,就是何胜男同志。”他不认识何胜男,但他认得何副书记。何副书记和妻子曹云海带着何胜男在江书记家做客,也说到了何胜男的工作。

齐淑芳和云柏同了,同时一愣。

云柏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替何胜男高兴,而齐淑芳则觉得太巧了,下班前何胜男还想叫自己陪她去相亲,结果自己没去,丈夫居然陪着她的相亲对象去了。

上班后,齐淑芳忍不住打趣何胜男。

何胜男红了红脸,满是羞涩,随即理直气壮地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要是陪我一起去了,不就能和你爱人一起回家了?”

“谁知道你要见的是李威呀?我也不知道他会叫建国一起去。”齐淑芳悻悻地道。

何胜男低声道:“我爸只说在市委办公室上班,他觉得挺满意,既然江书记做媒,就见见喽!我知道是你丈夫的同事,但不知道他和你丈夫关系这么好。他已经跟我说了,说在办公室里关系最好的就是你丈夫,还提起了你。”

“他?他是谁呀?”

何胜男面红耳赤,杏眼圆瞪,“齐淑芳,我不和你玩了!”

“好好好,我和你玩儿!”齐淑芳嘻嘻一笑,“你见了,觉得怎么样?我跟你说,我丈夫说李威这人各方面都不错,仗义,有能力,没啥花花肠子。”

何胜男心里也挺喜欢李威的长相气质,但她嘴里就是不说,“处处看呗,反正也不能一下子就定下来。”李威的家庭、家人、工资什么的他都自己交代了,现在正准备申请结婚住房,工资待遇比自己的高多了,没什么可挑剔的。

既然她很满意,那么齐淑芳暗暗替她高兴,云柏虽然羡慕,但也祝福她。

云柏的生活就没这么顺利了。

下班回到家,她就听母亲哭丧着脸道:“小柏,你弟他……你弟他……”

“我弟他怎么啦?”云柏心里浮现一丝不详的预兆。

“你弟他偷了户口本报名,要去上山下乡!他报名去了西双版纳,西南那边!”云母气得都快疯了,西双版纳啊,离家好几千里啊!偏偏,还通过了。

74.074章:

齐淑芳是在云柏登门借钱的时候才知道那天晚上和云柏略有分歧的少年不日就要启程去西双版纳,积极响应“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报过名,登过记,基本上就是铁板钉钉,无可更改了。

而且,云杉非常坚定,家人轮番上阵都没法说服他改变主意。

云柏欲哭无泪,父亲一个劲地唉声叹气,母亲没日没夜地淌眼抹泪,哥嫂不问事,其余都是年幼的侄子侄女,她只能打起精神,想办法替小弟筹集路费,给他多带一点钱在身上,借遍了同事,已经借到三十多块钱,现在来找齐淑芳借二十块。

齐淑芳关切地道:“二十块够不够?”

“够了,够了,够了。一斤玉米面九分多,红薯干面才六分,五十块铁定够他花一阵子了。”没见齐淑芳像有些亲朋好友那样拒绝,云柏一颗心落地。

齐淑芳回卧室取了二十块钱出来递给她,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钱包在手帕里装进口袋,迟疑片刻,道:“我听说很多知识青年圣上山下乡后就在当地定居,结婚生子,可是,按照时时变化的政策来讲,几年后不知道又是什么新政策……”

云柏不等她说完就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是这么告诉我弟弟的。我跟他说,他去垦荒戍边,可以,但不能在那里结婚,至少在他二十五岁之前不可以。如果真的在那里定居,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回来了。我仔细观察过,开国以来,政策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我们最下面的人根本摸不清上面的人在想什么,刚开始乡下还是吃大锅饭呢,现在不是单开伙了?”

齐淑芳点点头。

云柏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看事很透彻,自己来自未来,清楚上山下乡就是想把两千万待业的知识青年分散到农村,其中包括上面达到目的后无从安置的红、卫兵,既减轻城镇压力,又能给农村带去劳动力,可云柏不是自己,居然能看透本质,怎么不让人佩服?

话到这里,云柏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

“其实我很担心,下乡的知青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担心将来就算有政策让他们可以回来,城镇也不一定能接收下他们千百万人,住房、工作、户口,哪一样不需要安排?现在不就是为了减轻工作住房的压力。街坊邻居家强制性下乡的真有不少,我家要不是我哥不爱学习不识字,我一毕业就有了工作,我弟在上学,我们兄妹三人中肯定会有一个必须下乡。我弟真是傻,我辛辛苦苦供他上学,我想让他上完初中考中专,考不上中专上高中也好,躲开必须下乡的政策,毕业后幸运的话能得到国家分配的工作,他可倒好,自己去报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说都没用了。”

“是啊,多说无益。我得回去了,钱借到手了,行李还没准备呢,被褥衣服和干粮,都得准备齐了,他得坐几天几夜的火车,中途还得转车。”

“行,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了再来玩。”

齐淑芳表示理解,因为火车制造还没达到后来的水平,基本上都是短程火车,长途的话需要转乘好几次火车,古彭市到西双版纳是这样,到新疆、东北也是这样。

各个城镇巴不得赶紧减轻肩头的负担,没过几天,云杉就和这一批知识青年在敲锣打鼓的欢送声中登上了远去的火车,扛着行李,带着干粮,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脖子上带着红领巾,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到了广阔的天地一定可以大展身手,可以消灭三大区别,可以干活挣工分挣口粮分红,不用再按月领那二十来斤口粮。

云杉上车的时候,齐淑芳上班的这趟列车还没发车,云柏亲自送弟弟上了车,回到工作的列车上,眼圈红红的,显然哭了一阵。

徐红一撇嘴:“有啥好难过,你弟那是相应国家号召的先进分子!”

“徐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何胜男不高兴地瞪她,因为她父亲官职的原因,所以她十分清楚上山下乡的内幕,刚开始是为了边疆垦荒,领导人发话,那十多年的上山下乡都是知识青年去农场,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上山下乡变成了插队,人数之多可谓是空前绝后。根据统计,目前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已经超过千万,涉及到了无数个家庭。

“我这是实话,怎么就不能说了?怎么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何胜男,你给我说清楚!”徐红也有点不高兴,“我说云柏的弟弟是积极分子,难道你不赞同?”

齐淑芳怕她说出何胜男不赞同领导人指示一类的话,连忙上前打圆场。[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好了,好了,你们没看云柏是舍不得和她弟弟分离吗?胜男可能是想说你没面临着分别,所以不明白这份伤心。”

徐红白了她一眼:“就你知道与人为善!”扭着腰走了。

齐淑芳失笑,什么时候与人为善也是错了?大家都是同事,没有严重的矛盾,不应该好好相处吗?难道非得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有时候她是不赞同部分同事的观念和性格,她觉得自己在心里可以不赞同,但没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

大概就是她的人缘好,和同事相处和睦,在王大姐的重视下,成为年底评选的先进工作者之一,除了偶尔一两个说酸话的,其他人都没意见。

先进工作者带来的好处就是上班前,齐淑芳和其他先进工作者一起见到了康局长。

然后,康局长给他们颁发了一张奖状,激励一番话就散了。

徐红没评上先进工作者,很不高兴,见王大姐在列车上当众表扬齐淑芳,转身就走。

“淑芳,你别理她,等到上海,你和云柏几个陪我一起去买东西。不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不就是先进工作者吗。”何胜男对徐红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徐红前行的脚步立刻停下,转过身,气冲冲地道:“何胜男,你说我什么坏话呢?”

何胜男的鬼脸没来得及收回来,见她猛地回身,两只手掌麻利地捂住脸,十指张开,从指缝里看着徐红,“我什么都没说啊,我说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不高兴的事儿了,从打扫卫生开始你就一直拉着脸,像别人欠了一百块钱。”

王大姐走过来笑道:“别说,还真是为了钱。”

“啊?”齐淑芳等人一脸不解,徐红是徐段长的女儿,自己又有工资,谁会借了钱不还?

“列车长!”徐红不悦地跺了跺脚,听何胜男问是怎么回事,她急急忙忙地开口,“问什么问啊?和你没关系。列车长,不准说!”

“我不说,我不说,你们小姑娘的事儿啊,我不馋和。”

王大姐检查完各处的卫生情况,巡查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笑嘻嘻地离开,然而,王大姐的离去并没有让大家按下心中的好奇,纷纷追问徐红是谁借钱不还,有和徐红关系比较好的列车员道:“你说,我们去给你要账。”

虽然徐红仗着家庭条件略有点骄纵,但是为人倒不坏。

徐红气呼呼地爬到卧铺坐在床沿,她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现在都已经是新社会了,真没想到到处都有重男轻女的父母!还不是我嫂子!乡下来的就是乡下来的,难道她女儿我大侄女不是她生的啊?光想着攒钱娶儿媳妇,对我大侄女一毛不拔!”

这下,轮到齐淑芳不乐意了,“徐红,乡下人得罪你了啊?你这么说我们乡下人,好像只有乡下人重男轻女似的,我就没见我大哥大嫂有重男轻女的迹象。再说,城里重男轻女的情况不比我们乡下少好不好?那个谁来着?哦,玉凤不是说过,张小蝶到了机务段,经常哭诉自己在家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她家不就是城里人?”

王春玲又小气又贪婪又自私,一身的缺点,但她特别疼孩子,对四个孩子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像自己的亲生父母和贺七叔夫妇那样遗弃女儿。当然,也不排除她已有三个儿子、不愁后继无人、所以善待唯一一个女儿的可能。

云柏在一旁点头:“是这样的啊,哪里都有男女平等的先进分子,同样,哪里都有重男轻女的落后分子。徐红,不能因为你嫂子重男轻女,你就对乡下人有偏见。”

云家的确在努力干杂活挣钱,可大部分生活负担都压在自己肩头,云柏活得很累。

家人虽然没有好吃懒做,但不能掩盖他们目前不希望自己出嫁的事实,担心自己出嫁之后只顾着自己和爱人的新家,不再尽心尽力地照顾娘家。云杉决定上山下乡后,他们可能想起自己的年龄不能耽搁,怕自己年纪越来越大不好找对象,终于松了口。松口不是没有条件的,条件是必须让男方给二百块钱彩礼,婚后每个月交给娘家三十块生活费和十斤粮票。

她工作时间长,工资级别比齐淑芳高一级,一共就三四十块钱,给娘家三十块钱和十斤粮票,自己还能剩几块钱?自己不花了?不吃了?她很想说不,但她清楚,即使国家宣扬男女平等的思想,抛弃封建糟粕,舆论也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国家的宣传思想是好,潜移默化了很多年,已经有很多人都打从心里接受这一观念了,可是,身边生活着的并不是人人都赞同,重男轻女的依然大有人在。

有很多父母平时重男轻女,说女儿是赔钱货,是泼出去就收不回来的水,但日子过得不好了,就想占出嫁女儿的便宜,如果女儿不给,就是不孝顺,是没人性,是白眼狼,是不知反哺的乌鸦,是不知跪乳的羊羔。

所以,有了可以结婚的机会,云柏却不愿意结婚了,她不想连累对方,现在城里谁还讲究彩礼啊?自己苦就够了,何必再给别人施加压力?

基于以上的原因,听徐红说自己的大嫂重男轻女,云柏就特别激动。

“徐红,刚刚列车长说是钱的事儿,你大嫂做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气愤。”云柏问道。

徐红脸拉得老长:“我不是说了么?对我大侄女一毛不拔!吴大娘给我大侄女介绍了个对象,在市委办公室里上班的,行政二十九级的十一级办事员,挺有前程的,家里亲戚也算有能耐,我大嫂满意得很,恨不得今天就领证。我爸说,马上就要进阳历年了,铁路局各个部门都得进行先进工作者的评比,等忙过元旦再商量婚期。”

何胜男疑惑道:“你爸的话很对啊,吴大娘给你侄女介绍的对象也不错,和我对象、和淑芳的爱人都是同事!你气什么?”

“我能不气吗?我爸说,我和我弟都没对象,以后婚事是大头,他们老两口就我爸一人上班,前些年给我哥买了一辆自行车,前年给家里添了一台缝纫机,今年又买了半导体,加上家里的开销和人情来往,手里没攒下多少钱,就让我大哥和大嫂准备一笔钱,给我大侄女做两身新衣服和两床新被子,再买点暖壶痰盂脸盆一类的生活用品,家里的票和工业劵应该够用了。我大哥是有工作的,在重型机械厂当技术员,我爸清楚三大件的票不容易搞到,也没要求给我大侄女准备三大件,可被褥衣服生活用品总得置办一点吧?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众人异口同声地问,其实她们都不笨,现在已经都猜到了,肯定是徐红的大嫂舍不得钱和票证呗!

“我大嫂不愿意,说家里的钱和票证得给我大侄子攒着好娶媳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必要花在她身上,女儿的嫁妆应该让女婿买了送来,然后再带回去。我哥那人说白了,就是性格懦弱,啥事都听我大嫂的。我大嫂这么说了,他就在一边赞同。”

徐红快气死了,手掌狠狠地往卧铺上一拍。

众人摇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你大嫂怎么会这么想?难道她自己不是女人?女人对待女人不是更应该体贴吗?感同身受啊,怎么就这么重男轻女?”

徐红板着脸:“我也不知道。”

云柏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你大嫂在娘家里饱受重男轻女之苦,或者重男轻女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

“应该不会吧?”

“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国家都把男女平等的口号喊得这么响亮,你大嫂还是重男轻女,这就说明她从小受到的教育让她认为儿子比女儿更重要,这种想法早已刻骨铭心,根本不管国家宣传的思想。”云柏非常认真,她觉得很有可能。

徐红摇头道:“不是,肯定不是,我大嫂没受过重男轻女的苦头。我以前听我妈说,我大嫂娘家的人都挺不错,他们家就她一个女儿,所有人都很疼她,乡下经常发生女婴刚出生就被溺死、遗弃、买卖的情况,可是她是平平安安地长大,吃喝和兄弟都一样,在一干面黄肌瘦的人民群中显得可好看了,比城里人还有气质。媒人介绍时,我哥一眼就相中了。结婚的时候,我大嫂虽然只有两床薄薄的被子,但却有一套老榆木的家具!我们家给了十六块钱的彩礼,她娘家都给做压箱钱带回来了,给她扯布做的新衣裳就穿在她身上。”

“听你这么说,就奇怪了,既然她没受虐待,娘家人也没有重男轻女,怎么她就这样呢?”不止云柏有这样的疑问,在场的很多人都有这种疑问,只有齐淑芳不觉得奇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什么想法的人都有,不一定是受家庭熏陶。

“谁知道。”

徐红说了这一句,紧接着又道:“反正我这大嫂不是什么好人。嫁给我哥后,怕被娘家拖累,平时很少回娘家,尤其是十来年前闹饥荒那会儿,从那时候开始就没回去过,一次都没有。现在她娘家人咋样了,她也不知道,似乎也不想知道,根本没回娘家的意思。我爸和我妈都劝她和我哥回去看看,不看兄弟看父母,可她就是不回,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娘家有好几个弟弟,用不着她操心!我爸妈当然不赞同这种想法了,也就是那时候托人想办法给我哥分了一间楼房,让他们搬出去住了。”

“像你大嫂这样的人实在是很少见啊!”

齐淑芳感慨万千,要是徐红大嫂娘家待她不好,她不回娘家也就算了,自己和原主就是这么干的,可平时的节礼没说不给。听徐红的意思,她大嫂娘家对她大嫂分明很好,一二十年前也就是刚建国不久,陪嫁一套家具和两床被子真不算差了,可以说是很风光,很多人连新衣服都没得穿就出嫁了,现在城里一件大家具都得好几百呢。

齐淑芳听王春玲和张翠花说过,贺家虽然给了彩礼,也给买了衣服,但是她们俩进门没有穿上新衣服,就带着一个空箱子,以前的旧衣服都被娘家留下给娘家的兄弟姊妹穿了,还是后来贺建党和贺建军能干又争气,她们才有机会穿上新衣服。

“对,我大嫂这样的人真的很少见。”徐红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我大嫂还是你们红太阳公社贺楼大队的人呢。我记得,你老家就是贺楼大队的?”

“我们贺楼大队的?叫什么名字?等我回家问问,说不定我家人知道。”

徐红好奇道:“难道你不知道?”

“我嫁到贺楼大队到现在才两年,你说我能知道什么?你自己都说了,你大嫂十来年前就不回娘家了。”齐淑芳解释道。

“也对啊,哈哈,是我忘记了!”徐红傻笑几句,以作掩饰。

何胜男听得义愤填膺,“这种人真坏啊,娘家父母兄弟又没虐待她,她怎么就能对父母兄弟不闻不问呢?徐红,快说,她叫什么名字!让淑芳回去打听打听,你大嫂的娘家人怎么样了,养这样的女儿就好像养了一只白眼狼。”

“是啊,是啊。”

“徐红你别磨磨唧唧了,快说叫什么名字,以后见到你大嫂,我们都避而远之。”

徐红打从心眼里厌恶这位年长自己十几岁的大嫂,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询问,毫无隐瞒的意思,“叫贺建红啦!对,就是贺建红。她也上过学,读过书,不是文盲,我哥搬出去后不久,正好食品厂招工,她去报考,当场就被录用了。他们是双职工,平时开销又不大,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钱,谁知对我大侄女这么吝啬。”

何胜男一听,就对齐淑芳道:“淑芳,和你家贺建国名字好像呀!”

“我们贺楼大队里凡是姓贺的,我爱人这一代,名字都差不多,是建字辈。徐红说她大嫂叫贺建国,可以说明她娘家对她一定很好,因为只有受到重视的女孩子才会随兄弟的辈分,一般女孩子都是大丫大妮大妞地叫,很少有正式名字。”

齐淑芳的心里现在已经是翻江倒海了,她没见过自己的大姑姐,可她记得很清楚,贺建国三兄弟的大姐就叫贺建红,而且很多年前就没消息了。

贺建国说大姑姐嫁到了小县城,可是她没想到大姑姐会是徐红的大嫂!

十来年前闹饥荒,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了,基本上是走投无路,贺父不得不让贺建国去大女儿家里借几斤粮食救命。贺父自己不好意思去,作为大家长,怎么去亲家借粮食?所以去的是贺建国,结果被贺建红拒之门外。

贺建国又累又饿,一口水都没喝上,差点晕倒街头,还是霍剑锋见到,给他灌了一肚子的水,吃了半块窝窝头。

这就是贺建国发现自家祖宅是栗子粉墙后回头帮助霍剑锋一家的原因。

霍家总是说贺建国的栗子粉窝窝头救了他们的命,其实,他们对贺建国也有恩情,霍家本来就是城里人,有商品粮可吃,不应该挨饿,可惜他们家倒霉,遇到了困难,家里一粒粮食都没有,反而比贺家还惨。

打断骨头连着筋,贺建国当时也没记恨贺建红,发现栗子粉后,想给她送点,结果又被她拒之门外,说自己家粮食不够吃等等。

贺建国一生气,转头就走了,没提起栗子粉的事。

经过这件事,贺父心寒了,没再让儿子上过女儿的家门,也没有再见过女儿回家,再后来和霍家关系越来越好,听说女儿家搬走了,连地址都没留下。

75.075章:

齐淑芳几乎可以确定自家大姑姐就是徐红的大嫂,装作不怎么在意地向徐红打听了更详细的情况,贺建红目前是六级工,生了一女两子,女儿徐招娣和大儿子徐宝柱符合贺建国说的外甥外甥女名字,一个十八岁,一个十六岁,小儿子徐宝刚应该是两家断绝关系后出生的。(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除了生活上的食物布料受到限制,贺建红的日子过得非常宽裕,比公婆过得还好,她和丈夫徐青的月薪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好几十块钱,每个月的开销很少,至少能存下一百块。

提起大哥大嫂的生活,徐红口气里充满了羡慕。

自行车,他家有,徐父拿票和工业劵掏钱买的永久牌;缝纫机,他家有,贺建红在食品厂抽到的凤凰牌缝纫机票,自己花一百七十块钱买下来,她有工资,工业劵自然不成问题;收音机,他家有,红灯牌的,徐青的同事抽到票没钱买就让给了徐青,徐青自己就掏钱买了;手表,他家有,贺建红和徐青两夫妻一人一块进口手表!

徐红咕哝道:“我到现在都没手表,没票,钱不够买进口的,就我爸有块上海牌,我大哥大嫂居然一人一块英纳格,两块就是三百六七十!”

过得这么好,却没回家探望过老父,为什么?贺建红为什么这么做?如果说贺父和多年前已逝的贺母重男轻女,或者卖女求荣,她这么做无可厚非,但是根据齐淑芳的观察和亲朋好友平时流露出来的闲话,贺父是一位非常睿智公平的老人,自始至终就没虐待过女儿,甚至很多人说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贺建红很受宠。

“你们家真的不知道你大嫂为什么和娘家断绝关系?”

马上就到乘客上车的时间了,徐红下了卧铺,整理一下衣服,今年单位没发呢料的铁路服,只能穿罩着棉袄的大褂子,听齐淑芳问,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你要问是什么原因,我真不知道,我爸妈也不知道。不过呢,我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偶尔也能听到我大嫂的抱怨,她说父母偏心,既然父母重男轻女,那么就让他们儿子养老就行了。”

齐淑芳眉头紧紧皱起,“你之前不是说你大嫂娘家没对她不好吗?”

“我说的是真话,我大嫂说的就不见得是真话了。我爸妈见过亲家好几次,能骗我?骗我又没好处,他们也用不着说亲家的好话。给我大哥大嫂做媒的花奶奶以前也说我大嫂没良心,花奶奶好像是我大嫂的姑奶奶,五年前就去世了。我去广播室,说起我大嫂我就来气!”

徐红摆摆手,离开卧铺车厢,云柏见齐淑芳陷入沉思,推她一把,“你在想什么?难道徐红的大嫂真是你们那儿的人?”

齐淑芳点了点头,“我去收拾一下,准备休息,后半夜还得上班呢。”

这次,轮到他们这一批后半夜上班。

等她下班,正好是一月三号,星期天,明后天就能去财务处领工资,所以她拿着两口子攒的钱把缝纫机给买下来了。票是李阳给的那张,蜜蜂牌,上海这边的工业劵她没有,还是慕雪寻帮忙送了二十张过来。缝纫机没组装,而且体积还没她大肆购买棉衣被子时的半个包裹大,很方便运输,结束这次的工作后,贺建国等在下车的站台,用排车拉回家。

“建国,我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啦!”趁着贺建国组装缝纫机时,齐淑芳把放在挎包里好几天的奖状拿出来给贺建国欣赏,熟料贺建国要把奖状贴到墙上。夜夜小说网WWW.mht.la

齐淑芳急忙阻止,“可别!我给收到箱子底吧,贴在墙上会让人觉得咱们是在炫耀。”把奖状贴在墙上,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啊,他们家正堂上贴着的就是领导人画像,画像下大案上供着领导人的石膏像,奖状贴在画像旁边,不要命了?

贺建国有点遗憾地看着她把奖状放进专门用来装书的樟木箱子,“什么炫耀?这是事实好不好?贴在墙上多好看?以后谁来了看到,都知道你是先进工作者。”

“我才不要,放在箱子里比较安心。”合上箱子,齐淑芳拍了拍手。

与此同时,贺建国也把写字台式的缝纫机组装好了,搬到卧室的墙角靠墙立着,家里暂时用不着缝纫机,就把机头藏在肚子里,可以当写字台使。

齐淑芳把缝纫机的附件放进抽屉,有塑料油壶、螺丝刀、梭芯和机针等,又找了一件不穿的旧衣服盖在缝纫机台上,以免落灰尘。

吃完午饭,齐淑芳问正在洗碗的贺建红,“建国,你后来见过大姐吗?”

“大姐?”贺建国的脸一黑,马上都能滴下一瓶墨水,“无缘无故地提她干什么?爹和娘说就当她死了,就当我们老贺家没这个人。”

“你别生气。”齐淑芳把自己听徐红说的事情娓娓道来。

贺建国冷笑:“偏心?是,阿爷和阿奶可偏心了,可惜偏的是她,不是我和大哥、二哥。听我娘说,她上头一胎没保住,一个哥哥刚生下来就惊风死了,等到她平安出生,平安长大,长得很像阿奶,阿爷和阿奶特别疼她。所以,这根本不是她和咱们家断绝关系的理由!”

贺建国越说越生气,“我到现在都记得娘临死前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因为大姐出嫁时阿爷和阿奶还活着,用掉家里一半的老榆木给她打家具,爹和娘觉得咱们家里穷,姐夫是城里人,不能叫人家看轻咱们家看轻她,就同意了阿爷和阿奶的提议。后来大哥二哥一个接着一个地盖房结婚,阿爷阿奶一前一后地去世,剩下的一半木头根本不够用,还是各个在灾荒时受过咱家大恩的近房慷慨解囊,送了不少木头给咱们家。”

他结婚比大部分人晚的原因就在这里,没钱、没房,上大学时两个哥哥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布票棉花票都给他,就是觉得对不起他,认为他年纪小,最吃亏,轮到他结婚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大学毕业后他分配到一个比较好的工作,攒了两三年的钱,加上贺父省吃俭用攒了七八年的钱,才盖了房,请人向齐家说媒。

“真的没偏心?”

“没有,没有,我能确定没有爹娘没偏心我和大哥二哥。她结婚的时候,我都记事了,好多亲朋好友不赞同,说咱爹咱娘傻,给闺女陪嫁这么多东西,将来都是别人家的。我还记得阿奶把自己的嫁妆偷偷塞给她了,是一对银镯子和一个金戒指,阿爷也给了她二十块银元,让我看见了,跟咱爹咱娘说,咱爹娘说是老人的东西,老人愿意给,他们没意见,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包括大哥二哥,到现在大哥和二哥都不知道。后来,阿爷临终前把所有的积蓄分给咱爹和叔伯等人,一共五块银元,咱爹兄弟三个怎么分?这还没算上咱姑呢。咱爹是老大,退了一步,只拿一块银元,后来给咱姑,另外四块则给了二叔三叔一人两块。忙完丧事后,爹说,以后有机会他一定会买银元存着,将来他老了,平均分给我和大哥二哥。”

老父说话的时候带了点怒气,可见祖父祖母这么做,老父心里也感到很不舒服,只不过得到老人私房钱的人是自己女儿,自己也没办法表达不满。

齐淑芳惊讶极了,“这么说,祖父祖母是很偏心,不过偏的是大姐啊?爹娘虽然不像祖父祖母那么偏心她,但也没亏待她呀,那她有什么理由和咱爹咱娘断绝关系?难道咱爹咱娘不偏心她,在她看来就是偏心你和大哥二哥?”

“咱爹娘不偏心她,在她看来就是偏心我和大哥二哥?”贺建国重复了一遍,忽然一拍大腿,“你别说,真有这个可能!也许她觉得,咱爹咱娘就该偏心她,否则就是重男轻女!”

同时,他想起贺建红结婚后就和自己家渐行渐远,直到饥荒的年代彻底断绝关系。

“咱娘和阿爷阿奶都是什么时候去世的?饥荒前还是饥荒后?”要是饥荒后,那贺建红的人品也太差了,疼他的祖父祖母还在家里等着口粮呢。

贺建国淡淡地道:“都是饥荒后去世的。”

当时贺建党和贺建军都结婚了,而且贺建党家已经生了大儿子贺道荣,王春玲正怀着贺道华,张翠花也怀着贺道阳,但因为那时候特别穷,一大家子挤住在五间栗子粉墙的老房子里,新房都是后来才盖的。祖父祖母死在大哥二哥新房盖好之后,同一年死的,是63年,祖母先亡,三天后祖父与世长辞,老母则因疾病死于自己高二那年。

“连最疼她的祖父祖母都不管,怪不得咱爹娘说就当没这个女儿,这还是人吗?”

“不是人!她本来就不是人,是白眼狼!”贺建国恶狠狠地道,紧接着交代妻子,“以后见到她,就当不认识,不过你从来没见过她。娘临终前还盼着她能回家见一面,问问她为什么不管娘家亲人的生死,结果找不到她家的门在哪儿。

齐淑芳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拥有这种人品的大姑姐,就算面对面见过以后她也会装作不认识。

夫妻,夫妻,当然要同仇敌忾啦!

“我去睡一会。”从十二点开始上班,倦意袭来,齐淑芳打了个哈欠,棉衣一脱,躺倒在大床上,合上眼皮很快就睡着了。

贺建国给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边看书。

他们夫妻从废品收购站里挑选了不少古今中外的名著,有很多都是线装书,夹杂着明清时代传下来的书籍,他现在看的就是《西游记》,齐淑芳和金教授、金婆婆都喜欢看《红楼梦》,他喜欢看《西游记》,并且百看不厌。

齐淑芳一觉醒来,不见贺建国的身影,却听到堂屋中间的客厅有人说话。

她悄悄地坐起身,依次穿上毛衣毛裤、棉袄棉裤和外衣,尽量不发出声音,听到李威对贺建国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忘了。”

“忘不了!”

贺建国送走李威回来,齐淑芳走出卧室,“李威找你有什么事?”

“呐。”贺建国递了一叠大团结给她。

齐淑芳吃惊:“哪来的钱?”目测这一叠钞票至少有好几百。

“不是咱们的。”贺建国先解释一句,然后道出李威的请求,想请齐淑芳去上海第一百货大楼给他买一块进口女表,他和何胜男的婚事基本上算是定下来了,双方父母满意,自己心里也乐意,婚期就定在一月十二号,是齐淑芳和何胜男的休息时间。

“李威给了五百块钱,意思是让你和何同志一起去百货大楼,暗中问问何同志的喜好,她喜欢哪一块进口表你就买哪一块,钱不够,你先添上,回来他给补。”

齐淑芳莞尔:“他这是想给胜男一个惊喜啊?”

“惊喜?应该是这样。李威家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都买齐了,准备了两床新棉被,给何同志做了两身棉衣,买了两身外衣,自家也打了一套家具,就差手表票,所以想买进口的,不用票。”贺建国想起自己给妻子寄手表和大衣后收到的信里洋溢着浓浓的惊喜。

“只买手表?没别的了?”

“如果买手表的钱没用完,你捎几斤蚕丝棉回来,其他的李家都准备好了。

齐淑芳接了李威的请求,找个机会和何胜男逛百货大楼,花三百多买了一块她很喜欢的梅花牌手表,和自己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婚期那天是周二,李威不休息,特地请了一天假。

虽然不是假日,又是在市委办公室举行婚礼,借中午下班后的那段时间,但来了不少人观礼,市委办公室的人就不用单独提起了,李家的亲朋好友都到了,何家的亲朋好友也来了。

遵从城里普遍的婚礼仪式,两家都没打算大办,同事中,何胜男只请了王大姐、齐淑芳、云柏、欧明湘、金玉凤和徐红,她们凑了钱和工业劵,给何胜男买了一对大红铁皮的暖水瓶和两个搪瓷盆作为礼物,每人上了一块钱礼金。

不是拿不出更多的钱,而是没必要,大家都拿这个数,她们当然不能异于常人。

铁路局的一正三副四个局长都来了,和江书记、何副书记寒暄个没完没了,齐淑芳走到贺建国身边,见他脸色十分难看,目光阴沉,紧握着拳头,不觉有些奇怪,“建国,怎么了?”

听到“建国”二字,不远处正跟李莹问好的一个中年妇人猛地回头。

下死眼地打量了贺建国和齐淑芳片刻,见他们夫妻两个男的英挺,女的秀美,衣着打扮干净整洁,而且气度不凡,中年妇人风韵犹存的脸上神色一宽,然后转回去,笑容可掬:“李处长,我家招娣最敬佩李处长,她和李霞下同志还是同学呢。”

招娣?齐淑芳心里浮现一个几乎接近真相的猜测:“建国,她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徐红气急败坏地道:“大嫂,你来这里干什么呀?我可不记得你和大哥认识今天的新人。”

贺建红向李莹告了一声罪:“您见谅,我这小姑子总是这样毛毛躁躁。”

她一脸无奈,好像在家里吃了小姑子很多亏。

76.076章:

刚刚和贺建红说话的一干中年妇女看徐红的眼神明显变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贺建红来得早,嘴又巧,加上她是来自食品厂的六级工人,公公是铁路局干部,丈夫是重型机械厂的高级技术员,她与在场的不少人都有交情,所以她如鱼得水。

反观徐红年轻气盛,说话从来不懂得考虑别人的想法,人缘远远不如贺建红。

徐红虽然不明白贺建红做了什么,但不代表她不懂别人的脸色,顿时气红了脸,觉得自己在李处长跟前丢人了,张嘴就想向贺建红问清楚,被云柏打断,“徐红,你怎么在这里?快和我过去,胜男和我们都在等你,我们没结婚的几个人一会得送胜男过来。”

王大姐和齐淑芳已婚,就留在大厅中,和熟人说话,云柏、欧明湘和徐红、金玉凤都没有结婚,正好作为傧相陪伴何胜男出场。

根据徐红的叙说,云柏就知道贺建红的厉害,徐红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齐淑芳叫自己给徐红解围,她立刻就来了。

“云柏?”徐红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云柏,想不起自己差点出口的话了。

“你愣着干什么呀?你忘记胜男怎么拜托我们的啦?”

徐红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云柏拉走了,让贺建红一拳打到了棉花里。

齐淑芳重新回到贺建国身边,拍了拍他因贺建红假装不认识自己而气到微微颤抖的拳头,见李莹对自己招手叫自己,低声跟他说一声,走了过去,“李处长,您叫我?”

“你这孩子,我不是说闲了去找我吗?怎么没见你去?”李莹和王大姐一样,喜欢提携后辈,齐淑芳不骄不躁,进退有度,既没有某些城里人的尖酸刻薄,也没有某些乡下人的目光短浅,反而骨子里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大气,李莹很喜欢。

齐淑芳还没开口,康局长的夫人就道:“阿莹,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可真俊。”

李莹介绍道:“这是小草手下的列车员齐淑芳,和今天的新娘是同事,受邀而来,他爱人是我侄子的同事,关系很好,今天也在场。”

“这么说,她也是咱们铁路局的职工了。”康太太恍然大悟,神色十分和蔼。

“是呀!”李莹给齐淑芳介绍了康太太陈素馨、张副局长的太太吴倩、曹副局长的太太花小月、运输处的姜处长,财务处的余处长等等,除了几位局长夫人,其他女干部都是铁路部门的,其中金副局长来了,但他妻子因为生病没有过来。

虽然铁路局和市委不在同一个部门,但机关单位都在在这一片,步行十几二十分钟的事儿,包括各个国营单位,百货商店、医院、国营饭店都在附近。

齐淑芳的出现打断了自己结交李莹等人的机会,贺建红脸色有点不好看。

吴倩吴大娘没看到,听李莹介绍完,大手当即就落在齐淑芳的肩上了,声音爽朗:“我知道你,你是霍书记的侄媳妇。”

霍书记就是霍父,小山县的县委、副书记。

吴大娘和她弟弟吴主任都来自小山县,和霍父很熟,曾经受过霍父的恩情,就是现在家里粮食不够吃也是找霍剑锋想办法,不然霍父不会走吴主任的门路。

齐淑芳记得徐红和何胜男都说吴大娘因为自己是张副局长的二婚妻子,有点不自信,所以喜欢听人奉承自己。这是自己的拿手好戏啊,先感激吴主任对自己的恩情,然后说有吴主任这么个乐于助人的兄弟,作为姐姐的吴大娘肯定也是个好人等等。一番话拍得吴大娘舒坦极了,而且她神色诚恳,态度老实,说的是真事实在话,不像别人拍马屁都心虚。

吴大娘是在张副局长前妻死后经媒人介绍给张副局长的,人品上没毛病,本人很热情好客,在市政府上班,是妇女委员,主要负责机关单位子弟的婚姻、住宿方面。

徐红说过,徐招娣的对象就是吴大娘给介绍的。

李威和何胜男能这么快就申请到一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子,多亏吴大娘的安排。

吴大娘心里高兴,又带齐淑芳认识市政府干部的家眷和女干部们,还有市委班子里的女干部、女干事极其部分干部的家眷,“你对象是市委班子里的办事员,虽然你们没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但也该认识认识,免得见面成了陌生人。”

夫人外交很重要,得此机会,齐淑芳自然不会放过。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她只把每个人的面貌名字身份记在心里,问个好就退下了,没有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也没有拍马溜须恨不得对方立即记住自己。

这么一来,倒给人留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

而且,因为和何胜男关系比较好,经常一起逛街,偶遇过不少何胜男的熟人,就在这些人里面,所以今天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

在众人跟前转了一圈又回到李莹身边,李莹正在和陈素馨说话,贺建红在一旁陪着,她就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听而不语,没有随便插口。李霞见没人和她说话,就把她拉到了自己家人这边,胖乎乎的李云双手一张抱住齐淑芳的腿,开心地道:“淑芳姐姐!”

鹿肉干很好吃,李云对齐淑芳的印象非常深刻,想起来就流口水,可惜爸妈都教过自己不能随便问人要东西,只能委委屈屈地咽下去了。

七个侄子侄女的馋样历历在目,齐淑芳哪能看不出李云的想法?

她摸了摸李云剃着板寸的圆脑袋,“你妈妈邀请我去你家玩,等我有空了一定去,你如果有空了,也可以和姐姐来我家玩,我会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你。”

“真的吗?”李云的眼睛像两个小灯泡。

“真的。”

李云拽着李霞的衣襟,“姐姐,姐姐,我们明天就去淑芳姐姐家玩吧!”

“李小云!”李霞涨红了脸,她本来就比较害羞,见弟弟这么没羞没臊,头低得都快抬不起来了,连连向齐淑芳赔礼道歉。

齐淑芳好笑地道:“我是诚心邀请,小云也没做什么。”

除了李父、李母和李叔,还有李威的祖父祖母,都在这里,担心李霞围绕这件事抹不开脸,齐淑芳连忙向老人问好。

中午时间很紧张,没多会儿,云柏等人就簇拥着何胜男走进大厅,当然是李威亲自把她迎进来,李威外面穿着灰蓝色呢子中山装,何胜男穿着同色的呢子列宁装,还是和平常一样的打扮,就是胸前分别配着领导人像章,显得更精神一点,脸上带着浓浓的喜气。

他们手里都捧着一部红宝书,一抹鲜红特别扎眼,和像章相映成辉。

江书记洋洋洒洒地激励了新人一番,说都是场面话,什么必须专心致志地学习领导人思想,必须遵从领导人指示,必须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等等,齐淑芳听得昏昏欲睡,没记谈话内容,只暗暗打量江书记,是现在比较精神的国字脸,头发花白,眉毛花白,岁数至少在五六十岁以上,看起来一身正气,真会和薛逢发展婚外情?

贺建国清楚自己妻子在打量什么,站在市委班子的青年人群里给她使了个眼色,和李家人、铁路局干部家眷及女干部站在一起的齐淑芳这才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冲他一笑。

贺建红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淑芳同志,你爱人叫建国?”

“是啊。”齐淑芳不冷不淡,既然贺建红假装不认识贺建国,自己何必主动提起丈夫的全名是贺建国?她还真不稀罕有这么个大姑姐。

“这名字很常见啊,姓什么?你爱人能在市委办公室上班,真有本事,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改日有机会,和小红一起来我们家坐坐。”贺建红见她在市委班子、铁路局里的人缘这么好,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禁忌,现在就应该和她说说笑笑了,她现在已经收拾了听到“建国”二字的不悦心情,想结交齐淑芳,方便打入李莹那些人里。

她突然热情起来,齐淑芳倒是笑了:“我常听小红说起建红同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建红同志真是又和蔼又大方。”没回答她问丈夫的姓氏问题,反正自己两口子没打算和她相认,没必要叫她知道。

“小红说我什么了?”贺建红可不相信自家那个刁钻的小姑子会说自己好话。

她为人精明,而且果断,善于察言观色的她,很容易就能搞明白和谁交好对自己比较有用,因此在食品厂里如鱼得水,利用左右逢源的本事,不到十年就升为六级工,差两级就到最高级了。而且,每次她都能见缝插针地博得工友好感,又常常以父母重男轻女的悲惨命运让大家知道自己的坚强,年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自己一直都懂得取舍,为了不让娘家那群泥腿子拖累自己的前程,她十分坚决地和娘家断绝了关系,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不想成为城里人眼中粗俗的泥腿子吗?有什么错?

偏偏,公爹因此不喜欢自己,亏他是机务段段长,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苦衷。

“小红吧,年纪小,我公婆比较溺爱她,养成她骄纵跋扈又口无遮拦的性格,她说的十句话里有九句其实都是谎言,我看你长得漂亮,说话又干净利落,是个聪明人,可别随便相信小红胡编乱造的话。”话没说完就听后面传来不轻不重的一声咳嗽,贺建红打了个激灵,回头一看,果然是公爹,旁边跟着徐红,横眉怒目地看着自己。

“你在背后说我坏话?”徐红指着她,快气晕了。

“小红!”徐段长摸了女儿的头顶一把,阻止她继续大吼的可能,转脸笑对齐淑芳,“我常听小红提起你,淑芳同志,你们小姐妹快去新人那边说话吧,我和李同志有些话说。”

“好的。”齐淑芳跟李家人说了一声,把徐红拉走了。

徐段长看都没看贺建红一眼,走到李爷爷跟前问好兼道贺,又对李莹和王小草道:“我这女儿脾气暴躁,经不住人拿话激她,工作方面不知道做得好不好。王列车长,小红在你手下,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尽管骂她,别客气,就当替我们教教她怎么工作了。”

王小草一脸笑:“看您说的,徐红同志工作做得不错,我骂她干什么。”就算徐红不适合当广播员,自己也不能说呀,除非觉悟高,否则一般走后门的都想找个轻巧的工作。

徐段长谢过,和李家人说会话,转身去何副书记跟前道贺,正眼都没看贺建红。

贺建红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丈夫不在跟前,她一个儿媳妇不方便出现在公爹跟前说好话,打消他因小姑子而对自己产生的不满。

吴大娘想到自己给徐招娣做媒的事儿,想到家里贺建红送的食品,赶紧打圆场,“建红同志,你怎么没带招娣一起过来看看热闹?他对象就在那里,这孩子,刚开始跑来跟阿莹问好,怎么没来见你这未来的丈母娘?”

顺着她的手指,耳聪目明的齐淑芳看过去,有点惊讶,居然是白胜!

白胜现在正忙着在各个大大小小的干部跟前献媚,替李威忙前忙后,压根儿就没注意贺建红,尤其是对何副书记,那卑躬屈膝的样子看得齐淑芳都想捂眼睛,太明显了。

白胜最想娶的人是李霞,根本就不是什么徐招娣,可是他又怕自己达不到目的,就顺从吴大娘的安排先和徐招娣见了面,长得一点都不比李霞差,就是家世比不上李霞,刘老将军嫡亲的外孙女啊!不过如果娶不到李霞,娶徐招娣也不错,父母双职工,祖父在铁路局大小也是个干部,铁路招工一向很多,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把家人安排进铁路局。

白胜打得一手好算盘,做两手准备。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想法,以为他只想巴结领导,都一笑置之。

贺建红的心里很不舒服,她今天没带女儿过来,是因为上午下午都得上班,这白胜是什么意思?他不应该过来鞍前马后地招呼自己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贺建红脸上还是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没敢把不满流露出来。

“没看到那孩子在忙吗?帮忙比较重要,我么,什么时候都能见,不在意这一会。”贺建红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台阶下,体贴大方的态度博得不少人赞赏。

贺建红打蛇随棍上,很快就和不少干部家眷和女干部们聊到了一起。

话没说几句,江书记终于结束了他的讲话,“接下来我们有请今天的新人李威同志和何胜男同志向领导人宣誓!”

宣誓?什么意思?

齐淑芳好奇地看过去,何胜男和李威左手拿着红宝书,右手握拳举起,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将会遵从伟大领袖的指示,婚后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一起奋斗。”

他们的声音庄严而肃穆,随着他们的宣誓,整个人的形象都跟着高大起来。

“好!”

“好!”

“好!”

热烈的掌声响起,大家一个劲地叫好。

“好!你们一定要记住今天宣读的誓言,遵从你们誓言,不要做出错误的事情,不要违反领导人的指示,要努力奋斗,为伟大的祖国做出卓越的贡献。”江书记话音落下,亲手把结婚证交到李威和何胜男的手里,“婚礼到此结束!”

掌声又响了一遍,齐淑芳拍得手都红了。

这个时代的婚礼是这个样子啊?和农村的婚礼截然不同,真是大开眼界。

两家在食堂办了几桌酒席,有菜没酒,提前和食堂的大厨说好了,上桌前大家主动上交粮票,一人四两,齐淑芳估计大家日平均粮票是一斤,早三种四晚三,所以这顿饭都是交四两,其他荤素菜肴则由李家出钱,随便吃,齐淑芳跟着交了八两粮票,自己和贺建国的。

入座时,都是男一桌,女一桌,没有男女混坐的情况发生,包括夫妻也不坐在一起。

齐淑芳撇撇嘴,还以为自己今天中午能和贺建国一起吃饭呢。

除了周末自己也休息,否则自己很难和贺建国一起吃午饭,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贺建国一眼,他正好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没敢流露出彼此心中的柔情蜜意。

即使就笑了这么一下,也让两人身边的男男女女纷纷开口打趣起来。

贺建国脸皮厚,不当一回事。

齐淑芳的脸皮也不薄,倒是泛着淡淡的红晕,听人夸赞贺建国有出息,她的心里特别高兴,比夸自己还高兴。夸赞贺建国前,有人问起了工资级别,得知贺建国是三级办事员,拿行政21级的工资,按五类地区,每月拿六十块一毛四,都很羡慕。

齐淑芳没打算成为大家的中心,很快就岔开话题,夸赞今天的新郎和新娘,夸李威比贺建国更厉害,夸何胜男比自己有本事,又赞叹大家很大方。

新人收到不少礼物,便宜点的就是脸盆、暖水瓶、茶盘、痰盂、被面、枕巾、毛巾、肥皂盒等,贵重点的就是毛巾被、羊毛毯等,都是大家凑份子买的生活用品,还有红宝书,值得一提的是齐淑芳等人上的礼金都被退回来了,说她们送礼了,不兴再收礼金。

李威和何胜男到各个桌子前感谢大家,一桌都没落下,即将离开时,想起一件事,回头道:“贺建国,吃完饭和几个同事帮个忙,把收的礼物送到新房里。”

贺建国那桌人都是科员办事员,正说说笑笑,听到这句话,笑道:“放心吧,我们都在。”

因为想结交李莹等人就和铁路局一拨人坐一桌的贺建红听到“贺建国”三个字,脸色顿时一变。不巧,齐淑芳姐妹几个都坐在这一桌,她就坐在贺建红的对面。

见贺建红变脸,齐淑芳就当没看见。

大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到热闹的时候,闲话连篇,贺建红却是心神不宁,别人问她时,她总是前言不搭后语,看出她有心事,后来就没人问她了。

贺建红再看和人谈笑风生的贺建国,终于从熟悉的眉眼里认了出来,是他,就是自己早就忘了的小弟贺建国,那眉毛眼睛和祖父一模一样,连耳朵的形状都一样,和以前的面黄肌瘦完全不一样,现在的他高大魁梧,衣着打扮比城里人还好看。他一个泥腿子竟然这么有出息?不仅变成城里人,在市委办公室上班,还娶了一个漂亮老婆?

贺建红甩了甩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从小就在泥巴里打滚的调皮小子,自己最讨厌做的事情就是背着他们去上学,他们能有这份本事?

贺建红又怕被娘家人缠上,又想知道贺建国凭什么有今天,她想问徐红,可是想到徐红和自己不和,又不能问齐淑芳,想了想,赶在上班前拉着吴大娘问道:“淑芳同志的对象是哪里人?我听你的意思,好像你都清楚?”

吴大娘摇头:“不清楚。咦,你们名字很像,难道有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贺建红尴尬地笑了笑,头摇得像拨浪鼓,怕人询问自己和贺建国之间的关系,她借口上班,急急忙忙地走了。

贺建红一直都不喜欢娘家那些人,一个个愚昧无知,唯一的生存目标就是繁衍。她最讨厌贺楼大队里面重男轻女的风气,人人都说自己父母不重男轻女,那是他们不知道真相。祖母说过,在自己母亲进门的时候,她把阿爷给她的两个金镯子传给了母亲,自己出嫁那天,母亲连提都没提,不就是想把金镯子留给她儿子吗?不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吗?

既然有好东西想着儿子,不记着女儿,那么就让她儿子给他们养老吧!

贺建红一边气狠狠地回想着这件往事,一边打听贺建国和齐淑芳的来历,她担心贺建国给自己带来麻烦,决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知道农村出来的就是带着一股小家子气,恨不得把七大姑八大姨都拉扯起来。

77.077章:

认出亲弟弟却避而远之,齐淑芳对贺建红的冷漠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好在她和贺建国本来就没打算和她演一场姐弟相逢的好戏,不觉得难过。(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李威下午上班,贺建国当然也是,齐淑芳姐妹几个和李家人一起送何胜男回新房。

大家送的礼物都已经被贺建国一干办事员给送来了,堆满了小小的房间。

放在新房里的新家具不多,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座大衣柜和一张小方桌、四个骨牌凳,都是胡桃木所做,大方美观,重要的收音机、缝纫机和自行车也都摆在屋里。

床上堆着五六床被褥和羊毛毯、毛巾被等,写字台和桌子上放着暖水瓶搪瓷缸等。

金玉凤和欧明湘羡慕得要命,大多数人家拥有一张床两床被就算日子过得很好了,他们这里居然什么都有,比齐淑芳家的东西还齐全。

“胜男,你可真幸福,啥都有。”等到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金玉凤叹气。

欧明湘则是眉眼弯弯地恭喜:“胜男,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何胜男抿了抿嘴,笑得很开心,转头见齐淑芳打量自己的新房,庆幸地道:“淑芳,房间怎么样?幸亏没叫你站在我身边,不然光彩都被你一个人夺走了!”

“房间很不错。”对于后面一句话,齐淑芳没接话。

二十来平方的房间算是比较大的了,一般都是十来平方,李何两家托吴大娘费了不少力气才搞到这间房,但是有自己家珠玉在前,齐淑芳只觉得这个房间十分狭小,屋里站着的全是人,转身很困难,呼吸也很困难。

齐淑芳等人赶紧告辞,留下何胜男和李家人。

除了李爷爷和李奶奶、李云,其他人都有工作,包括李莹的丈夫李晓春,他听不到说不出,但四肢健全,现在食品厂做工,因此他们跟何胜男说了几句话就相继离开,只剩下李爷爷和李奶奶、李云,房间瞬间宽敞了。

何胜男抓了几把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瓜子花生给李云,“谢谢二嫂,二嫂你真好。”

李云嘴很甜,夸得何胜男心花怒放。

李奶奶拉着她的手,看了她腕上的手表一眼,暗暗点头,慈爱地道:“从今天起,你和小威好好生活,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李威同志对我很好呀,奶奶您就放心吧。”何胜男基本没吃过苦,人也很乐观,而且李威对她是真的好,今天结婚,她收到了很多不在两家计划当中的惊喜,名贵的梅花牌手表、崭新的蚕丝袄,还有一件藏青色的羊毛呢大衣。

“这就好,这就好。”李奶奶很欣慰,从兜里拿出两个小盒子递给她,“咱家剩的东西不多了,你大哥大嫂结婚的时候,我给你大嫂两对,现在也给你两对,好好收着吧,别对外人说,不然又要求咱家把家产全部捐赠给国家,还得说咱们家藏私。”他们家没被抄家,一是仰仗小儿媳的娘家,二是他们识时务,有了立功表现。

“奶奶,什么呀?”何胜男顺手打开沉甸甸的小盒子,微微吃了一惊。

一个盒子里装着一对黄金龙凤镯,镯身一指宽,款式老旧,很厚重,依旧亮闪闪的,非常灿烂;另一个盒子里装着一对没有任何瑕疵的白玉镯子,像牛奶一样白,晶莹剔透,光泽柔和,就是在金镯子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失色。

何胜男自小在父母的教育下,可不像时下一些人那么无私,狂热地对国家奉献一切,她郑重地答应了祖母的要求,等祖父祖母和小叔子离开后,收拾好房间,把两个小盒子放到衣柜里,不料李威傍晚下班开衣柜拿东西,不小心带掉一个盒子,“砰”的一声落到地上,盒里的两个玉镯子滚了出来,捡起时,其中一个出现一道裂纹。

何副书记和曹云山都是贫农家庭出身,何胜男不知道玉镯子的贵重程度,并不觉得可惜,只让李威下次注意点就行,别砸到自己脚,李威倒是懊恼地很。

第二天,李威照常上班。

这一天仍然是何胜男和齐淑芳的休息时间,齐淑芳回了老家。贺父托人给她捎信,现在已经是一月份了,生产大队正在算分红,让她回家领钱。

虽然刚领了工资没多久,两口子加起来差不多一百左右,但上个月买缝纫机花了一百五十,手里只有这笔工资,齐淑芳觉心里不踏实,现在有分红可以领,完全可以过个好年。齐淑芳让贺建国坐公交车去上班,自己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赶到贺楼大队。

当初两头野猪的工分记在生产大队上,而不是生产队,所以齐淑芳领两笔分红。一笔是在生产队出工的钱,按照她上班前的工分值,去掉口粮钱、修房子用的稻草茅草费用等,尚余七块两毛五分钱。另一笔就是之前上缴野猪所得的钱了,她没拿过生产大队的东西,领取全额分红,一共是三百九十块八毛六分钱。(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前段时间齐淑芳带人打猎,给生产大队创收不少,而且齐淑芳没要求生产大队给她记工分,更没有霸占所有战利品,贺建党和会计算账给钱,给得相当痛快。

贺建党心里很清楚,野猪都是齐淑芳打死的,她也打了不少其他猎物,五十个劳力就从陷阱里捞了不多的野兽,最终除了一头野猪都算作集体财产了。但是,如果她要求归她一人所有,然后再上缴,那么生产大队必须再给她一千多块钱。

贺建国和齐淑芳只要了事先说好的那头野猪,就算贺楼大队里嫉妒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好的人,也都改变了原先的态度,称赞他们深明大义。

齐淑芳刚踏进贺楼大队,就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

贺楼大队今年的收入特别好,主要归功于打的野猪。

贺建党和贺建军两家今年的分红相差不大,去掉口粮和杂七杂八的费用,还剩六十多块钱,贺父十四块多的分红被他自己领走了,没给大儿子。得知齐淑芳一下子领了将近四百块钱,王春玲嫉妒不已,转眼一看,张翠花站在齐淑芳跟前恭喜她,急急忙忙地走过去。

“淑芳,恭喜你呀,领了这么多钱,都够你盖三间砖瓦房了。”王春玲不甘示弱,可不能让张翠花单独得到齐淑芳的好感。

王春玲笑脸相对,齐淑芳没感到受宠若惊,而是在想她是不是又要无条件索取了。

张翠花忍不住一笑,她和王春玲算得上是朝夕相处,早就察觉到王春玲的心态有点变化了,虽然还没恢复到一年前的正常程度,但比最近一段时间是好多了,也对孩子的教育上了心,就是效果还不明显。

“翠花,你笑啥?”王春玲不高兴了。

张翠花连忙摇手:“大嫂,我不是笑你,我是笑淑芳。”

“啊?笑我?”齐淑芳食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明白张翠花笑什么,但是她很聪明,很快就察觉她是为了回答王春玲才说这句话,放下了手。

王春玲毕竟不傻,狐疑地看着张翠花。

“大嫂,我真没笑你。”张翠花可不想被这个嫂子记恨上,她心不坏,可是有时候做事不经过脑子,心念急转,想起王春玲刚刚的话,张翠花笑道:“我是想说,淑芳和老三已经在城里定居了,用不着在家里盖砖瓦房。淑芳,你说是吧?”

齐淑芳点头:“是呀,我和建国暂时不打算在家里盖砖瓦房。我们买房子时,借了不少外债,这笔钱得拿去还账。”

将来浩劫结束,经济发展,百姓的生活日新月异,老家肯定要用新房子取代茅草屋。

自始至终,她和贺建国就没打算放弃老家这块宅地基。

王春玲和张翠花了然,她们一直都在想,贺建国和齐淑芳哪来的钱在城里买房子,虽然他们俩之前挣了点钱,可去上海就花得差不多了,要是用借的钱就能说通了。

张翠花中午邀请齐淑芳去自己家吃饭,割了一块腌渍的野猪肉和大白菜炖了一个菜,又剁了半只风干的野兔子和半只鸡,炒了一盘蒜黄炒鸡蛋,主食就是红薯杂粮饭和三合面的煎饼。唯一在家的贺道星高兴得上蹿下跳,他两个哥哥满七岁后就上学了,没有等到十岁再去。

“三蛋,叫你爷来咱家吃饭。”妯娌两人合力做饭,摆上了桌。

“哎!”

贺父想知道小儿子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就过来了,五个人围着桌子吃饭。

一边吃,一边说话,快结束的时候,齐淑芳突然想起贺建国对自己的叮嘱,忍不住开口道:“爹,我和建国见到大姐了。”

桌上热闹的气氛一扫而光,大家的筷子同时停下,桌面上寂静无声。

贺父放下碗筷,沉着脸:“提她干嘛?咱家没这个闺女。”

儿女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嘴里说不提,心里怎么可能不惦记?张翠花始终记得婆婆临终前的遗憾,主动问道:“在哪儿见的?什么时候见的?大姐现在过得怎么样?听娘说,大姐从小就聪明伶俐,说话办事都很干脆。”

“昨天我的同事和建国的同事结婚,婚礼在建国单位里举行,偶然碰见了大姐,居然是我一个同事的大嫂,二嫂你说巧不巧?大姐现在是食品厂的六级工,日子过得特别好。不过大姐一开始没认出建国,也不知道我是她弟媳妇,还拉着我说了好一阵子话。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别人叫建国全名,大姐才回头看我们一眼,没说话就走了。”

贺父讥讽道:“时隔十来个年头,建国现在长得又高又壮,你又把建国打扮得比城里人都好,不再是以前面黄肌瘦的小泥腿子,她当然认不出来。”

最了解女儿的人,莫过于贺父。

一想到贺建红,贺父就觉得非常痛心。

他不敢说自己这辈子做的都是好事,但是花在儿女身上用的心思他敢说自己无愧于天地,男也好,女也好,都是自己的骨肉,一直都是公平对待,努力让他们接受教育,增长见识,不做目光短浅的文盲,而且因为贺建红年纪最大,又是女孩子,弟弟没出生时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什么好的都先紧着她,后面几个兄弟都是穿她穿不上的旧衣服。

可是,疼爱换来的是恩断义绝。

当时他气得差点昏厥过去,真想当面问问她娘家到底有什么事情对不起她,置娘家的生死于不顾,想到还有一家老小面临着灭顶之灾,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强撑着决定出去逃荒要饭,幸亏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准备逃荒的前夕,贺建国发现了自家祖屋是栗子粉墙。

虽然生气,但老父老母惦记着大孙女,他不得不叫贺建国给贺建红送栗子粉,本以为女儿之前可能是粮食不够吃所以绝情,后来他才明白,这个不给贺建国开口机会甚至和自己家再无来往的女儿就是自私自利!

贺父越想越气。

“爹,您别生气,说不定大姐后来也没认出建国,才没相认。”张翠花不喜欢这个大姑姐,虽然自己进门时她已经出嫁好几年了,姑嫂之间没相处没矛盾,但是一年见那么两三次,足以看出大姑姐是什么性格,尤其是自家走投无路准备逃荒的时候,她居然见死不救,祖父母和婆婆的丧礼她也没回来参加,和她比起来,王春玲简直是完美无缺的大好人。

“认不出?建国哥几个体型长相都随了他爷,尤其是建国,长得最像,咱这很多老人都说建国和他爷几乎一模一样。一开始没认出我信,后来听人叫建国的全名她认不出?哼!我可不信!无非是不想认!咱们是乡下的泥腿子,穷人,高攀不上她这个城里人。”贺父冷笑。

贺建军劝道:“爹,不认就不认,反正咱们不靠她吃饭。”

“就是,爹,知道大姐一切安好我们就放心了,用不着管别的。”张翠花赞同丈夫的意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大姑姐以城里人自居,看不起乡下人,忘记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自己还看不起她呢!

贺父脸上余怒未消,齐淑芳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可是这件事终究得让他们知道,“爹,您要是再生气,我回去就不好跟建国交代了。”

贺父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不气,我气一个白眼狼干什么?找罪受!”

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贺父起身就出去了。

贺建军匆匆扒完自己碗里的食物,跟了出去,怕老父气坏了身子,同时也得跟大哥说一声,不用一直担心大姐是不是出事了。

贺建军叹气,多少年了,终于听到了大姐的消息,总算能到祖父母和母亲坟前说一声了。

贺建军表面上沉默寡言,可他心里什么都清楚明白。

“娘,三婶儿,俺爷和俺爹气呼呼地干嘛去啦?咋不继续吃饭了?今天炒了这么多肉,好吃得不得了,俺都舍不得下桌。”贺道星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恋恋不舍地盯着桌上的剩菜,忍痛道:“俺不吃了,留给俺哥晚上家来吃吧。”

张翠花摸了摸他的脑袋,“没事,小孩子不要打听,找小贵玩去吧!”

“噢!”

张翠花慢吞吞地吃完饭,收拾碗筷时问齐淑芳:“建国跟你说过咱家大姑姐的事了吧?”

见齐淑芳点点头,张翠花叹道:“我就没见过咱家大姑姐这样的人,要说咱家对不起她也就算了,偏偏没人对不起她,我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能为啥?嫌咱们泥腿子给她丢脸呗!”刚刚得知消息的王春玲赶了过来。

张翠花和齐淑芳一齐看着她,看得她浑身不舒服,“看我干嘛?俺说的是实话呀!城里人本来就看不起乡下人,大姑姐嫁到城里,要不是嫌弃咱们,肯定不会不和咱家来往。”只有这种解释说得通,王春玲最清楚了,如果她成了城里人,满眼都是乡下人的缺点,也会有那啥优越感,贺建党看的《百炼成钢》里就有这句话,原话是什么她就不记得了。

齐淑芳笑道:“我在想,大嫂可真聪明,一语中的。”

王春玲经不住她夸,立刻得意洋洋:“那是,俺比你们大几岁,经历的事情多,当然就明白人情世故了。对了,大姐情况咋样?”

齐淑芳如实相告。

“原来她都那么厉害了,俺虽然不是城里人,但俺知道六级工的工资很高,一个月得有六十多块钱吧?俺家一年才分六十多。”王春玲咂咂嘴。

张翠花没好气地道:“工资高有屁用?咱爹又见不着她一分钱。”

“也是,真可惜,要是咱家谁成了工人,肯定不会像她那样忘恩负义。”王春玲唉声叹气,怎么有机遇有本事的都是别人呢?

齐淑芳无意陪她一起唏嘘,把贺建国的话带到就行了,因此出门去探望沈要武。

沈要武身上穿着沈二爷爷托齐淑芳从上海买来的处理棉衣,身材臃肿,反而显不出怀孕的肚子,见到她,特别高兴,“淑芳,你来啦!”

“你还好吧?几月生?”齐淑芳看看她的肚子,羡慕极了。

“明年阳历四五月份,正好赶在收麦前头做完月子,不用耽误出工。”沈要武笑得很甜蜜,“阿爷和铁柱说了,让我好好坐月子。”

“那就好。”齐淑芳知道农村的很多妇女都不坐月子,该出工照样出工,因为挣不到工分就没有粮食,不少孩子都出生在地里,贺建党和贺建军算是非常好的丈夫了,妻子生孩子都坐了月子,所以他们两对夫妻的感情特别好。

“嗯!”沈要武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像掉进了蜜罐子里,“对了,淑芳,还得托你一件事,你下次去上海,给我捎一件处理的棉袄和十尺处理棉布,我得趁着冬闲,把小孩的小包被小衣服都做出来。我家要是有旧衣服就好了,改改就行,用不着花钱,可惜我们家本来穷得叮当响,没啥旧衣服改小给小孩。阿爷说,我们家头一个娃,不能穿旧衣裳。”

齐淑芳答应了她的请求,沈要武立刻掏了三十块钱给她,这是他们家今年的大半分红。

趁着说闲话的时候,齐淑芳貌似不经意地道:“前段时间市里放电影,我似乎看到你家玲玲和人一起看电影,天黑,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玲玲现在还教书呢?”

沈要武听到“玲玲”两个字,脸色立刻就变了。

齐淑芳一愣,“怎么了?”她问。

沈要武问清看电影的时间,又问是男是女,齐淑芳犹豫片刻,不知怎么开口,按照她和贺建国商量的结果,应该含含糊糊而不挑明。

“咱们关系这么好,你不用瞒我,玲玲肯定没做好事。那人不是马俊立,马俊立天天上工,我天天能见着!玲玲那两天去城里了,说去同学家做客,我和铁柱都有些怀疑,就马俊立傻乎乎地相信玲玲。玲玲和我一样,是初中文化程度,在咱生产大队上的学,怎么可能有城里的同学?公社那边的同学估计都没有。”

齐淑芳想了想,低声道:“是个男的,没见过。”

沈要武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我猜是这么回事,难怪天天和马俊立闹离婚!前几天玲玲就已经搬回娘家了。说什么遵从新风俗,要有恋爱自由,她和马俊立的婚姻属于父母包办的婚姻,婆媳感情不和,夫妻感情不和,生活不到一块去,应该离婚。”

齐淑芳张开樱唇,成了一个圆形。

离婚?太……太先进了吧?虽然夫妻感情不和确实可以离婚,但那是以后的事儿,对于现在这个年代来说就有点惊世骇俗了,尤其是在乡下。

沈要武显然不想管沈玲玲的事,“我现在知道她离婚的原因就行了,反正她现在一个劲地闹离婚,我爹娘居然惯着她,玲玲回娘家那天我娘就跑去和亲家吵架,还找近房兄弟去马家揍马俊立,说肯定是他对玲玲不好,欺负了玲玲!”

倒打一耙?齐淑芳叹为观止。

马俊立被揍得有点狠,正在家里养伤,两家似乎已经没有调和的余地了,沈要武不管,也不让齐淑芳外传,自己会让爷爷出面。齐淑芳一口答应,她本来就没打算插手沈玲玲出轨的事情,告诉沈要武也是为了让自己良心过得去。

临回家前,齐淑芳塞了五十块钱给贺父。

贺父摇手不收,“你们自己留着花吧,我在家里没处买东西,花不到。”

“建国让我给的,爹就拿着吧,以后遇到用钱的时候不用担心手里没钱。”齐淑芳偶然发现贺父和贺兆平老人私下交易旧家具、银元、老东西的情景,有心赞助,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以后都是财富啊,虽然不一定值很多钱。

贺父推辞再三,收下了,暗暗决定用他们两口子钱买的东西以后单独给他们。

还发生了一件意外之喜,齐淑芳推着自行车即将上路,王春玲从自己家堂屋跑出来,递了个小竹篓给她,“家里腌的咸青皮,捞几个给你带回去吃。”

“大嫂?”

“快走,快走,快走,再拖拉下去天都黑了。”

头一回得到来自大嫂无条件的好处,齐淑芳受宠若惊,当她回到自己家门口,就不高兴了,因为她看到了贺建红以及刚下班的贺建国,脸色都不好看。

78.078章:

本来上班时挺悠闲的,谁知刚到家门口就见到贺建红,贺建国心里的火气一个劲地往上冒,回忆起以前发生的事情,他懒得和贺建红说话,更别说让她进自己家门了,正在僵持当中,见到妻子回来,扔下贺建红就去迎接妻子,接手大金鹿。[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回来了?爹在家怎么样?”

“爹好着呢,有吃有喝,我给爹留了五十块钱。大嫂给了二十个咸鸭蛋,二嫂杀了一只公鸡给我带回来,说野味吃多了,吃自家养的鸡换换口味,等过年时再送一只。咱们今天晚上就炖鸡吃吧,今年国庆那天没买到鸡,我郁闷了好久。”齐淑芳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开锁开门,等贺建国推着自行车进去,回身就直接关门闩门,正眼都没看贺建红一眼。

“喂!贺建国!”竟然不理自己?跟上想进门的贺建红差点被门板撞扁了鼻子,火冒三丈地伸手拍门,声音十分响亮,叫了半天,里面半点动静都没。

贺建红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羞辱,手掌握成拳,使劲捶打门板。

要不是贺建国和齐淑芳是双职工,和机关干部关系好,自己一心想调进机关单位,有用到他们的地方,自己才懒得过来找他们。

她从小就聪明,清楚什么样的身份带来的好处更多。

别人都因为工人的工资多而不愿意做干部,干部是月薪制度,无论上多少天班包括加班,工资都是固定的。工人不一样,工人的工资是按天算,一个月上二十五天半,就能拿到一个月的全部工资,多上一天班就能多拿一天工资,加三四天班就能多拿好几块钱。而且,干部的其他待遇都比工人低,做事先人后己,还要受到许多纪律的约束,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贺建红不这么认为。

权,权势比钱重要得多,你看同一个级别的工人和干部,哪有工人敢得罪干部?就是八级工,碰到市政府的办事员,也不敢对后者甩脸子,不然怎么那么多干部家庭的子女进了工厂先是当工人,当了几年后就调进国企单位或者机关单位当干部。

按照成分,干部子弟也在工农子弟之上。

贺建红自认为不比干部家的子女差,野心勃勃地想调入机关单位当干部,依她现在的级别至少能套行政21级,也曾装作不经意地把自己的口风透露给食品厂的干部知道。

可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由工人转干部的机会。

如果贺建国和齐淑芳能帮自己达成愿望,她就勉强认了这个弟弟和弟媳妇,至于老家那批人就算了,还在地里刨食儿,沾上他们可就甩不掉了。

贺建红主意打得很好,就是没料到贺建国的反应!

自己是他亲姐姐,他居然不认自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贺建红的想法就是自己可以不认他们,但他们不能不认自己,自己来见他们就是自己对他们的恩德,因此,捶不开门,她怒气冲冲地改为脚踹,听得叶翠翠皱起了眉,探头出门看了看,“喂,我说你这人踹人家门干嘛?人家不开门就是不想见你呗!”

贺建红一回头,看清她狰狞的脸庞,叶翠翠吓了一跳。

到这把年纪依然长得挺好看,怎么表情这么吓人?叶翠翠没好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再这样,我就告你打扰我们了啊。”

贺建红不理她,扭头继续踹门,“贺建国,贺建国你给我开门!听到没有,你给我开门!”

大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贺建红一脚踹出去落了空,自然站立不稳,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狼狈不堪,抬头怒目,“贺建国!”

贺建国和齐淑芳都站在门槛内,冷冷地俯视着她。

“不好意思,我不认得你是谁,我们家的门,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进的。”贺建国一字一句地把十来年前贺建红的话还给她,声音浑厚却不低沉,而是铿锵有力,满是坚决。

贺建红爬起身,抬手指着他:“贺建国你说什么?你敢说不认识我?”

“本来就不认识,说什么敢不敢?”贺建国毫不客气,他可不是十来年前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对贺建红,他早已没有了弟弟对姐姐的敬重,“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找你,你别找我,否则,别怪我把事情抖搂出去!”威胁,谁不会呀?

“你……”贺建红伸手就想像出嫁前那样揍贺建国,却被齐淑芳一手拍开,啪的一声,手背上红了一片,指印非常清晰地浮现在手背上,痛楚很快传遍全身。

贺建红痛得跳脚。

“贺建红同志,请你放尊重一点,谁敢碰我爱人一下,我让谁吃不了兜着走!”真是恶心,没见过这种自以为是的人,她齐淑芳都没舍得打自己老公一下,这大姑姐竟然理所当然一样,两个嫂子都叮嘱自己别认贺建红,就是清楚贺建红的德性,也告诉了自己。

贺家三兄弟对自己的老婆都很好,夫妻间都没什么秘密,她听贺建国提过贺建红,王春玲和张翠花当然也听自己丈夫提过往事,其中最难忘记的就是三兄弟经常挨打。

除非他们很调皮,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给家里带来损失,父母会出手打他们的屁股,平时父母都是以理服人,很少动手,反而是作为老大的贺建红,平时一个不顺心就对弟弟非打即骂,骄横得不可一世。

贺家三兄弟的感情真是好得没法说,就算妯娌间发生矛盾,也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就像贺建党不赞同金教授等人到贺楼大队,但因为小弟开口了,他就没有拒绝。

和这个姐姐的感情,则很淡薄,甚至比不上近房家的堂姐妹。

贺建红又惊又怒:“你敢对我不敬?”

齐淑芳眼一瞪:“有什么不敢?你无缘无故地上门,无缘无故地踹我们家门,我没踹回去已经是我宽宏大量了!”

贺建红伸手就想扇过去,贺建国一巴掌打掉她的手,力度不比齐淑芳的小,虎目圆睁,怒容满面,“我告诉你贺建红,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要是敢碰我媳妇手指一下,你就横着离开吧!滚滚滚!以前没来往过,以后也不用来往。我们就是地里打滚的泥腿子,高攀不上你这位高贵矜持的城里人!”贺建国连连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贺建红右手背被他们夫妻连打两下,痛入骨髓,气得一蹦三尺高,完全没有昨天在婚礼现场的那份沉静自若、雍容大方。

“贺建国!”她大声嘶吼。

贺建国冷着脸:“我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你不用这么大声叫唤!现在我愿意开门跟你说话,就是想告诉你,滚!”

他这一声怒喝,毫不客气。

齐淑芳夫唱妇随,平视着和自己身材差不多高的大姑姐,“你没听到我爱人的话?还站在我们家门口干嘛?别叫我们说出不好听的话。”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贺建红没达到目的,不甘心离开。

出嫁前,她是家里的心头宝,出嫁后,丈夫一句话不敢反驳,生活顺风顺水没吃过一点苦头,贺建红的骄傲来源于她很有底气,她没想到对方不买账。

“知道,怎么不知道,你不就是我公爹嘴里那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吗?古往今来第一人!”齐淑芳一脸的冷笑,眉眼冷到极点,更显得清艳无比,手指往门外一伸,“你干的那点破事,谁的心里都一清二楚,你现在离开,以后不再打扰我们,我懒得宣扬你那些破事,当今天这件事没发生过。你要是不依不饶,看看我能不能弄得你工作都难安稳!”

弄不丢她的工作,也能让她在厂里备受冷眼。

她向徐红打听过贺建红的工厂名字,也认得工厂的最大干部李厂长,李厂长最近大半年几次去上海出差都坐他们那辆列车,混了个脸熟。

不要以为生活作风不影响工作,影响的,很多职工就是生活作风不好被人取而代之。

贺建红这种不属于男女作风问题,可是人品不好,肯定会受到工友的抨击。

齐淑芳不喜欢仗势欺人,总觉得有一种骄纵不堪的感觉,但是,不代表她在面对别人威胁的时候不能反威胁回去。威胁,谁不会用?妥协的才是傻瓜。除非对方的势力大于自己,否则生活中任何事影响的都是双方,而不是单独一方。

叶翠翠好奇地道:“淑芳,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齐淑芳一口否认,面对贺建红时她冷着脸,对着叶翠翠则是笑容满面,“叶大姐,不说了啊,我们家去做饭了,明儿得空找你拉拉呱,有事托你。”

“什么事?今天就说吧,我明天没空。”叶翠翠顺口问道。

齐淑芳笑道:“老家有个朋友四五月份生孩子,乡下没啥好东西补身子,虽然她没提,但是我想攒点糖票和鸡蛋票到时候给她。你把那两个月的供应份额让给我吧,这两个月的供应我让给你。等上班了我再找同事说一声,请他们把那两个月的供应留给我,以后再还。”

叶翠翠一拍大腿:“行啊,有什么不行?你们家红薯份额还让给我们家了呢。这两个月我们家有两份食糖鸡蛋的供应,过年时娃子们就能多吃点好的了。”

这个月的二十六号就是除夕,谁不想过年多吃点好的?

两人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齐淑芳和贺建国回家锁门,留下贺建红一个人在门口吹风。吹了良久,天色黑透了,她才恨恨地转身离开。她心里恨上了贺建国和齐淑芳,同时,也害怕他们光脚不怕穿鞋的,真把十一二年前的那些事情抖搂出来,影响自己的工作。

贺建红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大姐这个身份对他们似乎不管用了,必须另外想办法镇住贺建国和齐淑芳,保住自己长姐的地位和威严。

她不后悔和娘家断绝关系,唯一后悔的是不知道贺建国这么有出息。

大学生啊,别看现在人人轻贱知识分子,可是文化程度高的工农干部,转正后的工资就比普通人高出一截。

齐淑芳见贺建国脸上还有怒气,道:“气啥?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有生气的必要。我不是跟你说了,临家来前,爹交代我转告你,时过境迁,不用再觉得愤怒,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过得比她好,对她来说就是很大的痛苦了。”

“嗯。”贺建国心情好了点,刚刚在贺建红面前的一番话,终于一扫十来年前的怨气。

“我烧锅,你炖鸡,我要吃萝卜炖鸡!”

“好,我去地窖里扒几个萝卜出来。”

79.079章:

夜里听到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细细碎碎的沙沙声,齐淑芳翻个身,没在意,第二天早上起床一开门,漫天飞雪,鹅毛一般飘飘扬扬地落到地上已经积了半尺厚。[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这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上一场雨夹雪下来时齐淑芳在车上,回来后已经化净了。

不知不觉,快一年了啊!

齐淑芳深吸一口凉气,“下雪了!”

“下雪了?昨夜就感觉到了。”贺建国拿了件大衣过来搭在妻子肩上,站在她后面往外看,“天冷,穿厚点。这场雪下得大,看这下的劲头,不下个一天不算完。”

“我棉衣里面穿着毛衣毛裤呢。”齐淑芳顺势伸手进袖,扣上大衣的扣子。

她棉衣外面罩着呢料的列宁装,再穿贺建国这件驼绒大衣,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齐淑芳觉得自己像个熊,行动有些迟缓,贺建国拿着铁锨铲雪,她跟在后面拿着大扫帚清扫地面残余的积雪,不大一会儿就把院子里的积雪扫到墙根,接着开始扫门口。

各家各户都在清理自己门口的雪,干得热火朝天。

扫完回头一看,地面上又落了薄薄一层雪白。

贺建国做好早饭,吃完就去上班,风雪大路滑,没骑自行车,准备乘公交,齐淑芳把大衣脱掉给他穿上,雷锋帽围巾手套给他戴上,又给他带了一双兔皮里的五眼棉鞋,“到了单位把胶靴换下来,免得坐在办公室里冻脚。”

“雪越下越大,你今天在家别出门了。”贺建国担心她出门滑倒,叮嘱道。

“好的。”

齐淑芳送走贺建国,正准备关门回屋,叶翠翠拿着火钳子夹着一块蜂窝煤冒着大雪冲出来,一阵风似的到了贺家门口,“淑芳,淑芳,你家炉子烧着吧?”

“烧着,咋啦?”

“借个火!昨晚把炉门封死了,不透气,刚才想做饭发现炉子里的煤球都灭了。”

自己家都吃饱饭了,他们家还没吃饭?这可不能耽误,他们家还有人上班呢。齐淑芳让她进门到厨房,把炉上坐着的炊壶提下来,直接把最上面一块燃烧了三分之一的煤球给她夹出来,就像自己第一次向她借火点炉子时的情况一样。

“谢啦,妹子!”叶翠翠急着做饭,夹着煤球就冲回家。(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齐淑芳捅了捅叶翠翠那块煤球的蜂窝眼儿,十二个眼都捅通了,毫无堵塞,这才放进煤球炉里,重新坐上炊壶,检查炉门封得留了一线,出去闩门。

大雪天没人串门,齐淑芳索性在家学习金教授等人交代的功课。

门窗半关半开,既无火盆,煤球炉也不在堂屋,冷得像冰窖,齐淑芳火力强也受不住,拿了一块新买的羊毛毯盖在腿上,继续学习英语。

建国以来,第一外语是俄语,贺建国大学时学的就是俄语,不过毕业前的一两年,因为和苏联外交失和,俄语跟着就失宠了,英语成为了第一外语,但这些年搞活动,外语被认为是洋奴和修正主义,索性不开设外语课了。

然而,77年高考,英语的成绩占了百分之十,往后地位越来越高。

原主没接触过外语,她从头开始学,又连学好几门,只能在家里学习,学得格外辛苦,幸亏自己身边的金教授夫妇、陈三川和贺建国都是牛人,有他们辅导,渐入正轨。

齐淑芳对学习很上心,贺建国虽然猜不到六年后国家会打开高考大门,但是他一向认为学无止境,所以非常支持妻子,每次去废品收购站都会搜集一些用得到的课本,当然课本里夹杂着别的书籍字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齐淑芳在家的时候才会学习,上班只带红宝书,这次上班时大雪初歇,临出门前提议贺建国周末那天回家一趟,看看老人怎么样了。

老家可不止贺父,还有金教授等人,后者住的牛棚那是四面漏风。

这两天没见着贺建红,估计是暂时消停了。

可齐淑芳则很头痛,因为打扫完车上的卫生,尚有一段空闲的时间,徐红突然跑过来,道:“淑芳,你爱人就是我大嫂的倒霉弟弟?”

徐红的大嘴巴让很多同事都知道她大嫂的行为,听她这么说,惊奇地看着齐淑芳。

“你听谁说的?”

齐淑芳认为,绝对不是贺建红说的。

虽然贺建红忘恩负义,厚颜无耻,但是看得出来,贺建红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除非失去头脑和冷静,否则不会把自己过去的丑事大肆张扬。贺建红和徐红的关系这么差,清楚贺建红的所作所为,贺建红可能把自己的过去告诉徐红。

徐红一脸得意:“我爸说的。胜男结婚那天,我爸不是也去了吗?当时就嘀咕说你爱人有点面熟,后来一问名字和家乡,对上了。回到家就跟我妈说,正好被我听到了。”

齐淑芳浅浅一笑。

何胜男和欧明湘好奇地道:“淑芳,真的吗?”

“什么真不真假不假?我和我爱人结婚只有两年,胜男结婚那天是第一次见到贺建红同志,关于她过去的事情还是问贺建红同志自己吧。”齐淑芳打从心里不愿意有贺建红这么一个大姑姐,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肯定不知道,你结婚才两年,我大嫂可是十多年没回娘家了!”徐红拍手撇嘴,眼里透着一丝轻蔑,“淑芳,我跟你说,我大嫂那人唯利是图,以前你们家没出能人,现在你和你爱人的工作都不错,人缘又好,我大嫂肯定会去找你们!她想调进机关单位很久了,我爸和我妈觉得她人不行,怕出事,我爸硬是托人把她的意愿压了下去。即使这样,她也到处钻营,胜男结婚根本和她没关系,她还是想办法去道贺,可见她的脸皮之厚。”

齐淑芳这才明白贺建红登门的用意,自己和贺建国已经和干部家打好了关系,她却不得其门而入,所以想借由自己夫妻找个机会,啧,算计得可真深!

贺建红这样的人物,绝对不能让她如愿。

她如愿了,别人就倒霉了。

虽然说从政的人都很复杂,但以目前的气氛来说,大部分干部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能说没有腐败,可比往后是强了十倍百倍。

何胜男和她们一起工作,已经知道贺建红其人,回去极有可能会跟家人提起,齐淑芳没有再多说。几天后在拜访李莹时,她假装不经意地提了提贺建红的所作所为。贺建红一直都在巴结李莹,未尝没有想走她的门路的意思,江书记可是李莹的亲姑父,比何书记厉害多了。

江书记年过半百,将近花甲,也是打天下的那一拨人,参加过淮海战役,就是当初地位不高,现在经营二十多年,已经算是比较有身份的干部了。

古彭市一把手,你说厉害不厉害?

李莹不与生父相认,选择留在婆家,最是重情重义,自然不喜忘恩负义的人,听齐淑芳说起贺建红的为人,厌恶地道:“怎么有这种人?跟我说了那么久的话,后来也登门拜访过我,我真没看出她是这种人。你刚刚说,她想调进机关单位?”

“徐红是这么说的,我不太清楚,难道她来拜访您的时候没透露过?”

“倒是透露过,不过我没接话。”

李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铁路局宣传处处长,她就只管宣传处,其他部门的事情她不插手,别人也别想插手她的宣传处。

就因为她识时务,不仗势欺人,所以人缘特别好。

齐淑芳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唉,苦恼呀,我爱人就在市政府上班,以后她若调了过去,面对面怎么相处?我公爹说了,一辈子不认她。您想想,十多年前的所作所为多么伤人心呀?如果她是因为粮食紧缺而绝情,也不是不能接受,那时候肯定都是先顾着自己,但是最疼她的祖父母过世,亲娘过世她都没回来,就过于冷血无情了。”

李莹笑笑:“她不会如愿的。”

“嗯?”齐淑芳眼里露出一点喜色。

“如你所愿。”李莹一直都很冷静,她能让刘老心甘情愿地每年过来一趟,现任刘夫人从未阻拦过,自有其过人之处。这么睿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明白齐淑芳提起这件事的用意,尤其齐淑芳没有一丝一毫地掩饰,就是来求她别答应贺建红的恳请。

齐淑芳嘿嘿一笑:“谢谢处长!”

“也不用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只能说,如果她来求我,我不会帮忙。就你大姑姐那样的肯定通不过核查,你不要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调进机关单位,事先得经过各方面的考察。而且,你大姑姐到这把年纪了,和我差不多吧?各个机关单位里不一定有适合她的岗位。她这个等级,套行政22级,能转为干部,工厂里的干部,不太可能进机关单位,哪个单位需要这么大年纪的办事员?级别高的干部,谁愿意让位?”

这个可不好说,凡事都有例外呀,没发生的事情,谁都无法确定。

不过得到李莹的承诺,相当于斩断贺建红一条门路,齐淑芳自认为比较小心眼,贺建红闹那么一场,自己怎么可能不回报她?

贺建红趁着年底再来拜访李莹,李莹一直都淡淡的,从来不接她想转职的话题。

贺建红气坏了,别人走后门都很容易,怎么她走个后门这么难呢?

虽然李莹不在市政府上班,但是很有影响,别人感受到她对贺建红的态度,自然也不会对贺建红多么热情,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就是薛逢。

贺建红打听到薛逢是拍吴大娘的马屁升为列车长,隐隐约约又和江书记有点关系,虽然不知真假,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80.080章:

既然没人拿着薛逢和江书记的流言蜚语把江书记拉下马,那么就说明无论是江书记,还是薛逢都是十分聪明之人,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以至于让很多人觉得流言蜚语就是流言蜚语,并不是他们生活作风有问题。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哪怕贺建国有十之八九的把握,齐淑芳也不能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薛逢是聪明人,就算她明白贺建红所求,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开玩笑,自己一个小小的列车长帮贺建红调任机关单位就昭告世人说自己和江书记之间有问题?她才没那么傻。

因此,贺建红无功而返。

贺建红不甘心,凭什么别人走后门就那么顺利,自己走后门就是达不到目的?拜访李莹,李莹说帮不上忙,结交薛逢,薛逢说自己无能为力,拍吴大娘的马屁,吴大娘摆手说自己没那份本事,公爹明明有门路却对自己不闻不问,难道还得回头找贺建国和齐淑芳?

想起齐淑芳的威胁,贺建红咬咬牙,暂时不去找他们,走走别人的门路再说,她看得出来,贺建国和齐淑芳是真不愿意认自己,别说任由自己指挥了。

腊月的大部分时间里面,贺建红都在为这件事奔波,始终一无所获。

贺建国和齐淑芳听说的时候,冷冷一笑,置之不理,而是趁着夫妻二人都休息的时间回老家,一是给贺父送点年货,包括金教授等人,二是给齐父齐母送节礼。

年三十那天,贺建国和齐淑芳都照常上班,没有时间回老家。

鉴于齐父齐母自从贺建国回来后就很老实,没有给自己惹麻烦,齐淑芳送上很久之前就买好的衣服,另外又准备了风干的野味、新鲜的猪肉和饼干、糕点等,装了大半个背篓,丰富得足够他们一家过个好年

齐集大队的土质好,收成高,工分值是贺楼大队的好几倍,就算齐书德两口子好吃懒做全靠齐父和齐母,日子也完全过得下去,而且过得相当不错。

见到这么多东西,齐父和齐母都很高兴,对女儿女婿热情了不少,一改之前的冷嘲热讽。

姜小翠抱着大胖儿子,和齐书德站在一边,热切地望着齐淑芳,齐淑芳在贺楼大队里务农,他们天不怕地不怕,齐淑芳上班后他们也敢对齐淑芳非打即骂,现在贺建国在市政府上班,时时刻刻都和齐淑芳在一起,他们都不敢像以前那样对待齐淑芳了。mht.la [夜夜小说网]

齐淑芳满意地点头,这才对嘛,老老实实的,你好我好大家好,她这人最讨厌麻烦了。

“过年的时候我们不能回来,初二当然就无法回娘家了。一年来我只给爹和娘买这两件衣服留着过年穿,这二十块钱就给爹娘留着零花吧。”齐淑芳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交给齐父,别看齐母在自己跟前曾经横得很,一家之主仍然是齐父。

每次去找女儿要东西都铩羽而归的齐父,看着眼前的两张大团结,感到受宠若惊,齐母和齐书德夫妇也露出同样的神色,谁都没想到齐淑芳这次送了东西又给钱。

“小翠,愣着干嘛?赶紧去做饭,晌午留你妹子和你妹夫吃饭!”

随着齐母一声叫唤,姜小翠干脆地答应了,把儿子往丈夫怀里一放,接过齐母给的钥匙开柜子拿粮食去做饭,齐母又从齐淑芳送的节礼里拿出一块野猪肉递给儿媳妇,“切一块炖白菜,再煮六个青皮,用蒜黄炒四个鸡蛋,再炒一碗萝卜。”

“哎,知道了,娘!”姜小翠吞了吞口水,妈呀,比年夜饭都丰盛,去年也就吃了生产队分的一点猪肉,这小姑子可真有福气。

齐母说完,见她还没出去,瞪眼道:“还不去做饭,杵着干啥?”

“这就去,我这就去。”姜小翠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接过沉甸甸的野猪肉。

“拿出你的看家本领,炒菜时放点大豆油。”

“娘您放心吧。”

姜小翠进门之前也曾是个勤快的姑娘,手艺很好,就是进门后被齐家宠得懒惰了,整天和丈夫混吃混喝不劳作,一直耀武扬威。可惜齐母不是吃素的,自己家的粮食都由儿媳妇分配做饭,自己老两口吃不上饱饭,如何能忍?加上女儿不孝顺也积攒了一肚子火气,对儿子的宠爱和以前没有两样,对儿媳妇就没那么客气了,几次针锋相对,姜小翠都落下风。

姜小翠这人很识时务,斗不过婆母,立刻改变态度,凡事以齐母的意愿为主,反正她拿捏得住丈夫,又生了一个儿子,不怕公婆休掉自己,除了不能当家做主,也没吃什么苦头。

齐淑芳不知道其中缘由,觉得有点奇怪,上次来齐家时,姜小翠可是颐指气使,在娘家的地位仅次于自己那个哥哥,自己带来的东西也是被她锁进柜子里,齐母好像做不了主,现在反过来了?柜子的钥匙也在齐母手里。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娘家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她和娘家不亲近,无意询问。

贺建国经过多年的历练,说话很有分寸,没达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水平,但也差不多了,和齐父、齐书德呈现出其乐融融的场景。

面对高大魁梧的贺建国,齐书德不敢使性子,全程陪着一张笑脸。

笑容满面的齐母把齐淑芳拉到堂屋的东间,左看右看,表示十分满意,“以后你就得这么着,别有了好处尽想着你老公公。”

“我公爹对我们两口子好,我们有了好东西为什么不能孝顺他老人家?对我们不好的人还想得到好处?别妄想了。”齐淑芳反问,然后坐在床沿,也没嫌弃屋里散发的一股异味,看着齐母,“谁对我们好,我们就对谁好。娘,你和爹还有哥哥嫂嫂他们以后老老实实的不给我和建国惹麻烦,该给你们的孝敬我们一样都不落下,还会给你们一些钱作为生活费。”

“你说什么?”齐母忽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女儿出嫁后一直小里小气,居然大方了?

齐淑芳抿嘴一笑:“你没听错,需要我重复吗?”

“你再说一遍。”

齐淑芳重复一遍,然后道:“我们家就是我当家做主,我决定了的事情,除非不合理,否则建国都不会反对,这次给你们买衣服,又给你们钱,建国都没二话。但是,如果你们尽想着好处,无缘无故地想要我们的东西,给我们添麻烦,就像以前那样,问我要自行车要粮食,想让我把工作让给嫂子,不好意思,我刚刚的承诺全部收回作废。”

齐母眼珠子转来转去,在心里权衡利弊。

回想过去,无论自己家怎么闹腾,半点好处都没到手,反观贺老头,得到的好处自己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这几个月啥事没做,衣服钞票年货统统都有,齐母很快就有了决定。

“看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呀?天底下哪个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孩子着想?怎么会给孩子增添麻烦?别人家重男轻女,咱们家可不是,你上学的时间比你哥还长呢!”齐母睁着眼睛说瞎话,嘴巴都咧到耳根了。

如果没有之前对自己和原主的态度,也许自己真相信她的话了,可惜没有如果。

农村里识字的女孩子确实不多,贺楼大队里算是比较多了,贺建红、沈要武、沈玲玲等都上学读书,其他生产队十个女孩子里只有一个有上学的机会。

普及教育,始终没有普及到最底层,上学的意愿仍旧以其父母为主。

原主上到初中毕业直到结婚,属于很正式的知识分子,确实让不少女孩子眼红,但是全靠原主的学习成绩才有这种结果。现在可不是后来的九年义务教育,现在是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考,考过了才能上,有些学生有条件有机会就是成绩没过关。

齐书德就是没考过关,不然齐家不会只供女儿读书而不管儿子。

这些,已经没必要说了。

齐淑芳脸上挂着薄薄的笑意,“您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根据表现,赶明儿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公爹有的,您和爹必然也有。”

齐淑芳的心中自有一番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相对于自己夫妇的工资来讲,吃食上倒是花不了多少钱,主要自己有打猎的本事,也就衣服贵点,但自己夫妇和贺父未来二三年没必要再添很多新衣服,给娘家父母的东西也有限。

齐母眼睛一亮,大手拍在齐淑芳肩膀,“放心吧,我和你爹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上门去闹腾没得到一点好处,傻子才会一根筋地继续,还不如等着他们亲自孝敬,自己两口子不闹了,他们要是对自己两口子和贺老头厚此薄彼,外人肯定说他们不对。

想通了,齐母就化身慈母。

“你和建国结婚都两年了,咋还没孩子?”

听她提到孩子,齐淑芳也不开心,“这能怨我吗?前头一年多建国不在家,现在回来才几个月,哪能这么快就怀上。”她也很想生个宝宝好不好?

“怎么不能这么快?你嫂子进门,不到一年就生了娃。”生了孩子才算日子定下来,齐母可不想放过这么有前程的女婿,想了想,“吃过饭,你跟我去找玉芳,让她给你把把脉,看看有啥毛病,还是得补一补。”

齐玉芳是齐淑芳的堂姐,比齐淑芳大十岁,同时是齐集大队唯一的赤脚医生,齐父原本是个大夫,她懂点中医,也接受过西医训练,齐集大队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广受好评。

齐母这么说,是因为她清楚女儿小时候没享过福,尽吃苦了,肯定亏了身子。

81.081章:

齐淑芳想了想,答应了。(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就是齐母不提出来,她也准备悄悄找金婆婆给她诊脉,顺便给贺建国也看看?距离撤掉樟木箱子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她比齐母更着急。

生育,本来就和男女双方有关,并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先找齐玉芳看看,然后再去找金婆婆,找两个懂医术的诊脉,应该比较准确了吧?

齐玉芳是齐集大队的女儿,同样也嫁到了齐集大队,距离齐家不远,齐母带着齐淑芳找她,她刚给别人接生回来,一身的血腥气。

贺建国打算跟着来的,被齐淑芳阻止了。

齐玉芳很久没见齐淑芳了,态度非常热情,听完来意,又问了月信之期如常,当即就洗手把脉,“你啊,是气血亏虚,积郁不畅,我给你抓点活血化瘀的药回去熬了吃。”

“没啥毛病吧?”齐母不放心地问道。

“没毛病,就是小时候吃了苦,现在身子骨不够强壮,补补就行了。”

齐淑芳不太相信这位堂姐的诊断,她这一年吃得好喝得好,面色红润,气血完足,怎么可能亏虚?如果真的亏损了,金婆婆肯定不会瞒着她。而且,她是挺急的,想早点生个孩子,但是她很清楚自己还年轻,没有着急到积郁成疾的地步。

花了两毛,拎了一包中药,贺建国见了,大惊失色,忙问是怎么回事。

齐淑芳还没开口,齐母就抢着重复了齐玉芳的诊断,语重心长地尽显慈母风范,“建国啊,你不在家的时候,淑芳没少吃苦,你现在回来了,可得上点心。”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对待淑芳。”

离开齐家,贺建国急不可耐地问齐淑芳。

“玉芳姐的诊断不一定准确,你忘记我上次跟你说过师母的话啦?一会儿到咱家,找个机会问问师母。”齐淑芳抬手晃了晃药包,“是药三分毒,这药我就没打算吃。”

什么是赤脚医生呢?

赤脚医生就是没有经历过正式医学培训的农村医疗人员,一边务农一边行医,没有固定工资,一部分出自医学世家,这种数量很少,因为医学世家本身就受到了一定的打击,尤其是学中医的,另一部分就是初中、高中毕业生,在县城卫生学校接受过短暂的培训,也就掌握一些普通的卫生知识,治疗一些常见疾病,或者给产妇接生,有的甚至只有小学文化程度。

就是说,大部分赤脚医生就是半吊子。

当然,即使是半吊子,贺楼大队也没有,平时大家有个头疼脑热,要么忍着,要么就去是去找隔壁生产大队的赤脚医生看病,或者去公社上找。

金婆婆只是懂点中医的皮毛,但给齐淑芳把脉已经足够了,“吃什么药?别吃!你本身就没什么毛病,幸亏你来找我了,要是乱吃,没病吃出病来怨谁?最讨厌一些庸医,没那水平胡乱开药,出了人命都不负责。这里一个叫九丫的,大半年没怀孕,月信也不准,她婆婆着急,去找了一个赤脚医生开药调理,结果吃了药,却掉了胎,养到现在都没好。[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翻了一下纸包里的中药,金婆婆一脸嫌弃,“这都什么药?炮制得不过关,每一种药材的分量也不准确。中医方面,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后果非常严重。”

“师母,我本来就没打算乱吃药。”齐淑芳就是抹不开脸,白花了两毛钱。

“嗯,这才对,药是万万不能乱吃的,平时饮食上也得注意相生相克,就好像‘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可是配上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神仙也得拉到脚软了。”金婆婆好心地给他们讲解一些饮食方面的知识,然后道:“淑芳,我观你寸脉微沉,尺脉略浮,不过脉象太浅,我没有十分把握,过半个月你再来找我吧。”

齐淑芳一头雾水:“师母,什么是寸脉沉,尺脉浮?”

贺建国跟着金教授学了点医理,又惊又喜:“师母,当真?”

“寸脉沉,尺脉浮,是聚血养胎、胎气鼓动肾气所致的现象,指下如盘走珠,较平常略快,是滑脉。”金婆婆先解释给齐淑芳听,然后回答贺建国的问题:“我刚刚说了,日期太短,我没办法确定,你们等半个月再说吧,不用来找我,估计自己也能确定了。”

齐淑芳搞半天才听明白,自己有可能怀孕了?

算一算月信还差两天,而且她饮食起居正常,没出现早孕症状,因此她没想到这一点。

“师母,真的吗?”双手放在小腹上,齐淑芳简直不敢相信突如其来的惊喜,低头看着双手的位置,不知不觉中,惊喜已经来临?

金婆婆急忙道:“不一定,我说了,拿不准。”

她怕贺建国和齐淑芳空欢喜一场,连续重申三遍,“日子太短,脉象太浅,你们等半个月直接去市里的医院检查,那里的医生强过我百倍,我就懂点皮毛。”

虽然不能确定,但贺建国和齐淑芳都十分小心。

来时齐淑芳坐着自行车后座,回去时夫妻改为徒步,贺建国推着自行车,齐淑芳空着手,一身轻松,贺建党家和贺建军家给的年货都堆在后座的竹筐里。其中张翠花实现了原先的承诺,给他们杀了一只鸡,另外又宰了一只鸭子,送了不少干菜。

齐淑芳原本推辞不想要,张翠花就提起鸡崽儿鸭仔儿还是她上班前分给自己家的,一直散养,没浪费自家的粮食,她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自己。

那鸡,刚回到家就被贺建国给下锅炖了,不叫齐淑芳干一点家务。

比起野鸡,自家养的鸡另有一番风味,而且油水足,香!野鸡全身皆瘦,没有脂肪,肉质柴,炖的野鸡汤还好一点,炒出来的则比不上家养鸡。

说到脂肪,还是猪肉吃着最香,齐淑芳喜欢吃新鲜五花肉炖出来的红烧肉,可惜他们俩一个月只有二斤半肉,这个月的肉好不容易才抢购到手,给齐父齐母割了半斤多,剩下的收在放了冰块的坛子里,准备除夕包饺子。

过了两天,齐淑芳月信未至,怀孕的几率稍稍提高了点,两口子高兴得不得了,更加小心翼翼了,等到齐淑芳上班时,依然没来,准备的卫生用品压在箱子底没用上。

腊月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和三十这四天是齐淑芳的上班时间,将近春节,车上的乘客特别多,并没有因为兵工干部等人没有假期而和往常一样,车上回乡探亲的大多数都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或者部分请了探亲假的军人、工人。

齐淑芳没出现什么早孕症状,和往常一样工作,就是做事的时候小心了点,行动平缓沉稳,她记得书上说,前三个月都比较危险,满三个月才能稳定。

但是,过多的乘客导致餐厅服务不再把饭菜派送到车厢,而是请需要用餐的乘客去餐厅。

领导也一样,各个车厢里的乘客挤挤挨挨,餐车已无法通过车厢抵达卧铺车厢。

人潮有多么拥挤呢?算一算知青的人数吧。

根据后来的统计和记载,上山下乡的知青只上海一地就超过了一百万人!

这批知青分布在大江南北,光新疆就有十万以上的人数,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目前上海下放到古彭市下面各个农村的知青也不知凡几,即使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探亲,车上有机会回家的知青数目也够多了。

用餐的人越来愈多,越来越嘈杂,座位都不够用了,不少人站着吃饭,也有不少人都是打了饭回到硬座车厢的座位上。

就这样,餐厅服务员也忙得分身乏术,王大姐赶紧调一部分列车员前来支援。

齐淑芳扶着腰,躲开人流,在角落里喘了一口气。

“淑芳姐,你快来!”

欧明湘的声音非常着急,齐淑芳走过去,“怎么了?”

欧明湘把她拉到洗手间门口,云柏守着不让人随便进入,欧明湘颤抖着的手推开洗手间的门,齐淑芳进去就看到一个倚在角落里昏迷的女知青,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而地上则是已成型的胎儿,令人感到怵目惊心。

“去找王大姐,再找两个年长的女列车员,再把我那壶热开水提来。”齐淑芳也是手足无措,她没遇到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解决,只能尽量保持冷静,向王大姐求救。

“我这就去!”欧明湘扭身就跑走了。

齐淑芳强忍着胸口的恶心感,伸手试了试女知青的呼吸,还好,呼吸不算弱,“云柏,你看着门,如果有人来上厕所,就请他们去别的洗手间,说这里需要打扫一下卫生。”

“知道了,我看着呢。”

得知列车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王大姐当即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副手,心急火燎地地赶了过来,带了两个中年的女列车员,给女知青清理完,又叫齐淑芳等人把洗手间打扫干净,自己三人则把女知青扶到自己的办公室。

等人一离开,齐淑芳哇的一声,吐得昏天暗地。

那个流掉的胎儿已经成型了,比齐淑芳的巴掌还大一点,血淋淋地蜷缩在血污当中。

抵达目的地,安排所有乘客下车后,王大姐没叫齐淑芳和云柏、欧明湘留在车厢里打扫卫生,而是让她们把名唤卢红萍的女知青送回家。

因为发现得及时,王大姐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很好地挽救了卢红萍的性命,没有出现小产后出血不止等症状。为了不影响其他乘客,她叫发现这件事的齐淑芳三人放下餐厅里的工作,照顾卢红萍直到她清醒。

卢红萍醒来后得知到了上海,就挣扎着要回家。

除了她的名字和家庭住址,一开始什么信息都问不出来,还是王大姐查看过她随身的介绍信才知道她是插队道齐集大队的知青,这次是回乡探亲。

而且,她未婚。

她未婚,孩子的来历就耐人寻味了。

齐淑芳见卢红萍快要崩溃了,轻声地劝住了王大姐意欲寻根究底的打算,卢红萍这么伤心,其中的内情必然十分悲惨。

望着憔悴不堪并且一言不发的卢红萍,齐淑芳突然想起自己看过有关知青方面的记录,原主平时也听过一点流言蜚语,为了探亲,为了回乡,包括七十年代末为了回城,很多女知青们付出了超乎想象的代价,成为一辈子的伤痛,不愿意再回首,这个时代没有因为流氓罪非常严重而遏制一些干部欺凌知青的流氓行为,不少干部仗着自己的权力为所欲为。

生活在民风淳朴的村庄,当地干部人品正直,绝对是女知青的幸运,反之,则是噩梦。

虽然有为了达到目的而自愿为之的女知青,但大部分都是被迫的,回城后绝口不提,一部分女知青和当地农民结为夫妻不受欺凌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了。

送卢红萍回家途中,欧明湘压不住心中的疑惑,张口就想问,齐淑芳开口阻止。

“明湘,别问了。天这么冷,赶紧送红萍同志回家吧。”

“哦。”

齐淑芳又转头对卢红萍道:“红萍同志,我们什么都不问,不过,上海市的医院水平比古彭市的先进许多,回家后记得让家人送你去医院检查检查,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影响终生。”又是自己娘家那边惹的祸,齐淑芳直叹气,不知道这次作孽的是谁。

齐淑芳的这种行为,让卢红萍的神色好了点,微微松口气,但是,她只让齐淑芳等人把自己送到自家弄堂口,客气地道了谢,没有提出让她们到自己家喝口热水的意思。

目送她蹒跚着走进弄堂,齐淑芳放心转身。

欧明湘嘟着嘴:“什么嘛,冒着凛冽的寒风把她送到家,还是淑芳姐你给她出的公交车票钱,她连一口热水都不打算请咱们喝。”

“好啦,明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没必要斤斤计较。”云柏说完,挽着欧明湘回火车站,“淑芳,你今天吐得很厉害,没事吧?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看看,是不是吃坏肚子了?还是回古彭市后再去咱们单位的医院?”

“都不用,我就是见到那种场面觉得难受。”过十天半个月再去医院检查,现在为时过早,不一定能检查出什么眉目。

“那好吧。”

82.082章:

齐淑芳不清楚卢红萍未婚先孕的具体原因,所谓想法仅为自己一个人的猜测,所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但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心神很难安定下来,尤其是欧明湘,生活比较单纯,睡梦中都会惊叫一声,满头冷汗。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为免影响身体,齐淑芳一边安抚欧明湘,一边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在火车上工作的时间长了,真是什么事情都能遇到,算是看遍了人生百态。

齐淑芳感到庆幸的就是王大姐性格好、人品好,处事公正,比较体贴女性,尽量替手下的工作人员安心工作,也尽量解决所有乘客遇到的麻烦,没有因为卢红萍未婚先孕而张扬。

未婚先孕是很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遇到思想极端的人,当时就能扣个不检点的帽子给卢红萍,那样的话,肯定不会像今天这么容易了结。

将近春节,上海市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齐淑芳等人回去的路上,清楚地听到擦肩而过的路人热烈讨论着今年春节的待遇。

“我抢购到了一只老母鸡,可肥了。”

“你抢到一只鸡算啥?我买到了一只老鹅,还买到一只肥鸭子!”

“啊!你可真厉害!烧老鹅好吃呀!”

“那是。明天有猪肉,今年春节一人额外供应一块钱的肉,你去不去抢购?”

“去啊,怎么不去?不去是傻子。昨天副食品店供应猪肉,我三点起来去排队,居然没抢到一块肉丁子,明天我发狠,两点就去,不信抢不到,过年可就指望这点肉了。我家整整十口人,能买十块钱的肉,算一算,足足有十好几斤呢!”

“可惜现在还没供应花生,只有一人二两瓜子。”

“瓜子也不错啦,乡下地方连瓜子都没有呢,咱们除了瓜子,春节还供应了二两香油、一斤糖块、两斤白面,够包饺子啦!”

“不错个屁,我们一大家子分头抢购,轮到我买白面时,门口挂牌子说卖完啦!”

“哎哟,那你运气可真不好。”

“可不是吗?一年到头就想年底这点好伙食,谁知供应太紧张,抢不到。”

“你们别慢吞吞地走路啦,又有公告贴出来了,明天供应花生,一人半斤熟花生!”

正说话的两人异口同声地道:“还有啥好东西?”

“一棵白菜!两根大葱!还有黄花鱼、带鱼和羊肉!按人头!”

“黄花鱼和带鱼多少钱一斤?”

“带鱼三毛八!黄花鱼四毛五!哦,还有特宽的带鱼,和黄花鱼一个价!”

上海市今年供应的年货种类十分丰富,市民欢天喜地,古彭市就要逊色很多了,但比平时多,也够让人兴奋的了,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年三十中午下班回到家,贺建国不在,齐淑芳放下在上海买的一盒水果蛋糕,喝口水缓缓气,清点自己不在家时贺建国抢购到手的年货,额外供应的三大块猪肉、两根肋排、两只老母鸡、三只肥鸭子、三只老鹅、三块重量在二斤左右的羊肉,都冻在洋灰缸的冰块里。

鱼类没有,花生没有,香油没有,芝麻酱没有,有炒熟的瓜子,齐淑芳看了下自己家的副食本,他们两个人的供应一共不到半斤瓜子,另外有一斤白糖、一斤什锦糖。

咦!

副食本上写明每人春节供应一棵白菜、两棵大葱、一块姜、一两八角、一两花椒、二两豆油、二斤白面、十个鸡蛋、一只鸡或者一只鸭、一只鹅,羊肉一人只供应一斤,他们家怎么有总量约莫五六斤的三块羊肉?那猪肉少说得有十来斤,鸭子和老鹅分别多了一只。

齐淑芳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想不通,暂时放下了,转而看向搬到堂屋里的煤球炉。贺建国知道她今天下班,煤球炉上坐着钢精锅,丝丝香气从里面透出来,十分诱人。mht.la [棉花糖小说]

她上前掀开锅盖,浓郁的香气直接钻进鼻孔。

锅里清炖着一只老母鸡,鸡汤表面浮着厚厚一层油花,汤里只有姜片、葱段,没有加其他的佐料,拿勺子舀一点汤尝尝,还没放盐。

齐淑芳抽掉炉门盖,倒了点盐入锅,烧开后盛到大碗里。

这只老母鸡很肥很壮,但炖得很烂,筷子一捅,骨肉顷刻间就分离了,齐淑芳吃掉半只鸡,泡着煎饼就着小咸菜,喝了一大碗汤,浑身热乎乎的,一路行来的寒气全部被驱除了。

剩下的连汤带肉留着明天吃,今天除夕,该吃饺子。

想到饺子,齐淑芳打开橱柜一看,果然有贺建国包好的两锅拍饺子,一个个排列整齐,白白胖胖,跟小元宝一样。

喝鸡汤吃鸡肉就已经饱了,还是晚上下饺子和贺建国一起吃吧。

去年自己一个人过春节,今年不再寂寞。

晚上光吃饺子可不够,虽然为了节俭不能准备很丰富的年夜饭,但是齐淑芳不愿意委屈自己,利落地切一块羊肉炖萝卜,又做了一道油汪汪的红烧肉,炖了一条腌渍在洋灰缸里并没有风干的鲤鱼,另外又炒了一盘酸辣白菜。

菜色多,但分量不多,齐淑芳很有分寸。

贺建国回到家,扑面就是暖意,心里跟着暖意融融,“淑芳,咱们每年都一起过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你一个人在家守着年三十。”

“你不和我一起过年,和谁一起过呀?以前一个人是情有可原,我没怨过你,我们要向前走看。”齐淑芳白他一眼,指着端出来的半锅拍饺子,“今天晚上炒了不少菜,饺子就少下点把。锅里的水添好了,就等着你回来烧开下饺子!”

“你歇着,我去下。”

饺子数量不多,锅里没倒太多水,很快就烧开下了饺子,煮熟后捞上来,一人正好一碗。

两个人食量大,居然吃了七七八八,就剩半条鱼。

齐淑芳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看贺建国收拾碗筷,想起心中的疑惑,问道:“咱家怎么买了这么多年货?已经超出副食本的供应额度了。”

贺建国解释道:“你说这个呀?家家户户的供应都一样,职工供应的副食品种类多一点,但普通居民关于家禽肉蛋米面粮油的供应和咱们没有差别,有不少居民生活困难,手里没钱,买不起那么多年货,我就拿咱们家的粮票和他们换了年货的供应。没和不认识的人换,和张裁缝家、云家换的,另外又送了点红薯白菜生姜给他们,他们都很乐意。”

“哦,我说呢。看我,脑子都笨了,没想到这一点。”

张裁缝家和云家收入低,云家现在还负债累累,春节供应的年货他们只买了一点点,够过个年就行了,因此贺建国很容易就换得不少供应额度。

贺建国笑道:“你现在得吃点好的补补。”

齐淑芳斜看他一眼,“师母都不确定,你就这么确定我是一人吃两人补?”

“师母要是拿不准,她就不会开这个口叫我们空欢喜一场。”贺建国非常了解金婆婆的本事,而且他刚刚检查过,齐淑芳箱子里带去的东西都没用,屈指一算,过去六天了,如果原先能确定三四分,现在至少可以确定八分了,毕竟齐淑芳的身体一直都挺好。

齐淑芳轻轻哼一声,脸有点红,心里很愉悦。

这是寄托着他们所有希望的孩子,想到他很有可能已经在肚子里,能不高兴吗?

贺建国扶着她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动作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你别这样,我又没那么娇贵。”贺建国这样,身体一直很强壮的齐淑芳反倒觉得有点不自在了,迅速问起自己不在家时,家里有没有事情发生。

听她问起,贺建国才想起来。

“今年不抓了野猪分肉给大家吗?之前十年比不上今年一年。所以大哥和人商量后,年底生产大队就不杀猪了,那几头猪当作新一年的任务猪赶在过年前上交给国家,还有家家户户该交的任务家禽,公社肯定要给咱们生产大队记一大功,反正元旦之后就算新的一年了。”

“任务家禽?还有任务家禽?交多少?”

“按户,大户交三只,中户交两只,小户交一只,不论公母,不论鸡鸭。”各个城镇春节供应的家禽肉蛋从何而来?就是从农民手中来,国家一直鼓励养家禽。

齐淑芳一拍手:“早知道就不收二嫂家的鸡鸭了,留着交任务多好?”

“没事,二嫂既然给,就是心里有数。我看了,大哥二哥家今年养了不少鸡鸭鹅,这都不算你给的鸡崽鸭仔,够他们交任务过大年,大哥还替爹交了一只任务鸡。”

“那就好。”

贺建国又道:“星期天供应猪肉,我半夜爬起来去排队买到手,上午回了老家一趟,拉了一车柴禾回来留着过年烧锅用,给咱爹和老师他们送了点白面和熬的猪大油、剁好的猪肉馅。原本想请爹进城和咱们一起过年,咱们家的伙食毕竟好点,爹没答应。”

“应该的。”既然自己家多买了年货,那么就用不着对老人小气。

“百货商店里有高价商品供应,不用票,我看咱家不缺东西,就没买,价钱比平时翻了好几番,不值得。倒是供应的新棉布不错,我把咱家攒的布票都用了,扯了几尺,赶明儿给孩子做小衣服小包被,可惜没有棉花票。不过,到时候凭生育证,能从单位领几两棉花票。”

“那几两棉花票够干什么?都不够给孩子做身棉衣裤。咱家不是还剩二斤多蚕丝棉么?用那个给孩子做衣服包被,不够再去上海买,那个比棉花还好。”

齐淑芳是早有打算。

贺楼大队山地多,适合种花生红薯棉花,今年种的那几亩棉花收成不错,每人能分半斤棉花,加上一人三尺六的布票,一个大户凑一凑,一身、两身的棉袄棉裤就出来了,但城里只有产妇和新生婴儿凭着生育证、出生证一共才能领三四两棉花。

“我看行,咱家头一个孩子,什么东西都得预备齐了,要新的。等明年开春的天气暖和了,我请咱爹多养点鸡,留给你坐月子吃,红糖小米鸡蛋这些都得提前攒够。要是能买到乌鸡崽儿就好了,乌鸡补血,鸽子也不错,我想想办法。”

齐淑芳失笑道:“你想得太长远了。”

“不打无准备之仗。”

听他念一句领导人语录,齐淑芳莞尔一笑,“家里还有什么事吗?”

贺建国想了想,“没了。哦,有,就是叶大姐家前天问我了借了十块钱,他们家的钱不够置办年货了,等下个月发工资再还给咱们。”

提到钱,临睡前,齐淑芳忍不住盘点家里所有的积蓄。

因为她没有私自打猎存私房钱,所以家里的积蓄是透明的。

分红领了将近四百,给两家老人七十,剩三百二十多。这个月两人领了一百左右的工资,另外加上买缝纫机剩的三十多块钱,一共一百三十多,借给叶翠翠十块,月初买粮食、春节买年货,家禽肉蛋都不便宜,算上棉布费用,林林总总花了四十多,齐淑芳在上海又花了点。

这么一算,清点完毕,家里余下四百零二块八毛四分钱。

“都是你的功劳。”贺建国笑道,心里没有自己不如妻子本事大的憋屈感。

齐淑芳抽出一百零二块八毛四分钱,剩下的三百块钱塞到贺建国手里,“我想过了,除了古董,咱家暂时不需要买什么东西,一年半载不买新衣服都行,以后月月还得发工资,这三百块就存到银行里吧。”

“好!”

他们一年四季的衣服确实都置办齐全了,还有做好的新衣服没上身,次日一早,齐淑芳拿出来,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蚕丝棉衣裤,外面罩着新衣服,用昨天中午剩的半锅鸡汤半只鸡下了一锅挂面,一人打了两个荷包蛋。

初一大拜年,本来是习俗,但就因为是旧风俗,所以被打破了,没人登门。

登门,吃人家的瓜子糖块多不好意思啊?

齐淑芳却给贺建国准备了新年礼物,一支在上海买的金星牌钢笔。

南有金星,北有英雄。

金星牌钢笔和英雄牌钢笔是这个时代的两大品牌,风靡全国。

可能真是心有灵犀吧,贺建国也给齐淑芳准备了礼物,和齐淑芳一样,没像时下很多青年男女互送红宝书,而是一个很漂亮的翡翠胸针,一看就是民国时期的,白金底托,一颗颗翡翠镶嵌成展翅的凤凰,虽然陈旧,光泽却在。

齐淑芳拿在手里把玩片刻,随即叹气:“和钢笔不一样,这个可没法戴出去。”

贺建国可以直接把钢笔别在上衣口袋上,她没法把胸针别在胸口。

遗憾呐。

只能把胸针和贺建国给她收集的首饰锁在一起。

贺建国出门上班,齐淑芳一个人百无聊赖,萝卜白菜吃腻了,突然想吃小青菜,满院转悠找出一个林老师遗留下来的破砂盆,铲了点月季花下的泥土放到盆里,松土、浇水,撒上小青菜的种子,然后搬进比较暖和的厨房,放到墙角。

一盆不够,她又找出一个不用的木盆,依葫芦画瓢,装满泥土,栽了二十来个蒜瓣,挪到厨房里,希望过段时间可以吃到蒜苗炒鸡蛋,而不是蒜黄炒鸡蛋。

地窖的用处可大了,不仅可以窖藏萝卜白菜红薯,还可以种一溜蒜黄和韭黄。

自己家的粮食很充足,年货很丰富,秋冬做的风干野味给慕雪寻、齐婆婆、牛浩等人寄过后剩下的依旧挂满了梁头,齐淑芳里里外外逛一遍,呼一口气,特别满足。

除了国家领导人,普通老百姓当中没有几家比他们过得更好啦!

她的孩子,也一定不会挨饿受冻。

齐淑芳低头瞅瞅平坦的小腹,愉快地想着。

这份愉悦很快就被敲门的人打断了,邮递员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齐淑芳同志,齐淑芳同志你在家吗?有你的包裹和信件!”

和乡下自己去邮局取不一样,城里基本是送上门。

送走邮递员,齐淑芳回屋拆开信件,是慕雪寻寄来的,满纸活泼灵动,先是埋怨齐淑芳到上海不去找她玩,然后说收到齐淑芳寄过去的野味了,大家都很喜欢吃,最后给齐淑芳寄了一些年货,都是她家亲戚从各地寄到上海的特产。

年货?吃的啊!

齐淑芳现在特别馋,眼睛放光地拆了包裹,骨碌碌地里面滚出不少薄皮核桃,另外还有牛皮纸包着的松子、榛子、果脯、茯苓夹饼、酥糖、六必居酱菜、奶豆腐、牦牛肉干、切糕、大红枣、哈密瓜干、葡萄干和两听乐口福、一大包牛奶糖。

好丰富啊!

齐淑芳拈了一颗松子剥皮即食,是炒熟的,清香可口。

大部分都算是比较有营养的食物,齐淑芳吃了一把松子,把所有东西统统都收到橱柜里面,刚开始决定留给自己享用,后来想一想,还是分出一部分留着带回老家吧!

中午一个人吃饭,饭后齐淑芳嗑着瓜子看着书,好不悠闲。

贺建国晚上回来陪她,直到她再次上班。

现在,他们基本上可以确定齐淑芳怀孕的事实了,为了确保不是自己臆测,等到齐淑芳再次休息的时候贺建国就陪着她去医院检查,周末也有医生值班。

医院里算是中西合璧,有西医,也有中医,毕竟国家还没有那么多的西医人才。

他们找的是中医,把脉断定怀孕已有一个半月。

夫妻俩心中的大石头放下来,忍不住傻笑起来,贺建国搀扶着妻子离开医院,要不是三个月才能保证稳定,他恨不得现在就昭告天下自己要当父亲了。他可是二十七岁了,别人在他这个岁数,孩子都能去打酱油了。

83.083章:

贺建国生怕亏了齐淑芳的嘴,又不愿意让她进山打猎,担心发生危险,于是想方设法弄好东西给她补充营养。[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左邻右舍包括同事之间有供应额度却没钱买的人家太多了,大多数都愿意把自己家副食品的供应让给贺建国,反正自己不用就白白浪费了,还不如交个朋友,方便以后来往,家里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了也好张嘴求帮忙。

齐淑芳上班不在家,贺建国除了中午在食堂点一荤一素两个菜,早晚他就凑合着吃一顿,不是萝卜就是白菜,要么就是咸菜盐豆萝卜干,肉蛋都等齐淑芳回家后亲自做给她吃,慕雪寻寄来的零食他一点都不碰,还是齐淑芳硬塞进他嘴里吃了一点。

齐淑芳目前没有妊娠反应,感觉和平时一样,即使嘴馋得厉害,也很有节制,因为现在的生活水平不足以让她随心所欲地大吃大喝。

他们家平时的生活水平,已经远超很多人家过年的日子了。

日子过得很快,展眼就过了元宵节。

夫妻俩的悠闲生活被贺建国下乡的工作打破,市委办公室决定,让何书记下乡视察各县的水利修建情况,另外派了两个办事员跟着拍照做记录,一个是出身农村的贺建国,一个是白胜,几个县巡视一遍,至少得半个月。

齐淑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问贺建国该准备什么东西给他随身带着。

贺建国下班前就向有经验的同事打听过了,不假思索地道:“自带被褥和粮票、油票,巡查到哪儿就住在哪儿,一般都是住在各个公社或者生产大队安排的社员家里,人家提供住处,但不提供被褥,在他们家吃饭,也得交上粮票和油票,不能占群众的一针一线。”

哦,得带被褥和粮票、油票,齐淑芳记在心里,拿出二三十斤零碎粮票,还有油票。

每个月每人半斤食用油,平均下来,一天是一钱六分五厘,每顿合五分五厘。

一开始,贺建国没经验,直接交给食堂半斤油票,他转职之前一天三顿都在食堂吃饭所以交半斤。但是转职后,他每个月只有二十六天或者二十七天在食堂吃饭,而且只吃中午一顿饭,每顿饭只需五分五厘油,一个月只需一两四钱三分油,食堂也不会占便宜,多余的油票都会退给本人,后来每个月一直都是交一两四钱三分油。

齐淑芳交给餐厅的油票也是按一顿饭五分五厘油的标准,她和王大厨关系好,王大厨也没有免掉她该交的油票。

“你下乡后,也是按一顿饭五分五厘油的标准交给社员家吗?”

“是。我问过了,在社员家里吃饭,迟一天交一钱六分五厘的油票。咱家的油票面额虽然不大,但也没有一钱六分五厘和五分五厘的面额,我拿整油票去换一些小面额的油票回来。因为经常有干部下乡,所以咱们市里有发行这种专用的油票。”

齐淑芳点点头,能换到小面额油票就行,不然还真不好准备,下乡去各县各村巡视水利工程的干部肯定不会一直停留在同一个社员家里吃饭休息。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齐淑芳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明白什么?”贺建国问。

“油棉纱呀!你忘啦?咱家请客时不就有人送一团棉纱。”齐淑芳接着详细描述自己打油时遇到有人用棉纱打油的经过,“当时那人就说是下乡干部专用的油票,我一直都很纳闷,原来这种油票就是你们下乡干部交给农民家的。”

贺建国笑道:“因为这种油票的面额太小了,很难用提子舀油,所以不少社员都机灵地用棉纱打油,这种情况很常见。”

齐淑芳表示很佩服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多么懂得变通呀。

目前天气依然十分寒冷,贺建国打包行李时,带的当然是旧被褥,家里新做的两床大厚棉被不可能给他带出门,他也舍不得,不过,虽然是旧被褥,但秋冬时候齐淑芳找人把里面的棉胎重新弹了一遍,又蓬松又暖和。

毛巾、牙刷、牙膏等洗漱用具都带上,齐淑芳检查一遍,担心他在农民家里吃不饱吃不好,特地把慕雪寻寄来的切糕给他装在包裹里,又不占地方。

切糕营养丰富,贺建国当即拿出来,“留给你自己吃。”

“不用,家里还有好多吃的呢,你在外面能吃什么好的?别饿坏了身体。”齐淑芳重新放进去,她很清楚这个时代有很多人都是超负荷工作,早早地消耗掉自己的生命力,“你要是不带,我就生气了,放在家里我也不吃。”

生气对身体不好,贺建国只能对妻子妥协。

齐淑芳满意了,一满意,心情就好,脸上露出笑容,同时细心地提醒丈夫:“如果你不嫌累的话,我看,你还是带点米面红薯干吧。”

“怎么了?”贺建国有点不明白她这句话的用意。

齐淑芳认真地道:“如果你们借宿的社员家里没有粮食给你们做饭怎么办?如果社员家不要粮票要粮食怎么办?虽然乡下只有粮票和布票两种,说明粮票他们有途径使用,但是在城里光有粮票没有粮本,根本无法买粮食。”

“淑芳,你想得可真周到。”贺建国亲了她一下。

经过商量,除了行李,贺建国带上小半口袋粮食,里面的几个小布口袋分别装着红薯干面、玉米面、高粱面和麦麸,另外齐淑芳又给他带了两条风干的野猪肉和七八节香肠,担心他在社员家里吃不到油荤。

半个月吃不到肉,想想就很心疼呀!

“也别只留着自己吃,记得和同事一起分享。”与何书记同行,吃住在一起,此时不交好更待何时?白胜思维虽然异于常人,但也用不着交恶。

何书记最先去的地方就是小山县。

兴修水利,是全国各地相应领导人“一定要根治海河”的号召,喊出了无数个和兴修水利有关的口号,时间一般在入冬的冰封时节和春节过后的农闲时候,不耽误农忙,由县政府或者公社组织民工挖河修渠,大到运河、长江、黄河,小到地边的沟沟渠渠。

小山县的口号是“兴修水利,旱涝保收”,刚一入冬就成立了县团部,总指挥是霍父,经常到各个地方视察工作。

何书记带人下乡,就是由霍父招待,并且由霍父安排住宿吃饭。

见到贺建国,霍父特别高兴,安排的民房也不错。

放下行李,在霍父的带领下,首先视察的就是白塔河修建情况。

白塔河是黄河的一条小支流,附近大大小小许多村庄沟沟渠渠的水都来自这条河,小山县几乎每年都要安排民工掏淤泥垒堤坝,既能蓄水,又能防止夏天河水泛滥,漫过堤坝,引发洪水之难。

贺建国跟在何书记身后,手里拿着纸笔记录所见所闻,以及详细情况,而白胜最会讨巧了,临来前自告奋勇地接了拍照的任务,把怀里的相机当做宝贝一样。

拍下的照片、记录的内容,回去后都要交到上面记档。

还没到白塔河,贺建国远远地就看到人头攒动,干得热火朝天,到了堤坝上,满眼都是忙碌景象,每个人都是挥汗如雨,有人下半截身子浸在冷水里掏水底的淤泥,有人在挖水边的冻土,有人在堤坝上驻堤,有人抬着装满淤泥冻土的大竹筐往堤坝上攀爬,直到竹筐抬到堤坝上把泥土倒出来,再把空竹筐传递回去。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很多人穿着棉衣干活不利索,直接脱了棉衣,光着膀子在寒风中劳动。

贺建国虽然从小生长于农村,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上学,后来又在外面工作,并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而且他父亲年纪大了,哥哥都是干部,每年抽调民工时都不会是自己家的人,因此没听过具体情况,现在初次看见,异常震撼。

记录下需要记录的内容,在何书记询问总管河工的工作人员时,贺建国走近刚刚从两个中年人肩头放下来的竹筐,两手抓着竹筐边缘,用力往上一提,差点往前栽倒,引得旁边人都笑了,“小伙子,一筐泥得有上千斤,你要是拎得动,算你有本事!”

“上千斤?”贺建国吃了一惊,这重量,就是自己老婆也拎不动吧?

在贺建国心目中,没有人的力气能比上自己老婆。

把筐里的泥土倒在堤坝上,竹筐传到堤坝下面的河里,一个古铜色脸膛的中年人一边挥舞着铁锨铲土筑堤,一边道:“那可不!沟底都是黑胶泥,死沉死沉的,一筐装下来,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

贺建国垂头往下看,满满一筐上千斤的泥土由两个人扛在肩上,走一小段路就有两个人来接力,双方肩头碰触,一个用力,抬着竹筐的木扁担就挪到了对方肩上,就这样两两接力,最辛苦的就是最后把竹筐抬到堤坝上的民工,堤坝是很陡的斜坡,上坡非常吃力,“怎么不用车?排车、平板车不是都能拉泥土吗?怎么着都比人工抬土轻松一点吧?”

“用车?小伙子哎,一听就知道你没挖过河!”中年人举着铁锨指了指河床,“你看那里,又湿又软,人走在上面都是人一脚浅一脚,能过车吗?不陷进去才怪!就算寒冬腊月来挖河,地面结冰,也因为滑溜得很,不能用车。”

好辛苦!

贺建国低头记在本子上,然后问道:“大叔,具体情况你跟我说说呗。你们每年都挖河吗?一年大概干几个月?”

“哪年不挖啊?年年挖。现在比以前强点,以前这么大一项活计,只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简直就是拼了命。现在换了干部,时间放宽了,我们已经干一个半月了,再干一两个月差不多就结束了。”

“大叔,你们吃住怎么样?”

“吃住还好,管饱!不管饱咋干活?每天都是玉米稀饭、玉米面的窝窝头和腌的大白菜、萝卜干、咸菜盐豆,每隔三天会改善一次生活,就是吃三合面的馒头和炖的白菜萝卜,菜汤子里能见到油星儿,比家里吃得好。”

“每年都抽调多少民工出来挖河?”贺建国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河床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伸出右手以手背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看到了贺楼大队的不少社员。

“一两成吧,每个村庄都得抽调一成到两成的青壮年。”中年人回答道。

贺建国问道:“这么累,也都愿意出来干?”

“愿意啊!怎么不愿意啊!光是吃饭管饱就愿意出来干了,而且还记工分,多了的话,一天能领五毛!比在家里干农活合适,在家拿舍得填饱肚子啊?”要是没好处,谁愿意出来干?不过,中年人鬼鬼祟祟地往左右看了一下,发现跟前没人,才小声道:“你是城里来的干部,俺不哄你,这是轮到好干部管理,要是遇到不好的,不一定能吃饱,工分值也低。”

挺直腰杆子,他指了指远处河床里正在掏淤泥挖冻土一批青年男女,“看到了没?那些都是上山下乡的知识分子!以前都是城里人,现在和俺们老农民干一样的活。要是从各个生产大队里抽调民工,来的都是青壮年,没有妇女,可是这些知识青年就不是了,不分男女齐上工。觉悟高的,自告奋勇就来了,觉悟低的,不乐意也得跟着组织一起行动!刚开始挖河时,不知道多少人哭爹喊娘,但也有咬着牙根继续干下去的,让人佩服哇!”

两个贺楼大队的社员抬着泥土上坡,贺建国赶紧向这中年人道谢,走过去帮忙。

“哟,建国啊,你咋来了?”詹仁喜又惊又喜,赵铁柱也很高兴,因为沈要武和齐淑芳关系好,齐淑芳帮了自家很多忙。

贺建国道:“跟我们何书记下乡巡查兴修水利的情况。”

“哦。”詹仁喜知道他现在的工作单位,倒也明白,每年都有市、县的干部下来视察,“不说了,我和铁柱下去了,我们可不想被评为懒汉!”

贺建国听了,连忙让路。

何书记招手把他叫到跟前,“建国,你都问了什么?记了什么?”

“就问每年抽调多少人挖河修渠,吃得好不好。”贺建国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他,接着提了一句,“我觉得民工很辛苦,一筐泥土千八百斤,抬上坡时尤其辛苦,我想,想个什么办法减轻他们的负担才好。”

何书记看了一遍,把本子还给他,“你要是能想出好办法,回去记你一功!”

何胜男和齐淑芳亲如姐妹,何书记当然对贺建国另眼相看,平时一家三口在家里,都会说一些工作上的趣事,足够何书记了解齐淑芳的品行了。

贺建国苦思冥想,直到收工号响起,民工收工吃饭,才暂时放下。

何书记想看看民工吃的饭菜,他们三人就没去借宿的社员家里,而是交了粮票给民工组织,拿着铝制饭盒打了一饭盒玉米稀饭,稀饭里混着腌白菜,另外拿着大家都吃的玉米面窝窝头,蹲在民工群众当中,一边吃饭,一边和民工聊天,围绕着吃住方面。

胃口小的青壮年和女青年,吃四五个窝窝头,胃口大的,一口气吃十几个。

十几二十分钟后,上工号响起,吃饭速度快的吃完后小歇片刻,吃饭速度慢的没吃完就收了饭盒,纷纷去干活,迫不及待,生怕落在最后面,受到批评。

何书记这些干部当然不用跟着去,侧头问贺建国:“建国,你想到办法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让我再好好想想。”

霍父一笑,上前和何书记搭话,“如果建国能想到办法,那可是天下所有河工的好消息。”

“霍书记,我看你和建国很熟啊?”何书记心里纳闷很久了。

“熟,怎么不熟?这孩子,重义气!我们家快饿死的时候多亏这孩子救了我们的命!”

霍父一巴掌拍在贺建国肩膀上,贺建国正蹲在旁边吃饭,冷不防受这么一下,差点把脸埋到饭盒里,无奈地抬起头,“老伯,过去的事有啥好说的,你咋不说剑锋救了我的命。”

何书记很好奇,问清楚后,登时肃然起敬。

“难怪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霍书记,你和建国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哪!”

晚上三人和霍父一起在社员家里吃饭,看到桌子上有一碗白菜炖野猪肉,何书记连说社员太客气,用不着这样招待自己,得知不是社员家的,而是出自贺建国,更加觉得贺建国这人知进退,有情义,会办事。

吃过晚饭,河工还得出工干活,挑灯夜战,直到十点多才下工休息。

贺建国看了看他们的住宿,白塔大队社员家也没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住,都是各个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几十个人一起,有的住在牛棚里打地铺,底下铺着麦秸秆玉米秸秆或者稻草茅草,有的是在百搭大队晒粮食的场地上搭个草棚,也是打地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运气好找到社员家放置柴草的草棚子,当然,还是打地铺。

来视察的干部则睡在社员家特地收拾出来的房间,白塔大队这边睡的是土炕,一行四个人就睡在炕上,大通铺。

铺好自己带来的被褥,贺建国迷迷糊糊中还在想老婆细心真是好啊!

白塔大队这边的人家打土炕是因为没有床,而不是和北方一样烧炕,重新弹过棉花的被褥非常暖和,何书记和霍父的被褥不比他的逊色,反观白胜盖着又破又旧的被褥,冻得直打哆嗦,不得不把棉袄盖在身上。

贺建国睡得正香,梦中还看到齐淑芳笑盈盈地问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正要回答一切都好,外面一阵锣声响起,紧接着上工号也响了起来,响彻半边天,惊得何书记猛地坐起身,贺建国眼睛都没睁开也跟着坐了起来,伸手去摸放在被上的棉袄。

“何书记,继续睡吧,离天明还早着哪!”霍父迷迷糊糊中开口,起都懒得起,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旁边白胜睡得跟死猪一样。

离天亮还早?

何书记揉揉眼睛,“建国,你打开手电看看几点了。”

贺建国准备得比较齐全,晚饭后河工工作时,他就掏出过手电筒照路,听何书记这么说,他从枕头下摸出手电筒,打开后往手表上一照,“书记,现在是四点多。”四点多?贺建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还是四点零三分。

“四点多?”何书记不敢置信,十点多才下工,四点多就起来干活?饭呢?

何书记伸手叫醒霍父,仔细询问情况。

霍父有点清醒了,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一边披上棉袄,一边道:“一直都是这样,不早出晚归怎么响应领导人的号召完成革委会交代的任务?四点多算是比较晚的了,肯定是看在书记您来视察的份上才往后延时,早的时候两点多就开工。”

何书记穿上衣服,“去看看。”

他这么说,霍父和贺建国当然跟上去,贺建国穿衣服的时候,好心地叫醒了白胜,睡眠不足,棉被又不够保暖,白胜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冒着寒风走出社员家的院子,果然看到工地亮起了零星的灯光,如同天上的星星。

贺建国就着手电筒的灯光,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天冷,河床冻得很硬实,比白天挖得更辛苦,浩浩荡荡的民工开始干活,不少十六七岁较为年轻的男女知青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赤着脚下河,冻得直打哆嗦。

天亮的时候,清楚看到水面透着点点血色,不知道是谁的腿脚受伤了。

白胜站在堤坝上拍照,贺建国则忍不住下去帮忙,他吃得好长得壮,干活又有力气,虽然一个人的力气微不足道,但终究是减轻了一点点负担。

大概七点多钟的时候,大锅饭做好了,收工号响起,民工下工吃饭,吃饱后继续。

简直是太辛苦了,这下不止贺建国有此感觉,就是何书记也一样,看了一会儿,甚至下去帮忙干活。他这么一动作,霍父和白胜当然不可能站在堤坝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跟着动作,带动了一些监察民工干活自己不干活的管理人员。

就算是干活,也没人敢让他们赤脚下河捞淤泥,也不敢让他们扛着竹筐上坡,因此只安排他们拿着铁选筑堤坝。

詹仁喜今天被分配到堤坝上,忍不住道:“建国,你咋也跟着干活了。”

“作为干部,本来就应该以身作则,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给人民树立榜样,我们书记都下来干活了,我能闲着?”贺建国义正言辞,一脸的正气地挥舞着手里的铁锨,干活前脱掉了棉袄,他里面穿着毛衣,所以没像很多人那样光着膀子。

自从齐淑芳怀孕后,贺建国天天围着她转,有段时间没回老家了,因此一边干活,一边问自己老父兄嫂好不好,又问老家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河工干活,也不是闷头干,经常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说话,气氛十分热烈。

“我们来这里干活都有一个多月了,哪知道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对,过年还是得了三天假回去。你爹我大叔身体好着呢,特别勤快,天天都能见到他穿着破棉袄,拉着平车去北山那边拾柴禾挖灌木根,你们家院子里的柴禾垛堆得可高了。”詹仁喜先回答贺建国第一个问题,然后接着道:“咱们那里没出什么大事,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有不少。年三十那天,你家我大嫂和沈二蛋的老婆吵架,二嫂上前帮忙,叫沈玲玲抓破了脸。”

贺建国一听,担心道:“严重吗?从过年前好几天我就没回去了,竟然不知道。”

“不严重,指甲刮破的能有多严重?没两天就结痂了。沈二蛋拎着小半篮子鸡蛋亲自登门道歉,被二嫂赶了出去。”

“我大嫂因为什么和沈二蛋老婆吵架?”

詹仁喜摇头一叹:“嗐!能是为什么?就是那个祸头子沈玲玲!真是个祸头子,你们前段时间家去,应该听说她要和马俊立离婚的事情了吧?”

“听说了。”齐淑芳从沈要武那里知道后就告诉贺建国了。

“支书是咱们生产大队最大的干部了,你在市政府里上班,他拜把子兄弟又在公社,和你关系好的霍书记是咱们县的,可以说,没人比你们家风光。虽然沈玲玲无缘无故地就以婆媳不和夫妻不和的原因恼着想离婚,但是马俊立不愿意,马家也不愿意,不管咋说这是花了百十块钱和许多粮食才娶进门的媳妇。于是,马家就上门请大嫂和媒婆一起,去沈家说情。”

贺建国听到这里,道:“请我大嫂说情,说得过去,我大嫂答应了?”

“答应了,不然不会去沈家。大嫂呢,就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沈玲玲为人再不咋滴,嫁到马家后不小心流过孩子,这事儿,应该劝和不劝分,答应了马家的请求。那沈玲玲可真不懂事,沈二蛋老婆也纵着她,说了不好听的话惹恼了大嫂,当场就吵起来了。”

詹仁喜摇摇头,他都觉得是沈玲玲不对,再怎么着,也不能说到贺建国和齐淑芳身上。

王春玲不是脾气特别好的人,众所周知的小气,和下面俩弟媳也常有争锋的时候,也不遮住自己对小弟媳的嫉妒,但那是自己家的事,属于内部矛盾,对外面是一致的,怎么可能允许沈玲玲说贺建国和齐淑芳攀高枝,更别提还有许多污言秽语,说齐淑芳长得俊,到了城里、上了火车,在贺建国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勾三搭四。

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王春玲双拳难敌六手,媒婆吓呆了,但沈二蛋家有三口人,沈二蛋老婆、沈玲玲和沈娇娇,沈娇娇年纪小一点,可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吃得多长得壮,力气可不小。

张翠花当时得到消息赶过去,妯娌两个还是吃了亏。

不过,王春玲和张翠花经常下地干活,有一把子力气,沈玲玲也没占到便宜,头发被王春玲揪掉一大把,而且鼻青脸肿,为了保护儿子,沈二蛋老婆更加严重一点。

关于沈玲玲用言语侮辱齐淑芳这段,詹仁喜含含糊糊地小声告诉了贺建国。

贺建国登时满腔怒气。

亲眼目睹了沈玲玲的丑事,他们夫妻念着和沈要武的交情,并未张扬,平时和沈玲玲也没有任何矛盾,就是齐淑芳和沈要武的关系好点,她居然在背后无中生有,简直是不可饶恕!齐淑芳只跟沈要武提一句,真是太便宜她了。

詹仁喜怕贺建国生气,也怕别人知道了影响齐淑芳的名声,忙劝道:“你别生气,大嫂二嫂已经给你们两口子出气了。这件事传开,始终不大好。”

就算齐淑芳行得正坐得端,也耐不住别人添油加醋。

贺建国嗯了一声,暗下决心等工作结束后,回去调查和沈玲玲一起看电影的程大哥到底是何方神圣,他要是由着沈玲玲诋毁齐淑芳而毫无作为,他就不叫贺建国!

贺建国加速思考,一定要早点想到减轻民工负担的办法。

贺建国绞尽脑汁,一天后下了雪,下雪也没停工,在看到民工因为冰封河床,在地上钻眼撬冻土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何书记,有了!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何书记急切地问道,霍父也看了过来,连声询问。

“就是杠杆原理。”贺建国先解释杠杆原理,然后比划一番,“在堤坝上支几个牢固一点的架子,装上一个大点的滑轮,滑轮上穿粗的尼龙绳,一头系着下面的竹筐,一头由上面的几个河工用力拉动,竹筐就可以直接滑到堤坝上,不用辛辛苦苦地抬着上坡。”

何书记没学过这方面的知识,霍父也一样,白胜虽然学过,但不太懂得运用到现实中,三人半天都没明白,何书记索性道:“我给你开一封介绍信,你去买滑轮尼龙绳什么的,账单你拿着,以后给你报销。滑轮拿回来先做一个试试,如果有用,再向大众普及。”

“好!”

贺建国迫不及待地拿着介绍信,骑着自行车回古彭市,几经挑选,买了两个最好最大的滑轮,又买了几捆特别结实的尼龙绳,回到白塔河边指示几个非河工的百搭大队社员挖坑埋木桩,建起一个支架,装上滑轮和尼龙绳,一头扔到下面系上竹筐,一头留在堤坝上有两三个人拉着,没怎么用力,装满泥土的竹筐就顺利地升到了堤坝上,确实省了很多力气。

没达到完全减轻河工负担的地步,但减轻上坡的负担已经够很多人高兴了。

“真有用啊!”何书记很高兴,霍父也大喜过望,连忙派人采购滑轮和尼龙绳,一连搭建好几处支架,安装滑轮和尼龙绳。

好景不长,不到两天,滑轮就坏了,尼龙绳也很快就磨损了。

损耗率太大,负担不起呀!

滑轮很贵,一个滑轮需要好几块钱,这下子损坏了十几个,就是几十块钱。

贺建国觉得很惭愧,两三天就损耗几十块钱,比人工还贵,肯定无法长期使用,没有哪个地方舍得花这么多钱,推广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白胜幸灾乐祸。

何书记和霍父却安慰道:“方法很好,竹筐里泥土装得太多,所以滑轮容易损坏,如果能改进一下就好了。”

“必须改进,这种损耗成本太大了。”

贺建国继续思考,终于想到用平板车车轮取代滑轮的方法,平板车的车轮相当于大号的滑轮,承重力更强,粗麻绳可以取代尼龙绳,用了几天,没有像滑轮那样损坏。

何书记和霍父都高兴极了,他们不放心,又去别处实验一番,确实可用。

两人表扬贺建国一番,立即上报,建议往各地推广。

平板车的车轮随处可见,哪个生产大队都有不少平板车,车轮的数量自然很多,而且结实又耐用,麻绳都是社员自己搓的麻绳,粗细随自己心意变化,十分结实,除了支架费点人工,多搓点麻绳备用,几乎不需要任何费用。

贺建国跟着何书记到别县巡查完毕回来,也受到了江书记的表扬,决定往市外省内以及省外普及,并在档案上记下一大功,非常光彩的一笔,远胜之前他和齐淑芳猎杀野猪的功劳。

贺建国原本是三级办事员,此次立功的结果是他直升二级,为一级办事员。

一级办事员套行政19级,是科员中的最高等级,如果再往上升级就是科长级别了,属于干部,而且,工资由原先的六十块五毛钱增加到七十六块钱。

白胜十分嫉妒,只有李威捶了他肩头一下,连声恭喜。

齐淑芳等了将近一个月才等到贺建国归家,幸好期间没有很严格的规定,路过古彭市的时候,贺建国都会回来跟她说一声,得知他为河工立下大功,并且升职加薪,崇拜极了,“建国,你好厉害呀!怎么就想到杠杆原理了呢?别人都没想到。”

贺建国谦虚道:“不可能没人想到,就是没人像我一样应用到河工方面而已。”

“就是因为没有像你一样应用到现实中,所以你最厉害呀!”

贺建国摇头,“不,我说的是没人运用到河工方面,而不是其他兴修水利工程。像大型的水利工程,堤坝又高,肯定已经有了减轻人工的机械。”

不管他怎么说,齐淑芳还是很佩服他,按他坐下来,“你好好歇歇,我去做饭。”

在外面差不多一个月,人都瘦了,而且黑了。

齐淑芳心疼不已。

贺建国站起身,“你怀着孩子,别累着,我去。”

“坐着!”齐淑芳又把他狠狠地按回去,“累什么?你在外面才是真累,我又没到不能做饭的地步,你不在家,我照样自己洗衣服做饭,咱们生产大队里的妇女们哪个怀孕的时候不下地干活?没听过很多孩子都是生在地头的?”

力气不如她的贺建国只能干瞪眼。

他已经很努力地锻炼了,怎么还赶不上老婆的力气?

贺建国大口吃饭,多吃点勤锻炼,总有一天会反压回去吧?他心里想着。

齐淑芳一个劲地给他夹菜,“多吃点,多吃点。你在外面肯定没吃好吧?本来你说跟何书记巡查半个月,谁知都快一个月了,幸好你中途回来过一两趟,多带了点干粮。我看布口袋里瘪瘪的,都用到了?”

“用到了,淑芳,还是你想得周到,带了粮食。后来巡查别县下面的水利工程,借宿的农民家里只要粮食不收粮票,何书记当时很尴尬,他带的是粮票和油票,最后还是我送上了三个人的口粮,吃了两天饭。因为有人家愿意收粮票和油票,所以我带的完全够吃。”也因此,他和何书记的交情更上一层楼,这次升职后,直接分到何书记下面的科室里。

当初他是在江书记手下当办事员,并不怎么受重用,现在则不同,现在他很受何书记的青睐,有不少文件都是何书记直接交给他。

齐淑芳高兴不已。

比起江书记,何书记人品更正,首先,他不重男轻女,何胜男的名字和受宠程度就说明了这一点,他很开明,而且其妻曹云山也一样。然后,他是苦孩子出身,有一种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不,巡查河工时不就跟着一起干活了?哪像江书记,养尊处优,凡事这种事情一般都交给何书记,自己留在市委办公室主持大局,还传出和薛逢的绯闻。

跟着何书记,比跟江书记保险。

江书记的绯闻,如果是假的还好,如果是真的,早晚有一天瞒不过人,就算有后台也不能,他有后台,难道别人没有?就算何书记无法取而代之,不代表其他人也这样,古彭市有两个副书记呢,市长也不可能不想当一把手。

贺建国跟何书记下乡,相处将近一个月,齐淑芳和何胜男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可是就在这时候,一纸调令把何胜男调离了原来的岗位。

84.084章:

接到调令后,何胜男是直接离开了铁路局,调到了中国人民银行,成为一名柜员,工资级别虽然有所转换,但和之前的数目相差不大,具体情况就不足为外人道也。mht.la [棉花糖小说]

她的离开,空出了广播员的职务。

王大姐决定让齐淑芳担任广播员,理由很充分,工作积极,是去年的先进工作者,语言也比较清楚,而且她怀孕三个月了,在餐厅里工作过于辛苦,应该得到同事之间的照顾。

已婚已育的乘务员要么年纪大了,如王大姐、陈晓萍等,孩子都不小了,或是由保姆照料,或是上学,年轻点的已婚乘务员现在未孕,生的孩子或者在托儿所,或者由家人和保姆照料,未婚的女青年则没有生育问题。

也就是说这一趟列车上就齐淑芳一个年轻已婚有孕的乘务员。

因此,对于王大姐的决定,大家都没有异议。

更换岗位之后,工作确实减轻了很多。

齐淑芳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虽然仍需和大家一样在发车前和到站后打扫火车上的卫生,但是,在单独的广播室内,播报完应该播报的内容后,剩余时间她就可以用来看看书,写写字,不像餐厅服务员只要有乘客来餐厅用餐就得上前服务,还得穿梭车厢给卧铺车厢的干部们送饭送菜,送餐结束后还得帮忙刷洗餐具。

之前一直担心齐淑芳的工作过于劳累,现在贺建国终于放心了。

因为同事中不少人都是已婚已育,平时聊天时,齐淑芳打听到她们抚育孩子的情况后,开始操心怎么平衡家庭和工作。

她不可能为孩子放弃工作,同样,也不可能为了工作疏忽孩子。

三月忽忽而过,转眼就进了四月,沈要武产期将至,月初发下工资和各种票证,齐淑芳先把食用糖、鸡蛋等东西抢购到手,连同叶翠翠和几个同事这个月和上个月特地留到月底让给她的,买到二十五斤鸡蛋和十五斤食用糖,让贺建国独自回老家探望公爹时给沈要武捎去。

眼看沈要武要生了,沈二爷爷和赵铁柱正在为她月子里营养不够而发愁,家里的鸡下的蛋一个月就那么几个,没等齐淑芳提起自己已托朋友就拜托她帮忙了,钱是他们给的。

齐淑芳对他们好,他们并没有觉得理所当然。

鸡蛋是六毛钱一斤,食用糖七毛五一斤,两样加在一起共计二十六块两毛五,沈二爷爷给了三十块钱,贺建国送东西时,退了三块七毛五。

贺建国涨了工资,这个月他和齐淑芳的工资、津贴加起来将近一百二十块钱,因为之前手里还剩下一百多,叶翠翠和云柏两家都还了借去的钱,所以上个月发的工资没怎么用,齐淑芳就留下零头,打算把两百块钱存进银行。

贺建国以她名义开的存折,开户时就存了三百块。

目前只有中国人民银行可以办理储蓄业务,其他几家银行都处于停滞状态。

最近除了给孩子买点蚕丝棉做包被,没有很大的支出,在不买工业品的情况下,以时下的物价来说,她和贺建国每个月花不到三十块钱。

而且,就是存了这二百,手里还剩一百多,够好几个月的开销。

揣着存折和前出了家门,快到银行的时候,齐淑芳忽然看到陈宁鬼鬼祟祟躲躲藏藏。

陈宁私下卖祖母的嫁妆给父亲治病,后来登门卖丝绸给齐淑芳,乔迁时特地送了一份礼物,再后来,他父亲痊愈,亲自上贺家来道谢,两家渐渐熟悉了,说起闲话,贺建国和齐淑芳得知陈爷爷居然是陈三川的堂兄!

虽然贺建国和齐淑芳不是无偿帮助,但凭他们没有讨价还价就买走那些东西,又对追踪陈宁的民警隐瞒了陈宁的东西,就相当于救了陈父和陈宁两条命,救了整个陈家。

“陈宁!”齐淑芳叫道。

陈宁扭头看见她,小跑到跟前,脸上微微冒着汗意,“淑芳姐。”

“是我。你探头探脑地在干什么?大白天,叫人看见了,一定怀疑你。”

陈宁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是想找找黑市,可是现在严查,黑市地点总是变化,我都找两天了,还没找到。”

“你家粮食又不够吃了?”陈家目前有四口人,没有人找到工作,即使是掏粪工,想做的也大有人在,一旦有了这份工作,就有工资,粮食数量会随之提升,哪怕仅仅增加七八斤粮食,也比普通城镇居民一人一月二十一斤的强。

齐淑芳在有各种副食品的情况下,一天都得吃掉一斤粮食,那些没有副食品填肚子增加营养的人就是有五十斤粮食都不够吃一个月,何况只有二十一斤。

光有供应额度也没办法生活,买粮食需要钱呀,不工作的人就没有工资。

陈宁家一直都在吃老本,后来又找齐淑芳卖掉一套首饰。

陈宁小声道:“半饥半饱,什么够吃不够吃,勉强过日子而已。我是替我朋友找黑市卖东西买粮食,他家情况和我家差不多。不对,他家情况比我家还差点,家被抄得底朝天,现在都吃不上饭了,处境也挺危险,一直有人盯着他们家,认为他们家私藏了东西。他家确实还藏匿了点东西,但一直被人盯着,想去银行卖点金银都不敢。”

说着说着,陈宁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着齐淑芳,谄媚地道:“淑芳姐……”

“打住!你摆这副态度干什么?”齐淑芳差不多料到了,乐得买下大户人家积存的老东西,明知以后升值,不买是傻瓜,但她仍然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淑芳姐,请你帮我朋友卖点金银怎么样?去银行卖,不用担心被黑市压价。淑芳姐你和贺大哥成分好,编个理由就能过关,不像我们成分差的去卖肯定会招麻烦。”陈宁明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是找不到帮忙去银行卖东西的人,但他不信任哪,如果有人拿了东西回头就把他卖了,得不偿失,目前可以信任的就是私下交易过的贺建国夫妇。

齐淑芳好笑地道:“如果我不帮忙,你打算怎么办?”

陈宁道:“继续寻找黑市中愿意买的买家呗!金子是硬通货,不像珠宝玉石瓷器古董这些东西行情差,不少黑市买家乐意以低价买到手,然后再卖到银行,赚取差价。”国家确实严打倒买倒卖,耐不住大家的胆子大,偷偷进行,否则就不会出现黑市了。

“只卖金银?”比起金银,齐淑芳更钟情珠宝古玩,可以出钱买下来留待以后升值。

当然,黄金也不错。

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的十年里,金价节节高升,翻了十几倍。

七八十年代还没有发生通货膨胀的现象,七十年代的十块钱和八十年代初的十块钱相差不算大,囤积黄金等到金价高的时候卖掉,不失为一项投资。

她一直都在留意奇货可居的东西,现在有孩子了,希望给孩子打造一个优渥的生活条件。

陈宁想起自己第一次卖东西给齐淑芳的情景,比较了解朋友家庭情况的他笑嘻嘻地开口:“也有别的东西,就是怕不好卖,没敢提。姐要是愿意买,我就送到姐家。他家以前是北京的大户人家,手里都是老东西,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卖啊?”

自己家也一样,不得不卖老东西以维持生计,陈宁一阵忧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现在高价粮多少钱一斤?”齐淑芳话题一转,问道。

陈宁经常进出黑市,对这方面非常清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秋冬那会儿的玉米面五毛钱一斤,高粱面、红薯干面三毛钱一斤,都比粮店里高五倍左右。现在快到青黄不接的时候了,农民也没粮食卖,我估计价钱得翻一番。比以前便宜多啦,现在一斤粮票两毛钱,我爹说,十一二年前,一斤粮票得四五块钱呢!别说粮食了,贵得简直要命。”

十一二年前,那是饥荒时代,不能和现在相提并论。

现在物资再匮乏,也只是吃不饱穿不暖,没闹出饿殍遍野的情景。

齐淑芳思考了一会,答应了陈宁之前的请求,“你们卖的东西可以先拿来给我看看,如果我看上了,就自己留着。”

陈宁麻利地道谢,第二天光明正大地揣着小包裹登上贺家大门。

没有和他口中说的那位朋友一起,贺建国也不在家,齐淑芳独自招待他,昨天决定买东西后,她就没去银行存那二百块钱,而是直接折返家中。

钞票存在银行里远远不如囤积金银利息来得高。

陈宁带来两根小黄鱼、一袋鹰洋、一对白玉狮头镇纸和两只绿莹莹的翡翠镯子。

齐淑芳很惊喜。

翡翠的种以玻璃种为贵,翡翠的色以绿为尊,尤其是浓郁艳丽的帝王绿,眼前的翡翠镯子两者兼备,没有纹裂杂质,水头十足,远非自己手中已有的翡翠可比,和白玉镇纸一样,都是从清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一共作价一百块钱。

金条银元拿到银行兑换的话,指肚一般大的一根小黄鱼能卖得一百,银元和以前一样,陈宁的朋友可能是想给齐淑芳一点好处,就借由陈宁之口,只收取金银价钱的八成。

齐淑芳先付了镇纸和镯子的钱,然后又付了小黄鱼的一百六十块,“我手里没钱了,这银元等我去银行兑换再给你,行不行?”

她观察过,这些鹰洋都没有多大的收藏价值。

“行!”陈宁先收了二百六十块,“姐,那一百个鹰洋你什么时候兑换了什么时候给我吧,有这笔钱,暂时够我朋友家渡过难关了。”

因为以前的交情,所以陈宁很信任齐淑芳,不怕她昧下不给。

“你朋友遇到什么困难了,需要这么多钱?”

“嗐!没有啥不能说的。他爷爷被下放到很偏僻很贫困的地方参加劳动改造,家庭成分不好,吃了很多苦,忍不住写信回家。他和他爸妈决定变卖手里保留的部分东西,一是留点钱做家用,而是想买块进口的瑞士表,让我朋友交到他爷爷手里,悄悄送给当地的支书,因为那个支书特别想拥有一块自己的手表,就是弄不到手表票。”

齐淑芳目瞪口呆:“当地的支书会收?可别收了东西,再反咬一口。”

人心难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陈宁觉得有道理,“我一会儿提醒我朋友一声。不过,如果那个支书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收受贿赂,那么他声张的可能性就不大。我朋友的爷爷在信里说过,经过他的观察,有个下放的知青偷偷塞给支书一张收音机票,支书就对那个知青另眼相看,安排的工作很轻松。”

“如果是这样的话,收买那个支书的可能性就高了很多。”一块手表可比一张收音机票贵重多了,拿到收银机票还得自己掏钱弄劵地去买,手表是直接到手,分文不花。

搬到城里定居后,齐淑芳就把埋在深山老林里的东西挖出来带在身边,藏在屋梁上面,和贺建国商量后,她把没什么收藏价值的银元挑选出来,和陈宁拿来的攒到一起,分别在古彭市的银行和上海市的银行兑换了二百多块钱,给了陈宁八十。

谁知陈宁没收,反过来给她一百二,托她在上海百货大楼买一块英纳格。

过了没多久,陈宁就告诉她,大功告成了。

他朋友的爷爷成功脱离了苦海,虽然现在仍然需要干活,但比起之前是轻松多了,支书悄悄收了手表后,让他写悔过书认罪书什么的,批、斗谩骂也都消失了。

无论什么时候,有钱能使鬼推磨。

陈宁尝到了甜头,依葫芦画瓢,卖了两根小黄鱼给齐淑芳,转而在黑市中用五十块钱买了二百斤粮票,送给印刷厂招工的人,在印刷厂招工的时候报名,最后被录取,虽然只是一级工,但一个月能拿近三十块钱的工资,以后就不用冒险变卖家当了。

就在齐淑芳以为很难再从陈宁手中买到珠宝古玩的时候,他忽然登门,替他的其他朋友卖东西,和他家关系好的都是曾经家底很厚的大户人家,现在都处于绝境当中。

这些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齐淑芳根本就没想到。

沈要武在四月十六这天平安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沈天龙,小名臭蛋,沈二爷爷和赵铁柱喜极而泣,虽然因为家家户户日子都不好过而没有大操大办,但很舍得为沈要武母子两个花钱,糖水鸡蛋面条,一天三顿做给沈要武吃。

齐淑芳怀孕四个月了,一切都很稳定,在贺建国的陪同下回老家。

她很小心,不坐自行车,也不坐城乡之间仅有的那一辆客车,路不平,生怕途中颠簸得难受,因此夫妻两个是步行回家,累了就歇一歇。

回到贺楼大队,没先回家,直接去了沈要武家。

沈天龙出生八天后就吃喜面了,日子是前天,齐淑芳没能亲自来,而且贺家和沈家的来往没达到这种地步,毕竟现在除非极亲近的亲戚,否则都不会去别人家吃喜面,所以,沈二爷爷家只请了本家近房和几门较为亲近的亲戚。

沈二爷爷和赵铁柱陪着贺建国在外面说话,沈要武则直接进卧室。

沈要武见到她,显得特别高兴,“淑芳,你来啦!”

“来看看你和小臭蛋,我看你都白胖了。”齐淑芳走到床边,十天了,还没完全长开,不过眉眼很像沈要武,“长得很像你啊!”

沈要武神采飞扬,“多亏你帮忙买的东西,吃那么多,我能不长胖吗?”

“都说坐月子很重要,你阿爷和你对象这么疼你,你可得安安稳稳地坐满一个月,可别因为其他人不坐月子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国人的体质不能说必须坐月子,但不坐月子的话等中年以后确实容易引起各种月子病。

齐淑芳很关注自己的健康,把自己看过的杂书都想过一遍,又向有经验的同事请教,生孩子就该坐月子,而且还得好好坐月子。

李汉伟曾经说过,她生第一胎时月子没注意,手指碰到凉水了,每逢阴雨天指关节就会疼,直到生第二个孩子时好好坐月子,才调养过来,到现在一直都没疼过。她还说,她姑妈生孩子时正处于困难时期没坐月子,现在不到四十岁就落了一身病。

沈要武听完,重重点头。

“我知道啦淑芳,俺爷和铁柱也说得注意,生产队里没坐好月子有病的人太多了,我现在洗脸洗脚都用晾温的开水,一点凉东西都不碰,也不吹风。”

“那就好。”齐淑芳很重视自己的朋友,真心希望沈要武健健康康的。

沈要武生产刚刚十天,需要休息,齐淑芳没有坐很久就告辞回家,贺建国扶着她走在路上,特别注意路面,生怕她不小心踩到异物而绊倒。

齐淑芳笑他小心过头了。

贺建国认真地道:“小心总比粗心好,很多意外都来自不小心。”

“好啦,我说不过你,快到咱家啦!”

贺父以及王春玲妯娌等人早就知道齐淑芳怀孕的好消息了,很替她高兴,毕竟贺建党三兄弟就贺建国没孩子了,因此,贺建国和齐淑芳一回来,他们立即聚集到他们家。

贺父不好意思开口问,但王春玲和张翠花就没顾忌了,嘘寒问暖,问这问那。

王春玲和张翠花念叨着今年多养点鸡崽,到她生的时候多攒点鸡蛋给她坐月子。贺父压根就不用贺建国提醒,有人来卖小鸡小鸭小鹅时,大手笔地买了好几十只,现养在院子里。

齐淑芳快三个月没回来了,见到两个嫂子也觉得亲热,想起贺建国巡查河工回来说的事情,忙问张翠花被沈玲玲抓伤的脸好了没有,即使贺建国早先回家时已经替自己转达了自己对她的问候,现在也应该再问候一遍。

“老三上个月来时就问过了,你怎么还问啊?难道没告诉你?我脸早好了。”张翠花摸了摸脸,伤疤结痂后脱落,脸颊上留着淡淡的红痕,很浅,因为她皮肤黝黑,不走近了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沈玲玲那个臭妮子下手可真狠,不过她也没落到好。”

齐淑芳道:“沈玲玲怎么越变越坏了?我又没得罪她,居然胡编乱造,多谢大嫂和二嫂给我撑腰,没有任由她继续散播流言。”

她很生气,坚决支持贺建国打探那位程大哥来历的行为。

被沈玲玲侮辱到这种地步了,不报仇雪恨她就不叫齐淑芳。

张翠花不以为然地挥挥手:“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替一家人撑腰像什么话?三蛋也替我和你出气了,找破罐子弄了一堆屎粑粑悄悄溜到沈二蛋家,从窗口倒进沈玲玲住的房间,巧的是她床就在窗下,淋了个正着!”

齐淑芳笑得前仰后合,“三蛋怎么这么调皮。”

“要俺说,弄什么屎粑粑嘛?大冷天泼盆水就够她受得了,有那屎尿还不如留着自家肥田。”王春玲可心疼那一摊屎粑粑了,小贵三蛋好几个孩子才拉出来。

齐淑芳好笑道:“大嫂,赶明儿我托人弄张粪票,你和二嫂去粪管所领个百八十斤。”

欧明湘的叔叔在粪管所上班,找他,准能弄到。

市里各个公共厕所的粪便都由掏粪工送到粪管所,然后再由粪管所分到各个农村,光靠农村那点粪肥真不够种庄稼。

当然,不是无偿的,需要用钱买。

王春玲一听,拍手道:“那可好!今年的麦长得不大好,下雪前生产队家家户户筹集粪肥,撒在麦地里,家里种自留地的话,粪肥就不够用了,你去年给的花生,俺打算今年种在自留地里。幸好粪肥交到生产队算工分,不然俺真舍不得交上去。”

“淑芳,你啥时候让建国找霍书记问问,为啥有的生产大队分到化肥了,咱们贺楼大队就没有?我听说,撒了化肥的庄稼长得可好了。”张翠花道。

王春玲接着道:“对对对,我听说,那化肥叫尿素?尿素口袋都能做裤子。”

张翠花点头,“我去公社买东西时看到有人穿着两个尿素口袋做的裤子,可神气了。我听供销社的售货员说,不是生产队的干部,还穿不上这样好的裤子呢!”

齐淑芳傻眼,化肥口袋做裤子?没见过啊!

王春玲和张翠花也无意细说,仍然追问化肥的问题。

齐淑芳想了想,道:“我隐约听建国说过,化肥都是进口的,数量少,分不到咱们这里。”

贺楼大队土地贫瘠,不挨饿的原因是山地适合种土豆红薯玉米,这几种都是产量较高的庄稼,像小麦水稻一类的产量比别处少一倍不止,甚至只有齐集大队的三分之一,每年按比例上交的公粮比不上别处,上面有了进口的化肥,当然没有贺楼大队的份。

“真是的,就因为咱们这边土壤不好,才该分给咱们好肥肥地多长庄稼啊!”王春玲大手拍了拍膝盖,一个劲地叹气,很是不满。

“上面的决定,不是建国能左右的。”齐淑芳摊了摊手。

王春玲和张翠花唉声叹气,他们土里刨食儿的不就想着多收点庄稼吗?好不容易听说撒了尿素的庄稼可以增收好几倍,结果轮不到自己。

齐淑芳想起化肥的危害,“大嫂,二嫂,化肥属于化工产品,用了化肥确实可以增加粮食产量,但是化肥不是只有好处。用化肥后长出来的粮食对身体有害,因为粮食在施肥当中吸收了化肥的有害物质,继而影响内部结构,随着粮食进入人体,人的体质会渐渐衰退。依我说,最健康的食物还是粪肥种出来的,虽然容易长蛔虫,但没其他害处。”

王春玲和张翠花傻眼了,“有这说法?没听人说啊!”

“凡事有利有弊,嫂子们只是听到了好处而已。”以后为了推广化肥使用,增加粮食产量,肯定不会有人提起化肥的坏处,估计也不会有人想到,还得等很多年后,才有人提起食品安全,其中有关化肥农药食物方面的内容。

齐淑芳想好了,以后土地承包到户,在普及化肥农药的情况下,她一定要搞一块地,专门种不用化肥农药的庄稼蔬菜瓜果,保持身体健康。

国家相关部门的食品监督一直都不到位,国人的体质一直在减弱。

这是有记录可查的,现在的河工两个人能抬起千儿八百斤的泥土,数十年后,二三百斤的东西都不一定能抬起来,农业机械化的普及,使更多的农民力气逐渐减弱。

她出生在大灾难之后,是全球各国基本稳定下来的时候,建立了新政权、新程序,不过各处仍处于苦苦求生的阶段。因为这场灾难持续了近百年,所有生物用掉一百多年才适应新气候逐渐发生变异,所以文化停滞在2050年左右,并没有特别先进的科技水平足以拯救全人类,而且人类体力最差的年代就是往前五十年,简直可以称之为手无缚鸡之力了。

事实上,那场大灾难,就来源于这个时代往后数十年的化工污染,环保不到位,污染引发全球性的灾难,没人逃得过。

不过,大自然真的很神奇,给了人类绝路,又给了人类生路。

人类的身体变异就是绝处逢生,而且动植物的变异让人类明白,爱护环境为时不晚。

土壤的污染,来自所有化工产品,包括化肥和农药。

她知道化肥增加产量让很多人免于饥饿,但从心理上很难接受这种不知是好使坏的结果,化肥农药带来的隐患真的很明显呀!这还不包括后来的有毒食品。享受此类的食物的都是普通大众,占据全国人口数量的百分之九十九。

可惜,齐淑芳的这些想法没办法说给任何人听,恐怕即使有人听了,也不以为然,说不定还会觉得和饥饿相比,对身体稍微有点影响算什么?

目前的化肥都是进口产品,没有普及,还可以放心食用,以后呢?

齐淑芳很忧心,现在已经有浇灌化肥后长出来的庄稼了,她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能避免吃到施过化肥的粮食?实在是对国家的食品安全没有信心啊!

在她思索的时候,两个嫂子齐声道:“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啊!不过,和粮食产量比起来,其他都是小事啦!”

看吧,俩嫂子都这么说,这说明以后也会是很多农民的真实想法。

她们在里间说话,贺家父子则在外间,说完最近发生的事情,贺建国也听父兄问起化肥的问题,关于化肥分配的说法她和齐淑芳说的一模一样,里间妯娌三个没压低声音,他们都已经听到了,相继陷入沉思当中。

“咱们都没吃用过化肥长出来的粮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但是国家对化肥这么看重,肯定是好处大于坏处。”贺建党思考很久,中肯地评价道,“现在物资短缺,粮食又是物资中的重中之重,只要能解决百姓温饱就是最大的好处。”

贺建国点点头,“等我遇到霍老伯,问问化肥分配有什么标准。”

话题一转,他问贺建党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做点实事,把咱们生产大队的道路规划出来?我不是刚升职加薪了嘛?我觉得,给百姓办实事终究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说不定将来论起功劳,大哥还能更进一步。”

“想啊!怎么不想?可是你看咱们这里,穷山恶水,做什么事情才算立功?”

哪个男人没点志气?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贺建党自认为自己文化程度高于大多数人,偏偏就比不上公社里的几个文盲干部。

贺建军道:“老三,你给大哥出个主意呗!”

贺建国想了想,“规划道路吧!”

“规划道路?”贺建党和贺建军异口同声,一脸不解。

“我注意到了,咱们生产大队的小路曲曲折折,各个生产队的地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田地的形状也是五花八门,三角形、菱形,不好耕不好种,九队有八队的地,八队有六队的地,七队又有咱们九队的地,每次农忙,都满生产大队地乱窜,又远又不方便。”

贺建党解释道:“大部分的地都属于地主,划分生产队时,分得比较乱。”

“所以我说,不如借着规划道路的机会,把地重新划分一下。”

“怎么划分?”贺建党虚心请教。

贺父和贺建军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贺建国,其实他们都觉得现在土地划分太乱了,经常跑到别的生产队干活,太远了,很累。

贺建国提议道:“划分就简单了,把整个生产大队的土地收拢到一起,然后根据各个生产队占地最多的地方划分。简单地说,咱们九队的地大部分都属于咱们九队,剩下少部分是八队,那么这大片地方就划分给咱们九队。大部分土地属于八队的地方,按照八队的总地亩数划分给八队,不让他们吃亏就行了,以此类推。在划分的时候,大哥可以直接把土地划为四四方方的形状,重新打垄,方便耕种,地头曲折的小路取直,生产大队里的路径也取直。”

贺建党的眼睛闪闪发光,满脸激动。

“地里的小路好说,土地划分平整后,路就自然直了,对大家有好处,减轻大家东奔西走的劳动量,大家肯定都同意。但是,生产大队里的道路不好弄啊。就拿咱们两家来说,门口这条路东西取直,咱家院子的大门就得往后挪一两米左右,虽然咱家是篱笆墙木头门,很容易就挪好了,但是院子面积却减少了,和咱们并排的几家都这样,不一定愿意。再往东走,还有人家的堂屋直接建在直线上。”

贺建国一笑:“大哥,我没说让你短时间内达到目的!我建议你,地亩可以在麦收期间早早统计好,借着农忙的时候划分打垄,直接种下一季庄稼。生产大队中各家宅基地之间的道路可以延长规划时间,慢慢调整。譬如咱们两家往后挪了两米,那么就在东西侧划分点宅基地以作补偿。房子在规划路线上的,你可以根据他们的意见,或是将宅基地挪到路边,或是另外划分一块不在规划路线上的宅基地。”

“他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挪动也好,另外划分宅基地也罢,都得另外盖房子,谁有那么多时间和费用?还不如住在没规划之前的房子里,省钱又省事。”贺建党打断小弟的话,觉得他后面的建议不大管用,比起贺建国,他更了解自己生产大队中各个社员的想法。

贺建军忍不住道:“大哥,你没听老三说设定一个规划时间?这就是说规划道路不是短期工程,需要长时间努力,你可以自己提起这项规划工程,拟好计划书,等你卸任了还没完成就交给下一任支书。我就不信,这黄土坯茅草顶的房子能住一辈子!你先根据规划路线把道路的方向、宽度定下来,两边打桩做标示,让各家各户以后重新盖房子拉院子的时候,避开规划的道路,反正会给他们宅基地补偿,不会让他们吃亏。”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补偿是为他们着想,就算不补偿,他们也没办法。大哥,你可别忘了,现在不是建国前,现在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国家,哪怕是宅基地也不属于私人所有。规划道路方便社员出行,方便社员干活,减轻了社员的劳动负担,以后再拉粮食交公粮就不用绕路了,这是好事,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何况咱家可以以身作则。”

“是啊,大哥,我和二哥的想法一样。地亩规划在早不在晚,真的可以减轻大家奔走的路程,道路规划可以潜移默化地进行,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贺建党头脑不如两个弟弟转得快,但他并不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诀窍。

“好啊,确实可行!”他抚掌大笑。

此事关乎自己的前程,贺建党虚心地向贺建国请教诸般事宜,和父弟商量怎么统计,怎么整合,怎么规划等等,贺建军就是生产大队的会计,整个生产大队有多少亩地,他清楚,各个生产队有多少亩地,他也有记录。

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妯娌三个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齐淑芳笑道:“想法真不错呀,我对咱们这里曲曲折折的小路不满很久了,偏偏没人想过这个问题。以后在大哥的领导下,道路有所规划,回家不用走很多弯路,而且方便社员拉运粮食,也方便……”要想富,先修路,也方便以后的致富。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前程更好?这件事真成了,别说生产大队了,就是公社都得给贺建党记一功,说不定就像滑轮的用处一样,成为其他地方效仿的对象。

王春玲眉开眼笑:“多亏老三脑子转得快,你大哥当这么多年支书,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兄弟之间不就该相互帮助吗?如果大哥不是支书,建国就是提出这个意见也没用,说到底,这件事还得靠大哥施行。”齐淑芳笑道。

张翠花立刻赞同:“对!所以,大嫂,最大的功劳是大哥。”

这话说得王春玲心里舒服极了。

于是,贺建国和齐淑芳回城的时候,王春玲毫不吝啬地给他们塞了不少自己挖的野菜和家里有而城里没有的东西。

85.085章:

离家之后,回城之前,他们夫妻两个走坝西山的路,查看山里的庄稼。mht.la [夜夜小说网]

粮食的重要性,不用多说。

二亩多地都种了小麦,比生产队里的小麦早种了几天,长势非常好,麦穗稍稍露出尖尖角,风吹过,像绿色的波浪一般。清明节前后该点花生的时候这里没地方可种,贺建国又在附近开了一块地,种上留的花生种子,现在也已经出苗了。

他以前和妻子多次进山,对路径比较熟悉,在特别谨慎的情况下也能独自前来,现在山里的大型野兽如野猪基本消失,狼嚎很久没听到了,需要注意的就是蛇虫鼠蚁。

看着茁壮的庄稼,齐淑芳高兴过后,开始发愁了。

“这二亩多地的小麦,到时候我们两个人怎么收呀?收还好一点,咱俩速度快点一天就能解决,可是收了以后放在哪里晾晒?怎么脱粒?肯定不能拉到咱们生产队的场地上,叫人发现就倒霉了。我力气大,我记得咱家也有凿子,脱粒的石磙子我倒是可以用斧凿自己打一个,可是没有牲口拉。咱们小麦该收割的时候,生产队的小麦也开始了,肯定不好借牲口。”

当时种麦的时候光想着收成都是自己的,现在才知道偷偷种麦是多么的不容易。

贺建国早有打算。

这件事没瞒着金教授。

原本他也不想瞒着老父,请父亲帮忙收麦,速度快一点,但怕出现意外连累父兄,生产队里也在收麦,就只告诉了一条船上的金教授。

金教授腿伤痊愈之后,和陈三川、马天龙一样,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放牛、割草,非常辛苦,就是算工分时减半。贺建国找时间来到坝西山,和放牛的金教授夫妇会和,金教授夫妇拉来生产队里没到农忙时节没人注意的石磙子。

贺建国在地头整理出一块打麦的场地,牛套上石磙子,在场地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把地面轧得十分平整,而且结实,不会出现麦粒卡在地缝里的情况。

弄好打麦场地,石磙子放回原处,金教授夫妇若无其事地把牛赶回牛棚。

他们俩并不是空着手,肩上粪箕中的草里面藏着贺建国和齐淑芳给他们带来的食物,忙活的时候也吃了齐淑芳烤的叫花野鸡。

六月份开始抢收,山里小麦种得早,但长得好,反而比生产队的小麦收得晚,趁着生产队农忙没人靠近山林,周末凌晨三四点种,夫妻俩步行进山,贺建国硬是不让齐淑芳下地弯腰,自己光着膀子把二亩地小麦全部拔出来打捆,扛到场地上,用提前藏在树屋里的铡刀把麦穗全部铡下来,装进早就准备好的麻袋里放在平板车上运回城,麦秸秆扔在场地上曝晒。

平板车是贺建国向废品收购站工作人员借来的。

他经常去废品收购站,平时又喜欢交朋友,为人大方,早和那些工作人员都混熟了,别说只借辆平板车,就是拖拉机都能借出来。

不过,这块地的小麦虽然比生产队里的好,但是除了播种时撒了点兔粪,后来就没有上过肥料,照料得又不够精心,夫妻两个都没时间来除草,所以即使这块土地非常肥沃,小麦的产量也不高,一共才收了不到六麻袋麦穗。(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麦穗在自家院子里晒干,不方便用石磙子脱粒,贺建国和齐淑芳休息的时候就用木棍捶打,使麦粒和麦糠分离,然后用簸箕扬去麦糠,只剩干净而饱满的麦粒,一天弄半麻袋,半个月后差不多就弄好了,总共收了四百多斤。

贺建国把扬出来的麦糠填到灶底烧火,不留一丝痕迹。

在晒麦穗的时候,贺建国回山里一趟,把地整了整,打好垄,麦秸秆晒干后堆成垛,等下过一场雨后可以进山了,就和妻子返回山里把玉米种下去。

整个六月都在辛苦当中度过。

他们忙完的时候,生产大队里还没忙完,处处尘土飞扬,齐淑芳都不回去了,免得烟尘吸入肺腑,十分难受。

步入七月,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她挥着蒲扇,躺在藤椅上在堂屋里纳凉,眼巴巴地看着贺建国大口地吃西瓜,贺建国无奈地道:“你今天十点多已经吃过一瓣了,不能再吃,吃多了不好。”他可是仔细地问过金婆婆,吃水果必须有节制,过犹不及。

副食品店下面的水果店里都有应季的水果供应,刚上市的时候特别贵,快下市了才会便宜,寻常人家舍不得买,可是好不容易能吃上水果,齐淑芳不在乎钱,月月都吃不同的水果。

春夏以来,自从水果上市,他们每个月在水果上面就得支出十块钱左右。

钱不是省出来了,贺建国和齐淑芳都不在意。

“哼!”齐淑芳养得好,脸蛋白里透红,精神气极好,别人怀孕多多少少都有点妊娠反应,她除了早起时偶尔干呕一阵,平时都很平静,很省心,不省心的是她这个当妈的,“建国,我想吃葱油饼,多放点油啊!”

“行,晌午就做葱油饼。”

口味不算挑,贺建国啃完西瓜,桌面茶盘清理干净,瓜皮扔到竹篓里带出去,洗手和面。

天气炎热,饭菜都不能隔夜,其中包括馒头煎饼窝窝头等,所以他们两口子都是现做现吃,家里充足的小麦代表着充足的面粉,各样面食变着花样来,贺建国手艺好,养得齐淑芳嘴巴都刁了不少,每逢贺建国周末在家必定点菜。

烙了葱油饼还不够,贺建国又做了一道烧茄子和一盘青椒土豆丝,另外又烧了一碗丝瓜蛋花汤,整整齐齐地摆上桌。

齐淑芳的口味变化无常,不知道是因为天热,还是因为怀孕,突然之间就不想吃荤了。

以前,她可是无肉不欢。

不吃肉担心她的营养不够,贺建国总是变着法子做荤菜,幸好她对吃鱼没有抵触,贺建国三天两头弄条鱼清炖了给她吃。

吃完饭,齐淑芳挺着肚子在堂屋里溜达。

“建国,大家都说肚子尖的生男孩,肚子圆的生女孩,你看我这肚子是尖是圆啊?还有人说生男丑娘,生女俊母,我没变丑吧?”自从怀孕后,左邻右舍来串门时,没少说这些经验,齐淑芳也挺好奇,摸了摸自己滑嫩嫩的脸,真的准确么?

贺建国把碗筷放进正面大案下的小橱柜里,头也不回地道:“没变丑,俊得很。男孩女孩都一样,我看都挺好,观察肚子的尖和圆干什么?”

“我就是问问么,我觉得自己怀的可能是女孩,你看,肚子圆圆的。”

齐淑芳溜达到贺建国跟前,挺了挺肚子。

她没有重男轻女的想法,无论生男生女,她都喜欢,贺建国也这么说,她就更高兴了。

有时候,她感到十分费解,很多母亲也是女人,为什么反而不看重女儿?贺七婶是,齐母也是,为了儿子,她们对待女儿的态度令人感到浑身寒冷。如果自己曾经吃过重男轻女的苦头,不是更应该体谅女儿的不易吗?怎么反而倒过来了?

贺七婶抛弃给人养的女儿找到了,逼得对方远走他乡,齐母抛弃的女儿呢?

齐书德上面,齐淑芳也有姐姐,有死的,也有被齐母抛弃的。

自从有了身孕,即将为人母,齐淑芳突然多愁善感起来。

贺建国低头瞅了瞅,夏天衣服单薄,很清晰地看到圆圆的肚子,他连摸都不敢摸,医生交代说经常摸肚子似乎不好,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一会,点头道:“确实挺圆的,要是真如人说的那样准确,我看就是个大闺女。”

“你不是说看不出来的吗?你怎么看出是个闺女?”齐淑芳闲极无聊,故意找茬。

“不是你说的吗?肚子圆的是女孩。”

“我说的你就信啊?”

“你的话,当然信。”贺建国摸摸她的头:“你这么闲?”不像平时的作风啊。

“是啊,天热,懒得动。”

就是说不是没事干,而是不想动?贺建国好笑地道:“昨天给你布置的数学题你错了两道,我给你讲解讲解。讲完题,咱们再用外语对话,练习练习。”

“好!”齐淑芳对学习很有兴趣。

夫妻俩一个教,一个学,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坐得累了,齐淑芳起身活动,何胜男在门外叫她,她开了门,看着笑容满面的何胜男,“胜男?你怎么有空来?天气这么热,你顶着大太阳出来不怕晒得慌?”走在院子里不出门,她都觉得晒得脸疼。

何胜男拍了拍挎包:“听说百货商店里新进了一批布,去不去?刚发了工资,我和李威攒了一点布票,长辈们又给了不少,我想多扯点布,给孩子做包被和衣服。等肚子大了,原来的衬衫恐怕就穿不上了,我也想做两件衣裳。”

没错,何胜男也怀孕了,只比齐淑芳晚一个月。

也就是说,在调离铁路局的时候,何胜男就查出怀孕了,因为不到三个月,就没张扬。

“去!我正闲得慌。”逛逛街,就当锻炼身体了,每天都得散步锻炼的齐淑芳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回屋拿了挎包,装上钱和布票、工业劵,她和贺建国时不时地买点中意的珠宝古玩,最近几个月的钱就没存进银行。

头顶大草帽,俩人慢悠悠地到了百货商店。

这时候城里城外都挺忙,乡下的粮食收得差不多了,开始交公粮,没空来城里,城里不少人觉得天气热,也不大爱出门,百货商店里人流大减。

齐淑芳比较有经验,早先说衣服够穿不用做,但肚子大了,以前的衣服穿不上,衬衫撑得紧绷绷,最后用家里剩的几块布料做了两身夏天穿的衣服。秋冬就不用做了,秋天可以穿冬天罩棉袄棉裤的衣服,比较宽大,等到冬天,孩子已经出生了。

她吃得这么好,只胖肚子没胖自己,胳膊腿和以前一样,就是脸蛋稍稍圆润了一点。

在何胜男大手笔买布的时候,齐淑芳跟着扯了几尺大红碎花的棉布,她现在跟张裁缝夫妇学习了一段时间,已经用缝纫机做衣服了,手工还不错。

婴儿柔嫩,用棉布最好。

十月份是预产期,天气转凉,孩子生下来就得穿小棉袄,冬天必须穿一身棉衣,就算包着包被也得这样,这都是大家传授的经验。

家里已经准备好四个包被和四身棉衣了,里子和面子都是棉布,絮着蚕丝棉。

蚕丝棉衣弄脏后不容易清洗,考虑到冬天洗衣服不方便,齐淑芳决定再做两个棉花的包被和两身棉花的棉衣,弄不到棉花票,就买成人棉衣拆做。

为人父母,总想给孩子最好的东西,他们的经济足以让他们随心所欲地遵从心意而为之。

何胜男举着手里蓝底小白花的棉布,“淑芳,你看这个颜色花样怎么样?我婆婆让我买鲜艳一点的布料,我觉得用不着都买红的,如果生个男孩,难道也穿红布做的衣服?颜色鲜艳和素净的对半开,你说对不对?”

齐淑芳看了一眼,嘿嘿笑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大家都说小孩子应该穿得鲜艳点,看着喜气,不论男女。我买的那些布料,要么是大红,要么是粉红、浅黄,四个包被有三个都是大红和粉红,统共就一块是蓝花布。你看,我现在买的布料颜色也很鲜艳。”

“既然你这么说,我还是听我婆婆的吧。”何胜男放下手里的布。

她仔细看了又看,买的布料都偏鲜艳,买好后离开柜台,迎头就见贺建红拽着一个少女从人群里挤出来,见到齐淑芳和何胜男,看了看她们抱着的布料,贺建红脸上浮现大大的笑容,“胜男,你也来买布啊?淑芳,你这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生?”

她一边说,一边下死劲掐了少女一把,责备道:“招娣,傻愣着干嘛?见到你舅妈,不知道问个好!”

“舅妈?”何胜男和徐招娣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惊异之声。

86.086章:

何胜男清楚自己婆家没有贺建红这门亲戚,所以徐招娣的舅妈肯定不是自己。[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不是自己,那就是齐淑芳?

仔细想一想,贺建国和贺建红的名字十分相似,很有可能出自同一家。

何胜男惊呼出声后就看向齐淑芳,“你是建红同志的娘家弟媳?”她记得徐红提过,贺建红娘家有兄弟好几个。

齐淑芳皱了皱眉,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神色淡了下来。

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贺建红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相遇,还见到她的女儿徐招娣,在徐红口中很不受父母重视的女孩子。长得很像徐红,巴掌大的瓜子脸,弯弯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身材细巧,宛如弱柳扶风,气色不大好,更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

“叫啊!”贺建红又掐了女儿一把,胳膊上明显掐出指痕。

徐招娣疼得倒抽气,乖巧地叫道:“舅妈!”

齐淑芳没有迁怒孩子的习惯,冲她点点头,转脸对何胜男道:“咱们走吧。”

“淑芳。”贺建红奔波几个月始终没有达到目的,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好不容易见到岂能放过机会?如果不是受他们的威胁所束缚,贺建红早就去找他们了,她一向豁得出,脸皮薄有什么用?脸皮厚吃块肉,想吃肉就得舍得脸皮。

齐淑芳理都没理,直接往前走。

贺建红经常登门拜访李莹,何胜男和她见过的次数绝对超过齐淑芳,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见到她追上来,拦住了齐淑芳。

“你想干嘛?”被拦住了,齐淑芳不得不停下脚步。

贺建红这人很奇怪,很矛盾,齐淑芳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的性格和品行。

她口口声声说贺父贺母等人重男轻女,所以和娘家断绝关系,把断绝关系的原因推到父母身上,然而,轮到自己生儿育女,一言一行都透着重男轻女的本质。

她想和自己夫妻打好关系,却又自持身份,不愿放低身段,好像她愿意和自己夫妻来往就是她对自己夫妻的恩德,自己夫妻就应该感恩戴德,非常讨人厌,但她偏偏又聪明又识时务,受到威胁就立即撤退,让人嘴里含着一口气吐不起吞不下。

显然,撤退是暂时的,她并没有放弃。

如果是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应该会想办法回娘家求原谅,重修旧好,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达成所愿,可贺建红没这么做。

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评价。

“白胜的领导把他和招娣结婚的日子定在后天,我想白胜是建国的同事,你们做舅舅舅妈的不参加外甥女的婚礼,外人知道了肯定说你们小气,所以我郑重地邀请你和建国。就是今天不碰到你,明天我也会带招娣去你们家报喜信。”面对齐淑芳几乎可以冻死人的冷脸,贺建红表现得却很有风度,她满脸笑容,温声细语,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晚辈。

乍一听,这话很正常,回味片刻,何胜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齐淑芳的反应可比她快多了。

“真不好意思,建国参加同事的婚礼,那是同事之间的来往,和我没有关系。我们两个有七个亲侄子亲侄女,就是没有外甥女。”大姑姐都不认了,还认什么外甥女?她不迁怒徐招娣,不代表她认下这个外甥女好不好?

贺建红话里的意思不就是给自己夫妇套上不以舅舅舅母身份去参加徐招娣婚礼就是小气、就是无情无义的枷锁吗?她偏偏不想让贺建红打响她心中的如意算盘!

可是贺建红这人多聪明啊,她要是脸皮不够厚,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话一出口,马上拉着徐招娣撤退,装作没听见齐淑芳的拒绝。

何胜男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话里到底有几个意思啊?

齐淑芳直瞪着贺建红母女的背影,并不生气,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生什么气啊?贺建红要是以为自己会因为她的话就去参加徐招娣的婚礼,那也太小看自己夫妇了。

被母亲拉着趔趄而行的徐招娣脸蛋涨得通红通红,头低得快到胸口了,羞愧无比。

她今年十九岁,十来年前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从来没听父母谈起乡下外祖父家,一直以为外祖父家里没人了,就剩母亲一个人。几个月前母亲出门回来,在父亲跟前破口大骂,骂小舅舅不知好歹,骂小妗子助纣为虐,不尊重自己这个大姐。

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外祖父家的一些情况,知道自己有三个舅舅。

她从小活在母亲和弟弟的阴影下,和他们的感情并不好,反而因为小姑姑喜欢自己而常去祖父母那里生活,讨好了祖父祖母,日子好过很多,感情也更加深厚。

得知小舅舅和小舅母目前的情况,她悄悄地、装作不经意地向小姑姑和白胜打听,知道小妗子是小姑姑的同事,是很好的一个人,也知道小舅舅是白胜的同事,立下很大的功劳,工资级别很高,不过白胜很嫉妒,没说舅舅的好话。(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徐招娣不想嫁给白胜,之前白胜对自己一直不冷不淡,有时候说话都说不到一块去,谈了好几个月也没说到结婚,前几日他突然就对自己热情起来,心急火燎地定下了婚期。

她不知道白胜的态度为什么变化,可她清楚白胜一定不是自己的良人。

有时候和白胜一起出去,白胜一方面埋怨自己没有工作,一方面又流露出等结婚后自己必须一心一意为家庭付出的意思,让自己在家专心带孩子,矛盾的程度和自己母亲差不多。

自己母亲就是经常埋怨娘家重男轻女,然后经常打骂自己,看重弟弟。

徐招娣觉得很不妙,她小小声地跟父母说过这件事,希望可以解除这件婚事,可是父亲做不了主,母亲则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觉得白胜的工作单位很好,让她嫁过去后好好跟白胜过日子,如果能帮母亲调离食品厂进入机关单位就更好了,说这样的话,家里没白养自己。

她跟祖父祖母说,他们也说自己太多心,白胜在市委办公室里的风评很好,很机灵,懂眼色,会说话,会办事,家里是县城的,条件也不错。

怎么可能多心呢?两对象相处,真好假好,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出来。

幸好她基本拿捏得住白胜,不然,结婚真没啥意思。

“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胳膊一疼,徐招娣猛地回过神,眼睛直直地看着贺建红,有些不明所以,刚刚母亲说什么了啊?她一直在想自己的婚事,没听到。

贺建红恨铁不成钢,骂道:“你这死丫头,怎么傻里傻气的!”

“妈!”徐招娣瑟缩着。

“别叫我妈!你一个城里人,还不如你舅妈那个乡下丫头来得大方!”贺建红手指一个劲地戳着女儿的额头,“你认得你舅妈了吧?后天结婚,和白胜好好地给你舅妈敬酒,还有你舅舅,到时候我会跟你指明是哪一个。”

徐招娣心底有些不以为然,虽然舅妈没迁怒自己,没对自己恶言相向,但他们不想认自己母亲的事情,自己心里门儿清。

“听到没有?”贺建红问。

徐招娣赶紧回答:“听到了,妈。”

贺建红满意地点了点头,上次直接登门相认实在是太傻了,当众让人知道自己和贺建国的关系才是上策,大家都知道了,贺建国否认得了吗?

姐弟关系一旦为人所知,如果贺建国对自己不理不睬,大家肯定认为是贺建国的不对。

贺建红即使很高兴后天是一个逼贺建国不得不认自己这个大姐的好机会,也没有大方地给女儿准备嫁妆,在百货商店里逛了一圈又一遍,拿了白家二百块钱彩礼的她,只花十来块钱和几张工业劵,买了一件新衬衫和一双黑布方口鞋。

“什么都不用买。李威和何胜男结婚时,他们收到很多礼物,都是亲朋好友送的,同事之间更是送了不少生活用具,什么暖水瓶搪瓷盆,一对一对的,还有什么机械钟羊毛毯,你和白胜就等着收礼物吧,别浪费钱了。结婚时,就穿这件衬衫和这双鞋,你那条黑裤子刚做了没几天,看着还挺新,不用再买新的。知足吧你,多少人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结婚,你这都是新的,花了我好几十块钱。你姑给你买的东西和白家送的棉被你就不要带出门了,留给你弟结婚当聘礼,反正你们能收很多礼物,白家肯定会另外准备喜被,就是不准备也没关系,夏天用不着,冬天该用了,让白家给你们弄!”

“哦。”

徐招娣心想,何胜男是何副书记的女儿,李威是江书记侄女李处长的侄子,他们的身份注定会有很多的亲朋好友出现在婚礼上,自己算什么啊?怎么可能收到很多礼物?就算收了,也要记下来,以后得还礼。

事实证明有自知之明的徐招娣想法十分正确。

和很多普通职工结婚的情况一样,白胜的父母和亲戚根本就没出现在婚礼现场,就白胜没工作的嫂子和侄子守着新房,以为徐家会有所准备,白家连喜被都没有准备,好不容易申请到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等着她和白胜拿着结婚证领取家具票去百货商店买张床,办公室里的十几个办事员们凑钱,只送了一对暖水瓶和一个搪瓷盆、两块毛巾。

李威结婚时,包括白胜在内的办事员们也是送这些东西,并没有厚此薄彼。

他们觉得自己很公平,但白胜不这么认为啊,谁不知道李威结婚时光收到的礼物就堆满了大半间新房,婚宴结束后十几个人齐齐出动才送到新房里。

而且,比起何胜男结婚的盛况,白胜和徐招娣的婚礼简陋到了极点,人数只有何胜男婚礼上人数的十分之一,除了白胜的上司毛科长主持婚礼,重量级的干部一个都没出现。

贺建国来了,作为白胜的同事,但没有齐淑芳的身影。

贺建红脸色很难看,目前还不知道贺建国和贺建红是亲姐弟的白胜心里也很不高兴,凭什么李威结婚摆了十好几桌,自己结婚就凑不够三桌?凭什么李威结婚由江书记亲自主持,自己结婚时单位来参加婚礼的最高级别干部就是科长?

就是他不敢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在脸上,他还得在毛科长手底下继续工作,如果让毛科长以为自己看不起他,自己以后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不是李霞有对象了,自己怎么可能娶徐招娣?名字粗俗,身世也差劲。

白胜无处撒气,狠狠地瞪了徐招娣一眼,亏她还是铁路局机务段段长的孙女,父母都是双职工,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她居然连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没有像样的生活用品,没有像样的家具,除了身上的两件新衣服,什么都没有,下聘时自己家送的两床新棉被也没有带过来,就算夏天盖不着,冬天也得用啊!难道冬天就睡自己以前的旧棉被?

徐招娣低着头,悄悄地用手揉眼睛,浑身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谈对象她是被动的,结婚她也是被动的,没有一件事是父母问过自己的意见,白胜对自己又不太好,自己没啥好期待的,他生气就生气呗!她已经摸透了白胜的性格,只要在他跟前装可怜,他就会把先前的愤怒抛到九霄云外。

果然,见她身子微微颤抖,偶然抬头看自己时,眼圈红红的,白胜心里一软,好像真不能怪她,嫁妆都是家里人给准备,由不得她当家做主。

而且,他早知道徐招娣是深受重男轻女封建思想之害的女孩子。

感觉到白胜心态的变化,徐招娣眼里透着一点欢喜,眼波盈盈,如同秋天的湖水,充满了感激,充满了崇拜,仿佛白胜是她的唯一,极大地满足了白胜怜悯弱小的心理。

嫁孙女的徐段长则羞愧得要命,他耳提面命好几次了,儿媳妇居然全当耳旁风!

丢人啊!

大家都知道自家条件比白家好很多,看到徐招娣没有嫁妆,怎么看待他们家?

去新房里转一圈回来的徐红快气疯了,扯着母亲的胳膊,低声道:“妈,我给招娣买的东西呢?我从淮国旧给招娣买来的列宁装和皮鞋呢?我给招娣买的枕巾呢?怎么招娣就穿着白衬衫黑裤子黑布方口鞋?新房里什么都没有,白胜的嫂子和侄子都在议论咱家。”

徐母迟疑一下:“可能是没来得及搬到新房?”

“妈,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徐红没好气。

徐母也不信,一般来说,结婚当天,新娘家就会把陪送给新娘的东西送到新房里摆着给人看,如果一张床上摆着八床棉被,另外有三大件,那是顶顶风光!就像何胜男结婚,虽然她没来参加婚礼,但听女儿说新房里满满当当的样子就能想象得到多么好看。

“行了,你们娘俩都别说了。”徐段长低声阻止,“等婚礼结束后,立即让老大家去把白家送的被褥、小红买的东西都搬到新房里。”无论如何,排场上得过得去。

李威哪知徐家还有这种内部矛盾,胳膊搭在贺建国的肩膀上,和咬耳朵:“看见了没?啧!简直可以想象白胜心里是多么地郁闷,这落差!他不想想,能和我比吗?两家亲戚同事本来就多,这还是我很多战友没来得及赶过来,不然,都能挤满食堂。”

“你啊,别笑话白胜了,他会很快认清自己和你的差距。”贺建国皱着眉推开了他的脑袋,“一会儿我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你跟白胜说一声,就说……天气太热,我有点中暑,去医院找医生开药去了。”虽然不知贺建红邀请自己夫妇参加婚礼的用意,但以贺建红自私自利的本性来说,一定对她有好处,贺建国不可能如她所愿。

“行,你去吧,白胜的丈母娘要是问起你,我就说你有事。”

李威已从妻子口中知道贺建国就是贺建红的弟弟,那个被女儿单方面断绝关系的倒霉娘家,也知道断绝关系的具体情况,这是徐红都不知道的事情,但何胜男和齐淑芳关系好,一问就问到了。

“谢啦!”

无论贺建红想干什么,他们夫妇直接不在现场,她想唱的戏还能唱下去吗?

如果自己夫妻出现,贺建红继续纠缠不清,那就是自己夫妻给的机会,怨不得人。可是贺建国不会这么傻,齐淑芳也一样,临走前他又叮嘱李威道:“不要客气地把我和贺建红早已断绝关系的事情说出来,你要是担心惹麻烦就别提原因,别人自然会打听。”

他已经烦死贺建红了,一定要杜绝她继续纠缠的可能。

“该说就说,我担心什么呀?本来就是事实,又不是胡编乱造。”

李威以前是当兵的,最重情重义,很厌恶贺建红的所作所为,和贺建国关系密切,他也知道贺建红知道贺建国有本事后又上门的行为,真是厚颜无耻,前天在自己妻子面前邀请贺建国和齐淑芳参加徐招娣的婚礼,肯定不怀好意。

接过毛科长颁发的结婚证,贺建红强撑着笑脸:“招娣,还不带白胜去见你舅舅,给你舅舅行个礼,问声好,也让白胜认认舅舅,以后好互相帮助。”

“舅舅?”白胜疑惑地看着丈母娘和妻子。

“是啊,建国就是你舅舅,亲舅舅!舅舅和外甥女婿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工作,千万别疏远了。”贺建红一边说,一边扭头去寥寥无几的人群中去找贺建国,挨个看了一遍,没见着贺建国的踪影,忍不住皱了皱眉。

“贺建国!”白胜失声出口,满脸震惊,贺建国是徐招娣的舅舅?

他看了看徐招娣,见徐招娣不好意思地冲自己一笑,“白胜同志。”笑容既小心翼翼,又有点讨好,白胜压下了一肚子的疑惑,没有当众询问。

贺建国的同事听到这件事,一开始觉得很惊讶,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不能相信,单凭两个人的名字就足以说明他们之间有关系,只是贺建国以白胜同事的身份出席,并没有以女方舅父的身份道贺,让他们觉得很奇怪。

“贺建国呢?”贺建红问,贺建国不在,自己的计划怎么进行?

“哦,你说建国啊?他中暑了,去医院拿药了。”李威笑眯眯地开口,看了看面带好奇的众人,假装出对贺建红身份的震惊,“建红同志,你就是建国那个十来年前在建国上门求支援因为舍不得给娘家粮食而和娘家断绝关系把建国拒之门外的大姐啊?”

太震惊了,忘记压低声音了,几乎让所有人听到了,刷的一声,齐齐看向贺建红。

被人得知自己曾经做过的丑事,贺建红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她是经常给自己找理由表明自己是正义的,事实上,她内心很清楚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遮羞布被扯下来,贺建红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家丑不可外扬,而且是婚礼现场,徐段长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也不得不为一家人的脸面做出努力,上前打圆场,“小李,你听谁说的?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他知道儿媳妇从那时候开始就不回娘家了,但他真不知道贺建国曾经上过门。

李威摸了头顶一把,“当然是听建国说的啊,别人怎么会知道建国家的往事?我只知道建国有这么个大姐,忘恩负义,连亲娘去世都没回家奔丧,就是没想到会是建红同志。看着不像啊,建国两口子在城里工作快一年了,我和我爱人经常去建国家串门,没见他们和建红同志来往过,是不是建红同志认错人了?因为同名同姓就错认兄弟?”

听完这些事情,大家看向贺建红的眼神充满了异样。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应该是落荒而逃吧?可是贺建红没有,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那么大家对自己的看法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好不容易树立好的贤妻良母形象就会瞬间倒塌,工作也会受到影响。

反正大家不可能跑到贺楼大队去自己娘家打听详细情况,至于贺楼大队的其他人,顶多知道自己不回娘家,不太可能知道自己把贺建国拒之门外的事情,想到这里,贺建红抱着侥幸心理,没有躲躲闪闪,而是义正言辞地矢口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听错了吧?你肯定听错了。建国在外面工作很多年,所以上次在你的婚礼上见到他我没认出来,可是认出来后,我立刻找他去了。”

如果不清楚其中的□□,在贺建红不躲不闪理直气壮的态度下,李威可能就会和在场的大部分一样,相信她的谎言,可惜他知道来龙去脉,似笑非笑地道:“如你所言的话,为何建国不参加外甥女的婚礼?大家都知道建国最重情义了。”

是啊,贺建国为人很热情,不相干的人发生困难,他都会帮忙,为什么外甥女的婚礼他反而不参加了?肯定有原因吧?

大家心里嘀咕着,对贺建红的话产生了怀疑。

徐段长一肚子苦水无处倾诉,上前拉了拉李威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道:“李同志啊,我今天嫁孙女,给我个面子。”

李威耸耸肩,不再说话,反正这件事在大家心里留下了痕迹。

徐段长等婚礼一结束甩手就走,看都没看儿子媳妇一眼,他对儿媳妇的无情无义了解得更加深刻了,简直比以前自己认为的还要严重。

徐红是直接吓呆了,吃完喜宴按照父亲吩咐把白家送的喜被、自己给侄女买的东西和父亲给的一百块钱送到新房交给徐招娣,回到家里,仍然没能反应过来,贺建国是自己嫂子的娘家兄弟?齐淑芳是自己嫂子的弟媳妇?

上班后,她上上下下打量齐淑芳,难以置信。

自从贺建红在女儿婚礼上来这么一出,齐淑芳就知道贺建国和贺建红的姐弟关系瞒不住人了,忘恩负义之举为人所知,贺建红以后会怎么样,根本不在齐淑芳的担心范围之内,一切都是贺建红自找的,如果她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当齐淑芳听说贺建红在徐招娣婚礼上让徐招娣带白胜见舅舅,她就猜到了贺建红的打算,可惜自己夫妇不是任人左右的傻子,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她以为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贺建红脸皮厚得赛过长城的城墙,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反驳李威在众人跟前说的那件事,她见缝插针地出现在贺建国和齐淑芳面前,想打造出姐弟情深的场面,让大家觉得李威是胡说八道,自己其实和贺建国关系很好。

这智商,绝了。

87.087章:

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冷处理,根本阻止不了贺建红的热情。[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那些污点,掩盖过去的事情,贺建红豁了出去。

如果不是她过于自私自利,那么齐淑芳会很佩服她的本事,临危不乱,反应迅速,真是一流的人才,可惜她人品不好,再有本事,也不应该受到赞扬。

齐淑芳认为,贺建红还是不够聪明,自以为是的性格是改不过来了,如果她真聪明的话,就会直接从贺父那边下手,摆出痛改前非的样子,而不是一边嫌弃娘家老父和另外两个兄弟怕拖累自己,一边想交好有本事的兄弟,暴露嫌贫爱富的嘴脸。

像她这种出身乡下却又看不起乡下人的想法,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所以有机会脱离后,立即反过来鄙视和自己一样出身的人。

自卑,而又自傲。

贺建红的行为,没有损害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利益,但她的出现,实在很膈应人。

齐淑芳直接去找李厂长。

她不喜欢仗势欺人,不代表她不会借势而为,贺建红不就是觉得这件事已为人知,自己夫妇没有威胁她的把柄了吗?

“贺建红同志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和我们都没关系,我们也不关心她生活的好坏,她日子过得好是她有本事,日子过得不好我们也不幸灾乐祸。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企图掩盖过去的事实,她给我们两口子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已经影响了我们的平静生活。”

齐淑芳对年过半百的李厂长诉苦。

她特别感激霍父给自己找的工作,在经常出差的许多干部跟前混了个脸熟。

“我们对她不理不睬,她就来我们家门口哭诉,摆出一副是我们很不懂事她很包容的样子,惹得许多不明就里的人都认为是我们不尊重长姐,成功地塑造了她的新形象。”

李厂长有一次在南京遇到困难人士,当时出差去的单位正在募捐,他把自己的粮票都捐了出去,本以为会饿着肚子回来,结果在火车上被齐淑芳知道,齐淑芳送了他几两粮票,热乎乎地吃了一顿面条,他心里一直都记得齐淑芳的人情,回到古彭市后,两家渐渐有了来往。

最近,他听说了贺建红的事情,不知真假,本来没放在心里,因为贺建红没影响工作,现在听齐淑芳说完,好奇地道:“建红同志真是你大姑姐啊?那她做的事情也是真的喽?”

李厂长的老婆金小翠也有此问。

齐淑芳无奈地点头,“是啊,那件事过去十来年了,我们都没提过,谁知道会在古彭市遇见她。当作不认识就算了,我们也没打算宣扬,因为建国现在有出息了,她就上门纠缠,其心可诛!她要是回家看看老父,看看其他兄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我们两口子说不定会高看她几眼,偏偏没有!我们家几位长辈死不瞑目,尤其是我婆婆临终前还念着这件事,我公爹重申多次,家中没有这个女儿,我们尊重老人的意愿,也不想和这样的人来往。”

金小翠骂道:“太无耻了!老李同志,你得说句话啊!”

“我说什么啊?”

“你说你该说什么?”金小翠是街道的妇女主任,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脾气说话都不文静,用力一拍丈夫的肩膀,“你是食品厂的厂长,还有好几年才能退下来,厂里的风气你不该注意吗?手底下出现这样的工人,你不觉得羞愧?亏她还是六级工,明明是个白眼狼嘛!人家避而远之,她却蹬鼻子上脸,颠倒黑白,太可恶了。”

李厂长笑笑:“建红同志这是道德上的瑕疵,工作上没毛病呀!”

一句话说完,见金小翠眼睛一瞪,他连忙举双手告饶,“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唯一能保证的就是再评先进工作者没她的份!”

“不够,不够!”齐淑芳心想,真如李厂长所说,贺建红只会变本加厉。

她如实地把想法告诉李厂长,“我们不在意贺建红同志工作方面,她将来的前程是好是歹和我们无关,我们就是不想让她来纠缠我们,希望她消停点,大家最好老死不相往来。[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李厂长微微点头,心里浮出一抹赞许。

他真怕齐淑芳提出请自己打压贺建红或者辞退贺建红的要求。

还好,还好,齐淑芳不是那样的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明天上班,我会和厂里的妇女主任找建红同志谈一谈,如果她继续纠缠你们,我就开个会,请大家举手表决对建红同志的处置,是调职还是辞退。”李厂长想起南京那边的食品厂似乎需要人,想从自己这边调两个熟练工过去,自己正在考虑借调哪两个人,现在看来,贺建红可以算一个。

齐淑芳连声道谢。

李厂长第二天果然就和妇女主任找来贺建红,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贺建红死死地咬着下嘴唇,满脸的尴尬,同时,眼里闪着不敢置信,她没想到贺建国和齐淑芳如此无情无义,居然找到李厂长反映自己道德上的错误。

她不知道李厂长家和齐淑芳家关系很好,以为是贺建国两口子特意找李厂长。

妇女主任看着眼前的中年妇女,心里有点可惜,看不出来啊,挺有本事一人,平时打着老好人的旗号左右逢源,会做出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情。仔细想想,贺建红平时的为人处世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好处,不会带来好处的工友发生困难,她好像就没特别积极地帮忙。

李厂长拿着蒲扇扇了扇风,等待贺建红的回话,过了良久,突然听她道:“厂长,南京那边是不是要熟练工调过去?”

“是,需要两个,级别必须达到五级以上。”

贺建红扯了扯嘴角,“我向厂里申请调任南京,支援那边的食品厂,您看,有没有机会?”

她脑子转得很快,留下,没好处,大家基本都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不管信与不信,始终会影响自己工作模范的评比,不如离开去外地,那里的工友不清楚自己的过去,自己可以重新开始,等这边都忘得差不多了,再想办法调回来。

人的忘性很大,就像花奶奶一开始说自己是白眼狼,随着时光的流逝,她死之前的几年就再也没提过,只记得自己现在的好处了。

贺建红聪明地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一条路。

聪明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好。

李厂长当然如贺建红所愿。

这样的人继续留在食品厂,他担心会带坏其他工人,贺建红做的这种事,没法处理,因为她工作上挑不出任何错误,而且又过去十几年了,但是不处理她吧,别人有样学样,不就带坏了食品厂里的风气?

现在很多工人家庭条件差,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已经有不少工人想抛弃旧风俗,创造新风俗,拒绝给老人养老,老人没工作没收入,吃得可不少。

贺建红和另一个六级工借调南京那边的食品厂,虽然平级调职,但省会的经济条件远胜本地,各种供应随之提高,有人很羡慕,也有人收了创造新风俗的想法,表面上看来,贺建红是高升了,实际上肯定有最近那些流言的作用。

调令下来,贺建红立即收拾收拾东西上路,乘坐齐淑芳工作的那趟列车,又在齐淑芳的工作期间,不过齐淑芳现在做广播员的工作,等闲碰不到面。

徐红在餐厅吃饭时见到她,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大嫂。

听她叫这么一声大嫂,平时无话不谈的乘务员们想起徐红的抱怨和齐淑芳最近的烦恼,盯着贺建红看了又看,窃窃私语。

一般人会觉得很难堪,可贺建红不。

她冲徐红和那些议论她的乘务员们一笑,温暖又和蔼,大家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

齐淑芳的广播告一段落,过来打饭,见贺建红和几个乘务员说说笑笑,曾经和自己一起讨伐贺建红行为的同事,脸上眼里都没了对贺建红的鄙视,只有徐红满脸愤怒,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饭盒里的米饭。

即使齐淑芳很厌恶贺建红,这时候也不得不佩服贺建红化解尴尬的本事。

“淑芳,你来打饭啊?来来来,你歇着,想吃什么,我给你打。”贺建红站起身,和往常一样,摆出好姐姐的形象,在她以为齐淑芳冷脸对待自己、自己好在众人跟前树立好形象用来衬托齐淑芳不懂礼貌的情景时,齐淑芳忽然冲她一笑。

齐淑芳本来长得就漂亮,肌肤胜雪,容貌如花,这么一笑,整个餐厅都亮堂起来,没有因为她大肚如箩而减少令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贺建红同志。”

齐淑芳一字一句地先说出口,然后微笑道:“多谢你,不过我不需要,我们现在日子过得好了,用不着再向同志你乞食。另外,恭喜你步步高升,相信到了南京后,在新的食品厂里,没有人在为以前的事情而议论你并怀疑你的品行,以你的本事一定会如鱼得水。”

说完,接过厨房工作人员打好的饭菜返回广播室。

既已撕破脸,就没必要为了风度而不得不笑颜相对,就算别人说她不够大气她也不在乎,真和贺建红说说笑笑让人以为两家尽释前嫌才会给以后引来麻烦。

贺建红就是一块狗皮膏药,不好撕。

徐红飞快地吃完饭,跑到广播室里对着齐淑芳竖拇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第一次看到她被你堵得说不上话!哼,我本来没那么多坏心眼,就是因为她经常在大家面前摆着受我欺负的样子,让很多人都以为我骄纵跋扈。”

甚至影响了她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

低的她看不上,高的认为她性格不好,宁可找个没工作的对象也不找她。

徐红渐渐开窍,终于反应过来了,暗暗庆幸在何胜男婚礼上被云柏拉走,没继续让贺建红左右自己的情绪,用自己的跋扈来衬托她的伟大。

齐淑芳莞尔一笑。

她预产期在十月初,到时候必定会请产假,所以现在就得带出一个广播员好接班,根据王大姐的观察,选了一个声音甜美口语清楚的年轻未婚乘务员,名叫苗娇。

苗娇进来跟她学习时,徐红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和徐红不一样,徐红年轻,无所顾忌,但徐段长不是这样的人,暗骂儿媳妇没人性又不够聪明的他,在女儿上班的时候,择日带着徐母和长子去贺楼大队负荆请罪。

贺建国工作一年,连升两级,估计不到三十岁就能升为科长级,前程远大,齐淑芳的人缘又好得要命,听说到了上海,经常去当地的高级干部家走动,这样的人家不交好,偏偏去得罪?徐段长大骂徐青是猪脑袋。

比起齐淑芳的人缘,贺建国也不差,早有人通风报信,他立刻赶回老家。

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老父朝徐段长摆手,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徐青,蹬着自行车到跟前,老父正在说道:“你们走吧,走吧,走吧,纠缠着我一个老泥腿子干嘛?我早就说过了,我没女儿,自然也没有亲家。”

“爹!”贺建国停下自行车,过去搀扶老父。

贺父见到他,“老三,你不在城里照顾你媳妇,家来干啥?”

“淑芳上班不在家,我来看看您。”贺建国回答完问题,看了看前段时间在白胜婚礼上才见过的徐家人,重新看着老父的脸,“爹,发生什么事了?”

“没啥事。”

徐段长却道:“建国啊,你跟亲家说说,和亲家不来往,并非我们的本意,相信小红应该和淑芳同志提过,我们也不知道你大姐做过那种事。招娣结婚那天知道后,我和你大娘这心里啊,越想越不是滋味,特地过来向亲家请罪。”

这是走了一个又来一家?

因为徐红和齐淑芳是同事,徐招娣是晚辈,贺建国没什么观感,但对徐家其他人,尤其是徐段长、徐母和曾经的大姐夫徐青,他是没有半分好感。

所以,听完徐段长的话,他淡淡一笑,然而贺父不等他开口就直接对上徐段长:“徐同志,我儿子是晚辈,老人说话,没他插口的份,你不用让他来说服我。你们没罪,别说什么负荆请罪不负荆请罪,我们乡下泥腿子担当不起。都十几年了,十几年没来往,十几年后的今天也不用说什么亲戚走动不走动!”

徐家人的到来,引得贺建国家门口围了很多人,贺建党夫妇和贺建军夫妇都陪伴在老父身边,怒目瞪着来人。

王春玲直接大声道:“这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哪!”

“你什么意思?”心疼儿子跪在尘土中的徐母脸色不大好看。

“什么意思?”王春玲双手叉腰,一脸冷笑,“俺最讨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了,叫啥?叫作虚伪!别说什么今天才知道贺建红所作所为的话,也就哄哄不知道内情的人。俺们家住在这里上百年了,难道你们搬家后就不知道俺家的门朝哪开了?贺建红无情无义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们要是有情有义,咋十几年来不见你们来一趟呢?我不信贺建红能管住你们的腿!还不是你们也不想和我们家来往!”

话糙理不糙,张翠花接力道:“就是,现在欺负我们家老人厚道搞什么负荆请罪,如果有心悔改,怎会等到十几年后?十几年来,我们家一群泥腿子,出个大学生也是长年累月在外面工作,你们不来负荆请罪,现在我们家老三两口子双职工,以后肯定会发展得越来越好,你们突然出现,由不得我们不多想!”

很多话,男人不好意思说,她们妯娌两个可没顾忌。

徐家再厉害又怎么样?二十年来没帮他们贺家,他们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现在也不需要这门亲戚,和贺建红来往,往后肯定没好事,说不定哪一天就被她出卖了。

王春玲和张翠花不大去小叔子家,但因贺父经常给齐淑芳送新鲜的鸡鸭鹅蛋补充营养,偶尔带点城里的副食品回来,所以都知道贺建红最近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齐淑芳找李厂长解决了贺建红,贺父都打算坐镇在他们家了,看贺建红还上门纠缠不纠缠。

贺建红心里有鬼,怕见贺父,贺父去贺建国家的时候,贺建红就不会出现。

两个儿媳妇出面道破自己心中的想法,贺父也直接对徐段长道:“我两个儿媳妇的话就是我的话,我很怀疑你们的诚意到底有多少,是不是我儿子没本事,你们就不会出现?有些话,心里明白就行了,扯开了遮羞布,谁都不好看。”

徐段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徐母和徐青母子两个也差不多。

他们的想法和正常人差不多,亲女儿都和娘家不来往了,他们作为外姓人更没有理由和亲家来往,不是吗?对于这种说法,他们觉得有点冤枉。

“亲家……”

贺父摆摆手,一脸倦容地打断了徐段长的话:“话可能有点重了,但你们的诚意并没有你们嘴里说的那么多,我们不接受。我们十几年来没你们这门亲戚,日子照样过,以后也一样,你们走吧,如果你们真有诚意,那么就别打扰我们一大家子的清净,揭开我们一家人的伤心事。”他的父母疼爱贺建红一场,临死前始终为贺建红的不见踪影而耿耿于怀。

徐家人无功而返,因为被揭破心思而羞恼。

徐家人的脸皮比不上贺建红,贺家油盐不进,他们到底是消停下来了。

无论是乡下的贺家,还是城里的贺家,瞬间清静,被贺建红纠缠差不多一个月的齐淑芳突然觉得有点不适应了,忍不住感到好笑。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也就是说,家里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街坊邻居,这件事牵扯到好几家,动静可不小,没达到整个古彭市人尽皆知的地步,但在机关单位工作人员和大部分职工之间早就传开了,由此而认识到贺建国和齐淑芳的不好惹。

齐淑芳安心养胎,无人打扰。

进了九月,过得就很快了,距离预产期越近,贺建国越是紧张,没到生的时候,齐淑芳就不能请假,每次去上班,贺建国都心惊胆战。

产假只有五十六天,想在孩子出生后多照顾几天,产前就尽量不请假。

齐淑芳准备到预产期的前三天开始请产假,都做好准备了,贺父也放下家里的农活跑到城里,哪怕帮不上忙,也能给洗洗衣服做做饭,结果九月二十六号一早齐淑芳就见红了,慌得贺建国赶紧送她去医院,不打算在家请稳婆接生。

88.088章:

齐淑芳本身是铁路局的职工,每个月都会去铁路医院检查一次,和林医生比较熟悉,原本因为没有病人而百无聊赖的林医生在看到她时,立即过来接待,并安排好了产房。mht.la [棉花糖小说]

她是步行过来,经过一路的活动,经医生检查,产道已经开了三指。

林医生没有让她直接上产床,而是让她在产房中绕床而行。

齐淑芳下腹坠坠地疼,眉毛都皱在一起了,真是前所未有的痛,一阵一阵的,痛得她都想发飙了。搀着她的贺建国双眼发直,脸色发白,额头冒着汗,不多会就湿透了身上的灰色衬衫,看起来,齐淑芳的脸色反而好过他。

贺父不便进去,在门外走来走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忽有护士从房里出来,经过他身边,问道:“你是齐淑芳同志的家人吧?”

“是是,我需要做什么?”贺父停下脚步。

“快十二点了,你去给产妇做点吃的吧,下午好有力气生。”

“好,好,什么饭比较适合我儿媳妇吃?”

“面条一类容易消化的。”

贺父连声答应,回家做了再送来他担心来不及,拿着带来的饭盒急急忙忙地跑到医院对门的国营饭店,递给服务员一块钱和一斤粮票,“麻烦下一碗面条,打四个鸡蛋!”

趁热送到产房门口,护士出来接了进去。

齐淑芳担心鸡蛋吃了不消化,只吃了软烂的面条,鸡蛋都剩在饭盒里面递给贺建国,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贺父就看到贺建国被赶出来了,忙问怎么样了。

贺建国还是呆呆的样子,摇了摇头。

想到该准备的东西都送到产房里了,贺父渐渐镇定下来,他越镇定,贺建国越是静不下来,烦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只觉得度日如年。

“怎么还没声音?到底怎么样了啊?林医生不让我留在里面。”

贺父呵斥道:“林医生是对的,你在里面能帮什么忙?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一会儿给你媳妇做什么饭。我记得你大嫂子生小荣时,你娘好不容易才搞到二斤红糖,家里攒的鸡蛋都给你大嫂子吃了。鸡蛋咱家有,红糖也有,还有小米……”

“哦哦哦……”贺建国嘴里毫无意识地应着。

他们听不到齐淑芳的惨叫声,却听到林医生和护士命令齐淑芳使劲的声音,随着一声“下来了!下来了”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婴儿“哇啊!哇啊”的哭声,隔着门隔着墙,声音并不响亮,但在贺父和贺建国听来,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生了!爹,淑芳生了!”贺建国蹦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站着,脸贴在门上听声音,争取医生和护士一开门,自己就冲进去看老婆孩子。

产房里的齐淑芳震惊地看着医生倒提着孩子,拍打其脚心,这才有哭声传出来。

清理完孩子口中和身上的秽物,检查孩子四肢五官全部完好无缺,护士给孩子穿上大红碎花面的斜襟蚕丝小棉袄,裹上尿布和包被,上秤一称,减掉棉袄尿布和包被之前称过的重量,“好家伙,真是个胖小子!这是我接生的孩子中最胖的一个,七斤整!”

护士也在给齐淑芳清理下半身,她听到这句话一愣,“是男孩?”

不是说肚子圆怀的是女孩吗?

不是说酸儿辣女,喜欢吃辣怀的是女孩吗?

不是说儿丑娘、女俊母吗?

她的肚子圆溜溜,明明四肢纤细没长多少肉,整个人看起来却很蠢,她总是忍不住吃辛辣的食物,还是金婆婆说吃辣的容易上火间接影响孩子她才遏制自己的喜好,她也没有因为怀孕长斑变丑,皮肤依然光滑紧绷,白皙如雪。

这些都是大家说怀女孩的症状呀!平时聊天时,大家都说她怀的是女孩。

她都做好迎接闺女的准备了,怎么生了个男孩呢?

“是男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我接生最胖的孩子是六斤多,你这孩子居然生下来就有七斤,真壮实。”医生笑道,“我注意到出生的时间了,两点零八分。”她有手表,可以看时间。

齐淑芳换上干爽的棉布衣服,连同卫生带和卫生纸等,精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产后的疼痛和分娩的疼痛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她向医生和护士道谢,眼珠子盯着红缎面蓝布里的包被,直到护士把襁褓放在她枕畔,看清孩子样貌后,她惊讶地脱口而出:“怎么这么丑!”

好丑啊!

皮肤黑黑的,红红的,脏脏的,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睫毛也没几根,头发湿漉漉的,倒是又黑又密又长。

比山里的小猴子还丑。

“这么丑,以后长大可怎么办?”姐儿也爱俏啊。她是美人,贺建国也不是丑男,怎么孩子生下来丑得惨绝人寰?她真没见过这么丑的小婴儿。

沈要武的儿子,虽然不是特别俊,但也没像自己儿子这么丑。

林医生扑哧一笑,“小孩子生下来都这样,几天后长开了就会变得很好看。根据我的经验来看,你儿子可不丑,眼睛鼻子嘴巴都像你,看这头发长得多好,你怀孕期间一定吃了不少好东西,自己没怎么胖,全被孩子吸收了。”

林医生上下打量齐淑芳,啧啧称赞。

说真的,齐淑芳是林医生接待的产妇中情况最好的了,明显能看出来。

哪怕是高级干部家的妇女,也比不上齐淑芳,看看这身皮肉,雪一般的白,透着鲜艳的红晕,丰腴润泽,绝对是不缺营养。

“我们家的好东西确实都被我吃了。”不仅吃了自己家的,还吃了别人家不少供应,一切心血没有白费,孩子出生达到了七斤重,大家都说刚出生的孩子重点的比体重轻的孩子身体会壮实很多,当然,这个重量得在合理范围内。

“好了,我去叫你家人进来。”收拾完毕,林医生开门,差点被跌进来的贺建国撞到。

贺建国迅速站稳,讨好地冲林医生一笑,“林医生,我爱人怎么样了?”

林医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我知道你们等急了,再急,也得等我们收拾好啊!”贺建国经常陪齐淑芳来医院,林医生也认得他,笑着打趣几句,“母子平安,你家胖小子足足有七斤,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吃的,养了这么大的个头,幸好淑芳同志身体好,顺顺利利地生了下来。快进去吧,记得马上给淑芳同志冲一碗红糖水。你们带红糖了吧?”

“带了,带了,都带了。”热水瓶都带来了,满满一壶的开水,都在产房里。

齐淑芳怀孕后,贺建国就去街道开了生育证明,凭票领了棉花票和红糖票、奶粉票等,东西都买齐了,一样都没差。

贺父回答完,催贺建国去看齐淑芳。

贺建国二话不说,冲到床边,先冲一搪瓷缸的红糖水,扑面的热气,在晾红糖水的时候他探头看孩子,一脸心满意足的傻笑,“淑芳,我当爹啦!”

齐淑芳莞尔一笑,“我以为是个闺女呢,谁知是个男孩。”

“男孩女孩都一样,哥哥以后可以保护小妹妹。”连刚出生的儿子都不敢抱,贺建国就开始想着第二胎了,伸了伸手,又怕自己抱的姿势不对,委屈儿子,“我还是不抱他了,他这么小,这么娇嫩,我有点害怕。”

一边说,贺建国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儿子。

“等会儿让护士教你怎么正确地抱孩子。”护士抱孩子的动作特别熟练,齐淑芳觉得自己也得学一学,以后照料孩子全靠自己。

“好。”贺建国巴不得护士立刻回来教自己。

贺父在外面等了一会,又问了林医生一些问题,然后才进来看小孙子,搓了搓大手,花白的眉毛都在笑,“淑芳,叫建国陪着你,我家去给你熬点红糖小米粥送来。我刚刚问过林医生了,你先吃点小米粥,晚上回家我再给你下面条。”

“谢谢爹。”

贺父走后,贺建国像毛头小子一样,满脸兴奋,趴在床头盯着襁褓里正酣睡的婴儿。

齐淑芳喝完红糖水,过一会平躺在床上,侧头看着他和孩子,“你说孩子这么丑,像谁啊?林医生说像我,我看不像,我哪有这么丑。”

“不丑,不丑!谁说我儿子丑了?我看俊得很。”贺建国伸出食指虚点着婴儿的脸型、鼻子和嘴巴,“林医生说得没错,像你,就是像你。你看这小鼻子小嘴,多像你啊!脸型也像你,这闭目酣睡的样子和你一模一样。”

齐淑芳仔细看了看,还是不觉得像自己。

贺建国则一个劲地夸自己儿子长得好看,一定是个俊小伙儿。

“淑芳,你说咱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

“你还没想啊?我记得几个月前你就开始想名字了。”只要不叫荣华富贵,什么名字都可以,当然,一定得给儿子起个好听寓意又好的名字。

贺建国想了想,“小孩子刚生下来最好不要起名字。”

齐淑芳一愣:“有什么讲究吗?”

“免得被叫魂!大哥家和二哥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满月后才起大名。”

齐淑芳却道:“咱们不一样。大嫂和二嫂都是在乡下生的,没进医院,用不着开出生证明,咱们的孩子需要呀!医院开出生证明的时候咱们儿子没名字怎么办?咱儿子的户口、口粮和奶粉可都得靠出生证。”她都打听清楚了。

“看我这猪脑袋,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了。”贺建国一拍脑袋。

“你好好想想吧,争取在开出生证明之前确定下来。”

贺建国从挎包里掏出本子,拿着钢笔写写画画,列了大概十几个名字,都是在妻子怀孕后想出来的,因为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所以没定下来。

齐淑芳看了一遍,“也得争取爹的意见吧?”

“那是肯定的。”

贺父送红糖小米粥过来时,夫妻俩立即据实以告。

“小名就叫七斤,生下来七斤,铁定壮实!”贺父早就想好了,见儿子媳妇这么尊重自己,毫不客气地定下孙子的小名,“大名你们自己取吧。虽然现在搞啥新风俗,破掉旧风俗,但是咱们老贺家还是遵从祖宗们拟定的辈分,道字辈。”

也是哦,无论是大哥家的荣华富贵,还是二哥家的日月星,中间都带着辈分字,难怪贺建国本子上写的名字都带着道字。

喝完小米粥,两口子一阵讨论,定下“贺道元”这个名字。

元,首也。

他们家的第一个孩子,以元为首。

“贺道元?挺好,挺好。”贺父念了几遍,觉得十分顺耳,满脸皱纹舒展开,“我的小七斤哟,你以后就叫贺道元啦!”

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护士进来。

贺建国赶紧请教怎么抱孩子,怎么照料孩子等,第一次当爹妈,什么都得从头学。

“来来来,你这个手托着孩子的屁股,那个手托着孩子的后脖。慢慢的,慢慢的。抱孩子时一定得记住托着孩子的头。”护士麻利地抱起襁褓,给二人示范一下,然后放到贺建国的怀里,吓得贺建国半天都不敢动,托着孩子的手臂十分僵硬。

护士觉得好笑,说了几遍,贺建国才慢慢放松。

他本来就很聪明,学得又很用心,很快就掌握了抱孩子的诀窍,一脸傻笑。

教完,护士准备离开,“你们别忘去开出生证明。”

“哦哦哦!”贺建国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枕畔,先去办出生证明。

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也没有出现什么后遗症,更无贫血等症状,齐淑芳休息一个小时后,林医生就叫他们办理出院手续。

自始至终,齐淑芳就没有花一毛钱。

铁路医院属于铁路部门的,凡是铁路职工来看病,都不需要钱。

听说要出院,贺父立即拉来自己特地拉进城的平板车,清扫干净,铺着棉被,齐淑芳头上戴着帽子,贺建国扶她躺到平板车上,又盖上一幅薄被,怕吹到风。贺父抱孩子的动作非常熟练,他怀抱罩着棉披风的孙子,步行跟在贺建国拉着的平板车畔。

贺家距离铁路医院不远,很快就到家了。

齐淑芳躺到卧室的大床上,婴儿就在她身边,门外的贺父和贺建国齐齐舒了一口气。

眼看着天就黑了,贺建国请老父休息,自己去做饭。

贺父哪有时间休息,拿着手电筒去清点东西,他这次过来,把齐淑芳养的几只老母鸡都给带来了,关在鸡笼里,王春玲和张翠花托他把攒的鸡蛋捎给齐淑芳,连同自己攒的一共有六十个,小儿子家里还有他们攒的一百多个。

有感于齐淑芳平时对自己家很大方,张翠花逮了四只鸡,王春玲不甘示弱,肉痛不已地也给了四只,是家养不下蛋的老母鸡,另外还给了十个鹅蛋。

贺父觉得,自己走后,大儿媳妇一定会后悔。

贺建国准备得非常充分,托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帮忙,买了不少红糖和产妇需要的营养食物,本来凭生育证只能买二斤小米,粮店里平时很少供应这些,但因为霍剑锋现在升为小山县粮管所的所长,他就顺利地搞到了三十斤。

如果传出去,会被人嫉妒死。

齐淑芳傍晚才喝过小米粥,晚上没啥胃口,就吃了几根没油没盐的面条,面条底下卧着的鸡蛋依然没吃,都到贺建国的肚子里了。

“建国,你倒点热水,浸湿毛巾给我敷一敷胸口。”

虽然医生说有人生完孩子头一天就有奶水,也有接连两三天都没有的,又说婴儿生来胎饱,不用急着喂奶,但是齐淑芳担心奶水出不来,而且胸口涨涨得很难受,自己营养充足,奶水应该很充足,来得也比较快。

热敷之后有感觉了,齐淑芳立刻就抱起儿子,把乳头塞到他嘴里任他吮吸。

黄金初乳很珍贵,含有数不清有多少种的营养物质,可以增加孩子的免疫力,只有一次机会,千万不能浪费。她没听身边人说过,但她看过未来的杂书,偶然见过这么一句。

似乎,也有提过,生产完需要每隔两个小时就喂婴儿一次,争取让婴儿尽快排便,因为胎便里含有什么东西对婴儿不好,排出后,可以减少婴儿肝脏的负担,从而达到婴儿黄疸程度减轻、持续时间缩短的效果。

黄疸症状持续的时间太长,会影响婴儿的智力。

七斤还没醒,小嘴就蠕动起来,吮吸得很有劲,但是,他吮吸几口后就不吃了,哇哇地哭,睁开整个下午一直都没睁开的眼睛。

黑溜溜的,特别像齐淑芳的眼睛。

“真像我哎!”齐淑芳点点他的小鼻子,小心地把他掉过头,去吃另一个乳头的初乳,还好七斤很给面子,吮吸的时候止住了哭声,几口后就把乳头吐出来,哭得声音特别响,齐淑芳哄了好一会儿哄不好,急了。

“是不是不舒服了?我看看是不是需要换尿布。”贺建国上前接过放在床上,解开襁褓和尿布,尿布上出现一摊墨绿色的屎粑粑。

贺建国向护士请教过更换尿布的方法,麻利地换了新的尿布,重新包上襁褓。

换下来的尿布都是由他来洗,齐淑芳生产时换下来的衣服也是,贺父毕竟是公公,不好意思洗儿媳妇的衣服。

第二天,和齐淑芳关系好的妇女们纷纷登门探望。

89.089章:

“八月初八?这日子生得好啊!真会挑选日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他睁开眼了,他睁开眼了,淑芳,你儿子长得可真像你啊!真俊!”

“哎哎哎,还揪着小嘴呢!”

“可真胖乎!”

“淑芳,你儿子叫什么名字啊?”

“淑芳,生孩子疼不疼啊?”

大家围观襁褓里的小七斤,七嘴八舌地说,七嘴八舌地问,有经验的妇女如叶翠翠说七斤长得壮实,没经验的已婚女青年如何胜男则拉着齐淑芳问生孩子的过程,未婚女青年们如云柏等则一个劲地夸赞七斤。

齐淑芳回答完问题,噗嗤一笑:“这么丑,到底是哪里俊的啊?你们就是想夸他,也得有点事实依据。”不管丑俊,她是很疼自己的儿子,但不能让人昧着良心夸他特别俊吧?

叶翠翠正色道:“哪有你这样嫌自己儿子的?长得像你,能丑到哪里去?小孩子刚生下来就没有俊的,比你儿子更丑得大有人在,过一个月你再看我的话对不对。小七斤哎,看你妈,嫌你丑,长大后不给你妈买果果。”后面一句话冲着七斤说。

七斤两手握拳抵着嘴巴,眼睛一闭,哇的哭起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催齐淑芳抱他,不料齐淑芳仅是侧过身,伸手轻轻拍着襁褓,婴儿的精力有限,七斤很快就止住哭声,呼呼大睡。

见他睡着,众人有志一同地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何胜男挺着大肚子坐在床沿,拿着手帕擦额头上的汗,怀孕后她就特别怕热,“淑芳,不是说该十月初生么?怎么提前这么多天?”

“这个不是由我决定的呀,他想出来,就出来了。”齐淑芳也没想到会提前十天左右。

何胜男问她生产时痛不痛。

“那是肯定痛的了,哪有生孩子不痛的,我从早上痛到两点才生,林医生说,算是比较顺利的了,有人阵痛两天才生下来。”

回想生产时的痛苦,齐淑芳心有余悸,不过看到健健康康的儿子,她认为很值得。

新生儿,新的希望,未来的希望。

前世恶劣环境的影响,人类虽然没达到生不出孩子的地步,但生育的几率很低,夭折率很高,养活一个新生儿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

何胜男脸色微微泛白,伸手拍了拍胸口,“你可别吓我。”

“没吓你,全是大实话。”

齐淑芳看着她的肚子,尖尖的,挺挺的,和自己的怀相完全不同,再看她的脸,眼底长着淡淡的斑点,皮肤也粗糙不少,很符合大家说生儿子的特点,如果她生儿子,那么就说大家的说法有可取之处,如果生女儿,自己以后再也不信老人流传下来的经验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叶翠翠直起身,问何胜男:“你也快生了吧?”

“嗯,比淑芳晚一个月。”

“那就快了,该准备的都得准备起来了。”叶翠翠生了四个孩子活了三个,很有生产经验,齐淑芳临盆前,贺建国还来请教过她该准备什么东西呢。

何胜男笑着点点头:“家里都准备好了。”

李家生活条件好,不用多说,所有人的供应都在为她坐月子做准备。

何书记和曹云海就这么一个女儿,外孙也是自己家的第三代,两口子双职工,工资级别都高,东西不留给女儿外孙,难道给外人?早就凭着二人的能力准备了很多东西,曹云海是客车司机,带回来的东西远超贺家所准备的。

由于齐淑芳的关系在内,叶翠翠和常来齐淑芳家玩的几个女同志基本混熟了,说话自然就没啥顾忌,“你平时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辣的?”

“辣的。我怀孕后胃口不好,总想吃点辣的开胃,有什么问题吗?”

叶翠翠摇摇头,“都说酸儿辣女,我看你的怀相像是男孩。”

何胜男不以为然地道:“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我们都是女人,难道歧视自己未出生的女儿?我可没那么多落后的老思想。再说,什么酸儿辣女,什么尖肚子男圆肚子女,我看不见得正确,淑芳肚子圆圆的,平时大家都说她怀的是女孩,结果呢?大胖小子!”

“对,男孩女孩都是自己的孩子,就因为大家是女人,所以生了女儿就更应该爱护她,不让她吃重男轻女风气引起的苦头。”齐淑芳赞同道。

何胜男高兴地道:“淑芳,咱俩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有灵犀一点通是这么用的吗?只能说我们思想一样吧。”

何胜男嘿嘿笑。

“对了,今天周一,你不用上班?你现在可不是乘务员,不能像我和云柏她们一样上几天班就休息几天,不看周末不周末。”

“哦,我请了病假。”如果不请假就算旷工,何胜男可不敢挑战银行里的规则。

齐淑芳听了,在想等产假休完了,要不要找个借口休几天病假?

她工作一年多以来,从来没请过一天假,如果请假,应该很容易得到批准吧?

暂时不想了,还是想想产假结束后自己怎么照料孩子吧,很多单位和工厂都有托儿所,有专人照料婴儿,做母亲的可以去托儿所给婴儿喂奶。但是,她在列车上工作一年了,根本就没听说列车上有托儿所允许自己带着孩子上班。

产假只有五十六天,她每次上班就是三四天,她怎么忍心让孩子离开自己,怎么忍心让孩子吃不到母乳啊?最健康的就是母乳,奶粉永远比不上,而且凭着出生证明一个月只能领到一斤奶粉,根本不够孩子吃,虽然凭着生育证和出生证明还可以买到送货上门的牛奶,但不适合婴儿吃,她也不想在母乳充足的情况下委屈自己的儿子。

齐淑芳越想越烦恼。

何胜男早在知道自己怀孕后,家人就想办法把她调离铁路局,就是觉得银行这份工作让自己方便照看孩子,而且银行离家就几分钟的路程,所以她不知道齐淑芳的烦恼,说了半天闲话,突然问道:“淑芳,你没婆婆,那么现在谁给你做饭伺候你坐月子?”

想起早上开门的老人,何胜男有点好奇,她婆婆都说到时候来伺候她坐月子了。

“建国呀!除了他,还有谁?我公爹过两天就得回去了,家里开始忙了。”

“啊?贺同志不是得上班?”

齐淑芳笑了笑:“伺候我坐月子又不耽误他上班。”

贺建国天天上班,贺父不好意思留下,没两天就回乡下了,叫贺建国周末记得回齐集大队给齐淑芳的娘家报喜,自己再攒点鸡蛋和鹅蛋送来。

贺建国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先烧好开水晾温后给齐淑芳洗脸刷牙,然后做饭、洗衣服、洗尿布,面条、红糖鸡蛋茶、红糖小米粥、鹅蛋羹轮流做,都是既美味又营养,适合产妇食用,等齐淑芳吃过饭,他把老母鸡收拾干净加入姜片炖在钢精锅里,如果自己中午临时有事没法回家,齐淑芳也可以自己盛出来吃,晚饭则等他回家后再做。

孩子换下的尿布、马桶里的秽物、吃过饭的锅碗瓢盆,都等他回家后处理,不叫齐淑芳沾手,担心她碰到凉水对身体不好。

齐淑芳是顺产,当天就可以下床了,不用躺在床上等贺建国守在床前伺候。

叶翠翠过来串门时羡慕得要命,她坐月子时,哪里享过齐淑芳现在的福啊?吃点红糖鸡蛋就算伙食不错了,月子里都是自己做饭洗尿布。

没几天就是国庆节,副食品店出现很多过年时才有的供应,甚至比春节的种类还多了一点,贺建国每天一两点钟就跑去副食品店排队,争取把每一种供应都抢购到家。只有在买老鹅的时候,轮到他,副食品店挂上了已经销售完的牌子,令他沮丧许久。

都说猪蹄汤、鲫鱼汤下奶,贺建国没少托人帮忙。

大部分城镇居民住在国家分配的房子里,几家人合住一个院落里,最大的坏处是容易滋生是非,你吵我闹,最大的好处就是左邻右舍分布在三百六十行,远亲不如近邻,邻居里有卖肉的、做医生的、卖粮食的,大家都能跟着沾光。

齐淑芳也不例外,她每个月都有定量的免费车票,基本都送需要出差的亲朋好友了。

齐淑芳吃得好,吃得多,奶水不仅充足,而且质量也好,没几天,七斤就渐渐长开,不像刚出生时那么丑了,就是脸色发黄。

她不方便回老家,老家现在又处于农忙时节,贺父临走前定在满月那天吃喜面。

八月初八生,九月初八吃喜面,日子都很好。

齐淑芳比较担心儿子的脸色,绞尽脑汁地想起自己看的杂书,又问过一些有经验的人,每天晌午院子里没风的时候,她就戴着毛线帽,抱儿子出来晒太阳。大家都说,孩子月子里脸色没有不发黄的,出了月子就褪了,不用担心。

十月份天气渐渐转凉,齐淑芳的月子坐得比较舒服,不冷不热刚刚好。

贺建国回丈母娘家报喜回来,拎着几个喜蛋去,空着手回,连快油饼都没见到,倒是回自己家后,贺父把这几天攒的鸡蛋和从河里逮的黑鱼交给他带回来给齐淑芳吃。

齐淑芳胃口好,一天基本吃掉十来个鸡蛋,七斤生下来刚刚八天,她已吃掉百十个鸡蛋。

她的伙食是真的好,鸡汤、羊肉汤、鲫鱼汤、黑鱼汤、猪蹄汤轮流来,胃口好的时候吃掉了不少肉,她也没光吃荤,贺建国没少炒素菜给她吃,全是应季的蔬菜,从水果店里买来的水果挑选可以吃的煮熟了给她吃。

霍家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两只乌鸡,连夜送过来,慕雪寻算着她的预产期,大包小包的也从上海寄了不少营养品给她。

为了坐月子,她和贺建国欠了大家很多人情。

齐淑芳一样一样地记在心里。

月子过半的时候,她突然听到铁道部派人来古彭市铁路局挑选列车员的消息,一旦被挑中,立即调到北京工作,对于所有列车员来讲,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云柏来探望齐淑芳时遗憾地道:“合该你没运气,偏偏在你生孩子的时候来挑选。”

齐淑芳长得漂亮,能力又高,是他们这趟列车最出色的乘务员之一,如果她还在工作岗位上,有很大的可能性被铁道部的干部选中。

铁道部干部亲自离京挑选列车员,那么工作岗位一定不简单。

齐淑芳听到这个消息时就知道自己错过这次机会了,但看着逐渐白胖俊俏的宝贝儿子,她很快就放平了心态,“失去可能去北京工作的机会,虽然很可惜,但是我不觉得遗憾啊!我平平安安地生下七斤,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失去这次机会,以后不见得还能遇到。”云柏还是觉得齐淑芳没能被选中,是她最大的遗憾。

齐淑芳笑道:“我是没机会了,但是云柏,你可以努力表现,争取被选中。”

云家的人品虽然不差,但全家人把生活负担压在云柏肩上行为让云柏连结婚都不敢结,同事都说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不答应,还不如让她离开古彭市离开家人,说不定有所发展。

“我?”云柏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急忙摇头,“我不行,我不行。”

“对,就是你!你去努力,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被选中?你工作态度积极,从来没出过错误,无论是列车长还是同事,对你的评价都很好,而且你还没结婚,为什么不能被选中?你要是被铁道部的干部选中,去了北京工作,我们也觉得很有光彩呀!”齐淑芳怂恿道。

云柏被她说得蠢蠢欲动,眼里渐渐多了点光亮。

是啊,不去努力,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离开古彭市,离开家,离开家人让自己喘不过气的阴影,即使每个月依然需要给家里寄生活费,但生活上肯定比现在轻松比现在自在吧?

云柏萌生了无限的勇气。

铁道部派来的干部是在她们工作的时候考察挑选,云柏没有流露出自己希望被选中的神情,但工作方面她做得相当到位。

90.090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天后名单公布下来,云柏被选中了,还有十七岁的苗娇,欧明湘落选,金玉凤也落选,整个火车站只有三人入选,王大姐这趟列车占了两名,都是未婚女青年,另一名则是已婚已育的,其中苗娇长得最水灵,也是第一个被选中的。(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

云柏喜极而泣,赶紧把这个喜讯告诉齐淑芳,齐淑芳很为她高兴。

不过,云家得知这件事后,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北京是首都,没人不想去那里工作,不说同级别的工资比古彭市多百分之三,就是其他待遇也好过古彭市的,而且可以认识更多的权贵,不再是井底之蛙。

但是,云柏离开,跟嫁出去没两样,家里怎么办?

云柏不结婚,她每个月有一大半的供应可以补贴家里,因为她上半个月的班,半个月都在火车上吃饭,其他粮食副食品供应都比家里人多,基本上就没进她自己的嘴里。如果家里遇到困难了,云柏的同事会踊跃捐款捐粮票,这些都是家里人做不到的事情。

云家没钱买副食品,把额度让给别人拿好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柏如果结婚,自己家可以拿到一笔彩礼,过上很优渥的生活,以后每个月也可以理直气壮地问云柏要三十块钱作为生活费,现在怎么开口?云母愁眉苦脸,云松夫妇喋喋不休,最后云父一锤定音,让云柏每个月把一半工资寄回来。

云柏一颗心掉进了冰窖里,凉得透透的。

早知家人对自己的感情不纯粹,之前对自己结婚提出的要求已经很过分了,嘴脸十分丑陋,没想到现在依然是。

她咬咬牙,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就算每个月付出三十块钱工资,她也义无反顾地去北京!

她计算过了,不买贵重的工业商品,以自己平时的衣食费用,一半工资完全可以让自己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还能攒点私房钱,不用把口粮补贴给家里,不用把全部工资上交,不用在上班的时候等着父母不甘不愿地掏几毛钱给自己,不用眼睁睁看着父母哥嫂侄子在自己上班的时候偷偷吃偶尔抢购到手的副食品。

走!必须离开。

云柏的意志十分坚定,她对家人没有一点不舍之情,一听说被选中,立即说服从命令。

听云柏流着眼泪倾诉家人的所作所为,齐淑芳微微叹气。

云柏不在家,以后就不用和云家来往了。

自己怀孕期间和月子期间,贺建国用了云家和张裁缝家的供应,名义上,是这两家让给自己家的,不涉及任何交易买卖,实际上,张裁缝家是无偿赠送,张裁缝夫妇说自己家拿了票也得另外掏钱买,而云家的条件则是以等额的粮食换取副食品供应。

在云柏收拾行李,准备随铁道部干部去北京的时候,贺家迎来了来自北京的客人。

刘晓梅。

齐淑芳见到来自己家拜访的刘晓梅,才知道铁道部在为专运处挑选服务员。

工作一结束,次日得离开,刘晓梅特地来和齐淑芳见一面。

“太可惜了,我原本觉得你肯定会被选上,没想到你正在坐月子,错过了铁道部这次挑选服务员的机会,下次就不知何年何月了,到时候也不一定会来古彭市挑选。”书信里没提过这件事,刘晓梅在列车上没见到齐淑芳,问过王大姐才知道她请了产假。

齐淑芳浅浅一笑,把自己在云柏跟前说过有关可惜与幸福的话照搬出来。

刘晓梅摇头:“你是不知道其中的内情,以为和平常一样,挑选普通的服务员。我跟你说,不是的,此次事关重大,所以我一个人都没资格全权负责这项工作,而是和另外一正一副两个处级干部三人一起。”

屋里除了她就是齐淑芳,和床上酣睡的小婴儿,不会发生隔墙有耳的事情,但刘晓梅还是压低了声音,“铁道部开会决定从各地挑选抽调列车员到专运处,进行一定的训练和考察后,把合格的调进中央首长专列。中央首长专列,听清了没有?如果入选,那是多么大的荣幸?就好像从泥巴地里飞上了云端,哪怕你一直是个列车员,回到地方上也没人敢小看你!”

中央首长专列?齐淑芳惊讶地挑高了眉毛,“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呢??”

能称得上中央首长的干部才有几个人?绝对都是国家中央机关的中流砥石,省长一级似乎都达不到,坐不上专列。

云柏跟齐淑芳说铁道部来挑人的时候她虽然觉得有点可惜,但没放在心上,毕竟为了孩子还是得有所付出,可是,听刘晓梅这么一说,齐淑芳是真的扼腕不已了,确实如刘晓梅所说,不,哪怕是只在专列上工作三五年,回来都是一笔漂亮的履历。

“哇……”七斤皱皱眉头,张大嘴巴哭起来。

齐淑芳急忙检查儿子的哭是饿了还是尿了、拉了,很快就把刚才的可惜扔到了后脑勺。

哎呀,包被一打开,臭烘烘的,解开裹着双腿的尿布,再解开屁股底下的尿布,上面满满都是屎尿。幸好她和贺建国十分舍得,尿布全是新棉布撕成一大块一大块,洗干净后煮沸晒干才给儿子使用,一块尿布叠了四层,算上裹腿的尿布就有六层了,所以即使他屁股下面有屎有尿,也没渗透尿布沾到包被上。[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刘大姐,你稍等一下啊,我给孩子收拾收拾。”

“你快弄吧,别冻着孩子。”

刘晓梅一直看着,啧啧道:“淑芳,你可真疼孩子,包被、衣服、尿布全是新的,叫人知道,一大半人骂你奢侈。”

“他是我们两个期盼了很久才出生的孩子,当然要用最好的。”

“包被衣服就算了,怎么尿布都用新布?穿不了的旧衣服撕开当尿布也挺好啊,你床头搭着的一块块尿布,得用掉你一年的棉布供应吧?”

“没有,没有,哪能呢。”

就是有,也不能承认,刘晓梅都说她浪费了,何况别人,肯定说他们暴殄天物。

然而,孩子生而娇嫩,现在的医疗手段还比较落后,城里乡下夭折的婴儿不是没有,出生后到现在没打过疫苗,她问过林医生,三岁才种花,能不精心点吗?

齐淑芳麻利地倒了一盆开水,兑上凉白开,泡上七斤擦屁股专用的棉布手帕,先用粉色卫生纸给七斤擦过屁股,然后用浸湿的手帕擦一遍,再用干手帕擦一遍,最后包上干爽的尿布和包被,用红不带子扎好包被,脏掉的尿布就扔到床尾的水盆里泡着等贺建国回来洗。

估计是察觉到下半身很干爽很舒服了,七斤的哭声很快就停止了。

刘晓梅坐在床沿看着襁褓里白白嫩嫩的小婴儿,明显能看出很像齐淑芳,眉清目秀,十分俊美,“你儿子长得可真俊,他叫什么名字?”

“生下来七斤整,他爷给起名叫七斤,大名贺道元。”

“七斤,小七斤,真是个好名字。来,笑笑,笑笑。”刘晓梅逗了七斤好一会,因为七斤还没满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跟前的人和环境,所以逗了半天都不会笑。

齐淑芳换三次温开水把两块手帕洗干净,晾在屋外晾衣绳上,回来擦干手,见到刘晓梅的动作,听到她的话,莞尔道:“他还小,不会笑,只有在睡觉时无意中咧咧嘴。我问过隔壁的叶大姐了,小婴儿都是等两三个月的时候才会被逗笑。”

刘晓梅坐直身子,“原来有这种说法呀!”

齐淑芳疑惑地看了看刘晓梅,快三十岁的年纪了,怎么会不知道婴儿的生长过程?除非她没生过孩子,这是刘晓梅的私事,她就没有道出自己的好奇心。

在她抱着七斤喂奶的时候,刘晓梅又重拾话题。

“刚开始听大姐你说是为首长专列挑选服务员,我是有点可惜,可是看着七斤在我怀里乖乖吃奶的样子,我忽然一点都不觉得了。”齐淑芳低头注视着七斤,很注意乳、房会不会堵住他的鼻孔,“人生的际遇不可思议,常常充满了意外,不可能什么好事都轮到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失去这次机会,对我来说,不一定不好。”

真被挑中去北京工作,老公怎么办?儿子怎么办?就是她想兼顾家庭和工作,身处北京的话,也是鞭长莫及啊。

之前和丈夫一直分隔两地,难道以后还要分隔两地?

目前的大部分人都是以工作为主,两夫妻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长年累月不见面是常事,没有一个人抱怨,但她不一样,她还是希望和丈夫儿子甜甜美美地过日子。

刘晓梅叹道:“就算你觉得可惜也没用了呀,挑选已经结束了。”

齐淑芳笑着称是,忽而提起云柏,“我们那趟列车上有两个人被选中,一个是我很好的朋友叫云柏,一个在我临产前接班当广播员,我也指点过她一段时间,叫苗娇。苗娇的家庭情况我不太了解,据说很不错,云柏家庭很差,负担又重,赶明儿到了北京,不管有没有被选到首长专列工作,请大姐平时留意一下,别让人欺负她们。”

“小事,我记在心里了。”不是为难自己的要求,刘晓梅答应得很爽快,“你放心好了,她们到了北京,我会注意不让人陷害她们。”

谁不想被选到首长专列上工作?即使大部分的人都服从命令,也有几个会明争暗斗。

“刘大姐,麻烦你啦!”

“不用客气,咱俩关系这么好,我也只是举手之劳。”

齐淑芳抿嘴一笑,心里十分感激。

七斤吃完奶,她将七斤竖着抱起,扶着他的脸靠着自己的肩,手掌如碗,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由下到上,听到奶嗝打出来,才把他放回床上,盖上小棉被。

刘晓梅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忍不住感慨道:“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这么会带孩子。”

因为七斤睡着了,她很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都是跟人学的,我哪来的经验啊?”刚从医院回到家的那几天,她和贺建国真叫一个手忙脚乱,贺父除了会抱孩子,能教的有限,他们不清楚孩子的哭泣是饿了还是拉了尿了,闹出了不少笑话,还是请叶翠翠过来教了一阵子,他们才慢慢上手。

“看到七斤长得这么可爱,我也盼着早点生个孩子。我和我爱人分隔两地许多年,去年调到北京才算正式团圆。”望着睡得正香的七斤,刘晓梅眼含期盼。

目视她微微发黄的脸色,似乎有点气血不足,齐淑芳建议道:“首先你得养好身子。”

“你说得对,好几个医生都这么说,就是工作繁忙,以前落下了病根,现在调理很费时间和精力,好在现在工作稳定了,而且平时很顺心,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事情了。等忙完这项工作,我就静下心来好好调养,我年纪这么大了,再不生个孩子,以后可就更难了。”

第二天刘晓梅离开古彭市,齐淑芳送她一大包东西,主要是几斤新花生和一些风干野味,她跟刘晓梅说,花生是婆家嫂子自留地收获后送给自己的。

王春玲和张翠芳家的自留地里都种了花生,收获不小,各自回送十斤。

贺建国这天休息在家,问齐淑芳道:“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齐淑芳拿着贺建国买回来的紫檀木梳子梳理轻轻地梳理头发,圆润的梳齿按摩着头皮,十分舒服,听到贺建国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一脸古怪地回头看他。

她的头发很长,穿越至今就没剪过,已经长达臀部了,月子里很不好打理,她清楚月子里应该保持清洁,可以洗头,可是贺建国比较相信周边所有人的经验,就是不同意,只拿干净的毛巾给她擦头皮,幸好再过两天就可以洗澡了。

“因为七斤,你连被挑选的机会都没有。如果你在,以你的本事,你一定会被选中,说不定也会顺利地调到首长专列。”

“有了七斤,有什么好后悔的?我又不是天之骄子,所有好事都根据我的时间而降临。”

齐淑芳站起身,捧着他的脑袋亲了亲他的下巴,“贺建国,你给我听好了,我一点都不后悔,我一点都不羡慕云柏她们的好运!如果我被选中去了北京,没有你,没有七斤,别说首长专列啦,就是在领导人专列工作,也不会给我带来快乐!”

贺建国的眼里充满了笑意,一扫先前的点点阴霾。

“傻子。”齐淑芳小小声地吐出两个字,七斤的哭声传来,两人立刻忙了起来。

齐淑芳有平常心,别人却没有。

铁道部干部和被选中的列车员离开后,大家才知道居然是为首长专列挑选工作人员,没被选中的乘务员大部分都很后悔自己没好好表现,包括金玉凤和欧明湘。

云家顿时觉得与有荣焉,挺了挺胸,显得很神气。

叶翠翠来贺家串门时提起,讥讽道:“只是说先调任铁道部专运处,没说一定被选中,这么得意干嘛?小心得意过了头,消息传来说没被选中,那才丢脸!”

理智上,大家都知道云家把全家负担压在云柏肩上不是他们的错误,谁不想有工作?可是全家只有云柏一个人上班又能怎么办?而且云家其他人也一直在干杂活挣钱,没有一味剥削云柏。但是,感情上,大家还是觉得云家对云柏太苛刻了,这么大岁数都不让她结婚。

齐淑芳听完笑了笑,没说话。

云柏都走了,她和云家又没啥关系,主要因为当初的副食品供应是货银两讫,欠的人情不大,何必在背后说他们的闲话,反而让自己落个嘴碎的形象。

“齐淑芳同志,你的包裹和信件!”

邮递员敲门,齐淑芳出去拿了回来,叶翠翠问道:“又是谁给你寄东西啊?”一条街道就这么大,谁家有信件有包裹,根本都是人尽皆知,最近齐淑芳可是收到不少包裹了。

齐淑芳拆开信件看了看,笑道:“一个朋友。”

“你朋友挺多的啊,似乎天南海北都有,尤其是上海那边的,没少给你寄东西。”

叶翠翠说的是慕雪寻,确实,她和慕雪寻相互赠送了不少东西,感情也越来越好,这次的东西依然是慕雪寻寄来的。慕雪寻上次寄东西是因为预产期将至,并不知道自己提前生了七斤,生过后齐淑芳才给她回信。

所以,慕雪寻立刻寄来了这封信,信中说如果古彭市对她来讲不是个伤心地,她一定会来看看七斤长什么样子,还说如果有机会,让她带七斤去他们家玩。

带七斤去上海找她玩?齐淑芳失笑,七斤这么小,她哪敢带七斤出远门。

“你快出月子了吧?”叶翠翠并不是喜欢追根究底的人,没有催促齐淑芳拆开包裹看寄了什么东西,而是识趣地转移话题。

“今天二十四,还差两天就满月了。”

“你们在哪儿办满月酒?是城里,还是老家?如果在城里办,可别忘跟我们说一声。”

“哪能叫你们破费?我何建国就打算请老家的几家亲戚看看孩子,其他朋友都不收礼。”

二十四号是周末,贺建国休息,陪了妻儿一整天,别人来约他出门喝酒,他也没同意,二十六号却是上班时间,他因表现良好,很顺利地请到一天事假,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

在七斤刚出生不久,原本说满月后回家办酒席,但是家里收完玉米棒子后,虽然种上了小麦,那么多的玉米棒子却没有没脱粒,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贺建国就和贺父商量在城里办,请大家去国营饭店吃饭,立刻得到九成亲朋好友的同意。

其实,主要原因是,贺建国和齐淑芳不在老家生活,无法凑不够办酒席的很多材料。

他们山里那块地收了不少庄稼,不能让人知道,必须小心。

在国营饭店请客,省了很多事,除了主食,荤素菜肴都不需要票,以贺建国和齐淑芳的财力完全付得起,粮票都准备好了,亲戚都来自老家,手里根本没有粮票。

来吃喜面可不能空着手,所以老家来的人并不多。

齐父齐母、齐书德夫妇连同他们的孩子、贺父、贺建党夫妇带着小儿子、贺建军夫妇带着小儿子,这是关系最亲近的,其他就是贺建国的结拜兄弟、堂兄弟,一家来了一个人,还有霍剑锋,齐淑芳娘家的堂兄弟并没有来,齐父和齐母拎了两个竹篮子。

一个篮子里装着几斤小麦和二三十个鸡蛋、两把馓子,一个篮子里装着两斤米和两斤面,还有一把擀出来的挂面和两把馓子,各罩着一块三尺花布。

王春玲和张翠花把馓子拿出来泡红糖茶分给众人喝,两人对视一眼。

齐淑芳娘家的父母怎么突然大方起来啦?

她们哪知道齐父齐母尝到不向女儿需索无度后的甜头了,贺建国单独回家下节礼,比着过年的时候,又掏了二十块钱给他们。索要,什么都得不到,还落一个苛待女儿的坏名声,不要,贺父有什么他们也有什么,齐父齐母又不傻,当然选择后者了。

为了得到更多的好处,齐父和齐母下了血本,当场掏十块钱作为见面礼给七斤。

齐书德和姜小翠也掏了两块钱。

除了贺父以外,贺建党夫妇和贺建军夫妇都是给五块钱,不敢比肩齐淑芳的父母,其他堂兄弟和结拜兄弟按照规矩,一家都是一块钱。只有霍剑锋不在亲戚之列,大大方方地掏了二十块钱给七斤,因为他儿子出生时贺建国已经工作了,人没到钱却到了。

来的人不多,一共就摆了三桌,花了十块零两毛。

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大家又回到贺建国和齐淑芳家,来过的人坐着说闲话,没来过的人如齐淑芳的父母兄嫂,满眼放光地里里外外看一遍。

齐淑芳很有接待娘家人的经验,早就叫贺建国把西间的粮食和风干野味藏起来了。

齐母前前后后走一遍,回到卧室,喜滋滋地对齐淑芳道:“你们这房子可真好,青砖大瓦房,又大又宽敞,和以前地主住的差不多。看得我都想和你爹商量,今年秋冬买好砖瓦,明年开春盖三间瓦房,风吹不走屋顶,雨落不到屋里,就是钱不够,得花三四百。”

齐淑芳翻了个白眼:“你们要是想盖就盖呗,等上梁时我和建国该尽的孝心不会不给。但是,别想问我们要钱买砖瓦盖房。我们买这房子花了不少钱,这狼天才把欠的债还清。”

“我就是说想盖房,又没问你要钱。”齐母悻悻然,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抠门。

王春玲热情地道:“亲家婶子,你们齐集大队日子过得好啊,听说今年工分值能达到史无前例的一块钱,一年能存不少钱吧?我们大队去年才两毛,今年差不多,真羡慕你们。我们家还是泥瓦房,你们家居然想盖砖瓦房,说明你们手里的存款肯定盖房子。”

齐母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哪有那么多钱?我去看看淑芳他爹,今天可喝了不少酒。”

害怕被人打听到自家已有四百多存款,齐母忙找借口开溜。

张翠花忍俊不禁:“淑芳,你娘和以前没两样嘛!可是,今天这么大方,不可思议。”

齐淑芳笑着将自己诱之以利的事情告诉她们,妯娌两个目瞪口呆,齐齐竖起拇指:“真是说到了点子上,难怪今年没见你爹娘来闹腾,还以为他们改性了,原来是没好处就打算和你重修旧好。这样也不错,天天闹腾谁受得了。”

这齐淑芳真是有主意,爱憎分明。

王春玲暗暗庆幸自己早早就改了,如果自己依然很吝啬,那么这一年来自己家孩子得的东西表面上和老二家一样,实际上肯定有分别。

就拿齐淑芳怀孕生孩子来说,看着自己家损失了四只鸡和不少鸡蛋鹅蛋,可是以她对齐淑芳的了解,等出了月子,肯定会有所回报,而且回报不会低于四只鸡和鸡蛋鹅蛋的价值,自己还能落一个友爱妯娌的好名声。

张翠花一眼就看穿了长嫂的想法,摇头一笑,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张翠花能看穿,齐淑芳怎么可能看不到?

送走所有客人,贺建国烧完水进屋,她开口道:“大哥家和二哥家对咱们付出了不少,我养胎生孩子时也没有精力回报他们,明儿我叫金玉凤给我捎点处理布,给七个侄子侄女各做一件褂子,你说怎么样?”

两家长辈那年都买了新衣服,孩子可没有,都穿缝缝补补的旧衣服。

棉布六毛钱一尺,尺寸放大点明年长个后还可以继续穿,年纪最大的贺道荣顶多需要四五尺,小的三四尺就够了,自己用缝纫机做,花不了多少钱。

“可以呀,你别累着就行。”

“那你看着孩子,我去洗澡。”

“好。”贺建国的眼神火热起来。

91.091章:

贺建国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七斤刚刚满月,虽然齐淑芳的恶露在几天前就完全排干净了,今天才得以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又洗了头发,但是为了身体的健康,齐淑芳残忍地拒绝了贺建国。

她问过有经验的过来人,同房必须在产后两个月以后,还得在恶露完全排干净的情况下。

她精力充沛,每晚照顾孩子起来好几次,平时依然很有精神,并不觉得疲倦,一般人可没她这份本事,不少新生妈妈天天忙得昏天暗地,几个月都没心情。

“嗷!”

贺建国郁闷地一头栽倒在床上,侧头看着懵懵懂懂睁着眼睛握着小拳头的小七斤。

七斤越长越好看,滴溜溜的一双眼睛,像白水银里盛着两颗黑玉珠。

“淑芳,咱儿子长得可真好。”

“是呀是呀,刚生来的时候那么丑,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蜕变了。”齐淑芳左看右看,还是觉得自己儿子最好看,她以后一定精心照料,争取让小七斤成为十里八乡最干净最白嫩最可爱的小帅哥,人见人爱的那种。

贺建国哈哈地笑着,脸上也挂着洋洋得意之色。

孩子嘛,肯定是自家的最好啦!

齐淑芳擦着头发,连续换了好几块干手巾,阻止他来帮忙的动作,道:“今天七斤收的见面礼都在床头的紫檀盒子里,你数一数一共有多少。”

“哦。”

贺建国翻身坐起,麻利地数了一遍,“五十八块钱。”

“不少了,咱们今天一共才花了十来块钱。”齐淑芳低下头亲了亲七斤的小脸蛋,“我们小七斤会挣钱啦,挣了五十八块钱,以后给你买奶粉喝。”

受到突然袭击的七斤嘤嘤地哭了起来。

贺建国赶紧放下钱,抱起儿子轻声地哄着,动作熟练极了。

“没花钱。在国营饭店吃饭,是爹付的钱,说应该由他掏这个钱给咱们办,当初大家二哥家几个孩子也都是爹办的席面,咱们就花了二十来斤粮票。”贺建国带着大家去国营饭店吃饭,七斤刚满月齐淑芳就没去,在家吃贺建国炖的排骨汤,所以不知道钱是贺父给的。

齐淑芳擦头发的手停了停,“爹这么大年纪了,哪能要爹出钱。”

“我说了,咱们不差钱,不想让爹掏,但爹硬给。我想,就让爹给吧,在大家跟前显得爹好看一点,赶明儿回老家,我多给爹一点钱。”

贺建国想得比较周到,如果老父不出这个钱,别人回去后,肯定在背后说三道四。

再说,齐父和齐母在场,如果贺父没有任何表示,他们难免有意见,因为他们给了十块钱见面礼,另外还准备了东西了,对他们来说算是大出血了。

“也行。”齐淑芳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齐淑芳没意见,贺建国就放心了。

可能是今天见到太多的人了,也可能是太多人都争着抱七斤,夜里他睡得很不安稳,每隔一个小时左右就醒一次,又哭又闹。(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齐淑芳非常警醒,每次七斤哭,她就跟着起来,又是哄又是喂,过了很久七斤才会睡觉。

齐淑芳起来,贺建国自然也睡不着了,爬起来帮忙换尿布什么的。

一夜闹了七八次,到后半夜,七斤一躺到床上就开始哭,非得让人抱着,横着抱继续哭,非得竖着抱才肯消停,把两人折腾得不轻。

“真是个小磨人精!”

齐淑芳也觉得有点吃不消,眼底都黑了一圈,白天一直瞌睡,七斤睡一会,她跟着睡一会,七斤醒,她跟着起来伺候七斤,无时无刻不在忙碌当中。亏她昨天还在贺建国跟前得意洋洋地说累不着自己,现在就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贺建国上班不在家,她在卧室里随着七斤呼呼大睡,外面有人叫门她都不知道。

叶翠翠出来看了看敲门的人,是个长相很清秀的年轻女人,“你找谁?”

女人没回答自己招谁,而是问道:“这是齐淑芳家吧?娘家是小山县枣儿沟大队的,她爹叫齐老根,她娘叫赵秀英。”

“她娘家是小山县齐集大队的,爹妈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找的就是她。”女人说道,她看大门没有锁,应该是里面闩着门,忍不住皱了皱漂亮的柳叶眉,“这都什么时候了?难道还没起?叫了半天,门都不开,也没人应声。”

口气怎么这么差?有点对齐淑芳不满似的,叶翠翠心里很不舒服,眼皮子一翻,“估计昨天孩子闹得厉害,淑芳现在还没醒,当妈的都是这么过来,有什么奇怪?你有事吗?没事的话到我家里歇歇脚,等一会再来叫门,如果有急事找淑芳,你就大点声。”

“没事,既然她在休息,我就不打扰了。”年轻女人并没有去叶翠翠家里歇脚等待齐淑芳开门,而是直接转身走了,留下一脸纳闷的叶翠翠。

“没事?没事敲什么门啊?”

叶翠翠冲着她的背影嘟囔一句,回家关门。

后来她到贺家串门儿,跟齐淑芳提起这件事,齐淑芳问清女人的长相特征,说是鹅蛋脸,柳叶眉,嘴角有颗小黑痣,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应该不认识拥有这副长相的女人,因为这女人一直没上门,她很快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随着七斤满月,产假结束之日逐渐逼近。

那时候七斤还没满两个月,雇保姆照料,齐淑芳不放心,叶翠翠跟她说过,凤凰山南边有一对夫妇是双职工,给孩子雇了一个保姆,结果两人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奶粉和舍不得自己吃的副食品都被保姆给吃了,孩子反而饿得瘦骨嶙峋。

肯定也有负责的保姆,但保姆再精心,都不如孩子的父母。

齐淑芳不上班的时候让贺建国带七斤上下班?或者放在单位的托儿所里?不是不可以,有不少职工都是这么做,但是让两个月的婴儿断奶,齐淑芳怎么舍得。

断奶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吃奶粉……别说奶粉根本不够一个月的食用,就是够,齐淑芳也不放心,奶粉的营养根本比不上母乳,而且母乳会针对婴儿的需要转换出几百种营养物质,增强婴儿的免疫力、抵抗力。

齐淑芳的奶水非常充足,七斤一口奶粉都没喝过,他们夫妻这个月的奶粉额度让给其他拥有新生儿却母乳不够的人家了。

自己带着七斤去上班!

齐淑芳决定了。

各个单位工厂的女职工都能带孩子上下班,她为什么不能?唯一发愁的就是她们工作地点有单位工厂出面设置的托儿所,她们可以去托儿所给孩子喂奶,列车上没有。

铁路局有托儿所,别的列车上齐淑芳不清楚,但自己所属的列车上确实没有。

她每次上班就是连续四天,没办法把嗷嗷待哺的孩子放在铁路局托儿所。

思来想去,只有随身带着七斤上下班一条路可走。

心动不如行动,喂饱七斤,齐淑芳当机立断地让今天休息的贺建国在家照看孩子,自己直接去了王大姐家,道出自己的烦恼,请问王大姐有什么建议。

“唉!我当列车长这么多年,最烦恼的一件事就是对列车员新生儿的安排。现在挑选列车员,以未婚女青年优先,就是这个原因,已婚已育过的和已婚未育的都有生育的可能性。但,作为国家的服务人员,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绝对不可以歧视任何妇女。以前咱们列车上乘务员扎堆生孩子,有的调离了岗位,有的依然坚守,十来个孩子不能离开娘怀,就在列车上单独辟出一间作为托儿所,雇人照看孩子,母亲可以每隔两个小时去给孩子喂奶。”

齐淑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果然现在的每个单位和每个工厂都很人性化,考虑周全,可以让所有妇女安心地留在岗位上继续工作。

“但是……”

王大姐话题来个转折,齐淑芳的心就跟着提了起来。

王大姐一笑:“咱们这趟列车除了你,好像今年就没人生孩子,为一个婴儿开托儿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齐淑芳也想到了这一点,跟着点头。

“那怎么办呢?列车长,我家七斤小,放在家里没人照顾,就一个老公公住在乡下,娘家妈照料自己亲孙子,根本指望不上。雇保姆,我不放心。贺建国倒是朝九晚五,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带孩子上班?怎么喂奶?奶粉根本不够喝,我也不放心让七斤离开我这么多天。”

王大姐想了想,“咱们单位经常照顾生育的女职工,我很重视你,希望你能接我的班,不想把你调离现在的岗位,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咱们这趟列车已经调走了一个何胜男、一个云柏和一个苗娇,人手不太够,新招上来的三个列车员都是走后门进来,工作做不好,态度也不好,所幸后台不算硬,我正准备把她们辞了。”

明年又是三年一次的评选,客运段蒋段长当了五年段长,年年都被评为优秀,五年前没升职,明年一定会。

王大姐当了多年列车长,有机会当选,正在为这件事努力。

没人不想高升,客运段段长的职位可比区区一个列车长高多了。

王大姐也有自己的野心,但她割舍不了自己工作多年的列车,即使高升,她也想把列车上的工作安排好,希望这趟列车以后都和自己在职时一样,拥有良好的工作风气,让每一个乘客满意。她决定让自己副手陈晓萍接任列车长,推荐齐淑芳做陈晓萍的副手,积累工作经验,为以后升任列车长做铺垫。

解释完不放齐淑芳调职的原因,王大姐接着道:“这样吧,你就带七斤上班,反正你是广播员,单独在广播室里工作,可以让七斤待在你身边,这样就不需要托儿所了。”

“谢谢!谢谢列车长!”齐淑芳喜极而泣。

“等等,你先听我说完。”王大姐抬起手,“你休息的时候,和你同时工作的列车员们也需要休息,你得保证七斤在车厢里不能大哭大闹。”

齐淑芳连声答应:“您放心,您放心。”

七斤是很乖的孩子,虽然很乖的最大原因是他出生不久,一天需要睡足二十来个小时。

安排好自己上班后七斤的事情,齐淑芳舒舒服服地过完剩下的产假。

本来十一月二十一号她就应该去上班了,二十号是第五十六天,但是这趟列车已经发车,离开古彭市后未归,当天不用工作,她就去销了假,等到该上班的时候再去上班,反倒多休了几天,大包小包登上列车时,七斤已经两个月了。

七斤长得白白胖胖,引得同事齐来围观。

“真俊哪!”欧明湘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趴在卧铺上看七斤。

“像淑芳,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

“淑芳,你以后就带着娃上班啦?”

大家的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比较有经验的已婚已育乘务员忍不住把七斤抱起来,忽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再见到陌生的人,七斤受到惊吓,哇哇大哭,抱着他的乘务员满脸大汗,赶紧放到齐淑芳怀里。

闻到熟悉的味道,七斤哭声渐渐止住了。

齐淑芳抱着儿子回答众人的问题:“等到七斤断奶,我就不带他来了,让他爸带他去上班,放到托儿所里,上下班带回家,中途喂他吃饭。”

王大姐特别申明了,明年举荐她当副列车长,不可能时时刻刻带着孩子。

贺建国也说,到时候不需要放在托儿所里,他可以把七斤放在身边带着,直到上育红班。

不是他一个人这么做,有些家里没办法照顾孩子的同事就把孩子带到办公室里,当然是很小的孩子,不会调皮捣蛋影响大家工作,大一点还是放在托儿所里比较好,有很多孩子可以作伴,父母也能时不时地去探望,不怕照料孩子的人虐待孩子。

大家比较照顾七斤,打扫卫生时没叫齐淑芳一起。

火车即将发车,齐淑芳把七斤放在贺父特地用旧家具木料打的摇篮里,提着摇篮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入广播室,开始今天的工作。

92.092章:

齐淑芳在广播室里照料七斤,除了需要报站、广播以外,和家里几乎没有两样,七斤除了吃就是睡,并不难带,而且同事都很热情,主动提出帮忙,帮她打饭,帮她打热水,帮她倒掉给七斤擦洗屁股的污水,偶尔还会在她忙着播报的时候帮忙照顾哭闹的小七斤。[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这就是人情味儿啊,齐淑芳万分感激。

“啊啊啊啊……”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七斤突然开始哭了起来。

齐淑芳正在报站,为了避免哭声传进广播中,影响播音效果,她迅速解开衣服把七斤抱在怀里,乳,头塞到他的嘴里,随着他大口吸吮,哭声自然而然地消失,三遍报站结束,喂完奶换完尿布,七斤回到摇篮中,齐淑芳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臭蛋,你就不能乖一点?”齐淑芳点点儿子的鼻子,发现他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满两个月了,偶尔露出一丝微笑。

他刚上下来一到两个月时,不管大人怎么逗,他都不会笑,也不会认人。那时候齐淑芳以为他天生蠢笨,特别担心,后来才知道小孩子都是这样,除非是无意识微笑,平时是不会笑的,满两个月以后才开始发笑,再往后一点,可以笑出声,看得也更远。

自从有了孩子,齐淑芳的耐性有了长足的进步,不厌其烦地喂奶、换尿布、哄睡……时时刻刻留意孩子的情况,就怕出现危险。

七斤黑白分明的眼睛随着妈妈的手指转动,咧了咧嘴,一丝口水流下。

齐淑芳掏出手帕给他擦拭,顺便拿起白色棉布小肚兜给他围上,月子里小七斤只穿小棉袄,现在棉袄棉裤都在身上,两只小胳膊总爱伸出来,举在脸颊两畔,偶尔塞半个小拳头进嘴巴里,“臭蛋,咱娘俩儿不在家,你爸可自由啦,除了自己吃饭,啥都不用干。”

“啊……”

“你也赞同妈妈的话对不对?”齐淑芳来了兴致。

“啊……”七斤口水泛滥,无辜地望着头顶的一张脸。

齐淑芳正准备把污水倒掉,顺便洗一洗擦屁股的手帕和尿布,徐红叫了一声门然后走进来,“淑芳姐,你带着孩子不方便,我提前一个小时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你可得休息够啊,后半夜最困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够了,够了,从发车我就开始休息,现在都十一点了,睡足了。”自从知道齐淑芳婆家就是自己大嫂的娘家,加上徐招娣说过贺建国夫妇的好话,又不知道自己父母曾经上过贺家门被拒之门外,徐红很亲近齐淑芳。

丁是丁卯是卯,徐红人不坏,齐淑芳没有因为她是徐家人就有所疏远。

虽然来自弱肉强食的世界,但是齐淑芳性格一直都是与人为善,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行走在社会中。

“那就谢谢你啦。”

在她说话的时候,徐红早趴在摇篮边逗弄盖着小被子的七斤,越看越喜欢,“七斤怎么就这么俊呢?淑芳姐,你是怎么养的啊?招娣这么大的时候,又黑又瘦,也就这几年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她才越长越开。”

“招娣过得还好吧?”听徐红提起徐招娣,齐淑芳顺着她的话很自然地接了下去。

“还好,还好,白胜那小子嫌这嫌那,待招娣倒好,现在招娣已经怀孕了。”徐红连忙道,真不可思议,她这么快就要当姑奶奶了,自己的婚事却还遥遥无期。

看着俊俏可爱的七斤,徐红忽然想结婚了。

“那就好。”齐淑芳不再多说。

趁着徐红提前过来,齐淑芳简单地梳洗一下,以便节省时间。

十二点一到,两人正式交班,她带着七斤回到卧铺车厢。

因为带孩子住在上铺不方便,下铺的同事主动提出和她交换,齐淑芳抱出七斤,放在下铺内侧,床头插着一根桃枝,枝杈很多,红绳系着数十枚铜钱和染红了的花生,叮叮当当,好看极了,七斤睁开了眼,“七斤醒了?别哭啊。”

“哭也没事,咱们车厢里来来去去的,动静比他的哭声还响呢!”

“对对对,淑芳,小孩子都会哭一阵子,你别担心吵着我们,我们都是大人,应该照顾弱小,你可不能因为孩子生气就骂他。”

骂他?谁舍得啊?反正齐淑芳舍不得。

换过尿布,喂过奶,齐淑芳搂着儿子入睡,直至次日清晨。

现在七斤每隔两三个小时醒一次,喂饱后就会继续睡,虽然偶有哭闹的时候,但并不厉害,对熟睡中的列车员来说,影响是微乎其微。

抵达上海后,打扫完卫生,进入检修时间,齐淑芳没敢带七斤出去乱逛。

他太小了,很娇嫩,不能见风。

十一月的天气,立冬之日过去好几天了,很冷,容易冻坏孩子。

即使慕雪寻来信总是念叨着想见见七斤,齐淑芳也不打算现在带七斤去她家和她相见。

她不出去,就无法买布,问遍逛街的同事,托她们给自己捎带一匹深蓝色处理棉布,既然打算给侄子侄女做衣服,那么就要说到做到。

今年就快要过去了,年关将至,新衣服是赶早不赶晚。

她跟着张裁缝夫妇学习的裁剪,又有原主本身的技艺,只要把衣服裁剪出来,没两天就做好了七件翻领的褂子,仿着上海比较常见的罩衫款式,根据她的目测,尺寸都放大了,肥肥大大,如果不到破烂不堪的地步,至少可以让他们穿两三年。

从贺建国手里接过四件新褂子,王春玲圆睁着眼睛,不敢相信地吸了一口冬天的凉气,真……真大方啊!自己几只鸡一些鸡鸭鹅蛋换来四件褂子!

虽然是处理布做的,染色略微不均匀,但瑕不掩瑜,一件褂子需要好几块呢。

王春玲现在是彻底明白人情来往的意思了,果然是有来有往,不付出就想得到好处那是不可能的,有来有往反而可以长长久久。

想通后,她立刻就对贺建国道:“老三啊,家里收了不少萝卜白菜,你带一麻袋回去。”

“大嫂,不用了,你们留着吃吧,我们家里有不少,等吃完了我再来要。”贺父那二分自留地仍然种了很多蔬菜,冬天送了许多给他们,都囤在地窖中,天天萝卜白菜地吃,齐淑芳都快吃腻了,幸好可以在餐厅中点别的菜肴食用。

“那好吧。”王春玲知道公爹送过一车萝卜白菜,就没强求。

张翠花没提送萝卜白菜,和去年一样,今年送了鲜红薯和红薯干,这次又送了一些咸鸭蛋。鸭蛋是红泥裹着腌的,煮熟后剥开,筷子捅破蛋白,里面的蛋黄能流出油来,齐淑芳上次吃过后念念不忘,张翠花特地捞了五十个给贺建国带走,齐淑芳果然很喜欢。

妯娌三个来往亲密,感情越来越好了,贺建党兄弟三个不遑多让,他们因为妻子不再有矛盾而越来越团结,真正达到了守望相助的地步。

贺建党根据幼弟的建议,今年夏秋两季就把田地规划完成,减轻了广大农民许多负担,至少不用东奔西走地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受到了公社乃至于县政府的表扬,接着,他就制定了四十年道路规划,报告交到上面,令人拍案叫绝,当场就批准了。

贺建党不是道路规划的专业人才,还是上面派了人来,因地制宜,花了好几个月把贺楼大队的路线规划完成,其中一条主干道就是贺建党和贺建国家门口那条路。

贺建国听从齐淑芳的话,建议道路宽度定为四米,并且主动缩小自家院落。

贺建党家和他们家的前后齐平,当然也带头让出一米半。

干部都带头这么做了,其他社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需要花几十年来建设的道路规划?路铺直了修直了,以后出门也方便。而且,在国家领导人的影响下,绝大部分社员都有舍己为人的思想,纷纷响应号召,也就几个刺儿头不太乐意。

因为这件事,贺楼大队在红太阳红社出了一次大风头,其他生产大队纷纷效仿。

先规划田地,再规划道路。

贺建党的工作有所建树,这份建树来自自己丈夫,联想到河工滑轮事件,意识到丈夫的头脑比想象中更聪明更有决断,每天带着七斤上班的齐淑芳更有了进步的动力,暗暗感激王大姐对自己的提携和帮助,工作非常积极。

考虑到现在的环境和以后的前程,根本不用别人提醒,入职已有一年多而且年龄在十八岁以上的齐淑芳积极而认真地写了入党申请书。

党,国之根本也。

贺建国就是党员,大学时代就入了。

入党需要两名党员作介绍人,齐淑芳没找贺建国,而是在写完志愿书后,恳请李处长和王大姐成为自己的介绍人,比较方便的是这二位都在铁路局工作,她们的介绍更有说服力。

李莹和王大姐非常赞同齐淑芳的上进,一口答应作介绍人。

申请书交上去,党支部很快就派人审查。

93.093章:

所谓审查,就是把齐淑芳的家庭成分、家庭成员和主要社会关系等等审查清楚,必须没有任何历史重大问题,然后在团员评议、党员推荐以及党员讨论的基础上,经过审查后,觉得齐淑芳入党的动机十分端正,不存在任何不良心思,自身条件达到了入党的要求,然后再提交给党支部,经过党支部开会讨论,最后做出决议报给党委。(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这还不算结束。

接着是党委来人谈话,有所了解后,加以审批。

审批通过,宣誓入党。

齐淑芳觉得很麻烦,因为接下来一年是预备期,是预备党员,预备期通过后才会正式转正,如果在一年里考察不合格,很可能会延长预备期继续考察或者取消入党资格,当然也有可能提前转正,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再繁琐,她也得遵从规则,争取早日达到目的。

跨入1972年,齐淑芳正式成为预备党员,除了没有表决权、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其他职责和正式党员一模一样,首先得按月缴纳一定的党费,然后接受党组织的教育、考察和交代的任务,其中包括各种学习,还得积极汇报思想、工作情况等等。

齐淑芳一下子就忙碌起来,办事也更加认真。

贺建国有经验,早早就对她交代了各种注意事项,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所以她没犯过一样错误,往后肯定也不会。

王大姐除了是列车长,而且在党支部有一席之地。

平时不觉得,步入这个行列齐淑芳才知道一个党员的不容易。

工作方面,齐淑芳没什么烦恼,她每天带娃上班,坚持不懈地认真工作,没有给党和国家增添一丝一毫的麻烦,还成为单位里典型的正面人物,年底受到了表扬呢,又成为当年的先进工作者,还有“道德模范”、“三八红旗手”等荣誉称号。

在此期间,何胜男的女儿满月了。

何胜男在去年的十一月六号平安生下一个六斤二两的大胖闺女,头发浓密,比七斤小了一月又十一天,可以说是如期降生,产期既未提前,也没有推迟。

刚生下来的时候特别丑,既黄且黑,半个多月后逐渐白胖,和七斤一样。

当时,齐淑芳得到喜信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大家说的尖肚子生男、圆肚子生女的经验根本就不准!”何胜男的肚子尖吧?尖!挺挺的,侧面看特别尖。

自己是圆肚子,生个儿子。

何胜男是尖肚子,在所有人都说肯定生男孩的情况下,生了一个女儿。

何胜男是何书记夫妇的独生女,从小就被灌输着男女平等的思想长大,信奉巾帼不让须眉的真理,即使生个女儿,她和父母也开心得很。

何胜男生产的第二天,齐淑芳就去道贺了,亲眼目睹了他们溢于言表的喜悦。

但是,满月那天她抱着七斤和贺建国一起去,敏锐地察觉到李母隐隐有点失望,李父是大家长,一派喜气,没有露出不悦之色。

不止李母,满月酒后又过了很久,李威和贺建国聊天,不经意间地流露出一点“以为会生个儿子、结果是个女儿”的意思。贺建国因为自己老婆生的是男孩,就没在李威跟前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的话,这样会让李威觉得自己有儿子了故意这么说,有炫耀之嫌。

他回家把这件事说给齐淑芳听,齐淑芳撇撇嘴,“胜男怀孕的时候,人人都说根据经验可能会生个男孩,她婆婆笑得那叫一个高兴,嘴里还说什么生男生女都一样,叫胜男别有想法和负担,到现在才知道根本就是口是心非。如果真一样,怎么是何书记家雇保姆照顾胜男坐月子而不是她婆婆亲自出马?生产之前,胜男说她婆婆会照顾她坐月子。”

结果咧?根本就没履行诺言。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再加上何胜男生活水准直线下降呢?

倒是李爷爷和李奶奶没像大儿媳做得那么明显,李奶奶一个劲地跟何胜男说先开花后结果,反正她还年轻,以后再给大丫生几个弟妹。

大丫就是何胜男女儿的小名,大名叫李盼。

何书记夫妇和何胜男对李盼是爱如珍宝,李家虽然不至于弃若敝屣,明面上对孙男娣女都是一视同仁,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很大的区别。

“无论是城里还是乡下,真正能做到男女平等的人才有几个?旧社会传下来的糟粕,区区几十年根本无法完全打破。现在已经比旧社会进步很多了,许多陋习都被废除,如果想做到真正的男女平等,还得需要无数年的潜移默化才能完成。”贺建国双手抱着躺在床上一个劲干嚎的儿子在屋里踱步,小家伙立刻露出笑脸,他忍不住低头轻轻抵着儿子的脑门。

“这倒是。”几十年后乃至于数百年后,不还是没做到真正平等吗?不过,妇女得以走出家门务工经商做官,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现在七斤已经一百多天了,头发长了一截,乌黑浓密的头发覆盖前额,白白胖胖的七斤像个小女孩,眉清目秀,笑起来,脸颊上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同时,齐淑芳经常在他睡觉的地方和包被上发现一根根细细软软的胎发,能看出胎发掉得很厉害,不由得十分担心。

拈起落在贺建国肩头的胎发,齐淑芳眉头紧皱。

“不用担心,上次回家我问过师母,小孩儿胎发脱落都是正常的,一般到这个时候就会把孩子的头发剃掉。”贺建国宽慰完,迟疑一下,问道:“七斤的头发剃不剃?到正月可就没法动头发了,想剃发得等到二月二。”

齐淑芳奇道:“为什么正月没法剃头?”

“正月剪头死舅舅。”

“呃……”虽然齐淑芳很不喜欢娘家那个哥哥,但是她不能和自古以来就深入人心的风俗作对,自己娘家除了亲哥哥,还有不少堂兄弟,都是七斤的舅舅。

摸摸七斤的头发,齐淑芳下了决定。

到了两个人同时休息的时候,两人全副武装地抱着七斤出门去贺建国常去的理发店,贺建国抱着七斤,罩着七斤的小棉斗篷,除了留下一道缝隙以供呼吸,几乎算是遮严实了。

齐淑芳则拿着叮叮当当铜钱相互撞击着的桃枝陪伴左右。

理发每次需付五分钱,理发票一张,不会因为孩子小就便宜收费。

齐淑芳和贺建国单位每个月都会发若干张洗澡票,理发票隔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发一次,不过因为齐淑芳留着长头发,辫梢自己在家就能修修,不用去理发店,平时也都是在家里洗澡,所以攒下来的票除了贺建国用一些,其他基本都送人了。

即使如此,他们手里现在也有理发票付给剃头师傅。

剃头师傅收了钱和票,举着剃头刀问道:“需要给孩子留发吗?”

“留发?”齐淑芳不解,他们带七斤过来就是想剃光头的呀。

“小孩子嘛,就是留点胎发,前面留个寿桃形,或者后面留一撮毛以后编辫子。”

“有什么说法吗?”齐淑芳虚心请教。

剃头师傅笑道:“就是为了好养。,前面头发没啥讲究,寿桃嘛,沾了寿字。后面的小辫子就大有讲究了,小辫子留个三五年,平时剃头不能动这小辫子,三五年后在二月二这天剪辫子,宴请亲朋好友来庆祝,和吃喜面的场面差不多吧。”

齐淑芳张了张嘴,想了想又闭上了,问道:“收钱不?”

“和吃喜面一样,姥爷姥姥得拿大头,红绳系在小辫子上,舅舅给剪辫子,你说呢?”

那就是收钱了。(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这不是变着法子问亲朋好友要钱吗?

现在物资匮乏,家家户户都以贫困居多,很多风俗都摒弃了,不然,真怨不得有人说女儿是赔钱货,因为吃喜面就是外公外婆给最大的一笔见面礼,祖父祖母不用给,齐父齐母给十块其实已经不算小气了,不过何书记夫妇给李盼的才叫大手笔,足足给了一千块!

吃喜面给一千,剪辫子再给一千?为什么都让娘家出钱?

齐淑芳咋舌不已。

剃头师傅一脸莞尔:“只有男孩子留辫子,小女孩不需要。”

哟呵!还重男轻女啊?

“不留,不留!”齐淑芳不打算惯儿子,凭什么小女孩不留发,只有小男孩可以?和贺建国商议完,“师傅,麻烦你把孩子的头发全部剃光,剃个小光头。”

“那好,你们拿个什么东西接头发。”

“接头发?”这又是什么意思?齐淑芳不懂。

剃头师傅是非常有经验的老师傅,一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男男女女的客人,也不知道给多少孩子剃过头,笑着解释道:“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头一回当爹妈。拿个什么东西把我剃下来的头发接着带回家,给孩子缝个毛球带在身上,或者给孩子做毛笔,图个吉利。”

“哦哦哦……”齐淑芳赶紧取出随身带的手帕,接住剃头师傅剃下来的所有胎发,一撮一撮,足够做很多支毛笔了。

剃过头发的七斤,不像小女孩了,光溜溜圆乎乎的小脑袋像小和尚。

包好胎发,齐淑芳拿起入冬后七斤一直戴着的羊毛线帽给他戴上,端详片刻,“七斤现在不是小和尚了,可真俊哪。来,给师傅笑一个,谢谢师傅。”

七斤很给面子地咧了咧小嘴,眼睛弯成了小月牙,剃头师傅狠夸了他一顿。

儿子受到夸赞,为人父母总会很高兴。

七斤还是很娇嫩,大冷的天,两口子没敢在外面逗留,剃完头发就回家了。

刚到家门口,齐淑芳正准备开锁,叶翠翠探头道:“淑芳啊,你们出去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又来了,看到你们家的大门锁着,转身就走了。”

贺建国疑惑道:“什么女人?”

“我也不清楚,七斤满月后不久,叶大姐就说有这么一个女人来咱家敲门,还知道我的娘家所在地以及我父母的名字。当时我睡熟了,没听到有人叫门,自然也没开门见到这个女人。我实在是想不起这么一个人,要不是大姐说,我都快忘了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齐淑芳解释完,转头问叶翠翠:“叶大姐,那女人今天过来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叶翠翠也觉得很奇怪,一般人如果有事,应该会等到主人回来吧?那女人没有,看样子不像有什么急事。

奇怪的女人,齐淑芳心想。

半天摸不到头绪,“不想了,如果她真有事,肯定会再来。”

那个女人接连来两次,即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女人,但还是被齐淑芳记住了。

贺建国也想不通是什么人连续两次来找妻子,一边把儿子放到床上盖上被,一边对妻子道:“人心难测,还是小心点,别被麻烦缠上。”

“我知道了。”

齐淑芳把包好的胎发取出一部分做了一对小小的红绣球,缝在儿子的毛线帽顶部,剩下的胎发放到抽屉里赶明儿做毛笔。

第二天是周一,贺建国和往常一样去上班,天气阴阴沉沉,不到十点突然下起了小雨。

过了十几分钟,雨丝里夹杂着雪粒儿,一粒一粒地掉落在湿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冷风阵阵,呼呼作响。

天气寒冷,煤球炉搬到了堂屋,炊壶里正烧着水,为了避免中毒,齐淑芳把堂屋的门打开半扇,而七斤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外面的寒风吹不到他。

她把贺建国洗好的尿布搭在煤球炉边的木架子上,还有七斤的小棉袄小棉裤,给他换尿布时,这臭小子一泡尿直对空中,洒落一身,棉袄棉裤都湿了,也有星星点点迸溅到床单上,按照贺建国的意思,又不是屎粑粑沾到棉衣上,烤干就行了,齐淑芳不同意。

她爱干净,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干干净净的,直接把棉衣给拆了,连同被单全叫他给洗干净,反正七斤有足够的棉衣更换,当初尺寸稍稍大了一点,足以让他穿到一岁多。

“啊啊啊……”没人在跟前,臭小子躺得不高兴了。

他嘴里大叫着,特别像哭声,齐淑芳到跟前一看,眼角干干净净,一滴泪都没有,看到母亲的脸出现在眼前,小家伙立即露出大大的笑脸,“啊啊啊……”

见齐淑芳不抱自己,小家伙的声音立即低落下去,叫声里多了点哭音。

齐淑芳就是不抱他,坐在旁边看书。

七斤“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小臭蛋,不抱就哭?就不抱你,一哭就抱,惯得你!”齐淑芳伸手轻拍着他,可能发现自己哭也没用,小家伙渐渐止住了哭声,有一声没一声地打嗝,这时候齐淑芳倒是把他抱起来了,轻抚其后背,喂了一点温水给他喝下去,拍打出嗝,就不再打嗝了。

除了偶尔哭几声,七斤很乖,不难带。

把他放在床上或者摇篮里,齐淑芳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很注意不让小被子捂住他的口鼻,以免窒息。

雨夹雪渐渐转为小雪,云母披着蓑衣,摇摇晃晃地过来串门,看着床上躺着的七斤夸了一顿,然后开门见山,“淑芳啊,这个季度的副食品供应有所提高,一人一个月能买二斤鸡蛋,看样子,春节供应可能也会提高。你们还用我们家的副食本买东西吗?”

走了一个云柏,加上一个云杉,云家还剩八口人,虽然按照规矩,小孩子的供应比大人少,但大人小孩的供应加起来每个月可不是小数目。

云母算过了,自家光鸡蛋就有十来斤,一斤六毛,十斤就是六块,而红薯干是六分钱一斤,贺建国家如果想用自己家这十斤鸡蛋的供应额度,就得给自己家一百斤红薯干,一百红薯干够一家人吃很久了,更别说春节还有其他各种鸡鱼肉蛋的供应。

齐淑芳心里冷笑。

云家愿意让出副食品供应的额度,她很感激,确实很感激。

花钱买鸡蛋自己家付钱是天经地义,可是,他们家要求自己家拿等额的粮食交换他们家不花一分钱的供应额度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去年春节和今年国庆之所以答应是贺建国为了给自己补身子,今年再答应就是傻子。

齐淑芳清楚如果去黑市购买鸡蛋,需要花费更多的钱才能买到手,一般是五倍价钱,一斤鸡蛋就是三块钱,十斤鸡蛋可能会花费三十块钱,云家不算狮子大开口,但云家的这种行为就是让她感觉不舒服,很不舒服,因为有张裁缝家和其他左邻右舍的人品做对比。

张裁缝家和其他人家都说供应是国家发下来的,他们都没花钱,留着不用就作废了,让给自己家算是物尽其用,反正买东西又不需要他们花钱,自己家不要,也是让给别人家。

敢去黑市倒卖高价粮食和副食品的人毕竟是少数。

而且,即使云家没有狮子大开口,也和黑市差不多了,鸡蛋价钱涨五倍,红薯干的价钱也涨五倍,五倍就是三毛钱一斤,一百斤需要三十块钱,往往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粮食。

云家这么做,无需承担任何风险。

所以,面对云母的询问,齐淑芳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先谢过大娘的好意了。不过呢,我们现在不需要再用别人家的供应,两个人一个月有四斤鸡蛋,差不多四十个,我又有半个月不在家吃。等需要的时候我再跟大娘说可好?”

云母一急,“咋不用了呢?”

“现在不是怀孕需要增补的时候,也不是坐月子的时候,我们家的副食品供应全部抢购到手的话就够我们吃了。”齐淑芳含笑解释,“而且,我们两口子一个人每个月就三十来斤粮食,自己吃都是紧巴巴的,舍不得再用粮食换副食品。”

“就是你们够吃,可是加上七斤呢?”

“什么意思?”

云母忙道:“你们家七斤都三个多月了吧?可以给他一点鸡蛋吃了。”

“这么小就加鸡蛋?”辅食加得太早了吧?吃了能消化吗?奶粉现在都不给七斤吃,当然最大的原因是七斤吃惯了母乳,一口奶粉都不肯喝。齐淑芳早就打算好了,等七斤满四个月就不把奶粉让给别人,满六个月后陆陆续续给他添加辅食,周岁断奶。

“怎么不能加啊?俺家小柏她侄子,两个月就开始加鸡蛋了,鸡蛋黄碾碎搅在米汤里喂他,要么就是蒸鸡蛋羹,吃得可香了,长得可壮了。”

齐淑芳婉拒道:“我的奶水足够他吃,目前不需要给他加鸡蛋。再说了,即使需要给他加鸡蛋了,我和建国不吃,一个月四斤鸡蛋足够他吃。”可以加辅食的时候,顶多一天一个鸡蛋黄,四斤鸡蛋差不多能买三四十个呢。

就是需要,也不用云家的副食品供应。

云柏都不在了,还和云家来往这么亲密干嘛?除了云柏,云家的人齐淑芳一个都看不上。

齐淑芳宁可先用了张裁缝家的副食品供应,然后再悄悄给张裁缝家送点粮食作为感谢,也不想直接用云家的。

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方越是露出贪婪的嘴脸,她越是不喜欢,不想给对方想要的,如果对方无欲无求,人品良好,她反而会因为过意不去而送东西。张裁缝家今年又有一个月差点过不下去,齐淑芳就帮了很大的忙。

所以,今年春节抢购年货,张裁缝家自己家不用的供应额度全部让给齐淑芳家,并且一家老小齐上阵帮忙抢购,当然,钱是齐淑芳给的。

齐淑芳为了照顾儿子,秋冬没去打过猎,穿越以来,自家今年的肉食严重不足。

好在他们俩不缺钱,生活上没有任何负担,嘴馋了去国营饭店打牙祭,花费不多,就是没办法给亲朋好友送野味了,其他人都很谅解,只有马天龙大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前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过年,去年是两口子,今年是一家三口。

不,是一家四口。

贺建国把贺父接来了,自从进了门,贺父在堂屋里抱着小孙子就没松过手,担心儿子儿媳和孙子嫌自己身上有味儿,来之前特地洗了一个澡剃了头,穿上干净衣服。

“爹可真疼七斤。”齐淑芳一边包饺子,一边说。

贺建国笑道:“七斤长得这么俊,谁见了不喜欢啊?”

就是大嫂见了抱在怀里都不想松手,一个劲地说七斤养得好,白白胖胖,软软嫩嫩,回头看着自己家黑黑瘦瘦的四个娃,她一狠心,除了交任务的家禽和换火柴的鸡蛋,鸡蛋留给家人补身子,过年居然杀了两鸡两鸭,都是公的。

齐淑芳大为得意:“我的功劳。”

“对,就是你的功劳!今天晚上你可得多吃点。”

大功臣齐淑芳不负众望,饭量直逼贺建国和贺父的总和。

一般人这么吃,肯定会发胖,然而齐淑芳没有,她月子里无法锻炼,确实胖了一点,不明显,因为她一直都给孩子喂奶,出了月子打打柔和的拳法散散步,月子里长的那点肥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依然是身材凹凸有致的苗条美人一个。

“还是胖了,胖在该胖的地方。”灯光下,贺建国不正经地盯着她的胸部。

齐淑芳脸一红,低头看了看,怀孕后胸围暴涨不少。

初一一大早,夫妻两个都醒晚了,一看时间,连忙爬起来,抱着七斤给贺父拜年,贺父笑得合不拢嘴,掏了一块钱给七斤。

“我不偏不倚,去年都是一人两毛,今年每个孙子孙女都是一块钱。”

贺建国两口子每年孝顺给他的钱不下下百十块,按理说,他应该多给七斤一点压岁钱,至少给一张大团结才算过得去,但是他深恐被另外两个儿媳妇知道,索性都给一块压岁钱,现在他在老三家过年,那七个孙男娣女的压岁钱就得等回家后再给了。

“七斤要谢谢阿爷喔,明年可以叫阿爷了,可以给阿爷磕头拜年了。”齐淑芳没觉得一块钱少,而是抓着七斤的小手朝贺父摆手。

贺父舒展着一张老脸,像盛开的黄花。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贺父没有在小儿子家久留,齐淑芳上班的时候,他就回老家了。

齐淑芳因为工作出色,春节后级别又有所提高,相当于工作多年的老列车员。同批进来的金玉凤、欧明湘都羡慕极了,她们认真工作这么久,才升了一级,现在拿九级工资,而齐淑芳居然拿到七级工资了,并且代表所有乘务员们参加铁路局召开的会议。

齐淑芳只是代表之一。

包括她在内的乘务员代表们都是经过推荐、选拔出来的,比较出色有过立功表现。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王大姐告诉她,作为代表,她得在会议上发言。于是,她按照王大姐的指点,事先准备了一份简洁明了的发言稿,并且请王大姐过目。

王大姐看完,没挑出什么错误。

齐淑芳带回家给贺建国看,贺建国在市委办公室上班,对官样文章非常了解,从头到尾又给她润色一遍,齐淑芳再读时,觉得更贴合实际。

会议由康局长主持,副局长、各个处长、段长都参加了。

为了参加这次会议,贺建国带七斤和奶粉、奶瓶上班去了,齐淑芳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头一次直接面对各个领导和各个同事,她觉得很新鲜,表情格外严肃。

除了局长们在台上是按照位次坐下,其他工作人员都随便坐在下面。

康局长没到,会议还没开始,底下大家都聊得热火朝天,李莹坐在齐淑芳旁边,小声给她作介绍,有一些是齐淑芳已经认识的,在何胜男婚礼上出现过,有一些是初次见到真人。

齐淑芳很感激李莹的提点,连声道谢。

“不用谢,等你有时间,去劝劝胜男吧,别叫她钻了牛角尖。”

“胜男?胜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李莹微微一笑:“没啥事,就是她想不开,性子上来就有火气,影响盼盼吃奶,你没见盼盼这两天饿得哟!你见了她,好好开解开解她,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应该知足,如果想要公平,就得自己付出努力去改变现况,而不是怨天尤人。”

齐淑芳疑惑不解,想问清楚时,康局长踩着点进来了。

康局长落座,就代表会议正式开始,底下的所有工作人员像是约好了一样全都不说话,齐淑芳只好把疑惑按在心底。

会议的主题就是围绕工作展开的,回顾过去,展望未来。

康局长先发言,副局长们和段长们接力,乘务员代表发言已经是会议的后半部分了。

齐淑芳发言时先用无数华丽的辞藻赞颂现在的领导人,这是贺建国给她添的内容,包含了领导人不少经典语录,然后颂扬光大工农劳动人民的功绩,接着从自己的工作开始谈起,工作上曾经遇到的问题,解决的和没解决的,还有现阶段没解决的问题需要解决等等。

“现在天气寒冷,滴水成冰,火车上的热水供应是个很大的问题。我知道,根据目前的科技来讲,我们现阶段的火车都是烧煤,发动火车需要烧煤,餐厅后厨做饭需要烧煤,负担很重,以至于没有热水供应广大乘客。很多乘客家庭条件差,一分一厘都算计着花,在火车上不买饭、啃干粮喝冷水成了他们的常态,天气暖和的时候无所谓,可是冬天仍然如此就有点凄惨了。能不能在寒冷的冬季,让每一列火车多拉一些煤,让餐厅后厨多烧一些水,定点向乘客供应热水?哪怕只能向每一位乘客供应一杯热水,也是我们工作人员的一片心意!”

每次看到大部分乘客就着冷水啃干粮,齐淑芳就觉得不忍心,春秋夏天都还好,冷水凉不到哪儿去,夏天大家都还喝冷水呢,但是冬天喝冷水?不敢想象。

其实,后厨一直都烧水,并不向广大乘客开放供应。

齐淑芳带孩子上班,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热水给七斤擦洗屁股,自己也需要洗漱,从家里带的一壶热水根本就不够用,平时都是从后厨打水,而乘客用水基本需要自己花钱。

等她发言结束,全场爆发了热烈的掌声。

康局长点头称赞道:“齐淑芳同志的这段发言贴合实际,不浮夸,不空洞,真真正正提到了急需解决的问题。热水供应牵扯到煤炭、水、人工等问题,不是提出来就能解决的,需要局里针对情况而讨论决定。这件事我先记下来了,等我和局里主要管理人员商量完再说。”

“谢谢局长。”这个问题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由一个人改变的,齐淑芳很理解,需要各个方面的领导一起商议解决,因为煤炭、水和人工都需要钱哪,一列火车供应一天热水的话可能花不了多少钱,千百列火车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仔细算下来,这得多大一笔支出?

王大姐暗中朝她竖了竖拇指,第一次发言就这么好,前程不可限量。

接下来齐淑芳又参加了三次会议,其中一次是康局长主持的,一次是党支部开的会议,一次是客运段开的会议,由蒋宏伟段长主持。会议前后都是大家私下联络感情的时候,她和所有人基本上都混熟了。

在客运段开会前,她注意到了薛逢,那个和江书记传出绯闻的薛逢。

薛逢的名声极差,提起她时,除了比较忌惮她的人,其他人都说她生活作风不正派,对她没有任何好感,但不得不承认,薛逢长得非常漂亮。

她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六七岁,可能实际年龄还要大一点,皮肤又白又细,鹅蛋脸,柳叶眉,有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明净、清澈,波光潋滟,当她的目光转向你,你就会觉得那里面充满了柔情蜜意,再刚硬的心都会被她的眼波泡软。

她不仅长得美,而且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隐隐约约的风情,十分诱人。

明明穿着一样的铁路服,但她就是特别吸引人瞩目。

论长相,她比齐淑芳差一截,然而说起风情,齐淑芳较为端庄,远远比不上她。

她之所以得到齐淑芳的注意,是因为她嘴角长着一颗小小的黑痣,位于左嘴角稍稍往下一点,这一颗痣没有成为美丽上的瑕疵,反而像是锦上添花。

难道她就是曾经找过自己的那个女人?齐淑芳心想。

她久闻薛逢的大名,但因为两趟列车的工作时间完全错开了,加上她就是一个小小的列车员,除了去财务处领工资,很少往别的部门走动,没见过不认识的人多了去,也就是最近参加几个会议,把领导们认全了。

薛逢长袖善舞,满场游走,人缘好得简直不能再好,呃……女同志除外。

一部分女同志对她不假辞色,一部分女同志对她很恭维,眼里带着讨好的笑,和女同志不同的是,男同志们无一例外都对薛逢笑脸相对。

不知道人群中谁说了一句笑话,薛逢笑得花枝乱颤,平凡的打扮遮不住她的艳光四射。

齐淑芳冷眼看着,暗暗思索。

可能发觉了齐淑芳的目光,薛逢忽然回过头,冲她一笑,不等齐淑芳回过神就转了回去。

“不正经!”不知道是谁轻轻骂了这么一句,看到齐淑芳扭过头,她冷着脸瞪着眼,“看什么看啊?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不正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我看你也不像个正经人,代表乘务员出席会议?还不知道靠什么弄来的资格呢!”

听到这句话,不生气的绝对是圣人,齐淑芳不是圣人。

她上下打量着对方,反唇相讥:“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身体发肤都是父母给的,有丑就有俊,你是想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吗?你想得到天地造化生就一副漂亮皮囊,恐怕不容易。如果因为别人漂亮你就说别人不正经,那么我就送你一句话:丑人多作怪!”

眉秃眼小,头大身矮,头发稀稀疏疏,齐淑芳个头高,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白生生的头皮。

这是对方的模样,齐淑芳想起别人的介绍,她是铁路局中专门打扫的卫生人员,名字叫作柳叶,代表卫生人员来开会。

柳叶勃然大怒,大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发生什么事了?”注意到柳叶的声音,许多人看过来,也有人走过来。

柳叶指着齐淑芳道:“她说我丑人多作怪!”

齐淑芳冷笑一声,把柳叶讽刺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因为工作认真,才被选为代表参加会议,她这么说我,让所有长相漂亮的女同志情何以堪?我一向认为无论是丑是俊,品行才能决定一切,而不是单纯地以长相定论。”

能被选为列车员的女青年们绝大部分都是容貌清秀,其中不乏美人之流,作为代表来参加会议的都是工作中的佼佼者,听了齐淑芳的话,立即怒目瞪着柳叶。

“淑芳同志说得没错,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不好看就说我们好看的人生活作风有问题。再说,工作靠的是能力,你这么说,是在怀疑领导们的眼光吗?我们可都是经过考试,经过领导面试,最后经过训练正式过关任职的。”

“就是丑人多作怪!”

“还恶人先告状!”

“真恶心,长得漂亮的人碍着谁了?现在谁以漂亮论成绩?现在是讲究朴素作风,我根本就没见有人涂脂抹粉哪!”

可不要小看小小的列车员,她们的嘴皮子相当利落,攻击起来,让人无言以对。

柳叶说不过大家,灰溜溜地躲开了。

薛逢从齐淑芳身后经过,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话:“她丈夫看上了一个漂亮的知识女青年,很久前就说要和她离婚。”

所以,柳叶就仇视所有长相漂亮的女人?

齐淑芳转身,却发现薛逢早已不在自己身后,正和刚走进来的蒋宏伟说话,在会议时间来临之前,逗得蒋宏伟哈哈大笑。

美,也是一项重要武器。

齐淑芳不喜欢用美貌来征服别人,相比皮囊,她更看重能力,但她必须承认,因为自己长得漂亮,所以得到的机会比其他人多。

有一位来自北京的老将军带着家人回家乡古彭市,齐淑芳被选为接待人之一。

列车员属于服务员,接待人员也属于服务员。

94.094章:

老将军姓郑,属于首长级别,已经退休了,乘坐专列至古彭市下。[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接待员全部都是临时召集的,齐淑芳当时不在列车上,而在铁路局准备参加党支部举行的一场学习,被紧急召唤过来,因为火车站这边也不知道这位老将军什么时候才会抵达,老将军的行踪属于高级机密,不为人所知。

幸亏贺建国今日休息,在家带孩子,她没带孩子上班。

七斤快五个月了,已经开始给他添加奶粉了。

估计就因为是临时接到的特殊任务,所以只有火车站里的主要领导带着一群接待员来到这里等候,而没有其他机关单位的官员。

接待员除了有来自列车员的,还有来自歌舞团的、机关单位宣传处的,已婚未婚参半。

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个个貌美如花。

一共二十来个人,一部分被安排到老将军住宿的地方,老将军在古彭市没有房产,住宿由铁路局这边直接安排,一部分被安排到纪念塔那边,因为老将军抵达古彭市之后,一定会去纪念塔或者领导人登高处走一趟,一部分聚集在火车站的中间站台,齐淑芳就在后面这一拨的人群里,默不作声,领头的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听,没有强行出头。

薛逢是负责此次接待的主要工作人员,以往的接待员归她统率,刚刚选上来的接待员如齐淑芳等人,也都得听她的,各个部分接待员的工作全部由她安排。

从她身上,万种风情消失,英姿飒爽尽显,隐约可见大将之风。

齐淑芳暗暗奇怪,这薛逢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如果她真的如大家所说,和江书记有所苟且,没有能力管理自己所在列车的乘务员,那么她怎么会被安排做这项重要工作?

很多之前都挺骄傲的一群人现在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几乎无人说话。

只有薛逢还在谈笑风生,肆意张扬地作出安排。

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军警,堪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整齐齐地列在站台两侧,戒备森严之极,没有一个人说话,齐淑芳注意到相邻的站台早已被清空了,所有过路的车、准备发车的车、准备进站的车或是停下、或是延迟。

无边的寂静中,齐淑芳突然想起,自己见过薛逢的呀!

这脑子!

她捶了捶自己的头,不会是一孕傻三年吧?

在贺建国提起薛逢的时候,她就说自己见过薛逢,还说她有点像照片里拿着月季花的美女。现在看,就是她,只不过自己当时相当于是惊鸿一瞥,没留意薛逢嘴角有一颗痣,所以在叶翠翠提起她时,自己没想起来,见到薛逢时也以为自己是初次见到她。

薛逢转头看着她,“好好站着,你打自己的脑袋干什么?傻了?”

齐淑芳回过神,马上立正站好,双手下垂,表情严肃。

薛逢扑哧一笑,眼里透着几分暖意。

齐淑芳心中浮现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这个薛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过了很久,齐淑芳偷偷看过手表,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专列还没进站。专列没有进站的结果就是其他列车仍在停运当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候车厅中的鼓噪之声。齐淑芳来不及观察,因为曾经在何胜男婚礼上见到的一些市委干部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冷的天,满头的汗。

今天周末呀,他们原本都在家里休息。

他们肯定庆幸都住在市委大院,过去一个人,几乎就能全部通知到。

接到消息后,全部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就怕慢了一步。

江书记伸手扇了扇风,气喘吁吁地道:“小薛,郑老将军回乡怎么没事先打个招呼?我们好作安排呀,现在,太仓促了。”

薛逢眼波流转,樱桃嘴微微抿起。

“仓促什么?只需调辆车来接老将军就行。老将军是苦孩子出身,对什么都不挑剔,以前住的招待所就挺好,吃方面只要把食材准备好,自然有老将军身边的厨师亲自出马。”

怎么听着薛逢好像跟郑老很熟的样子?

事实证明,不是齐淑芳想多了,薛逢是真的认识郑老。

“老将军,多年不见,您还是老当益壮哪!”随着响亮的鸣笛声,深绿车厢的专列驶进车站,停下后,薛逢第一个走到车门,等一些警卫人员下来后,她上前搀扶着走下车的一位高瘦老人,身穿半旧的军大衣,须发皆白却神采奕奕。

紧随着老人走下来的,是个白发苍苍极是朴素的瘦小老太太和半大的少年。

郑老一手拍了拍薛逢扶着自己的手臂,笑得很开心,“我都行将就木了,还什么老当益壮!小薛,你这嘴巴还是跟抹了蜂蜜一样。”

“真的是,小薛啊,你什么时候说点实话?”老夫人也笑道。

不止齐淑芳目瞪口呆,很多在私底下说薛逢这不好那不好的人也都惊呆了。

薛逢不服气地道:“我说的都是大实话啊,老夫人,您和老将军偏偏认为我说的是甜言蜜语,真是太冤枉人了。您二老走得慢些,不然我可跟不上,住处已经安排好了,您二老先歇歇,明儿您二老想上哪儿我就陪着您上哪儿。”

基本上就没有其他接待员的用武之地,不对,得给郑老一家三口拎行李。

江书记貌似和郑老很熟悉,上前说了几句话,其他干部刚开始连话都没能和郑老说上一句,还是郑老一一和他们握手的时候才说上话,连服务人员都得以和郑老握手,齐淑芳和郑老握手时,郑老说了一句辛苦了,突然又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扭头问薛逢:“小薛,你来看看,你来看看,你们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啊!”

薛逢笑嘻嘻地道:“姊妹俩长得能不像吗?”

姐妹俩?薛逢糊涂了吧?齐淑芳瞪圆了眼睛,要不是顾忌着郑老在跟前,她都想伸手去掏掏耳朵再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除了跟郑老过来的警卫人员,其他在场听到这句话的人显然也很吃惊。

“哦,你找到你妹妹了呀?”

郑老顺口说了这么一句,郑老夫人也这么问,转头仔细打量齐淑芳,笑道:“长得真像。”

薛逢笑着点点头。

郑老道:“那就叫你妹妹也跟上吧。”

“好。”

薛逢答应一声,瞪了齐淑芳一眼,“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搀着老夫人,平时你很机灵的啊,怎么这一会儿反而变笨了。”

齐淑芳脑子里一片混乱,但仍然很稳当地扶住了郑老夫人。

“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郑老夫人拍拍齐淑芳扶着自己的胳膊,跟郑老拍薛逢的动作如出一辙,“真是怪俊的一双姐妹花。你姐姐到现在都不肯结婚,给她介绍了不知多少个青年才俊,一个没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读过什么书?结婚了没有?”

“我叫齐淑芳,今年二十一岁,初中毕业就结婚了,到现在已经三年了。”齐淑芳迅速地把混乱收起来,认真地回答问题。

郑老夫人见她落落大方,这才正视她。“有孩子没有?”

“有,四个多月了。[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男孩。”

“男孩好呀,男孩不用像女孩一样担心被家人抛弃。”

齐淑芳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因为是女孩所以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的那些女孩子,贺七叔的好几个女儿是这样,好像原主的也有姐姐曾经是这样的命……等等,原主确实有姐姐,早就被齐父齐母抛弃了!

具体是一个还是两个,她就不清楚了,原主的脑海里并没有相关记忆,毕竟都是在她之前被抛弃的,她也是偶然听来的只言片语。

难道薛逢是……

齐淑芳忍不住把目光瞥向和郑老谈笑风生的薛逢,现在仔细看看,她和自己长得确实有五六分相似,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嘴,就是她的鼻梁比自己稍稍扁一点,少了自己的酒窝,嘴角又多了一颗小小的黑痣。

郑老夫人还在问她问题,她一板一眼地回答。

就这样,在郑老夫人和她的一问一答中到了轿车前,二老连同少年一起上了中间一辆车,薛逢指着第一辆车对齐淑芳道:“你和我坐这辆车。”

还有江书记。

第三辆车和第四辆车也有人坐,大部分和郑老同行的那些人。

江书记在第一辆车里坐着,齐淑芳硬是忍住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问题,倒是江书记非常健谈,而且非常平易近人,和她们俩话家常。

“小薛,天天听你说找家人,找妹妹,怎么找到了没听你吭声?如果我没有记错,淑芳同志的伴侣是我下面办公室里的科员,叫贺建国,立了不少功劳,何书记很重用他。上次何书记嫁女儿,算是有一面之缘,可惜你没去参加。”

贺建国出身贫农,齐淑芳也是,可是坐在轿车里,她竟然没有一点局促,也没有对轿车内部情形的好奇,江书记深觉惊讶。

齐淑芳道:“您没记错,我爱人就在市委办公室里上班。”

薛逢却笑道:“江书记,您记得多多提拔我这个妹夫呀!我可就这一个妹妹,两口子的前程越好,日子过得越好。”

“小伙子很有能力,不用我提拔,也会步步高升。”江书记给了贺建国极高的评价。

这句话么,齐淑芳听得心里很舒服。

她看了薛逢一眼,熟料薛逢说道:“你不用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我,有什么话,等忙完了我们俩面对面地说。”

“好。”她也想知道为什么薛逢说自己是她妹妹。

江书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薛逢,奇怪地道:“怎么我听着你们像是不认识一样?好像也没听说你们有来往。小薛啊,淑芳同志真是你妹妹?长得倒是像,就是说话暴露了你们俩根本就是陌生人的事实。”

齐淑芳想说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薛逢,刚刚知道自己是她的妹妹,但看到薛逢笑眯眯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忍住了。

为了真相,她现在不说话。

江书记的问题就由薛逢来回答了,“当然是我妹妹,如果不是,怎么会长得这么像?只不过,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

“哦,这样啊。”

江书记算了算齐淑芳的年纪,确实,薛逢老薛收养的时候是在抗战期间,齐淑芳还没出生呢,难怪不知道有薛逢这个姐姐。不过有这么个姐姐,齐淑芳以后的前程就不用愁了,薛逢可是好几位老首长的忘年交,她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十五六岁的时候就经常参加舞会,是老首长们的舞伴,还有一个等着娶她的对象,来到古彭市不过是寻亲。

他们说话的时候,轿车却停了。

给郑老一家安排的住处距离火车站真不远,但也真不近,就坐落在云龙山北麓,距离齐淑芳家真是近之又近,途中早已戒严,住所周围也一样,等闲人不许靠近。

下了车,进了屋,郑老就说累了,把江书记等人都撵走了,只留了薛逢、齐淑芳和三四个接待员。郑老身边随行的工作人员数目不少,很快就把行李放到房间里,接下来是保姆收拾房间,警卫继续守卫,厨师进了厨房,井井有条。

过了一会,郑老也让那三四个接待员离开了。

剩下的接待员就只有薛逢和齐淑芳。

齐淑芳觉得自己应该是沾了薛逢的光,留下来的她不是站着的,而是和薛逢坐在郑老夫妇对面的沙发上,反倒是二老身边的少年站在郑老左手边。

保姆送上热茶,薛逢起身接在手里,然后送到郑老和郑老夫人手里。

郑老夫人接了茶杯,夸赞道:“小薛,你还是这么机灵。”

“在您二老跟前,我们做晚辈的哪能不机灵点啊?”薛逢笑眯眯地回答,递给少年一杯茶,接着把最后两杯茶放在自己和齐淑芳跟前,然后坐下来,冲齐淑芳一笑,“这可是郑老最喜欢喝的武夷山大红袍,错过这次机会,你下次可就见不着了,别说喝了。”

“沾姐姐的光,我可得好好尝尝。”齐淑芳端起茶杯。

郑老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道:“小薛,你想喝好茶叶,赶明儿就跟我回去,你爹给你攒了不少东西,可惜你这丫头一出门好几年,找到你妹妹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这妹妹长得比你俊呀,不是说结婚有孩子了嘛?明儿抱过来我看看。孩子,可是未来的希望呀!”

齐淑芳受宠若惊,她就是一个有机会当列车长的列车员,居然有此机缘?

薛逢不等她推辞就抢着开口:“好呀,老将军,等您休息好了,我就叫她把我大外甥抱过来,您可别忘了准备见面礼呀!”却没接郑老让她回去的话。

郑老哈哈大笑,“你还是这么财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伶牙俐齿,我老了,说不过你这丫头。”郑老放下茶杯,揉了揉额头。

薛逢见状,立即起身告辞。

郑老摆摆手,“明儿一早,你们姐妹俩过来陪我先去领导人登高处,再去纪念塔逛逛,来一趟家乡,不去这两处,我心里不安生哪!”

“都准备好了,您放心吧!”

出了大院子,齐淑芳一双眼睛看着薛逢。

“我记得你家就在附近,去你家吧,我也想见见我的大外甥哪。”薛逢道。

“好。”

齐淑芳带薛逢到了自己家里,贺建国正在哄哇哇大哭的儿子,急得满头大汗,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的薛逢,直接道:“淑芳,你快过来喂喂七斤,我冲了一瓶奶粉喂他,他根本就不愿意吃,就喝了两口米汤。”

“这都快五个月了,前天还吃奶粉了,怎么今天一点奶粉不肯吃?惯得他!”齐淑芳嘴里这么说,手脚比嘴巴迅速,已经把七斤接到怀里了。

一到她怀里,七斤的脸就蹭向她胸部。

“薛同志?”贺建国这才注意到薛逢,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浮现一抹尴尬。齐淑芳没见过薛逢,他也没见过,但是他曾经仅凭着道听途说来的信息跟齐淑芳议论过一番,言之凿凿地说她和江书记有关系。

薛逢冲他一笑,凑到齐淑芳跟前看七斤,“没想到,这孩子长得挺像我。”

“明明是像我好吧?”她才是七斤的亲妈。

薛逢笑了。

齐淑芳转头对贺建国道:“我去喂七斤,你去做饭,多炒几个菜,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也紧张坏了。”接待郑老之前,薛逢告诫过她们,即使离开,也不能随便提起郑老,想了想,她就没在薛逢跟前告诉贺建国。

“行,你们去里屋坐,外面冷。”

齐淑芳走进卧室坐在床沿,一边解开衣服喂七斤吃奶,一边道:“现在没有外人在了,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你真是我姐姐?”

薛逢随意坐在梳妆台跟前的一把椅子上,右手臂的肘尖抵着梳妆台,手掌托着腮帮。

“是,我是你姐姐,亲生的,今年二十九岁。”

“我偶然听过亲朋好友的议论,知道在大哥上面还有姐姐,不知道是被抛弃了,还是被送人了,或者是被溺死了。”

“我是你的大姐。我原来的名字叫作齐明芳,咱们这一辈的女孩子们,有正经名字的都带着一个芳字,有个叫齐玉芳的,比我大一岁,不知道还活着么,应该活着吧?她爹是个大夫。枣儿沟大队同辈里的姊妹们,我就只记得她了。”

“活着,现在是个赤脚医生。”误诊了她,差点出人命。

薛逢点点头,缓缓开口,“我不是生下来就被抛弃的,也不是生下来就被送人的,也幸运地躲过了被弄死的命运。大概因为我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我侥幸地活了下来,但是你二姐也就是我下面的二妹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她生下来就被活埋,埋在猪圈下面,凶手是咱们的亲奶奶。印象太深刻了,即使我只有三岁,我到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

齐淑芳吃了一惊:“活埋?”

太惊讶了,她稍稍带了动作,乳。头就离开了七斤的嘴巴,七斤不满地“啊”了一声,自己去找乳汁的源头,含在嘴里继续大口地吸吮。

薛逢讽刺道:“就是现在,这种事在乡下似乎也很常见吧?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虽然我妹亲眼见过,但听过很多次。”齐淑芳想起了林璇,如果不是遇到林父,她可能就会成为河中的一抹孤魂,绝无现在的生活。

“你还有个三姐,生下来就被送人了,可惜她没福气,七岁那年失足溺水,死了。”

薛逢找她时才得知她的死讯,接着说起了自己的命运。

她在齐家长到五岁,又黑又瘦,三四岁就开始洗衣服烧锅做饭,衣服洗不干净活着饭菜烧糊了就会挨打,大概是因为她长得貌不惊人,没有利用价值,加上那时候齐母怀孕了,家里穷得快吃不上饭,齐父及其父母想给齐母补身子,就把她卖给人当童养媳。

“十块大洋,他们要价可狠了。花十块大洋买了我的那家人也不是有钱人,是齐麻子给介绍的人家,在山旮旯里。他家儿子是个傻子,十来岁了还不会自己吃饭,天天吃吃笑着流口水,他们家知道以后娶不上老婆,就花钱买了我,觉得我很能干,买来就能干活,还能喂他们的傻儿子,长大后给他们家的傻儿子当媳妇。”

“齐麻子?”怎么又是个恶人,齐淑芳皱眉。

“就是他,他有一脸的大麻子,咱们还得叫他一声叔呢!就这么个人,良心都被狗给吃了,听说年轻时就是个二流子,专门买卖人口,也不知道他走了谁的门路,建国后居然没被清算,还到处蹦跶。我到这里后,本来想找他算账的,就是一直没机会,去年还是前年来着?哦,是前年。前年我都谋划好了,给他设个圈套,治死他,结果晚了一步,他陷入拐卖妇女儿童的大案子,叫一枪子儿给崩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齐淑芳点点头,她不仅知道,而且没人比她清楚这件案子背后隐藏的势力了。她救了慕雪寻,齐麻子、詹仁怀被绳之以法,算不算间接报了薛逢被卖之仇?

“你被卖到傻子家,后来呢?为什么现在叫薛逢?”

“我爹姓薛呀!”薛逢眉眼染上一丝幸福的笑意,然而,这一丝笑容在回想往事时消失殆尽,“我又不傻,怎么可能甘心长大后嫁给一个傻子?于是我就逃了,我记得那天特别特别冷,我逃出了山旮旯,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剿匪的解放军,我向他们求救。”

说到这里,薛逢变得很激动。

在见到解放军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不出所料,她被解放军收留。

原本打算把她托给老乡收养的,但是她害怕自己再次被卖,当时她在后勤打杂,听人提过刘老的女儿失踪不见的事情,于是她就跑到当时最大的官跟前,求他不要把自己扔下,她可以留下打杂,烧火做饭洗衣服她都能干。

“当时的慕将军看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正好他身边的警卫员受了伤,我就厚着脸皮跑过去给他端茶倒水洗衣服,求他帮我跟慕将军求情,慕将军就没再提出把我给人收养的话。我成功地留了下来,一直留在后勤,大家都挺照顾我的。战役结束后,我照顾过的那位警卫员就向组织请求收养了我,他就是我现在的爹。”

建国后,百废待兴。

薛父妻子儿女都死在战乱中,后来没有再娶,薛逢跟着他,也吃过苦,受过罪,好在慕老很有本事,风雨摧不动,薛父顺顺利利地退了休,现在时常在慕老跟前走动。

十来岁后,她渐渐长开了,变得越来越好看,不再是小时候又黑又瘦的齐明芳。

她喜欢唱歌跳舞,不过没得到薛父的支持,只好专心致志去上学,经常在学校里参加艺术表演。十六岁那一年,因为自己父亲的原因她走进首长们举行的舞会,慕老还记得她,叫她一起跳了一支舞。她的舞姿很美,人又聪明伶俐,从来不惹是生非,也不倚仗自己认识首长就欺负人,好几位首长都喜欢和她跳舞、聊天,自然而然就有了很多门路。

“我曾经也是郑老的舞伴,所以和郑老很熟。”薛逢主动提起自己和郑老熟悉的原因,“郑老夫人性子直,因为出身贫困,所以特别担心郑老学别人换老婆,把郑老看得可紧了。那时候郑老夫人身体不好,不愿意让郑老找别人跳舞,于是就挑中我了这个小丫头,我算是郑老的固定舞伴。这几年嘛,不大举行舞会了,我就来这里说寻亲。”

这时,七斤已经吃饱了。

齐淑芳竖抱着他,一边拍打出奶嗝,一边道:“寻什么亲啊?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回来寻亲。既然被抛弃了,就说明亲情已断,无需再续。”

“你以为我是认他们几个老不死的啊?”薛逢嗤笑,满脸恨意,“我才不认他们!就算他们知道了我,找上门来,我也不认!我啊,其实就是想离开北京静一静,那几年北京太乱了。另外就是我想知道卖我的时候,那一胎生的是男是女。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齐淑芳当然不知道,摇头。

不少人提起薛逢,但都没说薛逢是什么时候工作的,只说她升迁的速度非常快,从一个小小的列车员一跃成为列车长,并且拿三级服务员的工资,而且套行政工资。

薛逢淡淡一笑:“我找到枣儿沟大队时,他们刚把你卖了两百多块钱。”

啊?那不是原主出嫁前?

齐淑芳吃惊地望着薛逢,把吃饱喝足后啃自己拳头的儿子放到床上,给他盖上小被子。

“没错,就是你结婚前,我去过枣儿沟大队。好像他们用卖你的钱娶了儿媳妇吧?二百多块钱呢,相当于二百多块大洋,你可比我贵多了。”

齐淑芳失笑道:“我和你又有什么不同呢?一样被卖,不过价有高低而已。我记得,不少人都说,如果不是我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那么我就会和我的几个姐姐一样。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我上到初中毕业,其实我已经考上高中了,可惜没有机会继续深造。然而,现在我并不后悔,建国对我很好,现在日子过得很滋润。”

她最感激的是原主。

仔细想一想,她挺对不起原主,虽然原主没有打猎的本事,可能过得没有自己现在这么滋润,但是有贺建国这么好这么有本事的丈夫,一定会过得比一般人幸福。

这份应该属于原主的幸福被她霸占了。

一开始,因为生活态度的不同,她还在心里说人家抠门,其实很不应该的。

她应该对原主心存感恩,而不是轻慢。

节俭,本来就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生活习惯,并不是只有原主一个人,见识得越多,她心里越是后悔曾经的自以为是。她凭什么批判别人的生活态度呢?如果没有原主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钞票,自己无法在供销社里买一大堆东西。

即使穿越并不是她的本意,她也背负着一份沉重的道德枷锁,生活过得越好,愧疚感越深,毕竟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她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虽然根本不是自己控制的。

原主的魂魄是生是死?她不知道。

如果苍天有灵,如果可以烧香拜佛,她一定祈求苍天、祈求满天神佛让原主的灵魂穿越道一个自由而美好的时代,享受无忧无虑的生活,自己的那个世界她最好是别去了。请允许她自私一下,她不希望原主回来,因为丈夫是她的,儿子是她的,朋友也是她的。

凝望着眼前和原主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薛逢,齐淑芳听她说道:“那是因为你的运气比较好,遇到了一个挺不错的丈夫,如果遇到一个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恶男,看你后悔不后悔。”

“那肯定会后悔,我又不是找打的傻子。”齐淑芳二话不说地回应。

薛逢笑容灿烂:“没想到你我从小没在一起生活过,性格倒是挺像,不止容貌像。我知道你和我命运没啥区别以后,我就不恨你了。在此之前,我挺恨你的,凭什么我被卖,而你可以留在家里平安长大。后来啊,我打听到,你从小好像也没过过好日子,跟我一样天天洗衣服做饭,受齐书德欺负,每天还要打猪草挣工分,过得比我凄惨多了。”

她说到这里,补充道:“我是说,比我跟我爹的日子是凄惨多了。我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很疼我,我吃过的苦都不算苦。”

“是啊,结婚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三年不知肉味。”原主的回忆清清楚楚地告诉了齐淑芳,“那时候五斤草算一个工分,一天不拔够三十斤草挣够六个工分,爹娘照脊背就给我几巴掌,没打脸是怕伤了我这张脸,叫人看见。”

“六个工分?”薛逢对这个不太了解。

齐淑芳点头:“有工分才能领粮食,没有工分就没有粮食。齐集大队土地肥沃,以前是大官的田庄,每年的收入都高,十个工分最低是五毛钱,六个工分就是三毛钱,三毛钱能买五斤红薯干或者三斤多玉米面。最高就是今年,十个工分一块钱,我们贺楼大队最高才两毛。”

薛逢似懂非懂:“我不问了,反正和我没关系,我一辈子都不会去务农。”

“那是,你现在是列车长,三级服务员。”

薛逢翻白眼:“什么三级?你得的都是什么落后消息?一级列车员好不好?我现在拿的是一级工资,九十七块钱。我来古彭市之前可是拿到文艺10级工资,套行政17级,一个月工资九十九块钱!我调到这里以后,我跟领导说,我想重新开始,力求给国家减轻负担,这才当了几个月列车员,然后又升为三级服务员,没半年就升为一级了。在北京,一级服务员可以拿一百块钱的月薪。古彭市是五类工资区,少了三块钱。”

“一级?”火箭一般的速度啊!

齐淑芳工作不到两年,拿七级工资以为已经很快了,没想到速度最快的是眼前这位。

“那可不!我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反正我原来的级别在那里摆着,我又不是降职过来的,我原来的职务还保留着哪!”提到工资,薛逢才想起自己进门后就忘记的事情,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包着的长命锁,金灿灿,亮闪闪。

“你这是?”

长命锁带着一条金链子,她把金锁套在七斤脖子上,“男孩子应该带锁,保佑他长命百岁。我暗中观察一二年,觉得你为人处世挺符合我胃口,我就勉为其难认了你。这可是我大外甥,我给他的见面礼。为了打这个金锁,我可费了不少劲。”

“这如何当得起?”齐淑芳抓住金锁就想取下来。

连着金链子的金锁沉甸甸的,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只比一根大黄鱼轻一半。

薛逢按住她的手,不悦地道:“我又不是给你,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大外甥拒绝?如果他不喜欢,等他长大了再来跟我说吧。”

齐淑芳啼笑皆非,只能道谢收下。

薛逢立即转怒为喜,伸手摸了摸七斤已生发茬的小脑袋,“你这个儿子倒是挺可爱,过两天跟我一起抱去见见郑老,毕竟郑老是发过话了。郑老出身贫苦,向来平易近人,结识这样的大人物,对你们有益无害。”

“这怎么好意思?我以为郑老就是客气话。”齐淑芳真的这么认为。

“什么客气话,郑老一辈子就不会说客气话,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几位老首长里面,我最佩服慕老和郑老,最不喜欢刘老。说到刘老,你和李莹关系挺好?”

“嗯。”

“李莹倒还好,说不幸运吧,她不像我被卖给一个傻子当童养媳,说幸运吧,那是个有毛病的聋哑儿。和咱们一样,她这辈子没摊上好爹娘,自己从小被寄养、被遗弃,娘死了,一个娘生的兄弟姐妹也死光了,算她聪明,没回京。现在的那位刘夫人可不简单,也因为李莹没回京才放过了她,不然……”薛逢一阵冷笑,真正善待前妻子女的后母有几个?

原来,李莹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都死了?齐淑芳感慨万千。

薛逢跟她说了不少北京的人和事,也跟她分析古彭市里有哪些人不能得罪,有哪些人可以不必在意,齐淑芳趁机问起江书记。

薛逢撇撇嘴:“你也听那些流言蜚语?”

齐淑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光听人这么说,但没有确凿证据,一直保持怀疑当中。”

“如果没有我背后那些关系,你以为他会对我客客气气?别天真了。我们当然有关系,他是刘老的妹婿,在北京见过,我能进的舞会,他就进不了。我来到这边后的工作,就是他给安排的,我经常给他和他老婆捎信带东西,熟悉得很。我再怎么不喜欢刘老,刘老也是一位老将军,是慕老和郑老曾经的战友,我傻了才会得罪他妹妹。你以为江书记那些对头是吃素的啊?真有其事,还不赶紧把江书记拉下马。”

薛逢一直都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蠢事。

吃饭时,她敲打了贺建国一番,言下之意就是别看我们姐妹俩不同姓,也没打算正式相认,但是你想欺负我妹妹就得掂量掂量胆子。

贺建国连说不会,他这才知道薛逢是自己大姨子。

想到自己跟齐淑芳说的那些流言蜚语,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听信流言蜚语!

95.095章:

贺建国的性格一直都是非常坦荡磊落,想到自己轻信人言,言之凿凿的态度误导了齐淑芳,当即就向薛逢郑重地道歉。[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虽然薛逢跟齐淑芳说的话不一定全部值得相信,但是,在和何书记这件事上她说得非常正确,如果真有关系,她就不会在古彭市发往青岛的列车上工作,凭着她的人脉,压根用不着跟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头子。

想到这里,他原本就有点不怒自威的黑脸膛,现在更加严肃了。

薛逢一点都不在意,“说我闲话的人多了,不在乎你这一个。再说,你们两个好像都没胡乱传播给别人,已经胜过其他人百倍了。”

确实,无论听到多少闲话,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是私下议论,几乎不往外传。

见薛逢没有怪罪贺建国,齐淑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再看向薛逢时就多了几分亲近。

长袖善舞这句话真是为薛逢量身定做,就他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原本挺陌生的人,她很快就掌控住全场的气氛,左右饭桌上的话题,陌生渐消,融洽非常。

齐淑芳自愧不如。

穿越至今两年多了,能让她佩服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你作为列车长,管理无数乘务员,为什么任由你那趟列车乱象横生?整个火车站里最差的列车好像就是你那一趟了。”一碗饭快吃完的时候,齐淑芳突然问道。

王大姐手底下的一帮列车员名声特别好,不仅名声好,作为其中一员,齐淑芳知道自己的同事真的很好,人品良好,对乘客尽心尽力,可薛逢手底下的列车员就差远了,工作水平差,心性不坚定,经常惹是生非,动不动就对乘客撒气,平时没少听人在背后里议论,而且不管那帮列车员做什么事,薛逢都不闻不问,以薛逢的聪明手段来说,根本不应该啊。

接待郑老时,薛逢从一开始到离开郑老的住处,一举一动无不镇定自若,一进一退处处得体,吃住行安排得恰到好处,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这么聪明的一个女人会管不好一趟列车的乘务员?绝对不可能。

听到这个问题,薛逢眼波流转,“我……自然有我自己的用意。”

“你的用意?”

齐淑芳大惑不解,工作不认真,不认真管理手下,每年的先进工作者都没她的份,这一段时间的履历平平无奇,能带来什么用处?

“以后你就明白了。”薛逢摆明了现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她不回答,齐淑芳就没有继续追问,她的好奇是有度的,别人不愿意回答,她不强求。

贺建国闷不吭声地吃饭,兼顾旁边摇篮里睡着的七斤,听她们两个边说边聊,当他听到姐妹二人说到会议上发生的柳叶事件,忍不住皱了皱眉,结果薛逢还有下面一句:“让柳叶丈夫想和柳叶离婚的知识女青年就是你们贺楼大队的。”

贺建国和齐淑芳同时愣住了,齐淑芳急忙问道:“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我又不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薛逢摇摇头,“不过,那个女青年结过婚,好像也在闹离婚,就不知道如愿了没有。”

也在闹离婚?贺建国和齐淑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柳叶的丈夫姓程?”

“对呀,叫程光耀,是个矿工。”薛逢刚刚回答完,随即奇怪道:“你们怎么知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齐淑芳感慨了一下,一脸冷笑:“如果是姓程,那么知识女青年的身份我基本上可以确定了。我们大队有个才结婚没多久就闹离婚的女青年,我朋友的妹妹,姓沈,是初中文化程度,符合你说的知识分子。那个男的和她一起看电影,我和建国遇见过一次,只知道那男的姓程。那个女的在背后胡编乱造说我的坏话,和我两个嫂子打了一架,我们正在找她那个姘头,只可惜人海茫茫,找这么个人不亚于海底捞针,一直没消息。”

薛逢杏眼圆睁:“那女的是谁?生活作风有这么大的问题,怎么没被处理?”

“姓程的被处理了吗?”齐淑芳问。

程光耀和沈玲玲的性质是一样的,都是婚外出轨,难怪会鬼混在一起,在这个严肃的年代里,二人私通居然没被处理,简直是不可思议。

“没有。如果不是柳叶不想离婚,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早有人举报那程光耀耍流氓了。”

贺建国沉声道:“姓程的在哪里上班?我得亲眼见到他才能确定。”沈玲玲败坏齐淑芳的名声,其心可诛,贺建国一直记着呢。

在乡下,妇女的名声有多么重要沈玲玲会不知道?他们夫妇撞见沈玲玲和人幽会都没宣扬过。结果,她自己做出丑事,就编派别人作风不正派。即使贺建国不想和一个小小女子计较,遇到这种事也忍不得,他要是在别人侮辱自己妻子的时候忍下来,他就不是男人!

薛逢一听,就知道这俩主人公中的女人得罪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毫不隐瞒地把程光耀工作地点告诉了二人,“确定是他们,跟我说一声。”

“多谢姐姐好意,这件事交给建国就行了。”

“对,交给我就行了。”

确定二人身份,抓到他们乱搞男女关系的证据,一封举报信就把他们解决掉了,贺建国没打算再想别的办法报仇雪恨。

薛逢点点头,“如果需要我帮忙,你们别客气,直接开口。”

夫妻俩连声道谢。

吃完饭,薛逢小坐一会就离开了,贺建国感慨道:“淑芳,你这大姐,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五六七岁就敢从买她做童养媳的人家里逃出来,遇到解放军就立即求救,努力不被不丢下,在较为灰暗的年代活得这般肆意,又掌握了古彭市大部分官员职工的具体信息,一句有本事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能耐。

齐淑芳摘下七斤脖子上沉甸甸的长命锁,放进属于七斤的鸡翅木螺钿盒。

里面盛着七斤出生以来收到除了钞票以外的所有礼物,金教授刻的桃木剑和桃核篮、金婆婆编的红手绳、云柏送的狗牙、欧明湘送的小五帝钱、陈宁替其祖母送的一枚玉怀古、慕雪寻寄来的一对小银手镯和一个银锁片,还有马天龙送的一颗九眼天珠。

马天龙藏匿在上海的另一处珍宝,只有四件,但件件都是无价之宝,当然是相对于当时来说,现在么,识货的当宝贝,不识货的当废品。

九眼天珠是其中一件宝贝,从藏人手中得到的。

另外三件则是慈禧收藏过的宝贝,马天龙托给了齐淑芳,暂时用不到钱,他就没想过变卖,让齐淑芳替他收着,他还存着苦难结束、一切从头开始的美好愿望。

加上薛逢送的黄金长命锁,小小七斤身家越来越多了。

大家送的礼物都有着辟邪的寓意,代表他们对七斤的美好祝愿,齐淑芳这才没有推辞,无论贵贱,都当宝贝一样收下,平时七斤轮流带着桃木剑、桃核篮、红绳、狗牙等小巧随身之物,五帝钱则悬挂在床顶。

另外,何胜男送了一身衣服,云柏送了一双虎头鞋,现在都穿在七斤身上,不在盒内。

第二天一早,薛逢就来找齐淑芳去郑老的住处,因为贺建国上班,所以叫齐淑芳把七斤带上。白白胖胖的七斤正是开始认人又不难带的时候,非常讨人喜欢,郑老和郑老夫人轮流抱了一段时间,给了二十块钱作为见面礼,然后把打算陪同自己登高的江书记等人撵回去。[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让你们陪我游玩,耽误你们工作,不是我老头子心有不安嘛?走走走,去上你们的班做你们的工作。我身边带了不少人,叫两个小丫头陪我们逛一逛就行了。”

郑老不喜欢大排场,不喜欢扰民,专列进站各处戒严,他都抱怨好几次了。

就像薛逢说的,郑老确实很平易近人。

齐淑芳和薛逢来得比较早,郑老一家三口正在吃饭,早点竟然是最普通最简单的煎饼、米汤、盐豆炒鸡蛋和红椒炒咸菜,还有卷在煎饼里的大葱。郑老和郑老夫人吃得津津有味,他们的孙子郑晓明则拿着卷了大葱的煎饼,一脸苦相,把薛逢逗得哈哈大笑。

于是,何书记等人被撵走后,一行人轻装简从地登上云龙山,到了领导人登高之处。

齐淑芳跟在郑老夫人后面,拎着半罩着小棉斗篷的摇篮,篮内的七斤睡得很香。

放眼俯瞰,奇峰怪石,美不胜收。

现在正是春天,云雾缭绕,好像置身仙境一样。

郑老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来来来,我记得二十年前领导人曾在此留影,咱们也来效仿,一起合个影,表明咱们来过了。”

他随身的工作人员带有相机,立即召集随从人员和郑老夫妇在亭前合影。

其中,包括薛逢和齐淑芳。

呃,还有从摇篮里抱住来睡眼惺忪,正自己拿着小拳头以手背蹭眼睛的小七斤,以及凑在郑老身边逗弄小七斤的郑晓明。

七斤坐在郑老的胳膊上,眯眼咧嘴,留下了此生第一张照片。

拍完照片,大家才发现七斤下巴上全是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忍不住哈哈大笑。

齐淑芳一脸恨铁不成钢,薛逢看到了,笑对拍照的工作人员道:“牛汉,多洗两张照片,给我们姐妹俩一人留一张当作纪念,我来掏洗照片的费用。”

郑老一摆手,“说啥呢?哪能要你掏钱?这钱我出,一人一张,谁都不准和我争!”

“那就多谢您啦!”薛逢一点都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郑老夫人站在一旁看着听着,不太说话,转眼看到醒来后就很活泼的七斤,一个劲地在郑老怀里蹬腿,嘴里“啊啊”大叫,脸上的笑容就灿烂了很多,拿手帕给他擦擦口水,“有这么个小家伙陪着,一点都不寂寞呀!来来来,让我抱一会。”

“七斤可压手了,别累着您。”年纪这么大的老人家,齐淑芳哪放心啊?在住处坐在沙发上抱抱还说得过去,在这里?郑老抱着七斤,她都在旁边托着郑老的胳膊。

“这么小小的人儿能有几斤?别小看我,行军的时候,我天天扛着超过一百斤的东西。”

郑老夫人笑着伸出手,七斤露出无齿的笑容。

郑老夫人并没有抱很长时间,七斤前天称了称体重,连同衣服一共十九斤,很快就累得老夫人手臂发酸,齐淑芳麻利地把七斤接过来。

接着郑老又参观了放鹤亭、兴化寺、碑廊等,每一处都留了影。

没完全走遍云龙山,郑老就累得走不动了要下山。

薛逢看了一下现在所在的位置,说齐淑芳家就在山脚下,下山就能到她家后面,正好可以歇歇脚,然后再回住处。

郑老确实觉得腿脚疲累,转头问齐淑芳:“淑芳,你欢迎不欢迎?”

“欢迎,当然欢迎!”齐淑芳傻了才会拒绝。

她爱干净,贺建国也不是懒汉,家里干干净净的,待客可不会丢人。

到了家,放下醒来后就一直在摇篮里玩耍的七斤,拜托薛逢照看一下,齐淑芳拿出紫砂茶具,泡好茶叶后用茶盘托送到众人跟前,“昨天喝了老将军的大红袍,今天请老将军和老夫人尝尝朋友去年送我的龙井茶!”

“哟,那可得好好尝尝。”

郑老喝了一口,就笑道:“淑芳,你这朋友不一般哪。”

“什么意思?”郑老夫人还没喝,不知道这茶叶只有达到郑老这个级别才能喝到。

齐淑芳竖起拇指,“您老的舌头可真灵。确实是最好的狮峰龙井,如果不是我朋友,一百个我都搞不到这种好茶叶。”

郑老夫人尝了尝,很快知道原因了。

薛逢没听齐淑芳提过慕雪寻的事情,诧异道:“是谁?”她端起茶碗,光是嗅其香,观其色,就明白郑老和郑老夫人的意思了,茶碗中漂着的茶叶是狮峰龙井中的顶尖好茶,明前茶,色香形味俱全,她只在个别老首长家里喝过。

“姓慕,叫慕雪寻。”

“啊,是这个小丫头啊!你们竟然认识?”郑老一脸惊讶。

齐淑芳也故作惊讶地道:“老将军您认识雪寻?”

“认识,怎么不认识啊,我认识她爷爷,她算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有些时间没见她喽,自从搬到上海她外祖父那儿,也就逢年过节偶尔回一趟北京。”

“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认识雪寻。我爹就是他爷爷的警卫员,我和她见过几次面,不过我和她长辈更熟悉一点。”薛逢早听人说齐淑芳的人缘很好,交游广阔,现在终于有了直观的认识,能结交上慕老孙女,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郑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逗弄摇篮里的七斤,头也不抬地道:“你当然熟了,慕青云不是一直等着你的回话吗?来时还托我带话给你,问你啥时候回去。”

“慕青云?”那不是慕雪寻的叔叔?自己和他有一面之缘哪。

齐淑芳睁大一双杏眼,上下打量薛逢,等她回话?回什么话?不料薛逢恼羞成怒,“快去做你的饭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将军和老夫人来一趟,你不请二老吃饱饭再走?”

“这就去,这就去。”

齐淑芳当然明白薛逢的好意。

郑老连忙道:“别麻烦了,我看离住处也没多远,等我歇够了回去再吃。”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就是一些普通的家常便饭,老将军好不容易来坐一会,让您二老饿着肚子回去,别人怎么说我的待客之道呀?老将军,您可千万赏脸,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齐淑芳也是个会说话的。

薛逢在一旁插科打诨,郑老就没再提去意。

齐淑芳迅速取出家里所有的食材,经过郑老随行人员的认真检查后,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开了,蒸炒煎炸,忙得不亦乐乎。

随行的保姆和警卫员过来帮忙。

从早餐来看,回到故土的郑老比较喜欢吃家乡美食,她本来想以地锅鸡为主,可惜家里并没有新鲜的鸡肉,副食品店也没有供应,于是就退而求其次,从院中水缸里捞了一条三四斤重的黑鱼,炖在煤球炉上,贴了一圈三合面的面饼。

接着在土灶上蒸了各样风干野味,水里煮着咸鸭蛋,该炒的炒,该炖的炖,大荤大素,兼而有之,很快摆满了堂屋的大圆桌,主食是烙馍。

“我们家没酒,请您担待点。”

郑老瞅了一眼,皱眉道:“这……你这丫头是干啥呀?咋做这么多菜?”

齐淑芳笑道:“没做什么好菜,都是家常菜。”

“老将军,虽然您是贵客,款待您这位贵客,一般人都会倾尽全力,但是您看,淑芳并没有出去买菜,而是用家里存储的食材。所以说,这些啊确实是他们平时吃的,就是多做了几道菜而已,不是因为您的到来而特别丰盛。”薛逢昨天才在妹妹家里吃过饭,很清楚妹妹家的伙食和今天差不多,就是数目少了三分之二,今天人多嘛!

薛逢知道郑老具有艰苦朴素的一面,平时吃饭都极为俭朴,平时请人吃饭,炒鸡蛋算得上是最好的一道菜了,一边搀扶老人入座,一边接着说道:“淑芳费了这么多心思,您二老好好享用,就是对淑芳最大的赞赏了。”

“你们这对姐妹哟!”菜已经上桌了,多说无益,郑老只能接受事实。

他招呼姐妹两个一起坐下吃饭,自己特别喜欢贴在黑鱼锅里的面饼,面饼一半贴在铁锅上,一边浸润在汤汁里,油乎乎的不好下手,就用筷子叉起来吃,“我可是很久没吃过咱们家乡的贴饼子了!这鱼炖得入味,贴饼子也好吃。果然,只有在自己家乡吃贴饼子才觉得香。”

齐淑芳悬在空中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郑老对几样野味赞不绝口,切开的咸鸭蛋吃了半个,炒的鸡蛋也吃了好几筷子,剩下的都被随行的工作人员一扫而光。

饭后歇息了一会,郑老叫工作人员拿粮票和钱给齐淑芳。

“远来是客,您是客,哪能要您的钱哪?”齐淑芳拼命推辞,死活不愿意接受。

郑老板着一张老脸,“丁是丁卯是卯,该你的你就收着。你要是不收,下回就是从你家门口过,我都不进你们家门喝茶了。”

齐淑芳求救似的看向薛逢。

“傻丫头,老将军给你,你就收着,难道你要让老将军心里不安生吗?”

齐淑芳瞬间醒悟,接下了二十块钱和十斤全国粮票,郑老这才满意地离开。

郑老不止吃饭付钱给票,而且不收礼。

齐淑芳和薛逢陪同郑老各处游玩的这段时间里,郑老退了一大堆礼物,她和薛逢手里都有登记,大部分礼物都被郑老退回去了,少部分个人喜欢又不太值钱的当地特产他收下后,立即让身边的工作人员把买这些东西花的钱交到送礼之人的手中。

对此,齐淑芳深有感触。

因为郑老给七斤二十块钱见面礼,她推辞不掉,在自己家吃饭时老将军吃野味时也是津津有味,又听薛逢说郑老以前打仗的时候没少在山里找吃的,所以她就趁着郑老在家休息的一天,骑着自行车进了坝西山一趟,打了不少野味回来,送给郑老一部分,郑老高兴地收下了,但依然让工作人员按市价给她钱。

得知齐淑芳拥有一身打猎本事,郑老问她能不能活捉鹌鹑。

“能。”

鹌鹑和麻雀一样,小小的,漫山遍野都是,齐淑芳嫌小,还不够塞牙缝,除非心血来潮,否则平时打猎都不打这些鸟类,对郑老的问题感到纳闷。

“我想养两只鹌鹑,可惜冬天特地跑到乡下麦地里,带人张着大网,也没逮着一只。”

“您喜欢,我有机会给您逮几只。”

“别别别,可别!”郑老摆摆手,“坝西山哪,我可熟了。我还记得打仗的时候从那边过,除了一部分深山老林,也有许多光秃秃的石头山、荒山,里头蛇虫鼠蚁多,蜈蚣蛇蝎毒性强,一般人都不敢深入山林,也就在边缘转转。现在还有吗?”

“不过,坝西山没有荒山了,至少我没见过荒山,现在都是绿林密布,虽然比不上老林的参天大树,几座石头山倒是光秃秃的,因为山体石头密集,所以无法植树造林。”

“这个啊我知道,估计是因为领导人二十年前在云龙山发话,引起了大伙儿植树造林的热情,所以坝西山现在没有荒山,只有绿林。十来年前,有一段时间不少地方都胡乱砍伐树木,国家就下了禁令,不允许砍伐树木,要爱护山林,不知道坝西山当时遭到破坏没有。”

齐淑芳回忆了一下,齐集大队距离贺楼大队挺远,原主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于是摇了摇头,“您说的是炼钢那时候吧?我娘家齐集大队那边真是砍伐了不少树木,现在又把树木补回去了。那时我还小,娘家离得坝西山比较远,不清楚坝西山有没有被破坏。不过,根据我的观察,应该没有,坝西山老林里的树木最少都有几十年的树龄。”

根据她的猜测,可能是坝西山老林里山势险峻,蛇虫鼠蚁毒性强,所以逃过一劫,她毕竟没问过老人,不清楚具体情况,无法确定。

郑老颇为赞同,“以前就危险啊,我刚刚不是说过了么?现在还危险不?”

“危险。前年野猪还伤过人呢。”

一听野猪伤人,郑老关切地道:“野猪厉害着呢,连枪子儿都不怕,没出人命吧?”

“出过人命,死了人,也伤了人。”

薛逢道:“后来啊,这野猪之患解决了,功臣就在您老跟前站着。”

郑老吃惊极了,“你的本事这么大啊?”

“都是大家过奖了,也是人多势众,才把野猪解决。”齐淑芳很谦逊地回答。

“那也是了不起得很!”郑老喜欢有本事的孩子,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和齐淑芳相处这么久,她不卑不亢无欲无求的态度自己都看在眼里,不像有些女孩子见到高级干部那眼神明显得谁都能看出来,为了往上爬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么一来,郑老对待齐淑芳自然而然比之前更加和蔼可亲。

齐淑芳又不是木头人,当然不会察觉不到。

回家后,她跟贺建国说起这件事。

贺建国年纪比她大好几岁,距离坝西山又近,当然知道这段过去。

“那时候炼钢,用的是土法,没有煤炭用木柴,北山矮,就是一座土山,没有危险性,树木都被伐光了。坝西山之所以幸免于难,就跟郑老说的一样,当时植树造林是领导人发了话,积极响应号召,荒山好不容易才变成绿山,谁敢去伐树?再者,就和你说的一样了,老林危险,没人敢进去,后来因为炼钢、饥荒,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没危险性的山林都被大家造访了,唯独老林没有。倒也有人进去,有的有去无回,有的受了伤。”

那时候人没粮食吃,饿极了,不怕死地进山,可山里的野兽没东西吃,可不就得盯着进山的人?不像现在野兽逐渐减少,那时候野狼野猪多得很,四处撒野。

回忆这段历史,贺建国心有余悸。

齐淑芳抱着他,“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对,会越来越好,现在已经比十来年前好很多了,以后肯定会更好。坝西山实在太危险了,你以后不要再去了。”

“看你说的,我什么时候遇到过危险啊?”

齐淑芳还是去了一趟,和贺建国一起,带着七斤,除了打猎,另外抓捕了十来只鹌鹑,最后挑两只最灵巧最健康的装在贺父编的竹笼里,送给准备启程回北京的郑老。

郑老果然很高兴。

郑老在古彭市住了一个月,在此期间,齐淑芳和郑老夫妇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客运段的蒋宏伟段长直接就叫王大姐交代她,接待郑老、照顾郑老、陪同郑老就是国家交给她的任务,等任务结束后再去上班。

等郑老离开后,因为没轮到她上班,所以尚有几日悠闲时光。

她正把春夏衣裳都拿出来清洗晾晒时,何胜男红着眼睛抱着女儿找上了门。

“你这是怎么了?”齐淑芳记得李莹让自己开解何胜男的事情,但因为郑老的到来,忙忙碌碌一个月,暂时就没顾上,见到何胜男这副模样,连忙请到屋里坐下,柔声细问。

何胜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齐淑芳不由得十分担心,何胜男一直都是热情洋溢积极向上,什么事情惹得她在自己跟前哭泣?李盼在她怀里“啊啊”地叫着,小脸似乎瘦了一圈,皮肤也比满月时黑了一点,不是很精神,齐淑芳皱了皱眉,疑惑不解。

李家的条件这么好,何家也不差,比起一个多月前,李盼似乎没长多少肉。

“来,盼盼,跟姨姨去找哥哥玩。”何胜男只顾着哭,齐淑芳一时半会问不出答案,就抱起盼盼,放到大床上,再把七斤从摇篮挪到床上。

三翻六坐七滚八爬,快六个月的七斤长得十分结实,穿得又不甚厚,刚把他放到床上,他就翻了一个身,撅着屁股向往前爬,可惜他还没长到可以爬的地步,手脚不够给力,爬啊爬啊爬不动,一脸磕到厚厚的褥子上,根本不用齐淑芳上前,自己就抬起头了,口水直流。

齐淑芳在他下巴处垫了一块手帕,又把比他小一个多月的盼盼挪到他对面,翻过来,让她趴着,双手握拳放在胸口下,小脑袋昂得很高。

盼盼晃着脑袋,很高兴。

同时,齐淑芳也在她下巴处垫了一块手帕。

盼盼抬着头,眨着眼,张着嘴,好奇地盯着和脸对脸头对头的七斤。

终于见到小孩子啦,两个小娃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啊啊大叫,高兴得不得了。

盯着盼盼看一会儿,七斤拱了拱屁股,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那叫一个响亮清脆,随着笑声,口水直下三千尺,全滴到手帕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七斤笑了一阵,不小心脸着了床,他扭啊扭,抬起来继续看着盼盼,继续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如此循环不绝,就好像他在捶桌笑话李盼一样。

婴儿的笑声和大人的笑声当然不一样,并不是哈哈声,但七斤的笑声就是这么个节奏。

盼盼眼睛睁得稍稍大了一点,嘴巴张得稍稍小了一些,扭脸看向床边的齐淑芳,那个小表情哟,齐淑芳好像看到了两个字,尴尬!

“小盼盼,哥哥是不是在笑你呀?”齐淑芳一脸莞尔。

盼盼还是一脸尴尬的懵懂。

片刻后,她重新把头扭回去,就以这副表情看着七斤,而七斤还在笑,不过他现在是笑一阵,歇一阵,没出现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形,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何胜男破涕为笑:“小孩子怎么这么好玩呀?七斤在笑什么?是不是在笑话我们家的盼盼?在家里不觉得,和七斤一比,盼盼简直黑成了煤球,怎么这么黑呀?淑芳,你家七斤四个多月的时候多少斤?盼盼现在才十六斤多一点。”

十六斤多?比起七斤,轻了不少啊。

七斤在这个月份,连同棉衣一起称已经有十九斤了,而棉衣尿布没超过半斤重。

齐淑芳皱了皱眉:“盼盼长这样,你们是怎么带的呀?我看,和她三个月的时候差不多,一个多月,一点没长?”

这下子说到了何胜男的伤心事,眼圈很快就红了,眼泪又流了出来,气呼呼地道:“淑芳,你来评评理,到底是我的错,还是李威的错,还是李威爹妈的错!”

“怎么了?”

何胜男把自己自生产到现在积攒下来的委屈一股脑地告诉了她。

何胜男不傻,婆母有点重男轻女,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也没说什么,反正重男轻女的人多了去,她已经习惯了,就是她祖父祖母不也重男轻女?因为她妈只生了她一个,说她爸位高权重无以为继,如果不是担心影响他爸的工作,恐怕早就撒泼打滚让她爸妈离婚了,到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回老家祖父祖母都不给他们一个好脸色。

何胜男心想,婆母不疼自己女儿,自己两口子疼,连同自己爸妈,有他们的爱护,不会让女儿受到重男轻女风气的影响。

可是,李威竟然也有重男轻女的倾向!

过年的时候回李家,大年初一,李父李母给压岁钱,李武的儿子李成元和盼盼明面上得到的一样,一人十块钱。但是,何胜男无意中发现,李母另外又给李成元二十块钱,她忍下来了,后来李武玩得累了,因为热扯开棉袄领口,不小心扯出一个金链子系着的金锁,何胜男三言两语哄出真相,才知道是他出生时李母特地给的长命锁,全家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盼盼生下来那么长时间了,别说长命锁,就是一串铜钱都没有得到过,平时出门带的桃枝还是外公外婆准备的,桃枝上红绳系着一大串五帝钱。

这就算了,何胜男不缺钱,也不在乎身外之物,但是在李家过年,李母对李成元嘘寒问暖,好吃的好喝的尽往李成元跟前堆,反观盼盼那么小,那么娇嫩,她竟然不闻不问,连一块尿布都没给盼盼换过,别说抱着哄了。

胜男憋了一肚子气,而李威居然置若罔闻。

“盼盼可是他的亲闺女,他咋就这么不在意?”何胜男说这句话时,声音微微带了点哽咽,“什么长命锁什么二十块钱,我统统都不要,我就是想让他们公平地对待孙子孙女,我有错吗?回到家里,我跟李威抱怨,他说我想多了,说李成元是孙子,将来需要传宗接代,本来就比女孩子重要。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李威为人处世挺不错,是贺建国比较好的一个朋友,怎么就看不破这一点?

齐淑芳无言以对。

何胜男擦了一把眼泪,“这些我就不说了,重男轻女的人是说不通的。可是,你看看盼盼瘦了多少?虽然我没有奶水,盼盼一直都是吃奶粉,但我带的时候明明是白白胖胖的,可送到家里给他们才带了几天,就又黑又瘦!当初可是说好了的,我上班,婆母在家带孩子,盼盼不用吃奶水,更容易带了。他们就是这么给我带孩子的!”

齐淑芳看了看李盼,可以趴着,也能抬头,就是翻身翻不过来,想翻身还得大人帮忙,还算正常,毕竟自己儿子大一个月多,在旁边翻来滚去,估计是笑够了,他现在一下子翻到这儿,一下子翻到那儿,滚来滚去,抓着手帕往嘴里塞,被齐淑芳轻轻拽了出来。

“难道盼盼送回家后一连几天你都没回去看看?”

“回去了。李家距离我和李威上班的地点有些远,骑自行车都得二十来分钟,当时都是晚上回去,灯光昏暗,我就没注意,第二天又早早起来去上班。等我周末白天一看,这才发现!”何胜男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一脸后悔,连声说自己粗心大意。

一记耳光过后,何胜男接着道:“如果只是这样,我还不至于生气,淑芳你知道吗?周末那天我是突然回去的,没和李威一起,你知道我看到什么情景吗?”

“什么情景?”齐淑芳猜测,可能这就是何胜男生气的最大原因。

“盼盼喝的是米汤,李成元抱着奶瓶喝的是奶粉!李成元五六岁了,早过了可以买奶粉的年龄,他喝的奶粉从何而来,还用我说吗?”何胜男差点崩溃了!

生产后受到的待遇不公平,不顺心,何胜男吃得再好都无法分泌乳汁,盼盼全靠那点奶粉度日,按照规矩领的供应根本就不够吃,她爸妈和她求这个求那个,弄别人因为母乳多而用不着的奶粉供应,要么就是去黑市买高价奶粉,简直是操碎了心!

结果呢?

她婆母把奶粉给五六岁的大孙子吃,给自己女儿喂米汤!

96.096章:

何胜男说到这里,呜呜地哭了起来。[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虽然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大人吃不饱以至于奶水不足,不少婴儿生下来就喝奶粉,两三个月就开始添加米汤、鸡蛋,盼盼四个多月添加米汤不为过,但是他们家给盼盼准备了足够的奶粉,应该是添加米汤,而不是用米汤取代营养丰富的奶粉。

听到大人的哭声,盼盼趴在床上,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咦?七斤爬啊爬,爬不动,一使劲,翻了个身,没到盼盼跟前,继续翻一个,哎呀,到跟前了,他伸出胖嘟嘟带着五个小窝窝的两只小爪子去抓盼盼的胳膊。

小孩子没轻没重,一爪子差点扇到盼盼脸上,被齐淑芳一手给抓住了,“臭小子,是想欺负妹妹呀?还是想安慰妹妹?嗯?小盼盼,来,坐起来揍哥哥,看他以后还欺负你不!”另一只手抓着盼盼的小手拍了拍七斤的手背。

盼盼“咯”的一声笑了,亮晶晶的眼泪还挂在眼角。

总算不哭了。

齐淑芳松口气,给两个小娃娃翻了个身,让他们并头躺着,男左女右,中间留了点距离,盼盼到底是小了一个多月,眨巴着大眼,一脸懵懂,七斤则侧头瞅着盼盼,伸手去抓盼盼的胳膊,抓不到,一下子往右翻了个身,脑袋挨着脑袋了,爪子伸了出来。

“臭小子!长大后铁定是个调皮鬼。”齐淑芳一把抱起儿子,担心他抓破盼盼嫩嫩的小脸蛋。别看孩子小,指甲却非常锋利,冬天穿得厚,胳膊伸不到脸上还好一点,现在春夏交接之时衣服轻便不少,动不动就在自己的脸上留下指甲的痕迹。

何胜男见状,一边哭,一边把女儿抱在怀里。

“李威知道这件事吗?他怎么说?”

何胜男打着嗝,断断续续地道:“我抱着盼盼就回爸妈那儿了,晚上他上门来找我,我让爸妈拦住他了,没见他,不清楚他是不是知情者。”

李威上班时间和她是一样的,回李家也是同进同出,她不知道的事情估计李威也不知道。

何胜男虽然怨恨婆母的所作所为,但在米汤代替奶粉的事情上并没有直接迁怒李威,当然这是在李威不知情的情况下,如果李威是知道的……

齐淑芳沉默良久,“你工作的单位应该有托儿所吧?”

周末那天的事情,今天是周三。

何胜男没上班,是请假了吧?

“有。”何胜男擦了擦眼泪,“因为工作人员不算多,所以银行和相邻几个机关单位合在一起办的托儿所,距离大家的工作地点都不远,步行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以后你把七斤放在贺同志工作单位的托儿所,可以和盼盼作伴。”

“那你还是自己带孩子吧,其他人再亲,亲不过亲娘。听说,托儿所很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

“肯定的,以后我上班就把盼盼放在托儿所,经常去看她。现在除了我爸妈以外,我对谁都不放心,包括李威在内,我要自己照顾盼盼。”她已经受到教训了,那种场景简直在挖她的心头肉,她一定不会再委屈自己的女儿,她不会因为盼盼是个女孩就不关心她。

“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你让李威改变重男轻女的想法。”齐淑芳没问何胜男会不会离婚,离婚并不是简单一句话,牵扯到的东西太多了。

这个时代,离婚是丑闻,再婚也很不容易。

像程光耀和沈玲玲,简直是拿自己的人生和前程开玩笑,也幸亏柳叶不想离婚,沈二蛋是队长,否则两个人早被游街示众了。

所以,齐淑芳暂时不建议何胜男离婚,李威改不了以及夫妻感情破裂那就另当别论。

“改变?”何胜男一愣,提起李威她就生气,根本没想过改变他。(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齐淑芳按住七斤乱动的两只小爪子,“对!改变李威,让李威不再重男轻女!你要知道,很多想法都是潜移默化所产生的,他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在长辈的影响之下,重男轻女的想法早已深入骨髓,因为自己的女儿就一下子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并不现实。所以,这就需要你的努力了。既然是夫妻,就应该一起面对任何生活中遇到的风波。”

抿着嘴停顿了一下,齐淑芳继续说道:“我不是你,没经历你刚才说的这种情况,就是设身处地恐怕也感受不到你的愤怒和委屈,你就当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吧。一切都得看你的意思,以你的意愿为主。”

“你接着说,我听着。”

“虽然说任重而道远,但是不去努力,怎么确定李威不会改变?努力过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兴许李威就改变了呢。至于你婆婆……说实话,老一辈的想法是很难改变了,毕竟和盼盼隔了一辈,就是不偏心,疼爱也有限,你就别指望你婆婆对孙子孙女一视同仁了。”

“这个我清楚,我也没指望她改变想法。但,再偏心也不能抢盼盼的口粮吧?盼盼才多大?我就不喜欢那个李成元,成元,元,首也,不就说他是这一辈第一个孙子吗?就跟你家七斤一样。二婶家的小云就很乖,不知道是大两岁的原因,还是二婶教得好。”

“应该是教得好,一个多月前,李处长还让我劝你想开点,说如果对现况不满,就去努力改变,能看出来她也不赞同长嫂重男轻女的行为。”那时候李处长没想到会有今日吧?如果知道李母把盼盼的奶粉给大孙子喝,她一定不会让自己劝何胜男想开。

“二婶?二婶很好,和二叔都是好人,对小霞和小云的态度都一样,并没有小霞年纪大就让她处处让着弟弟。过年的时候李威他妈偏心,二婶说了她几句。”

连薛逢都说李莹是个聪明人,和她来往这段时间里,齐淑芳也觉得她非常聪明。

嗯了一声后,齐淑芳说道:“我还记得李威的祖母说过,先开花后结果,你婆婆这么对待盼盼,真的……可以说是少脑子……你别嫌我说话不好听,这是事实。比起重孙女,李威的祖母应该也更看重重孙,架不住人家会说话呀!无论是表面还是私下,偏心了没有?”

“没有,表面上李成元有的,盼盼都有,私底下似乎也一样,祖父祖母见到盼盼一直乐呵呵的,每次都说盼盼长得喜庆,说她脸圆眼也圆,谁见了都忍不住打从心底笑出来。”

“所以说,李威的祖父母是聪明人,你要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替自己和女儿谋得福利。”

何胜男仔细想了想,忍不住点头:“你说得没错,就算我生个女儿又怎么样?李威现在还在我爸手底下的办公室里工作呢!你这么一说啊,我就想起来了,除了李威那个妈,其他人都没露出很偏心的迹象。让我想想,我见到她把奶粉给李成元喝,喂盼盼米汤,屋里没有其他大人在……我明白我的优势在哪儿了!谢谢你啊,淑芳!”

虽然父母都是有能耐有地位的人,舅舅也很厉害,但何胜男从来都不仗势欺人,一时半会真把自己父亲的权势给忘记了。

反观李家,除了李莹有刘老这个靠山,其他人有什么啊?成分也不好,全靠李莹背后的刘老使力,又把家产捐献出来支援国家建设,又送李威去当兵,才没和其他地主一样。

李威现在在市委办公室上班,相对自己父亲来讲,也只是个办事员而已。

何胜男精神一振,抱着女儿就提出告辞,她得回家跟父母商量商量,给李家一个教训,别以为她生个女儿就任由他们欺负。

何胜男性情刚硬随了她妈,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儿。

齐淑芳连忙把七斤上个月喝剩的和这个月没开封的奶粉给她带上,见她想推辞,立刻开口道:“别推辞,拿回家给盼盼喝。盼盼在你婆婆家几天,有那么个大孩子喝,恐怕没剩多少了吧?”最大原因是,七斤不愿意喝奶粉,除了一开始喝一点

“嗯。”何胜男带了点鼻音,“我抱盼盼回来时,一斤奶粉就剩二三两了。”

齐淑芳一呆。

“二三两?够盼盼吃几天?我们家两个月的奶粉七斤就喝两次,不愿意喝,你带回去。”

盼盼生下来没奶水,她家的奶粉指标都让给了何胜男,何胜男想起自己欠齐淑芳很多,不差这一件,也知道齐淑芳奶水很足,没有奶粉也饿不着七斤,就道谢收了下来,打算明天给齐淑芳送点白米和鸡蛋,七斤快六个月了,可以喝米汤吃鸡蛋。

抱着女儿拎着奶粉,何胜男晃悠悠地回到娘家。

何书记和曹云海都去上班了不在家,她自己拿出钥匙开了门,进屋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儿冲奶粉,她咕噜咕噜地喝着,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何书记傍晚下班回来,李威也跟在后面,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何胜男拉着脸,抱着女儿就回房间了,她出嫁后,房间一直保留着。

李威急急忙忙跟了进来,一脸惭愧和焦急,“胜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妈会做这种事情,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她!”他是比较看重可以传宗接代的男孩,这是一个姓氏传承的根本,不觉得母亲偏心侄子有什么可以指责的,但女儿是自己的骨肉,比侄子可亲近多了,他再看重男孩,也不会赞同自己母亲把奶粉给侄子喝的行径。

知道母亲做出这种事后,李威也很生气,但生气又怎么样?那是他妈。

找他妈吵架?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李威第一次感到无奈。

一连几天都被岳父拒之门外,他心慌意乱,工作都做不好,幸亏贺建国帮忙描补了一番才没出乱子,这次好不容易才得到岳父的首肯,得以见到妻子女儿。

没有妻子在身边,心里和屋里一样都空空落落。

于是,李威厚着脸皮求原谅,继续道:“我已经回家说了咱妈一顿,明确地表达了我自己的立场,让咱爹管着咱妈,她以后肯定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你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有什么用?说你妈一顿?她会改吗?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她的心不是?你看看,你看看你女儿,才送回你家几天?不到一星期,不到一星期!身子脸瘦了不止一圈!我敢肯定,用米汤代替奶粉的事儿肯定不止我看到的那一次!你家不缺吃不缺穿,五六岁的孩子不懂事,难道你妈也不懂?不知道奶粉是盼盼的口粮?被我发现了,还跟我说什么……说你侄子嘴馋,就喝两口,剩下都是盼盼的!别开玩笑了,我可不傻,你侄子如果真的嘴馋,什么好吃的不能堵住他嘴?非得喝奶粉?糖果、食用糖、饼干、鸡蛋这些副食品,你家缺吗?缺吗?牛奶糖堵不住他想喝奶粉的嘴?”

何胜男越说越来气。

有一次,她去贺家串门,齐淑芳在喂七斤吃奶,叶翠翠也带着四五岁的小儿子过来玩。小男孩嘴馋也想吃奶,就在她以为齐淑芳会一口拒绝的时候,齐淑芳笑着说奶水不甜,拿糖块给那个小男孩,小男孩立刻就不提吃奶的事了。

看看,这才是最恰当的处理,小孩子就是嘴馋而已,见什么想吃什么,很容易就会被别的食物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忘记之前的想法。

李母如果有心,为何不想办法转移孙子的注意力?还不是觉得奶粉比较有营养。

李威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清楚自己母亲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偏心偏得太狠了,父亲沉默寡言惯了,遇到什么事都不开口,至于大哥大嫂……对他们有利的事情他们绝对不表达任何意见,笑呵呵地说一切听母亲的。他责备母亲,兄嫂都替母亲指责自己不孝顺。

但是,二叔二婶一直站在自己这边,事后还把自己叫过去,二婶疾言厉色地数落了自己一顿,二叔不能说话也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这门亲事是二婶托江书记给说的媒,家里最喜欢何胜男的人就是二婶。

“胜男……”

“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听!”何胜男轻轻拍了拍因自己说话而醒来的女儿,“我暂时不想回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好好想想,盼盼到底是不是你的亲女儿!”

李威急忙道:“盼盼当然是我的亲女儿!”

“既然知道是你的亲女儿,你什么不能给你女儿撑腰?为什么不给她讨个公道?说到公道,我来问你,你和你妈吵一顿就算是你女儿讨回公道了吗?”

“不算吗?”李威一脸茫然,他都向母亲表达出自己对她做这件事的不满了。

何胜男一看,顿时气上心头。

何书记突然走进来,“小威啊,你让胜男带着盼盼在家里住几天冷静冷静,你先回去吧。你要真有心,就去想办法给盼盼弄点奶粉。哦,你回去跟你爷爷奶奶还有爸妈说一声,让他们把明晚的时间空出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需要去你们家跟他们说一声。”

李威迷迷糊糊中就被岳父给关在门外了。

奶粉?肯定得去想办法,李威晚上回家向祖父母、父母传达岳父的约定,第二天就开口问贺建国,问七斤的奶粉喝不喝。

大家都是老同事了,两人的老婆走得近,他很清楚七斤吃母乳不吃奶粉。

贺建国看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你是怎么当爸的呀?我家淑芳昨天就把奶粉送给盼盼了。上个月七斤喝剩的一大半,还有这个月买了没喝的,都给盼盼了。”

李威一愣。

想起老婆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贺建国勾了勾手,等李威到了跟前,一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要我说,是你这家伙不地道!你重视自己女儿,你妈敢这么对待盼盼吗?还不是因为你不喜欢盼盼,所以你妈理直气壮地把心偏到胳肢窝。”

李威皱了皱眉,“你别这么说。你是有儿子,站着说话……”

“不腰疼”三个字还没出来就被贺建国打断了:“是,我爱人头胎生个了男孩,但,就算是个女儿,我也会很欢迎她的到来,而不是口口声声说女孩不如男孩重要。女孩怎么了?女孩就不是你的骨肉了吗?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领导人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重男轻女是封建糟粕,尽快摒弃才是正确的,而不是将其发扬光大。”

白胜凑过来道:“对呀,对呀,封建糟粕理应弃之,而不是捧之。我爱人快生了,她生个男孩我高兴,生个女孩我也高兴。如果是个女孩,长相最好随我爱人,楚楚动人,可别像我,我长得不好看哪,儿子随我无所谓,女儿随我就惨了。”

说到这里,白胜眉开眼笑:“楚楚动人,我想好了,如果是个女儿,就叫楚楚!”

贺建国不喜欢白胜的一些想法,此时此刻却是对他刮目相看,虽然白胜很多想法异于常人,但在男女平等的问题上比李威强了不少。

因为白胜的插口,贺建国和李威的谈话不了了之。

李威惦记着岳父找自己家人的事情,下班后飞一般地回到李家,没多久,何书记就来到了,提出只跟李爷爷、李奶奶和李父、李母、李叔和李莹说话。听他这么说,李威兄弟和李霞姐弟及其李威的侄子李成元都出去了。

不等李家人开口问,何书记直接开门见山:“亲家啊,有人向我反映,说你们家当初口口声声说捐献全部家产支援国家建设,实际上你们并没有,而是私藏了不少家产。”

李威是他女婿,为了女儿,他不能对付李威,对李家可就没这份顾忌了。

97.097章:

何书记的话一出口,除了李威叔叔以外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发现家人脸色不好看,李二看向比较镇定的妻子,打手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李莹和他相处三十多年,几乎是心意相通,马上打手势回答他。

夫妻二人交流了片刻,李莹率先开口道:“何书记,这话是从何说起?”

何书记微微一笑:“我刚刚就说了,是有人向上面举报。我想咱们两家是亲戚,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公诸于众?于是,我把这件事按了下来。今天呢,先来问问是不是真有其事,如果没有,那是最好,如果有……”

“如果有,会怎么样?”李母率先沉不住气了。

“虽然咱们两家是亲戚,但我作为市。委副书记,必须以身作则,不能以权谋私。”说完,何书记双手一摊,随即往后靠着椅背,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

嫁女之前他就调查过以前的档案。

建国前,李家有钱有地有房是真,却不是大富大贵,属于中上之家,为了自保,支援国家建设时把大部分的金银良田房舍都捐给国家了,连同那些房子里的家具、铜器、铁器等,仅剩现在李家人住的院子以及里面的部分家当。

他们手里肯定私藏了一部分金银财物,毕竟不是房子田地,这些官方都有房产地亩的记录根本无法隐瞒,金银财物却可以,他们说全部交出来了官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过,李家私藏的金银财物应该不是很多,因为交得太少会引起怀疑。

多也好,少也好,他对李家私藏的这些金银财物没有任何想法,一次性给外孙女一千块见面礼的他不缺钱,平时吃住花钱有限,从很多年前他和妻子一年就能存下两千块钱了,除了女儿出嫁及其生女满月,基本没有大开支,存款早已逾万。

李父瞪了妻子一眼,转脸笑对亲家,“根本就没有的事,亲家大哥这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肯定是有人不怀好意地乱造谣。”

“造谣?不见得吧?”

“什么意思?”李家只是有点钱的地主,连乡绅都算不上,李父少年时代正逢乱世,成年后不久家里又遭巨变,基本上没见过大场面,问完这句话就看向老父老母。

李爷爷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我这儿子没见过世面,让亲家见笑了。”

何书记一脸微笑:“怎么会?”

“亲家,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说不是造谣?”李爷爷正色道。

大家都不直接面对何书记的话,何书记听了李爷爷的话,还没开口,李母就道:“是不是胜男说了什么?把她奶奶给金玉镯子的事情告诉亲家你了?”

“你说什么呢!”李奶奶大喝一声,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其他人暗暗怒瞪李母。

何书记却道:“什么金玉镯子?我家胜男没提过啊,难道亲家给过什么镯子?我来找亲家商量的原因是别人举报亲家,说在亲家孙子的脖子上看到一块亮闪闪的黄金锁。亲家的孙子叫李成元的那个,前天傍晚是不是和人打架扯破了衣服?”

盼盼从一出生,就没得到来自祖母的慈爱,何书记眼里看着,心里记着,心想老一辈普遍都重男轻女,只要她不做出伤害盼盼的事情,自己就当不知道,只是这次把盼盼的奶粉给孙子吃的行为太恶毒了。

何书记很生气,但他一直按兵不动,直到听女儿说李成元脖子上挂着一块长命锁,他还是没动作,而是静待时机。

如果让他安排人令李成元金锁暴露就太刻意了,所以,他等。

等了两天,果然等到了李成元和人打架的机会。

而且,确实有这么个举报人。

何书记做事,从来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那个举报人受过他的大恩,甘愿听命。

李家就是家里有了李莹、背后有了刘老过于得意忘形了,金锁那东西能给孩子挂在脖子上带出来吗?小孩子可能不认识,大人会认不出黄金?

金银铜铁这四样全部用来支援国家建设,十来年前就不允许私人拥有了,这几年买口铁锅都得攒工业劵,金银更是许卖不许买,只能卖给国家银行,而且无法从银行里买到,禁止黑市交易,谁手里有点金子银子恨不得藏得没第二个人知道。

何书记不喜欢把钱存在银行,偶尔也会从黑市里买点黄金,但是,这件事除了他和妻子以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连女儿都瞒着。

他想给女儿打套金首饰,想给外孙女打金手镯金脚镯,都没敢进行。

李家?何书记的心里一个劲地冷笑。

听到长命锁二字,除了李二和李莹夫妇,其他人的脸色十分难看,李奶奶拐棍敲了敲地面,低声喝问大儿媳:“老大家的,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给大毛带了什么东西?”

李家私藏下来的一点金银珠宝都在她手里,这些年陆陆续续给了儿媳、孙媳和孙女一部分。但是,孙媳每人得了一对金镯子和一对玉镯子,孙女多一些,也只是几件戒指耳环手镯而已,真正的大头都给两个儿媳妇了,所以李成元身上的长命锁一定是大儿媳妇给的。

李母心慌意乱,本不想承认,可何书记都提到长孙了,只能哀求道:“娘!”暗暗恼恨李威和何胜男不在,如果他们两个在,何书记咋地都得顾忌着两个小的,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何书记惊奇地道:“难道那块长命锁是亲家母给的?”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办法否认了,李爷爷极其冷静,正要开口,李莹忽然道:“何书记,你想说什么?这事啊,说来怨我,当时我仗着我爹对不起我,就托我爹跟当初查点我们家家产的几个干部求了个情,房产、土地、库房里的所有金银铜铁全部捐献给国家,支援国家建设,各人手里的私房钱和用不着的东西给我们留了下来。你说的那个金锁,大概就是我大嫂自己私房里的东西,男孩带锁好长命百岁,就给我那侄孙带在身上了。”

李母感激地望着李莹。

李莹看都没看她一眼,蠢货!

现在风声这么紧,前几年如果不是有自己抬出生父,又有江书记在上面罩着,早又让人抄一遍家了,她居然给孙子带金锁,自寻死路!李奶奶觉得对不起自己,拿出大部分珠宝首饰私赠自己,自己一个字都没往外说,更别说拿出来佩戴了。

江书记任期将满,说不定今年就调往别处了,何书记上位的可能性最大,自己费尽了心思才把李威和何胜男撮合成一对,全叫这个大嫂给破坏了!

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

自己是个女人,重什么男轻什么女?

何胜男是一般人吗?

是,她和一般人没两样,甚至还不如齐淑芳出色,但她有个八成会升为市。委书记的父亲!李家要想得到庇佑,李威要想仕途顺利,就不能给何胜男一点委屈,别说她现在只生了一个,下一胎不知男女,即使她胎胎都生女孩,李家也不能流露出不满。

鼠目寸光!这是李莹气愤之余给长嫂的评价。

她不看李母,只看何书记,“何书记,您看这事……”

偏偏李母这时候插口道:“我们根本可以不用承认啊,举报我们家的人说看到了,有什么证据啊?我这就把大毛的金锁摘下来,以后再也不带出去!”

“你给我闭嘴!”李奶奶喝了一声。[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何书记道:“这么说,亲家是承认私藏家产了?”

被婆母连续两次喝问的李母涨红了脸,和李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而是看向坐在最上面的李爷爷和李奶奶,面带哀求之色。

李爷爷叹息一声,“亲家啊,我承认当初有点私心,没有像对外宣布的那样把所有家产捐赠给国家。但是,我老了,一家老小全凭我养活,还得给老俩口留点棺材本,不给自己留点钱靠什么过日子呀?不过,我们没敢私藏很多,就像阿莹说的,只把各人的私房钱留了下来,以前的钱币不是金就是银,因为这些年风声紧,所以没拿出去变卖。亲家,你放心,一旦变卖,我们一定是卖到银行里,绝不会流入其他人手里。”

何书记微微点了点头。

见他不说话,李爷爷道:“亲家啊,这件事使我们做得不地道,你来询问,我们不敢欺瞒,请你看在我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份上网开一面,我老头子感激不尽。”

“对,对,对,亲家,你就放过我们这次吧。”李母忍不住又开口。

“我姓何的是个干部,哪能以权谋私?”何书记十分为难。

李莹忙道:“何书记,您为官以来,吃苦耐劳,先人后己,替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人人都记得您的功劳,您也从来不徇私枉法,我啊,特别佩服您。可是,人哪,多少都有点私心,明知不对,仍然希望可以躲过一劫。不看别的,就看胜男的份上,请您网开一面,我们以后一定谨小慎微,争取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对,何胜男!

李母猛地想起小儿媳妇,急急忙忙拿着何胜男和李盼都是李家人的事情请求何书记放自己家一马,如果自己出事,他们也躲不过,不是吗?

“这……”何书记面露犹豫之色。

李爷爷看在眼里,心知这事有一线生机,忙道:“亲家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能相想出好办法来解决。”

“我怎么向举报人交代呀?”

李莹没敢乱出主意,也阻止了想开口的长嫂,“您有什么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

何书记一句话没落下,李母就急促地道:“什么办法?”

“就说那不是黄金锁,是黄铜锁,太阳光底下看错了。没上交的原因就是想锁住子孙的福气,一直带在子孙身上。”何书记将早就准备好的解决办法说了出来,“就是得劳烦亲家弄个黄铜长命锁,举报人如果不信,我好拿给他看。”

“黄铜锁?一时半会找不到啊!”李爷爷皱了皱眉,扭头问老妻有没有。

李奶奶想了想,摇头,在家人都露出失望神色的时候,她缓缓开口道:“我记得有个鎏金的黄铜长命锁,应该还在,我去找找,更容易蒙混过关。”

她叫上李莹,婆媳两个出去半天,拿着一个鎏金黄铜锁片回来。

何书记托在手里看了看,猛一看,金灿灿的和黄金长命锁差不多,笑道:“有了这个,就好交差了,早点换下孩子身上的金锁吧。你们最好把手里那点东西藏得隐秘点,这事毕竟有不少人知道,过几天我就得派人来检查,以确定我说的是事实。”

李爷爷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等何书记告辞离开,李爷爷打发李威去送岳父,顺便去陪陪妻女,晚上不用回来了,然后把两对儿媳叫到刚才和何书记说话的房间里,怒喝道:“老大家的,你给我说实话,你给大毛一个金锁,给了盼盼什么?”

李母不想说自己什么都没给盼盼,“爹,您问这个干什么呀?”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孙子是自己家的,孙女以后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她傻了才会把自己手里的宝贝给孙女而不是给孙子。

“你说我问什么?”李爷爷冷笑,“你婆婆说过多少遍了,阿威和胜男两口子生的是第一个,男孩女孩都无所谓,先开花后结果,又不是不能继续生,你为什么虐待盼盼?我就知道,你做出那种事,亲家肯定不会当作没发生!”

这不,找上门来了。

李母一呆:“爹,你是说何书记是来报复的?”

“报复?”李莹嗤笑一声,“何书记是什么人,会做这种给自己留下话柄的事情?影响自己名声,影响胜男和婆家的关系?”就算是替女儿外孙女出气,这时候也不能说出来,人家可是一片好心地来通知他们,这叫恩威并施,而不是报仇雪恨。

李母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从头到尾一直闷不吭声的李父开口了。

“爹,今天这事真和前几天那事有关?”

李爷爷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李父说不好,像是,又像不是,脑海里一片混乱,找不到头绪。

“大哥别想了,还是想着怎么善待盼盼吧!”李莹开口,“首先,大嫂把盼盼奶粉给大毛吃的事情解决了。胜男和盼盼在咱们家过得越好,何书记心里高兴,才会庇佑咱们家,现在可是新社会,别再搞婆婆给媳妇气受的那套了,也别再搞重男轻女那套!何书记只有胜男这一个女儿,爱如珍宝,就说明在何书记眼里男女是平等的。”

李父似有惭愧,李母却是颇为不甘。

李莹看了她一眼,“大嫂你别摆出这副神色,你别忘了,阿威可是在何书记的手底下工作,如果你不在乎阿威的前程,这话就当我没说。”

李母愣了愣,大声道:“你说胜男他爹要坏阿威的前程?他这不是公报私仇吗?”

“大嫂你也知道公报私仇啊?”李莹似笑非笑,“你怎么不提今天何书记以权谋私?哦,是因为以权谋私对咱们家有好处,所以你不反对。”

李母被她说破心事,脸上青红交错,相当精彩。

李爷爷却道:“老二家说得对。老大家的,你瞒着我们把盼盼的奶粉给大毛吃,这就是你的不对,你在阿威和胜男跟前说是大毛嘴馋喝两口的话我可不信,估计胜男也不信。你也别对我和你婆婆阳奉阴违,盼盼瘦的那几天,你说盼盼是刚到陌生地方所以吃不好睡不好才瘦的,我们都信了,哪里知道你会用米汤取代奶粉。”真是……无法形容!

李奶奶点了点头,“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盼盼那么小,就算是个女孩子,你也不应该这么做,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小霞出生时那么困难,你看谁亏待小霞了?这下可好,好好的亲家叫你得罪了,阿威以后前程好不好,都得看胜男和盼盼在咱家过得好不好。”

李母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吭。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大哥和大嫂看着办吧。”李莹道。

李父问是什么事。

“大毛有长命锁,盼盼什么都没有,不用我说,你们也能想象到何书记一家子会怎么想咱们家。大嫂别跟我说男孩带锁、女孩不带锁一类的话,盼盼不带长命锁,难道你不能给等值的东西?非得让人清清楚楚看到自己重男轻女的态度。”

李奶奶道:“给!我给!阿威和他媳妇生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有!”

她指着李母,“你趁早把大毛的金锁收起来,以后不准给大毛带这些贵重东西。你忘记王老婆子金耳坠子被红卫兵拽走的事情了?耳朵都豁了!如果我知道你给大毛带金锁,我一定不会把那些金银首饰交给你!也是我粗心大意,竟然没发现大毛一直带着金锁出来进去。”

李家发生的事情,何书记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只知道没过两天,李威的哥哥嫂嫂就带着李成元来向何胜男赔礼道歉,当面打了李成元一顿屁股,把喝奶粉的罪名按到李成元身上。

李成元年纪小,不会辩解,最适合背黑锅。

紧接着,李奶奶来看望何胜男和盼盼,私下送了一套大人佩戴的金首饰给何胜男,又拿着一套婴儿佩戴的金五件给盼盼,叮嘱她们藏着别露出来。

在面对何胜男和盼盼的时候,李家所有人都和蔼可亲,热情得不得了。

何胜男本是聪明女子,没有因此拿架子,倒让李家人生了点好感,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们真怕何胜男恃宠而骄。其实,何胜男的精力都放在照顾女儿以及改变李威重男轻女想法上面了,只要李家不来惹她,她就不去找李家人的麻烦。

何书记见好就收,让何胜男跟李威回家,是回一家三口的住处不是李家。然后,当众点了贺建国的名字,让他和举报人一起去李家查明真相,举报这事他给弄成了明路,有记录。

李成元脖子上的金锁已经换成了鎏金黄铜锁,李家也早已把金银财物藏好,贺建国和举报人自然没有查到任何问题,空手而归……不,也不算空手而归,为了表明自己大公无私,贺建国和举报人从李家抄了两面铜镜回来交差。

“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箱子柜子都翻了,掘地三尺来着,然而李家除了家具和锅碗瓢盆,没别的东西,呐,两个铜镜抄来了,用来支援国家建设。”

就这样,此事告了一段落。

再也没有人给何胜男母女委屈受了,齐淑芳暗暗替她高兴,再见到盼盼时,果然白胖了一点,圆圆的脸上嵌着圆圆的大眼,可爱极了。

五月初,下了一阵子雨,雨停后,温度骤然降低。

前段时间很暖和,每天阳光普照,许多人都穿单衣服,七斤连薄薄的蚕丝棉衣都没穿,只穿夹衣就可以了,现在则是不穿不行,齐淑芳赶紧把蚕丝棉衣找出来给他穿上。

婴儿满六个月后,很容易生病。

七斤现在七个多月了,食量很大,在吃母乳的基础上,早上添加米汤和鸡蛋黄泥,中午吃各种肉末粥,晚上吃各种蔬菜泥果泥,凡是他可以吃的,齐淑芳和贺建国都给他弄来,软软烂烂细细碎碎的白面面条他也可以吞咽下去。

吃得丰富,长得就壮实,腿脚特别有劲儿。

贺父给小孙子送新鲜的鸡蛋和蔬菜,也给贺建国和齐淑芳带来一个消息,“上海发放到咱们生产大队里的马天龙,昨天夜里死了。”

贺建国和齐淑芳齐齐一愣,“什么?马天龙死了?”

他还在等着有回去的一天呀,有三件东西放在齐淑芳这里,说等有机会再说,他满满的雄心壮志不服老,身体也比金教授夫妇强几倍,怎么突然死了?毫无征兆啊,贺建国经常回老家,偷偷探望金教授夫妇,很清楚马天龙没有重大疾病。

想到这一点,夫妇俩面面相觑。

贺父知道金教授是贺建国的老师,平时也会悄悄照顾他们夫妇一点,但对于马天龙他就不了解了,毕竟他不是好人,两手抱着小孙子,漫不经心地道:“是啊,昨天夜里死的,死的时候跟前只有陈三川在。”

“什么原因死的?”

“你们大哥把牛棚里的人都叫到跟前询问了,陈三川说,马天龙觉得心口疼,揉了揉就躺下了,还说第二天找赤脚大夫看看是什么毛病,谁知睡梦中就没气了。”

齐淑芳猜,马天龙猝死的原因可能是老年人经常出现的心梗一类疾病。

她想起手里还有马天龙的东西,听完这话,心里一阵伤感,忍不住看了贺建国一眼,贺建国明白,转头问贺父:“爹,马天龙的尸体呢?埋了?还是打算火化?”

“今天一早就埋了。”

这么迅速?贺建国和齐淑芳对视一眼。

贺建国不知不觉地问出了声,贺父不在意地道:“天气越来越热了,也就这两天才冷,难道把尸体放着发臭?咱们那儿不兴火化,你们大哥嫌费钱,如果火化,这钱肯定从生产大队上出,就做主用破席一卷,埋在北山脚下了。”

北山脚下呀!

马天龙以前经常去那里放牛,没想到竟成了他的长眠之地。

齐淑芳微微叹息。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马天龙,想到马天龙的老奸巨猾,想到马天龙挖出的东西、藏匿的东西,想到了很多很多,过去的情景就在眼前。

虽然受马天龙威胁,给他置办衣服被褥食物,但得到好处最多的人是自己。

找个两人都休息的日子,夫妻二人带着七斤回了老家一趟,齐淑芳借着挖婆婆丁的机会凑到了放牛的金教授夫妇身边,询问详情。

金婆婆在人前是装疯卖傻,在齐淑芳跟前就双目清明,叹道:“猝不及防呀!”

马天龙不知道金婆婆已恢复神智,两人没说过话,金教授则不同,不管怎么说,和马天龙朝夕相处了两年,忍不住道:“老马死的前一天还跟我说,不知道自己那些妻妾儿女都怎么样了,还说年轻时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还跟我说,挺喜欢你家的胖小子,等脱离苦海后送胖小子一对翡翠狮头镇纸,是慈禧太后用过的。”

金教授唏嘘不已,莫非那是回光返照?不然马天龙好端端得提起这些事干什么?来这里两年多了,他从来没提过自己的家人。

“怎么就死了呢?太突然了。”齐淑芳手里积攒了不少名贵之物,倒不在意翡翠镇纸。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呀!”金教授喟叹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命啊不由人!是生是死,都是老天定的。”

“临死前有没有遗言留下?”齐淑芳问道。

“没有,老陈说老马什么都没说,就是说心口疼,然后就睡死过去了,谁能料到他一阵心口疼就送了命。后来我和你师母去看了,你师母说,是犯了心疾,继而引发猝死。”毕竟是年纪大了,又辛苦劳作这么多年,不堪重负。

“我那里还收着他的东西……”

自私一点的话,马天龙死了,就算没有遗言也可以据为己有,但齐淑芳不是这样的人,不管马天龙多么坏,做过多少坏事,自己确确实实从马天龙手里得了不少东西,他送七斤一枚九眼天珠代表着他对七斤的祝愿,自己没必要昧下他没说给自己的东西。

金教授听完齐淑芳的意思,点头赞许道:“你能这么想,我十分欣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老马说过送你的,不用说,自然归你,他没说给你的,你不能拿。”

“那这东西该怎么处置?”齐淑芳虚心求问。

“老马应该还有后人,就是不知道七子六女有几个健在。你先把东西收着,如果有机会见到老马的后人,就把东西交给他们吧。”金教授沉吟片刻,给她出了主意。

“好。就这么办。”

齐淑芳拎着一篮婆婆丁,先回去了。

途径牛棚时,正在铡草的陈三川忽然向她招手,待她走近,小声道:“丫头啊,老马其实不是睡梦中死的。他临死前好像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跟我说,如果他不在了,放在你那儿的东西就给你家胖小子,只求你给他搞一副好棺材,别叫他曝尸荒野。”

“曝尸荒野?”

“是呀,干活的时候听人说闲话,发放到下面的那些人哪,不少死无葬身之地,有的死了尸体被作践得不成样子,有的被挂在树枝上示众,有的被绳索绕着脖子拖在地上,有的被挫骨扬灰。”陈三川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决定认真努力地活着,决不能步老马的后尘,好在贺建党比较有人性,马天龙得以一副破席裹身,入土为安。

齐淑芳轻叹道:“现在是不能把他挖出来再埋,我也没办法弄到棺材运过来,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这是自然,应该的。”

“陈教授,马老说把东西留给我家七斤?”这么说,不用等以后交给马天龙的后人了?

陈三川点头道:“老马是这么说的。老马还说有一批珍宝,是最大的一批,想把地址告诉我,转告给你,取出来后分他子孙后代一半,你留一半,可惜没说完他就断气了。这个老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交代遗言应该先把重要的信息说出来才对!”

即使陈三川书生意气不在意老马的珍宝,也觉得老马实在是太笨了。

虽然在听到马天龙遗言的时候不应该发笑,但齐淑芳听了陈三川不知不觉嘟囔出来的抱怨,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但这一丝笑容很快就被马天龙之死冲淡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无需抱怨。马老临死前惦记着家人,我以后会注意,虽然没有得到马老说的这批珍宝,但他的后人如果出现困难,我会尽力帮忙。”

陈三川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丫头啊,老马真没看错你,你果然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算不上吧,自己只是得了马天龙的好处,所以有所回报而已,齐淑芳觉得自己是再自私不过的一个人了,不仅自私,而且现实。

绕到北山脚下,齐淑芳望着马天龙的新坟,记住了位置。

半年瓜菜半年粮是乡下大部分社员的生活常态,不少人都在附近挖野菜,齐淑芳不敢停留太久,也没有说一句话,假装挖几棵婆婆丁就回家了。

婆婆丁清热解毒,用来烧鸡蛋汤很不错,就是有点苦。

齐淑芳挖婆婆丁的借口是奶水淤积,有点发炎,因为需要给七斤喂奶,不能随便吃药,所以挖点婆婆丁烧汤喝,婆婆丁有消炎的功效。回到自己家的茅草房,贺建国烧了半锅,齐淑芳捏着鼻子喝了一大碗,事先没用开水烫过,这样做出来的汤里婆婆丁入口十分苦涩。

贺道星乐得哈哈大笑。

“三蛋儿,你怎么还不上学呀?”

“这就上,这就上!三婶儿,等收完玉米,俺就去上学啦!”一提到上学,贺道星就眉飞色舞,终于不用被当作小孩子了。

齐淑芳笑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呀!”

“嗯!”

从老家回到城里,齐淑芳心情低落了一段时间,连七斤都感觉到了,滚得不那么欢快,很快,齐淑芳就没有时间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面了。

随着江书记任满高升到省委,何书记立刻由市。委副书记变成了市委书记。他的上位,代表着古彭市官场上出现一系列的变动,有人上位,有人落马,有人调职,官场上称不上腥风血雨,但也的确是人人自危,有点风声鹤唳的样子。

这时候,无论是谁,做事都很谨慎。

何书记把贺建国调到了秘书处,职务变了,级别没变,他没提拔李威,旁人都无二话。

何书记空下来的职务由别处调来的人接任,铁路局也有一点变动,康局长直接调走了,张副局长转正,并不是何书记的大舅子。

接任张副局长的是机务段徐段长,也就是徐红的父亲。

空下来的机务段段长职务由下面的工人升任。

客运段的蒋宏伟段长没能升职,他也竞选副局长来着,可惜没成。

蒋宏伟没有升职,王大姐的打算也泡了汤,曾经对齐淑芳的承诺化为乌有。齐淑芳虽然略觉遗憾,但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能由自己决定的,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她上班刚刚两年就拿到七级工资,不错了,没必要得陇望蜀。

暂时失去升职的希望,齐淑芳没有懈怠,仍然认认真真地当广播员,认认真真地跟王大姐学习如何管理乘务员等事务。

刚刚过完夏天,和齐淑芳相处十分融洽的薛逢突然调任回京。

她的离开,说明她的职务会空缺下来。

薛逢还没走呢,不少列车员就盯着这个职位了,蠢蠢欲动,到处活动,争取从列车员升为列车长,不光地位提高,工资也会跟着提高。

薛逢暗暗冷笑一声,举贤不避亲,向铁路局和客运段推荐齐淑芳接任自己的职务,理由十分充分:“这么多年我都没管理好手下那帮乘务员,他们给客运段给铁路局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是我能力有限,心里十分愧疚。齐淑芳同志成分良好,工作认真,她从一名列车员开始做起,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今年又被评为道德模范、三八红旗手,并且,她跟随王小草同志很长时间,积攒下了丰富的管理经验,一定可以把我这趟列车管理好。”

虽然表面上她没有和齐淑芳正式相认,但是当时在郑老跟前说是亲姐妹,不少人都听到了,渐渐传开,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件事。

齐淑芳在郑老跟前露了脸,连同孩子一起,所有人都清楚。

自从这个妹妹到铁路局工作,自己就一直在为今天做铺垫,怎么可能让别人得了去?薛逢很有信心,这个妹妹一定会成为自己的接班人。

即使江书记离开了,薛逢的人脉也不容小看。

和她关系好的,何止一个江书记?

当初借着巴结张局长夫人吴大娘名义升职,张局长和吴大娘知道自己的来历,不会反对自己的意思,李莹不喜欢自己的做派,但她清楚自己认识刘老,还有其他人,谁不知道自己在郑老跟前说得上话?

除了她的人脉,齐淑芳的人缘也很好。

王小草本来就有些后悔自己提前给齐淑芳一份升职的希望却又亲手掐灭,现在见薛逢举荐齐淑芳接任,急忙表示赞同,算是自己对齐淑芳食言而肥的补偿吧!薛逢管理不好的乘务员,如果被齐淑芳管理好了,自己脸上也有光彩。

上面没有立即同意,而是开会商量后作最后的表决。

七月份,是天气最热的时候,齐淑芳正式成为古彭市发往青岛市列车的列车长,和薛逢做交接,工资级别跟着连升三级。

薛逢事无巨细地交给她,十分用心,并带着她跑了几趟青岛市,结识江书记的夫人,认识整个列车上的所有工作人员,那些列车员们大多数都持观望态度,因为副列车长本以为薛逢离开后,自己最有机会转正,没想到会被齐淑芳抢走。

所以,等薛逢离开后,齐淑芳第一天独自上任,她就给齐淑芳使绊子。

98.098章:

站在巨人肩膀上的齐淑芳没有小看任何人,连消带打,顺利结束这一个来回的工作。[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有江湖就有争斗,山野乡村尚且有鸡毛蒜皮,何况列车之上,等她收服手底下所有的工作人员,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薛逢早在月前离开古彭市,先去了一趟上海,然后才回北京,和齐淑芳书信联系。

杀鸡儆猴、以德服众,全挂子武艺齐上阵,剔除几个害群之马后,齐淑芳重新制定列车上的规矩,整肃风气,工作认真者嘉奖,工作懈怠者批评,列车上的风气为之一正,即使还不如王大姐掌管的列车,也比薛逢管理时强了十倍。

人的性格和品行很难在两个月内发生改变,表面上所有列车员都遵守规矩、遵守道德,但原本就心思不正的列车员骨子里并没有改变。

好在,这种人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大部分心思都很正,齐淑芳手段严厉,就很好管理。

她忙着管理列车上的方方面面,忙着带孩子,忙着开会,忙着学习……此学习非彼学习,在上班期间是在党支部学习,她还没成为正式党员,需要学习党支部指明的内容,也得参加党支部开的一些会议,就是没有选举权、被选举权和表决权,纯属是个听客。

忙碌的结果就是七斤刚满周岁,齐淑芳就给他断奶了。

“妈妈……妈妈……”只会叫妈妈的七斤大声哭喊着,迈着肉嘟嘟的小腿,往这里挪挪,往那里找找,里里外外找不到齐淑芳的踪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贺建国轻轻松松地把他抱起来,拍去他身上的泥土。

“七斤啊,你妈妈上班去了,今天咱们爷俩在家。来,爸爸给你做了好吃的鸡蛋羹。”

七斤比其他孩子机灵,非常明显。

农村的孩子七八岁时仍然懵懂无知,浑浑沌沌地四处撒野,大家生活水平都不高,城里孩子大多数也都很朴实,即使有聪明的孩子,一两岁就懂事也完全不可能。

七斤才一岁,当然没到懂事的地步,但从他六七个月开始,齐淑芳就开始指着五官和生活中的东西教他,“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眉毛!桌子!板凳!筷子!碗……”说起这些,他会立即把手指或者眼光放在提到的东西上面,会手动再见,会抛飞吻。

所以贺建国说到鸡蛋羹,七斤哭泣中的眼睛马上看向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碗,碗里盛着嫩黄的鸡蛋,纯蛋黄蒸出来的,没用蛋清。

七斤的饮食十分精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齐淑芳写了一大本,贺建国叹为观止。

“妈……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妈不在,就是美食也安慰不了受伤的小心灵,七斤在贺建国的怀里乱蹬着腿,继续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贺建国坐在椅子上,双手环着坐在膝上的儿子,端起的鸡蛋羹差点被他打翻。

贺建国反应敏捷,迅速把鸡蛋羹放到桌子上,拢住儿子两只小手。

“七斤,你再哭,哭得我心烦意乱,我揍你了啊!”

一听这话,七斤哭声骤然中断,圆溜溜的大眼眨巴一下,嘴巴一张,哭得更大声了。

贺建国没有迁就他的意思,拿起贺父做的木头汤勺,舀了一勺鸡蛋羹放在他嘴边,“贺七斤,我跟你说,你吃了肚子就会饱饱的,不吃,你就饿着吧!”

看到吃的就在眼前,七斤习惯性地张大嘴巴吞下去,抽抽噎噎,自动止住哭声。

七斤满十个月的时候,就开始以饭为主,奶水为辅了,相比较其他孩子而言,断奶是相当容易的一件事。吃饱喝足站在地上迈着小短腿,七斤很快就把齐淑芳给忘了,主要归功于齐淑芳在家的时候,早晚和周末都是贺建国带孩子。

贺父进来就看到爷俩在院子里玩,“淑芳上班去了?”

“是啊,淑芳现在都是早上上班,一早就走了。”发往青岛的列车是早上九点左右,和古彭市之间的距离较上海远了不少,来回花费的时间自然而然也多了一些。

贺父嗯了一声,把平板车往院子里一扔,蹲下。身子,向七斤张开双手,“七斤,来,让阿爷抱抱,阿爷十来天没见到七斤啦。看你这眼圈红的,是不是哭了?还是你爹揍你了?放心,阿爷替你出气,揍你爹。”

七斤缓慢而坚定地迈着小短腿,歪歪斜斜、颠颠簸簸,花了不短的时间才迈到贺父的跟前,哈哈笑着扑到他怀里。

贺父抱着他站起来,举得老高了。

贺建国把平板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和往常一样,柴禾搬到西偏房,食物拿到堂屋,祖孙两个正玩得开心,他看了看篮子里的鸡鸭鹅蛋,“爹,你咋又带鸡鸭鹅蛋来了?大嫂二嫂没意见?这一季度的鸡蛋供应又增加了,每个人每个月可以买三斤鸡蛋,撇除错过机会被人买光的时候,买到手的就够我们吃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贺父不以为然:“这么热的天,从副食品店里买的能新鲜吗?我看城里卖的都是从乡下收上来的,不知道在冷库里放了多久,大人吃着没事,七斤呢?这是最近几天才下的蛋,拿来给七斤吃,不是给你们两个大人的。(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至于王春玲和张翠花的意见?他们两家这几年养了不少家禽,自己家的就够吃了,贺建国和齐淑芳每次回家都给侄子们带好吃的,他们对自己给七斤送蛋的事情没有任何不满。

和蛋类比起来,贺建国夫妇给侄子们带的糖果饼干糕点可贵多了。

贺父给小孙子做了一个拨浪鼓,七斤抓着不肯放。

贺建国仔细一看,居然是用紫檀木做的鼓身和手柄,镂刻着蝈蝈、蚂蚱,鼓身两面覆以羊皮,两侧的弹丸则是常见的草珠子,随着手柄的转动,击打在鼓身上,咚咚有声。

贺建国想问是哪来的紫檀木,突然想起老父一直在收集旧家具,上次还给自己家送来几件拆卸过的紫檀、黄花梨家具,就把问题咽了下去,不用问,肯定是用旧木料做的,就像七斤的摇篮和小床,旧木料做的新款式,符合当下。

贺父的到来,让贺建国中午简单吃饭的打算化为泡影,而是好好地炒了几个菜,馏了几个白面卷子,给贺父倒了二两茅台。

七斤吃着自己碗里的肉末粥,看着桌上油汪汪的红烧肉。

贺父笑呵呵地看着他,贺建国则夹了一块红烧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然后放到自己嘴巴里,特地发出咀嚼的声音,“真香,真好吃,可惜就是不给你吃!”

七斤很不开心,伸手就去抓饭桌上的碗。

贺父赶紧把桌上的碗挪开,有这么个小人儿在跟前,一顿饭吃得十分有趣。

饭后贺父抱着七斤在院子里消食,贺建国洗碗,忽然道:“爹你住几天再回去,陈宁前几天说要给陈三川捎点东西,一会儿我去问问,爹回去时捎走。”

“陈三川?他还有亲戚?叫陈宁?”贺父疑惑地道。

“有,谁没几个亲戚啊?成分不好的,就看来往不来往而已。陈宁是陈三川的侄孙,祖父母和父亲在,母亲离婚再嫁,比陈三川的情况稍好一点。前两年家里情况不好,后来陈宁找了个工作,最近才缓过气。”

“嗯,那行,我不在家,有你哥哥照看我养的家禽。”

贺建国去找陈宁,陈宁一听,连忙把祖父母准备的包裹拿给贺建国,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一件旧棉衣和二三十斤粮食,还有十块钱。

贺建国抱着东西回家,却看到老周在家门口徘徊,步履蹒跚,老态毕露。

虽然当初没有买下老周的房子,老周的房子还是卖掉了,但因为齐淑芳陪着郑老去纪念塔瞻仰,重新又认识了在那里工作的老周,竟然是慕老麾下的老兵,和薛父是认识的,渐渐地有了些来往,也认识他收养的少年周凌云。

原本老周想让周凌云继承自己的工作,可是部队来征兵,周凌云放弃学业去报名,居然被录取了,所以老周就歇了心思。

“周大爷?你来了?怎么不进去?”贺建国忙过去搀扶他。

老周见到他,倒是愣住了,“你不在家啊?”

“怎么?”

“俺看你们家门没锁,以为你在家,没好意思敲门。俺这事啊,想求你,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谁知正犹豫,你就从外面回来了。”老周咧嘴一笑,牙齿已经全部脱落,嘴巴瘪瘪的。

“您老有什么事啊?”贺建国扶着他进了堂屋,问道。

贺父见到陌生人进来,冲他笑了笑。

老周倒是有些局促,两只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受到贺建国的安抚才镇定下来,“建国同志,俺想求你帮个忙。俺想了很久,俺认识的人里,就数你和你媳妇有本事,得到郑老看重又和薛兄弟家有来往的人品行一定不差!”

“您说。”

老周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铁皮盒子放在桌上,“俺最近旧伤发作,精神不大好,饭也不想吃,只能喝两口水,不知道哪一天就没气了。俺家娃子在部队当兵,接受训练,信寄回来的都不多,肯定是训练很严格很忙碌。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俺也不想给他写信怕耽误他的前程。现在,俺怕自己出意外,俺想把东西寄放在你和淑芳同志手里,要是俺没事当然好,要是俺出事,你把盒子交给俺家娃子,行不行?”

贺建国忙道:“您觉得精神欠佳,我送您去医院检查检查。”他对老兵极为尊重,即使自己花钱,也希望老周平平安安,别说他们认识,就是不认识,贺建国也不能袖手旁观。

“俺有工作,俺看病也不要钱,俺一会就去医院,你先听俺说。”

“好,您说。”老周交代的事情肯定很重要,否则他不会先送东西再去医院。

老周脸上浮现一丝哀伤,“俺家穷,没啥钱,但俺大爷家里有钱,不是亲大爷,胜似亲大爷。俺能上学读书还是俺大爷掏的钱,俺穿的衣服都是俺大娘给做的,对俺可以说是恩重如山。俺大爷家只生了一个孩子,俺得叫声堂兄,叫周世韶。俺这个堂兄婚后没多久就带着所有家产支援抗战,自己也参加了,特别值得佩服。可是,从那以后,他就没回来过,也没有音信。俺大爷大娘在思念和担忧中郁郁而终,是俺嫂子和俺侄子养老送终。”

全部家产都被带走,就留个院子还有手里那点私房钱,周家日子每况愈下,老俩口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儿子平安与否,一时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一时说没消息就说明他不在了,不然不会不跟家里联络,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儿子早已功成名就。

老周提起这件事,忍不住破口大骂。

变卖家产去抗战?一去不回头?

贺建国觉得这段故事十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左思右想,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能暂时放下,问道:“您提这些往事有什么用意?”

“你先听俺说,俺得跟你说明白喽,以后好转告俺那娃子。俺大爷大娘死后,还是抗战期间,俺那个堂兄三十多年前就在外面重新找了个小婆,好几年后才来信要跟俺嫂子离婚,当时俺大爷大娘已经去世了。他说什么抛弃封建包袱,说俺嫂子和他是封建包办婚姻,和小婆是革命伴侣。俺嫂子气啊,当时他们俩的儿子可都十来岁了啊,好在跟前有儿子聊以慰藉,就不管俺那个堂兄了。不过,俺堂兄没回来过,俩人一直都没办理离婚手续。”

贺父忍不住道:“没有良心!老周大哥,你这堂哥没有良心哪!对父母不孝,对老妻不义,对儿孙不慈,不孝不义不慈,就对国忠了,算啥人呐?”

老周苦笑道:“俺也这么说,唉!可是有啥用呢?没见这件事影响他做官。”

“还做官?你那嫂子侄子呢?”贺父问道。

“死啦,都死啦!”

贺父和贺建国吃惊道:“死了?”

“建国前咱这不是爆发了一场大战役么?”见贺父和贺建国点头,他继续道:“俺当时参加了,俺当时就是一个小兵。俺听说有个职务很高的名字叫周世韶,俺偷偷躲在角落里看到了他,就是俺堂哥!虽然十几年了,但俺一眼就认出来了。俺想找他,俺想问问他对得起对不起俺大爷大娘和俺嫂子,怎么来到自己家乡了,也不去祭拜自己爹娘,不去看望自己妻儿。可是俺走不到他跟前就被拦住了,俺报了名,拦着不让俺见他的人就更多了。俺当时不知道啊,以为是俺堂兄不想见俺,后来才知道是他找的那小婆命令他手下的人拦住俺。”

老周愤愤不平地接着道:“那小婆还叫人打俺哩,说俺扰乱军心,把俺给抓起来了!那小婆也在军中。是薛兄弟当时跟着慕老,俺堂兄的头儿又是慕老的儿子,薛兄弟说情才放了俺,可直到战役结束,直到俺退伍,俺都没见到俺堂兄。”

贺父摇了摇头,对于周世韶这种人简直不知道怎么评价。

老周道:“俺也看不起俺这堂兄。俺嫂子就死在那时候,有人说俺嫂子是郁郁而终,其实不是啊,俺嫂子已经不在意俺堂兄了,刚刚给俺侄子娶了媳妇,一心想含饴弄孙,是不小心踩到生锈的铁钉,当时没放在心上,结果得了破伤风送了命。”

老周一脸可惜,怨恨上天不公。

说到这里,过了好一会儿,老周长吁短叹,“俺嫂子死后很快就建国了,大院子充公,俺侄子和侄媳妇搬走了。过了七八年,俺侄子生病死了,侄媳妇改嫁,把刚刚两三岁的娃子送到俺手里,俺当兵多年,没有老婆孩子,就一个光棍儿,俺就好好养着了。”

“您是说,周凌云就是您堂兄的孙子?”

“是啊,亲孙子。”

贺建国想了想,“这段故事周凌云不知道?”老周开篇之前说让自己转告周凌云,那么就说明周凌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不知道,俺觉得他年轻,怕他冲动地去找俺堂兄,俺后来听说,建国后俺堂兄就当了不小的官儿,现在做得更大了,应该也退休了吧,在上海。所以,就没跟娃子说,俺本来想等等,等他二十岁后再告诉他,谁知俺这身子骨不争气,恐怕熬不了多少时间了。”

贺建国父子唏嘘不已。

老周把盒子往前一推,“俺把所有的积蓄都汇给俺娃子了,这东西没法寄,怕在路上丢了,所以委托你和你媳妇帮俺收着。”

“什么东西?如果很贵重,我想,多找几个人作证比较好。”

老周摇摇头:“不用了,有些东西见不得人,容易惹麻烦,如果有人见到后动了歪心,不值当的。”他说完这句话,慢慢打开盒子。

贺建国以为会泄露出一阵珠光宝气,因为金银珠宝见不得人,结果并不是。

是六个字画卷轴,还有一块砚台、两块古墨和一块田黄石。

“这是俺大爷在俺堂兄变卖家产时留下来的传家之宝。乱世时古董不值钱,黄金值钱,就留下来了,俺侄子也没拿去支援国家建设。六幅字画,其中有两幅出自宋徽宗和乾隆,都是真迹,剩下四幅画无一不是古代大家手笔,比什么黄金珠宝重要多了。”

老周说完,一一展开给贺建国看。

贺建国本来就精通这一道,很快就确认老周说的是事实,全是无价之宝,砚台是宋代的端砚,属于上品中的上品,田黄石也是佳品。

听了他的鉴定,老周倒有些惊奇,道:“建国同志,原来你懂这个啊?我自己不怎么懂,当时我侄媳妇把字画和东西交给我时,我还特地拜访一个现在已不在世的先生才确定。虽然我那侄媳妇扔下娃子改嫁,但是把家传之宝都留给娃子,也算不错了。”他不恨侄媳妇,人家不到三十岁,让她守一辈子寡就太强人所难了。

“略懂皮毛。”就算一开始是略懂皮毛,现在也算是很精通的大师了,因为有个喜欢珠宝古董的老婆,天天买这些东西,经手的多了,见识也就更广了。

老周连声称赞了几句。

他把字画卷好系好,重新放到铁皮盒子里,郑重地交给贺建国,“建国同志,我老周这辈子庸庸碌碌,守着纪念塔干点杂活儿,有一二好友但因其家庭复杂,不敢托付,只能托给你和淑芳同志,我是相信老将军们的眼光。”

他没有孤注一掷,来之前,汇款时,他给周凌云寄了一封信,把留给他的东西一一说明。年纪是老迈了,脑子可一点都差,也早早地防备着东西被贪污的可能。

关于周凌云的身世没在心中提,则是怕周凌云知道后影响训练。

贺建国正色道:“您老放心,我一定如实转告周凌云,一定把东西转交给他。等我收好东西,还是先送您去医院检查身体吧。”

心事交代出去了,老周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精气神散了大半。

贺建国和贺父都很担忧,这种情况,确实像大限将至啊!

把铁皮盒子锁进账目箱子,贺建国当即带上钱,送老周去医院。

贺父抱着七斤留在家里,“去吧,去吧,仔细检查检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别不帮。没有当初的老兵,哪有咱们现在的太平!”

“嗯!”

老周的检查结果并不乐观,中医西医都看了,是旧伤复发,偶尔咳血,中医说是油尽灯枯,现在是熬日子。西医说他身体里还残存着弹片,已经发生了转移,就在肺部,当天就安排老周住院,贺建国因为心存敬意,所以单位、医院两头跑。

见儿子忙忙碌碌,贺父没提出离开,而是留下来照料小孙子。

齐淑芳结束工作回到家,得到了老周的死讯。

老周临死前拉着贺建国的手,拜托他把东西转交给周凌云,得到贺建国再三许诺,同时答应不给周凌云报信,这才撒手人寰,脸上带着平静的笑容。

几个月前马天龙逝世,现在老周又走了。

岁月,最是无情。

周凌云还在部队不知道祖父的死讯,老周似乎也没有什么亲戚,几个好友纵使有心也无力帮忙,最后还是贺建国和齐淑芳料理老周的后事。夫妻本想给周凌云寄一封信,但想到老周临死前念叨了不知多少遍的话,犹豫着停下了写信的手。

老周虽然不是周凌云的亲生祖父,但对周凌云的一片慈心,世上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临死前还惦记着周凌云的前程。

忙完老周后事,贺建国才把周凌云的身世告诉齐淑芳。

齐淑芳脑海里灵光一闪,苗慧!

她想起来了。

赵司机和李阳说起苗慧时,不就提到一个老周?他们说的和老周说的相差无几,苗慧的丈夫会不会就是周世韶?

贺建国一听,“我就说好像听过差不多的故事,果然没记错。”

他问苗慧家的具体情况,尤其是关于周世韶的,这个人正如贺父所说,除了对国家尽了忠心,实际上是不孝不义不慈,不值得敬佩。

齐淑芳也不知道,她现在很难去上海,就写信问慕雪寻,没详说老周的故事,只问苗慧丈夫的名字。慕雪寻很快就给她回信了,确认了她的猜测。苗慧的丈夫就叫周世韶,今年七十多岁了,比慕雪寻的父母年纪大不少,早就退休了,和苗慧生了两个女儿,都已嫁人。

慕雪寻又跟她说了一件事,就是周世韶最近突然想起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想回古彭市寻找儿子继承家业,被苗慧拦住了,两人吵架,目前处于分居状态。

因为苗慧生了两个女儿,所以想起封建包办婚姻下的儿子?

齐淑芳冷笑不已,继续往下看。

慕雪寻在信中说自己叔叔要结婚了,时间定在腊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最近可能会回北京,以后通信地址就是以前发电报的那个地址。

看到这里,齐淑芳不知道怎么想起薛逢了,郑老夫人提过一句,说慕青云在等薛逢,想到薛逢今年回京,现在传来慕青云结婚的消息,难道是他们俩结婚?没听薛逢说啊,薛逢根本就没提过慕青云,不过回北京之前去了一趟上海,原因她也没提。

慕青云多大年纪了啊?两年前见面时都是中年人了,薛逢多年轻,还没到三十岁。

齐淑芳嘟了嘟嘴,回信向慕雪寻询问她未来婶婶的名字。

没等慕雪寻回的信,她却接到了薛逢的信,信中说自己要结婚了,日子定在腊月,请她务必带七斤来参加,说自己可就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

好了,基本可以确定,慕青云是和薛逢结婚。

99.099章:

齐淑芳在心中确定自己姐夫是慕青云时还没看完信,往下仔细看,果然看到慕青云的名字出现在信里,真是那个不怒自威的老男人?至少得有四十多岁了吧?婚期定在农历的腊月十八,阳历就是明年的一月二十一。[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现在十月上旬,婚期倒计时还有三个多月。

有足够的时间给她准备结婚礼物,送什么礼物比较合适呢?薛逢应该什么都不缺,但自己送礼物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意。

妈妈为什么坐着不动了?坐在地上晃动拨浪鼓的七斤仰脸看。

仰……仰……仰……身体不平衡,“扑通”一声,七斤仰倒在地,拨浪鼓甩了出去,即使身下凉席上铺着厚厚的两层被褥,脑袋瓜也好痛啊!

“啊……啊……妈妈……”七斤躺着不起来,乱蹬腿。

齐淑芳回过神,噗嗤一声:“小笨蛋!好好坐着怎么会摔倒?”放下信,双手叉到儿子腋下,轻轻松松地抱到怀里轻拍其背。担心七斤在床上不老实滚下来摔伤,于是她就在地上铺了席和被子,即使滚出被褥边缘也没有关系。

七斤哼哼唧唧,抓着她垂到胸前的辫子往嘴里塞。

“饿了?这可不能吃!”齐淑芳单手抱儿子,单手把辫子放到脑后垂下去,转身给他冲了奶粉。断奶后,奶粉就不再送人全部留给七斤吃,没有奶水可吃,他就很乐意喝奶粉了,另外还订了一份牛奶,每天早上都会有送奶员送到门口。

只要对儿子好,凡是能做到的,齐淑芳全部做到了,甚至远比任何人对自己孩子都好。叶翠翠偶尔看到七斤的伙食,都笑说吃得太好了,无人能比。

多亏贺建国和齐淑芳有条件,如果生活水平差,七斤就是吃苦的命。

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奶粉,七斤开始咬奶嘴,他前面已经长了好几颗牙齿,特别喜欢撕咬东西,拨浪鼓的手柄上就有他不少口水。

“不准咬,好好喝,喝完妈妈带你看花花!”

随着齐淑芳的拍打,很识时务的七斤老老实实地喝完,咧嘴冲着齐淑芳笑,露出几颗白白细细的牙齿,“啊啊!啊啊!啊啊!”

“啊什么啊?叫妈妈!”

“妈妈!”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贺建国下班回家,见母子俩在堂屋玩得高兴,一边把衣服搭在衣架子上,一边伸手过去抱过儿子高高举起,道:“胖儿子,什么时候会叫爸爸呀?叫爸爸!”

“啊啊!”七斤好像很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开心得手脚乱动,口水直流。

“叫爸爸!”

“啊啊!”几滴口水很顺利地落到贺建国脸上。

“叫爸爸!”

“妈妈!”七斤咯咯直笑,就是不如他意。

贺建国双眉竖起,“臭小子,叫爸爸!听到没?叫爸爸,爸爸!”

贺七斤睁着和齐淑芳极其相似的一双圆圆大眼,满脸懵懂和无辜,“啊!”

齐淑芳忍俊不禁:“怎么听着你叫他爸爸,他答应了。”

“臭小子!”贺建国放低胳膊,七斤落在他怀里,点了点七斤的鼻子,贺建国不高兴地道:“臭小子,天天知道喊妈妈,怎么还不会喊爸爸?这么笨!”

“妈妈!”七斤大叫。

贺建国一脸郁闷,七斤不到十一个月就可以在大人的搀扶下走路了,大人放开手他能自己走好几步,就是说话比较晚,从六七个月时开始教他说话,目前为止只会叫妈妈,这个晚是相对走路来讲,和别的孩子比起来,说话并不晚。

齐淑芳揉了揉笑痛了的肚子,和他说起薛逢的婚礼,以及不知道送什么礼物。

“送对手表吧,既好看又大方。”贺建国首先想到了这个,然后看看妻子,看看儿子,“虽然婚期定在周末,但不知道你那天工作不工作,难道要请假?”

“就这么一个姐姐,对我们还挺好,不管上班不上班,肯定要请几天假去参加婚礼。”

除了产假,齐淑芳从来不随便请假,事假应该很好请,而且在列车长不在的情况下,副列车长完全可以代替,管理列车上的所有事务。本来副列车长就是跟着列车长行动的,对工作流程十分熟悉。她这趟列车的副列车长已不是原先给自己使绊子的那位了,而是一位比较年长也很服众的中年列车员,是齐淑芳上任后提拔上来的。

到目前为止,她接任三个月,这趟列车令其他部门大为改观,因为之前太差,所以改变一点点就让人很惊艳,何况变化这么大,估计年底评选,她依然会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齐淑芳这时候如果还不明白薛逢的苦心,她就是个傻子。

薛逢很早之前应该就在为今天铺垫,那个时候,她估计已经在心里认下齐淑芳这个妹妹了,就是没有行动而已。

试想,薛逢当列车长时管理一片混乱,乘客们怨声载道,手底下的列车员们有一部分经常偷懒,臭名昭著,等齐淑芳上任后,管理严格、服务态度认真、乘客如沐春风,齐淑芳的工作能力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来了。

齐淑芳现在已经正式拿到了和工作地位相匹配的行政工资啦!

列车长是列车上的最高领导,行政工资也是最高的,齐淑芳之前是被破格提拔,工资连升三级,拿四级工资,现在当然是一级了。

齐淑芳自愿套行政级别,少拿了块把两块钱,但比贺建国高两级。

齐淑芳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比起刚开始工作时的工资,现在已经涨到三倍多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呐,虽然归根结底是她工作出色,有立功表现,再加上薛逢在背后推了一把,但如果没有后台,哪怕你立下天大的功劳,都不一定能往上升级。现在是比较清明的时代,大部分不会按下自己的功劳,只要努力就有前程,往后就难说了。

齐淑芳很感激薛逢,听贺建国说送手表比较合适,仔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我们都没有手表票,我去上海买进口手表,挑好一点的。”

“可以。家里的钱够吗?”

“够吧?”想到自己花钱大手大脚的情况,齐淑芳迟疑了一下。

贺建国一笑:“去上海时把咱家的钱都带上吧,银行里那三百块钱也取出来,宁可带多一点,别带少了不够,白跑一趟。”

齐淑芳点头,给薛逢回了信,确定提前两天带七斤去北京。

薛逢没提贺建国,贺建国当然不会凑上去。再说,就是薛逢提了,他正在上班也没法过去,婚期是周末,但来回就得花好几天的时间。

第二天齐淑芳上班,贺建国把七斤送到托儿所,连同他的奶粉等交给托儿所管理人员。

七斤很好带,放在托儿所,除了刚开始一两天见不到父母而哭闹,很快就在诸多小朋友的陪伴下不哭只笑了,而且他的小伙伴盼盼也在其中,除了嗷嗷待哺不能走路的婴儿,其他大大小小一群小孩子几乎玩疯了,下班时贺建国带他回家,他还不乐意。(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送七斤去托儿所之前,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暗暗打听过托儿所带孩子的妇女,性格都很温柔,很有耐心,很会照顾孩子,人品很好,托儿所的环境也很好,这时候的人没那么多复杂而恶毒的心思,很多孩子都喜欢住在托儿所。有的孩子父母是双职工,一周里有六天都在托儿所里度过,托儿所准备了专门的住处,这些孩子吃住到周末才跟父母回家。

家里不用操心,又不用把七斤带在身边,齐淑芳工作更加积极认真。

和往常一样,上班前先召开一个小会议,总结上次工作的不足,继续发扬优点,然后安排各个方面的工作,检查完卫生,确保乘车环境良好。

从古彭市发往青岛市的途中,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在回来的途中,齐淑芳巡视各个车厢时,听到一阵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哭得声嘶力竭,脸蛋涨得通红,嘴里一个劲地喊妈妈。

随着男孩哭喊,中年男子对面一个中年妇女怀里的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哭了起来,大声地叫道:“娘,娘,爹啊,俺要俺娘,俺找俺娘!”

齐淑芳本来没注意,只是提醒这位乘客安抚孩子,但一走近,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两人的神情看似淡定,实则慌张,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但他们并没有安抚孩子,而是伸手捂住孩子的嘴巴,中年男子骂道:“臭龟孙,哭啥哭?再哭我就揍你了!”

中年男子怀里的孩子明显是北京口音,这中年男子却是古彭市口音,另一个男孩是山东口音,中年女人也是古彭市口音,嘴里骂骂咧咧,可是她一手捂着男孩的嘴,一手狠揍男孩的屁股,凶狠的态度,残暴的手段,一点都不像一个妈妈对待孩子。

而且,北京口音的男孩衣着明显上档次,衣裤都是羊毛呢料,长得白白嫩嫩,虽然衣服脏得很厉害,但一看就是好人家娇生惯养的,中年男子则穿着普通的棉布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皮肤黝黑粗糙,两人长相完全不同。

山东口音的男孩家庭条件应该差点,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但虎头虎脑,十分壮健。

中年女人比较敏感,猛地抬头看向齐淑芳,把男孩的脸往怀里一按,“看什么看,俺打俺自己的孩子,俺又没打别人的孩子。”

那男孩嘴里呜呜叫,因为被捂着嘴,说不出话。

这表现,绝对不正常。

女人不打自招。

既然她说男孩是自己的孩子,那么男孩为什么之前口口声声找娘?

“哪有你们这样安抚孩子的?别捂着他们的嘴。”最先想到的就是人贩子,齐淑芳假装不满地责备了他们一声,“把你们的介绍信和车票都拿出来,我要检查!”

中年男子一愣,“凭啥检查俺的啊?不是检查过了吗?”

“之前查票是查票,现在是抽查,抽查你不懂啊?啰嗦什么,快拿出来。”

二人不甘不愿地掏出车票和介绍信,目前是没有介绍信难买车票,就是没工作的人出远门,也需要找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开介绍信,上面写明出行的目的地及其原因等等,方便售票员卖票,也方便列车员检票。

为了防止有人不买车票就浑水摸鱼乘车,所以列车员有一项工作就是等乘客都坐好以后,火车上路,然后开始查票。

齐淑芳低头看票和介绍信,居然是两口子?

男的叫王城,女的叫张红枣,介绍信上写的是两口子探亲,没有孩子的只言片语。

“没问题了,你们好好哄孩子,别吵到其他人。”齐淑芳脸色缓了缓,把票和介绍信还给他们,快步离开后立即找了四个乘警,只说自己怀疑他们是人贩子,于是乘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王城和张红枣抓住,并把孩子和他们分开,由两个列车员抱着。

行动可能鲁莽了点,可是这种事,只要有了怀疑,那么就宁可错抓,不可按下怀疑而轻放,大不了发现错抓后向他们郑重道歉,毕竟两个孩子就牵扯到两个家庭。

“抓俺干啥?抓俺干啥?”

王城扯着脖子喊,张红枣也跟着喊,脸上难掩惊慌之色。

“叫什么叫?”发现两个孩子齐齐瑟缩,齐淑芳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对乘警道:“你们看好了这两个人,带到你们那里仔细问问,我把孩子带到办公室里问话。”

“好的,列车长。”

齐淑芳安抚两个男孩,“乖乖,不哭啊,跟姨走,姨请你们吃好吃的。”

衣着比较破旧的男孩眼睛立即一亮,顾不得被张红枣捂脸留下的指痕,吞了吞口水,另一个男孩却哭喊道:“妈妈,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此时乘警还没把王城和张红枣押走,齐淑芳指着他们问两个孩子道:“乖乖,跟姨说,他们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吗?”话一出口,觉得问话的方式不正确,孩子可能不会理解,马上改口问道:“你们爸爸妈妈走了,你们一起走好不好?”

两个孩子脑袋左右晃动。

“妈妈,爸爸,在哪儿?妈妈呢?”

“俺爹在哪儿?俺娘在哪儿?”

左看右看,没看到自己的父母,俩娃娃哇哇大哭起来。

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王城和张红枣不是孩子的父母了,乘警义愤填膺,在所有乘客的称赞下,用力押走夫妻俩,齐淑芳则和列车员把孩子带到办公室,又叫列车员去餐厅买了点方便吃的食物给他们,慢慢套话。

破衣男孩憨乎乎的,一边吃东西,一边回答齐淑芳的问题。

小孩子很难理解大人的话,齐淑芳问了半个小时,才问出他叫大胜,胜是哪个胜都很难确定,也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更别说家乡在哪里了。

反观另一个孩子就伶俐了一些,感受到齐淑芳的善意和王城夫妇完全不同,他紧紧搂着齐淑芳的小腿不肯放,当齐淑芳蹲下。身子,柔声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大声道:“我叫齐昭昭,我叫齐昭昭。”

“昭昭啊,爸爸叫什么名字?妈妈叫什么名字?”一般孩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左邻右舍都会问他爸爸叫什么,妈妈叫什么,即使孩子不了解意思,也能流利回答出来。

呃……当然,像大胜一样不知道的孩子也有很多。

齐昭昭显然不是第二个大胜,他眨巴眨巴眼睛,“齐正辉。爸爸叫齐正辉,妈妈叫余木兰,我叫齐昭昭。”

齐正辉?

齐淑芳一愣,不会是自己和贺建国去上海途中偶遇的齐正辉吧?不会是那个离开宾馆前还给自己夫妻俩买了一个蛋糕的齐正辉吧?

仔细端详齐昭昭的样貌,和齐正辉没有半点相似。

齐淑芳按下心中天马行空的想法,轻轻拍打着齐昭昭的后背,再问别的,重要事情没问出来,只在问爷爷叫什么时,他回答说叫齐新生,问家住哪儿,说在北京,至于为什么在青岛市被王城夫妇带上车,他就回答不上来了。

齐淑芳抱他起来,“姨带你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好!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俩孩子都不承认王城和张红枣是自己的父母,可以确定是被拐来的,乘警那边得到消息后加大审讯力度,夫妻两个人承受不住,很快就承认了犯罪事实及其原因。

他们结婚好几年都没生孩子,有人说收养个女孩就能生儿子,于是他们就收养了别人家的女儿,可惜那女孩没有福气,七八岁的时候失足溺水,没救上来,而他们也一直没有孩子,无奈之下,花钱买了别人带来的外地男孩。

当时,他们几乎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花进去了,偏偏养了十几年,那孩子突然跑了,两人不甘心,这次联系上有孩子卖的人,千里迢迢去了青岛市,带回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共花了五十块钱。

不是人贩子,但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是他们的需求滋生了人贩子的犯罪!

抵达古彭市后,齐淑芳直接就叫乘警把夫妇两个扭送到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自己也跟去了,带着两个孩子,交代前因后果,又托人去找贺建国,要齐正辉的家庭住址,给齐正辉发加急电报,问他认不认识齐昭昭。

贺建国和齐正辉一见如故,在火车上就互留了联系方式,也就是家庭住址,这二年多一直联系着,就像她和慕雪寻一样。

这件案子牵扯不小,整个派出所都行动起来。

这两年打拐一直都是轰轰烈烈,没因时光流逝而消停,审问过后,派出所里立即决定让公安明天押着王城去青岛市找到卖家,争取打掉这个犯罪团伙,以及查明齐昭昭和大胜被拐卖的地点,好找他们的父母。

两个孩子和齐淑芳比较亲近,死活不肯留在派出所里,安排在托儿所也不行,一时之间没有办法,齐淑芳只能把他们带到自己家。

这时候,贺建国接到消息已经请假带着七斤回来了,立刻给齐正辉发了紧急电报。

有了孩子才会明白,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虐待孩子的父母则是例外。

加急电报其实也很慢,想送达首都,至少得明天。

大胜真是个心大的,吃饱喝足后,就围着七斤团团转,“弟弟,弟弟,小弟弟!”

齐昭昭比较安静,坐在椅子上,水灵灵大眼睛望着齐淑芳,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爸爸,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爸爸呢?我妈妈呢?昭昭要爸爸妈妈!”

齐淑芳费了很大的劲儿才他哄好。

照顾三个孩子,真是焦头烂额,一夜都睡不好,因为齐昭昭总是在睡梦中惊醒。

第二天,齐淑芳在家看孩子,贺建国先去派出所一趟,然后回市委办公室。

买卖孩子是很恶劣的罪行,派出所当天就直接定为大案,现在因为贺建国知道了,何书记也知道了,紧接着下达指示,务必严查严惩,务必把孩子安全送回家。

送回家?找孩子的父母简直就像是大海捞针。

所幸,齐昭昭知道自己的家在北京,知道父母的名字,范围可以锁定首都,而大胜虽然一无所知,但基本可以锁定山东省的范围,既然在青岛市被卖,那么家在青岛市附近的可能性也比较大,怎么才能迅速查到孩子的家人呢?

确实,通信不方便,查找很困难。

贺建国建议层层往下,先有政府出面,和首都、青岛两处联系,请这两处把事情交给各个街道革委会,再有革委会交给各个街道,再由各个街道挨家挨户地询问,有孩子的名字,总能问到结果。如果孩子不在市区,那么就往外扩散,交给县城,由县城交给县城里的街道办事处,再往下就是交给公社,由公社再交给各个生产大队、生产队。

除此以外,没有第二个办法。

齐淑芳觉得,不能因为交通不发达、通信不方便就把孩子丢到福利院不闻不问。

何书记听完后,沉思良久,直接叫人拨通首都、和青岛两处机关单位的电话,每个机关单位都有一部电话,同时安排专门的接线员,比起发电报,电话的速度更快。

市。委书记一出面,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青岛那边马上吩咐下去,根据王城招供的部分内容,去抓卖孩子的人贩子,如果抓到了仍不知孩子来历,那么就会层层往下发布命令。

首都那边也已答应会帮忙查找齐昭昭的父母。

贺建国松了一口气。

看到两个孩子被拐卖到陌生地方,真的很可怜。

刚撂下电话,电话嘟嘟嘟响了起来,接线员接过后,看向贺建国,“建国同志,找你的。”

找他?贺建国一愣,刚接过话机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齐正辉急促的声音:“建国,是你吗?昭昭真的在你们那边?真的吗?”

“是我,正辉同志,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嘛?那是我儿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真是你儿子?”

“是!我爱人带他去青岛探亲,一转眼昭昭就不见了,那边正找着呢,到现在已经四天了,一直没有消息,我爱人是以泪洗面,幸亏你来了电报。昭昭怎么会在你们那边?”

贺建国把齐淑芳在火车上做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给他听,“我爱人因为怀疑就先叫乘警控制了那两个人,后来一问,俩孩子都不是他们亲生的。昭昭很聪明,问他名字和父母的名字,他都知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你,就先给你发了电报。”

齐正辉喜极而泣:“谢谢你,建国,谢谢你啊!我们一家四口的名字都对了,绝对是我儿子。拜托你,帮忙照顾我儿子,我已经跟我爱人通过电话了,马上就赶往古彭市。”

“你是接到电报打电话来的?不是经过首都官方?”

“是啊,我看到电报就跑去找电话打到你们单位了。和官方有什么关系?”

贺建国把刚刚和首都联系的事情告诉他,齐正辉二话不说,“我知道了,我这就打电话过去说一声,就说孩子已经找到了,是我们家的孩子,不用麻烦他们往下发布命令。”

“那好,你去忙,孩子的事,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他。”

首都那边很快就和这边联系询问详细情况,得知不再需要他们出面后就结束了通话。

齐正辉在首都,离得远,而且不方便出行,实际上他留给贺建国的地址就在军区,不能擅自离开岗位,所以来接昭昭的人是他爱人余木兰,一看就知道她和齐昭昭有血缘关系,像极了。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和余木兰长得也很像,应该是一家人,陪着她来的。

在见到齐昭昭干干净净白白嫩嫩,抿着嘴巴站在院子里看大胜和七斤玩闹时,余木兰的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差点给齐淑芳跪下磕头。

齐淑芳一把拉住她,没让她跪下去,“我也是个母亲,明白失去孩子的痛苦。”

“妈妈!大舅舅!”一看到余木兰,齐昭昭飞快地扑到她怀里,“你去哪里了呀?我怎么都找不到你,齐阿姨说带我找你,一直找不着!”

余木兰哭道:“昭昭,对不起,妈妈再也不离开你半步了。”

大胜和七斤好奇地看着哭泣的母子两个,咯咯直笑,尤其是七斤咧开嘴巴,口水泛滥,重现当初在床上笑话盼盼的场景。

齐淑芳觉得好丢人,一把抱起他,拍了拍他的屁股,“臭小子,没礼貌。”

可是七斤哪里懂礼貌二字代表的意思啊?趴在齐淑芳肩头继续笑。

余木兰的哥哥余木槿向齐淑芳郑重道谢,鞠躬九十度,齐淑芳这才知道,余木兰是带儿子回娘家探亲,娘家侄子……也就是余木槿的两个儿子带昭昭出去玩,结果因为贪玩,玩够了就回家,却把昭昭忘记了,如果昭昭找不回来,余家将会背负着一辈子的愧疚。

齐昭昭回到了父母身边,后面的事情齐淑芳就不操心了。

找寻大胜父母就有点困难了,因为青岛市那边没能抓住卖孩子给王城夫妇的人贩子,只能层层往下发布命令,希望早日找到大胜的父母。

大胜暂时被安排在托儿所,齐淑芳上班,贺建国送七斤去托儿所,他也跟着去了,一到了那里,有那么多孩子作伴,简直比七斤玩得还疯,晚上都不愿意回去,于是就住下来了,大家都知道的身世,自然没有任何排斥。

过了大概两个多月,青岛那边终于找到了大胜的父母,一对朴实的农民夫妻,儿子被拍花子的弄走了,快哭瞎了眼,到处寻找。

在国家的帮忙下,俩夫妻得以过来把大胜接走。

帮助两个被拐的孩子找到父母,齐淑芳的形象像镶了一圈金边,崇拜她的列车员不知凡几,这一笔功劳清清楚楚地记在档案里,年底各种荣誉称号纷沓而至,光奖状就领了厚厚一叠,同时她由临时党员转为正式党员。

其实,这种情况在火车上不是没有,但就是没人注意,没人会去想,只有齐淑芳注意到了,起了疑心,所以她立了功,拯救了两个家庭。

大胜的父母和齐昭昭的父母对她当真是感激涕零。

可能是受到了齐淑芳的启发,其他列车工作人员在查票、巡视的时候,格外注意乘客和孩子之间的情况,希望可以杜绝人贩子利用火车运送孩子的行为。虽然闹出不少笑话,抓错了不少人,因为不少打孩子的就是孩子亲生父母,也有不少孩子在亲生父母跟前哭闹,但是在这种细心的巡视下,真叫几个列车的工作人员揪出不少买卖人口的贩子和买家。

不少买卖人口的想把孩子卖到外地,无法凭着双脚步行,自然是乘火车,现在古彭市火车站的列车员里如此行事,不敢说完全杜绝,可是确实救了不少人。

齐淑芳很容易就请到了半个月的假,带着七斤前往首都。

上车前,给薛逢发了一封电报,说明车次以及抵达首都的时间。

七斤在一岁前几乎是经常在火车上度过,可那时候他懵懂无知,现在一岁零三个月了,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在卧铺上打滚,兴奋得不得了。

齐淑芳有工作证,本身又是套行政级别,卧铺对她免费开放。

和以前一样,都是男女不分,卧铺靠着卧铺,大冬天,车厢里不透气,有些干部的脚臭能熏死人,气味可真不好闻。

齐淑芳很会钻营,进了女列车员的车厢。

列车员的卧铺车厢里很少全部住满,一般都有空位。

“七斤,别调皮了,快睡,咱们得坐二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呢,等下了火车,就能见到你大姨了。”齐淑芳整理好卧铺,拍了拍枕头,尤其是七斤的小被子,随身带着,连同出门时披在他身上的棉斗篷和桃枝等等,大包小包。

七斤翻啊翻,翻到她跟前,咯咯地笑,“妈妈!”

女同志总是特别感性,见到七斤,都连呼可爱,这个抱抱,那个哄哄。这是古彭市发往首都的列车,列车长是齐淑芳的熟人,部分列车员也都认识齐淑芳,谁不知道这几个月的事情啊?因此打水吃饭时,她们都乐意帮忙,齐淑芳真的减轻了不少负担。

下车时,因为齐淑芳带了很多行李,还有列车员送她出站。

薛逢来接她,见状笑道:“看来,你人缘比我好多了,我下车的时候,带再多的行李,也没有列车员亲自送我下车出站。”

“看大姐说的,是她们觉得我抱着七斤不方便才帮我的忙。”

“我不和你说话,我的七斤哟!还认不认得大姨啊?”薛逢可没有替齐淑芳拿行李的觉悟,而是抱着罩了棉披风的七斤,轻轻揭开披风一角,看到七斤乐呵呵的一张笑脸,一路上他不是吃就是睡,现在精神百倍。

“啊啊……”

薛逢狠狠亲了他一口,“宝贝,走,跟大姨回家,大姨都给你买好奶粉了。”

薛逢以前虽然出入首长舞会,和几位首长是忘年交,但作为警卫员的薛父级别不高,在地方上可能不算低,在首都那就是水里的一朵小浪花,因此他们家没有什么警卫员,就父女两个人和一个老保姆,也没住在什么大院里,就是后海一个普通的小四合院。

薛父是个很精瘦很有威仪的老人,早就在家里等着了。

见到齐淑芳母子,衣着打了不知道多少个补丁的薛父就直爽地道:“哎哟哟,丫头,你长得跟逢逢可真像,胖小子也精神,快让我抱抱。我现在哪,就盼着你大姐早点结婚,生个和胖小子一样的娃娃让我带。”

把七斤抱在怀里逗弄片刻,薛父口里又道:“你们娘儿俩来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想吃啥就跟逢逢说,让她买了菜回来让玉嫂做饭。”

玉嫂就是薛家的保姆,刚进屋,就接了齐淑芳的行李,说房间已经打扫好了。

听完薛父的话,齐淑芳含笑道谢,并奉上礼物。她也没有什么礼物可送,就把今年秋冬之际打的野味风干,带了很多过来。

她听薛逢说薛父有旧疾在身,膝盖关节每逢阴雨天就疼,特地做了几副护膝。

薛父以前行军打仗,和郑老一样,没少吃山里的东西,收到礼物,薛父很高兴,当即就叫薛逢拿一副护膝给自己绑到腿上,“兔皮的吧?别说,真暖和,丫头,你有心了。逢逢来时就带了你打的风干野味,吃着够劲儿,我就想什么时候才能再吃到,没想到你这次带了这么多,一路上累着了吧?逢逢,一会儿咱们就吃清蒸风干野鸡,有嚼劲儿。”

“好!”薛逢很孝顺,一口答应。

热热闹闹吃完饭,洗漱完,回到客房,哄睡七斤,齐淑芳才得以和薛逢说悄悄话。

“姐,你结婚,我和建国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就给你和姐夫买了一对手表。最贵的我们买不起,买这样的,姐你可别嫌弃。”齐淑芳取出上海市第一百货大楼的包装盒打开,露出一对欧米茄星座系列的男女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薛逢一看,不高兴地道:“这可是进口的欧米茄,价值不菲,你们花这么多钱干什么?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哪来的闲钱?”

齐淑芳笑笑:“我现在工资可高了,生活上花不了几个钱。”

薛逢哼了一声,脸上很嫌弃,手却很小心地把女款手表取出来,摘掉手上原本的梅花牌手表,把新的戴上,端详片刻,伸到齐淑芳跟前,“好看吗?”

“好看。”

“好看我就戴着了,等我结婚那天也戴着它。”

薛逢刚说完,就看到齐淑芳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紫檀木小首饰盒,拿出一对玻璃种满阳绿的翡翠手镯,两只手镯晶莹剔透,荧光四射,映得她手掌都绿了,“手表可以佩戴,这个就只能收着了,赶明儿有机会了姐姐再戴吧。”如果对方不是薛逢,她一定舍不得拿出来,这对手镯可是费了不少劲儿才买到手,原本想留给自己的。

“翡翠手镯?哪来的?”据她所知,贺家就是几辈子贫农,不可能拥有这东西。

齐淑芳小声道:“在黑市里买的。”

“行啊,淑芳,没想到你这么有见识!”薛逢丢了个赞赏的眼神给她,转身就回自己卧室,然后捧着一个很大的三层首饰盒进来,一打开,满眼都是珠光宝气。

100.100章:

薛逢的首饰盒里珠宝翠钻,应有尽有,齐淑芳这几年的收藏与之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其中以美钻居多,几乎占据总数的三分之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薛逢很爱美,并且直白地表示自己最喜欢闪闪亮亮的钻石,宝石次之。

“姐姐怎么不早说?我家里收藏了几个钻石戒指,都是旧上海时期流行的火油钻,有一颗很大的蓝钻。早知道姐姐喜欢,我就给姐姐带来了。”齐淑芳有点后悔挑选的礼物了,本来是想表达对薛逢的尊重,所以选在自己心目中最好的东西。

这对手镯完美无瑕,艳丽浓阳,仅次于她最喜欢的帝王绿手镯,但是没想到自己喜欢的翡翠薛逢并不特别喜欢,齐淑芳不禁懊恼。

“没关系,翡翠我也很喜欢。”妹妹的心意,怎么可以嫌弃呢?她会好好收着。

薛逢指着首饰盒让她挑自己喜欢的,“随便挑,我送你。”

齐淑芳的确很羡慕薛逢的收藏品,但她手里也有不少,就摇了摇头,最后拗不过自己不选就要生气的薛逢,就从首饰盒选了一串双层的翡翠圆珠项链。这串项链的珠子一般大小,颗颗圆润,同料所出,在首饰盒里是单品,但可以和她从陈宁朋友手里买的帝王绿手镯配套。

帝王绿可遇而不可求,她最喜欢那对手镯,后来很用心地寻找,终于给手镯配了同种水同色调的一个戒指和一对耳环,就是脖子上空空的,现在可以配齐了。

拿了薛逢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改日把蓝钻送给她。

齐淑芳不喜欢吃亏,但也不喜欢占便宜。

“咦,你喜欢翡翠?”

“算是吧,相比较其他珠宝而言,我喜欢翡翠变化多端的颜色。”齐淑芳在心里紧接着跟了一句,她最喜欢翡翠,琥珀蜜蜡和珊瑚玛瑙次之,其余宝钻珠玉居末,软玉虽然历史更悠久,更有文化意义,但颜色不及翡翠灵动,也不及其他首饰颜色鲜艳。

“翡翠易碎,不如钻石坚硬,没想到你会喜欢,可惜我收藏的翡翠不多。不过我认识一个翡翠商人,家被抄得七零八落,现在不敢冒头,有空带你去拜访,他手里的翡翠便宜得很。”

薛逢坐在床上,把首饰盒翻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翻出比两个巴掌还大点的锦盒。

打开看了看,薛逢递给齐淑芳。

“呐,如果你没送我翡翠手镯,我都想不起来,我还是喜欢钻石,哈哈!这就是那个翡翠商人感谢我救他一条命送我的,王府太监偷了福晋的首饰卖给他爹,他转送给我。送给你了,你别推辞,把你说的蓝钻送我就算交换了。”

是两支翡翠雕花簪子,还有一对翡翠耳环和一对翡翠指环、一对翡翠镯子、一串翡翠朝珠,通体满绿鲜艳,底子干净清透,种水比起齐淑芳送给薛逢的翡翠手镯一点都不差。

不是帝王绿,也不是祖母绿,而是正阳绿。

阳绿根据浓淡分很多种,翡翠手镯的色浓艳一点,略稳重,这套首饰的色则鲜嫩一点。

齐淑芳惊为天人,这才是真正同料所出的整套首饰。

薛逢见她喜欢,得意地道:“那个翡翠商人说,以前的老东西抛光手艺比后来的略差一点,这首饰在佩戴之前,需要找师傅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再打磨抛光一遍,更加美艳。”

“嗯。”齐淑芳不客气地收下了。

姐妹两个围绕首饰聊天,越聊越投入,谈起许多事,不知不觉,说到了新郎慕青云头上。

“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就觉得他年纪很大了,姐姐比他至少小了十几岁吧?怎么会走在一起呢?这么大年纪,结没结过婚啊?”薛逢是未婚女青年,看着风情万种,其实在男女关系上非常规矩,如果慕青云是二婚,薛逢就亏大了。

薛逢眉毛一挑:“你见过青云?哦,我想起来了,两年多前的夏天,慕青云确实去过古彭市一趟,奇奇怪怪,连夜去,连夜走,都没来得及去看我,我问过他,他也含糊其辞。”

“具体原因我不好说,姐姐改日问当事人吧。”她连贺建国都没告诉,怎么告诉薛逢?

“我肯定会问他。”

“那么,多大年纪了啊?是雪寻的叔叔呢。”

薛逢噗嗤一笑:“他就是面相显老,二十岁像三十岁,三十岁像四十岁,其实啊,他只比我大十岁,今年四十岁。当然是没结过婚,要是他结了婚,我才不会看上他!”

“四十岁?两年多前我就觉得他超过四十岁了!”齐淑芳脱口而出。

“哈哈!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薛逢乐不可支,歪倒在床上,见七斤眉头动了动,好像要醒,连忙伸手拍了拍,让他继续睡。

齐淑芳问道:“怎么现在才结婚啊?四十岁,等我到这岁数,我家七斤都二十岁了。”

薛逢想了想,漫不经心地道:“没时间。十年前我还年轻,大好时光怎么能被家庭束缚住?我不想结婚,他也天天忙忙碌碌,驻守在西南那边,根本没时间回来,就这几年情况才缓和。四年前他回了首都,我却去了古彭市,自然就结不成婚了。”

第二天一早,齐淑芳就见到了来找薛逢的慕青云。

和两三年前相比,没有一点变化,仍然是洵洵儒雅,风度翩翩,身姿修长依旧,完全没有走样,不少人位高权重后就挺起将军肚了,他没有。

看到齐淑芳,慕青云目光闪了一下。

“姐夫。”齐淑芳假装没看到他目光中的探究之意,笑着问了好,然后逗弄坐在薛逢怀里的七斤,道:“七斤,来,给大姨夫一个亲亲。”

七斤大眼睛眨了眨,泛着清凌凌的波光,举起小胖手,在掌心里亲一下,飞送过去。

“七斤真聪明!”薛父大笑,薛逢也夸赞不已,“七斤,亲亲大姨好不好?”

七斤搂住薛逢的脖子,吧唧一声,很熟练地在薛逢脸上印下一个湿漉漉的吻,然后侧脸靠近薛逢,直到薛逢在他脸蛋上狠狠亲了几下,他才心满意足地把脸蛋靠在薛逢肩上。

慕青云额头上青筋乱蹦。

吃醋了,嘿嘿,齐淑芳偷偷一笑,悄悄对儿子竖了个大拇指。

“薛逢同志,婚礼上穿的列宁装已经做好了,请你和我一起去试穿,如果尺寸不合,提前让裁缝修改,免得后天穿了不合体的衣服。”慕青云当机立断地开口,决心把她怀里碍眼的胖小子丢开,丢得远远的。

“今天不是周末,你不上班?”薛逢诧异道。

慕青云一脸儒雅的微笑,“我请了假,婚假,总共半个月。”

“哦。”是了,他在军区,和机关单位不一样,有探亲假和婚假,而薛逢则是调进了一个清闲衙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于是哦了一声,转身就对齐淑芳道:“淑芳,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首都,青云有车,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当电灯泡?发现慕青云脸色有点发黑,齐淑芳笑着婉拒:“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我还没缓过来,外面风又大,就不带七斤和姐姐出去了,改日再去。”

慕青云的脸色立刻阴转多云。

薛逢有点失望,“那好吧,你在家好好休息,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你想吃什么?”

“北京烤鸭!”齐淑芳冲口而出。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啊?好,中午给你带只烤鸭回来,你和爹等我们回来一起吃饭。”全聚德的烤鸭,本来就是首都一绝,来到首都不尝尝烤鸭的滋味,简直是白来一趟。

薛父是慕老的警卫员,薛逢很小就认识慕青云了,那时候薛逢还是个农村小丫头,又黑又瘦,一个字不认识,一般来说她这样的孩子应该很自卑,很畏缩,不敢在公众场合说话,偏偏她不一样,被薛父收养之前她就很懂得察言观色,又勤快又伶俐,人人都喜欢她,教她读书写字,被薛父收养后,面对家庭比她厉害又比较跋扈的孩子,她张牙舞爪,毫不畏惧。

大概就是她的性格,让所有人接受了她,没几年,越长越好看,人缘也越来越好,连薛父都不知道慕青云怎么会等薛逢到现在,一等十几年。

齐淑芳留在薛家,向薛父询问姐姐的过去以及慕家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她对这件事很好奇,昨天就问薛逢了,可惜薛逢的嘴巴像紧闭的蚌壳,撬不开,她就不好意思再往下追问了。但是,她有一种感觉,他们的故事一定是个浪漫的传奇。

薛父跟她说了很多,第一次见到薛逢是什么样,后来怎么收养了她,又怎么看着她和周围打成一片,唯独和慕青云的事情,薛父不太清楚,“慕老没有门第之见,对这件婚事乐见其成,凭你大姐的本事,只有她欺负人,没人能欺负她。你大姐这丫头心眼儿可多了,现在都是她当家做主,我的退休工资都是她掌管,首都里腥风血雨从来没影响我们爷俩。”

薛父是个大老粗,女儿有本事,直接就把家交给她管了,反正女儿管家后家里的生活水平就直线上升,自己么,吃吃喝喝,或者陪几个老首长说说笑笑,自在得很。

虽然慕薛二老地位有高低,但两家真是亲密无间。

以慕家的势力来说,薛逢和慕青云的婚礼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简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行事越低调,反正与何胜男的婚礼比起来,慕青云和薛逢的婚礼真是简单到了极点。

新人:慕青云、薛逢,一个穿军装,一个穿列宁装,笔挺笔挺的,前者不新不旧,后者则是新衣,并且是羊毛呢料,两人的胸前佩着领导人像章和大红花,齐淑芳送的手表就戴在他们手腕上,闪闪生光。

主婚人:慕老,身穿旧军装,肩章闪耀,没带一枚功勋章。

在场的家人,同时也是证婚人:慕家那边在场的是慕老夫人、慕青云的哥哥慕青山、嫂子李阳、侄女慕雪寻,薛家这边就是薛父和齐淑芳母子,慕老的随从人员除外,大家都是很平常的衣着打扮,慕老夫人的衣服上还打着俩补丁哩。

算上七斤连同新人一共十个人,正好凑一桌,七斤再小,也是个人不是!

婚礼开始之前,发生了一点插曲。

慕雪寻乍然见到薛父身边的齐淑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当她得知齐淑芳是以薛逢家人身份出席这场婚礼时,惊喜地尖叫出声,飞快地窜到齐淑芳跟前围着她转了两圈,喋喋不休地道:“淑芳姐,真是你呀!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会在这里相见哪!怎么会?怎么没听你说小婶是你姐姐呀!这是七斤吗?都这么大了,我居然一次都没见过!”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不等齐淑芳回答,她就向家人引见,郑重地道:“这就是我的好朋友齐淑芳,真没想到会是小婶的妹妹,她的儿子真可爱!”

慕家人都知道慕雪寻的遭遇,虽然不方便说破,甚至连提都没提,但对齐淑芳和蔼极了。

其实慕老和慕老夫人早就知道薛逢找到妹妹了,郑老回来后夸赞了好几回,也拿了照片给他们看,不过他们以为是同名同姓,没联想到慕雪寻的救命恩人身上。至于慕青山兄弟和慕雪寻母女,前者工作繁忙,后者住在上海,根本就没见过照片,后者也不知道这件事。

薛父大咧咧地问是怎么结识的,慕家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是齐淑芳曾经帮慕青云找到了他们家的外孙许绍文,慕雪寻后来写信感谢,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薛逢似笑非笑地看了慕青云一眼。

慕青云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确定父母说的话,好像前天经过家人同意,和薛逢坦诚事实真相的人不是他一样。

薛逢收回目光,看向叽叽喳喳的慕雪寻。

“淑芳姐,我现在拿工资了,我请你吃全聚德的烤鸭!请你去东来顺……啊不,去东风市场吃涮羊肉和烤羊肉串!去莫斯科餐厅喝奶茶!”

不管怎么样,有慕雪寻居中牵线,婚礼的气氛十分融洽。

宣誓接了结婚证,结婚证是一早领过的,慕青云的身份注定了需要经过层层审核,现在由慕老颁发到二人手里。

结束后,九大一小就围着桌子等上菜。

婚礼是在薛家举行的,没错,就是薛家的小四合院,和平常没两样,喜宴饭菜是由慕家和薛家的保姆、警卫员做了送上来,酒和喜糖是慕家带来的,食材也是。婚礼后薛逢依然住在这里,因为慕青云在军中工作,距离薛逢上班的地点太远,住在慕家的话,出入更不方便。

慕家和薛家根本就不讲究什么新房不新房,也不讲究应该住在谁家不应该住在谁家,反正无论住在哪里,新郎新娘都是两口子。

这是齐淑芳有史以来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婚礼。

酒足饭饱之后,除了慕青云和薛逢两个新人,其他人就该干嘛干嘛去了,薛父也溜溜达达坐慕老的车去大院里串门儿找老首长们聊天,只有慕雪寻有很多话想和齐淑芳说,跑到齐淑芳身边站定,逗弄七斤玩耍不肯离开。

齐淑芳看了慕青云和薛逢两眼,笑道:“雪寻,咱们去我房里吧,我看七斤困了。”

慕雪寻咯咯一笑:“淑芳姐,你果然善解人意!”

慕青云端坐在客厅中,老神在在地喝茶,薛逢的脸连红都没红一下,在她们迈步的时候突然开口:“淑芳你等一下,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齐淑芳停下脚步,问是什么事。

“你刚来那天晚上不是跟我说过列车上人贩子的事儿吗?”

“是啊,怎么了?”齐淑芳觉得很奇怪,她跟薛逢说起时,薛逢告诉她一个意外消息,王城和张红枣就是自己三姐的养父养母。薛逢找到他们时,得知妹妹死讯很生气,因为妹妹没饭吃,头晕眼花地去河边洗衣服失足溺水,事后薛逢鼓动他们养子离开,让他们老无所依。

那个养子是四五岁时被拐卖的,有点零星记忆,刚到王城和张红枣身边时,天天哭闹着找爹娘,没少挨王城和张红枣的狠揍,刻骨铭心,一直深恨王城和张红枣。

薛逢给了他机会,他二话不说就接受了,虽然还没找到家人,但有了新身份新生活。

慕家有打拐经验,慕青云听薛逢说完这件事,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了。

齐淑芳和齐正辉联系的时候,齐昭昭失踪刚刚四天,减去发电报的时间和青岛到古彭市的时间,剩下的时间所剩无几,满打满算才一天。

王城和张红枣去青岛市是因为卖家有孩子卖,当然名义上是说有亲戚孩子养不了,想请他们收养,他们确定消息后出发,从他们有消息到他们抵达青岛市,一天时间肯定不够。慕青云打电话向古彭市派出所确认过了,齐昭昭失踪那天,也是王城和张红枣抵达青岛市的时间,所以齐昭昭绝对不是卖家说要卖给他们的孩子。

大胜也不是。

他的名字不叫大胜,小名叫大盛,大名是苗家盛。

大盛失踪的时间比齐昭昭还晚,是傍晚丢失的,大胜爹妈来接大胜时提过,好不容易进城一趟结果丢了娃。

巧的是,俩娃都是在火车站附近走失。

根据王城和张红枣的供词居然没抓到卖家,行动那么迅速,青岛市派出所出动了那么多的人,上面极为重视,如果王城和张红枣交代的是事实,就算抓不到卖家,也应该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吧?偏偏没有,卖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难道就没人怀疑王城和张红枣是人贩子吗?被我鼓动离开的孩子跟我说过,他小的时候家里偶尔会出现孩子,然后孩子很快就会不见,等到他懂事了,就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我当时有点怀疑,可是抓不到证据,就先放着了。”薛逢道,“据我所知,人贩子和买家的刑罚可不一样,人贩子极重,买家稍轻。何况,这两人一个劲地说是为了收养孩子。”

齐淑芳皱眉:“我只顾着两个孩子了,等他们找到家人,我就没留意案子的后续发展。”

仔细想想,慕青云和薛逢的分析很有道理!

这么说,王城和张红枣很有可能是真正的人贩子,根本就不存在他们说的卖家!齐淑芳懊恼极了,她忘记问两个孩子是谁把他们带走的了,不知道两个孩子的父母带孩子回家后有没有问,如果问了的话,应该能察觉到什么吧?

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慕家极为憎恨人贩子,尤其是慕雪寻,伤害虽已平复,疤痕却在,当即就道:“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如果他们真是人贩子,一定能找到其他被拐卖的孩子!”

慕青云沉声道:“交给我。”

他向齐淑芳询问齐正辉的联系方式,齐淑芳连忙问薛逢要来纸笔,把齐正辉的家庭住址和可以通过单位联系的电话写了出来。

慕青云拿在手里,匆匆离去。

齐淑芳愣了半晌,忍不住道:“今天是新婚的日子啊!”

“没关系,这件事比较重要。”对于慕青云的来去如风,薛逢早就习以为常了。

除了小七斤,她们都想知道结果,然而等待的时间十分难熬,薛逢举着七斤玩闹了一会儿,“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干啥?有啥好担心的。那两个人虽然没当作人贩子判刑,但却在蹲劳改,想重新审问还不容易?”

倒也是,齐淑芳和慕雪寻神色一宽,心里一松,气氛跟着轻快起来。

“二婶,你上次去上海和我一起回的首都,怎么一直没提淑芳姐是你妹妹呀?今天见到淑芳姐,真是吓了一跳。”慕雪寻埋怨道。

薛逢轻轻一笑:“给你一个惊喜呀!”

“是惊喜呀,七斤是最大的惊喜,淑芳姐都不带七斤给我看,可是有喜也有惊啊!”

慕雪寻抱过七斤,不料小家伙打了个哈欠,小拳头揉着眼睛,蹬着腿不肯让她抱,等到了齐淑芳怀里,两眼一闭,趴在齐淑芳肩头睡着了。

齐淑芳抱他回卧室放到床上,薛逢和慕雪寻跟了进来。

三人说话时,有志一同地压低了声音。

“淑芳姐……”

薛逢打断她:“你叫我婶,叫她姐?岔辈了。”

“不行,我都叫习惯了,就叫淑芳姐。小婶,咱们必须各论各的,我认识淑芳姐可是在你们相认之前。”慕雪寻才不管。

薛逢摇头一笑,倒也没放在心上,她本来就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三人说得正开心,忽然有人来找薛逢。

慕雪寻伸头一看,她好几年没在首都,不认得,看打扮,是哪位首长的警卫员,齐淑芳却认出来是郑老身边的,薛逢当然也很熟悉,“小章啊,什么事?”

来人挠了挠头,“薛同志,今晚舞厅里开舞会,郑老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去。”

虽然外面风波迭起,各个单位周末举行的舞会都取消了,因为舞会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但是,首长们周末的舞会照常开,领导人经常光临。

“小章,你回去跟郑老说,今天我和慕青云同志结婚,而且我妹妹远道而来,我得招待她,可能要缺席舞会啦!下周,等下个周末,我一定陪郑老一起跳舞,连跳三支。”参加首长们的舞会很重要,重要不过自己家人,薛逢心里自有一杆秤。

小章一愣,“薛同志,你今天结婚呀?大家都不知道。”

“没请客,就自家人吃了一顿饭,你们当然不知道了。”薛逢笑道。

小章嗯了一声,离开没多久又来了,对薛逢道:“郑老说,好久没见淑芳同志和七斤小同志了,很想见见。巧了,好几个首长都在跟前,就问是谁,又问怎么回事,我说了,老首长们就说今天你结婚,应该参加舞会来庆祝,叫上慕青云同志和淑芳同志一起。”

接着补充道:“还有小七斤哪,老夫人也在舞会,可以代为照看。”

齐淑芳一愣,她也去?不会吧?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呀。

薛逢心中却是动了动,点头答应了。

等小章离开,齐淑芳立刻拉着姐姐的手,“姐,我没学过跳舞,而且我就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去那种大场合?还有七斤,首长们的舞会,他跟去干什么呀!”

薛逢严厉地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傻子才会拒绝!既然首长们发话了,你就不能不去。跳舞和七斤都是小事,没听小章说有郑老夫人照料,郑老夫人参加舞会从来不跳舞。舞会是晚上举行的,你不会跳舞,我现在教你,我走男步,你走女步。”

说完,她问慕雪寻去不去。

慕雪寻虽然很久不在首都出现,但对舞会的情形一清二楚,“去,我陪淑芳姐。”

齐淑芳极其聪明,记忆力强,肢体又因为练武而十分灵活,拉开客厅里的障碍物,充当临时舞厅,很快就学会了交谊舞,别看薛逢身段娇柔,可跳起男步时帅气异常。

慕雪寻拍手叫好。

交代完事情静待消息的走进门看到,问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去参加舞会,慕青云有些无奈,薛逢停下舞步,擦了擦汗,“你不去也行。”

“去!怎么不去!咱们两个爹应该也会去。”今天可是新婚,慕青云在心里预定了妻子从开场到结束的舞伴人选,除他之外,没有别人,就算郑老开口,他也不让,这不是有齐淑芳和慕雪寻吗?两个都可以做舞伴。

夜幕中,洗完澡换过衣服的一行人,经过重重盘查,得以进入舞厅。

那里,是全国的政治中心。

齐淑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进入这道红墙的一天。

他们刚进去,就听到很多笑声,在这里出现的老人们无一不是跺跺脚,全国抖三抖的大人物,许多人终其一生都见不到一面。

郑老眼尖,招手道:“快把七斤让我抱抱,快一年不见了,七斤还认不认得我呀?”

郑老夫人走过来接过七斤,“难得有机会来一趟,你们姐妹俩好好玩。”

七斤这孩子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他不怕生,跟前的人越多,他越玩得起劲,简直就是人来疯,到了郑老夫人怀里,亲亲这个,蹭蹭那个,逗得郑老和郑老夫人眉开眼笑,尤其是郑老夫人,得到来自七斤的好几个吻。

齐淑芳看到郑老夫人身边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才放心。

郑老看到站在薛逢身边不肯离去的慕青云,“哈,青云,我都把你给忘了,你们结婚都不吱一声,刚刚我可说了你爸一顿。你和小薛跳舞吧,我找淑芳跳。”

郑老这么做,是担心齐淑芳初来乍到,和陌生人跳舞不自在,所以自愿当她舞伴。

其实齐淑芳一点都不紧张,她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就是感到太突然了而已,而且这里没有人在意身份高低。虽然穿着打扮不好看,但是她容貌长得漂亮,舞姿优美,并不比和慕青云翩翩起舞的薛逢差,一支舞跳完,就有另外一位首长邀请她跳舞。

齐淑芳这下子是真有点紧张了,这位张老比慕老和郑老地位还高。

“丫头,别紧张,跳舞嘛,就是为了休息,你要是紧张,还怎么跳舞啊?”张老笑呵呵地道,和蔼可亲。

齐淑芳很快放开了手脚。

不少首长年纪都大了,跳完两支舞就暂时停下休息。

薛逢带着齐淑芳一一见过诸位老首长,及其出现在舞厅上的夫人们、秘书们。

至于那些临时舞伴,薛逢没做任何介绍。

单是介绍的这些人,就需要齐淑芳费很多精力记住了。

她很谨慎,不多走一步,不多说一句,别人问时她才回答,如果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说话,她就微笑倾听,不随便插口,可是只要有人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她就能很自然地接下去,见识不比在场的任何人少,所以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舞会到午夜时结束,齐淑芳回到家才察觉到内衣都湿了。

慕雪寻笑道:“习惯就好了,我第一次跟张老跳舞,紧张得手脚没处放。赶紧休息,别多想了,你就在首都住几天,下周末不用去了,好可惜,你跳舞真好看。”

慕雪寻真心把淑芳当作最好最好的朋友,很想当向导带齐淑芳游玩,带她去吃全聚德烤鸭、东来顺羊肉、莫斯科奶茶,可是她回来后家里就给她安排了一份会计的工作,第二天需要去上班,次日一早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约定等自己下班后再去吃。

慕青云则黏着薛逢,寸步不离。

齐淑芳暗暗好笑,中年人呐,比年轻人还浪漫,别以为她早上没透过窗户看到慕青云出去折了一枝梅花送给薛逢的情景。

薛逢把他的头一推,“我和淑芳去拜见郑老,你开车送我们。”

“好。”

郑老的住处也是一座四合院,规格比薛父的高多了,戒备森严,经过严格的审查才得以进入,看到齐淑芳和七斤,郑老和郑老夫人特别高兴,中午留了饭才放他们回去。

下午,薛逢就拉着到处游玩,慕青云任劳任怨地跟着。

齐淑芳随薛逢逛了百货大楼,进了旧货市场,偷偷去了黑市,暗暗拜访了她口中的翡翠商人段良才。现在不能倒买倒卖,段良才做不起生意,只是偷偷把手里的翡翠脱手,换钱度日,价钱和黑市价差不多,更便宜点。

即使如此,也很难找到买家,因为翡翠实在是没有任何用处。

被抄过家,又二十来年没在做过生意,他手里的翡翠首饰没有比齐淑芳手里更好的了,即使有几件,也都是单品,倒是有几块不大不小的原石十分出色,皮壳擦掉一大半,里面水汪汪的都是翡翠玉肉,种水俱全,齐淑芳全给买了下来,一共才花了二百块钱。

慕雪寻到底还是请她吃了烤鸭、羊肉和奶茶,每晚必约。

全聚德烤鸭八块钱一只,东来顺……啊不,现在得说东风市场涮羊肉两块钱一盘,烤的羊肉串则是两毛钱一串,分量十足,齐淑芳出来时都吃撑了。

吹到冷风,齐淑芳一个激灵,暗暗庆幸和慕雪寻出来吃饭,没带七斤。

首都的风很冷,很烈,吹到脸上像刀子一样,割得嫩脸生疼,齐淑芳赶紧拉了拉围巾,围着大半张脸,再看慕雪寻,也是全副武装。

慕雪寻要跟她一起去薛家住一晚,第二天上班,两人沿着路散步,当作消食。

走到后海一带时,齐淑芳忽然想起首饰盒夹层里的东西,回忆起房契上的地址,她拉着慕雪寻从门前经过,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院落,本以为会由许多户市民共同居住,结果发现门口两个石狮子依旧,戒备却很森严。

“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呀?”齐淑芳悄悄问慕雪寻。

慕雪寻看都没看,回答道:“刘老呀!老一辈的退休后,有的住在大院里,像我爷爷,有的则住在外面,都是由国家分配的住处。”

离门口远了些,齐淑芳问她院子的原主人是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慕雪寻寻思片刻,摇头,“自从我有记忆,这院子是国家所有的公房,分配给老一辈的革命家,好几拨人住过又搬走了,好几年前差点被打砸,不知道怎么着又不了了之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院子很气派。”

“那是肯定的,没听说这曾经是清代大官的住处,里面才好看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应有尽有,可惜刘老不在京城,不然我们可以进去玩玩。”因为李阳的缘故,慕雪寻不喜欢刘老的夫人,她在家的时候,慕雪寻从来不去玩。

齐淑芳点头,表示知道了。

刚走到薛家门口,就听到七斤的哭声,赶紧推门进去,慕青云抱着七斤正在客厅里踱步,薛父拿着好几件玩具逗他,包括子弹壳做的坦克,见到齐淑芳,翁婿两个立刻松了一口气。

“小妹,快来抱七斤,逢逢就出去一会儿,他就不乐意。”慕青云道。

齐淑芳接到怀里,七斤哭声顿止。

慕雪寻哈哈笑拉起来,“七斤真好玩,一到妈妈怀里就不哭了,难道是嫌小叔丑?”

“你说谁丑呢?”薛逢拎着水果进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小叔,你听,我就说一句,小婶就不高兴了!”慕雪寻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跳起身接过那兜水果,“我去洗水果。”

在这段时间里,古彭市传来了消息。

重新审问后,可以确定王城和张红枣就是人贩子,并不存在他们口中说的卖家,其刑罚自然而然地加重了,同时撬开他们的嘴,寻找曾经被他们拐卖的孩子。十来年前在哪里拐来的孩子他们基本上都记不清了,时间间隔太久,但是卖给谁了,大半都记得,派出所立刻派人去寻找,至于不记得的那一部分孩子下落,就是警方也无计可施。

案子再次见报,除了让看报的人叹息,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有买卖,就会有人铤而走险。

因为这件事重新提起,所以齐正辉夫妇知道齐淑芳来到首都了,连忙登门造访,再三感谢,特地请齐淑芳吃了饭,又给七斤准备了礼物。

上次急着找孩子,余木兰什么都没谢意都没表达,心里十分惭愧,这次立刻补上。

齐淑芳有不少旧友在首都,刘晓梅是一个,云柏是一个。

她见了刘晓梅一面,却没见到云柏,原来她接受为期一年的训练后,已经被选到首长专列做列车员了,现在正在执行任务,不在首都,只能遗憾地回家。谁知在她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接到郑老让小章送来的消息,说她跳舞很好,留下多住几天,参加这个周末的舞会。

101.101章:

齐淑芳听了,有些为难。[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参加舞会的机会难得,哪怕不会给自己的事业带来好处,她也不想错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了解到,陪首长们跳舞的舞伴着实不少,没其他方面的接触,该倒霉的照样倒霉,并没有因为陪首长跳过舞就成为例外,更别说对前程的帮助了。

但是,她请了十天的事假,明天就该回去,否则来不及上班。

有得必有失,拒绝是绝对不可能的。

齐淑芳直接打电话给张局长,询问他的意见。

“晚回来没关系!”张局长脱口就是这句话,发觉自己好像过于激动了,连忙缓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淑芳同志啊,你不在的这几天,你那趟列车发了一趟,我特地问过,副列车长管理手段得虽然不如你,但工作还算不错,所以你不用担心工作方面的事情。留下参加舞会,这是郑老交给你的任务,你务必要认真完成。假期就不用再续了,你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是休假。我会交代下去,你放心留在首都吧。”

“真的没关系?”齐淑芳突然有点理解参加舞会有多么荣耀了。

张局长一个劲地摇头:“没关系,没关系。你啊,一定要谨慎,一定要安分守己,只有不惹事生非的才会讨人喜欢,不要对领导们有任何要求。”

齐淑芳失笑:“您放心,我明白,我只是个舞伴而已,只是去跳舞,和其他无关。”

“对,你这么想就对了。”张局长放心了。

“我没有如期回去,请您跟我的副手说一声,让她务必代我管理好列车上的事务。”

“行,我会亲自跟她说。”

有电话就是方便,挂上电话后,齐淑芳又给贺建国的单位打了个电话,和他说明不回去的原因,贺建国虽然很郁闷,但也清楚机会难得,在齐淑芳承诺说参加完这次舞会就立刻回家的时候,心里那点怨念马上抛到了九霄云外。

延长留在首都的时间,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慕雪寻。

“既然没有时间限制,淑芳姐,你索性多留几天好了,过完年再回去。”

“那可不行,我爱人还在家里等着呢。我跟郑老说好了,这周的舞会我参加,下周就不能参加了,我得回家。”机会再好,好不过和丈夫一起过年。

慕雪寻大为失望。

薛逢喂七斤喝完奶粉,头也不抬地道:“适可而止就行了,雪寻。如果不是郑老突然发话,淑芳参加一次舞会露个脸就足够了。”

慕雪寻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不再纠结了。

一回生,二回熟。

齐淑芳再次步入舞会,已不见上周故意伪装出来的一丝局促。

她已婚、不多话、不多事、进退有度,既不阿谀奉承,也不唯唯诺诺,更不像一些人把握住机会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又有郑老夫人和慕老夫人的面子在里面,可能会有些临时的女舞伴们不喜欢她,但几位夫人却对她释放出了善意。

主要归功于夫人们大多都是贫苦出身,一心一意为国家做贡献,并没有门第之见。

这是一个纯粹的年代。

齐淑芳很老实,她来这里,只是跳舞而已,没办法放开,又不能尽兴,偶尔回答老首长们几句话,都不涉及当下任何问题。

其实,跳舞的时候她拼命忍住笑,真的。

除了几个包括她和薛逢在内的美人舞姿还算优美,不,是优美也有限,所有人的舞姿真的都不好看。一是大家都穿着灰扑扑的衣服,非蓝即灰,冬装更加显得身材臃肿,无一例外,还有很多打着补丁;二是年纪大的老人们动作有些迟缓,当然舞动得也不够矫健灵巧;最后就是一部分临时的女舞伴就是从文工团里挑上来的小姑娘,年纪很小,身材都没长成。

那画面……

噗……好想笑,不行,得忍住,必须忍住。

因为儿子在郑老夫人怀里,接受好几位夫人的投喂,齐淑芳放开了精神力,笼罩住整个舞厅,时时刻刻注意儿子,所以什么事情都尽收脑海。

大概,最美好的一对舞伴就是慕青云和薛逢了。

慕青云的岁数是大了点,但四十岁正当富有魅力的时候,斯文儒雅,风度翩翩,而薛逢高挑美艳,灰蓝色的衣服遮不住她的光彩夺目。

十几年才修成正果,慕青云独占薛逢,抢在任何人之前邀请薛逢跳舞,令人望洋兴叹。

薛逢抬高眼,“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副德行,小心回去爸说你。”

她说的是慕老。

首长们年纪都大了,和他们跳舞,真没什么忌讳,很多人求都求不到这个机会,就算事后首长可能认不出自己,但曾经和首长跳舞也是一种光彩。薛逢在和慕青云旋转的时候,目光撇到齐淑芳游刃有余的舞姿,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慕青云脸上仍是满满的微笑:“你不知道的事多得是。”

薛逢撇撇嘴,低声道:“我记得你大外甥就在古彭市那边吧?我在古彭市的时候没少去我那里蹭吃蹭喝。你在那里也有不少朋友,平时留意点,别叫人给我这妹妹使绊子。”

“一个军,一个政,绍文年纪小,稚气未脱,能帮什么忙?我看小妹不是软弱之人,有魄力有心计有本事,你不知道她天生神力吗?十分难得。如果不是小妹结婚较早,被征到军中的话,一定是最出色的女兵。”慕青云一脸可惜,当个列车长似乎有点屈才。

“可别,从军未必好,还是让她老老实实上班吧。”

慕青云点了点头,其实这样挺不错,在他看来,不给薛逢添麻烦就可以来往,当初因为齐淑芳救了慕雪寻而帮贺建国一把的时候,真没想到两家会有这样的渊源。(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齐淑芳今天的第一个舞伴就是张老,笑问她是哪里人。

齐淑芳如实回答,张老笑道:“哎哟哟,那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上次去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穷山恶水的情况改善了没有。”

“改善了,自从领导人发话,大家都踊跃植树造林,不再乱砍乱伐。”

山林地亩都是集体所有,私人都不敢去。

张老颔首道:“挺好的呀,就该这样做,务必遵守领导人的建议。”

“是,大家都很遵从。”

张老又问她做什么工作,齐淑芳也回答了。

话题不牵扯政事儿,就是说些工作、生活上的趣事,齐淑芳本来就不是笨口拙舌的人,一旦用了心思,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妙趣横生。不过,她最终选择谈论自己工作上遇到的种种事件,尤其是此次人贩子之案。

“该杀!”张老脾气不太好,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万恶的旧社会被打倒了,万恶的拍花子居然还存在,可见还是各方面的工作有所疏忽。”

关于这一点,齐淑芳就不吭声了。

张老愤愤不平地抱怨了几句,就问孩子都送回家了没有。

“我在火车上遇到的两个孩子找到父母了,但是年代久远的很难找到家人,现在的消息太闭塞了,时间又过去很久了。其实,这种行为,即使用重典,也很难杜绝。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身边的人买卖妇女儿童,为什么没人举报?为什么当地的干部没有发现?买来的妇女儿童不是需要上户口的吗?”齐淑芳很困惑。

是自己生的孩子,还是收养的孩子,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虽然说部分的确是善意收养,但大部分并不是吧?追根究底,还是有人不想多管闲事,有人包庇吧?

如果包庇拐卖妇女儿童的人也能落实罪名,是不是可以让不少被拐卖的孩子回家?

齐淑芳的问题,即使是张老,也无从解答。

齐淑芳最讨厌的就是人贩子,以及收买被拐妇女儿童的买家,是他们,让不知道多少个家庭陷入痛苦的深渊,是他们让无数妇女儿童见不到希望的曙光。

可是,国家都做不到杜绝,她又能做什么?

说了一会儿话,一支舞结束,齐淑芳搀着微微有点喘气的张老去旁边休息,接过张老身边警卫员泡好的茶水送到张老跟前,轻声嘱咐张老等会再喝。张老捧着茶杯,指示警卫员也给齐淑芳倒一杯茶,跳舞出汗容易口渴。

齐淑芳道了一声谢。

薛逢走过来,笑嘻嘻地道:“小妹,给我喝一口。”

齐淑芳抿嘴一笑,“不是我的茶,我可做不了主,您自己问茶叶的主人,给不给你。”

“上回没注意,今天一见,你们真不愧是亲姐妹,长得像,嘴巴一样厉害。小杨,给小薛也倒杯茶,别眼巴巴地盯着她妹妹。”张老笑得合不拢嘴。

薛逢赶紧道谢,并蹲在张老跟前,恭维的话就像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张老伸手拍了她一下。

薛逢不以为意,乐呵呵地陪着老人说笑。

张老歇了片刻喝完茶,见到慕青云扶着慕老过来,忍不住笑道:“得,得,得,小薛刚到我跟前才说几句话,你们爷俩就过来了,纯粹不想叫我们说话是吧?”

“说的哪儿话,怎么会。”

慕老说完,张老就指着齐淑芳对慕青云道:“我听你小姨子说了,是你和小薛揭穿了王城夫妇的假供词,既然如此,我就一事不烦二主。你不是有个战友在公。安。部?你改天跟他说说这件事,务必杜绝这种现象的发生。唔,应该交代下去,各个省市县公社生产大队都相互监督,鼓励大家积极举报来历不明的妇女儿童,哪怕救出一个人也比不作为强。”

不等慕青云开口,慕老就道:“理当如此,买卖同罪!”

想到娇娇滴滴的孙女儿到现在都没完全从阴霾中走出来,年纪都过二十岁了,有人给她介绍对象,家里也不敢贸然答应,慕老恨死了万恶的人贩子。

薛逢不敢夸赞张老英明神武,而是夸张地道:“您老真好,不知道多少人感激您!”

齐淑芳在旁边赞同,“姐姐说得对,您老的主意真是好极了,不过还得防止大家相互监督之余,为了私仇而胡乱编织罪名,给派出所增添麻烦。”

张老笑道:“我只发话,具体如何操作那就是派出所的职责了。”

两姐妹并肩站着,差不多的衣着打扮,差不多的身材容貌,冷不防地看过去,真像一对双胞胎,仔细看才会发现两个人的区别。

齐淑芳更端庄,容易获得女性的好感,舞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就有人问她下周来不来。

齐淑芳抱着正熟睡着不断流口水的七斤,面带歉意地回答道:“明天休整一下,后天准备坐车回家,来不了了。”

“呀,那真是太遗憾了,你跳舞很好看。”

齐淑芳笑笑。

穿越至今已经三年了,来到首都,侥幸得到这次机会,她才得以跳舞,可见社会对百姓的束缚力有多么强大,而且这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不能穿裙子的国度,甚至不准佩戴首饰,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彻底解放人的天性。

一个风韵极佳的老夫人问齐淑芳道:“听你的口音有些熟,你是哪儿的?”

“古彭市的。”见是薛逢介绍过的刘夫人,齐淑芳回答道。

这位刘夫人就是刘老的现任夫人,年纪在六十岁左右,面如满月,皮肤白皙,大部分头发依然乌黑亮丽,挽着圆髻,而且举止极其优雅,和一些老夫人明显不同。怎么说呢?有些老夫人明显能看出是贫苦出身,气质朴实,没有因为丈夫位高权重而骤然高贵起来,如同郑老夫人,但刘夫人不是,她很优雅,言语很和缓,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哦,我仿佛记得小薛说你是在铁路局上班?”

听齐淑芳回答是,刘夫人就笑道:“快过年了,麻烦你回去的时候,替我捎一点东西给阿莹。她是你同事,李莹,你应该认识吧?”

“您说得是李处长吧?认识。”听她提起李莹,齐淑芳心下微微略过一丝诧异。

她记得薛逢提过,刘夫人是个厉害人物,李莹没回来,算李莹聪明。

现在提起在众人跟前提起李莹,是什么情况?

刘夫人不知齐淑芳心中所想,她微微一笑:“你认识她就好。老刘去外地了,不在家,过年恐怕回不来,也未必路过你们那里去看阿莹,我就替他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作为一个继母,刘夫人并不讨厌李莹,因为李莹够聪明够识时务,而且现在刘老的孩子都是自己所生,李莹不回来碍自己的眼,没什么容不得她的,自己乐得树立一个良好的继母形象,反正花的用的都是刘老的,不是自己的。

如果李莹怨恨,她最该怨恨的应该是她的亲生父母,而不是自己。

刘夫人嫁给刘老的时候,可不知他有妻有子,如果知道,她绝对不会作践自己,她曾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怎么会委身于一个鳏夫?

当初,介绍人可是说他无妻无子。

其实就是鳏夫,刘夫人也不想嫁,她才二十岁,鲜花一朵,怎么就不能嫁个初婚的?可是那时候没办法,她的娘家没落,仇富的人不知凡几,一辈子乐善好施,没落个好,组织安排她嫁给刘老,她就得嫁,比较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刘老不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有的千金小姐才命苦,不到二十岁的年纪被安排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现在又被斗得一命呜呼。

婚后生了两个孩子,生活也安定下来,刘老的前妻突然找上门,刘夫人才知道真相,是刘老单方面解除婚姻关系,可那时为时已晚。

为了孩子,她不能退让,何况罪不在她,所以前刘夫人黯然离去,郁郁而终。

刘夫人看不起刘老,对妻不义,对子女不慈,她也看不起刘老的前妻,把刚生下来的女儿寄养在别人家里,这样的女人根本配不上母亲这个称呼。亲人尚且无法完全信任,何况外人?真以为几十块大洋就能给自己女儿找个对她好的养父养母?做梦呢!

当时的情况危急,难道就不能让丈夫先行,自己暂时留下照顾孩子等孩子大一点再追过去?非得抛下孩子先跟着走,产后没调养好,后来落下病根也是自找的。

李莹被辗转卖掉,刘老的前妻需要负最大的责任。

李莹同父同母的弟妹有的年幼夭折,有的成年后病死,都是她没尽到母亲应尽的责任,自己身体不好,拼命生孩子,在李莹后面,两年生三个都是早产,生了没好好照料。

也幸亏李莹运气好,辗转这么几家没送命,多少人家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李家把她养大,供她上学读书,虽然都是有原因而为之,但对李莹的恩惠可比她亲生父母强多了,亲生父母连一天都没养过她,事后刘老对她的弥补有个屁用!

看在刘老这些年一直维护自己的份上,刘夫人心中的怨气渐渐消了一些,反正她到了这把年纪,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只要没人损害自己孩子的利益,她就可以宽容一二。

她出身好,于是成罪。

刘老出身贫困,又早早退休不担任重要职务,一家子虽然受了一些风雨,到底是安然无恙了,即使如此,几个孩子也都响应号召,上山下乡。

因为不讨厌李莹,所以,刘夫人给她准备了不少东西托齐淑芳捎回去。

齐淑芳快晕了,自己的行李本来就够多了,在首都又买了不少特产东西,光几块翡翠原石就占据了不少空间,现在又多了刘夫人给李莹的东西,乘坐慕老的车去火车站,那车里几乎都塞满了,还是凭着自己铁路职工的关系,才把托运的东西打理好。

贺建国来接她和七斤,见到这么多东西,顿时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运回家。

齐淑芳喘口气,把李莹的东西拿出来让他送去,自己是累得不行了。

贺建国送了东西回来,齐淑芳搂着七斤睡得正香。

齐淑芳脸颊红润,美艳如花,而七斤嘴边则流着口水。

给他们娘俩掖了掖被角,贺建国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羊肉炖上,煮开后放了点萝卜和姜片,一边收拾乱七八糟的行李,整理好,放到该放的地方,当他看到几块翡翠原石,忍不住摇头一笑,顺手塞到床底下。

“你在笑什么啊?”齐淑芳揉着眼睛起身。

“怎么不多睡一会?”

“歇歇就行,天快黑了,再睡下去晚上就睡不着了。”齐淑芳下了床,恶意地把七斤闹醒,大人夜里睡不着还好,小孩子睡不着,倒霉的是大人。

七斤气鼓鼓地哇哇大哭。

“七斤,来跟爸爸一起喝羊肉汤!”

大半个月不见贺建国,七斤认不出来了,乱蹬腿,不愿意跟他。

“我来抱他,你去盛饭。”

齐淑芳抱着七斤,闻到熟悉的味道,七斤果然就不哭了。结果,当贺建国端着香喷喷的羊肉汤过来喂他时,他毫不害臊地张大了嘴巴。喝完一口,见贺建国舀了一勺羊肉汤始终不送到自己嘴巴里,他生气地瞪大眼:“饭!”伸手就去抓。

贺建国吹了吹,绕过他的小爪子,喂到他嘴里。

齐淑芳喝着汤,“李处长收下东西了?”

“收下了。”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李莹并没有拒绝,还请他回家后向齐淑芳道谢,贺建国摇摇头,真不了解这些人,都是什么事啊?好好地过日子不好么?非得搞得这么复杂,给东西的未必乐意,收东西的也未必甘心。

“嗯。”齐淑芳接着说起自己在首都的所见所闻。

吃完饭,准备休息时,贺建国突然道:“淑芳,你教我跳舞吧。”

“啊?”

“在我们自己家里,我们偷偷跳舞,不叫别人看见。”

齐淑芳抿嘴一笑:“好啊,咱家有收音机,正好可以放音乐,凑合一下。”收音机里播放的音乐肯定不是交谊舞曲,聊胜于无。

贺建国很有跳舞的天分,齐淑芳教他一遍,他就能掌控全场了。

轻歌曼舞……不对,哪有什么轻歌,哪有什么曼舞,分明是铿锵有力的红歌,最简单的交谊舞,因为音律的问题达不到应有的水平。

不过,齐淑芳脸上带着浓浓的笑,脸靠在贺建国的胸前,突然觉得自己二人一定很有慕青云和薛逢的风采,这才是相得益彰的交谊舞呀,男的雄健,女的婀娜,刚柔并济。慕青云和薛逢在自己眼里是一幅画,自己两个人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也是一幅画?

在卧室里正跳着舞,音乐响着,七斤站在摇篮里,手扶着边缘,两只脚随着音乐交替着乱蹦,“妈妈……妈妈……”

满屋的旖旎被他打断,两口子无奈的对视一眼,停下来先顾着小的。

“真是个煞风景的小磨人精。”

七斤现在一个字一个字能说出好几个字眼了,尤其“饭”字叫得最清楚响亮,就是不会叫爸爸,把贺建国郁闷得哟。齐淑芳觉得七斤是故意的,因为七斤睡梦中喊过爸爸,特别清楚,可是一见到贺建国他就闭紧嘴巴只喊妈妈和饭饭。

等七斤追在贺建国身后一边跑一边叫爸爸给他盛饭时,或者贺建国追在他身后给他洗脸喂饭时,这一年已经接近了尾声。

两岁多的七斤调皮得要命,不爱洗脸,喂饭也得追着他满屋跑。

“贺七斤,你给我站住,再不洗脸,你就成脏小孩了!”齐淑芳拿着在温水中浸泡过的毛巾走向七斤,穿着棉袄棉裤的七斤就像一颗肉球,迈着小短腿往外跑。

贺建国胳膊一伸,拦住他抱起来。

齐淑芳拿着湿毛巾给他擦脸,明明动作很轻柔,七斤左右扭头,最后仍然没有躲开,被毛巾盖住了小脸蛋,哇哇大哭起来,脸上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小小的心灵受伤了,哭声特别响,“噗”的一声,鼻孔里冒出一个泡泡。

齐淑芳噗嗤一笑。

七斤不高兴,泡泡很快就破裂了。

擦洗完他的脸蛋、耳后和脖子,齐淑芳挑了点雪花膏给他抹上,“抹香香喽!”

七斤摇晃着小脑袋,等了一会,终于不必再受折磨了,迅速从贺建国身上滑下,自顾自地跑去玩,可惜没跑多远就被夫妻俩抓回来喂饭。

俩口子今天都休息,大门敞开。

家里碾碎的盐吃得差不多了,贺建国把新买的粗盐倒进门口碓窝里细细捣碎。碓窝是齐淑芳回老家时从山里找出一块大石头,然后拿着锤子凿子自己打出来的,连同木柄石杵,平时就放在门口,方便左邻右舍使用,捣粗盐、捣辣椒粉……

齐淑芳倚着大门看着他弄,同时照看跑来跑去的七斤。

叶翠翠从隔壁出来,挎着竹篮,七斤站住脚,大叫道:“大娘,你去哪里啊?”

“哟,七斤啊?我去商店。”

“哦,去商店,没本儿!我家没本儿!没本儿没米!”七斤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大娘,你去商店啊,不用给我买好吃的。”

叶翠翠先是一愣,等她反应过来,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淑芳,听听你儿子说的话!”

七斤为什么冒出这句话,叶翠翠很清楚,因为齐淑芳人缘好,所以大部分亲朋好友过来串门儿很少空着手,或者给七斤送俩鸡蛋,或者买两块糖,就算空着手来也会抱着七斤去副食品商店买饼干糖果,一来二去,七斤就习惯了。本来叶翠翠没大方到特地给七斤买好吃的东西,自己儿子都吃不上呢,但是七斤说了这句话,自己如果不买的话就很不好看了。

齐淑芳觉得脸上无光,单手叉腰,“贺七斤,大娘本来就没打算给你买好吃的!你再问人家要吃的,看我不打你的屁股!”

说完,又向叶翠翠致歉:“叶大姐,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叶翠翠摆摆手:“看你急的,我气啥?我家这个月手头紧,真没钱给七斤买块糖。你家七斤真是机灵得不得了,现在才多大就知道说反话激别人给他买好吃的了。你不知道,上次你去上班不在家,建国带他,有个人来拜访,七斤勤快得哟,拿了好吃的给那人,我张口问他要,他立刻就抱在怀里,一个劲地摇头说不给。”

叶翠翠从未见过如此机敏的孩子。

别看七斤小,说话却很清晰流利,而且大人说话,大部分他都能听懂。

七斤蹬蹬蹬跑到七斤身边,双手抱着她的腿,脸埋在她两小腿之间,然后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叶翠翠,哼哼唧唧了一阵子。

叶翠翠说笑一会,见有人来找贺建国,就提着篮子去商店了。

来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留着板寸,穿着军装,向二人行了礼,“我是周凌云。”

“周凌云?你回来了?”

齐淑芳和贺建国神色一凛,齐淑芳放下叉腰的手,贺建国站起身,夫妻俩看到小伙子红肿的眼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哑着嗓子,“我爷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为什么不写信通知我?直到我今天回来,才从邻居口中得知我爷去世一年了。”

贺建国叹了一口气,一手抱着七斤,然后请他去堂屋说话。

齐淑芳把碓窝里的盐捣碎弄进盐罐子,等她进了堂屋,周凌云对着铁皮盒子跪地痛哭。

他哭了很久,七斤坐在贺建国腿上盯着他看,满眼的好奇。

“周凌云同志,别哭啦。”齐淑芳递了一块干净的公用手帕给他,“如果老周在,肯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

周凌云擦了擦眼泪,并没有起身,“多谢两位同志让我爷入土为安。”

说着,重重地磕了两个头。

贺建国赶紧把七斤交到齐淑芳怀里,把他拉起来,“不能这么说,你也不用给我们磕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老兵无不值得敬重。盒子里是老周托我们转交给你的东西,你打开看清楚,另外,还有一些话需要告诉你。”

“您说。”

等贺建国仔仔细细地说完,除了老周的遗言,还有齐淑芳从慕雪寻那里知道的周家事,周凌云一声冷笑:“竟然是这样?如果不是知道我爷给我留了话,我真以为他有苦衷。当年他抛弃妻子,现在因为有女儿没儿子就来认我,还骗我,真是可恶!”

“什么意思?”贺建国和齐淑芳异口同声地问。

周凌云道:“周世韶来找我了,半个月前。他跟我说,他和我祖母在抗战期间失散,不得已而娶了革命伴侣,他苦苦找了几十年才找到我们,不料祖母和父亲都已去世,只剩下我了。”

102.102章:

这不是颠倒黑白吗?无耻!

齐淑芳目瞪口呆,随即气愤起来,看着同样气愤的周凌云,“现在你已经知道老周留下的遗言了,你打算怎么办?老周只让我们把事实真相转告于你,在这件事上对你没有任何要求,认或不认,全凭你自己的心意。[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老周住院的那段时间,又跟贺建国说了一些话,其中就提到了这件事。

老周到了晚年,洞悉世情,除了重情重义的人,不少人受到利益驱使,根本就不管什么恩啊怨啊,认贼作父的比比皆是,虽然周凌云不是这种人,但他还是不想为难周凌云,所以不要求周凌云必须遵从自己厌恶周世韶的意思。

“我不认他,他不照样认我?谁让我是男孩呢!”周凌云一脸冷意。

年轻的面庞因为训练而黝黑,因为愤怒而冷酷。

他拿准了周世韶急需儿孙继承家业的心态,“他认我,由他;他把家产给我,我接受;他用自己的人脉帮我,我也不会拒绝。但是,想让我认他,没门!他没养过我一天。没有人可以在做错事后一句悔改就抹平一切过去,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悔改,依然在用谎言欺骗我。那个女人和他大吵大闹,不想他找到原配夫人留下来的儿孙,我偏偏不如她意!”

周世韶到了这把岁数,苗慧所能图的无非就是家产。

虽然现在物资匮乏,大部分人的积蓄并不多,经常是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家人,但是周世韶毕竟当过官,级别不低,多少能存点钱,而且外人根本不知道几十年来他有没有仗着自己的出身和眼光弄些好东西,当初他可是带走了周家的所有家产,苗慧和他勾搭在一起的时候肯定不是一无所有,能让苗慧和他吵闹,那么留给后人的家产也绝非小数目。

周世韶无情无义,那个女人也不无辜,晚年别想称心如意。

爷爷不喜欢他,自己也不会认他。

周凌云满眼凶光。

他对父亲和祖母都没有记忆,说感情当然是没有,偶尔来看望自己的母亲另有家庭,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新家上了,对自己的关心极其有限,唯一真心真意疼爱自己的只有爷爷。

他很小就知道自己是爷爷的侄孙,而不是来历不明的孤儿。

他知道自己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却不知祖母和父亲曾被祖父抛弃,他一直以为祖父已经和祖母一样不在人世了。周世韶出现在他跟前,跟他说的故事,他一开始就是半信半疑,半信是因为名字、籍贯等对得上,半疑是因为他没那么天真,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他想回家问问爷爷,然而训练很艰苦,任务很繁重,他没机会得到探亲假,是周世韶亲自出面,才有今日之行。

就说他怎么放心地让自己回来,估计早就知道爷爷去世了。

爷爷去世一年,自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周凌云心如刀割,愧疚不已。

子欲养而亲不待!

爷爷一年前曾给自己汇了一笔钱,寄了一封信,信中说往后没时间写信,把一些东西寄放在贺建国处,名单和铁皮盒子里的东西对得上,是不是那时爷爷察觉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可恨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有怀疑为什么自己寄了几封信汇了几次款都没有回音。[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周凌云捧着沉甸甸的铁皮盒子,泪水长流。

“逝者已矣,节哀。”贺建国叹了一口气,说道。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周凌云的眼泪却是擦不干,紧抱着铁皮盒子,向二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请您把我爷爷的墓地地址告诉我吧!”他问过邻居,问过老周的老友,他们因为没参加老周的葬礼,都不清楚,只告诉他后事是贺建国夫妇办的。

“我带你去吧。”

贺建国带路,周凌云跪在目前久久不起。

祭拜过老周后,周凌云就离开了,反正他们家的宅子早早就卖给了别人,就是对方允许自己祖孙两个住两间偏房而已,老周身后的东西都放在贺建国这儿,贺建国交给了他。

他在贺建国和齐淑芳跟前说不认周世韶,就真的没认。

然而,他对周世韶的冷漠,掩盖不了他是周世韶嫡亲孙子的事实,无论他是什么态度,周世韶都不以为意,手里的家产统统往他手里送,并且利用自己仅剩的人脉帮他铺路,丝毫不顾及妻女的不满,却不知周凌云转身就用那些钱扶贫济困了。

这些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而且只有周凌云自己清楚,贺建国和齐淑芳就不知道了,他们完成老周的遗愿,就不再把心思放在周凌云身上。

随着春节的脚步渐渐逼近,天气日益寒冷。

不知不觉,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齐淑芳,从口中呼出一团白气,拍了拍挎包里的奖状,过去的一年里收获了很多,果然没有例外地获得了好几项荣誉。

74年了啊,距离浩劫结束还有两年多,距离高考还有三年多。

真快,希望就在眼前。

熬过这几年,一切就会好起来,要是时间走得再快点就好了,齐淑芳心里想着,瞥到墙上贴着大大小小一层摞一层的报因为没贴结实而被寒风卷起,她当作没看到,看到游街示众从自己身旁过去的人群,因为无力改变,她也只能自私地当作没看到。

比起上海、首都两处,古彭市的气氛好了不少,没有达到风声鹤唳的地步。

怎么说呢,首都是政治中心,一开始活动就是从那里展开的,惨绝人寰的血色八月就发生在首都,然后辐射到各地,而上海是经济中心,相对别处,活动搞得轰轰烈烈。

相对前些年来说,70年往后这两年其实算是稍稍平静的,因为上面发话,大部分知识青年都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城市里没有头几年那么多狂热的红。卫。兵批这个斗那个了。在齐淑芳看来,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而已。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到今年一月份正式展开,新一轮的风雨又席卷整个神州大地,左邻右舍逐渐减少了串门的次数,现在,大家相互见面除了背诵语录,什么闲话都不敢说。

成分好不好,真的很重要。

贫农出身的贺建国和齐淑芳工作顺风顺水,只要和大家一样,不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就可以。陈宁就没这么好运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工作因为祖父母和祖母被拉出来一顿批而失去了。不仅如此,批完之后,连同他在内,一家四口都被下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连仅剩的房子都被没收了,还好家里那点家当在这二年都卖得七七八八了,没惹出更大的麻烦。

就在这时,齐淑芳的思绪被叶翠翠打断了,“淑芳!”

齐淑芳抬头看见叶翠翠臂弯里挎着的竹篮,看了下她走路的方向,脸上不禁多了一抹笑容,“去副食品店回来了?今年春节的供应怎么样?是不是和去年一样?”

“嗐!别提了!”

“怎么了?”齐淑芳疑惑不解。

“别提年货了,到现在都没出公告!我看有点悬!”

齐淑芳几天不在家,回来就快到春节了,对这些事不清楚,连忙询问原因。

“副食本上这个额度的供应品数目本来就比上个季度少了一半,每人每月才有半斤鸡蛋二两肉的供应。结果就这一半,副食品店都供应不出来!才一个小时就有售货员出来挂牌子说东西卖完了。以前额度高,虽然也是售完即止,不少人买不到,但好歹三样东西里能买到两样,现在大部分人能买到一样就不错了。你看,平时的额度都这样了,年货可想而知。”

齐淑芳吃惊道:“这么少?”

“我站在副食品店那边看了看,运过来的副食品,至少比以前少了三分之二。”副食品店没有家禽肉蛋,副食本上已经减少一半的供应额度就是一纸空文。

叶翠翠停顿了一下,不高兴地道:“其实咱们古彭市今年收上来的家禽肉蛋不比往年少多少,可是别的地方又轰轰烈烈地搞起了活动,不专心搞养殖,家禽肉蛋的数量都少了,于是把属于咱们的弄了一半销往上海。”

竟是这个原因?

齐淑芳想起上次回老家,王春玲抱怨说今年的任务比去年多了一倍,交过公粮后剩下的稻谷和小麦也被国家统一收购,所剩无几,大家想留点细粮过年吃都没办法。

叶翠翠还在小声抱怨,“说什么要支援国家建设,首先要保障上海的需求。”

齐淑芳无言以对。

上海是经济中心,地位远在除了首都之外的其他城市之上,古彭市虽然是五类地区,实际上被上海甩了不知道多少条街。

和叶翠翠分手后,齐淑芳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贺建国,结果贺建国向她展示了好不容易才抢购到手的一点东西,确实是少得可怜,都不够七斤吃的,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才有一人一斤白面二两油的供应。

这是最近几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家家户户都因为副食品供应大减而闷闷不乐,新年过得没滋没味,孩子们的热情都小了很多,像霜打的茄子,说话有气无力。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在其列,齐淑芳无比庆幸秋冬之际去打了一些猎物回来改善生活。

瞥着正在包饺子的贺建国,齐淑芳轻哼:“当初你还不让我单独去,非得陪着我一起,现在知道坝西山是个宝库了吧?单凭国家发的那点供应,怎么过年?”

“是是是,我们家七斤的妈最聪明,七斤的妈最有本事,七斤的爸爸跟着妈妈沾光了。”

听到爸爸提到自己的名字,七斤抬起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见爸爸妈妈都没看向自己,他撅着小嘴,把手里捏成四不像的橡皮泥扔到小桌子上,蹬蹬蹬跑到齐淑芳腿边,抱住她,“妈妈,我要吃肉肉!”

“好好好,一会吃肉肉。”

七斤牙齿早已全部长齐了,可以自行咀嚼大部分食物,和大人一样吃饭。

贺建国包出来的饺子皮薄馅大,七斤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有老家送来的家禽肉蛋,关起门来,他们春节过得和往常没有两个样,外面风雨侵袭,他们更加不敢露富,天天教导七斤,如果有人问他吃什么,都回答说吃馍馍。而且,一家人都穿旧衣服,没做一件新衣。

他们很久没做新衣了,齐淑芳有一身新衣还是铁路服,长袖衬衫和衣裤、帽子,另外秋冬的时候,又发了一件深蓝色的驼绒大衣,列车员没有。

冷冷清清的春节刚过完,齐淑芳就查出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贺建国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搀着齐淑芳回家,另一只手牵着七斤,“七斤,不准扑到你妈妈身上,你妈妈要给你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小妹妹!”七斤眼睛一亮,仰着脸,“像胜男姨姨家一样的小妹妹!”

“你想要小妹妹呀?”

齐淑芳低头看着儿子笑,摸了他的脑袋一把。

“小妹妹,小妹妹!”

在七斤的叫声中,三口人说说笑笑地走到家门口,不料却看到马俊立蹲在自己家门口的碓窝旁边,穿着黑棉裤和破了一道口子因为没补上而露出棉花的黑棉袄,没有罩着棉衣的衣裤,脚边放着麻绳捆着的一床旧被褥和粮食口袋,在寒风中显得非常凄凉。

“俊立,你这是干什么?”贺建国叫了一声。

“建国哥,淑芳嫂子。”马俊立听到他们声音,赶紧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我可能要打扰你们几天了。”

贺建国一边开门,一边叫他跟进来。

齐淑芳问原因,他闷声道:“在生产队里待不下去了,同学给我搞了一个招工的名额,只招中专生,不限城镇乡下户口,但成分得好。我想去试试,如果被录用了,我就搬到工作的宿舍,如果没被录用,我就去挖河筑堤。”

103.103章:

一年多前,贺建国和齐淑芳因为薛逢的提醒,后来确定了程光耀的身份,正是自己夫妇看电影时偶遇到和沈玲玲举止亲密的男青年。(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城乡的差距、严厉的刑罚没有影响二人的婚外情,一个搬回娘家单方面结束婚姻关系,一个天天冷漠对待妻子要求离婚。

撇开柳叶迁怒漂亮女青年的行为,在与程光耀的婚姻上,她和马俊立同样无辜,巧的是两个人都不愿意离婚,她是知道而不愿意离,马俊立是不知道真相。

在确定程光耀身份时,其实贺建国和齐淑芳都给过沈玲玲机会。

夫妇二人厌恶在背后胡编乱造的沈玲玲,程光耀的事情和他们无关,因为了解这个时代流氓罪的严重性,夫妇二人曾经根据心底一点善念打算给程光耀和沈玲玲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惜他们死不悔改,依然偷偷在城里幽会。尤其是沈玲玲,齐淑芳日子过得好,每次回去都会找沈要武见个面说句话,沈玲玲就会在背后辱骂齐淑芳。

真奇怪,即使齐淑芳和沈要武交好,也没碍着她什么事吧?就是和马大娘有点儿不大不小的矛盾,和他们沈家却没有,怎么就这么怨恨齐淑芳?

由此,贺建国更加厌恶沈玲玲其人。

摸清二人幽会的规律后,一封举报信寄到了程光耀的工作单位。

这封信,当然……不是出自贺建国和齐淑芳。

这两口子简直就是天生一对,贺建国更有何书记的行事作风,明明要举报程光耀和沈玲玲,自己却不做举报人,而是找了一个机会,故意在与程光耀素来不和的工友经过自己身边时,提到程光耀经常在周末和一个乡下来的女青年看电影。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就不用细说了。

程光耀和沈玲玲工作都被罢免,并在多次挂着牌子游街示众后蹲劳改。

柳叶倒是没和程光耀解除婚姻关系,可马俊立和沈玲玲离婚了,他之前不答应离婚是不知道沈玲玲在外面有人,有心挽回婚姻,现在知道帽子变色,怎么可能戴着叫周围的人笑话?这次是沈二蛋两口子求他不离婚,他执意离婚。

沈玲玲做出这种丑事,沈二蛋的队长之职被人取而代之,接任的人是赵铁柱。这下子,就算沈二蛋两口子疼爱沈玲玲,也非常怨恨沈玲玲给家里惹祸了。

虽然离婚错不在马俊立,但是自己管不住老婆以致帽子变色,周围都是风言风语。

马俊立之所以忍到今年的春节后出来找工作,纯粹是为了领到去年的口粮,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工作,可以得靠口粮度日。

能考上中专的学生很厉害,比高中生还厉害,考不上中专的初中生才会报考高中,如果不是马俊立运气差遇到精简不得不回乡务农,按照以前的规矩中专生是国家包分配。所以,马俊立的同学非常靠谱,马俊立借住贺建国家的第二天就去报考,几天后公告下来,他被电厂录取了,刚进去就是一级工,拿三十二块钱的工资。

有了工作,单位就分了宿舍,马俊立谢过贺建国和齐淑芳,麻利地搬走了。

他走后,齐淑芳瞬间轻松下来。

自家的亲戚住在家里还好,关系不太近的人住在客房,哪怕没用自己家的被褥,齐淑芳也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

贺建国好笑:“就这么不舒服?”

“当然,有外人在,干什么都不方便。”齐淑芳把七斤出生后穿用的棉衣包被尿布都找出来,该拆的拆,该洗的洗,她拆,贺建国洗,洗干净后再用开水煮,准备给腹中的婴儿使用,临产前一个月再洗一遍烫一遍,然后把棉衣被褥缝合。

虽然他们不差钱,但七斤的衣服被褥保存得很好,没必要重新置办。而且,婴儿长得非常迅速,刚出生时穿的衣服两三个月后就穿不上了。

大手大脚那么久,现在的齐淑芳终于懂得节俭了。mht.la [夜夜小说网]

看着晾衣绳上晾着的布片,齐淑芳皱了皱眉,“我看衣服和包被还好,尿布得买点新棉布,以后新尿布贴身用,旧尿布包在外面。”

“行。”贺建国没有意见。

他们两口子这二年的布票除了给七斤做衣服,就没用过,够扯回一大块细棉布做尿布。

七斤满院子跑来跑去,指着一块小包被的大红被面,“我的!”

七斤现在盖着大一点厚一点的棉被,但夏天的时候,齐淑芳却是用蚕丝小包被给他盖肚子,没想到过去半年了,他居然还有印象。

齐淑芳笑道:“是呀,是小七斤的,给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用好不好?”

“给小妹妹,不给小弟弟!”七斤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齐淑芳一愣,“你个小人儿,知道什么是小弟弟什么是小妹妹啊?你只给小妹妹,不给小弟弟,小弟弟很难过呀!”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她都喜欢,如果是个暖呼呼的小棉袄就更好了,她已经有七斤这个调皮鬼了,收藏那么多珠宝总要有个传人呀!

七斤揪着小嘴,“小妹妹就是胜男姨姨家的,香香!小弟弟就是叶大娘家的,臭臭!”

何胜男和李威生活条件好,何胜男又特别疼爱女儿,盼盼被养得特别好,圆圆润润、白白嫩嫩,干干净净,托儿所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和她玩。

齐淑芳和何胜男来往亲密,七斤和盼盼可是小小的青梅和竹马。

而叶翠翠的弟媳妇去年生下来的男孩叫土豆,可能是她弟媳妇照顾得不精心,加上穿着土裤子,浑身骚哄哄臭烘烘,有时候来串门儿,七斤特别嫌弃。

“这么爱干净这么聪明的七斤,一定随我啊!”齐淑芳称赞道。

七斤当成是夸自己的好话了,弯了弯眼睛,一脸开心。

贺建国把盆子放回屋里,摇头一笑。

“齐淑芳同志,有你的加急电报!”

齐淑芳开门接到手里,是慕雪寻发的,刚看完,惊喜地转身,冲堂屋道:“建国,大姐生啦,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正月初十生的!”

贺建国走出来:“双喜临门哪!姐夫一定很高兴吧?”

“肯定乐傻了。”慕青云爱重薛逢,虽然齐淑芳只在首都住了十来天,但清楚地看到了慕青云对薛逢的感情,“姐夫四十岁结婚,说他们闲话的人可多了,他们肯定没想到我大姐这么厉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可真是一年抱俩!”

贺建国没见过穆青云,不了解情况,但不代表他不懂这份喜得贵子的欢悦。

叶翠翠正好出门打算去买东西,从门口路过,闻声问道:“谁一年抱俩啊?”

齐淑芳回头见到她,笑道:“是我大姐。她去年结婚,我不是去了首都一趟么?刚发来的电报,生了一对双生子。”

“哎哟,那可真是大喜,添丁是喜事,恭喜恭喜。”

“谢谢,谢谢。”

晋级为小姨的齐淑芳眉开眼笑,目送叶翠翠渐行渐远,走进堂屋跟贺建国说想见见双胞胎是怎么一副模样,是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呢?还是长相不同的异卵双胞胎?这个慕雪寻,又不差钱,发个电报都舍不得多发几个字。

瞧瞧,她发了什么,“初十喜得双生子”就这么几个字。

要不是她早知薛逢怀孕,并且是双胞胎,还以为是慕雪寻自己生了双生子呢!

贺建国莞尔:“最近恐怕是没有可能见到了。你刚查出来有孕,就算有假期,也不能千里迢迢地赶过去,别说没假期了,咱们寄点什么东西去?什么时候吃喜面?吃满月酒?”

齐淑芳扶着他的胳膊进屋,没忘记把想出门撒野的七斤拖回来,直到进了堂屋,才小声说道:“自从去年开始,首都里的情形就不大好,那几个人的势力空前强大,针对这个,针对那个,现今几位已退休不在职的老将军都谨小慎微,哪敢办什么满月酒大肆庆祝新生?我估计肯定不会办酒席。就是有假期没怀孕,这时候我也不能去。”

别以为她参加过舞会就很牛气了啊,参加过舞会和领导人跳舞的人多着呢,没因为这点得到特殊照顾,她就参加两次而已。

站在巨人肩膀上,齐淑芳更清楚这段历史的详细情况。

说到这里想起贺建国说送东西,她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头,“大姐之前就在信里说家里准备得非常周全,什么都不缺,咱们手里没啥好东西送。”

贺建国沉吟片刻,道:“大姐送了七斤一块长命锁,带着沉甸甸的祝福,咱们手里是有黄金,可惜找不到金匠,就是找到了,哪个金匠敢偷偷打金器?大姐真是胆大,不知道找谁给七斤打的长命锁,一看就是新打的。再说,回送金器显得不够真诚。”

“我也是这个意思。”

齐淑芳紧接着笑了一声,“人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是有米难炊。”

想来想去,两口子决定用搜集的黄花梨木,请贺父帮忙做两个精细点可拆卸方便运输的摇篮,可以挂在同一个架子上,到时候给薛逢寄去。

现在是农闲时候,贺父二话不说就动手了。

贺建党夫妇和贺建军夫妇都知道齐淑芳找到了被她娘家父母卖掉和她相认却瞒着娘家的大姐,不仅嫁给了首都的高级干部,还带齐淑芳去首长的舞会里增长见识,对贺父给做摇篮的事情没有一点意见,甚至恨不得给贺父打下手。

这件事,乡下就贺父和他们两对夫妇知道,贺建国和齐淑芳没张扬,无论是姐妹俩相认,还是曾经参加过首长的周末舞会。

拜托过贺父后,齐淑芳就先写信给薛逢问详细情况,又把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她。

因为是送人的摇篮,贺父做得格外用心,打磨得十分光滑,足足花了半个月才完成,送到贺建国家,看着组装好的双摇篮,夫妻俩赞不绝口,拆卸后打包好,走火车托运寄过去。

和摇篮一起寄去的,还有风干的腊鸭、春野鸡和零零碎碎许多东西。

贺父没留宿,当天就回去了。

晚上,贺建国大手放在妻子腹部,“咱们这一胎要是生个双胞胎就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一模一样,穿一样的衣服,肯定好看。”

“想得怎么这么美呢?”齐淑芳舒展着四肢,“大姐生双胞胎?你就叫我也生一对?这么好的事情趁早别想,免得到跟前感到失望。慕家有人生过双胞胎,我娘家可没有。”

仔细回想片刻,点了一下脑袋,“是没有。”

“可是咱们老贺家有啊!”

“啊?”齐淑芳诧异地支起身子,半侧身望着他,“咱家有双胞胎?我怎么没见过?双胞胎多难得啊,我到现在都没见过。”

“咱家本来还有个四叔,和三叔是双胞胎,不过生下来的第二天就死了,着了风。”贺建国很确定自己家出过双胞胎,“三叔家有两个堂弟是双胞胎,就是长得不像。远一点的近房里也出过双胞胎女儿,早就嫁人了,你没见过。”

齐淑芳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说,贺家有双胞胎基因哪?

“你看,咱家就没出双胞胎,二叔家也没有,老贺家其他人家出双胞胎的几率也低得可怜,你就别妄想了。”她没抱多大希望,躺回去之前白他一眼,“挺肚子挨累受罪的人不是你,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怀一个孩子就够累了,你让我揣两个?咱家七斤是提前出生的,双胞胎提前出生的可能性更大,如果胎中营养不够,后果你自己想!”

贺建国吓了一跳:“那还是生一个吧,给七斤生个小妹妹。”

齐淑芳斜眼看着他,指责道:“你想要女儿?难道生个儿子你就不要了?你偏心!”

面对妻子毫无征兆的无理取闹,贺建国十分包容,马上面不改色地改口:“没有,你接话太快了,我话都没说完。我下面的话是‘或者生个小弟弟’。”

“嗤!”

无理取闹的齐淑芳和贺建国东拉西扯一番,很快就打了哈欠,起身解个手才重新回到床上,贺建国则检查旁边小床上被围栏围着的大儿子,看到他睡得很安稳,回到床上搂着齐淑芳酣然入梦,反正她此胎没满三个月,什么都不能做。

薛逢收到摇篮,等人组装好,非常喜欢,马上就叫慕青云把摇篮连同架子挪到床前,然后铺上小被褥,把两个儿子放进去。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慕青云基本上就是赋闲在家,职务早已被人取而代之。

所幸他们慕家本来就不站队,没有受到凌厉的攻击,仅仅是失去职务,慕青云乐得在家多陪陪妻儿,谁像他这么有本事啊?一次抱俩儿子,一手抱一个!

“你想什么呢?”薛逢问。

慕青云不小心顺口道:“俩儿子一手抱一个!”

薛逢笑骂道:“胡说八道,小心妈揍你一顿!哪个小孩儿生下来不是两个手托着,你还一手抱一个!你想一手抱一个,至少得等他们一岁以后,骨头长结实了。”

慕老夫人端着一大碗鸡汤面条进来,“小薛,青云说什么傻话了?”

薛逢立刻学给她听,慕老夫人莞尔道:“一两年后就能一手抱一个了,现在可不能。来,刚用乌鸡汤下的面条,打了几个鸡蛋,趁热吃。”

一个孩子哇的哭起来,另一个跟着哭,此起彼伏。

慕老夫人把饭碗塞到薛逢手里,回身弯腰抱起一个小孙子,怒瞪慕青云:“你个傻子,愣着干嘛?还不抱你儿子!”

孩子出生已经有好几天了,慕青云抱孩子的姿势虽然有些僵硬,但还算正确。

慕老夫人抱的是小孙子,叫慕虎,慕青云怀里是慕龙。

俩小子长得十分相似,五官不像薛逢,也不像慕青云,奇异地遗传了慕老的长相,那副浓眉大眼几乎一模一样,可把慕老喜欢坏了,要不是不方便进出儿媳妇的房间,肯定天天都来看孙子。即使不方便,也叫老妻儿子把孙子抱到门口给自己看。

看着精致光滑的摇篮,慕老夫人笑道:“你小妹真有心,这俩摇篮做得可真好,挂在一个架子上,果然方便了很多。”

“嗯。”薛逢努力咽下嘴里的鸡蛋,差点被噎住了。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慕青云急忙道。

薛逢豪爽地道:“没事。以前不抢可就吃不饱,这点算啥啊。”

“你小妹也怀孕了吧?家里的营养品,给你小妹寄点去。”慕老夫人想起前些日子收到齐淑芳的信,薛逢很高兴地昭告天下。

“多谢妈,一会我让青云挑几样给她寄去。”

外面山雨欲来风满楼,慕龙和慕虎的喜面没办,满月没办。

慕老和慕老夫人都心有愧疚,想给点补偿,却因为二老补贴别人,每个月的工资都是精光,又因为出身贫苦,一切都跟着领导人走,手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作为礼物。

薛逢手里好东西多的是,但都藏在薛家,没有带到慕家。

她一直都很谨慎,不会自找麻烦,东西藏得十分隐秘,连薛父都不知道她收藏的那些宝贝,如果不是齐淑芳送她翡翠手镯,她肯定不会把自己的首饰盒拿出来任由齐淑芳挑选,又带齐淑芳去黑市和旧货市场买东西。

104.104章:

慕家有孙,龙虎双生。[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齐淑芳没有薛逢这份运气,她的肚子里只揣着一个。

怀孕的时候,明显能看出来,如果怀了双胞胎,肚子一定特别明显,而且中医把脉、西医检查都能看出来是一个还是两个。

这个孩子出生于十月二十日的凌晨一点多,是个六斤九两的女孩子。

如愿以偿的七斤高兴坏了,自动爬到贺父推的排车上一起去给齐淑芳送红糖小米粥等,逢人就道:“我有小妹妹啦,小妹妹,小妹妹!我去看小妹妹!”

小妹妹皱巴巴,红通通,丑兮兮,可在七斤眼里就是个宝贝。

“小妹妹,小妹妹!”

一进医院,七斤就奔向产房,嘴里不断喊着。

“慢点,慢点。”贺父跟在后面,一个劲地叮嘱,生怕他跌倒了。

七斤不管不顾地跑到床前,脸蛋红扑扑的,踮脚想爬到床上,可惜他人矮腿短,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达到目的,瘪瘪嘴,眼里含着两泡眼泪叫爸爸,终于在贺建国的帮助下,成功光着脚爬上床,动作十分之利索。(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妈妈,妈妈,小妹妹为什么不说话?我在叫她。”七斤趴在襁褓前,大眼睛盯着襁褓里的小妹妹,他想伸手去碰碰小妹妹的鼻子,立刻就受到父亲的阻止。

“没轻没重,别戳你妹妹!”贺建国道。

齐淑芳则苍白着一张脸,喝完小米粥,躺着休息,顺便回答儿子的问题:“小妹妹在睡觉呀,你以前也喜欢睡觉,等小妹妹和你一样大就会说话了。”

七斤一脸失望:“小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一样大啊?”

“再过三年。”

“三年是多少啊?三年……”听到三这个数字,七斤迅速伸出四根手指,发现错了,赶紧收回一根,就是不明白三年是多长时间。

齐淑芳微笑道:“等你再大一点就知道三年是多久了。”

七斤还想再问,却被贺建国抱起放到贺父怀里,摸了他脑袋一下,又给他穿上鞋,“你妈很累,需要好好睡觉,你跟阿爷回家,明天再来看小妹妹。”

“我不!”七斤一蹬腿,从贺父怀里滑下,奔向床边,“我要看小妹妹!”

刚到跟前,襁褓里的小婴儿就哭起来了,哭声和七斤出生时的哭声相比,虚弱不少。

齐淑芳心疼地道:“建国,快把她抱过来放到我怀里,应该是饿了,先让她吃奶。”

听到她说这话,贺父一把捞起七斤走了出去,不顾七斤的挣扎,贺建国则留下来关上房门,然后把哭泣的女儿抱起来,含到乳。头后,用力地吸吮着,果然不再哭泣。虽然出生时比七斤轻了一两,但是她吸吮奶水的力度和七斤不相上下。

吃完后,贺建国熟练地抱走女儿,心疼地看着齐淑芳:“你好好休息,孩子我带,七斤身边有爹照顾,你尽管放心。”

“嗯。”

齐淑芳躺着,轻轻合上眼睛。

她怀这一胎的时候就很吃力,吐得昏天暗地,前三月里有一个半月吃不下饭,都是硬塞进肚子里,六七个月时还在吐,生的时候更加惊险。

七斤出生时是头朝下,很顺利就滑出产道了,哭声响亮,小棉袄却是一只小胳膊先出来了,林医生小心翼翼把她的胳膊推进产道,好不容易才让头先出来,可是生下来却是脐带绕颈,并且绕了两圈,脸都青了,几乎没有呼吸。

林医生又是打脚底心,又是拍屁股,又是做人工呼吸,费了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传来小棉袄微弱的哭声,过大半个小时才缓过来,呼吸平稳,哭声正常。

贺建国在外面不知道情况,生完后进来才知道,脚都吓软了。

因为出生时特别惊险,所以除了七斤以外,大家都十分怜惜新生的小女娃,贺父当即就给她定个小名叫平安,希望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齐淑芳这回伤了元气,在院里住了三天,直到林医生说母女平安了才出院回家。

平安出生在不年不节的时候,距离春节的到来还有好几个月,而国庆节已经过去了二十天,副食品供应持续大半年了,没有任何增减,即使贺建国借遍了亲邻好友的供应额度,买到手的东西不及七斤出生前后的三分之一,甚至没有鸡鸭鹅。

庆幸的是,老家的家禽已经长成,贺父一点都不心疼地捉鸡逮鸭送过来,王春玲和张翠花比七斤出生时还大方,送了不少。

担心一次性送太多被街坊邻居知道,贺父是隔三差五来一趟,带几只。

这天一早,贺建国刚杀了一只老母鸡炖在砂锅里,就听到有人敲门。

薛逢回首都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来他们家看七斤,顺便吃顿饭,很挑剔地说钢精锅炖的鸡不如砂锅,贺建国当天就去买了一个紫砂锅,炖出来的鸡果然比钢精锅炖出来的鲜美,粥也一样,更好喝,从那以后,就用砂锅熬粥炖汤了。

贺建国过去开门,不禁惊讶道:“大姐!”

“淑芳和孩子怎么样了?”薛逢怀里抱着一个披着棉披风的孩子,后面慕青云怀里也抱着一个,俩人还背着巨大无比的包裹,一看包裹的捆绑方式就是军中所有。

“好多了。大姐,姐夫,快进来。”

贺建国赶紧拿下薛逢背上的包裹,慕青云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请进堂屋后,薛逢直接就抱着孩子进了卧室,慕青云留在外面,贺建国经过他的同意,把他怀里的孩子送到卧室里。

薛逢的出现让齐淑芳十分惊讶,“姐,你和姐夫怎么来了?”

“来看你不行呀?”薛逢白她一眼。

俩孩子并头放在床上,因已取下孩子身上包着的棉披风,于是襁褓里一模一样胖乎乎的两张脸露了出来,原本在床上看妹妹的七斤瞪大了眼睛,爬到跟前,左看看,右看看,迷惑极了,“小弟弟,两个小弟弟。”

没有大人理会他。

齐淑芳对薛逢道:“孩子那么小,慕老和老夫人放心你们千里迢迢地过来?”

“你啊,就是敏锐!”

105.105章:

薛逢脱掉外面的大衣,一边抱起平安,一边告诉齐淑芳自己夫妻是来躲清静。[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躲清静?那不就等于是避难?

回想到这一段历史,上面的针锋相对确实处于明朗化了,齐淑芳表示明白,“我叫建国把东偏房收拾一下,你和姐夫带着小龙小虎尽管住下来。你们是以什么名义来的?现在古彭市也不平静,一旦发现风吹草动,立刻就会有人来调查。”

一句话刚落下,就有人敲门。

来街道革委会派人来调查陌生人,也就是原来的街道办事处工作人员,反正名字改来改去,不知道改了多少个,市政府、县政府对外也叫革委会。

正和贺建国说话的慕青云眉头一挑,看着贺建国开门,听完来意,他爽快地拿出工作证件以及调职文件等相关证件,又叫薛逢抱着孩子出来,齐淑芳在屋里听到他是调任古彭市的部队,和之前的军衔、职务相比那是名降实降。

“比起我生孩子那段时间里赋闲在家的情况,现在是好多了,至少有点工资养家。”薛逢抱着孩子晃悠悠地回到卧室。

齐淑芳低声问道:“前些年闹得那么厉害,你们家都好好的,怎么现在……”

薛逢把儿子放到床上任由七斤逗弄,一根手指竖在唇上:“不要问,以后你就知道了。”能为啥?以前没选择,去年开始就有选择了呗,当然受到某些人的针对了。

慕龙、慕虎早已醒了,九个多月大,自己从没被捆着的襁褓里爬出来,抬头看到母亲就坐在床边,兄弟两个一点都不怕生,在床上爬来爬去,好奇地凑到大红襁褓前,头挨着头看正熟睡的小平安,口水无声无息地滴下来。

“小妹妹是我的!”七斤仗着自己比他们大两岁多,光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蹬蹬蹬地跑过去,一把推翻一个,再接再厉,伸手再推翻另一个,自己挡在襁褓前。

齐淑芳出手像风一般迅速,一手托住一个,避免他们脑袋“咕咚”一声砸在床上。

虽然被子铺得很厚,软软的,但毕竟是老式的木床,木料十分坚硬。

薛逢一个劲地笑,一点都不担心。

“七斤,你变得这么小气了?小弟弟是看你的小妹妹,不抢你的小妹妹。”

七斤表情仍然很防备。

慕龙和慕虎以为七斤在和他们玩,咯咯直笑,不哭不闹,自己从齐淑芳手里滚到床上,翻滚来,翻滚去,伸手去揪近在眼前的大红包被。

齐淑芳从床头拿了两个玩具塞到兄弟二人手里,一人一个,免得他们扯开包被。

慕龙手里是七斤小时候玩的拨浪鼓,慕虎手里是贺父后来又给他做的小木枪。

看到这两样玩具,七斤伸手就去夺:“我的!”

“七斤!”齐淑芳叫他一声,声音不轻不重,不带任何责备之意,反倒有一点愧疚,因为她忘记问七斤的意见了,所以等七斤转头看过来,她就温声和他商量:“妈妈知道是七斤的东西,七斤给小弟弟玩一会好不好?就一会。”

七斤迟疑一下,“不拿走啊?”土豆可坏啦,他奶奶带他来玩,他就偷偷把自己的弹弓拿跑了,妈妈带自己去索要,土豆的奶奶不承认!

“不给弟弟拿走,弟弟要也不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得到妈妈的承诺,七斤又稍稍犹豫了一下,把攥在手里的拨浪鼓塞到慕龙手里,看他抓到拨浪鼓就放到嘴巴里,声音变得又尖又细:“脏!不准吃!”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抓住慕龙的手,从衣兜里掏出小手帕给他擦擦嘴角的口水,“小弟弟,要做爱干净的好孩子。”

薛逢忍不住道:“七斤真乖,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淑芳,你教得真好。”

齐淑芳满脸得意,那是,教育就得从娃娃抓起,“七斤,大姨在夸你,来,背诗给大姨听好不好?沁园春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七斤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沁园春咏梅,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接着,根本不用齐淑芳开头,他就自顾自一路背诵下去。

“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他显然不会背诵全诗,但他没有一点羞愧地挺了挺胸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望……望……妈妈,妈妈!”接不上,他顿时着急地看向齐淑芳。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薛逢接口,可是七斤根本理解不了,对他来说,词句过于复杂,难以学舌,听到长城二字,大声说道:“不到长城非好汉!”

薛逢哈哈大笑,外间慕青云听到,也是莞尔。

“怎么不教他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的诗?像‘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一类的。”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还想教他登鹳雀楼呢,可是现在能么?能么?为了保险,还是背诵领导人诗词语录吧。”齐淑芳听她问,如实回答。

七斤在床上蹦蹦跳跳,嘴里颠三倒四念着学会的诗词语录,很多都串到一起了。

薛逢乐呵呵地听了一会,突然提醒道:“七斤年纪小,除非他懂事,或者没那么严,家里的大人得时时刻刻看着他,别叫居心叵测的人调唆记错诗词语录,错一个字,可就麻烦大了。”她亲眼见过不识字的小孩上厕所没带纸,就顺手捡起地上的报纸擦屁股,报纸上登有领导人照片,被人发现然后举报,一家子被斗得家破人亡。

齐淑芳一惊:“我知道了,大姐。”因为没直接面对,也因为70年到73年之间的斗争没之前之后厉害,她差点忘记了这个时代的残酷。

慕青云很快就去部队报道,同时在那里住下。

慕青云初来乍到,薛逢带着两个儿子不方便住过去,就住在齐淑芳家里,顺便给齐淑芳做月子饭,照看七斤,减轻了贺建国的负担。

贺建国心中自然感激万分。

这天接到上面勒令下面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指示,下班回到家,连饭都来不及吃,匆匆骑着自行车飞奔回老家,把兄嫂都叫到老父的住所。

贺父抱怨道:“这才消停几年?怎么又搞起来了?”

“谁知道。”贺建国也很不理解,“既然下达了这项指示,估计过了不多久就会陆续指示县革委会、公社以及各个生产大队。大哥还是先做好准备,提醒家家户户一声,免得到时候来检查,一看咱们这边不合格,肯定会受批评。”

贺建党叹了一口气,“这次有什么新指示?”

“养猪不限制,一头猪就是一座化肥厂。鸡、鸭、鹅每户限养两只,多余的杀掉。大白菜每个人限种二十棵,多余的砍掉。大蒜,每口人按三百棵算,多余的挖掉。自留地里不准再种黄烟、大豆、花生等,其他农作物也有数目规定,多余的拔掉。家家户户院子里门前都不准种任何蔬菜,种了就得拔掉,还罚款五毛。现在提前得到消息,自己处理还好,如果有人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大白菜砍下来一切四半,估计连吃都不能吃。”

王春玲气愤地站起身,道:“这都是什么规定啊?养鸡鸭鹅都不行了?还得叫任务呢,难道一年就养那么两只鸡交任务?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大伙儿想多种点菜多种点经济作物,现在也规定数目?一人二十棵大白菜?够谁吃啊?”

张翠花比较仔细,听完贺建国的话,问道:“白菜大蒜都按人口算,怎么鸡鸭鹅就按户了?哪怕按人口,一人两只也好呀!”

“我也不知道,下达的指示这么说。”

“唉。”提前给社员打招呼,简直是割大家的肉,贺建党压力很大,“我明天一早就召集大伙儿,提醒他们一声。”

贺建国点点头。

王春玲气呼呼地坐回原处,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家禽,一脸肉痛,“建党是干部,我家就得带头,我家的鸡鸭鹅各留两只母的,好下蛋,不能留老的,得留小的。老三,明天早上你回去,逮两只老母鸡杀了带回去炖给淑芳吃。剩下的杀几只风干留着过年,其他的趁早卖到供销社,等人来杀,卖都没法卖了。翠花,你呢?”

“我和大嫂一样,给老三带两只回去,自家杀几只风干放着,其余的卖掉。”张翠花头一回赞同王春玲的做法,这两年好不容易才好过点,隔三差五吃点蛋,以后又不行了,“不过啊,大嫂,咱们别忘先交今年的任务,免得年底把咱们留的两只鸡逮走。”

今年任务交上,两只小母鸡至少可以多活一年,多下几个蛋。

王春玲一拍大腿,“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妯娌两个讨论得热火朝天,贺父却问小儿子道:“会查到你们城里的住户吗?”

“应该会,有些带院子的住户也偷偷种点蔬菜啥的,这些可能都在处理的行列。”贺建国想了想,认为挨家挨户搜查这种行为的可能性更大。

他晚上就留在老父这里休息,贺父点着煤油灯,让他连夜宰杀多余的鸡鸭鹅。

贺父没打算卖,每年干活有十几二十块分红,小儿子又隔三差五地给钱,他手里不缺钱花,用不着送到供销社去卖掉。

杀好处理干净,全部用盐腌上,次日贺父让他带进城。

挂在城里风干比老家安全,老家经常有人串门。

贺建党家和贺建军家则是早上先杀了两只老母鸡,给贺建国带回去,正好可以给齐淑芳补身子。然后,贺建党敲锣召集各个户主,把贺建国带来的消息说给大家听,“指示刚到市里,什么时候到咱们这里,谁都说不准!现在,我和贺建军同志带头处理,你们愿意跟着做呢就跟着做,不愿意呢,等上面来人检查批评,你们就自己接受后果。”

“各位父老乡亲,千万别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真成为有资本主义生活作风的坏分子,那可是要上台戴高帽子接受批评的!”贺建军接着说道。

大队长贺敬东首先响应:“我跟着一起,带头处理多余的资本!”

莫看他年长,但他对贺建党很信服,就是因为贺建党消息灵通,这才让贺楼大队没发生过特别严重的风波,同时避开了不少危机。

就像这次,虽然大家都会有所损失,但等来人亲自动手,损失更大。

贺建党和贺建军带头宰杀家禽,带头砍掉自留地里多余的白菜,拔掉多余的萝卜,挖掉多余的生姜,幸亏现在天气渐冷,白菜萝卜生姜虽然没到收获储存的季节,但都长成了。

支书和大队长都这么做了,谁家好意思不跟着?

一时舍不得,后患无穷。

贺建党在动手之前说了,如果有多余的,到时候受到批评,整个生产大队都抬不起头,以后估计会时时刻刻有人来检查,到那时候得不偿失,还不如严格遵守规定,成为上头称赞的模范村,而不是受到批评的落后村。

处理过后,一连两个月没动静,不少人捶胸顿足,暗暗抱怨,谁知刚进二月份,其他生产大队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活动,不仅受到了严厉的批评,而且损失惨重。就像贺建党处理前说的,很多农作物蔬菜家禽都被作践到不能吃的地步了,还不如自己生产大队该收的收,该卖的卖,虽然有所损失,但东西和钱都在自己手里。

他们这里提前做好了准备,来检查的人表示很满意,称他们是模范村,不是落后分子。

齐淑芳院子里那几丛郁郁葱葱每年绽放成百上千朵大红花的月季也没能保住,还有那棵每年中秋可以结很多果实乐坏周围许多孩子的老石榴树。

种花属于资产阶级生活方式,需要灭掉。

农民可以留棵自留树,城里不可以,所以老石榴树被砍掉了。

幸亏提前得到消息自行处理了,不然还得受批评。

忍忍,再忍一年多就行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差这一二年,齐淑芳这么告诉自己,现在是1975年,割资本主义的高潮时期,然而,到八月份就宣告结束了,虽然还有部分地区仍在进行,但已不像之前那么严格了。

何胜男带盼盼过来玩,只见差一个月就满四岁的七斤很有长兄气势地对着平安大声背语录,而原本躺着的平安则翻了个身,以屁股对着他,朝抢玩拨浪鼓的表兄妹迅速爬去。

平安已经十个月了,爬得十分利索。

看到她白白嫩嫩的小妹妹,慕龙和慕虎同时咧开小嘴,“小妹妹!”把处于两人争夺当中的拨浪鼓递给她,平安抓在手里就把小嘴凑上去。

不等她啃到拨浪鼓,拨浪鼓就被七斤拿走了,就像去年对待慕龙和慕虎一样。

何胜男把盼盼放到几个孩子身边,忍不住笑道:“七斤真是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有哥哥样了,淑芳,把七斤给我家盼盼做小女婿吧。”

106.106章:

盼盼蹬蹬蹬跑到七斤身边叫哥哥,叫弟弟,叫妹妹,忙得不可开交,微微有些发黄的头发扎着两条羊角辫,圆圆的脸,圆圆的眼,脸颊红扑扑的十分可爱。[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何胜男越看七斤越喜欢,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格外干净漂亮,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齐淑芳正在给她倒茶,听了这话,差点打翻茶碗,随后就一口拒绝。

开玩笑,这都什么时代了,还搞娃娃亲。

青梅竹马就是青梅竹马,幼年的玩伴,没必要来个口头婚约,如果以后走在一起了自然是一段佳话,如果其中一个人无意、或者两个人都不愿意呢?

齐淑芳打算做个开明的母亲,在合理范围内,一切都以子女的意愿为主,不妄加干涉。

“为什么呀?”何胜男问。

“现在是新社会,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娃娃亲一类的陋习早就摒弃了,谁还会捡起来啊?我家七斤这么小,学都没上,距离成家立业早着呢,你怎么就确定他以后是个好孩子而不是小时了了?”齐淑芳把茶碗塞到她手里,随口找了个理由。

何胜男捧着茶碗,“有你这位妈妈言传身教,我一点都不担心七斤的未来。”

“你这么有信心?”未来不可预期,歹竹可以出好笋、虎子也会有犬子,齐淑芳自己都无法确定子女将来长大成人后会不会是正人君子。

孩子长大了,就如同雏鹰,很自然地离巢而去,而不是任由父母对他们的一言一行指手画脚。接下来的人生属于他们自己,正路、歪路都是他们自己在岔路口的选择,做父母的只能在他们独当一面之前充当人生导师,力求做个好榜样。

何胜男不知齐淑芳看得透彻,笑道:“我是对你有信心呀!”他们这些年轻人里,虽然云柏在专列的工作最让人羡慕,但最有本事的绝对是贺建国和齐淑芳。

贺建国凭着自己的功劳,今年被破格提升为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室副主任。

她父亲很看重贺建国,虽然是副处级,五年一任,五年内提拔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刚刚三十出头,还有着大好时光继续打拼。

齐淑芳更加年轻,却也更厉害,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三八红旗手,今年由列车长升为火车站副站长,和升为客运段副段长的王大姐平起平坐,都是副处级干部,并且在党支部担任要职,同时也是市党委的一名成员。

李威起步比贺建国高得多,现在是副科级,低于贺建国。

其实,齐淑芳现在的行政工资只升了一级,她做列车长的时候就是副科级,现在则是副处级,也是正科级,不算津贴等,扣除党费,与贺建国每个月的工资仍能拿到两百多块钱,在古彭市基本上找不到好东西了,没处花钱,平时开销也不大,大部分的钱都存了下来。

小富婆齐淑芳见何胜男言之凿凿,更觉好笑。

正在织毛衣的薛逢插口道:“胜男,让我说,淑芳不答应是对的,这是对孩子负责,对两个家庭负责。你能保证娃娃亲定下来后,两个孩子长大后如你所愿地结婚?你不能保证吧?如果其中一个人把戏言当真,另一个人当作戏言该怎么办?盼盼有可能在七斤喜欢她的情况下看不上七斤,七斤有可能在盼盼喜欢他的情况下只把盼盼当妹妹。(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在何胜男露出思索的神情时,齐淑芳接着道:“大姐的话就是我的意思。就像大姐说的这样,一方乐意,一方不乐意,酿出悲剧,谁来承担?还是委屈不愿意的孩子让他必须履行婚约?谁家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哪个做父母的愿意眼睁睁看着孩子陷入痛苦的深渊?”

“我就不会给小龙、小虎定什么娃娃亲,想娶老婆,自个儿努力,自个儿去找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要是现在我给他们定下了,将来他们不喜欢,肯定怨我这个当妈的。”

何胜男笑道:“你们说得有道理,我哑口无言。”

可惜地看了七斤一眼,却发现平安坐起来,一巴掌扇在七斤脸上。

“妹妹,不准揍人,你要是再揍我,我就叫妈妈揍你啦!揍你的屁股。”七斤习以为常地戳戳小妹妹的脸颊,没有生气,反正小妹妹打人一点都不疼。

而平安往后仰倒,灵活地翻了个身,不小心把两只手压在身下腹部位置,反应很快地把屁股撅起来,手拿出来,握成小拳头抵在胸前,哼哼唧唧往前爬,越过扔在床上她用的小包被,直接爬到床头,坐起来,伸手去抓悬挂在上空的大五帝钱。

可惜,大五帝钱挂得有点高,她够啊够啊,够不着,气得啊啊大叫。

“妹妹玩这个。”七斤是站在床边的,挪到床头,把擦干净的拨浪鼓塞到她手里,手里有东西了,小丫头就不再闹了,咯咯直笑。

盼盼睁着圆滚滚的大眼,傻乎乎地跟着平安一起笑。

何胜男捂着脸,“都说三岁看老,七斤这么聪明,这么乖巧,说话做事跟小大人一样,怎么比他小一个月的盼盼就是个傻大姐?只会跟在七斤屁股后面乱转悠。”

薛逢和齐淑芳莞尔一笑,“是你想得太多,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聪明劲儿。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可不是信口胡说。”就算她们觉得盼盼确实不如自己家孩子聪明,不如自己家孩子漂亮精致,嘴里也不会说一个字,在何胜男跟前不会,在何胜男背后也不会。

齐淑芳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有一手,喜欢潜移默化影响七斤,而且以身作则,十分尊重七斤的意见,无论遇到什么事不管七斤能不能听懂她都会和七斤讲道理,哪怕七斤犯了错也不会直接责骂,这样反倒让七斤知错就改了。

薛逢在古彭市里住了快一年,有样学样。

别说,教出来的孩子就是透着一股机灵劲,而且仪态端正,极有礼貌,可惜自己两个儿子年纪太小了,距离仪态端正礼貌好还有一段距离,倒是不像一些孩子那样天真得近乎可恶。

所以,即使慕青云那边有住处,她也经常带孩子住在贺家。

有孩子的妈妈们总有很多话题可以说,围绕孩子聊了一通,何胜男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对了,淑芳,你上次不是跟我说,等小霞结婚跟你说一声吗?”

“是啊,小霞要结婚了?”李霞温柔又文静,齐淑芳很喜欢她。

这几年和李莹走得很近,李霞的婚礼,她一定得参加。

七斤和平安出生后,李莹都来探望过,送了不少红糖、鸡蛋,但在酒席上没出现,齐淑芳一直记在心里,每年打了猎物都会给李莹送一些。

何胜男笑着点头:“后天的日子,领个证请几桌就行了。”

很多人都是这样,齐淑芳表示了解,“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同志这么有福气。”

“你肯定认得,就是周凌云。小婶说,周凌云提过,他爷爷的后事就是你们办的。”

“周凌云?谁给小霞做的媒啊?什么时候?我们竟然没听到任何风声。”齐淑芳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他任务繁重,一年也就回来一次,每次都会来自己家拜访一回,去年根本没提过结婚的事,今年还没见到他,居然就要结婚了。

薛逢不认得周凌云,问是谁。

“一会儿再给你说。”齐淑芳看着何胜男,等待她的回答。

何胜男捂嘴一笑:“是李威以前的战友,很赏识周凌云。去年说的媒,见了两面,相互之间挺满意,周凌云第三天就走了,打了报告后,两人一直都是用信来联系。明天他就回来了,婚事早在信里提上日程,这次回来请的就是婚假,时间比较紧,五天时间。”

这么速度?

“这还叫速度?你是没见过见面第三天就领证的青年男女。”何胜男道。

“说得也是。”原主和贺建国见过没两面就决定了终身大事,第二年贺建国回来结婚,齐淑芳想到这一点,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又有愧疚,又有酸涩,又有一点说不出的羡慕,虽然结婚证是自己和贺建国一起领的,但婚礼上的新郎和新娘却是原主和贺建国。

可……自己是鸠占鹊巢,现在的幸福是掠夺而来,说什么好像都没资格。

第二天,周凌云拜访过李家,陪着李霞去百货商店买了一些东西,晚上就来拜访贺建国和齐淑芳,郑重邀请他们见证自己的婚礼。

老周没有妻子儿女,周家也没剩什么亲戚,周凌云虽然有个妈还在人世,但却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母亲,说来说去,周凌云发现自己在古彭市的朋友除了昔年几位同学邻居,就数贺建国和齐淑芳比较亲近,很希望他们的到来。

那些同学邻居结婚时就没请周凌云,周凌云也不好意思请他们来花钱。

齐淑芳知道李霞婚期后就拿着工业票买了一对大红铁皮暖水瓶,她事先问过何胜男,周凌云级别不够,结婚后李霞无法随军,仍然住在古彭市。

买走老周院子的那家人去年遇到了困难,就是儿子打伤了人,被人索赔三百,家里东拼西凑也不够,周凌云就用二百块钱把房子买了回来。当初卖房子时得了五百斤粮食,现在他没粮食,对方要钱,正如了他的愿,他有钱,却没粮食。

现在,这房子可以作为新房,可以留给李霞居住。

李家人对这桩婚事很满意,他们都听说了,周凌云的亲爷爷是周世韶,虽然因为不是从小一起相处感情不深,但周世韶对周凌云好得不得了,有他这个靠山,周凌云一定会走得很顺利,完全不用担心他的前程。

李二一切都听妻子的意思,而李莹之所以喜欢周凌云,是因为周凌云向她坦诚了自己的身世并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让李莹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生母,很怜惜他的命运。

李霞和周凌云通信这么久,一颗芳心早就放在他身上了。

周凌云长年累月不在家,来去匆匆,家具被褥等都是李家准备的,李家家底厚实,都没用周凌云寄给李霞的五百块钱,全让李霞自己收着当私房钱。

两口子直接去领了证,然后凭着结婚证邀请在场的十来个人去国营饭店。

酒过三巡,李父问起周世韶。

“对呀,凌云,你结婚,你爸爸怎么没来?上海距离咱们这儿也不远。”瞧这场面忒冷清了,自己儿子结婚多热闹呀!李母跟着李父一起问周凌云。

周凌云淡淡一笑:“结婚是我和李霞同志的事情,我们两个出现就行了。”

让周世韶来主持婚礼?他做梦呢!

他打报告申请结婚,周世韶当然也接到了消息,但那又怎样?他想替自己出面向李家提亲,想来主持婚礼,都被自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周世韶给了一千块钱,还给了很多东西,说是给李家的彩礼,在回来之前他就全部送给生活条件艰苦很需要这些财物的人了。回来后,他告诉了李莹和李霞,让他感到高兴的是岳母和妻子都很认可他的行为,并表示不需要周世韶给的好处。

和李霞确定关系后,周凌云也打听到了李莹的身世,顿起共鸣。

见李父和李母还想开口问周世韶的事情,李莹没好气地道:“大哥,大嫂,我和二哥都没关心这些事,你们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父和李母悻悻然地收了好奇心。

自从何书记登门之后,作为大哥大嫂的他们反倒不如老二两口子在老父老母跟前得宠,归根结底,不就是自己家因为一时的失误让何家不高兴了吗?自己家不是改过自新了么?现在李莹对自己夫妇还是不假辞色。

当时说得可好,现在盼盼都快四岁了,也没见男孩的影子,李父和李母着急得要命,老大家在这三年里又抱两个男孩了,何胜男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人家齐淑芳也生了第二个呀!

看了看和齐淑芳说说笑笑的何胜男,李母牙根有点痒。

何胜男现在很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了,即使看出公婆的想法,也不放在心上,而是认真努力地工作,争取不靠父母地让公婆忌惮,靠父母也不长久。所以,听到公婆的话,看到公婆的神色,她装作不知道,喂盼盼吃点东西,埋怨齐淑芳不把七斤和平安带过来。

“平安有点咳嗽,不敢让她出门。”薛逢在家看着,齐淑芳很放心。

“那七斤呢?”

齐淑芳笑,“七斤在家陪着他的小妹妹呀!”

李母插口道:“淑芳,你生的第二个孩子快一岁了吧?”

“十个月。”

“哎哟哟,真好呀,一儿一女正好凑了个好字。淑芳啊,你可真有福气,儿女双全,做父母也是步步高升,风光无限。”李母故意露出羡慕的神情,她不敢在何胜男跟前催她生儿子,只能含沙射影地提醒。

李威有些尴尬,承受父母和妻子双重压力的他,心情十分复杂。

齐淑芳微微一笑,正要化解李母带来的言外之意,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和何胜男,转过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云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107.107章:

齐淑芳打量她,长相打扮都没变,还是那位朴实无华的姑娘,但气势变了,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自信的风采,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就像……一颗珍珠,一颗擦去浮尘的珍珠。

云柏那年离开古彭市后就没有回来过,一次都没有,齐淑芳去首都参加薛逢的婚礼也因为她去执行任务而未能相见,所幸两人一直是书信联系,对彼此的近况都比较了解,友情也没有因为分隔两地而减退。

云柏今天凌晨才到家,但家里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待不下去,不怎么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她就直接出来了,没想到会遇见李处长嫁女,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齐淑芳和何胜男。

听齐淑芳问,她嫣然一笑,“半夜下的车,我睡醒后就来吃点东西。”

“正好,正好,我们这办了两桌,空了不少位置,你不嫌弃我们吃了有一会儿,就坐下吃点。”何胜男招呼她坐下,叫服务员送一副碗筷。

古彭市不小,但也不大,因为绝大部分居民就住在那一片,散落在各个国营单位、机关单位的附近,东家长西家短,一点小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何况云家人又不是低调的人,早在云柏成功进入首长专列工作的时候就挂在嘴边炫耀了。

所以,李母见到云柏表现得特别亲热,拿着筷子端着碗坐到云柏旁边,问长问短,问专列里的事情,“你工作这么久,见过多少位首长啊?”

云柏淡淡一笑:“我们的任务需要保密,请见谅。”

没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李母重新回到原来的座位,任由三人女青年叽叽呱呱,说说笑笑,又不敢流露出不满。

饭后,三人带着盼盼移步何胜男家,继续先前的话题。

何胜男的住处距离国营饭店最近,虽然小,里面却是五脏俱全,收拾得也很干净,一看就知道两口子都是勤快人。

“看你眼里透着血丝,在饭店里没好意思问你,是不是没休息好?”齐淑芳关切地问。

云柏坐在椅子上,苦笑道:“哪能休息?这个说,那个说,说得我的头快炸了,好像我不会来就是罪大恶极一样。(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何胜男给盼盼冲着奶粉,问道:“听你这么说,你爸妈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她一向嫉恶如仇,云柏不在了,就和齐淑芳一样很少搭理云家。云家人品虽然不太好,倒也不是没本事的人,愣是给云柏的哥哥云松找了份工作,虽然是粪管所的掏粪工,但月月有工资有供应,而且粪水很得下面各个生产队和农场的看重,拿粪票来领粪水的人为了想多弄点粪水,或者多弄点粪便少弄点尿液,自然而然就和云松打好了关系。

有云松这笔工资和下面偶尔捎带的蔬菜,再加上按月向云柏索取的工资,云家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所以何胜男不明白云家为什么又要为难云柏。

齐淑芳心思转了几圈,触动往事,问道:“不会是你兄弟的事吧?”

“她兄弟?什么事?”何胜男没听过。

齐淑芳也是上个月听叶翠翠说了那么几句,在云柏千咛叮万嘱咐的情况下,自愿到西双版纳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云杉,还是在那里结婚了,娶了一位美丽热情能歌善舞的云南女孩子,虽然家在西双版纳,但不是傣族人,而是苗族人。

“我听说,云杉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生过女儿后才给家里寄信,算是先斩后奏。之所以写信,好像是要钱的吧?”齐淑芳记得叶翠翠是这么说的。

云杉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单凭工分根本不够养家糊口,还倒欠不少钱。

何胜男惊讶极了,“怎么这样啊?我可记得云柏说了很多次,让他至少在七八年内别结婚,是希望他有回城的一天,现在……”

“随他吧,他是个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人生,我不可能管他一辈子,带来的后果不管是苦是甜,都由他自己承担。”云柏已经看开了。

何胜男点点头,“钱呢?你给吗?”

“不给。”云柏漠然道,“我每个月的工资往家里寄一半,还想怎么样?我就一个人,让我管十个人的吃穿用住,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这几年离了家,省吃俭用一共才攒下二百多钱,可他们一张口就是三百!”

“三百?”齐淑芳吓了一跳,“可是我听叶大姐说,云杉写信问你爸妈要的是一百呀!”

连翻三倍,够狠!

云柏愣了愣,“真是一百?不是三百?”

齐淑芳很确定,“就是一百!现在一斤最好的大米才一毛多不到两毛,如果是为了买粮食,哪怕是买高价粮,一百块也不少了。苗族姑娘都是自己织布绣花,你妈跟街坊邻居炫耀云杉寄来的花布,说是你弟媳妇织的。”

云柏一脸冷笑。

何胜男道:“云柏,你不会给了吧?三百块呢,我大半年的工资。”

“没有,我没答应给。”云柏气愤到了极点,反而不生气了,一句话,就是没有。

对家人,她早已失望透顶。

她回来后,没人问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只顾着索取,云母还抱怨她,说她不赶紧找个对象嫁出去,周围就她一个老姑娘了,让家人丢脸。

“你们听听,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难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忘记自己的条件了?几百块彩礼,以后每个月得交给娘家三十块钱,我不就是因为这个条件不敢结婚的吗?到现在条件不仅没变,而且还增加了,他们认为我在专列上工作,经常见到老首长们,于是要求对方买三转一响做聘礼!你们觉得,三转一响送来了,会有带走的机会吗?”

“这个……还真难说。”齐淑芳和何胜男都这么觉得。

云柏嘴角掠过一丝自嘲,“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她决定了,这次回去后,就在首都自由恋爱,有不少人给她做媒,谈婚论嫁不经过家人的同意,天高皇帝远,就是家里知道了,又能奈她何。

齐淑芳极为赞同,“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写信说一声。”

“你已经帮我很多啦!本来我年纪大,入选不太容易,是刘晓梅同志帮我说了情,然后我考试过关,就进入了专列列车员的训练阵营,凭着自己的努力通过最后的考核。”云柏无比庆幸当时在列车上张小蝶事件中依照自己的心意开口,从而结识了齐淑芳这个好朋友。

齐淑芳莞尔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云柏弯了弯眼睛,像夜幕中的月牙,闪闪发光。

她下定决心后,除了拜访旧日的同事和朋友,就去齐淑芳家里串门,很少面对已经心生不满的父母兄嫂,等到假期结束,二话不说踏上了去首都的列车。如果不是领导说她这几年兢兢业业从来不缺勤,特地批准了探亲假,她根本就不想回来。

这里有亲密的朋友,比家人更体贴的朋友,本不该把古彭市摒弃在心房之外,但这里也有贪得无厌的家人,古彭市也算是自己的苦难之地。

她回首都不久,就接受了同事给她介绍的对象,很快就谈婚论嫁。

齐淑芳十二月份接到她结婚的消息,并且知道她没有通知家人的打算,于是几个好朋友凑钱和工业劵买了茶盘、搪瓷盆、痰盂等物给她寄过去。大家都有自己的家庭了,就担心云柏一个人,现在云柏结婚了,她们的心事就了了,本来想买对暖水瓶送给云柏,担心在路上损坏,就放弃了这个打算,买了另外的生活必需品。

这时,何胜男突然查出了身孕。

四年了,盼盼已经四岁了,何胜男嘴里说不在乎,心里也很着急,倒不是为了生男孩,而是觉得只生盼盼一个人以后会很寂寞,四五年没有消息也担心是自己身体出了毛病,所以确定怀孕后,紧绷着的弦一下子就松了。

“不管是男孩女孩,现在怀孕了,就说明我没问题,以后盼盼不会一个人孤掌难鸣。”何胜男这么跟齐淑芳说,眉飞色舞,毫不在意公婆盼望她生儿子的心愿。

齐淑芳轻笑,“恭喜呀,你可得注意点,多吃点有营养的。”什么时候回老家,打些猎物回来,给她送一些,李家的确不穷,可是现在食品供应紧张,黑市里的供应自然跟着数目大减,未必能弄够东西给何胜男补身子。

何胜男嘻嘻一笑:“这不是来求你的吗?产前那一两个月的副食品供应你就让给我吧,鸡蛋食用糖什么的。你家建国真聪明,他这个法子,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效仿。”

“没问题,那两个月的供应我都给你留着。”齐淑芳一口答应。

何胜男再三道谢,李威来接她时,她就跟着李威回去,盼盼想让妈妈抱,都被李威阻止了,一手扶着老婆,一手牵着女儿。

他们的背影落在齐淑芳眼里,十分温馨。

108.108章:

好景不长,查出身孕没到十天,何胜男突然流产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流产的原因是意外,可是这个意外却让人愤怒之余无从宣泄。

何胜男时隔四五年再次怀孕,喜坏了担心次子没有儿子传宗接代的李母,忙前忙后,送这送那,嘘寒问暖,让何胜男周末回家吃饭。用何胜男的话来说,就是她生下盼盼以来,头一回感受到婆婆的和蔼可亲,可以和盼盼出生前相比了。

那天,何胜男和丈夫女儿回李家,除了李威的大嫂白英翠脸上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发现的不悦以外,其他人都很为她和李威感到很高兴,又因为怀孕不到三个月,胎相未稳,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迁就何胜男。

何胜男对这一胎也非常重视,很注意保护自己,一点危险的事情都不做,医生说她看起来很强壮,其实内里略虚,也就是说有点外强中干,虽然不严重,但就有这么一点情况。

按理说,应该不会出现问题对不对?

偏偏,意外就发生了。

李成元是长子长孙,从小就受到长辈的溺爱,见李母把好吃的鸡蛋羹、肉末粥先端给何胜男,以前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于是他就生气了,趁大家不备,冲上去撞向何胜男,何胜男当时站在桌边给大家安放筷子,没有任何防备,被撞时腹部正对桌角,立刻就见红了。

送到医院后,经过医生紧急抢救,暂时保住了,但必须卧床安胎,还得用安胎药物,一家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头想教训李成元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动手。

李成元是个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好像成了他的免死金牌。

李威和何胜男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没等他们调试好心情面对李成元,白英翠就带着李成元赔礼道歉,十岁的李成元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病床前大放厥词,大声嚷嚷得连病房外经过的外人都能听到,“鸡蛋羹是我的,肉末粥也是我的,大肉也是我的,谁让你抢我好吃的!”

哪怕白英翠一个劲地在旁边道歉,一个劲地说李成元年纪小不懂事,何胜男还是气得半死,直接就叫李威把他们母子两个赶出去,担心情绪波动太大影响保胎。

得不到何胜男的原谅,白英翠心里过意不去,天天带着李成元过来,挡都挡不住。

何胜男性情刚硬,铁了心不见,耐不住白英翠母子阴魂不散,趁着护士给何胜男拿药,李威去接放在托儿所的女儿,李成元直接窜了进来。

何胜男猛然受到惊吓,顿时血染床单,即使抢救也已经来不及了。

齐淑芳听说后,忍不住阴谋论了。

她怎么觉得白英翠有点故意的啊?李成元嫉妒成狂,突然撞倒何胜男,如果说这是他没有教养的表现,那么白英翠的表现就耐人寻味了。

何胜男卧床保胎,医生事先叮嘱必须保持心情平静,白英翠就不应该带着凶手去刺激她,虽然他们确实是赔罪,但受到如此惊吓的何胜男见到他们母子就想到那惊险一幕,心情能好吗?尤其是白英翠锲而不舍,三番五次地纠缠,表面上看来好像是她教子无方,对何胜男感到十分愧疚,可何胜男小产后,怎么反而不见他们母子的踪影了呢?

据说,白英翠发现自己好心办坏事,直接带着几个孩子跑回娘家去了。

齐淑芳探望何胜男时,何胜男拉着她的手不住流泪,诉说白英翠的所作所为。

“她要是以为跑回娘家就能躲过,她就太天真了!”何胜男眼里划过一丝恨意,齐淑芳想到的阴谋,她也想到了,白英翠肯定是故意的!

白英翠也从李奶奶手里得到过金镯子和玉镯子,李成元又得到李母给的金锁,不,也许不止金锁一样,可能还有更多,因为李家捐献家产支援国家建设的时候,李威兄弟年纪都老大了,所以李母手里应该还有自己的私房钱。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根据这几点,白英翠肯定认为李家有很多私藏的财产,以李家重男轻女的心态,只要何胜男没有儿子,那么家产肯定都是自己儿子们的。

何胜男恨恨地道:“所以,她不希望我生下儿子。”

说到这里,她刚擦干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然而,流掉的孩子已经成型,是个女孩。”

她进医院时是两个多月,白英翠纠缠了不短的时间,在她小产时已经超过三个月了,孩子已经成型,血淋淋地从身体里滑出,好像挖掉了她的心头肉。

“女孩?”

“是啊,是个女婴,小小的,血淋淋的,刚刚成型。医生不叫我看,我妈也不让我看,可我还是看到了,本来盼盼可以有个小妹妹的。淑芳,你说可笑不可笑?为了虚无缥缈的家产,为了一个不确定是男是女的孩子,白英翠居然下次毒手。你说,如果白英翠知道我怀的是女孩,还会不会利用儿子来算计我?”何胜男很确定白英翠是故意为之。

“别哭了,你还在坐小月子,小心伤了眼睛。你一定要振作,你还有丈夫和女儿,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你哭坏了身子,得意的可就是始作俑者了。”齐淑芳没有经历过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无从劝慰,只能把手帕递给她,她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无法抹平何胜男的悲伤。

“对,你说得对,我得振作起来,如果我一蹶不振,白英翠反而会高兴,我不能让她得逞。”何胜男接过手帕用力擦了擦眼泪,面露坚毅之色。

“你打算怎么办?”齐淑芳问道。

何胜男冷笑:“这是意外,尤其是白英翠是以道歉的名义带孩子过来,根本无法定他们的罪,我这苦简直就是白受了。不过,我不急,我不急……这么不想让我生儿子,不就是为了李家那点家产吗?我偏偏不如她所愿。出了这样的事,李家要是没点说法,我爸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之前,可是给过他们机会了!”

忍气吞声可不是她的作风。

出院后,还在小月子中,她利用李家的愧疚,直接要求分产分家。

何胜男知道,自己追究下去,反而会激发李家人对白英翠母子的保护,小一点的李云才十来岁,李威只有盼盼一个女儿,李家第三代的孙子都是白英翠所生,李家肯定不会放弃白英翠母子不管。而且,自己追究李成元的行为传出去,别人不会去想李成元做过什么事,只会觉得他是小孩子,这件事是意外,李成元受罚就会成为弱者,弱者容易得到大家的同情。

李爷爷和李奶奶还活着,他们年纪大,仍然有父母不在分家的老思想,所以李父和李二没有分家,虽然各自的收入归自己管理,但吃住都在一起。

听到何胜男的要求,二老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可是,看着冷着脸的何书记和曹云海,再看满脸怒色的李威和何胜男,想着回到娘家后就不知道躲到那个亲戚家的白英翠母子,再想到自己二老年纪大了,分家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二老思考片刻,最终同意了。

按照何书记的意思,先从李家二老的家产开始分起。

除了李家二老留的棺材本儿,其余金银财物全部一分为二,李父一份,李二一份,分给儿子,没有儿媳妇的份儿。

当然,两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媳结婚时已经得到不少首饰了。

李家大院的正房现由二老住着,东厢房分给老大家,西厢房分给老二家,厨房共用,吃喝仍在一起,等二老百年之后,正房和厨房的归属再由兄弟二人协商分配。

李父好不容易得到李家一半的家产,光金子就有二斤多,自己不过五十多岁,还有几十年好活,钱嘛当然是握在自己手里比较放心,怎么甘心分给两个儿子?尤其是小儿子没有儿子,以后的事情不好说。

何胜男看出李父的犹豫,一脸冷笑,想开说话就被何书记抬手阻止了,转头微笑看着李父,“我女儿女婿都是很有能力的孩子,月月都有工资,年年都有积蓄,两个人养一个孩子绰绰有余,确实用不着觊觎老人手里的财产。”

在李父李母眼里迸出喜色之时,他气定神闲地道:“但,金钱是万恶之源,也是资本主义余毒,亲家的大儿媳妇这么做,不就是为了家产吗?”

和女儿的想法一样,何书记夫妇也觉得白英翠是故意为之,动机和行为都太明显了。

李父还想再说什么,李爷爷当机立断:“分!除了你们手里的存款,其余金银都一分为二,阿武一份,阿威一份。以防小辈以后不养老,请亲家见证,阿武和阿威都得签订一份协议,那就是不能在分了家产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不给父母养老。如果我这大儿子大儿媳到了晚年,阿武和阿威不赡养老人,那么有权收回今日所分的财物。”

李爷爷已经明白何胜男的意思了,白英翠不就是惦记着家产吗?事先分个清楚。何胜男只要求公平分配,没有要求多分,已经很不错了。

何书记的意思更加容易理解,分了,自己女儿女婿得了,那么自己就当不知道李家藏私。

在此之前,何胜男从来没想过从老人手里继承多少家产,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本事,本事才是自己的,有本事就不怕养不了家糊不了口,老人嘛,确实钱在自己手里才不用担心晚年生活。可白英翠的行为真的惹到了她,她要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她就不是何胜男!

李父庸庸碌碌半辈子,父母之命不敢违抗,只能依照老父的意思办理。

他和老妻手里本来就有不少私房钱,现在都得拿出来分,他和老妻倒是想把私房少说一些,何书记提醒道:“亲家当初给大孙子黄金锁,现在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这是威胁。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

于是,不算银元在内,李威分到二斤多金子和几件珠宝首饰,包括李母从婆婆手里得到的金银珠宝,想藏没藏住,李成元得到的东西算在李武分配当中,另外还有一间半东厢房。

回到家后,李威的脸色不太好看,既有对大嫂作为的愤怒,又有分家之后的茫然。

何胜男脱掉盼盼的鞋,让她自己在床上玩,对李威道:“就像我爸爸说的,金钱是万恶之源,白英翠和李成元谋害咱们的孩子,不就是为了钱吗?怕咱们有儿子分走家产。我不在乎这些钱,我就恨他们害得我们孩子和我们无缘。我也不是为了钱才要求分家分产,我就是不想便宜白英翠一家子!你放心吧,以后咱们按月给爹娘生活费,不会让爹娘为生计发愁,家里有用钱的时候你想出钱就给,我没有意见,不会让爹娘在分家之后生活陷入困顿!”

“不过,这得看你哥哥给多少,不能我们给,他们不给。协议上可是写明了,你和你哥必须按月根据当时的生活水平给二老生活费。”紧接着,何胜男补充了这么一句。

“嗯。”

好处自己拿了,李威哪有资格怨恨妻子?家产可是直接分给自己的。而且,失去孩子,他很伤心,就算将来生个女儿让他有些失望,他也希望女儿平平安安地出生,同时也对大嫂不想让自己有儿子的狠毒心思有了新的认识。

“胜男,你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我给你请了两个月病假,你这次伤得太狠了。失去孩子,我和你一样痛苦,可是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你可不能出事。”李威千叮咛万嘱咐。

“你放心,我会好好调养。”她还没有报仇呢!

李威又把分来的家产交给何胜男处理,在贺建国的影响下,他不觉得把所有积蓄交给妻子掌管有什么问题。

何胜男看着这些家产就烦,和李威商量把珠宝首饰留下给女儿做嫁妆,金条银元一类就卖到银行换钱,正好自己在银行工作,很容易就处理掉了。现在的黄金价格比五年前贵了不少,一克已经高达八、九块钱了。

李威也觉得黄金放在手里是个麻烦,就同意了何胜男的打算。

齐淑芳给何胜男送野鸡补身子时得知这件事,忙拉着何胜男说自己想买金子,与其卖到银行不如卖给自己,理由很充分,“我和建国家底薄,十八辈子的贫农,什么金子银子统统没见过。七斤是男孩,将来打拼家业完全不用我们操心,就是安安出生的时候惊险,我们都比较疼惜她,所以想提前给她准备点硬通货做嫁妆。”

她终于想起来了,黄金有个大牛市,1968年开始,1980年结束,当年一月份的金价高达八百多美元,要知道1968年的金价才35美元。

八十年代初,钱还很值钱,没有通货膨胀。

这时候买黄金虽然比几年前贵了几倍,但比起80年金价最高的时候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投资黄金,很不错的主意喔。

齐淑芳手里的大小黄鱼和大部分银元一样,其实都没有多少收藏价值,一直没有卖掉就是为了等金价最高的时候再出手。

不过,国家没有和国际接轨,金价是由银行来定,收购价好像不能和国际金价相提并论。

在这方面她就比较佩服领导人的高瞻远瞩,一个劲地挣外汇储存黄金,几十年后这笔黄金储存的数目简直震惊世界。而且,目前黄金是国家的唯一外汇储备,进口一台机床都要精打细算地从国库中拿黄金,所以只许百姓卖,不准百姓买,不在市场上流通。

“也是,买点黄金可不容易,只能私下交易。”何胜男在银行工作几年,只收不卖,一克黄金都没卖过,几倍十几倍的价钱也不卖,收到后全部送交国库。

金子的确很难买,何胜男改变了主意。

她把手里除了首饰以外的黄金卖了一半给齐淑芳,以每克九块钱的价格。

钞票存在手里真没啥意义,齐淑芳花一千块钱买了一百多克黄金,这笔钱在五年前可以买一根大黄鱼,三百多克。

金价涨势吓人,贺建国都惊呆了。

其实金价涨得再厉害,也远远不如古玩、翡翠之类,现在几十块钱买的翡翠,以后可能会涨到几千万上亿,几块钱买的古玩可能也会拍卖到几千万上亿。

唔,还得算上一些极其珍稀的邮票。

齐淑芳只知道有个猴票和全国山河一片红因为错版而特别值钱,其他的珍贵邮票她就不知道了,索性每一种邮票都买一版,八分钱一张,一版也就块把钱,另外也收集了一些已不再发行的旧邮票,现在都存好几大册了。

何胜男分到家产之后,没提过白英翠母子,估计以为何胜男不会追究了,没多久,白英翠就带着几个孩子悄悄地溜回家,

李爷爷和李奶奶除了责骂,在李母对孙子的维护下,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很快不了了之了。

何胜男咬牙切齿地恨,李威心里也不高兴,他们失去了一个孩子,自己的亲娘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没有惩罚白英翠母子,惯得李成元更加骄纵跋扈。

李威想去和父母理论,何胜男一把抓住他,脸上挂着可以和冰天雪地媲美的冷笑,“你去干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公道?别自讨没趣了,不管怎么样,你妈还是你护着你侄子,倒不如在家好好带盼盼。”

孩子好不好,有没有教养,品行的高低,都是长辈教导出来的,在李母和李武、白英翠的娇惯下,李成元能长成什么样?长歪了才好,将来报仇简直兵不血刃。

对白英翠最大的报复就是李成元不成才,惹是生非后自作自受。

现在李成元年纪小,自己追究下去,必将有无数人拿出免死金牌维护李成元,反正自己等得起,终有一天能看到李成元的恶有恶报。

109.109章:

1976年,注定是没有平静的一年,曾有人用惊心动魄来形容。[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一月,文臣先走。

三月,三星陨落。

六月,武将再逝。

七月,大地震动。

文臣武将开道,天崩地裂,接二连三的噩耗,是不是天象示警大家不知道,但确实给所有人的心灵蒙上一层阴影,随着九月的到来,祖国迎来了最大的悲痛,伟人谢世。

在听到广播的一刹那,齐淑芳听到外面哭声响起,惊天动地的悲壮。

刚满两周岁的平安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懵懂无知。

齐淑芳紧紧搂着她,久久难以平静。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样的噩耗,仍然感到巨大的悲痛。

文臣武将的离去,已是无可更改,但地震却可以防范,因为去年海城避震,就源于一开始的指示,齐淑芳不忍数十万人死于这场灾难,曾经想尽办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以从事天象研究方面的名义,连续寄去数封认不出笔迹的信,却如同石沉大海。

她尽力了,可是没有成功。

她就是个小人物,没有通天彻地的手段。[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她很难过,明知有大灾难,却做不到避免。

在这个时候,古彭市的街头巷尾没有一点欢声笑语,到处挂着悼念的横幅,每个人左臂上都戴着黑袖章,胸前佩着白花,谁笑,就是谁大逆不道,每个人的悲痛都发自肺腑,哭得稀里哗啦,上到古稀老人,下到垂髫小儿,无一例外。

十月初,慕青云匆匆回京,薛逢带着孩子搬到齐淑芳这里借住。

望着四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颜,姐妹俩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上面的事情离他们太远,生活终将继续下去,不为别的,生活而已。

薛逢脸上透着前所未有的轻松:“结束了,结束了。”

齐淑芳知道她说的是四。人。帮,四。人。帮的粉碎,十年浩劫宣告结束,接下来将会拨乱反正,像陈三川、金教授等人会相继得到平反。

可惜马天龙没有等到。

当然,马天龙本来就是个坏人,并不是在浩劫中定罪,就算活着估计也很难得到机会。

平安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她的右脚腕上系着的九眼天珠映入眼帘,齐淑芳万分感谢马天龙,这枚天珠本来属于七斤,平安有一阵子咳嗽得厉害,也发热,七斤见平安总抓着自己脚上的天珠,就把天珠送给了平安。

说来也比较奇怪,可能真的是心理安慰,平安带了天珠后,渐渐就痊愈了,齐淑芳明白是药的功劳,可更多的人认为是天珠起作用了。

平安,平安,真心希望她一辈子平平安安。

“妈妈!”平安颠颠跑到齐淑芳跟前,仰着红扑扑的小脸,“你给我擦擦汗。”

她和七斤不愧是亲兄妹,一样的古灵精怪,一岁就会开口说话,现在口齿清楚,说话做事跟个小大人一样,慕龙和慕虎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妹妹。

四个孩子里就她一个女孩,天然受到大家的保护。

齐淑芳弯腰从她的肚兜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手帕,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然后重新叠好装回去,“擦好了,平安去跟哥哥们玩吧。”

平安噘嘴:“我不和哥哥玩,他们都好坏。”

七斤正蹲在地上用砖块堆灶,以陶罐当锅,锅里有水,身边堆着一堆茅草,似模似样地把茅草塞到灶底,慕龙和慕虎蹲在旁边看,这个嘴里说自己爱吃的东西,那个嘴里说自己想吃的东西,口口声声要做饭请大家吃,听到这句话,兄弟三个哇哇大叫:“坏妹妹!”

平安小脑袋一扬,羊角辫甩起来,大声道:“你们坏!”

三人跳起来,“你坏!”

“你们坏!”

“你坏!”

“你们坏!”气呼呼的平安词穷了,冲着薛逢道:“大姨!大姨!”

薛逢莞尔:“我们小安安怎么啦?”

平安一指三个哥哥:“他们坏!”

“好好好,哥哥们坏,哥哥不该和小妹妹吵架,你妈妈炖了红烧肉,一会儿我们不给哥哥吃好不好?”薛逢自己没有女儿,特别喜欢娇娇软软的小外甥女,谁让自己俩儿子小小年纪就露出五大三粗的模样,比起精致俊秀的七斤简直差远了。

不像自己,像慕青云也好啊,儒雅睿智而风度翩翩,可是偏偏随了慕老,赶明儿长大了一定是两个糙汉子。

薛逢心里充满了怨念。

“不给啊?”平安问薛逢,两个小拳头在胸前对对碰,表情上透着犹豫。

“不给。”

平安忽闪着大眼睛,转身对着齐淑芳道:“妈妈,吃肉,肉肉!”

她想说给哥哥们肉肉吃,可是表达得不够完整,顿时急得一头都是汗,齐淑芳忙又给他擦汗,“好好好,平安吃肉肉,哥哥们也吃肉肉。”

平安眉开眼笑。

看到晾衣绳上挂着的连衣裙,薛逢突然瞪向齐淑芳:“你还挂着这件裙子干什么?赶紧扔掉吧,以后想穿裙子,我们可以做更好看的,用不着穿它!”

齐淑芳无奈一笑:“扔?大姐,你可真不会过日子,我正打算洗干净改成别的用处。”

“哦,这还可以。”

晚上临睡前,贺建国见她把裙子收起来,忍不住道:“你穿这件裙子挺好看的,怎么收起来了?我还记得买这件裙子时你特别高兴,三天两头穿在身上,你还说无关政治,这条裙子的出现,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齐淑芳叹息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收啊?你上班不知道上面的消息?当时穿裙子是政治态度,现在也是。为了避免麻烦,还是收起来吧。反正已经可以穿裙子了,以后不穿这种款式的就行了。我今天下午和大姐讨论了很久,过完今年,我们一人做两条裙子,就是在外面不能穿,我也可以穿给你看,你说好不好!”

“好!”贺建国回答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最好只穿给我看!”

迷人的身姿,只有自己可以看到。

齐淑芳白他一眼,只在家里穿算什么呀?自己今年才二十五岁,正处于人生中的大好时光,服装界终于解放了,自己要打扮得美美的,才不要灰头土脸地出门。

110.110章:

随着四。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人。帮粉碎,古彭市的气氛越来越好,虽然被批的人们还没有得到平反,但是四。人。帮的倒台,让许多红。卫。兵无所适从,自然没有批人的欲望了。

装疯卖傻的金婆婆突然在人前清醒了,得到消息后,贺建国一家四口回到了贺楼大队。

夜访老两口,金婆婆一脸笑:“结束了,结束了,时机到了。”

薛逢说结束了,是因为慕家已经站队了,拥护的对象让齐淑芳十分放心,所以薛逢说结束并不奇怪,但金婆婆也这么说,齐淑芳就觉得有些好奇。然而,她想到金婆婆清醒那天的言语,忽然不觉得奇怪了。

岁月带走了老人的精力,留下了沉淀的智慧,自己又遭逢劫难,看得自然清楚。

金婆婆拢了拢雪白而稀少的头发,坐在稻草堆的褥子上,对贺建国道:“早就知道你们有一儿一女,也见过两个孩子的照片,就是没见过真人,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见见呀?”

从七斤周岁开始,齐淑芳和贺建国每年都会带他去照相馆拍照片,平安出生后也一样,连同七斤和郑老的合影,家里现在已经有数十张照片了,相框就挂在卧室的墙上,他们回来时都会带给金教授和金婆婆看。

“七斤和平安太小了,怕他们回去乱说话,不敢带过来。师母您不是说时机到了吗?我想,七斤和平安很快就可以来给你们两位磕头了。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齐淑芳很谨慎。

金教授叹道:“虽然说时机到了,但至少也得两三年。”

预测得这么精准?齐淑芳震惊地看着金教授。

金教授以为她的表情是惊讶,解释道:“现在人心惶惶,上面自有一番明争暗斗,暂时想不到下面我们这些事。我估计,得等到上面尘埃落定了,才有心思来管我们。不过现在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刀移走了,不用担心性命了。”

齐淑芳心中赞叹不已,嘴里却不敢赞同,“希望事情的发展和老师说的一样,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建国很心疼,可是没办法。”

听妻子在老师跟前邀功,贺建国倒是不好意思,“担心老师和师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我金振兴有福啊,没白活这一辈子,虽然有学生背叛,可依然坚守着师生之情的几个学生却让我感动。”金振兴笑容满面,随即想起另一位受自己连累的学生,“建国,成安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联系上了吗?”

贺建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今年和师兄张成安联系上。

说起来,还是从一张照片上知道张成安的下落。

贺建国一直都知道张成安被下放到云南,可是云南那边没有认识的人,认识的朋友在云南也没人脉,人海茫茫,找一个人就好比海底捞针。

上个月,云母拿着云杉寄来的几张照片到处炫耀,有云杉的单人照,有云杉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他们那个寨子里与其他人的照片,炫耀到齐淑芳家时,贺建国一眼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张成安,立刻就写了一封信过去,终于有了联系。

张成安早已妻离子散了,妻子离婚,带着孩子改嫁,其余兄弟姐妹和他断绝关系,不止如此,还举报他、给他罗列罪名,亲生的孩子都朝他吐口水。

张成安黯然神伤,远走他乡。

他被下放到苗族的寨子里,少数民族还是受到点优待的,张成安学问不错,那边安排他当了个教师,比起金教授,待遇真是好太多了。

他接到贺建国的信,得知老师和师母平安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数年忧虑一朝化开。开始两三年他一直往上海寄信,寄给金教授,都如同石沉大海。想到自己下放前金教授和金婆婆受到的遭遇,他以为没有逃过此劫,才渐渐地不再寄信。

听金教授问起张成安,贺建国忙把随身带来的信件拿给金教授看。

金教授一边看,一边点头,“好,好,成安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他这是受我的连累,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你回去给他回个信,让他好好等着,等着云开雾散的时候。我就不给他写信了。”

贺建国答应了。

金婆婆忽然问道:“老金啊,你说,什么时候可以和国外交流?”

金教授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好预测了,这个得看上面的政策。不过,一定会有和国外通商的时候,国家的经济必须搞上去,想搞经济,就不能学旧时候那样闭关锁国。我们好好活着,好好等着,等不到那天,我合不上眼哪!”

齐淑芳抿嘴一笑:“一定会有那一天,相信老师和师母一定会等到。”

改革开放后,时机不就来了吗?

距离现在,时间不长了。

五六年都熬过来了,还怕熬不到那时候?

哎哟,不能这么说,金教授和金婆婆年纪大了,又吃了这么多苦,虽然这些年因为暗中补贴二老的食物较多,没有挨饿受冻,但之前的病根没有完全治愈,对寿命还是有影响的。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平平安安,自己从他们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齐淑芳打从心底敬重两位老人,临走前留下不少带来的食物和御寒的衣物。

快到冷天了,几年前置办的冬衣应该不保暖了,这次她带来的衣物都是里面穿的,外面罩着破褂子,没人能看出来,用不着从上海寄来。

他们离开后,黑暗中,金婆婆问金教授:“淑芳那么肯定,你说会吗?”

“会的,一定会的。”

“我真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呀,这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金教授拉着妻子的手,柔声道:“这也是我的希望,我们一定会等到的。”

111.第 111 章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贺建国一家坐手扶拖拉机回市里。[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一家四口和一辆自行车都在车里,还有两个席地而坐的壮小伙子,旁边摞着好几摞带盖的大木桶,这是农家常用的粪桶,即使刷洗得很干净,依然散发着淡淡的臭味。

这是去粪管所拉粪水,回来沤肥。

贺楼大队现在是模范村,各方面做得都不错,每年能从上面领到不少粪票,再分到各个生产队,拿着票去粪管所里领粪肥回来壮地,可把不少生产大队羡慕坏了。这一回本来打算去县城粪管所,但是贺建国一家回城,他们就改了主意。

“铁柱,咱们生产队什么时候买的拖拉机啊?”坐在车里颠簸了一阵,贺建国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扭头问开车的赵铁柱。

赵铁柱一边掌控着车头,一边大声回应道:“今年刚买的!我还特地去拖拉机培训班学了一阵子。买了手扶是为了增加劳动力,这家伙,车厢比平板车装的东西多,吃柴油,跑得比马车快。俺查了咱们生产队的账,这几年余下不少钱,又向生产大队借了点钱,买了这台手扶,是咱们生产大队的头一份!等过完中秋,正好去拉玉米棒子,耕地种麦都能用!”

贺建国赞道:“行,有魄力!拖拉机确实比三牲省时省力,好处在后头。咱们生产大队早就该多买几台拖拉机了,我跟大哥提过,大哥说各个生产队的情况不同,咱们生产队算是比较富裕,所以买得起,有一两个生产队的工分值才八分。”

赵铁柱嘿嘿一笑,“我也这么想,光凭几辆平板车,不下雨还好,慢慢干都没关系,下雨时心急火燎,才能拉多少?速度又慢,全靠人力。虽然手扶吃油,但省时省力。”

穿着大衣的齐淑芳第一次坐在拖拉机里,觉得很稀奇,摸了摸铁皮车厢。

真干净啊,擦得锃亮锃亮,农村天天尘土飞扬,只有天天擦拭才能保持得如此整洁,可以和爱惜自行车的同事媲美了,家务活不干,就把自行车当宝贝一样天天给它洗澡。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土路坑坑洼洼,手扶拖拉机颠颠簸簸,车厢内侧两边各有一个凸出来的凳子式座位,齐淑芳坐在其中一个上面,虽然隔着厚厚的大衣下摆,仍然硌得屁股疼,七斤和平安起得这么早也不觉得困,分别坐在贺建国两条大腿上,嘻嘻哈哈,兴奋极了。

七斤扭来扭去,盯着开车的赵铁柱,“爸爸,车!没有马的车。”

“嗯,这是拖拉机。来,七斤,你认一认,这是拖拉机,如果有人问你这是什么车,你就告诉他们是拖拉机。”齐淑芳循循教导。

七斤还没开口,平安已经哈哈大笑着道:“拖拉机!”

她口音不太清楚,齐淑芳觉得她说的好像是“土了机”,而不是“拖拉机”。

七斤却道:“妈妈,我认得啊,拖拉机!”

齐淑芳一愣,“你又没见过,怎么认识这是拖拉机?好孩子不说谎话哟!”

“我才不是坏孩子!”七斤不高兴的噘噘嘴,见父母有点不相信,他急了,抓耳挠腮一阵子,眼睛突然一闪,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钱展开,“拖拉机!”

一元钞票上面的图案就是女拖拉机手开着拖拉机,虽然和赵铁柱开的拖拉机完全不一样,贺建国瞟了一眼,对这一块钱的来历很好奇,问七斤从那儿弄来的一块钱。他和妻子平时给七斤零花钱,都是一分二分,最多五分,一毛都很少给。

七斤立刻把钱塞回口袋,用手捂着,一脸防备。

“不用说,肯定是爹给的。昨天从家里出来,他兜里一分钱都没。”齐淑芳道。

贺建国了然,问七斤,果然是贺父给他买本子和铅笔的。七斤没有正式入学,却早就跟齐淑芳读书写字了,现在可以数到一百,会背乘法口诀,会做十以内的加减法,会写简单的字,会写自己和平安的小名,因为他们俩的小名笔画少,最容易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不对,七斤,钱上面的拖拉机和你铁柱哥开的拖拉机不一样。你看,你铁柱哥开的是手扶拖拉机,钱上是小四轮式圆方向盘。”贺建国挑剔。

“不一样啊?”

七斤把钱掏出来瞅瞅,从贺建国腿上滑下来,车厢最前面,踮着脚尖往前看,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扭头看齐淑芳,“妈妈,拖拉机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咱家奖状上面有手扶拖拉机的图案。”齐淑芳先给贺建国解释七斤认识手扶拖拉机的原因,然后笑对七斤道:“你看,咱家的自行车和你叶大娘家的自行车一样吗?”

七斤摇头:“不一样,咱家是大金鹿,叶大娘是凤凰。”

“对呀,你看都叫自行车,却有很多种,你在门口玩的时候,是不是看到过和咱们家、叶大娘家都不一样的自行车?”

“有!”

“这就对了,不一样的自行车都叫自行车,不一样的拖拉机当然也都叫拖拉机了,这叫统一称呼,具体的样式和品牌有关。”

齐淑芳耐心地给七斤讲解,终使得小家伙茅塞顿开,举一反三道:“缝纫机也不一样。”

“七斤真聪明!对,不同品牌的缝纫机样式也不同。”

平安却指着七斤手中忘记放回兜里一块钱:“钱钱!妈妈,买果果!”

前几天,水果店供应梨子,薛逢带她去买水果,她就记住了当时的场景,于是揪着贺建国的大衣上的纽扣,哇哇大叫。

“好好好,回家吃果果。”

贺建国不说买,是因为他和齐淑芳上班,没时间去买,好在家里还有不少梨。

车里两个小伙子都笑了,“建国叔,淑芳婶子,你们可真是有耐心,要是俺家娃这么啰里啰嗦地问我,早被我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了,哪还有精力教他们分辨什么拖拉机自行车,要不是铁柱主张买拖拉机,别说坐了,就是摸俺们都摸不着。”

齐淑芳微微一笑:“孩子嘛,都很有好奇心,好好给他们解答问题,他们以后就会继续询问,如果打一顿,吓得他们以后有问题都不敢问,得不偿失。”

“是是是,婶子说的真有道理。”

玩了一会,平安率先觉得困了,从贺建国腿上滑下来,蹬蹬蹬扑到齐淑芳怀里,齐淑芳刚把她抱起来,她就趴在齐淑芳肩膀上睡着了。

齐淑芳拿起小棉披风给她盖在身上。

赵铁柱认真地开着车,连头都没回,“淑芳婶子,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要武每次见到你就特别高兴,。”虽然沈要武和齐淑芳是以名字来称呼彼此,但是沈要武比贺建国低一个辈分,所以赵铁柱一直都叫他们三叔小婶。

“这个,可说不准。”她现在和贺建国一样都是周末休息,回来的次数应该多过以前。

“哦,也是,你们还得上班。”赵铁柱说完,猛然想起临来前沈要武的交代,“淑芳婶子,车里那个竹篮是俺家的,要武腌的青皮,你们拿家去就饭吃。”

“这怎么行?现在家家户户就两只鸭子,一年能下几个蛋。”

这二年副食品供应十分紧张,一枚鸡蛋或者一枚鸭蛋都能卖到八分钱了,以前副食品供应是按斤算,现在是按个算。

“怎么不行?我家娃子吃了婶子家多少好吃的,我都数不清。我们家那两只母鸭子,阿爷天天捞水草歪蚌逮蚂蚱蛤蟆喂,一天两个蛋,家里腌了百来个,就给婶子拿了二十个,婶子要是不收,就是嫌少了。”沈要武就是担心齐淑芳不收才叫赵铁柱直接拿到车上。

拖拉机开到齐淑芳家门口,赵铁柱直接就把篮子拎下来,自己开拖拉机突突突地走了。

把两个孩子和鸭蛋交给薛逢,贺建国和齐淑芳匆匆拿两个素包子去上班,赶时间,起得早,在家没来得及吃饭。

“哎……我说……我说你们就不能慢点儿啊!”对着他们的背影抬了抬手,薛逢想说昨天副食品店上午挂公告,下午自己抢购到一大块牛肉和一节牛腿骨,晚上开始炖,炖到早上肉烂汤浓,配着素包子吃,或者泡点壮馍,哪知这两人速度这么快,瞬间就没影了。

低头看看睁着圆溜溜大眼的平安,薛逢笑道:“你爸妈没口福,咱们在家吃肉喝汤。”

“吃肉!”七斤眼冒精光。

“肉肉!”平安跟着叫,眼睛水水亮亮,像极了齐淑芳。

薛逢用力亲了平安一口,“乖孩子!”

平安和七斤不仅长相肖似齐淑芳,胃口也都随了她,平时无肉不欢,炖得烂烂的肉切得很碎很碎,连着汤七斤喝了一大碗,挺着肚子让薛逢给她揉,平安也喝了一小碗。

“安安可真棒,来,大姨给你擦擦嘴。”

吃完饭,洗完碗筷,薛逢和往常一样,打开收音机,收听中央广播电视台的新闻。

听到张老、郑老、慕老等人相继出山将参加会议的消息,薛逢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们年纪都很大了,出任要职几乎不可能,但出席会议就代表着风波已过。

刚笑了一下,薛逢就收了笑容,露出一丝沉思。

不对劲,电视台播放的内容过于统一了,是不是被控制了?家人发电报都没提起这件事。

因为几位老人心中属意的那位没能正式上位,恢复工作问题遇到了阻挠,看来,还得等些时候才能回家了,要不要发电报让父亲过来住段时间?反正留在首都无所事事。

这一二年,薛父没少跑古彭市看望女儿和外孙,倒和贺父成了好友,经常住在贺楼大队。

“安安啊,赶明儿让你薛姥爷过来玩好不好?”三个男孩子早在院子里玩开了,只有平安乖乖巧巧地坐在薛逢大腿上,看着薛逢翻出来给她看的彩色小人书,听薛逢说话,她抬起小脸,迷茫不解,看得薛逢忍不住狠亲了几口。

还是小娇娇可爱又贴心,哪像臭小子没事就疯玩。

薛逢三十多岁了,小时候又吃过很多苦,身子骨并不强壮,生双胞胎时就伤了元气,医生建议她不要再生孩子了,而且她也确实不想再生,所以很疼眼前的小外甥女。

平安回亲了好几下,涂了大姨一脸口水。

齐淑芳上班后也明显感觉到上班的气氛不如以往那么热烈,好像有点意兴阑珊?不,或者用消极来形容更恰当。

也不是全部都这样,有人欢喜,说话眉飞色舞,有人彷徨,满脸愁云惨雾。

怎么形容呢?就是浩劫当中在各地大部分当权的和那四个人派系一样,而现在四个人相继被捕,同一派系的哪个不是人人自危?都没心情工作了,另一小部分则是扬眉吐气,兴奋地差点完不成工作,以至于进度停滞。

工作任务并不重,齐淑芳处理完自己的工作,拿着搪瓷杯倒了开水泡菊花茶,这段时间忧心忡忡,有点上火了,牙龈肿痛。

人人自危而消极的同事们还在那里唉声叹气。

等到工会拿着一沓票证过来,让大家抓阄,高兴与不高兴的同事们才兴奋起来。

这次有两张凤凰牌缝纫机票、两张飞鸽牌自行车票和两张上海牌手表票,还有一张红灯牌收音机票,一张华生牌电风扇票。

一共八张票,却有上百个人抓阄。

齐淑芳因为家里有三转一响,就没参加抓阄,只盯着电风扇。

每年三伏天都特别热,她倒是不怕热,可是贺建国不耐热,她早就想买一架电风扇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弄到电风扇票。

轮到电风扇票抓阄时,她踊跃上前,然而,手气并不好,没抓到。

王大姐抓到了收音机票,顿时如获至宝,她家就缺收音机了,见齐淑芳拿着空白纸团,不禁笑道:“你没抓到?那么是谁抓到了电风扇票?”

机务段副段长抓到了,但他家庭负担比较重,没钱买风扇,见齐淑芳想要,就让给她了。

这种情况很常见,今天抓到票的有三个都让给同事了,有的是家里买不起,有的是自己家里已经有了,不需要再买。

齐淑芳再三道谢,珍重地收好了票,明年年底到期,那么明年春夏之际买下比较好。

“淑芳,你听说了吗?”暂时没事干,王大姐靠到齐淑芳桌边和她聊天。

“什么事?”

王大姐眼里闪着光芒,“首都百万军民游行,庆祝粉碎四。人。帮的胜利!可以说是举国沸腾。是不是说以前那四个人说的话办的事都不算数了?”

原本热烈拥护那几个人的同事听了这句话,脸色更加灰败了。

齐淑芳抿嘴一笑,不予置评。

过了一会,齐淑芳问是从哪里看到的新闻,王大姐说是收音机,随即道:“对了,站长说把电视机搬出来,休息时间好收听电视上的新闻。淑芳,我记得钥匙在你那里吧?”

“是啊,是在我这里。”

一台上海飞跃牌的九寸黑白电视机,在火车站简直就是宝贝一样的存在,平时都是仔仔细细地锁在单独的房间里,舍不得搬出来用,齐淑芳都快把这件大宝贝给忘记了,没想到站长这时候突然提起来。

以齐淑芳的门路,也能弄到电视机票,鉴于电视机的吸引力非比寻常,价钱又特别贵,最少三百六,多则四五百,她暂时就没把心思放在上面,想等等再说。

她请示过站长,拿钥匙开门,几个男同事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机和天线搬出来。

播放时得扶着天线,而且画面不太清晰,还得完全正对着电视机才能看到,侧看的话根本就看不清楚画面。

午休时,放电视。

齐淑芳发现所有同事都在场,一个都不缺,挤挤挨挨地看电视机,有的人吃饭速度慢,甚至捧着饭盒一边吃一边看,哪怕是已经知道的新闻,大家仍然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来影响播放效果,态度非常之好。

其实,齐淑芳也很喜欢看电视,虽然不是书里说的什么彩色电视机。原因很简单,在她那个时代,气候恶劣,每个人苦苦求生,返璞归真,很多东西都没有了。

电视机就开了半个小时,大家意犹未尽地离开,三五成群地议论刚刚看到的画面。

齐淑芳喜欢归喜欢,没到大家狂热的地步,一下班,就匆匆回家,薛逢已经做好饭等着她和贺建国了,简单的家常小菜,和剩的羊肉汤。

齐淑芳和贺建国一边喝,一边问是哪来的牛肉。

在城里住了四五年,齐淑芳就买过三次牛肉,大部分农村都没有拖拉机,干活仍然靠牛马骡子,所以国家禁止宰杀,齐淑芳买到的牛肉两次是牛老了干不动才杀掉卖肉,一次是壮牛出事故断了腿不能干活,后者味道还好,老牛的肉质特别老,吃起来费劲。

薛逢道:“听说是运煤的平板车翻了掉沟里,砸死了牛。”

“哦。还是八毛钱一斤吧?”

“是呀,骨头九分钱一斤,别看就这么一节,三四斤重呢。”

那可不,一头牛的体积重量显而易见,骨头自然大且重。

薛逢提出想让老父来住段时间的请求,齐淑芳看向贺建国,后者很干脆地道:“来吧,昨天爹还问起薛大叔,还让我捎了点烟叶回来给薛大叔寄去。薛大叔上回不是说有个老伙计喜欢抽烟袋吗?爹特地留的烟叶。”

得到贺建国的同意,薛逢立即就给薛父发了电报,同时把烟叶寄回去。

不料,薛父这次却拒绝了。

薛逢虽然感到失望,但却明白老父不来必有用意,倒也没有强求,她早先停职,现在一心照料孩子,等待恢复原职的那天。她是不慌不忙了,贺建国和齐淑芳一点都不清闲,因为秋收时贺楼九队最先完成收割、耕种任务,其他生产队看着自己生产队里还没把玉米等庄稼收割完,超过半数的生产队都想买手扶拖拉机,回来就下地种麦。

买拖拉机,一定要收介绍信,然后到拖拉机厂购买。

有个生产队想买拖拉机,生产队里的钱不够,差三百,就问生产大队借,贺建党哪敢开先河?没见还有四个生产队以没钱的名义不买拖拉机?如果借了,那几个生产队肯定蜂拥而至,只能私人借给他们。

可是,贺建党手里也没那么多钱,和贺建军两人才凑出二百出头,就来问贺建国借一百。

和齐淑芳商量后,贺建国借了,不仅借了,还帮忙把拖拉机顺利地买回来,六个生产队里六台拖拉机,突突突地在地里忙碌着,热火朝天,一片好景象。

112.112章:

有了拖拉机,生产力瞬间提升上来了。(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三牲再快,快不过拖拉机,双管齐下,节省了近乎一半的时间和精力,就是油用得六个生产队队长十分心疼,都得花钱买。不过,在看到自己生产队种好麦只需在家搓玉米棒子,而另外四个生产队还在地里挥汗如雨,他们就幸灾乐祸起来。

叫你们不买,累着了吧?

生产队出钱买,又不用社员的,大不了以后少分点分红呗。

四个没买拖拉机的生产队想来借用?不借不借,累坏了我们生产队的拖拉机谁来负责啊?是不是借了拖拉机还想借拖拉机用的柴油?他们交公粮还得用拖拉机拉粮食呢,风风光光地开着拖拉机去粮管所。

六个有拖拉机的生产队合伙,因为一台拖拉机根本拉不完应该交的公粮,所以六台拖拉机先运送一个生产队的粮食,等轮到自己生产队时,另外五台拖拉机一起帮忙。

七斤岁数大一点了,经常在父母回城时留在老家,孩子多,一起玩。

交公粮前一天,贺建国正好带他回老家,晚上死活不肯回城,交公粮时贺建军高高坐在车厢粮食的上方,他坐在贺建军怀里,旁边是贺道贵,兄弟俩指着拖拉机机头水箱入水口冒着热气的两个细长红薯,“铁柱哥,铁柱哥,快拿下来,熟啦,熟啦!”

“快到粮管所啦,到了粮管所再给你们拿。”

抵达目的地后,排队等着交公粮,赵铁柱果然遵从诺言,先拿了一个红薯下来,太烫了,他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最后扔到下车的贺建军手里。

“你怕烫我不怕啊?”贺建军左手交替换着,赵铁柱已经拿出了另一个。

等红薯凉到温乎乎的程度,两人才把红薯递给贺道贵和七斤。

“好吃!”贺道贵连皮带瓤咬一口,又香又甜又糯。

红薯原本就是洗干净的,七斤仔细观察片刻,见红薯上落了点灰尘,倒出随身水壶里的水冲一遍,才慢悠悠地放到嘴里,等贺道贵吃完,他的才去三分之一,见贺道贵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红薯,他想了想,伸手递过去。

贺道贵立即把目光收回来,“俺不吃,你这么小,你吃,快点长大,等你有力气了,我再带你去打小鸟,我把弹弓给你留着。”

“哦。”七斤收回来,迅速吃完,然后道:“三蛋哥,我想玩你的陀螺。”

贺道贵从三角碎布拼出来的书包里掏出一个木陀螺和带着木柄的绳子,绳子往陀螺上缠了几圈,陀螺底部放到地上,用力一抽,陀螺迅速旋转。

七斤玩了半天,转不起来,气鼓鼓地站着不说话。

还得等很久才能交上公粮,赵铁柱和贺建军蹲在旁边笑看俩小子玩,“七斤,你还小,力气不够,等你长到你三哥这么大就能玩起来了。”

贺道贵也这么安慰七斤。

七斤冲他一笑,“我不玩陀螺了,我玩大姨给我买的小青蛙。(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什么小青蛙?”贺道贵好奇地问。

七斤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一个绿色的铁皮青蛙,上面带着一道道的花纹,在贺道贵眼里,和自己家屋前屋后的□□一模一样,只见七斤拧紧发条,把青蛙放到地上,它立刻就跳了起来,跳了好一阵子才停下,顿时吸引了周围很多孩子的目光,都是跟着大人来交公粮的。

“哇!好好玩!”哪怕已经十岁出头了,贺道贵还是和小孩子一样。

七斤弯腰拾起小青蛙放到贺道贵手里,教他怎么拧发条,“三蛋哥,你拧这个它就会跳起来了,不要太用力哟,被把它扭坏了。”

贺道贵试了试,青蛙立即蹦跶起来。

所有孩子们都围了过来,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七斤大方地道:“等我哥哥玩好,你们也可以玩一玩,你们不要给我摔坏了。”

“真的给俺们玩啊?”

“真的吗?”

“俺也可以玩啊?”

“七斤,七斤,这个绿□□真好看,你舍得给俺们玩啊?”

面对他们七嘴八舌地询问,七斤笑着点头,“当然可以了,昨天你们和我一起捉迷藏玩陀螺,我也请你们玩我的小青蛙。”妈妈说了,有东西要学会和好朋友一起分享。

“好哎,好哎!”

凭着这个铁皮青蛙,七斤成功融入到贺楼大队的孩子群中。

当天的傍晚,平安也在家里玩自己的铁皮青蛙,薛逢一口气买了四个,四个孩子一人一个,一共花了八块钱,幸亏慕青云工资高,不然真经不住她大手大脚。

别人认为她浪费,连卖青蛙的售货员都用看傻子的眼光看她,可是她不觉得,齐淑芳也不觉得是浪费,孩子的童年就那么一段,条件不好就算了,在经济许可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给孩子打造一个可以在以后经常回忆的美好童年?

所以,不止铁皮青蛙,凡是目前出现的玩具,齐淑芳都会尽心尽力地替孩子收集,坏掉了也好好地收着,等他们长大后再看到这些东西,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平安年纪太小,只会玩,不会上发条,青蛙不蹦了,她就抓在手里拿给齐淑芳。

齐淑芳给她拧好发条,看着她蹲在地上继续玩,转身和薛逢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雪寻要结婚了?什么时候?对方是什么情况。”

她亲自看着慕雪寻从痛苦中走出来,见证着她的坚强和勇敢,但因为慕雪寻的遭遇过于悲惨,所以五六年来慕雪寻只字不提结婚二字,她从来都不问,只希望慕雪寻可以早早遇到自己的有缘人,觅得自己的幸福。

“一个结过婚的。”薛逢没好气地回答,虽然慕雪寻遇到过那种事,但她没结过婚,现在又不是讲究贞洁的旧时代,何必找个二婚头?

“结过婚的?和雪寻是二婚?”

薛逢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具体是什么情况?”齐淑芳问。

薛逢想了想,“是个倒霉蛋。”

倒霉蛋?齐淑芳眼珠转了转,难道是在浩劫中倒霉的?

再问薛逢,果然不出所料。

这个男人叫陈迟,今年三十二岁,曾用名好几个,具体哪个是他原来的真实姓名,薛逢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幼年丧母,少年丧父,一直和祖父祖母相依为命,不料青年时代又被妻子离弃,和贺建国的师兄张成安的情况差不多,就是这场浩劫中被妻子举报,在举报他的时候其妻狠心堕胎,然后陈迟被下放到地方上劳改,接着其祖父祖母不堪受辱,一起自缢身亡。

四。人。帮彻底粉碎后,陈迟立即写信给上面,要求为祖父母平反,为自己平反,他抓住了一个最好的时机,成为最先被平反的人,十月底就顺利回到首都了。

齐淑芳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号。”

薛逢笑嘻嘻地道:“你是想问陈迟才回首都半个多月,怎么就和雪寻凑一块儿的吧?”

“对,太突然了,时间这么短就定下婚事,是不是有点仓促?”想到自己那几个见一面就定下婚事的朋友,齐淑芳突然不说了。

薛逢哈哈一声,“看对眼了,时间不是问题!”

“那个陈迟,知道雪寻曾经的遭遇吗?”

“知道。我们慕家可不是那些喜欢瞒天过海欺骗人的人,为了不留下后患,影响小两口的生活,考验过陈迟的品行,我婆婆就在定亲之前告诉陈迟了。”

陈迟是这么多年以来,慕家最中意的对象。

之前,当然也有人给慕雪寻介绍过对象,也曾相中过慕雪寻,但是慕雪寻无意,而且慕雪寻担心,即使自己相中对象了,对方也很有可能会在知道真相后放弃,那样的话,自己的名声就不用要了,白白辜负家人当年的安排。

基于这个理由,慕雪寻蹉跎到现在。

“那怎么就告诉陈迟了呢?相处的时间这么短暂,了解应该不够全面,现在就不怕陈迟知道真相后如雪寻以前的担忧一样,转身离去?然后散播流言?”

薛逢叹道:“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踏出这一步,不是陈迟,也会是别人,慕家都不会欺瞒。”

所幸陈迟没有辜负慕家的青睐,没有辜负慕雪寻对他的感情,得知慕雪寻的遭遇后,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初次见到慕雪寻时为她痛打几个干部子弟的身手而着迷,也更加心疼她曾经的遭遇,并没有一丝嫌弃的意思。

齐淑芳张大嘴巴:“雪寻现在的身手很好?”

她知道慕雪寻在遭劫后就一直勤加锻炼,但她不清楚慕雪寻学了些什么手段。

“好呀!我们一家四口来古彭市之前,她和我爹对打都不落下风。别看我爹年纪大了,可他老人家曾经是警卫员,身手好极了。”薛逢做了个手势,“还会这个,虽然没达到百步穿杨的地步,但百发百中。”

外貌娇美气质柔弱的慕雪寻竟然可以暴打流氓?简直不敢想象。

薛逢刚刚说了,陈迟见到她时,她打的几个干部子弟就是对一个女孩子耍流氓,被她看到了,想起自己的遭遇,立即出手。

齐淑芳连声道:“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雪寻都没提过她学武的事儿。”

“有什么奇怪?你每天早上不也经常练习拳法?”齐淑芳的拳法如行云流水,看起来好看,用起来实用,招招制敌,不止贺建国跟她学,连薛逢都跟她学了几手,别说,身体确实结实了很多,轻轻松松就能拎起一桶水。

齐淑芳一笑:“这么说,陈迟是一眼看上了雪寻?”

“好像是,他是这么对我公婆兄嫂说的,看起来不假。”

“他妻子是什么情况,等雪寻和他结婚后,不会给雪寻带来什么麻烦吧?”可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觉得事先防范比较好。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存在着各种各样的人。

薛逢撇了撇嘴,一脸讥讽:“陈迟这个前妻,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陈迟是很有才华的一个人,虽然下放之前只有二十二岁,但在当时已经有一点地位了,一点是谦虚之词,在首都里的一点地位可不简单,平反后直接恢复职务。而且,很有可能会把从他家里抄走的财物发还给他,陈迟祖上是大富大贵,清代民国都出过高官,哪怕家产退还到手的可能没有十分之一,也足以让他成为富翁。

这时候,陈迟的前妻找上门来了,想和陈迟复婚。

落难之时如果自己只是展翅高飞还好点,偏偏她还落井下石,陈迟罪名里有三成都是她罗列的,为了立功,为了表现自己的政治态度,堕胎后不久就嫁人了。现在她丈夫因故去世,自己带着四个孩子生活艰难就来找陈迟,这不是把陈迟当傻子吗?她真以为自己和陈迟是大学时代自由恋爱,陈迟就包容她做的所有事情?

陈迟要是同意,他就是个傻子,既然他不傻,当然就不愿意复婚了,没有慕雪寻,他也不会复婚,有了慕雪寻,更加看不上前妻,一口就拒绝了她的建议。

说到这里,薛逢沉着脸:“这女人娘家有点地位,现在有点蒸蒸日上的苗头。”

“会影响雪寻吗?”齐淑芳担心地问道。

“不会。”薛逢摆摆手,他们慕家可不是吃素的,“怕就怕这女人跟狗皮膏药一样,纠缠陈迟,给雪寻难堪,我真想早点回京。”

齐淑芳却笑道:“大姐,你可别小看了雪寻,她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陈迟的前妻给她难堪?那是自找苦吃。

慕雪寻现在牙尖嘴利得很,就是和朋友相处时有所收敛而已。

她和陈迟的婚期定在来年的元旦,邀请齐淑芳参加婚礼。时隔两年,齐淑芳再次向单位请假,这次是拖家带口地去首都,还有得到消息可以回京的薛逢母子三人。

113.113章:

齐淑芳和贺建国请了一周的假,七斤和平安年纪大了,带上两身换洗的衣服即可,而薛逢却是定居于首都,有一部分行李已经打包邮寄回家了,剩下的仍然是大包小包,还得照顾调皮捣蛋的双生子,出了车站不见慕青云来接,顿时颜若寒霜。[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慕雪寻那么聪明,能看不出来?连忙抱了一个自己分辨不出是哪个的小弟弟,“小婶,小叔很想来接你,但是临时有任务,就让我和陈迟来接你们。”

一听有任务,薛逢的脸色就和缓了几分。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出发的,家里有小叔给你留的信。”慕雪寻老老实实地回答。

薛逢听了,没再细问。

齐淑芳抱着平安,暗暗打量陪慕雪寻一起来接人并接下薛逢手中行李的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和薛逢说的相符,身材高瘦,剑眉星目,长相出乎意料的俊美,同时,冷淡之极,只有在看向慕雪寻的时候,目光十分柔和。

慕雪寻这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夫,赶紧替他们作介绍,“你们应该知道了,这是我的对象陈迟,我们后天就要结婚啦。”

她的声音充满了轻快,再无一丝阴霾。

在薛逢之后,齐淑芳用空闲出来的一只手和陈迟握了一下,然后指了指贺建国,“这是我爱人贺建国。”

她和慕雪寻相交数年,因为慕雪寻没有再去过古彭市,所以并不认得贺建国,今日也是初次见面。慕雪寻一边伸手,一边在暗地里喝了一声彩,单看长相气势和齐淑芳并肩站在一起,刚柔并济,简直就是男才女貌。

贺建国和她握了下手,然后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陈迟身上,试探性地道:“于承泽?”

于承泽?齐淑芳和薛逢齐齐地看向他,他不是知道对方叫陈迟吗?为什么对着陈迟叫于承泽?“于承泽是谁?”齐淑芳问出了口。

陈迟眉心一皱,仔细看了贺建国片刻,脸上有些犹疑,“贺师兄?”

“真的是你呀,于承泽!”贺建国也笑了,表情十分愉悦。

陈迟大笑,放下手里拎着的行李,和贺建国拥抱了一下。

慕雪寻奇怪地道:“阿迟,你们认识?”

“是啊,老校友了。”陈迟原先的冷淡之色褪去,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寒风冬阳中闪闪发光,他乡遇故知,只要不是债主,总会感到喜悦。

慕雪寻糊涂了,“怎么这么巧?于承泽是你以前的名字吗?”

这时候,齐淑芳和薛逢也想起陈迟貌似有好几个名字,陈迟只是其中一个。(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这种情况很常见,不少干部及其妻儿都有化名。

陈迟点头:“我在上海求学期间的名字就是于承泽,下放后才改名为陈迟,一叫就是十年,猛地听到于承泽,我都不知道是叫谁。”说着向贺建国告罪。

慕雪寻很高兴:“这可真是太好了,大家都认识。”

偶然瞥见天空阴阴沉沉,乌云遍布,像是马上就有雨雪袭来,薛逢开口:“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回到家再说,外面这么冷,你们不觉得吗?就是你们不怕冷,还有四个小孩呢。安安,跟大姨说,冷不冷?”

平安坐在齐淑芳胳膊上东张西望,咯咯直笑:“不冷!”

薛逢笑道:“你可是不冷。”

她给平安穿的衣服,当然清楚平安穿得是多么厚实,而且小孩火力大,晚上搂着她一起睡,被窝里暖呼呼的,堪比小火盆。

“小平安!让我抱抱你好不好?”慕雪寻把怀里的小堂弟往陈迟怀里一塞,立刻朝平安张开双手,圆圆的脸蛋浮着淡淡的红晕,像齐淑芳,但比齐淑芳可爱多了,“如果在额头点个红色的小圆点,就更可爱了。”

平安甩了甩头上的羊角辫,小脸埋到齐淑芳怀里,背对着慕雪寻。

慕雪寻深受打击,“小宝贝,你就是不让我抱你,让我看看你也好呀!”居然用屁股对着她,虽然圆滚滚的小屁股也很可爱。

“小婶说冷,咱们先上车回家。”陈迟开口。

“好。”

慕家守卫森严,根据薛逢的意思,直接去薛家。

路过刘老所住的四合院时,齐淑芳忽然发现门口的石狮子还在原地,但已经没有了那年给她的警戒森严感觉,难道刘老搬走了?

事不关己,齐淑芳就没有浪费精神力去观察里面的情况。

到了薛家小院门口,薛父就站在门口,一会跺跺脚,一会呵呵手,看着他们相继下车,脸上满是笑容地迎上去,“哎哟哟,我的大宝贝们。七斤、安安、小龙小虎,累着了吧?快跟姥爷进屋,姥爷给你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四个小娃娃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跟着薛父走了。

薛逢无奈一笑。

“我爹就是这样,有了孙子,连我都忘了,你们别在意。”

“当然,当然。”大家都摇了摇手。

一行人到了厅中坐下,保姆送上热茶,几个孩子已在薛父的纵容下,统统摘下帽子和围巾,围着茶几吃豌豆黄和驴打滚,平安不小心噎着了,薛父赶紧把手里端着的温牛奶送到她嘴边,她就着杯子喝两口,咽下口里的食物,甜甜地道:“谢谢!”

“哎哟哟,我的小安安可真乖!”薛父眉开眼笑。

众人含笑看了一会儿,被慕雪寻打破。

“阿迟,你怎么没认出来贺同志啊?你改了名,贺同志都认出你了。你们是校友,不是同学呀?贺同志比你高几届?”

是啊,为什么?

不止慕雪寻这么好奇,齐淑芳和薛逢也竖直了耳朵。

陈迟淡淡一笑,“高了两届。贺师兄毕业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十来年的光阴,建国变了很多,以前他很高很瘦,脸无二两肉,面黄肌瘦,现在则是高大魁梧,精神饱满,相当于以前的两个他。所以,我一眼没认出来,还以为他和我一位师兄同名同姓。”

关于陈迟的事情,贺建国在来首都之前听齐淑芳说过,忍不住道:“遭此劫难的何止你家?金教授一家比你家好不到哪儿去。”

陈迟一家平反了,金教授夫妇还在牛棚里吃苦。

想到这一点,贺建国心里很不好受。

“金教授吗?他们家应该比我们家晚出事,隐约听说也是家破人亡,备受屈辱。不过那时候我祖父祖母自缢身亡,我下放到地方上,自身难保,没有精力去打听金教授的情况。”陈迟大学没毕业就无法上学了,贺建国那一批是最后一届,不过,金教授教过他。不然,偌大的一座校园,每一届都有无数学生,他怎么可能认识和自己不同届的贺建国。

贺建国叹道:“就剩金教授两口子活着,现在下放到我们老家那儿参加劳动改造。”

“等你回去见到金教授,让他写一份材料寄给我,说不定我能帮忙给他们平反,我现在就管这一块,希望让当年和我们家一样遭受厄运的人们得到平反,不再冠着那些人给扣下来的罪名。”一听金教授在贺建国老家,陈迟就明白了。

贺建国一向重情重义,肯定在暗中照料金教授夫妇了,不然金教授熬不到现在,和他一起下放的人,有很多人都没熬过来,被打死的被打死,自杀的自杀。

薛父百忙之中插口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贺建国连声道谢。

陈迟也是微微一笑:“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当初被扣上‘造反派’帽子的学者,数都数不过来,现在得到平反的寥寥无几。建国师兄,你们得有心理准备,我现在只能帮忙上交申请平反的材料,无法确保最终的结果。”

“我想,金教授一定等得起,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贺建国道。

看着满眼沧桑的陈迟,贺建国心中唏嘘。

曾经的于承泽是多么风流倜傥,意气风发,年纪比他两岁,也低了两届,才华却胜过十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偶尔会在宿舍里给大家唱一段“霸王别姬”,一人分饰两角,生旦歌喉让人不敢相信是出自一人之口。

他勇于突破旧风俗,大学时代自由恋爱,毕业后就结婚了,对方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才貌双全,家世不俗,好像叫周兰歆?

对,就叫周兰歆。

十几年前的事情,贺建国记得不太清楚了,但他还是记得周兰歆和于承泽的爱情佳话,同学之间提起他们,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结婚时,金教授还曾手书“天作之合”四个字送给他们,这件事贺建国记得很清楚,因为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蜜里调油一样,感情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劳燕分飞?

看不出来啊,周兰歆美丽的皮囊之下竟然有颗比砒霜还毒的心,举报、离婚、堕胎、改嫁、罗列罪名,将陈迟打入十八层地狱。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迟顺利平反归来,周兰歆居然又想复婚?

贺建国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他遇到这种事……不,不,不,他不会遇到这种事,他的妻子很好很好,永远都不会像周兰歆那样背弃自己。

眼光追寻着齐淑芳的踪影,笑呵呵和慕雪寻聊天的她,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察觉到贺建国的注视,齐淑芳抬起头,冲他一笑。

贺建国咧咧嘴回应,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好像浸在温水当中,毛孔都放开了,一点都感受不到冬天的寒冷。

遗憾的是,当晚夫妻分房而睡,没办法,在外面都是这样,男人一屋,女人一屋,哪怕是夫妻也不能同睡一间房。薛逢带着儿子和陈迟、慕雪寻去了慕家,齐淑芳带着两个孩子留在薛家睡一间,贺建国独自睡一间,幸好是相邻的房间,距离很近。

隔壁的妻子和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睡姿怎么样?女儿是不是还很豪放地四肢大张?贺建国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起来,眼圈十分明显。

平安嫩呼呼的小手拍拍他的脸,哈哈笑,手指在他眼底滑来滑去。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现在虽然不下了,但是外面银装素裹,寒风凛冽,齐淑芳一家四口出门逛街的打算顿时成为泡影。

薛父笑嘻嘻地招呼他们烤火,对两小道:“七斤,安安,一会儿姥爷带你们打雪仗。”

“好哎!好哎!”七斤鼓掌,平安跟着效仿。

一老二小在院子里玩得很开心,贺建国和齐淑芳并肩站在屋檐下,能看出来头顶的阴霾散去后,薛父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轻松,越来越有童心了,团个雪团子砸向七斤,其实在七斤脚边就落到地上了,雪团子散开。

第二天,陈迟和慕雪寻结婚,齐淑芳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114.114章:

婚礼一结束,齐淑芳和贺建国就准备回家。夜夜小说网mht.la

他们俩的时间比较紧张,光是来回路上就得花掉三四天。

听说他们明天就走,新婚的慕雪寻依依不舍地拉着齐淑芳的手,“明天一早,我和陈迟回娘家,恐怕不能送你们了。淑芳姐,你们什么时候再来首都呀?”

“说不准,有机会一定会来。”

齐淑芳笑笑,薛逢在这里,慕雪寻也在这里,还有云柏,以后肯定会经常来首都,她还打算在首都买一套房子呢,天价四合院。

“我看,你还不如来首都工作,这样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慕雪寻自觉主意不错,眼睛闪闪发光,“淑芳姐,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调到首都呀?虽然你在古彭市的工作确实不错,但首都是全国政治中心,在这里的前程更好。”

齐淑芳心中一动,她一直在学习,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有机会来首都,为什么拒绝?不过,她不知道自己能考上哪一所大学,不敢轻易下决定。

如果能考上首都的大学还好,如果不是呢?

等等,好像上大学的话,可以保留职务?

“我家在古彭市啊,一个人调到首都工作有什么意思?”虽然其他夫妻有不少都是天各一方地工作,但是她不想和自己的丈夫儿女分离。

想到这里,齐淑芳情不自禁地看了贺建国一眼,他正抱着平安和陈迟低声说着什么。

慕雪寻本是聪明女子,哪能听不出齐淑芳话里的意思,开心地小声道:“赶明儿我托家人和朋友留意一下,遇到合适的职位,优先考虑你和贺同志。虽然我不太注意上面的事情,但是我很清楚现在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

不少人被处理了,自然而然空出许多职位,还没补齐。

陈迟刚刚平反就有职务安排,就是这个原因。

走后门不太好,可按照正常流程调任外地工作人员来京工作不算徇私枉法,因为调任的前提就是对方有能力达到了标准,如果不符合条件还强行调任,那就是以权谋私了。

慕雪寻心里盘算着。

自己的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去过,不光自己,所有慕家人都很感激齐淑芳,感激她当年的仗义出手,感激她这些年的守口如瓶,感激她没有仗着救命之恩就要求慕家给她办事,交朋友当如是。(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那边陈迟和贺建国说完了话,问慕雪寻走不走。

“走。”慕雪寻站起身,别过齐淑芳和贺建国,又向薛父告辞。

薛父正在教七斤玩枪,头也不抬地挥挥手,“走吧,走吧,又不是外人,跟我这么客气干啥?反正家就在这里,不会长脚跑了,过两天逢逢带着小龙小虎过来住,你们两口子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陈迟和慕雪寻都是一笑,后者和齐淑芳挥手作别。

送他们到门口,回来途中,齐淑芳问贺建国和陈迟说了什么。

“你问这个呀?于承泽托我替他找几个人。”

“找人?”齐淑芳觉得很奇怪,“陈迟找人的话,为什么自己不去,而是托给你?难道他要找的人在咱们古彭市?”

贺建国点头:“就是在咱们古彭市。”

“啊?是谁?”真的在古彭市呀?

“陈迟的大爷爷。”

“他祖父的哥哥?”

“嗯。”

陈迟的大爷爷叫郁李,曾经痴迷于书画,是个收藏家,多年前一家老小移居古彭市,十年前断了音信,陈迟很担心,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联系上。因为,陈迟觉得自己家不搞收藏都遭了难,他大爷爷有满屋的书籍字画,肯定无法避免此劫。

陈迟的两个爷爷手足情深,陈迟幼时还是这位大爷爷给他启蒙,现在祖父已逝,就想找到这位疼爱自己的大爷爷,只是他现在脱不开身,于是托贺建国帮忙。

之前,他有托薛逢帮忙,可薛逢带着两个孩子,哪里去找一个叫郁李的老人。

“郁李?姓郁?还是又改了名改了姓?这个名字听着不像真名,是不是和陈迟一样改了名?他们家都是什么风俗啊,改这么多名字。”齐淑芳忍不住道。

贺建国其实也挺惊讶,“陈迟说,郁李是他大爷爷的化名,也是真名。”

“化名就是化名,怎么能和真名相提并论?姓都不是原来的姓。我问你,陈迟的大爷爷真名是什么?说不定他大爷爷现在用真名呢。”

用化名,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到了现在,齐淑芳都不清楚陈迟的真实姓名。

陈迟是化名,于承泽估计也是化名,因为他说过于承泽是他学生时代的名字,毕竟和自己无关,齐淑芳也就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贺建国摇头道:“我问了,陈迟说他也不清楚自己祖上真实姓氏是什么了,他出生时,大爷爷就叫郁李,一直没改过,他祖父就是叫郁唐。于承泽这个名字就是从郁而来,于承泽原来的名字叫郁润。但是,陈迟很确定地说,他们家祖上不姓郁。这个问题我想过,建国前乱啊,有人顶替别人的身份生活,有人为了逃避而改名换姓改头换面,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么乱,搞不明白。”齐淑芳都快听糊涂了。

她理了又理,顺了又顺,“不可能。陈迟现在也算是国家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了吧?机关单位工作人员的曾用名肯定会记录在档案上,祖上三代应该也会调查清楚,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祖父和大爷爷的真名?”

“也未必。如果陈迟曾祖父用的是化名姓郁,那么陈迟祖父辈姓郁不是没有可能。可能郁李郁唐两个化名就是真名,只不过是从父辈化名而来。”

齐淑芳眨眨眼睛,还能这么干?

仔细想想,不是没有道理,现在确实有不少人的姓氏都是随父辈化名之姓而取名,而不是真实姓名之姓。

陈迟拜托贺建国的这件事,不好办哪。

既然以前可以改名换姓改头换面,那么十年前也可以。

明知很难办,可因为贺建国答应过陈迟的拜托,回到古彭市后,第一件事就是委托朋友帮忙调查户口登记,查探其中名叫郁李的老人。

陈迟给的资料很详细,郁李今年七十六岁,建国第二年迁居古彭市,地址在云龙山的附近,妻詹氏淑英,长郁李三岁,如果活着的话,今年应该是七十又九,两人的长子郁鲲,次子郁鹏,长媳孟甜,次媳李艳,长孙即郁鲲和孟甜之子郁江。

调了云龙山一带居民的户籍,头一天没查到,齐淑芳就道:“这哪是一朝一夕就找到的啊?我看,你还是找个时间回老家一趟,跟老师和师母说说写材料的事情,先给二老平反。”

找人,慢慢找吧。

齐淑芳觉得,郁李一家不一定住在城里。

整个古彭市有多少居民啊?数都数不清,而且还有黑户存在。

城里应该没有黑户,因为没有户口就无法按本领粮,但是乡下就不同了,乡下里有不少人都没上户口,也不算没有户口,各个生产大队都有人口登记,只不过这些户口登记都不在古彭市里,很不好调查。

得到妻子的提醒,周六傍晚,贺建国直接回老家,夜访金教授夫妇。

“这是等到了?”金教授和金婆婆又惊又喜。

贺建国说了陈迟的事情,又把陈迟的话转告二老,不料金教授却道:“我知道他们家的事情。当时郁家在首都出了事,在上海的于承泽很快就倒了霉,为首那个人组织于承泽的同学和妻子出面举报于承泽,给他扣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

“现在陈迟已经得到平反了,包括他的家人在内,后续情况我就不清楚了。老师,您和师母好好地写材料,我寄给陈迟,相信你们很快就会离开牛棚。”

金教授重重点头:“我会的,你把材料需要写的要点跟我说说,陈迟告诉你了吧?”

“说了。”贺建国还列了几张纸,担心自己忘记。

金教授就着贺建国的手电筒光看了一遍,“你下个星期的星期天来拿。我和你师母、你师兄、师嫂、侄女吃了这么多的苦,死的死,伤的伤,我得好好地写,无论如何都得要一个公道!我还有未完的心愿。”

“未完的心愿?”贺建国一愣,“您有什么心愿,告诉我和淑芳……”

“不用了。”金婆婆摆手,“这件事你们暂时帮不上忙,等到你们能帮上忙了,我和你老师肯定不会不告诉你们。时机,时机还没到。”

贺建国听了,不再寻根究底。

在金教授和金婆婆写材料的时候,贺建国专心致志地寻觅郁李,始终没有半点消息,这天他和齐淑芳讨论郁李到底在哪里的时候,来他们家拜访的陈宁仔细听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郁李?你们找我朋友的爷爷干嘛?”

“你朋友的爷爷?”贺建国和齐淑芳异口同声地问。

“是啊,我朋友的爷爷就叫郁李啊。”陈宁回答,“淑芳姐,你买过我朋友托我卖的东西,你忘啦?第一次就卖了白玉狮头镇纸和翡翠镯子、金条银元什么的。郁李就是他的爷爷啊,和我爷爷是好朋友,我叫他郁爷爷。”

齐淑芳想起来了,后来又从陈宁手里买了他这位朋友不少东西,“他们在哪里?我记得你说他们家有人下放,还有你啊,你和你家人不是下放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宁此行有所求,毫无隐瞒地把事实告诉了他们。

115.115章:

陈宁的这位朋友叫郁海,家里还剩他的祖父郁李,父亲郁鹏、母亲李艳和大堂兄郁江之子郁灿,其他人除了郁江之妻郁灿之母改嫁以外都死了,一部分是被打死的,一部分是自杀的,情况和陈家一样。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以前陈宁觉得郁家比自己家惨,现在他觉得自己家比郁家倒霉。

郁家只有郁李被发放到偏僻地方,花钱买手表收买当地的支书后,郁李的待遇就好了很多,而陈宁家则是一家四口都被发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仅存的房子都没没收了。

陈宁眼泪汪汪:“我以为在城里没饭吃的日子够苦了,没想到在农场里更苦。”

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天天干活,干了活都没工资和粮食。

“那你现在怎么回来的?”贺建国问。

齐淑芳从他手里买到不少好东西,和他交情不错,见状,连忙邀请他进屋,倒了一杯热茶给他,又把慕家和薛父送的首都特产拿出几样来给他吃。

陈宁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道:“经过我的观察,发现农场里管理我们的那个人比较贪便宜,特别爱钱,我就装作无意间在他经过的时候说朋友还欠我的钱,要是能要回来就好了。第二天,他就主动提起让我回家探亲。”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是想借钱的吗?”齐淑芳很清楚陈宁尝过买通人的甜头,算来算去,除了他的朋友,可能就自己家和他关系比较好了。

陈宁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本来想问郁海借的。”

齐淑芳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可是他没钱对不对?你这位朋友家要是有钱,就不会卖那么多东西给我们了。”

“淑芳姐,你真聪明。[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陈宁大声称赞。

贺建国感到一阵好笑,直接拉回正题:“你仔细跟我说说你朋友家的情况。”

“没什么说的了,建国哥,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再回答,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朋友家还有什么亲戚吗?譬如他祖父的兄弟。”

陈宁一拍手,“有啊!郁爷爷的弟弟叫郁唐,家住在首都,不用想,肯定也倒霉了,音信都断好多年了。还有,我姑姑就是郁唐郁二爷爷的儿媳妇,是郁爷爷做的媒,婚后生下我表哥郁润,娶了一个大官的女儿,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爷爷说,希望表哥能得到岳父的帮忙,避免这场劫难。当时我爸说什么来着?我爸说,前提是表哥的岳父没出事。”

这场浩劫出事的可不止知识分子,很多当官的都无法避免。

“你表哥的岳父没出事,但是你表哥出事了,你表嫂早就和你表哥离婚改嫁了。”齐淑芳轻哼一声,和首都一样,上海市也是个重灾区。

陈宁一愣,随即道:“淑芳姐,你认识我表哥啊?”

贺建国把陈迟的事情告诉了他。

齐淑芳道:“看来,陈迟的化名是随了母姓。”

陈迟是陈宁的表兄?真是出乎意料的关系。

齐淑芳头一次发现世界这么小,头一次发现这些人家的关系真是复杂得可以,不仔细梳理的话根本找不到头绪,谁能想到偷偷摸摸卖家当的少年会是陈迟的亲表弟?如果不是在陈宁登门的时候提到郁李,他们夫妻很可能会错过查到郁李下落的机会。

都怪陈迟,他只拜托贺建国找郁李,没提过陈家,如果提起陈宁的爷爷,他们两口子根本就不用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表哥现在叫陈迟啊?”陈宁问。

“嗯。”

得到贺建国的确认,陈宁点点头:“那就对了。我听爷爷提过,我表哥以前上学总是爱迟到,我姑父一生气就说你直接叫迟到吧!陈迟这个名字像他家的风格。”

齐淑芳问道:“他家是什么风格?”

“改名的风格啊!”陈宁理直气壮地回答,“郁爷爷爱改名,一家子都爱改名。表哥小时候叫郁润,上学时叫于承泽,现在又叫陈迟,可不就有三个名字了吗?如果遵从旧风俗的话,说不定表字、别号什么的,不要觉得奇怪,他们家都这样。我爷爷说过,郁爷爷以前也不叫郁李,可惜我不知道叫啥。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这么爱改名。”

确定陈宁朋友的爷爷就是陈迟的大爷爷,贺建国和齐淑芳当即就请陈宁牵线,登门拜访郁李留在城里的儿子郁鹏。

郁李不在,就先见郁鹏。

陈宁一边带路,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到了郁家,好好一处院子挤挤挨挨住着好几家,反而原来的主人郁家被挤到了后院马棚里,陈宁告诉贺建国和齐淑芳,这不是原来的郁家,郁家的大院子早就被没收了,这里只是郁家买来租给人住的一个小院子而已。

郁鹏夫妇和郁海、郁灿都在家,闻听来意,一愣一愣,郁鹏随即大喜过望:“阿润得到平反啦?那么我们家是不是也有机会得到平反?我爹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陈宁这才想起被自己忘记的事情,“淑芳姐,我们家是不是也有机会?”

他们家和郁家可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情形都差不多。

“我想,应该都会有机会,就是时间长短。”齐淑芳开口,“具体的,你们和陈迟联系再说吧,陈迟对这方面比较有经验,而且他就是负责这一块的。”

等妻子说完,贺建国当即就把陈迟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们。

郁鹏连连点头,向二人道谢,谢他们报信之恩。

这时,陈宁让郁海拿出他们家的相册,翻出陈迟的照片,“淑芳姐,表哥现在长得变样了吗?郁爷爷说,这是表哥上大学时的照片。”

齐淑芳笑道:“问你建国哥,他们是校友。”

贺建国接过相册看了一下,真怀念啊,这不就是大学时代的陈迟吗?俊美的脸庞上透着几丝青涩,旁边一张照片就是陈迟和周兰歆的合照,拿给齐淑芳看,齐淑芳则是一怔,指着两张照片旁边的一张单人照片,“建国,你看看这张。”

“有点眼熟。”

齐淑芳小声道:“当然眼熟了,这不就是拿着月季花的美女吗?”

贺建国定睛一看,真是她!

为了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齐淑芳经过郁家的同意,翻看相册,虽然没有美女拿着月季花的那张照片,但是有自己曾经见过的全家福。

“淑芳姐,你们再说什么呀?”陈宁好奇地问道。

齐淑芳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对郁鹏道:“你们家祖上是不是姓余啊?年年有余的余。”

郁鹏脸上立刻露出一丝防备,“什么年年有余?我不明白。”

“没什么,就是问问,感觉你们家怪有意思,名字改来改去的,都不知道哪个才是你们家的真姓名了。”对方不承认,齐淑芳无意再问,有机会见到郁李直接问他,郁李,郁李,自己可真傻,郁李不就是棠棣吗?余棣、余明棠,太明显了。

他们改名换姓,估计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116.116章:

作为郁家和贺家交易东西的中间人,陈宁赶紧打圆场,“鹏叔,我淑芳姐没有什么特别意思,肯定是觉得你们家总是改名换姓,郁于啥的,所以才想问是不是姓过年年有余的余,听起来都差不多嘛,我还想问你们家是不是姓过俞伯牙的俞或者虞美人的虞呢!”

郁鹏听了,扯起嘴角,向期数方道歉,“是我想多了。[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长年累月吃不饱,他长得很精瘦,脸庞几乎是皮包骨头了,虽然只有四五十岁,但看起来却像五六十岁,这么一笑,简直有点恐怖。

齐淑芳笑笑:“没关系。”

她翻到月季花美女的照片,“我看这张照片上的女同志和我长得挺像,郁鹏同志,这是哪位啊?能说吗?”如果月季花美女是郁家的什么人,那就完全能确定余棣或者余明棠的身份了,到时候得写信跟慕雪寻说说,让她转告陈迟。

郁鹏看了照片一眼,再看看齐淑芳,脸型很像,眉毛很像,酒窝也很像,就是照片上的人是丹凤眼单眼皮,而齐淑芳是杏核眼双眼皮,刚开始居然没注意到,现在倒是不由自主地生了一点亲切之感,“这是先母郁詹氏淑英,已过世多年了。”

“郁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我看看我看看。”

陈宁凑到齐淑芳跟前,端详片刻,顿时大惊小怪,“淑芳姐,你们长得真像呀!我见郁奶奶的时候,郁奶奶已经很老了,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所以不知道你们这么像。”

齐淑芳微笑:“我也觉得很惊讶。”

其实除了眼睛不一样,她和月季花的美女的气质也不一样,论气质,薛逢更像她,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和诱惑。

说白了,就是脸型最像,都是圆润的鹅蛋脸。

鹅蛋脸是比较传统的美人脸。

被大家从头忽视到尾的七斤踮起脚尖,扒着齐淑芳的大腿,“我看看,我看看。”

在场的人,可能只有平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因为她趴在父亲肩膀上呼呼大睡,口水流下来,贺建国肩膀上的衣服湿了一大块。

齐淑芳弯下腰蹲下。身,拿给七斤看。

“不是妈妈!”七斤表情认真地说,短短的手指点了点照片上的美女,“妈妈没有这件衣服,妈妈有长辫子,妈妈眼睛大,像我。”

陈宁忍俊不禁地道:“没说是你妈妈啊,说像你妈妈。”

七斤半天没明白像是什么意思。

陈宁拿过相册又看了美人的其他照片,好奇地问郁鹏:“鹏叔,郁奶奶会不会是淑芳姐的亲戚啊?不对,不对,或者是淑芳姐是郁奶奶的亲戚。我记得郁奶奶就是咱们古彭市人氏,郁爷爷不是说过之所以迁居到古彭市,是因为古彭市是郁奶奶的家乡,真的好巧呀。”

这么巧?齐淑芳看向郁鹏,郁鹏也看向齐淑芳,目光正好碰上。

“应该不是,天底下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没见长得像就是有血缘关系的。[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齐淑芳首先否定,虽然她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不在人世了,但祖父姓齐,外祖父姓赵,都和詹姓没关系,据她所知两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贫下中农,经常吃不饱穿不暖,齐家还好点,土地肥沃,自己那个妈是很多年前就不回娘家了,担心被兄弟缠上。

要有郁家这门亲戚,哪能落到这地步啊?

齐淑芳嘴里否定,心里又有点拿不准,缘分这种事,真不好说,毕竟再往上的亲戚有哪些,她不清楚。当初捡漏买到那个首饰盒,谁能想到里面有夹层?见到夹层里的东西,谁又能想到现在遇到了余家人?不过,就算有什么关系,估计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因此,齐淑芳根本就没必要调查自己为什么和月季花美女长相相似。

答应陈迟的事情办好了,以后和陈迟联系就是郁家的事了,郁李怎么和陈迟联系也是郁家的事,于是贺建国和齐淑芳向郁鹏提出了告辞,与陈宁一起离开。

他们给郁家带来了平反的希望,郁鹏父子很热情地送他们出门。

途中遇到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住户,郁鹏担心他们多想之后就举报自己家和不认识的人来往,平起起风波,就解释道:“远方的亲戚得到平反了,托他们带个信。”

暗中窥探他们家的人这才收回目光。

齐淑芳暗暗吃惊,四。人。帮都粉碎了,怎么还有人盯着郁家?难怪陈宁替郁家卖东西的时候都是挑体积小而贵重的东西带出去,也说郁家不敢自己出面。

离郁家老远了,陈宁忽然开口:“淑芳姐,你们买我朋友家东西的事情以后不要跟人说。”

“为什么?”齐淑芳不明白陈宁的意思。

贺建国听了,倒是有点若有所思。

陈宁认真地道:“我没跟他们说买他们家东西的人是你们。我爷爷和奶奶说,乱世黄金太平玉,啊不,是乱世黄金盛世古董,现在因为世道不得不贱价卖了,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赶明儿到了太平盛世,玉器古董的价钱节节升高,可能就会后悔从前贱卖玉器古董的举动,说不定又想向你们以原价买回来,如果你们不愿意他们可能就会使劲手段。”

他们陈家最看重的是藏匿下来的大批书籍字画,这次房子被没收都没啥感觉,只要书籍字画不被发现就行。对于珠宝古董这些,他们家不是很在意,即使卖了祖母的所有嫁妆,祖母也没觉得可惜,就是祖父心里有点愧疚。

他们不后悔,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发达了就回购卖出去的东西,哪怕以当时的市价回购也很不厚道,但不代表别人和他们一样想法啊!

祖父祖母跟他说,既然是从他手里卖的,必须防患于未然,尽量减少出现纠纷的可能。

他觉得很有道理,所以,他帮郁家卖东西买东西,从来没透露过买家的情况,只对郁家说自己有门路卖出去,不止一个买家。

齐淑芳笑道:“你们想得可真周到啊!”

“唉,办事就得周密点,不然就像我第一次卖东西给你们的时候了,当时就是我考虑不周,才会被人举报被人追,如果不是遇到你们,我就倒霉了。”

陈宁煞有其事地说道,接着又道:“我没跟你提过我朋友的姓名身份,就是不想让你们见面,没想到你们会成为亲戚。我现在提醒你们几句,你们可得放在心上,就是以后郁家在你们家见到了他们家的东西,你们也要说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据说中间转了好几手了,不知道源头是谁,千万别说是直接从我手里买的,我怕他们会请我当中间人回购。我答应他们,对不起你们,拒绝他们,又觉得对不起他们,两面不是人。”

“行,行,我们知道了,坚决保守秘密。”齐淑芳满口答应,她和贺建国买的那些东西有一部分是有投资的意思,有一部分根本就没想过出手。很不巧,郁家出手的除了金条银元以外,其他东西无一不是精品,她都不想出手。

陈宁放心了。

陈迟寻找郁李一家,肯定是想给郁家平反,但作为姻亲的自己家,肯定也有机会啊!可是他怎么不托贺建国寻找自己家?自己家可是他外祖父家呢!陈宁抱怨了几句,揣着从齐淑芳手里借的五十块钱和三十斤粮票,兴冲冲地回农场了。

过后,贺建国和齐淑芳分别给陈迟和慕雪寻去了一封信。

贺建国主要是说明郁家和陈家情况,同时寄去金教授写好的材料,而齐淑芳则是跟慕雪寻提了提房契、地契、照片、印章等事情,让她问问陈迟。

慕雪寻看完,惊奇地道:“这么曲折离奇?”

看信里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话,慕雪寻等陈迟下班后拿给他看。

“房契在贺师兄家?”陈迟一惊,脱口而出。

见妻子不解地望着自己,陈迟解释道:“我虽然不知道余棣或者余明棠是不是我祖父和大爷爷的真名,但是我知道刘老住了然后又搬走现在空着的那所大院子原本是咱们家的祖宅。建国前我在那里住了好几年,很有印象,建国后没两年房子就不属于我们了。”

“怎么会不属于你们了呢?”

“通俗一点,就是表忠心。咱祖父和爹有点地位,这点地位让他们平安度过了建国初期的十来年,同时也是率先把大院子交给国家而带来的一点好处,不止捐献了祖宅,还捐献了很多产业,是产业,不是家产。”说到这里,陈迟脸上流露出一丝很淡很淡的自嘲,“可惜即使这样,也因为咱家政治上站队错误没能逃过这场浩劫。”

他为什么会率先得到平反?回来之后立即就有职务?毕竟时局还没彻底稳定下来。原因就是他们家曾经交好的和慕家现在拥护的是同一个人,不过他们家没有慕家明面上中立的本事,所以他们家倒了霉,慕家也就前两年遇到一点风波。

“当时大爷爷外迁古彭市,只有我们这一房在首都,就是想留一条后路,这边出事了,那边可以平安无事,谁能想到全都因为成分问题而倒了大霉。”

慕雪寻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

“那,为什么改名换姓掩人耳目呢?按照你说的,在出事之前就改名换姓了吧?还有,刘老住过的那所大院子咱们还能要回来吗?我看淑芳姐挺喜欢四合院,如果能要回来就好了。淑芳姐托我和小婶留意,以后什刹海一带有四合院出售,一定要通知她,她想买。淑芳姐这人高瞻远瞩,她这么喜欢四合院,肯定是清楚四合院的好处,我决定跟她学学。”

慕雪寻故意奸笑几声,很快就叹了一口气,“可是现在四合院大部分都是国家所有,买卖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迟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说不定有一天就可以买卖了。”

“也是。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既然是自愿捐献出去的东西,哪能要回来啊?就看国家对咱们家的补偿了,被抄走的东西肯定十不存一,到时候我看看,如果能要回祖宅,我一定开口请求,就当做是弥补还不回来的东西,国家应该会同意。”

陈迟回答完关于祖宅的问题,然后回答另一个。

“我也不知道祖父辈就改名换姓的原因,因为我一直以为郁李、郁唐就是二老的真名,我当时也是这么跟贺师兄说的。想知道真相,等有机会见到大爷爷,咱们问问大爷爷,他老人家肯定清楚。这件事你我知道就行了,不要在往外说了,也跟淑芳同志寄信说一声,请他们保密并保存好那些东西,等问过大爷爷的意见再来决定。”

慕雪寻点点头,“淑芳姐跟我好,才会跟我说这件事,一般人拿到那些东西,才不会说呢!房契地契和照片可能不值钱,但两块印章很难得,那可是昌化石。”

“你交了一个好朋友,他们很讲义气。”

“那当然。”

慕雪寻骄傲地回了一句,“你光托贺同志找大爷爷,没提外祖父家,现在没想到找大爷爷是因为外祖父家才找到的吧?这事你做得不地道。你得先联系外祖父和舅舅他们,平反得和大爷爷家一起进行,还有金教授家。”

“你放心,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他们平反。”陈迟幼年丧母,没有母亲在中间联系,两家离得又远,和外祖父的感情比不上自己的启蒙老师大爷爷,所以先想到郁家,没想到陈家。

现在,有贺建国的提醒,陈迟无论如何都不会对陈家不闻不问。

基于这种想法,陈迟对这件事非常上心,收集资料以证明这三家的无辜,其中郁家资料是早就收集好的,金家的资料也很好收集,至于陈家,因为是读书人家,不牵扯政治,又没有海外关系,就是被这场浩劫波及到,也很容易平反。

即使如此,陈迟也花了半年时间才做到对他们的承诺。

郁家是由首都这边平反的,陈迟在首都有关系,金家则是上海那边出面,新上任的上海市掌权人已不是那四个人一派的了,又和慕家有点交情,陈家则是古彭市那边出面。

117.117章:

先审查,有了结论后再平反,并恢复名誉。[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金教授的情况比较复杂,因为他曾经留洋海外,妻子是海外的金融家,享誉盛名,在浩劫期间是最受注意,担心他们是海外。特。务,是带着任务回国的,要不是他们遭了这么大的劫难,几乎家破人亡,没有抱怨过国家,也没和海外通信,他们肯定无法得到平反。

虽然过程麻烦了点,审查取证困难了点,但结果是好的。

终于平反了!

金教授捧着上海市发下来的平反文件,喜极而泣。

在这重要的时刻,贺建国和齐淑芳一家四口都到了牛棚前,因为平反文件的到来,公社干部和生产大队的干部当然也都聚集在一起,外一层则是当地放下农活过来看热闹的社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议论着被大家动辄打骂的坏分子居然翻身了。

是啊,翻身了,不再是坏分子了。

读书人居然不是坏分子了!

大家都懵了,难道读书人又要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了吗?他们可都没善待过这两个人啊,曾经还撺掇孩子去抢东西,导致老太婆昏迷就医。

不,不是两个人,还有陈三川。

陈三川也是陈家人,陈家的平反由古彭市审查,查出其家没有问题,就因为是读书人被划分为黑。五。类,因为家有资财古玩被划为封。资。修,没做过恶,没造过反,所以比金家更早得到处理,而陈三川虽然也留洋海外,但和金教授的情况差不多,这些年都没和海外有过联系,也顺利得到平反,已经离开牛棚,回到古彭市了。

金大秀是剥削阶级的资本家,不像金家陈家上面有人,所以没有得到平反,丁雪兰是老地主家的小姐,也和金大秀一样,仍然得留在贺楼大队当猪倌、羊倌,还得下地干活。

不过,陈三川和金教授这么重的罪名都得到平反了,自己一定也可以。

站在最外围的金大秀和丁雪兰对视一眼,眼里闪烁着点点亮光,她们被下放到这里后一直同进同出,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结成了好友。

“我的事情说不准,但是你只是地主小姐,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回家。”金大秀低语。

“希望啊!终于有了一线希望。不知不觉,我被发放到这里已经六七年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平反。金大娘,我们家就比别人早一年置办了点田地,怎么就成地主了,怎么就应该被打倒?晚一年买地就只是富农、中农。”丁雪兰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她娘家勤勤恳恳挣下的一百亩地,也没剥削过长工短工,怎么就成大罪了?并且殃及子女。

丁雪兰满脸沧桑,六七年啊,儿子可已成家立业?女儿是否嫁人生子?六七年了,他们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金教授马天龙都有人寄东西,自己为什么连儿女的踪影都见不到?当初毅然和自己离婚的丈夫,是否早已另觅佳人?

丁雪兰不知道,她不知道平反之后自己何去何从。

金大秀则在想快三十年了,自己堕入深渊已经快三十年了,当初在风光时给自己留后路藏匿的东西不知是否还在原地等着自己回去取出来以度过晚年。

金婆婆苍老的脸上却都是泪,混合着因割麦而扬起的尘土,样子十分狼狈,神色却格外欢喜,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狂喜。很快,狂喜化作悲痛,“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现在才来否认曾经的所作所为?活着的人等到了这一天,那么死去的人呢?他们的死,谁该负责?我的孩子,我的妞妞……他们那么年轻,他们本来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

儿子一家三口都死了,死得悲凉,带着不堪忍受的屈辱!

金婆婆放声大哭。

金教授泪水里的喜悦跟着消失了,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伸手拉住老伴,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过去了,都过去了。一味沉浸在过去是没有用的。我们能等到拨乱反正的一日,能等到国家发下来的平反文件,已经很好很好了。”

至少,至少国家知错就改,没有将错就错,没有浇灭他们仅存的希望,不是吗?好不容易才得到平反,就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好像有抱怨之意,别又引来心怀不轨的人去举报。

一生的相伴让二老心意相通,金婆婆立即止住了哭声,只是眼泪却流得满脸都是。

齐淑芳低声跟七斤说了一句话,七斤从兜里拿出自己的小手帕,一溜小跑到了金婆婆跟前,“婆婆,给你擦擦脸,好孩子要讲卫生。”

“哎!好乖!”

金婆婆接过手帕,本来想叫七斤的名字再夸他是乖孩子,突然想起自己夫妇和贺建国两口子一直都是明面上的敌人,没有任何来往,忙又咽了下去。

以前为了减少双方的麻烦,贺建国口口声声都是骂老两口,现在国家给他们平反了,说他们没有错,说错怪了他们,贺建国有什么理由不跟着国家的脚步走?大大方方地上前,诚心诚意地向金教授和金婆婆道贺。

“老师,师母,你们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回家了。”

“家?没有家。(wwW.mht.la 无弹窗广告)”虽然有了平反文件,但是对于道歉和赔偿却是只字未提,职务也没有恢复,以后的生活是个问题,金家的房子、被抄走的东西,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遥遥无期。

听到金教授这句话,贺建国皱了皱眉,轻声道:“慢慢来,一步一步来。平反,或许就是道歉和赔偿的先兆。十年里积压了这么多的冤假错案,您二老写了材料后都等了半年,可想而知是多么费时间的一件事,赔偿估计还得等等。”

金教授嗯了一声,对于赔偿已经不抱希望了。

为什么他这么肯定?

因为,他亲眼看着红。卫。兵们冲到自己家打砸烧,玉石瓷器、家具古董件件被砸,书籍字画皮草绫罗件件被烧,金银铜铁有的被光明正大地抄走交公,有的却被人悄悄塞到自己口袋里,金条银元体积小而值钱,被偷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能供得起他留洋海外,自然家底不薄,又有妻子点石成金的能力,家产十分可观。

别说赔偿了,抄走的那些东西都不太可能还得上,顶多把房子还给他们。

对这方面的事情,贺建国心里也很清楚,“老师,去我们家吧,我们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请您和我们一起住了。您和师母在上海没有了家,这里有我们,有我们的地方,就是您和师母的家。上海那个伤心地,不回也罢!”

“哎!”金教授口里答应着,眼里饱含热泪,可不就是个伤心地吗?儿子一家三口都死在那里,因为自己夫妇跟着倒霉了,三人的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金婆婆似乎也想到了儿子一家三口死无葬身之地,眼泪又流了出来。

贺建国转身跟贺建党说话,想把金教授夫妇接出牛棚。

“随你。金教授已经得到平反,陈教授都走了,他们老两口当然不用留在咱们这里继续参加劳动改造。”贺建党摆了摆手,这么多年了,他要是看不出自己小弟表面上不在乎实际上处处维护金教授的心思,他就白当这么多年支书。

贺建党觉得很迷茫,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说金教授这种人是坏分子的是国家,现在说他们不是坏分子的也是国家,那么他们这些曾经根据国家意向而恶意对待金教授这种人的人该怎么办?

贺建国拍拍自己大哥的肩膀,和他去给金教授办理居住手续。

离开了贺楼大队,以后就不能在贺楼大队领粮食和分红,如果不把这件事办好,老两口几乎就没有任何口粮了,虽然贺建国和齐淑芳有足够的粮食供应二老,但得掩人耳目不是?

途中遇到亲朋好友,都笑道:“建国,你以前对你老师那么坏那么狠,现在怎么又好了?”

听到大家的打趣,贺建国很自然地回答:“没什么原因,以前他们身上背负着国家定的罪,现在国家说我老师没有罪了。”父老乡亲说话不带恶意,外人未必,贺建国已经做好了接受外人嘲讽的准备,毕竟他在金教授落难时和金教授断绝关系,现在金教授恢复名誉,他又立刻凑到跟前,肯定会给人留下一个忘恩负义趋炎附势的印象。

“有什么好解释的?”贺建党开口,等远离了路人,就安慰贺建国:“你别担心,以后啊,别人看到金教授和你关系好,就会明白根本没那回事了。”

“我知道了,大哥。”贺建国根本就没担心过。

他们兄弟俩说说笑笑,齐淑芳则在牛棚前和熟人话家常。

王春玲等人也没精力和齐淑芳多说,地里的麦子还没割完,三五句话后,就匆匆下地,挥舞着镰刀割下一把一把地麦子,然后打成了捆。

齐淑芳转到金教授和金婆婆住的牛屋后面,正好能看到地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差不多到尾声了,她看了一会,发现大家都用镰刀割麦子了,而不是自己工作前那样全靠手拔,一把一把地连根拔起,根部带的泥土多了,还得甩一甩,是怕麦茬留在地里不好耕种下一季的庄稼,估计现在是因为有了拖拉机,完全不用担心麦茬,所以就全部用镰刀收割。

齐淑芳开口问金婆婆,得到的答案和自己猜测的完全一样。

“三蛋,你干嘛来的?”正和金婆婆说着话,齐淑芳突然看到他弓着背,背着一个装满青草的粪箕子,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

“三婶!”贺道星欢呼一声,背着粪箕子颠颠儿跑到跟前。

齐淑芳接过粪箕子,掂了掂,至少有三十多斤,难怪把贺道星的脊背都压弯了。

见齐淑芳皱起了眉头,贺道星嘿嘿笑道:“我都十几岁了,背得动。五斤草能挣一个工分呢!所以我就没像那些人一样去拾麦穗割麦子,而是去割草。”

“你怎么没去上学?现在还没到放假的时候吧?”

“收麦啊,放的是麦假。”

齐淑芳倒是忘记还有农忙假了。

她帮贺道星把粪箕子送到生产队,正好和办理好手续的贺建国会和,一家四口带着金教授夫妇回到古彭市的家,第一件事就是烧水给二老洗澡换衣。

自从知道二老有平反的机会,齐淑芳就拿自己二人这些年攒下来的布票扯了几块棉布给二老做衣服,天气炎热,不像冬衣那么费布料,倒也够二人一人两身,都是白色短袖衬衫和蓝布裤子,洗过澡的二老穿到身上,不再像住在牛棚时邋里邋遢,顿显斯文优雅气质。

叶翠翠来送借用的钢精锅,见到二老,立刻露出一丝惊讶,看到他们身上的新衣服,忍不住道:“淑芳,你怎么又没扯的确良啊?那个耐磨又轻快,收的布票也不多。”

齐淑芳笑笑:“的确良又贵又不吸热不透气,我们家都不喜欢穿。”

的确良就是涤纶和棉混纺织出来的,按比例收布票,很耐穿,几乎没人能把的确良衣服穿破,一开始只供给军队,后来上市时,她花了比棉布高几倍的价钱抢购了一块纯白的的确良,给贺建国做了一件衬衫,结果穿过一天后,他就不肯穿了,觉得不舒服。

齐淑芳在家洗完澡后穿这件衬衫,也不肯穿了,后来便宜转手给需要的人了。

别人以穿的确良为时髦,齐淑芳却觉得棉布更贴身更舒服。

金婆婆和金教授住在乡下多年,消息闭塞,就问什么是的确良,齐淑芳笑着解释给二人听,“老师和师母喜欢的话,明儿我去扯一块来给您们做衣服。”

金婆婆摆手道:“不用。你都说不好了,还买来做衣服干什么?我就是问问,省得以后别人问我知道的确良不,我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现在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景况了。”

齐淑芳笑道:“和之前差不多,没到世上已千年的地步,相信您和老师很快就会适应了。”

根本就是没进步好不好?文化属于停滞状态,时尚也一样,在物资匮乏的情况下,欲望被控制,其他方面进步有限,就是轻重工业有了长足的进步。

正房就三间,他们一家四口一直住在东间,西间不仅放着许多东西,而且自己住在东间让长辈住西间没有礼貌,就把二老安排在东偏房住下,除了牙刷毛巾搪瓷缸以外,其他生活用品虽然不是新的,但都仔仔细细洗刷了一遍,干干净净。

金教授和金婆婆脱离牛棚后,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他们年纪大了,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也没法再参加工作,就在家里给贺建国和齐淑芳带孩子,金教授和金婆婆博学多才,七斤和平安都喜欢跟他们。

而且,陈三川就住在古彭市,时常来串门。

随着郁家得到平反,贺建国和齐淑芳终于见到了郁李。

郁李去首都和陈迟见了一面,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携带礼物拜访贺建国和齐淑芳,向两人表明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余棣,字明棠,别号玉泉老客。

“感觉危机还没过去,我们家改名换姓的原因不方便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老朽听阿润说两位同志无意间得到了我们家的房契地契和印章,于是就来拜会两位同志,能不能让老朽见见那些东西?”郁李是个非常枯瘦的老人,说话口气却十分干脆。

他对首饰盒里的东西比较清楚,为了取信于贺建国和齐淑芳,证明自己是主人,随口就把房契上是哪个房子、地契上是那几块地一共有多少顷都说了出来。

“照片里有老朽和亡妻的一张合影,亡妻手擎一枝五朵的月季花。很多人都说月季花不登大雅之堂,随处可见,不若牡丹之尊贵,不如兰草之清雅,亦不似菡萏之高洁,然而亡妻独爱月季花的坚强,月月开花月月红,插枝即能活。”

“您不说这些,也能把东西拿出来给您看。”贺建国示意齐淑芳去拿。

家里的东西都是齐淑芳收着,她很快就取来当年从首饰盒中得到的东西,房契、地契和照片、印章,一件都没少,而且保存完好。

郁李先捧着印章来看,又看了和亡妻的合影,浑浊的眼泪掉下来,落在上面,很快他就擦干眼泪,“两位同志见笑了。老朽骤然见到先父亲自雕刻的印章和老朽与亡妻仅此一张的合影,心里觉得难过。随着首饰盒被抄走后丢失十年多,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

“也是巧了,我们两口子在旧货市场买了这个盒子回来装东西,拆开时发现了里面的夹层,以及夹层里的东西,本以为是无主之物,谁知时隔多年找到了主人。”

齐淑芳解释完,接着道:“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郁李一愣,“物归原主?两位同志没有要求?”

“要求?”

贺建国和齐淑芳反倒楞了一下,很快就摇了摇头。

“不需要,本来就是您老的东西,别说于承泽是我的师弟,又和我们家是亲戚,就算不是,我们也不会跟您提要求。”贺建国说,“如果您老觉得过意不去,赶明儿就以一幅墨宝见赐可好?于承泽以前说过,您老书画造诣极高,心里敬仰久矣。”

贺建国刚开始说没要求,很快想起齐淑芳的话,有些人宁愿以财物道谢,也不希望欠下人情受人掣肘,立刻改了主意。

一幅画,既在对方承担范围之内,又不用让对方觉得欠了自己家的人情。

郁李忽然笑了,“承蒙不弃,改日必定亲自送来。”他将带来的礼物往贺建国跟前推了推,“舍下现在是百废待兴,无物可赠,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贺建国连看都没看,直接道谢。

送郁李出门后,齐淑芳很快就在堂屋拆开了礼物,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乌木盒子,里面放着两块昌化石和一块看起来很古老的砚台,昌化石是一块鸡血石和一块田黄冻,都没有经过雕琢,鸡血石通体鲜红,如同其名,像鸡血一样,田黄冻也是通体纯黄。

这是补偿?

夹层里的两枚印章,恰好是一块红,一块黄。

齐淑芳拿着鸡血石把玩,跟贺建国说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哟,好东西啊,刚刚那老人送的?”贺建国和齐淑芳见客时,金教授和金婆婆都去了东偏房,现在客人走了,他们才带着两个孩子进来。

齐淑芳站起身,“老师看出来了?”

金教授接手两块昌化石,摩挲片刻,又端详一会,“上品,两块都是昌化石中不可多得的上品。这老人是谁呀?出手这么大方。那块砚台也不是凡品,瞧着像乾隆用过的澄泥砚。”金教授走到桌边端详片刻,确认了自己方才的说法。

“他就是陈迟的大爷爷郁李。”

听了贺建国的话,了解郁家情况的金教授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如果是他,就不奇怪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郁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可以说,是有了名的狡兔三窟。我以前的收藏品里就有玉泉老客的字画,可以与古代名家相提并论,可惜都化作飞灰了。”

“原来老师书房里挂着的那幅画就是他画的呀!”

当时贺建国在金家没问过玉泉老客的身份,初次见到夹层里的东西也没想到这个玉泉老客就是那个玉泉老客,不然早就能确定东西的主人了。郁李改名换姓,别号看样子是没换。

金教授本身精通金石雕刻,闲着没事,就让贺建国弄了一套工具,将两块昌化石刻成了狮头印章,红的归齐淑芳,刻的是阴文楷书“齐淑芳”三个字,黄的归贺建国,刻的是阳文楷书“贺建国”,他认为这样比较容易认出来。

目前文化断层,普通人恐怕已经不认得大部分繁体字了,更别说大小篆等,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印章不需要太负责让人难以认出。

齐淑芳爱不释手,有生之年居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印章。

鸡血石印章呢,既有收藏价值,又有实用价值,感觉自身的档次一下子上来了。

时光飞速,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份。

齐淑芳一大早就被数封加急电报的到来惊醒了,走出来接了电报,顿时欣喜若狂,回屋就跟贺建国道:“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贺建国猛地坐起身,“什么?”

齐淑芳扬了扬手里的一沓电报,“雪寻发来的电报,说上面召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邀请了不少科学家和学者参加,说到了高校招生这个问题,讨论得很激烈,有人提出和以前一样靠推荐上大学,有人建议恢复高考。雪寻说,教育部可能会开这方面的会议,她觉得恢复高考的可能性很大,建议我提前复习。”

其实,数年前她有机会上大学,工农兵大学。

工农兵大学需要成分好,而且必须得到推荐,就是文盲也能上。

但是她模模糊糊想到工农兵大学的学历到后来好像是定为大专学历,相比正式大学毕业的学历低了一级,她就婉拒了这个推荐机会,决定凭自己的能力参加高考,上真正的大学,拿到货真价实的大学文凭。

慕雪寻不怕花钱地连续发了好几封电报,事情经过说得十分详细,她和齐淑芳关系这么好,当然清楚齐淑芳一直没有放弃学业,而且她自己也想参加高考。

贺建国接过电报细看,“会议都要召开了,那么恢复高考的可能性很大。”

说完这句话,他看着齐淑芳:“淑芳,趁着老师和师母都在咱们家,你好好复习,一定要参加来之不易的高考,争取考上大学!”

齐淑芳这些年偷偷学了多少知识,贺建国是一清二楚,他可是妻子的半个老师,他没有那种工作稳定就阻止妻子求学上进的想法,他只觉得,恢复高考简直是太好了,妻子这些年的学习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吃早饭时,金教授和金婆婆听说后,异口同声地道:“复习!参加!”

齐淑芳找出早有准备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她知道这段历史中这套书的难得,足足淘了好几套,现在慕雪寻准备参加高考,立刻给她寄了一套。

“剩下的几套,借给有需要的人去抄录。”齐淑芳很大方,但是这几套书实在是很少见,如果借的人多了,绝对不够借,不如借给他们抄,相信他们一定愿意,“虽然现在还没确定下来,但是我们可以透露说有盼头了,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

谁都知道贺建国和齐淑芳在首都有关系,他们说有可能恢复高考,那么可能性很大,其实,就算可能性很小,大家也不愿意放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贺建国和齐淑芳把收藏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拿出来与大家分享,收获无数感激。

十月份,恢复高考的消息下来,举国沸腾。

118.118章:

1977年的高考关系到国家和万千青年的命运,被永远地载入了史册。(wwW.mht.la 无弹窗广告)即使过了数百年,齐淑芳仍然在史书中看到了相关记载。

这一年的高考是最简单同时也是最难的一次,简单在于题目的简单,语文满分一百,光作文就占据六十分或者七十分,难在考生的准备时间不足,它是十年浩劫结束后的第一次高考,从确定恢复高考到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尤其是老三届,他们荒废了整整十年光阴啊,即使是简单的题目对于他们而言也很困难。

齐淑芳是早有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九成九的知识青年都没有任何准备,时间紧张,资料不全,想复习都毫无头绪,570万人参加高考,考中的不到30万人。

这一届被录取的大学生年龄参差不齐,包括老三届、应届高中毕业生和工人、干部等等。

这个时代大家对知识的渴望,是后人无法想象的,不知道谁先听说齐淑芳手里有复习资料,一窝蜂地涌上了贺家的家门。

送走最后一个来借《数理化自学丛书》空手而归的人,齐淑芳无奈苦笑。

上海那边还没有重新出版,在古彭市,《数理化自学丛书》存世数量真是太少了。

她收集的这套书除了寄给慕雪寻一套,其他全部都借出去了。她曾经工作的两趟列车各借一套,给她曾经的同事们,现在的同事们也借走一套。他们拿到手后,十七册分开传阅,边阅边抄,然后相互交换,都没有独占的意思。

每个人都渴望知识,每个人都想把握住这次翻身的机会,大家都很体谅彼此。

自私的人不是没有,但书是齐淑芳的,没人敢私自昧下来独自使用。

借出去这些以后,齐淑芳手里还剩两套书,没思考多久,她就主动借给了附近两所高中学校的教师,也是熟人了,书在他们手里,将会有大批学生受益,不仅仅是应届毕业生,还有往前好几届无缘高考的高中毕业生。

因此,自己手里反而没有这套书了。

她准备这么多年,早就把里面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一题一题地做下来,笔记也有半箱子,现在自己靠这些笔记重新复习足矣。

其实,知识早就刻在了脑海里,即使不再复习,她也有信心考上大学。

但,温故而知新,她没有因为骄傲而大意。

她的笔记有抄自《数理化自学丛书》的题目,还有自己按着步骤做出来的答案,做错的也已经更正过来了,还有金教授、金婆婆、陈三川和贺建国给她另外出的题目以及自己做出来的答案等等,其中还有几位老人的注解,其参考价值远胜《数理化自学丛书》,所以无书可借后,齐淑芳就把笔记借给陈宁,陈宁顿时如获至宝。

齐淑芳自认不是多么大公无私的人,但她的自私有底线。

她在生活上自私,不会在大义上狭隘。

国家需要人才。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她从后世穿越而来,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国家的人才是多么匮乏。

愿意读书的人有恒心,有毅力,吃苦耐劳的精神远非后人可比,他们现在就是缺少这份资料,自己既然有,就做不到敝帚自珍。他们有了这份资料,不能说全部都被录取,但多被录取一个,国家多一个人才。

自己收藏的书可以帮到国家未来的人才,她很自豪。

对于她的做法,金教授夫妇和贺建国都非常赞同,觉得与有荣焉。

感觉到秋末冬初的寒意,眼看日落西山,齐淑芳正准备闩门,云母突然出现在门口,仗着身材瘦削,挤进了门缝里,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淑芳啊,我有事求你。”

“什么事?”

齐淑芳眉头微皱,把差点关上的大门重新打开。

云母搓了搓手,又在脏兮兮的黑色斜襟大褂上蹭了蹭,想去拉齐淑芳的手方便说话,齐淑芳就着逐渐暗淡的光线看到她指甲缝里的污垢,不经意地后退了两步,正好避开她伸出来的手,“云婶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动手动脚,这句话她在心里说道。

“哦哦哦。”云母缩回了手,“报纸上不是说恢复高考了吗?”

“是啊,基本上是举国皆知,有什么问题吗?”

“有,当然有。”云母提起远在西双版纳的云杉,脸上散发着和说起云柏时完全不同的光彩,此时的光彩十分夺目,极具慈母形象,“小二来信说她想参加高考,就是他那里没有复习资料,让我买什么数理化的书,说这书很重要很重要,这不是你手里的书吗?那么多人来问你借。你和我女儿关系那么好,你就借一套让我给他寄过去,我们全家都感激你!”

借一套?好大的口气啊!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调调。

可是,自己真的就会同意么?

就算云家曾经让给自己家一些副食品供应,但也因为他们要用粮食相抵,把这份人情消磨掉不少,剩下的有限情分已经在这几年完全消磨光了。

齐淑芳心中冷笑,“不好意思啊云婶子,我手里现在没书了,所有的书都借出去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帮忙吧,或者下个月去上海的新华书店看看。我听说,上海那边的印刷厂为了这批参加高考的学生,已经开始加班加点,可能会在十一月份出版这套书。”

和自己交情很好的何胜男、欧明湘、金玉凤这些人都没说借一套,和其他借书的人一样相互传阅传抄,云母到底是哪来的信心,自己会答应借一套书寄给云杉?

“没有?”云母的嗓门瞬间拔高。

“确实没有,都借出去了,这种事我没必要瞒着云婶子你。”齐淑芳摊了摊手,“想参加高考的知识青年太多太多了,一套书根本就借不过来。现在借出去的都被打散了,通常好几个人拿着同一册书一起抄写,根本就没有整套闲书借给你寄去云南。”

现在,问她借书的人也有外地亲戚写信来找复习资料,这人都没张口向自己借书给亲戚寄去,而是自己连夜抄写,抄完一册寄一册。

但,齐淑芳没跟云母说。

她真担心云母说借书找人去抄,然后直接把书寄给云杉。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云家人的人品现在让人不敢恭维。

自从云柏未经家人允许就在首都结婚,每个月象征性给家里寄十块钱作为生活费,云家的日子每况愈下,人品也越来越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钱所致。云柏的哥哥云松现在在粪管所上班,但他老婆把钱很紧,云家反倒不如云柏独自一人养家糊口时过得好。

云母一听齐淑芳不借,老脸立刻拉下来了。

很快,她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淑芳啊,你是不是不想借啊?怕我借了不还?你放心,等小二用完了,我就立刻给你送来。”

齐淑芳又好气又好笑,“等云杉用完了?什么时候?考完试?这套书最重要的时间就在考试之前,等考完试了还有什么用?放在家里占地方吗?云婶子,话就说到这里吧,我弄到几本书不容易,都已经借出去了,你也别为难我。”

“淑芳,你在外面这么长时间都在干什么?送个人怎么这么慢?”贺建国一边说,一边抱着平安从堂屋里出来,慢慢走近大门。

见到贺建国,云母准备强迫齐淑芳必须借书的话一下子咽了下去。

齐淑芳接过朝自己伸胳膊的女儿,“这就进屋。是云婶子来替云杉借书,我说都借出去了没办法借给她,正说着,你就出来了。”

贺建国嗯了一声,转头面对云母,他个头高,身体壮,有点居高临下之感,“这套书供不应求,没办法,连淑芳平时做题的笔记都借出去了。云婶子再去别家问问吧,说不定别人手里有自己不用的可以外借寄去云南。”

面对齐淑芳一个人时,云母还可以撒泼打滚,现在贺建国出来了,云母不敢。

瞪着眼睛看了齐淑芳一小会儿,云母咬咬牙,扭头走了。

她要是能借来别人手里的什么数理化,何必专门跑来贺家找齐淑芳?齐淑芳和云柏那死丫头交情好,以前云柏在家时两家来往很密切,现在云柏死在首都结婚生子不肯回来,他们对自己家就没好脸色了,什么人嘛!

气归气,可办不到小儿子交代的事情,云母十分发愁。

都说“老儿子大孙子”,云杉是小儿子,云母打心眼儿里疼他,哪怕他不听家人的劝告执意偷了户口本报名上山下乡,云母也没有改变最初的疼爱。

“借到了吗?”云母一到家,云父就迫不及待地问,旁边的云松脸上也带着一点期待,他已经打算好了,等母亲借来书,自己先抄一份,然后再照着手抄本多抄几份出来做人情,早点调离粪管所,天天掏粪倒粪,他真是干够了。

没工作的时候,掏粪工都是好的,现在做掏粪工了,又想得到更体面更干净的工作,得陇望蜀,说的应该就是云松这种人了。

云母没好气地道:“借到个屁!人家不借。”

“咋回事啊?”云松顿时急了。

云母气呼呼地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云父眉头紧皱,云松也不高兴,“给死丫头发电报,加急电报,让她问齐淑芳借书!我就不信,死丫头开口,齐淑芳会不借。”

云母眼睛一亮,次日一早就捏着云松给的几毛钱去给云柏发电报。

云家人恨云柏忘恩负义不是没有原因,估计担心娘家人纠缠,云柏只给他们留了工作地址即铁道部专运处,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家庭住址,所以云柏收到电报已经三天后了,看完电报,随手一扔,理都没理。

云杉不听自己的话,还管他干嘛?

说是这么说,毕竟事关往后的命运,很难做到无动于衷,云柏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让丈夫抄了一份《数理化自学丛书》,给云杉邮寄过去。也巧了,她丈夫正有这套书,大家争相传阅,所以齐淑芳发电报来问自己需要不需要,自己直接回复不需要。

云杉拿到手抄本以后,喜不自胜,立即秘不示人,自己暗中苦读,高考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最终能录取多少人,都是一个未知数,还有各个高校的录取分数也不知道是高是低,自己依靠这套书多考几分,被录取的可能性就大几分,如果借给别人,别人考得好了,自己的机会就小了,因此,云杉十分用功,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了年轻美丽的妻子。

此次高考由各省出题,报名时间是十一月,二十八日前截止,报名费五毛。

齐淑芳十一月二十号报的名,古彭市允许报名参加高考的第一天,交了报名费,名字报上去,总算松了一口气,当然身份需要符合条件才能报名成功。

她报考的是大学,而不是中专。

“什么时候考试?”齐淑芳回到家,金婆婆迫不及待地问道。

齐淑芳先把准考证小心放好,然后回答道:“报名参加高考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先筛选一部分,由各个市县出题,作为初试,十二月二号在师范大学举行。初试通过后才能参加正式的高考,仍然在那个考场,时间在十二月二十三号。”

各省高考时间都不一样,这是他们这里的高考日期。

金婆婆算了算,“还有十来天,你除了上班,就好好复习吧,家里有我和你老师,孩子更不用你操心。虽然你这些年学习的内容不少,但临时磨磨刀有益无害。”

“谢谢师母。”

就是齐淑芳不紧张,也受周围人的影响,慢慢紧张起来。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二号。

一大清早,齐淑芳就婉拒家人的陪伴,自己带上纸笔文具和准考证等,随着庞大的人流挤进了考场,找到座位坐下,等到快考试开场时,她傻眼了。

没做考卷,只有一块黑板挂在墙上,老师以粉笔写题目。

119.119章:

考场十分寂静,只能听到粉笔划过黑板和大家笔尖落在纸张上的声音。(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对于早已学完大学课程的齐淑芳而言,黑板上写出来的考题非常简单,她很快就在发下来的纸张上面做完了抄下来的题目,但是她没有提前交卷,而是检查再三,倒真的检查出两个粗心大意所致的错误,因此,直到上午的考试结束后才离开考场。

人真多啊!

眼睛看过去除了人还是人,个个因穿冬装而身材臃肿,脸上迸发着惊人的渴望,有的考生可能没考好,蹲地大哭。

齐淑芳摇摇头,走出了学校,中午就在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下午继续考试。

因为不是正式高考,所以一天就考完了。

齐淑芳回到家,金教授正在教七斤练书法,而平安则调皮捣蛋,蹭了一脸的墨汁,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举着一支蘸了墨的小毛笔蹬蹬蹬跑过来,双颊红扑扑,“妈妈,妈妈,我会写字了!”

“咱们平安这么厉害啊?会写什么字?写给我看好不好?”齐淑芳笑着放下书包,冲她身后的金婆婆笑了笑,跟进东厢房单独整理出来的一间书房。

大案旁边一个骨牌凳上铺着几张纸,最上面一张横七竖八地划了不少黑道道。

齐淑芳跟金教授打了一声招呼,就见平安抓掉这一张废纸扔掉,握着小毛笔在下面干净的纸上划了一道横杠,长长的,几乎把一张纸分成了两半,“这是一。”她仰脸对齐淑芳道。

齐淑芳摸摸她的小脑袋,“平安真聪明!”

夸得平安眉开眼笑,继续划了一道,嘴里叫着一,声音拉得很长。

“平安会写一了呀,写个二给妈妈看好不好?”齐淑芳鼓励道,却见平安低着头继续在纸上划横杠,很快就把一张纸写满了,虽然两道横杠就是一个二,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把二字组合出来,看来就只会写个一字。

随着齐淑芳会心一笑,金婆婆也笑了,“见七斤跟你们老师练字,她嚷着学,教了这么久就记得一个一。她还小,再大点就能学会很多字了。”

平安噘嘴道:“妈妈,你夸夸我,你快夸夸我。”

“好好好,我们的小平安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呀!会写字了呢,长大后一定比你哥哥还聪明。”齐淑芳毫不吝啬地夸奖她,弯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为了奖励小平安,妈妈给你做新棉袄好不好?”小孩子长得很快,平安去年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这几天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没怎么给自己置办新衣服,但对一双儿女却是非常舍得,买不到棉花就买蚕丝棉,新旧搀和着做棉衣,买不到足够的棉布就买绸缎,反正穿在衣裤里面。

平安丢下毛笔一个劲地拍手,“穿新棉袄喽!穿新棉袄喽!”

齐淑芳逗了女儿一会,“师母,这俩孩子特别调皮捣蛋,没累着你们吧?”

“累什么累?就平安年纪小喜欢捣蛋,七斤一点都不调皮,可乖了,晌午吃饭很贴心地把肉给我和老金吃。[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这样的孩子,由不得金婆婆不喜欢。

金家已是家破人亡,她和老伴膝下寂寞,两个孩子给他们带来了天伦之乐。

金婆婆把对死去孙女的爱都倾注在了平安身上。

没错,金婆婆虽然对小七斤也很好,但最疼的始终是平安,要不是平安年纪小不愿意离开父母,只怕金婆婆都要搂着平安一起睡了。

没有哪个妈妈在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时候不高兴,齐淑芳对自己教育出来的孩子感到很有信心,77年快要结束了,距离计划生育也就两三年,自己和贺建国可能只有这两个孩子,当然要好好教育,让他们做个三观端正的好孩子,就算没本事也不要紧,不坑爹就行。

有时候吧,话不能说得太满,因为物极必反,在等待初考结果的时候,齐淑芳早上起来忽然感觉到很不舒服,一阵阵反胃,干呕了一阵子。

贺建国愣了片刻,猛地跳起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和之前怀孕初期的情形好像呀!

“淑芳,你是不是又怀孕了?”贺建国一边把痰盂拿过来,一边问道。

又怀孕?不会吧?也有可能是肠胃不好呀。齐淑芳一愣,干呕完漱了口,从床头柜里翻出记录生理期的日记,找出不见得怀孕的证据。

四天,四天后才是生理期。

贺建国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怀七斤的时候不也没到一个月,师母就把出来了?后来证实师母诊断得没错,可能这次也是。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做饭,吃过饭让师母再给你把把脉,最近小心点,过几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好。”

贺建国刚出堂屋,就见金教授、金婆婆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练习五禽戏,旁边小身影就是住在二老房间里的七斤,二老从中年开始就坚持练五禽戏,浩劫期间才中断。

“老师,早。师母,早。”

等二老五禽戏练完,贺建国上前打了招呼,然后请金婆婆去给齐淑芳诊脉。

“哟,真的吗?我去看看,这是喜事啊!”听贺建国说齐淑芳干呕得厉害,金婆婆心里就有点明白了,“你们只有七斤和平安两个孩子,还是太少了点,趁着年轻,多生两个孩子没坏事,反正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贺建国笑着点头,很快想到齐淑芳报名参加高考,准备上大学,又有点担心她的身体。

金婆婆认真地把了十来分钟,心里拿不准,“脉象有点像,但是太微弱了,不明显,你这几天别干什么重活,等几天再看看。”

“这是说,很有可能是怀孕了?”

“不好说啊,你这还没到一个月,把不出来。”金婆婆想起第一次给她把脉的情景,忍不住一笑,“这是第三胎了,我也不怕以后空欢喜。按照我的经验,有三成可能是怀孕了,过几天就能确定五成。”

齐淑芳双手放在小腹上,真的又怀孕了吗?

她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充满了喜悦。

虽然正处于高考期间,但是她不怨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身体强壮,上学又比工作轻松得多,没什么不能接受,就是生的时候不是假期,还得请假坐月子。不过,在新生命的面前其他都是小事,很容易解决,大不了请一到两个月的假,反正大学里的知识她都已经掌握了。

做饭后端进堂屋招呼大家吃饭,得知有可能再次添丁,贺建国喜不自胜,两人一起出门去上班,他是千叮咛万嘱咐。

“行了行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担心的。”

齐淑芳好笑地推他赶紧走,自己步行到了单位,碰见也报名参加高考的同事小王,“淑芳同志,初考结果都出来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有。我不知道结果出来了,你去了吗?”齐淑芳就初试当天请了一日假。

小王一个劲地点头,“恭喜你呀,淑芳同志,你通过了,可以参加二十三号二十四号的高考了。我也通过了,真是谢谢你无私奉献出来的复习资料,不然我看到题目肯定两眼一抹黑。”这份感激发自肺腑。

齐淑芳摆摆手,“大家都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

她请了假,去考试地点看公告。

公告直接贴出来了,跟前挤满了人山人海,齐淑芳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怀孕了,就没往前挤,而是直接放开精神力看过去。没有公布各人的成绩,也没有排名次,只有考试通过的考生名单,为了避免同名同姓出现的尴尬,名字前都有准考证号。

齐淑芳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准考证号也完全无误。

通过就好,通过就有了参加高考的资格。

看完自己的了,她又扫了扫名单,发现欧明湘和何胜男的名字赫然在列,因为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准考证号,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她们俩。

咦,没有金玉凤?

齐淑芳看了两三遍不得不放弃寻找,看来金玉凤是没考上。

贺建国晚上做了好菜给她庆祝,听完金教授的鼓励,再听儿子对自己的祝福,她忍不住笑道:“等考上大学你们再给我庆祝不晚,现在只是有参加高考的资格而已。如果别人知道咱们因为这一点结果就沾沾自喜,肯定会在背后笑话咱们。”

“咱们自己家的事情,外人怎么会知道?这是家人对你的鼓励和祝福。”金教授现在都看开了,一切依照心意而为之。

齐淑芳莞尔一笑。

过了几天,生理期没有如约而至,怀孕的可能提高到了五成,金婆婆给她把脉,觉得脉象比之前明显了一点,这种变化很细微,如果没有经验,根本就无法发现。

“啊,我也有小弟弟和小妹妹了。”平安开心极了。

她是贺父这一支最小的孩子,在家里哥哥叫她妹妹,回到老家,好多好多的人都叫她小妹妹,她就没有一个小妹妹,她想要一个小妹妹。

金婆婆逗她道:“安安,来,告诉婆婆,你怎么知道是小妹妹呀?说不定是小弟弟。如果是小妹妹,小妹妹就会穿的衣服睡你的摇篮!你以后当姐姐了,要像哥哥一样,有好吃的都让给小妹妹,有好玩的也给小妹妹。”

平安小嘴张得圆圆的,“小妹妹坏啊!”

“坏?”金婆婆和齐淑芳相视一笑。

“我的,不给小妹妹。”平安仰脸看着齐淑芳,“妈妈,我不要当姐姐了,你能再给我生个小哥哥吗?像哥哥一样疼我爱我好吃的都给我。”

金婆婆和齐淑芳笑得前仰后合。

金教授和七斤在院子里听到她们的笑声,忙高声问笑什么。

金婆婆出去说给他们听,他们都捧腹大笑,平安挠挠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可是她知道大家肯定在笑话自己,羞得她把小脸埋到齐淑芳腿上。

齐淑芳微笑看着女儿,心里充满了欢喜。

又要有孩子了,自己得改掉大手大脚的习惯,抚养三个孩子,可是不小的开销呢。

现在生活开支是不多,但在自己孩子长大后却不一样了,到那时候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等哪方面不需要花钱?自己和贺建国是国家干部,自己没有等改革开放后就下海经商的意思,相信贺建国也没有,光靠以后的工资恐怕很难供应家庭开销。

而且,高考顺利的话,自己如愿进入大学,不工作,当然就没有工资了,还得花钱,全靠贺建国一个人的工资怎么行呀?

齐淑芳拿出存折和家里积蓄,存折上有两千二百块钱,家里还剩二百多。

在她和贺建国经常买东西的情况下,能存下这笔钱,真的很不容易。

两千四百块,未来四年的生活开销肯定不用担心,贺建国每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可能用不着存折上的这笔钱,但不能坐吃山空,少了自己的一份工资,总觉得有捉襟见肘的可能,因为自己很爱买古董坐等升值,遇到肯定会升值的古董,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购买欲。

偏偏在这个时候,贺建国结交的朋友夜晚悄悄过来告诉他,浩劫中一些当权人士封存了不少破四旧时抄来的东西,放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都是无主之物,想低价处理一部分。

四。人。帮已经粉碎了,那些人料到前景不好,就起了这个心思。

东西他们肯定捞不着,处理一部分得到的钱却能进自己腰包。

在这个朋友的介绍下,贺建国和金教授一起蒙头盖脸地过去,拿着手电筒满仓库地挑挑拣拣,直到凌晨时分才拉回满满一排车的书籍字画,贺建国背去的背篓里也塞得满满的。

师生二人连续三天夜晚出去,拉回不少东西,一共花掉四百块钱。

照这样下去,多少钱都不够花。

齐淑芳咬了咬牙,决定等到80年金价涨得最高时出手,她手里存了不少金条金饰,和古董比起来不值一提,至少可以兑换出好几千块钱。

120.120章:

下定决心后,齐淑芳把存折收起来,不为日后生活担忧了,正准备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高考上面,却听金教授对贺建国道:“你和淑芳挑选一些自己特别喜欢的字画或者古家具留给自己,反正别人不知道,其他的国宝级文物等过了这几年就捐给国家吧。[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齐淑芳一愣,自己花钱买的,干嘛要捐给国家?

然而,她却看到贺建国郑重地点头:“我知道了,老师,我先让淑芳挑喜欢的东西作为收藏,其他的单独放着,到时候捐献出去。”

“为什么?”她好像都喜欢,那可是金教授掌眼挑选的古董,每一件的价值都不可估量。

明清时代的黄花梨木家具、紫檀家具、金丝楠木,还有古今名家字画,还有市面上极有可能失传的孤本,还有以后可能会拍卖出上亿的瓷器……

“因为经手的人太多了。”贺建国掰开了揉碎了,仔细给她讲解原因,“我和老师都觉得终有一日会恢复盛世藏玉的时候,我们平时在废品收购站或者黑市里买的东西就算了,没留下什么线索,但是这种经过好几个人手才运来的东西,恐怕会来惹来麻烦。财帛动人心,经手的人知道我们手里有东西,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齐淑芳何等聪明,很快就明白了,接下去道:“如果那些人不在乎不来打扰就算了,如果有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轻则登门敲诈勒索,重则向有关部门举报,是不是?我们都是国家干部,私下以低价转移破四旧抄上来的文物,肯定会影响我们的前程。”

“所以呀,咱们得提前防范。”贺建国也是个俗人,他可以为国为民不贪污腐败,但要说没有一点儿私心,那就高看他了,“咱们不能白白辛苦一场,就挑选自己中意却有没达到国家必须拥有的东西,反正别人不知道。到时候,那么多东西都捐献了,别人也不会来怀疑咱们私自截留一部分,就算怀疑也没关系,毕竟咱们捐献那么多了呀!”

早在秘密购买处理的文物时,贺建国就想好了对策,完全不用金教授提醒,不过金教授提醒乃是好心好意,他就不说自己心中的打算,而是谢金教授提点之恩。

金教授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些东西都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很适合我们收藏,然而美则美矣,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永远比不上你们的前程,你们要懂得取舍。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从正规渠道得到的东西,哪怕日后价值百万,你们都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所有人,无愧于心。但是,歪路不可取,千万不要因小失大。你们现在都是国家干部务必做到洁身自好,尤其是建国,在机关单位上班,更要切记这一点。”

齐淑芳摸了摸即将遭遇拆卸命运的金丝楠木桌,“老师您就放心吧,虽然我和建国的确很喜欢这些东西,但孰轻孰重,心里清楚。”

其实吧,她对这些东西的喜爱有限。

她不是金教授、郁李、陈宁祖父这类有文化有底蕴的收藏家,就算跟金教授夫妇与贺建国学了不少东西,也因为没有长期生活在这样的文化氛围内,比起金教授夫妇,对书籍字画的热爱真没有多少,她之所以买买买,就是冲着日后可以升值来的。

俗吧?她就是个俗人。

除了对待珠宝算是女人天性中的热爱,其他东西都是觉得奇货可居才收藏的。

虽然她可以确定自己以后不会行暴发户之举,就是满身珠宝四处炫耀那种行为,但她的确是穷人乍富呀,多少还有点儿暴发户心理。

所以,一旦有可能影响自己和贺建国的前程,她立马就放弃了这笔财富。

可惜么?或许有点吧,但不至于肉痛,因为她和贺建国在金教授的指点下,挑了十来件字画和两个小摆件,四百块花得不亏,又根据自己的记忆,选了几件未来的无价之宝,不影响国家对古代文化的研究,自己留着简直是心安理得。

金教授又道:“那些书籍和孤本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明儿建国多买点纸笔回来,我一字一字地抄录下来,也相当于拥有了。”

贺建国和齐淑芳没有任何异议。

处理完这件事,齐淑芳就专注于复习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何况她已经磨了这么久。

幸亏她是副职,高考又是改变人生的契机,铁路局都鼓励职工复习参加,而非阻止,如果考上大学,如果齐淑芳愿意的话,还可以保留原来的职位,带薪上学。

带薪上学?这么好?

齐淑芳仔细请教,确定了带薪上学的事实,工资可能会低于上班时的数目,叫做保留工资,真是峰回路转啊,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未来四年的生活了。

她突然想起叶翠翠说她丈夫有个工友上工农兵大学,好像确实是带薪上学,就是少了部分津贴和粮食指标等,但是大学生有补助金、生活费和口粮指标,就是那位同事毕业后回来后继续上班,工资反而比之前少了十块钱,主要原因是浩劫期间脑力劳动比不上体力劳动。

国家真是挺有人情味儿。

齐淑芳满怀信心地冒着寒风踏进考场,里一层外一层,裹着军大衣的她就像一只熊,笨拙地坐在座位上,和初考一样,每个考场三十人,一人一桌,这次不用手抄题目了,而是印刷出来的试卷,纸张很薄,纸质粗糙,印刷也很粗糙,但就是这么一张试卷在大家手里有泰山之重,每个人都像对待领导人的石膏像和像章一样,小心翼翼。

初试很轻松就考过了,现在的齐淑芳却觉得很辛苦。

确定怀孕一个月,不,还没确认就开始孕吐,现在更加严重了,和怀七斤、平安的时候完全不同,她吃不下饭,不论荤素,闻不了污浊的气味,短短几天就瘦了许多,考场里人多气味杂,再加上试卷散发出来的味道,实在很难闻。

齐淑芳按了按胃部,咽了一口唾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刷刷刷迅速做题,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如果实在忍不了就用手帕接着。

真不乖!

思考期间,低头看着被大衣遮住的平坦小腹,齐淑芳一脸苦笑。

本以为会顺顺利利地做题,哪知道这小东西还是一枚小胚胎就开始调皮,整个胃里空空如也,早上喝了一点白米粥,在途中就吐出来了。

贺建国都快担心死了,想尽办法做的饭妻子都吃不下去,他心神不宁地坐在办公室里,幸好现在没有什么重要工作,大家都在喝茶看报纸,有的在为参加高考的家人担忧,有的就像贺建国这样,直到有人来叫贺建国去何书记办公室。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贺建国回过神,急忙起身过去。

何书记看到他直接开门见山:“有个去党校进修的名额,我很属意你,打算在会议上推荐你,如果你得到大部分人的同意,名额就是你的了。”

党校进修?贺建国又惊又喜,很快冷静下来,“您怎么没给李威?”不管怎么说,李威才是他的女婿吧?李威有前程,何胜男才会过得好呀。即使现在男女平等了,也改不了许多人心中夫贵妻荣的想法。

何书记淡淡地道:“就因为李威是我女婿,我才不能把名额给他。”给李威?开玩笑,他宁可给贺建国这个心腹,也不想提携李威,让他超越自己。

李威和自己女儿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在暗中考察李威,虽然没有十分失望,但他确实没达到自己的预期。既然这样,就让李威按部就班和正常人一样升职,自己不出手打压即可,反正李威不如贺建国有本事,后者针对现况提出了许多解决方案,真正地立了功。

自己现在对贺建国释放善意,以后自己退休了,贺建国发达了,以他重情重义的性格,肯定会记得自己的旧情,如果自己家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难事,他也不会不闻不问。

当然,自己一把年纪坐到现在的位置,将来就是出了事,也不会强人所难。

想到李威,何书记心中不禁一叹。

论人品,李威不错,就是看不破男孩女孩这一关。

现在自己在位,压着他,如果自己退休了,而李威权势日盛,恐怕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想法会更加强烈,因为女儿不知道是不是流产后伤了身体,这几年始终没有再怀上孩子。

无论是男是女,何书记和妻子的想法都一样,不让盼盼以后孤掌难鸣。

可是,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希望,老天都不肯成全。

每次看到女儿略显忧愁的神情,何书记就恨得牙根痒痒,他好好的一个女儿,当作眼中珠掌中宝地养大,嫁到李家后受了多大的委屈?即使李家现在无人敢怠慢女儿,也无法抹去女儿曾经遭受过的委屈。

女儿和齐淑芳关系好,以后贺建国的地位成就高过李威,如果女儿受了委屈,相信齐淑芳和贺建国不会袖手旁观,哪怕无法彻底解决,也会替女儿撑腰,不至于让她被人欺负到死。

何书记想得长远,当机立断地决定培养贺建国,并问贺建国的意见。

他是象征性地问问,其实根本就不用问,根本就没人会拒绝去党校进修的诱惑,但为了表示自己尊重贺建国他就这么做了。

贺建国思索了一下。

妻子参加高考,不用怀疑,只要不出现舞弊的情况,她一定榜上有名,就算出现舞弊的事情了,也不会影响她,毕竟自己夫妇也算是国家干部,一般人不会太岁头上动土。

齐淑芳报考的是大学,而且她的意思是想去首都。她去首都不是因为薛逢和慕雪寻等人住在哪里,而是因为那是政治中心,贺建国也这么认为,首都是真正的天子脚下,不管哪朝哪代,天子脚下永远高其他大城一等,而且那里的几所大学都是全国一等一的学府。

党校也在首都。

妻子考到首都去,自己也去首都进修,这样不用分隔两地,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好事,贺建国当然不愿意放弃进修的机会了,略思索一下就向何书记道谢,“这样的机会对我而言来之不易,不管成不成,都谢谢您的提携。”

“既然你愿意去,那么就回去等消息吧,我不另外通知你了。”

“是。”

贺建国走出办公室,握了握拳头,希望妻子可以顺利考中喜欢的大学,希望会议上支持自己去进修的人员超过一大半。

随着他进入秘书处,和李威、白胜等已经不在同一个办公室了。

下班后,贺建国急急忙忙地想去接齐淑芳,算着时间,今天的考试应该也结束了,冷不防遇到接女儿准备回家的李威,只好停下来打了个招呼,后者没有因为贺建国步步高升就心怀嫉妒,而是笑嘻嘻地道:“匆匆忙忙地干嘛去?”

贺建国笑笑:“高考快结束了,我去接淑芳一起回家。”

“这样啊!是了,我倒是忘记今天高考了。”李威一愣,不由得羡慕起贺建国和齐淑芳的感情,这都多少年了?光自己认识他们俩都已经五六年不止了,他们还是这么恩爱,虽然偶尔拌两句嘴,生一顿气,但没两天就和好如初。

“我不跟你多说了,先走了啊!回头见。”

“走吧,走吧,我不打扰你了。”

李威挥了挥手,看着另一只手牵着的女儿,他蹲下。身子,对上女儿圆圆滚滚且黑白极其分明的大眼睛:“你妈妈也参加高考,我们晚点回家,先去接你妈妈好不好?然后爸爸带你和妈妈一起去国营饭店吃红烧肉。”

“好啊,好啊!”盼盼拍手,并且很懂得为自己谋取好处,“爸爸,我不吃红烧肉,你和妈妈吃,你们辛苦了,要吃很多好吃的。不过,我能吃一块酱猪蹄吗?”

“能!我们一起吃红烧肉,如果有酱猪蹄我们就吃酱猪蹄。”

在盼盼的欢呼声中,父女两个慢慢走远,和贺建国是同一个方向。

下班后滞留了片刻这才出来的何书记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希望这一幕永远不会改变,真希望女儿已经改变了李威重男轻女的想法,即使只有一个盼盼,也是很好的事情不是吗?可他就是担心啊,大概是他的性格决定了凡事先想坏的。

李威带着女儿道学校门口时,顿时被庞大的人流惊住了,他赶紧抱着盼盼往人群里张望,看得眼睛都花了,也没看到哪个是何胜男,而贺建国已经顺利接到了齐淑芳。

“你怎么来了?”齐淑芳顺手把挎包递到贺建国手上。

“来接你一起回家。”贺建国根本就没问她考得好不好,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妻子,也无意在刚刚考完的时候再给她施加压力,他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扶着她,并替妻子挡住左右涌出来的人流,羡煞了隔着人海看到这幅情景的何胜男,转眼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何胜男始终笼罩着淡淡愁绪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挤过人群,向他们飞奔而去。

贺建国在回家的途中把单位确定让自己去进修的好消息告诉了妻子,果然看到她眉开眼笑,“真的啊?那可是停办十年今年才复校的党校啊!”国家高级干部的摇篮,能到那里走一趟,只要不出现以外,飞黄腾达不再是梦想。

齐淑芳两只眼睛亮亮闪闪,她就说嘛,自己的老公运气好得很,这不,自己才决定考去首都,他这边就可以去党校进修了。

“我有信心考到首都,就算考不上首都大学,也能考上其他的大学。既然你也去,那么我这就给大姐发电报,让她和雪寻给咱俩找个住处,能买到手最好,买不到先租着,到时候直接带着老师师母和孩子搬过去。”

现在还没到房改的时候,大部分房子都是公房,不允许私人买卖。

贺建国笑道:“急啥?等你考完试再说。最好等到你拿到录取通知书,然后就在学校附近找房子,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必须注意。”

“哦。”差点忘记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了。

高考一共五科,持续了两天。

最后一场结束后,齐淑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成败在此一举。

不对,今年考不上,明年继续,她一定要考上大学并且顺利毕业,这样才不会在学历上低贺建国一等,夫妻夫妻,立于平等的位置上才有底气。再说,她对自己很有信心,就算有肚子里的孩子捣蛋,自我感觉考得不错。

接下来就等成绩公布了。

齐淑芳收拾完纸笔文具,等大部分考生都离开了,她才护着肚子慢吞吞地往家里走,今天考得科目比昨天少,结束得早,就不用等贺建国来接了。

她晃悠晃悠,在路边呕吐一次,歇了好一会才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叶翠翠可能是听到声音了,走出来道:“淑芳啊,今天你家门口来个奇怪的人,是个男的,看起来比你家建国大几岁,见你们家大门锁着,就敲我们院子里的门来问,问我你们家是不是贺建国的家,我说是,他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下班后,他就先走了。”

啊?又有人趁着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过来拜访?不会是第二个薛逢吧?

想想就不可能,齐淑芳问那人长什么样,叶翠翠想了想,“面皮青薄,浓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长得比你家建国还好看,个头不太高,倒是挺瘦,穿着打扮可时髦了,腋下夹着黑牛皮文件包。啊,对了,一口上海话!没错,一口上海话。”

上海话?难道是来自上海?除了李老一大家和当初押送金教授去贺楼大队的两个人,自己不认识其他的上海人了啊。

齐淑芳十分纳闷。

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她,人家根本不是找她的,而是找贺建国,贺建国在上海上的大学,当然有很多老同学了。

“说叫什么名字了吗?”齐淑芳问。

“自从上次见到你大姐两次敲门没问名字,我不好说给你听,让你猜了好多天都没猜到是谁来找你。这次我就学乖了,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说,只说是建国的师兄,特地过来拜访你们和金教授。”叶翠翠觉得很遗憾,居然没问出有用的信息。

师兄?难道是张成安?

不对!不对!

张成安和金教授儿子金天佑同龄,比贺建国大十岁,今年得有四十三四岁了,身材是高高瘦瘦的,而不是叶翠翠说的个头不太高。

实在没有头绪,谢过叶翠翠的报信,齐淑芳就开门进屋。

金教授夫妇和七斤兄妹都在家,就是金教授和金婆婆得到平反没多久,吃过太多的苦就懒得和人结交了,加上天寒地冻,就让贺建国和齐淑芳出门时在外面锁上门,老两口窝在书房里教导七斤和平安,满屋都是温馨。

齐淑芳脱掉军大衣进了书房,提起这件事。

“老师,建国的同学您应该都认得吧?有这么个人吗?”

金教授和金婆婆刚想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约而同地沉下了脸,“不会是那个薄情寡义的东西吧?”金婆婆道。

“谁?师母您想到谁了?”

“郭爱民。”

“郭爱民是谁啊?”她和贺建国夫妻快八年了,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金教授冷着脸,任由金婆婆向齐淑芳解释:“这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跟你提过家里的一些事,你大概也只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齐淑芳忙道:“事情都过去了,提起来除了伤心没别的感觉,如果这个人和您家的遭遇有关,师母您就别说了。咱们啊向前看,以后的日子多着呢。您和老师没有了儿女,我和建国就是您们的儿女,七斤和平安就是您的孙子孙女。”

“不,我得说,我必须得说。这个人找上门了,白天没见到见过,没见到我们,等建国下班后,他肯定还会过来,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图谋!”

金婆婆这么说了,齐淑芳洗耳恭听。

原来这个郭爱民就是金教授和金婆婆的女婿,金天丽的丈夫,浩劫开始,金家遭难,郭爱民没有选择雪中送炭,而是落井下石。不不不,不仅仅是落井下石,金家遭难的根源就是郭爱民,他在机关单位工作,和当时上海市掌权人的一个心腹下属关系很好,就是他向有关部门说起金家的历史,才有金家后来一系列的劫难。

虽说没有郭爱民,在这场浩劫中,金家也很难逃开,但是郭爱民的举动无疑让人觉得心寒齿冷,为了自己的前程,他简直是不择手段!

“这件事啊,我没跟建国说过,我以为不会再见到郭爱民了,一直都没说。你应该有印象,我只在建国问起你天丽姐的时候说他们离婚了。”金教授接过金婆婆的话题,突然开口。

齐淑芳点点头,她记得这件事。

当年见到金教授和金婆婆的情景,历历在目。

金教授端起案上变温的茶水喝了一口,“事实真相不是他因为我们家遭了难才和天丽离婚,而是天丽知道他是始作俑者后提出的离婚。天丽不敢相信是自己的枕边人出马,害了自己的娘家,老父老母入狱,哥哥嫂子侄女惨死。郭爱民因为这份大公无私升官发财,可怜我的女儿……她只比建国大两岁,却要受娘家的连累遭受这样的命运!”

齐淑芳心里酸酸的,眨了眨眼睛,几乎就要掉泪。

不知道怎么了,最近她特别多愁善感。

回忆往事,金婆婆悲痛欲绝:“这个畜生!没有因为天丽是他的妻子而网开一面,为了展现他对当时掌权人的忠心,他不顾夫妻感情,亲自出面批。斗天丽!我的天丽,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啊?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

金婆婆双手捂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哭声极其压抑,令人闻声流泪。

“师母……”

齐淑芳拿出手帕准备给她,早被女儿抢了先。

平安颠颠儿地跑到金婆婆跟前,递上自己的小手帕,“婆婆不哭,不哭!安安疼你,安安疼你,晚上一起吃大肉。”

“哎,好乖!”怕吓着孩子,金婆婆止住了哭声,接过手帕擦泪。

贺建国在这时候下班了,见金婆婆脸上泪痕未干,担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齐淑芳忙把郭爱民的所作所为重复了一遍。

“郭爱民!”贺建国满眼都是怒火。

虽然他刚拜到金教授门下,金天丽就结婚了,但因为金家的房子大,金天丽和郭爱民一直住在金家,彼此都很熟悉,他和金天丽的姐弟感情也很好,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得知郭爱民是金家劫难的罪魁祸首,焉能不怒?

“老师,您说郭爱民突然找过来是为了什么?”

金教授冷笑:“此人无情无义,唯利是图,原本的掌权人失势,他能平安无事?必然是冲着我来的。不对,也要可能是冲着你,你现在可不是当年初入上海的毛头小子了,你现在怎么说都不是古彭市的小人物了。”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贺建国咬牙切齿,大门敞开,晚饭后不久,果然等到了郭爱民,

十几年不见,郭爱民的面相看起来让人觉得不舒服。

齐淑芳看了几眼,面皮薄,笑起来脸颊无肉,隐约有点发青,这点青意像是薄脸皮下的青筋所致,也像是原本的面色,高高的鹰钩鼻,薄薄的嘴唇,好看倒是好看了,确实如叶翠翠所说的那样,比贺建国长得好看,但是,她没记错的话,古书上说,拥有这种面相的人很多都是薄情人,忘恩负义,自私自利。

还是自己的老公最好,高大魁梧,有情有义。

齐淑芳崇拜地看向贺建国,却见他这会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是哪方贵客啊?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来我们这个穷山恶水。”

他第一次见到郭爱民,听说自己是古彭市人,郭爱民当场就来了一句:“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虽然他很快就道了歉,说是听到自己的家乡,就想起民间流传的传说,但是贺建国还是记住了这件事,从此以后很疏远郭爱民。

贺建国说话带刺,一般人听了肯定不高兴,可是郭爱民却是脸泛微笑,“建国师弟,好久不见,你这话真是太抬举我了,我算什么贵客呀?你们古彭市发展得这么好,河工完成得出色,田地规划和道路规划也成了开模,当年又遵从领导人指示植树造林,哪里还是穷山恶水啊?这次前来,我是想拜见岳父岳母,多谢你仗义出手,把岳父岳母照顾得这么好。当我得知岳父岳母平安无事,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又哭又笑,亲朋好友都说我疯了。”

他快走两步,直接越过贺建国到了金教授和金婆婆跟前,双手一伸,想去分别握着金教授和金婆婆的手,结果二老仿佛心有灵犀一样伸手打掉他的手,“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们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岳父岳母!”金婆婆怒气冲冲地道。

“岳父!岳母!”

郭爱民的声音饱含深情,面色隐忍,仿佛背负着无数委屈,“我当年是不得已啊,是被迫为之,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直都在尽力周旋,想让岳父岳母避开这场浩劫,可是我人微言轻,不仅没有拯救岳父岳母于水火之中,反而险些把自己牵扯进去!”

听了他的辩解,金教授和金婆婆都气笑了。

无耻的人,他们真见过不少,可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处处颠倒黑白,简直和那个谁有一拼了。

金教授懒得和他多说,直接指着大门口道:“滚吧,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这时候,他已经猜出郭爱民的来意了,无非是得到自己的原谅,借助贺建国的帮助,重新恢复以前的地位,虽然不确定郭爱民到底有没有失势,但不如以前是肯定的。

金教授记得齐淑芳提过,当地时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升的升,降的降,免的免,郭爱民那些年为虎作伥,拥护发起浩劫的掌权人,肯定不在升职的行列里。

贺建国是没本事左右时局,可他和齐淑芳有不少亲朋好友,目前当权的和慕家关系很好。

郭爱民曾经是自己的女婿,他是什么性格,自己完全猜得出来,肯定是经过详细调查,才会找到这里,如果是贺建国以前的同学,这些年不来往肯定是去贺楼大队找贺建国,而不是直接到他们在古彭市的住址。

郭爱民既然找上了门,就没打算无功而返,他迫切需要得到贺建国的帮助好官复原职,反正他手里有金教授的把柄。

因此面对金教授不客气地逐客之语,郭爱民笑了笑。

“岳父,您是我的岳父,我是您的女婿,我怎么可以不出现在您面前?现在大舅子一家子都不在了,按理说,就该我和天丽奉养您和岳母。”

“你没资格,不要跟我提天丽!”金教授暴喝一声。

“怎么能不提?离婚的时候,天丽不是还活着吗?不仅活着,而且还带走了我的儿子,那是我郭家的根哪!这么多年,我是日思夜想,我爹娘也是天天念着,正好趁此机会问问岳父和岳母,到底把天丽和我儿子藏到哪里去了?”

金天丽还活着?齐淑芳和贺建国相视一眼。

齐淑芳记得很清楚,那年贺建国问起金天丽的时候,金教授说她也死了,死去的人怎么还活着?郭爱民好像很肯定的样子。

金教授回答贺建国时似乎停顿了一下,难道这一下停顿有什么秘密?

他们两个看向金教授,看不出什么眉目,金婆婆的脸色也没有变化,金教授冷冷地看着郭爱民,一口否认:“天丽不是被你折磨死了吗?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如果不是你忘恩负义,天丽和宝生怎么可能受尽折磨?”

121.121章:

金教授年纪老迈,威势却在,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尊神祗。[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面对这位老人的指控,郭爱民依然不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一个劲地辩解说是遵从国家的政策,自己没有折磨金天丽,没有抛弃儿子郭宝生,自己一直都很思念离开的妻子和儿子,想把他们找回来共享天伦之乐。

“你现在的爱人知道你来找我们吗?”贺建国冷不防地问道。

问题来得突然,郭爱民顺嘴答道:“怎么可能让她知道!让她知道还了得。”

一句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金婆婆气得浑身颤抖,抓起身边的茶碗就想砸向郭爱民,在想到这样比较浪费后只把里面的茶水泼了郭爱民一头一脸,“滚!滚!滚!已经再婚了好意思来找我们?还妄想天丽和你团圆?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会尽释前嫌?做梦!”

虽然没有他,按照这场浩劫中倒霉的名人,自己家可能也会倒霉,但的确是他为了向那些人邀功,害得自己家破人亡。

儿子一家三口的命啊!

郭爱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本来就能屈能伸,不然不会过来找金教授夫妇和贺建国,眼见二老油盐不进,顿时发了狠,“别以为我不知道天丽和宝生被你们弄出了国,坐船走的对吧?如果我去举报你们是海外间谍,早就和国外联系上了,你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郭爱民满脸狰狞:“你们利用关系让我官复原职,我就守口如瓶,不然……”

他不明白自己跟着国家的政策走,为什么会在天崩地裂之后被罢免职务。

他是金教授曾经教过的学生,家境贫寒,几辈子都没有有钱有势的亲戚,以前当官的时候来投奔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穷亲戚,现在自己失势了,他们立刻一哄而散。反观金教授,他好多在浩劫中倒霉的学生都渐渐走出来了,升职的升职,请求国家平反的请求国家平反。

贺建国一声冷笑:“不然怎么样?你去举报?去吧,空口无凭,谁信你的胡言乱语?如果有人来调查,我正好可以跟他们说说,你想让我们走后门帮你,我们不肯,你就反咬一口!”

齐淑芳一边轻抚金婆婆的后背,一边道:“把他撵出去,这样的人就不该让他进门!”

郭爱民暴跳如雷,想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结果手还没抬起来就被贺建国推搡出去了,他是中等身材,而贺建国高大魁梧,不由自主地到了门口。

夜色中,贺建国低沉着嗓子在他头顶道:“老老实实地滚回上海别来碍老师和师母的眼睛,我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否则……”贺建国冷笑几声,“你既然找过来,就应该清楚我们有那么一点儿能耐。(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我们在上海有那么几个身份不低的朋友,如果让我知道你在外面胡言乱语……”他都不直接把话说完,转身回家并关上大门。

郭爱民一身冷汗,被手握金家把柄而冲昏了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他们有能力让自己官复原职,也有能力让自己万劫不复!

左右张望一下,郭爱民慌慌张张地走了。

不行,不行,他得想个办法,不能让金家起意报复,他突然有点后悔来招惹金家了,原本以为把柄很重要,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在意。

随着郭爱民的离去,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平安跑来跑去,叽叽喳喳。

贺建国和齐淑芳并没有向金教授和金婆婆追问金天丽母子的下落,“老师,师母,您们在屋里看着孩子,我们去做饭,这么晚了,该饿了吧?”

“行,你们去吧,吃完饭,咱们再说。”他们老两口需要时间理顺过去。

齐淑芳跟着贺建国到了厨房,看他忙着和面、切葱花和白菜叶,时间有点晚,炒菜来不及了,准备下点容易消化的面条,打几个荷包蛋,又当菜又当饭。

“建国,你怎么知道郭爱民再婚了呀?你问他这么一句话,他之前说想和天丽大姐一起孝顺老师和师母的话就成了笑话。”

贺建国淡淡地道:“老师出事至今差不多十年了,郭爱民和天丽大姐离了婚,为了表现出自己和老师家断绝关系的坚决,他怎么可能不再婚?普通人青壮年的时候死了老婆还想再娶一个,何况郭爱民当时也算小有地位,长得也不错,是不少人眼里的金龟婿。”

他没有因为郭爱民卑鄙无耻就抹杀掉他身上仅存的优点。

齐淑芳点头道:“说得也是。不知不觉,咱们把老师和师母弄到贺楼大队都快八年了呀!你说,天丽大姐真的活着么?”

“郭爱民这么肯定,老师和师母平时提起往事,总会感慨师兄一家惨死,平反后,也只是说师兄一家没有等到这个时候,却没提过天丽大姐怎么样。我当初以为是老师和师母忘记了天丽大姐,现在想想,天丽大姐当初可能是离婚了,但没有死,之所以在我们跟前说她死了可能是怕隔墙有耳。”贺建国很快就想到了生活中的一点蛛丝马迹。

齐淑芳若有所思。

她仔细地回想金教授和金婆婆说过的话,确实和贺建国说的一样。

草草地吃完,等贺建国洗完碗筷,金教授招手叫他和齐淑芳坐在自己夫妇跟前,“这件事啊,当初在上海不敢吐露一丝一毫,现在平反了,早就该跟你们说清楚,但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加上当初我在你们跟前说天丽已死,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有就是我们也不确定天丽现在是死是活,没法说。”金婆婆眼里闪着泪花,“我真希望天丽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地活着。”

贺建国突然道:“老师,师母,别说了。”

这事老人的伤心事,真不想再提起来让老人伤心一次。

金教授摆了摆手,“得说,得说。我和你师母还想让你们等有机会了,想办法和国外联系,或许能找到你大姐。”

“大姐去了国外?”贺建国和齐淑芳齐声问道,郭爱民没说错?

金教授颔首:“是的,我安排她和宝生出国了。”

当时,金家遭劫,金教授一家都被抓了,分开拷问,手段极其残忍,金天佑不堪受辱,直接在里面就自杀身亡了,儿媳带着孙女受尽屈辱,却在被放出来的时候跳楼自杀,死都没得到清净,被挫骨扬灰,这些年没让贺建国去找他们的尸骨就是这个原因。

金教授也受了不轻的伤,出来后就面对家中这种惨况,妻子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疯疯癫癫。他双腿骨折是后来再次被批。斗发生的事情。

就在金教授心力交瘁的时候,金天丽知道真相和郭爱民离婚,孩子宝生归她。

当时成分是随父而论,金天丽也没能逃脱拷打审问,只有宝生年纪小,加上郭爱民成分好有地位是当时审查金家的人之一,宝生没受到什么折磨。

金教授当时快疯了,他不能再看着女儿遭到儿子一样的命运,就在她重伤被送回家的时候,直接对外说她死了。金家被抄,房子还没被没收,金教授把女儿藏在佣人房的地窖里养伤,金家也曾雇佣过下人,自然有佣人房。

金家人住的房间都被掘地三尺,墙壁被砸得七零八落,下人房就是被简单地搜了一遍。

金天丽养好伤后,金教授把她和宝生送上了开往香港的轮船,和当时眼看不妙意欲逃去香港的朋友一家同行,“我那个朋友很有能力,也是知识分子,他们一家人的手续早就办好了,原因是我这位朋友是去香港执教,我托他带上了天丽和宝生。”

等金教授说完,金婆婆轻声道:“当时,你们老师把家里仅存的黄金珠宝全部给天丽带走了。普通地主都知道埋点金子银子,老马更是藏了不知道多少好东西,我们家怎么可能没有点后路啊?藏了,也藏了不少没被抄走,就藏在下人房下面的地窖里。之所以在老马让淑芳找东西时,你们老师一直默不作声,就是因为都给天丽带走了。”

听她提起马天龙,齐淑芳一阵唏嘘,随即道:“我和建国本来就应该奉养老师和师母,提这些干什么呀?难道我们是图东西的吗?”

“当然不是,我就是跟你们解释一下。”金婆婆笑了笑。

金教授说了很多话,口渴得很,他喝完茶,正好接上老伴的话。

“我叫天丽从香港转道,先去英国,再去美国。我们在美国有点产业,还有不少老朋友在,瑞士银行又有你们师母的一笔存款,当初出了点事,存款在我的名下,回国时没有带回来。天丽临走前,我全部都告诉了她,也全权委托给她处理,希望她到了国外,可以好好地生活。一晃眼,十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天丽和宝生到底是死是活。”

“这些年,一直都没和大姐联系过?”

听齐淑芳这么问,金教授自嘲一笑,“怎么联系?时局这么混乱,拥有海外关系就是我们家当初遭难的主要原因之一,哪敢让天丽到达目的地后来信?当时啊,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活这么久,以为一两年就和许多老友一样命丧黄泉,何必让她冒险?我特地跟她交代过,除非咱们国家和美国建交,除非时局稳定,否则她就别回来。”

其实他不知道金天丽目前在哪儿,是到了香港没去美国,还是到了英国没去美国,他都无法确定,这些年也都挂在心上,每次都会从睡梦中惊醒,担忧金天丽母子出事。

和美国建交?齐淑芳想起历史,笑道:“我想,老师和师母一定能等到天丽大姐回来。”

“我知道。我一直留意报纸上的消息,新旧领导人交替,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外交,今年二月不就和利比里亚共和国建交了?四月又和约旦建交,八、九月份南斯拉夫总统来访问我们国家,这都是外交的开始。”

金教授充满了信心,不久的将来,国家肯定会和美国建交,现在又听说明年可能会恢复和日本的贸易协议,这都是信号。

金天丽的事情告一段落,齐淑芳重提郭爱民。

“他回去胡言乱语怎么办?怕倒不是不怕,现在已经不是那场浩劫期间了,国家已经给老师和师母平反,不会在海外关系上做文章。”

贺建国挥手道:“不用担心。”

“为什么?”

金教授却笑了,也说不用担心。

齐淑芳思索片刻,拍手道:“我知道啦!你们脑子转得可真快。郭爱民不顾伦理亲情迫害老师一家,那么受到他迫害的其他人肯定不少,现在陆陆续续都要求平反,又有许多干部成群结队地去首都请求国家遵从有错必改的原则为自己平反,等这些人得势了,像郭爱民这些人能得到好?哪怕只有一两个报复他,也够他喝一壶了。”

贺建国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没亲自动手处理郭爱民,不要以为被迫害的人没有报复心理,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肯定恨死了郭爱民这些人。

临睡前,齐淑芳不住夸赞贺建国。

突然,她又想起金教授和金婆婆的一些话,“建国你说,老师和师母把黄金珠宝藏在曾经的佣人房里,逃过了掘地三尺的命运,老马会不会也把部分东西藏在下人房里了?老马家大业大,得势时家里肯定有很多很多的佣人。”

贺建国给她掖了掖被子,“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嘛,我想去看看。老马最大的一批珍宝说过给我一半的,还说要把其中一件慈禧太后用过的翡翠狮头镇纸送给七斤。”接下来家里很需要钱啊,奉养老人、抚育孩子、两人去首都上学进修,买房子租房子都是钱呐,手里那一千多块钱够干什么呀?

贺建国一叹,“等有时间了再去吧,你现在好好养胎。”

“那好吧。”

齐淑芳嘟着嘴,第二天无意中跟金婆婆提起,金婆婆一笑,“正好,你老师要回上海一趟,让他去瞅瞅。屋里的格局什么的啊,你老师比你还清楚,说不定有所发现。”

122.122章:

金教授此次去上海,一是探望幸存的老朋友,他们一部分已经和自己一样得到了平反,一部分进行中,一部分等待中;二是去看看自己家的房子,想知道能不能要回来。(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金教授走后不久,高考成绩就下来了。

贺建国代替齐淑芳去看成绩,满脸喜悦地回来告诉她名列第二,一共扣掉三十二分,第一名扣掉了三十分,是个没听过名字的人。何胜男、欧明湘、陈宁等都榜上有名,其中陈宁位于上游,何胜男和欧明湘都在下游,就不知道会不会被录取。

齐淑芳被扣掉的分数这么少,名次这么好,保准能考上大学。

竟然不是榜首?

齐淑芳咬了咬下唇,有点不开心。自己可是学习七八年了呀,居然不是第一!在这一个考场里位列第二,整个古彭市不知名列第几,那么在全省更加排不上名了。

她之前还想过考个状元来着,现在……啧!亏她自以为站在巨人肩膀上而沾沾自喜。

贺建国看出妻子的低落,连声安慰道:“现在的成绩已经很好了,我当时考得远远都不如你。如果不是这个小家伙捣蛋,你可能会考得更好。”妻子平时就吐得昏天暗地,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不少,考试时肯定影响了发挥。

“这个小家伙呀!”齐淑芳双手放在小腹上,这是甜蜜的烦恼。

刚说完,平安就蹦蹦跳跳地过来,踮着脚尖,白白软软的小手贴到齐淑芳手背上,“妈妈,妈妈,妈妈,小弟弟什么时候才陪我玩啊?我都把小青蛙留给他玩了,我还问哥哥要了一个陀螺,阿爷给我染红了,可好玩了。”

齐淑芳微笑道:“得等到明年才能见到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明年是什么时候呀?”

“明年……”齐淑芳回答不上来,示意贺建国出马。

贺建国将女儿捞到怀里,当机立断地岔开话题:“安安,爸爸带你去看小鸟,好不好?”

“好呀好呀!”平安拍手,马上忘记自己的问题了。

小鸟是贺建国从屋檐下掏出来的一窝麻雀,养在两个鸟笼子里,现在是金教授和两个孩子的新宠,一老两小天天蹲在院子里的泥地上挖蚯蚓喂麻雀,偶尔还会偷偷省下自己的饭粒放到鸟笼里,贺建国和齐淑芳都装作没看见。

两个孩子虽然不完美,但他们很乖巧很贴心,有错必改,也不自私自利,即使调皮捣蛋也是孩童天性,并不是人见人烦的熊孩子,如李成元。

可能因为推何胜男导致流产后没有受到惩罚,李成元在长辈的溺爱下更加无法无天了。

和李成元相比,七斤和平安简直就是天使。

李爷爷和李奶奶倒是想好好管教他,奈何自己年纪老迈,又是曾祖父母,和这孩子隔了好几层,说的话根本不管用,连李父李母都比不上,别说孩子的父母李武和白英翠了。

齐淑芳觉得,主要原因还是李家已经分产分家了,老人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东西了,李父和李母连同李武夫妇就露出了原本的性格,把李爷爷和李奶奶的话当耳旁风。所幸李二和李莹很孝顺二老,倒也不用担心晚年无依无靠。

二老应该是察觉出来了,索性让两家分开吃饭,老两口按季轮流和两个儿子家一起吃,李二和李莹另外搭建厨房,添置厨具,齐淑芳在他们这一房吃过好几次饭了,以前两家伙食不分开,齐淑芳从来不去。

李霞的考试成绩达到了三百分,随着李莹来向齐淑芳道谢。

齐淑芳把目光从看麻雀的丈夫和女儿身上移开,看向李莹母女,笑道:“有什么好谢的?还亲自跑一趟?我就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我既然有这套书,就不能独享。眼睁睁看着朋友们心急火燎地找资料,那就不是我的性格了。”

李莹正色道:“怎么能不谢?你的书,帮了大家的大忙了。做人就应该感恩,我不允许我的孩子忘恩负义。”

李霞腼腆地笑了笑,细声细气地道:“我妈说的对,别人来不来我不清楚,但我必须过来。我抄阅了你的书和笔记,考出这样的好成绩,三百分,已经是上游水平了,我妈说,以这样的成绩来讲,只要体检合格,我一定能考上师范。”

报名时就已经填写过高考志愿了,现在高考成绩出来,按照流程需要去体检。体检不通过,就不能去上学,其严苛可见一斑。

贺建国陪齐淑芳去医院,来参加体检的学子非常多,有的人兴高采烈,有的人垂头丧气,半天才轮到齐淑芳。巧得很,负责给考生体检的医生就是林医生,极其和蔼地给齐淑芳做体检。(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說’)体检通过后,接着就是政审,也没问题,接下来等待录取通知书即可。

齐淑芳彻底放松下来了,一心养胎。

她填写了三个志愿,都是首都有名的大学,总有一个学校愿意寄来录取通知书吧?

薛逢没有参加高考,惦记着妹妹的高考成绩,得知她考了四百六十八分的好成绩,顿时喜悦满怀,这个成绩,足以让她考入心仪的大学了。

慕雪寻成绩不如她,考了三百多,噘嘴坐在薛逢对面。

“行了,你这成绩不错了啊,才复习了几个月啊?”薛逢倒了一杯茶,忽然想起慕雪寻怀孕了,就把茶碗放到自己跟前,重新叫保姆给慕雪寻热了牛奶送过来,“呐,喝杯牛奶,你家阿迟可是见一次叮嘱一次。”

慕雪寻脸上泛着浅浅的红晕,把话题转回高考成绩上,“淑芳复习比我还晚呢,怎么就比我多考了一百多分?”

“比你晚?”开玩笑,她和齐淑芳住在一起时,很清楚齐淑芳的学习进度好不好?

一听齐淑芳很早就在学习了,大学课程都掌握了,慕雪寻心情好了一点。

“我不是嫉妒淑芳姐的成绩,知道她考得这么好,有很大的可能性来首都上学,我很为她高兴,我就是觉得自己复习这么久,考得这么低,心里很郁闷。”现在好了,她知道不是自己笨,是齐淑芳下了苦功夫。

薛逢摇头一笑,问她还有什么事,“总不会是为了淑芳的成绩吧?”

“不是。”

慕雪寻喝掉牛奶,“成绩是小事,我就郁闷一下。我这次来,是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你还记得我说过把淑芳姐调到首都工作的事吗?”

“记得,怎么了?上次有个机会,可是她正在备考,就没提。”

“现在又有个空缺了。”

“什么空缺?”薛逢来了兴致,她也一直留意,可惜没碰到合适的。

慕雪寻笑嘻嘻地道:“铁道部宣传部的。虽然是平级调任,但这可是铁道部啊,而且比淑芳姐现在的工作单位地位高多了。如果淑芳姐乐意的话,我就叫阿迟帮下忙,淑芳姐工作出色,足以担任这个职务,不算咱们以权谋私。”

薛逢想了想,“不见得可以。淑芳要是考上大学,来年三月份就得上学,一上好几年,就算是保留职务也会让人说闲话。”

“这……这怎么办呀?”慕雪寻面露焦急之色。

“真是两难啊!我看,还是问问淑芳的意思,她保留古彭市那边的工作,肯定没人说什么,毕竟她在那里工作那么多年,获得了不少荣誉。调任到这里就不行了,刚调任过来没几个月就去上几年学,肯定有人不满,还得另外派人负责属于她的工作。”

“那好吧,我问问淑芳姐。”

慕雪寻叹了一口气,真是白高兴一场,她以为很快就能见到齐淑芳了呢。

薛逢笑道:“你别这样,淑芳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多想。就算不住在一起又怎么样?难道不住在一起你们感情就淡了吗?”

“小婶,我忽然觉得你说得好有道理。”

“去你的。”薛逢笑骂了一句,“另一件事是什么?”

慕雪寻立刻想起来了,“淑芳姐不是说想买房子的吗?”

“是呀,你有消息了?”薛逢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淑芳什么时候说的?以她的性格,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录取,应该不会提前让你帮她看房子吧?”她之所以受到齐淑芳寻找房子的委托,还是因为贺建国很快就会进党校进修。

慕雪寻抿嘴笑道:“很早啦!不过不是为了高考说的,而是她说喜欢四合院,让我帮她留意一下,现在有两处四合院想出手,不知道她中意哪个。”

“哪两个?”

“一个就在我们家后面,是个一进的小四合院,原来四合院里的人搬到单位盖的新房里了,四合院就空下来了,一共七八间房,院子面积不小,要价五六千。”因为国家退还不了从郁家抄走后或是遗失或是销毁的很多东西,就根据陈迟的要求,把郁家祖宅给了他,慕雪寻很希望齐淑芳住在那里,这样两家可以经常来往,实在是太美好了。

薛逢道:“五六千块钱?淑芳手里只怕没这么多钱。另一个呢?”

“另一个更贵呀!这家人在浩劫中出了事,算是家破人亡吧,现在就剩一老一少祖孙两个了,都不打算继续住在首都,想卖了国家还给他们的院子找机会去香港定居。呃,小婶,你别跟别人说,他们家那个孙子和阿迟关系不错,才透露给我们知道,想让我们帮忙找买家悄悄进行。这是三进院落,位于什刹海,风景清幽,要价五万块或者八斤黄金。”

“这么贵?”薛逢吸了一口凉气,她手里攥着薛父和慕青云、自己三个人的积蓄,一共也才三万多,一座院子居然要价五万块!

慕雪寻点头:“别看这么贵,有的是外国人想买呢!”

“这么大一个院子,修缮保存也不容易,处处花钱。你跟淑芳发电报说明情况,我看她肯定买不起。你问问她……算了,我自己问她要不要我帮忙,我手里还有点钱,三年五载估计用不着。”薛逢开始盘算自己手里的黄金。

齐淑芳是她亲妹妹,性格又很讨人喜欢,她很希望齐淑芳定居首都。

而且,她和齐淑芳想法一样,住自己的院子最舒服,住楼房啊或者和人合住一个院子虽然邻里之间十分亲热,但也很容易出现是非。

慕雪寻道:“我手里也有不少钱,淑芳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先借给她。”

发了几封加急电报,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齐淑芳吓呆了。

她知道历史上四合院会卖出天价,难道现在就已经是天价了?

五万块钱或者八斤黄金啊,她……买了部分文物,又给金教授带走一百,她手里现在还剩一千六百多块钱,差了好几十倍!

她高估了自己的存款,低估了四合院的价格。

还没房改呀,就这么贵了,等房改,是不是得翻几番?

她迅速翻出自己家里积存的所有金条金饰,除了七斤的金锁和平安的金手镯金脚镯不在内以外,其他的都找出来了,包括马天龙第一次挖掘出来的几件金饰和马天龙藏匿东西时用的金盒子等,用秤一称,总共四斤二两多,距离八斤黄金还差三斤八两。

三斤八两也就是一千九百克。

虽然国际金价比较高,两百多美元一盎司,但是银行收购价是十一二块钱,按十二块钱一克来算,一千九百克就得两万多块钱。

贺建国进来就看到金盒子里的金条金饰,惊讶极了,“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干什么?”

“我托雪寻给我们看房子,可是钱不够,金子也不够。”齐淑芳沮丧着脸,“人家要价五万块钱或者八斤黄金。”

贺建国吓了一跳,“什么房子这么贵?”

“四合院,一所三进的四合院,地理位置很好,而且四合院在浩劫期间因为有大人物入住,所以几乎没有损毁,相反,还专门修缮了一遍呢!”

“你怎么想起来买四合院?别的房子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只有最好的买下来才划算呀!我想买个大院子住一家人嘛!”齐淑芳一边把金盒子合上,一边说道:“我跟你说,经过这场浩劫,保存完整的四合院越来越少了,就像古董一样,等到了盛世太平的时候价钱一定节节升高。”首都的房价可是在历史书上记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哦,还有上广两处。

贺建国却不太赞同:“房子么,够住就行了,哪能非得要求那么高?买东西也好,买房子也罢,都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能力,总不能超出负荷吧?”

齐淑芳嘴巴噘得老高了,“我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明知未来几十年后四合院价钱飙升而不为之,她会觉得很遗憾。

贺建国帮她把沉甸甸的金盒子锁到箱子里,回来陪她坐在床沿,“你明白就行,咱们以后也不一定在首都定居,我进修时间未定,你上学也就那么几年,就因为住这么几年而买房子,不太划算,还不如租房子合适。”

“租?租房子,房子是房东的,人家想什么撵我们走就什么时候撵我们走,也许一年就得搬家好几次,还不够麻烦的呢!买房子,房子就是自己的,自己不住,也可以租出去呀!雪寻说了,外国人都想买四合院,买不到的话肯定愿意租住的。”说完,齐淑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得再多有什么用?我们又没有钱买大四合院。”

就算她很想买,她也会量力而行。

负债的滋味并不好受,她不打算问薛逢和慕雪寻借钱,人家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哪能借他们的钱呀?借了的话,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

她没打算下海经商,这说明她没有财源广进的时候,而自己收藏的那些东西,说实话,近年来是不可能卖出什么价钱,价值百万千万上亿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提起来为时过早,相当于她拥有一堆目前不值钱的东西。

哼!

不买大院子就不买,买个小四合院也够住了,听慕雪寻的意思,小四合院面积不小,正好又在慕雪寻家后面,离薛家也不远。

几十年后,如果有人炫耀自己家有大四合院,她就……她就戴着自己最钟爱的玻璃种帝王绿翡翠从那人跟前耀武扬威而过,你住价值上亿的四合院有什么了不起呀,我都把上亿戴在身上啦!到底是谁比较阔气?想象到那幅场景,齐淑芳嘿嘿地笑了起来。

贺建国摸摸她的头,莫名其妙地道:“刚刚还在为买不到大四合院而难过,现在却在笑什么?”笑得这么诡异。

齐淑芳晃了晃头,甩掉他的大手,“没什么,就是觉得小四合院也不错。”

拿起另一封关于工作的电报给贺建国看,她慢慢地道:“我想过了,去首都当然好,前景好,说实话我也想让咱们的孩子在首都上学,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但是,咱们的单位对咱们真不错,带薪上学的带薪上学,带薪进修的带薪进修,如果我们为了前程就离开,实在有点不仁义。就算调任,那也得毕业后、进修后回来工作几年再说。”

“嗯,那就先不提调任,等上完学进修完再说。”

“我就这么回复慕雪寻。”既然都下了决定,齐淑芳也就不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发完这次电报,以后我就和她们书信联系,电报太费钱,咱们得节俭点了。”电报一个字三分钱,加急电报更贵,而一张邮票才八分钱。

贺建国好笑地道:“用不着矫枉过正,紧急的事情还是发电报比较方便。”

齐淑芳鼻子里哼出声,倒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那是肯定的,在有电报和电话的情况下,遇到特别紧急的事情写信寄出去,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儿。

手里钱不够,退而求其次,齐淑芳懒得出门,把内容写下来让贺建国去发电报。

贺建国看了一下,内容就是调任之事暂时作罢,毕业后再说,大四合院买不起,于是打算买小四合院,让慕雪寻帮忙付定金,不着急的话就等自己录取通知书下来再说,着急的话就汇款过去请他们替自己买下来。

当然不着急了,因为这座四合院是国有的呀!

定金都不用先付,陈迟直接安排慕青山手底下几个转业到自己手下的军人住进去,说好了就住两个月,到时候直接搬去宿舍。

薛逢有些心疼买不起大四合院的妹妹,买不到心头好的感觉,差极了。

既然十分喜欢,那么就买下呗,自己是她姐姐,难道她欠了自己的钱,自己会催着她立刻偿还?即使不还也没关系,薛逢不怎么看重钱。

她思索一两天,拿出自己手里的四万多块钱,又向郑老夫人借了一万,把大四合院买了下来,登记在齐淑芳名下。过程中需要齐淑芳的户口和工作证等等,但有慕家的权势在,她又没偷税漏税,个人又交游广阔,没用证件也给办好了,主要是这方面监管不严。

这笔钱,就当齐淑芳借自己的吧!

薛逢发了电报给齐淑芳,齐淑芳正端着碗吃鸡蛋羹,差点摔了饭碗,瞪眼看着突然很陌生的字,什么?她现在负债五万多?她不就是为了省几毛钱,没在电报里说明自己不想负债的话吗?大姐居然先斩后奏帮自己买下了?

五万多啊,不是五千,也不是五百!

就像贺建国说的,大四合院美则美矣,但为了买它就负债累累,没什么意思,她好不容易才忍痛割爱,现在……

齐淑芳真的欲哭无泪了,“建国……”

欠下这么大一笔债,得还到什么时候呀?以后真的要节衣缩食了,呜呜……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副表情?”

齐淑芳直接把电报往他跟前一送,他低头看完,顿时吃了一惊:“大姐她……”也太独断专行了吧?他们都说不买了,买小四合院居住,虽然知道她是好意,但这种行为很不可取啊,他们两口子一个月的工资才二百多,五万块是他们二十年的工资。

“这可怎么办啊,建国。”

“怎么办?努力还呗。你手里那些黄金……”

一提到黄金,齐淑芳心里就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不怀好意地道:“既然大姐送了我这么大的人情,我就过两年还她。”80年金价最高,如果有门路和国际接轨把黄金换成美元,再回来兑换成人民币就好了,至少可以兑四五万,一下子就能还清债务了。

她那么果断决定不买大四合院,就是因为她清楚这个四合院不会等自己两年后抛售黄金才出手卖掉,现在薛逢把机会送上门,不把握住是傻瓜!

123.123章:

金婆婆默默听完,问是什么样的四合院。[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齐淑芳想到薛逢在电报中的详细描述,道:“是清代的官宅,一共三进,带着一个小花园,总的占地面积约有一亩八左右,靠着什刹海的水域,风景优美,交通发达,邻居个个非富即贵,因为当初是大人物的住处,所以保存完好。”

“五万块,值啊!”金婆婆不假思索地道。

“值是值,可这是五万块钱,咱家哪有那么多钱啊?就是把手里存的金子全部卖掉也不够支付。”按目前的金价来算,四斤多黄金只能卖两万多块钱,就是80年出手按银行收购价也只是三万多,头一回感觉到自己家好缺钱。

金婆婆叹道:“可惜我们现在联系不上天丽,只能等她来找我们。”

齐淑芳听了,忙道:“我们家买房子,怎么能让天丽大姐出钱啊?别说现在没联系上天丽大姐,就是联系上了,也不能让她出钱。”

金天丽和慕雪寻的情形不一样,她救了慕雪寻的命,不收那一千块的话会让慕家担心自己以后挟恩图报。而金天丽只是金教授的女儿而已,她和贺建国帮助金教授和金婆婆是因为二老是对贺建国有恩的师者。

如果以后有机会见到回国的金天丽,她送的礼物无论贵贱与否自己肯定会收,但是钱就算了,她绝对不会收金天丽送的钱。

可能有人不这么想,可齐淑芳就是这么个性格。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齐淑芳没打算依靠别人来购置东西,她就是想凭自己的本事,炒黄金也好,囤货居奇也罢,来得光明正大,用着有底气。

金婆婆感慨道:“你啊,就是太有原则了。”

“有原则不好吗?”齐淑芳反问。

“当然好,我喜欢有原则做事有底线的孩子,这是做人最基本的一点。”金婆婆笑道,随即叹息一声,“其实现在说这些啊都为时过早,天丽在哪里,我们根本不知道,更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和她团聚。”

“一定会的,您就放心吧。”

“希望啊!”

过了两三天,金教授终于从上海回来了,除了齐淑芳让他买的一些东西外,其他东西一点都没买回来。钱是齐淑芳的,他不好意思胡乱花,只给一个穷困潦倒生活无以为继的老友二十块钱,一进门就告诉了贺建国和齐淑芳。

马天龙藏东西的地点实在是在隐秘了,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马家被拆以后又胡乱搭建了不少房子,住满了人,下人房什么的早就不存在了,金教授进都没法进,人家住的房子都锁着门啊!徘徊了十来天,他借口说曾经和马天龙同在一个地方生活,现在马天龙死了,他来看看马天龙以前的房子。

进去后,金教授仔仔细细观察寻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提起马天龙的珍宝,齐淑芳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报希望,现在听了金教授的话,自然也没有觉得很失望,就是有点可惜他那批没说出具体位置的珍宝,有了那批珍宝的一半,肯定可以买得起大四合院。

大四合院……

这种负债买房的行为,如果让攒够钱才买房的人知道了,一定骂自己家一群傻子吧?

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薛逢太过独断专行,相反,她很感激,四合院是自己的了,想住就住,想租就租,本钱很快就能捞回来。

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就很难再有了。

她和贺建国不缺钱花,同样,也不会成为有钱的主儿。

最重要的一点是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愿意卖的四合院,这是不少杂记上明确记载的事实。

齐淑芳想到这儿,继续听金教授详述自己在上海的种种见闻,“我见到了不少老朋友和老同事,真是各有辛酸,活下来的寥寥无几,真是执手相看泪眼。我还见到了去新华书店买书的老陈,真是个书呆子,和那些去新华书店看书的学生挤在一起。我也见到了当初带着天丽去香港的老友,他儿子是得到内地的消息回上海探亲的,在我回来之前就回香港了。”

金婆婆听了,连忙问金天丽的情况。

金教授脸色神情都很好,眉梢眼角透着喜气,“天丽和宝生顺利抵达香港,从香港转道去了英国,接着又去了美国定居,八年前就已经再婚了,生了一儿一女。现在和我那位老友一直有联系,不断打听内地的信息。我那老友得到内地浩劫结束的消息后已经给她去了信,不知道她收到了没有,我把现在的地址留给老友的儿子了。”

金婆婆听了,喜极而泣:“好好好,天丽和宝生平安无事就好,平安无事就好,总算……总算没有落到她哥哥嫂嫂侄女那样的命运!”

贺建国和齐淑芳忙向二老道喜。[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这是好消息,老师和师母很快就能和天丽大姐团聚了,师母应该高兴才对。”

“对,对!高兴,高兴!他们平安无事,我高兴,高兴啊,余生所求不过平安而已。”金婆婆一个劲地点头,擦了几把眼泪。

平安抱着七斤的胳膊一个劲地摇晃着不放,让他陪自己去院子里丢沙包,听到金婆婆的这句话,她仰脸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的,好不逗人,“婆婆,你叫我干什么呀?我很乖很乖,我今天没有打翻哥哥的砚台,我还把自己的包子给哥哥吃了。”

大家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是的,是的,你很乖。”齐淑芳摸摸她的小脑袋,夸得她眉开眼笑。

七斤悄悄翻了个不优雅的白眼,“你那是吃撑了才把咬了一口的包子给我吃。而且,你今天没打翻我的砚台,但是昨天打翻了婆婆的砚台,溅了好多墨点子,幸亏妈妈给我们做了围兜套在身上,不然,你就得蹲在井边洗衣服了。”

平安吓一跳,赶紧往后退,两只小拳头碰啊碰,磕磕绊绊地道:“洗衣服啊,冻冻。”

“哈哈哈……”屋里一片笑声。

转眼到了二月份,不少考生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录取通知书,齐淑芳的还没踪影,家人都等得心浮气躁了,担心她失落都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只有她自己老神在在地养胎,到目前为止,终于不像一开始吐得那么厉害了。

这时,贺建国提前一周去首都,党校进修为期三个月,并不是齐淑芳上多久的大学,他就能进修多久。同时,带上了粮油关系转移证、商品供应关系和户口证明、工作证明等。

齐淑芳又给他带了一千四百块钱和一斤的大小金条,抵达首都后先把小四合院买下来。

既然向慕雪寻说过预定下来,就算现在负债累累买下了大四合院,也不好反悔说不买小的。买就买,说不定房改后房价就翻几番了,卖掉还能还薛逢的钱呢。

一想到家里负债五万多,齐淑芳就觉得头痛。

小四合院的价钱和税务一共是五千多,一斤金条以现在的价格来算,可以卖六千块钱,去掉这五千多剩下的钱作为贺建国的生活费并还薛逢一部分钱。

五万块的四合院,光税就得交一千多,先把这笔零头还了。之前和贺建国说两年后再还那是开玩笑,现实中不可能这样,她和贺建国商量好了,以后每个月从工资里抽出一百块还给薛逢,这样一年就能偿还一千二百块钱,另外房租也用来还债。

薛逢清楚齐淑芳现在负担不起修缮维护费用,来首都上学的话,带着家人住小四合院就够了,大四合院空着反而不好。问过齐淑芳的意思后,她就把大四合院租给了来首都工作特别喜欢四合院的几个美国人,每个月收取五百美元的租金。

房租是按面积算的,根据居住环境的不同,租客需要付的房租是每平方米一毛钱到四毛钱,像大四合院这么好的,房租再高一些都有人争抢租住。

薛逢这么急着替齐淑芳买下来,原因就是这座四合院的地段好,住在这一片的人非富即贵,就算是外国人也想迅速融入首都的社交生活。

这样算下来,一年可以收取六千美元的租金,按照汇率就是九千四百六十二块六毛钱,一小部分用来修缮维护四合院,一千块就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大部分收入自己囊中,作为还款,只需五六年就能还清欠自己的钱,大大减轻了齐淑芳的压力。

薛逢算盘打得很精,五六年后,相当齐淑芳没花一毛钱就置办下了这座四合院。

她是慕家的儿媳妇,是慕青云的妻子,平时来往的亲朋好友个个非富即贵,四合院对她来说是身外之物,不值一提,事实上她反而不适合购置四合院招人注目。但齐淑芳不同,齐淑芳和贺建国的前程全靠他们自己努力,拥有一个好的住宅环境显得格外重要。

别说四合院了,就是收藏的那些首饰自己都得掂量着佩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突然之间,不少女同志身上就出现了首饰的踪影,金的银的珍珠的,一个看着一个,渐渐地挣脱了前些年的枷锁,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珠宝佩戴在身上增光添彩,也慢慢出现了穿连衣裙的女青年。

薛逢最喜欢齐淑芳送她的那颗蓝钻戒指,闪闪亮亮,火彩好得要命,真是美极了,可惜她不能戴出去招摇,只能在家里自得其乐。

“外国人的钱很好赚,我算过了,每年租金能剩八千多,租金我收了,就当是你们还的钱,一个月的一百块钱你们留着吧,五个老人三个孩子再加上人情来往够你们费神的。”见到送钱送东西的贺建国,数了钱收下的薛逢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等一下。”

她从内部竞拍到了一些失势官员家里的珠宝首饰,那些官员被逮捕后,家就被抄了,数以百计的文物古玩都充公了,珠宝首饰则是内部拍卖,其中有不少顶级好货,她给自己买了几件火油钻首饰,也给齐淑芳买了几件翡翠首饰。

她知道齐淑芳钟爱翡翠,尤其是绿翡翠,可谓爱玉成痴,但是绿翠可遇而不可求,齐淑芳在浩劫期间用尽心思,手里也就那么两三套绿翠首饰,其余的要么是单品小件,要么就不是种水色三者俱全的顶级满绿,根本就没有成套的,

现在浩劫已经结束,这种好东西基本就不会流到外面,只会在上面流通。

薛逢很清楚,很多好东西,不是外面的一些人买不起,而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尤其是顶尖货色,越是顶尖的货色越是在少部分人中间出手。

“有成套的绿翠首饰,最好的和我送淑芳的那套差不多,也有种水略差一级的,最好看的是一套正紫色的翡翠首饰,种老水长色艳,以后只怕很难遇到这种同料出的首饰了,淑芳手里也没有。但很可惜,我没有拍下来,我是无意与人竞争。于是我就给淑芳买了几个单品小件,不贵,种水色都不错,平时戴着玩吧,磕坏了摔裂也不可惜,反正到了咱们这样的地位,用不着戴整套名贵首饰招摇过市,自找麻烦。”

薛逢一边说,一边把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拿出来。

贺建国先道了谢,接着道:“还是放在大姐这儿,如果淑芳能拿到录取通知书,下个月就会来首都,而我是三个月后才能回去。”

“哦,我差点忘了。淑芳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

“没有,不少考生陆陆续续地拿到了,也接到了电报,淑芳还没有接到,电报没有,录取通知书也没有,家里都快急死了。”

“淑芳的成绩那么好,不用担心,我问过了,远远超过了首都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可能就是晚一点才能收到,慕雪寻就在首都,也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大嫂问过了,这个月肯定都会陆续发放到考生手中,交通不发达,你们得给学校时间嘛!”

贺建国舒了一口气,“听大姐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淑芳学习这么多年,天天说学历一定不能比我低,这次考不上,她肯定很难过。”

薛逢笑道:“今年考不上就好好在家养胎生孩子,明年再参加。”

贺建国点头称是。

薛逢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回答道:“来大姐这里之前把小四合院过户到我的名下了,房款也付清了,我想先趁着这几天休息把房子收拾一下,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建筑都清理掉,再去别处收点古砖旧瓦老家具什么的,方便以后修缮维护这两座四合院。等淑芳下个月来上学,老师和师母带着孩子跟过来,直接入住,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薛逢听了,沉思道:“我记得有个老胡同可能要拆掉改建新房,你让我想想。想起了,我给你个地址,你去那里买,肯定有不少古砖旧瓦,价钱肯定不贵,以前都是丢掉的。是我以前的同事管这事,你找他,直接说是我介绍你去的就行了。”

说着,她把这个朋友的名字告诉了贺建国。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贺建国大喜,连声道谢。

“谢什么?一家人,不用谢。你去忙吧,以后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一声。”在首都,她薛逢虽然没啥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多谢大姐。”

小四合院以前住了好几户人家,随便搭建了不少灶台、厨房等,格局改得面目全非,这些都得全部拆掉,贺建国全身都是力气,自己一个人就给解决了,也顺利地买到了一车又一车的古砖旧瓦和拆下来的木窗木门等,堆满了院子和西厢房,慢慢整理。

齐淑芳下旬接到了电报,随后接到录取通知书,如愿进入首都大学。

通知书发到单位,这下子齐淑芳成红人了,首都大学啊,那是国家最高学府之一,不是靠推荐,而是真本事考进去的。

“淑芳,有你的。”

随着王大姐开口,大家都跟着连声恭喜。

“首都啊,我要是能去首都一趟,我就是死也值了。”

“死什么死啊,不嫌晦气。淑芳,你到了首都,可得……嗐!你有个姐姐在首都,都去好几次了,肯定不觉得新鲜了。”

齐淑芳莞尔一笑:“首都大学的校园我没去过啊!对我来说,每一次去首都都会觉得非常新鲜。因为两次都是冬天去的,所以我没有去长城看看是不是雄伟壮观,也没有去看看首都的很多美丽景点。”

大家叽叽喳喳讨论了一番,直到领导找齐淑芳。

齐淑芳考上首都大学,所在的单位也觉得脸上有光彩。浩劫结束了,知识分子慢慢又有了之前那般崇高的地位,大部分领导都是知识分子,自然尊重读书人,鼓励齐淑芳到了学校后好好学习,把握住学校教的所有知识,并给让她把工作交接一下,准备入学事宜。

齐淑芳非常感激,迅速处理完工作回家。

金教授和金婆婆开心地道:“真好,就说你肯定能如愿以偿!需要做什么准备?你去上学,两个孩子肯定带着,我们就跟着给你照顾孩子。”

齐淑芳也很开心,笑道:“行李就不用说了,录取通知书必带,还有就是户口迁移证、粮油关系转移证和商品供应关系,原来不止建国一个人需要。虽然我毕业后很有可能回来继续上班,因为填写志愿时我没有在服从国家分配上面打钩,但是我想把户口迁到首都去,我还想让七斤和平安在首都上学呢!粮油关系转移证和商品供应关系上面必须注明古彭市停止供应的时间,等到了学校,三月份开始就由学校供应了。”

“这是应该的。我和你师母本来该回上海的,但是我们没有回去,所以粮油关系和商品供应关系都在这里办理,你到了首都,自然得迁到首都去。”

金婆婆在一旁点头赞同,“你的容易迁过去,七斤和平安可以随着你一起迁,你在首都有大四合院呢,可以落户。小四合院现在在建国名下,他如果想迁户口的话也很容易。我和你老师的有点困难,让我想想该怎么解决。”

“这个啊,师母您就别担心了,我托大姐和雪寻帮帮忙,肯定能办下来,毕竟咱们有自己的房子,不会给首都增加住房压力,就是粮油和商品供应也是从这边停止在那里领取,都是出自国家。”齐淑芳早就想好了解决办法,金教授和金婆婆照顾七斤和平安,真是帮了她和建国很大的忙,以后在自己上学时还得照顾肚子里这个小的。

其实,七斤周岁断奶后,齐淑芳想过请贺父帮忙照料七斤,自己和贺建国没有后顾之忧,后来贺建国说老家那边老人们都得干活挣工分,很少替儿子家带孙子,她就不提这件事了。

不是老人们不想带,而是子孙多,带不过来,给这个儿子家带,那个儿子肯定不满。

所以,贺楼大队的大部分年轻父母都是自己带孩子,除非很忙很忙,否则都不丢给父母,贺父一个老人都没给另外两个儿子带孩子,突然来给他们家带孩子,贺建党夫妇和贺建军夫妇会怎么想啊?为了不让那两个儿子多心,贺父都不愿意来城里长住。

齐淑芳第二天推着自行车,带两个孩子回老家,把自己考上大学的好消息告诉他们。

自从自己参加考完试,家里人都在着急地等待结果。

红太阳公社有不少知青参加了高考,也有几个被高校录取了,瞬间成为方圆数十里的风云人物,比之前一年推荐一个的工农兵大学生更加风光。

贺父得知自己家又出了一个大学生,而且是首都大学,高兴极了。

“我老贺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老三是大学生,现在去首都进修,老三媳妇也是大学生了!”贺父摘下头顶的兔皮帽子,满脸红光,在堂屋走来走去,根本停不下来,大着嗓门吆喝道:“小荣娘,小阳娘,过来帮忙做饭,庆祝七斤娘考上大学!”

王春玲和张翠花匆匆跑过来,又惊又喜,“淑芳考上大学了?”

贺父笑着点头。

“那可真得好好庆祝庆祝!我去杀只鸡,再拿几个鸡蛋过来。”这两年政策宽松了,都一年多没搞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于是家家户户又开始养鸡养鸭,张翠花比较勤快,养了一二十只鸡,隔三差五吃顿炒鸡蛋。

王春玲也去杀了一只鸭,捞了十个咸鸭蛋。

妯娌两个风风火火地忙开了。

任由一双儿女跟着贺父,齐淑芳到厨房里帮忙,两个嫂子都知道她怀孕了,反应非常激烈,这两个月贺建国可没少回老家想办法,就说道:“我们两个人就够了,你别忙活了。你要是想帮忙,就帮着烧锅。”

“好嘞!”齐淑芳坐在灶台前的骨牌凳上,扯起了风箱。

妯娌三个正说话,齐淑芳忽然听到金教授的声音,纳闷地走出厨房,只见他带着一个后面跟着好几个保镖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身边停着一辆车,“淑芳,快过来,这是老马的大儿子,刚刚找到咱们家了。”

124.124章:

马瑚是马天龙原配夫人所生,今年五十有九了,保养得好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他有一个同母同父的弟弟名叫马琏,比他小五岁,因为母亲早亡,马天龙后院里争斗又多,兄弟两个一直相互扶持着生存,兄弟感情很深,和马天龙的父子之情很淡。

1945年日本人投降,马瑚觉得时局复杂,主要是他判断不出最后谁胜谁败,带着弟弟乘船去了香港,建国后没多久听说内地一片腥风血雨,再往后就和内地断了音信。

马天龙倒霉后是掏粪工还是扫大街的,马瑚刚开始不知道,后来才听逃亡到香港的人提起这件事,他想过回来把马天龙接去香港安享晚年,哪知道没多久就是十年浩劫,情形十分危急,最终在弟弟的劝阻下,没有回来。

现在浩劫结束了,他和内地联系上,才知道马天龙八、九年前被下放到穷山恶水之地接受劳动改造,生死未卜。之所以这么快就找到贺建国家并知道马天龙的死讯,多亏上个月金教授回上海一趟,和住在马家的一些居民提起过这些事,传到了他朋友的耳朵里。

巧得很,他朋友就是金教授老友的儿子,装作不经意地问了金教授几句,了解到马天龙晚年多亏金教授学生的妻子接济才没饿死,回到香港后就告诉他了。

马瑚立刻出发去上海,详细打探后,又找到当时还在上海的陈三川,知道得更多了,这次亲自登门,一是谢齐淑芳养马天龙多年之恩,二是想给马天龙收尸。

和马天龙父子情分再淡漠,马天龙对他和弟弟都有养育之恩,他一直都记在心里,而且在他们离开内地去香港的时候,马天龙偷偷往他们行李箱塞了一大包价值不菲的黄金珠宝。凭着这些东西,他和弟弟很快就在香港站稳了脚跟,有了今天的成就。

“没想到这么不巧,我一早登门拜访的时候,齐女士正好出了门,就和金教授、金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听说家父尸骨在这儿,就一路追过来了。”

马瑚说完,齐淑芳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偷偷接济马天龙的事情,连忙摇手。

没看到周围渐渐围了很多人吗?肯定是来看三辆轿车的热闹。

金教授莞尔一笑,他跟马瑚提过,马瑚很理解,不提齐淑芳让马天龙安享晚年的事实,接着说道:“金教授和家父同住牛棚多年,算得上是晚年之交,金教授只认得齐女士,于是我就来打扰齐女士了,想借住齐女士家里几日,选个黄道吉日把家父尸骨移走。”

贺父听到动静从堂屋里走出来,“淑芳,出啥事了?”

“哦,爹,没事,就是马天龙的儿子特地千里迢迢地从香港过来给他父亲迁坟,因为马天龙和金教授一起住过牛棚的原因,想在我们家借住几天。”齐淑芳解释完,对马瑚道:“马先生,进屋说话吧,外面挺冷的。”主要是不想被那么多人围观。

“对,对,进来说。”

贺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真相,其实自己小儿子小儿媳的一些举动都瞒不过他,不然金教授和陈教授怎么都和小儿子一家关系这么好?

金教授好像和儿子没断过关系一样,平反后立即亲如父子。夜夜小说网mht.la

陈教授更是自己家从来没见过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和自己小儿子一家关系好得不得了,肯定是得到小儿子一家的照顾了。还有一点就是几个老人受这么多的苦还长得脸颊丰润,精神抖擞,明显没挨饿,他要是猜不出原因就怪了。

只不过大儿子一心一意遵从上面的指示,他就装聋作哑。

贺建党听说小弟家门口来了三辆车,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得知马瑚的来意,顿时一愣。

齐淑芳主动提起贺建党的所作所为,“马先生,令尊得以入土为安,全靠我家大哥,别的地方像令尊这样的大多数是死无葬身之地。”

马瑚会意,忙向贺建党道谢。

贺建党受宠若惊,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比什么都做强了好几倍,了解到这场浩劫里发生的事情后,马瑚如是想着,叫手下拿出送给贺父的礼物。知道齐淑芳公爹还在,他早早做了准备,虽然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几套衣服鞋袜和一个便携式的收音机让贺建党夫妇和张翠花惊呆了。

贺父推辞不要,马瑚百般劝说,他才勉强收下。

堂屋里人多,马瑚说话就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有平安拉着齐淑芳的手指,指着门外的黑色轿车,“妈妈,车车啊!”

“你坐过车,忘记啦?”七斤像小大人一样,煞有其事地提醒她。

“车车啊!”平安想跑到跟前去看,被齐淑芳拉住了。

马瑚微微一笑,朝她招招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带你去坐车好不好?”

“安安啊,我叫安安啊。”平安往齐淑芳身边一躲,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望着衣着笔挺的马瑚,“我没见过你啊,我不跟你走。”

平安一打岔,屋里的气氛就好了很多。

以为马瑚是奔着迁坟来的贺父和贺建党父子带他去拜祭马天龙,看他在马天龙的坟前摆上丰富的瓜果馒头祭品,烧纸上香,脸上都露出一丝惊讶和一丝羡慕,惊讶的是这时候他居然行四旧之事,羡慕的是马天龙得到了自己家老祖宗都没能享受的香火。

马瑚拜祭完,就说等选了黄道吉日再来迁坟。

香港人很讲究风水,耳濡目染之下,马瑚也比较注重这些。

来者是客,贺父邀请他吃了一顿饭,才抱着小孙女跟齐淑芳一起回城,小儿子不在家里面,虽然有金教授和金婆婆,但他没办法完全放心。

到家后齐淑芳就告诉贺父说自己和贺建国接济金教授时,同时接济过陈教授和马天龙。

“我早猜到了。”贺父笑笑,“这么说,马先生除了迁坟,还是来道谢?”

“是的,非常感谢齐女士和贺先生的暗中接济,先父才得以安享晚年,也感谢贺建党先生的仁慈,家父没有曝尸荒野。”见齐淑芳没有瞒着贺父的意思,马瑚也道出自己真正的来意,“来得比较匆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齐女士一定要收下。”

他一声令下,几个保镖就把车里的礼物成箱成箱地搬进来,大大小小七八个箱子放在地上,还有大大小小四个盒子堆在桌子上,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马瑚打开一个箱子,取出一个漂亮的洋娃娃,蹲在平安跟前。

“这是伯伯送给你的洋娃娃,你看喜欢吗?”

平安睁着圆滚滚的大眼,手指戳了戳洋娃娃的脸,咯咯笑道:“盼盼!”

盼盼?

虽然平安早就会叫哥哥姐姐了,大多时候都很懂礼貌,但她毕竟年纪小,有时候跟着大人学话,就直接叫人的名字,曾经还随着贺父叫贺建国老三或者建国,大家都笑坏了,所以她说的盼盼就是李盼,经常一起玩,比较熟悉。

齐淑芳和金教授夫妇定睛一看,洋娃娃是圆圆的脸蛋,圆圆的大眼,圆圆的小嘴,鼻子肉嘟嘟,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扎着蝴蝶结,除了头发不是黑色,倒真和盼盼有那么四五分相似。

“这不是盼盼,这是洋娃娃,来,跟妈妈学,洋娃娃。”

“娃娃!”

平安抱着洋娃娃不松手了。

“妈妈怎么教你的?你拿了伯伯的东西,应该怎么做?”

“谢谢!”平安眨眨眼,一手抱着洋娃娃,一手以掌心放在嘴边吧唧一声亲了一下,然后飞给马瑚,“谢谢伯伯,亲一个!”

“好乖!”马瑚忍不住夸赞几句,接着送了七斤一个色彩斑斓的魔方。

七斤礼貌地道了谢。

马瑚没有在贺家久留,说借住只是托词而已,定下迁坟的黄道吉日,他就带着人告辞了。

金教授和贺父带两个孩子去书房玩,齐淑芳在金婆婆的帮助下整理马瑚送的东西,说是薄礼,其实一点都不薄,箱子里都是衣服鞋袜玩具,老人的、年轻人的、小孩子的……蕾丝的、丝绸的、牛仔的、呢子的……有连衣裙、有喇叭裤、有皮夹克……一年四季都有,林林总总,一时数不清有多少件,反正款式新颖别致,颜色十分鲜艳。

盒子里的东西更贵重一些,一对钢笔、一对男女手表、一尊黄金铸造的马上封侯摆件、一瓶香水和一套璀璨的钻石首饰。

“真有钱。”

虽然齐淑芳认不出钢笔和手表的品牌,但以马瑚的身份地位,这几件东西肯定不便宜。

金婆婆看了看,“还不错,钢笔是万宝龙的,手表好像是江诗丹顿的,应该是最近才出的款,以前没见过,但牌子我认识。香水是梵克雅宝的吧,这标记很清楚。首饰是戴比尔斯的高级珠宝,他们家有一句广告语叫作‘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广告语才出来时,金家还没出事,她经常和海外的友人通信,所以清楚。

“师母你好厉害呀,都认识。”齐淑芳认识进口手表那是因为百货大楼里有,加上自己也听说过,但见到这些奢侈品,她是真不认识,见都没见过。

因此,齐淑芳最喜欢黄金摆件,拿起来掂了掂,笑弯了眼睛。

拳头这么大的摆件,没有五斤也有二三斤。

她没流露出如果自己家缺钱就把摆件卖掉的想法,而是收拾好东西,去书房和贺父说起去首都的事情,打算等马瑚迁完坟再走,家里有很多东西没法随身带走,家里没人看着也不放心,贺父立即表示家里的农活不忙,自己可以过来帮忙看家,等贺建国回来。

贺父知道小儿子进修的时间,不就三个月吗?金教授能在牛棚里住那么久,他也能在城里住三个月,不出门就行了。

商量完,齐淑芳就开始收拾行李。

马瑚选的日子是在两天后,还请人在坟前作法,吸引了很多人看热闹,起坟后捡骨入棺,火化后收进骨灰盒。因为在上海已经找不到他母亲的坟墓了,听说早就在破四旧的时候被破了,于是马瑚就把马天龙的骨灰带回香港安葬。

临走前他来向齐淑芳辞别,齐淑芳忽然想起马天龙说过自己有七子六女,就问马瑚是不是不打算找那些活着的兄弟姐妹了。

“找他们?懒得找,我和老头子关系这么差,和他们更加没感情。”

马瑚一脸冷笑,“老头子那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四姨太目前就在香港,过得很好,听说卷走了老头子不少财物,刚到香港就包了一个小白脸,那又怎么样?老头子落了难,谁伸手搭救他?其他人好像也都跟着四姨太学了,我找他们干什么?”

这真是马天龙自作自受了,齐淑芳不再多说,倒是提起马天龙临终前说的珍宝。

马瑚一定见过马天龙曾经的珍宝,齐淑芳按马天龙的意思取了马天龙藏匿的珍宝,并没有瞒着马瑚,只是没说数目,马瑚财大气粗,并不在意,当时就说:“老头子全靠你们养活,给你们一点东西作为补偿是应该的,我很清楚内地的粮食比珍宝更贵重。”

听齐淑芳提起这批珍宝,马瑚先是有点可惜,他知道马天龙手里珍宝无数,很快就道:“既然老头子没说完就断气了,那就不用提起什么珍宝不珍宝了,免得庸人自扰。”

齐淑芳点点头。

如果不是因为马天龙临终前的遗言说到要分一半给后人,齐淑芳觉得自己应该告诉马瑚一声,那么她根本就不会提。

马瑚离开后,齐淑芳就准备出发。

她给贺父留了不少粮票,又给他一百块钱,把家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一一别过老家的亲朋好友,就和金教授夫妇带着孩子登上了去首都的列车。他们的行李不太多,原因是在出发之前就吧衣服被褥等打包托运,寄到薛逢那儿了。

125.125章:

齐淑芳一行人抵达首都时,贺建国正在党校上课,脱不开身,而慕雪寻有了身孕不能出门,于是来接他们的人是薛逢。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去古彭市之前,薛逢是文艺工作者,回首都后她没回原来的岗位,找了一份清闲的工作。

很清闲,一个月里有二十几天是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请假也很容易。

接到齐淑芳,薛逢满脸笑容地抱着睡眼惺忪的平安,跟金教授和金婆婆问了一声好,带他们直接去慕雪寻家后面的小四合院。

小四合院虽然不大,但环境很好,而且被贺建国收拾得很干净。

看规制,曾经也是官宅。

这座四合院是官宅中比较常见的格局,大门开在东南角,慕雪寻说七八间房,是少算了倒座,认真算起来,一共有十间。

原本是三间两耳,东西厢房各有两间,外加倒座三间,一共十二间,然而经过几十年的风雨,目前只剩下一明两暗的三间正房和东西四间厢房、三间倒座,耳房不见了。贺建国拆掉乱七八糟的建筑后,还没来得及重新起建,使其恢复原貌。

即使如此,外面青瓦灰墙、红柱绿窗,里面摆着贺建国空闲时间买回来的几件明清旧家具,又把电线的线路和灯泡重新整理隐藏了一下,显得古色古香。

齐淑芳开门看了看,表示很满意。

天棚、鱼缸、石榴树,老爷、肥狗、胖丫头。

虽然缺了一条肥狗,但画面足够美丽。

白嫩嫩的胖丫头平安“哇”了一声,抱着最近很喜欢的洋娃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七斤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生怕她脚下不注意就绊倒了。

平安年纪还小,不需要独立的房间,小四合院就够一家人住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不愿意住进只有家里辈分最高者才能入住的正房,仍然住在东厢房,西厢房堆放杂物,齐淑芳和贺建国带着平安住在正房的东间,西间则是七斤的独立房间,是他主动要求的,另外房间里得有练书法的桌椅和文房四宝。

“你们的被子衣服前天寄到的,当天就送过来了。”薛逢头一次来这个小四合院,里里外外看一遍,觉得还不错,接着把大四合院的证件和几件翡翠交给齐淑芳。

“嗯,我看到建国都收拾好了,被子已经晒过铺在床上,有阳光的味道。”

“衣服被子就算了,怎么随后又寄来几百斤粗细粮食和许多野味干菜花生米?我收到的时候吓了一跳,也都送到你们这儿了。首都什么没有呀?千里迢迢寄那些,估计火车托运的人都傻眼了。你把粮食换成粮票带在身上,不是更轻松方便吗?”

齐淑芳笑道:“首都什么都有,但什么都得凭供应啊!换粮票?可别。拿着粮食去换了粮票,回来粮本上没供应,就是有粮票也没法去粮店买粮食,图什么呀?”

所以说,还是带粮食比较合适。

“你啊……”

“建国没把寄来的东西给大姐送点?他忘了的话,一会大姐背点回去。”

“送了,送了,光花生米就送了十斤,我爹可高兴了,这两天啊,他老人家天天叫保姆给他炒花生米,就着二锅头,吃得有滋有味。”薛逢和齐淑芳一起住了那么久,早就知道这两口子在山里偷偷种地的事了,所以今天根本没问粮食是从何而来。

“那就好。”

说完,齐淑芳又道:“对了,寄来的东西中有几箱衣服是别人送的,应该是在香港买的,无论是款式还是料子都很好,一会儿大姐挑几件喜欢的带回去穿。”

翻出那瓶梵克雅宝的香水,齐淑芳送给了薛逢,“大姐不方便用的话,就看着送谁吧。”

“我啊,肯定不能喷香水,但有人很想要,回头我送人。”薛逢把玩着香水,“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弄来的?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香港的朋友?”

“有个帮派的头目和老师一起下放到我们那儿,以前接济老师时顺便接济过他几次,他去世后儿子前几天来收尸,送的谢礼。[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哦。”

齐淑芳见她表情平淡,反而有点惊讶,“大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这十几年里,我爹暗中也接济了不少知识分子,想方设法地救下了好几条命,因为我爹觉得他们人品好,没做过坏事,就是没摊到好时候。现在他们陆陆续续得到平反,哪个有阔亲戚的不是携重礼来谢我爹?”

原来如此,难怪薛逢连问都不问。

趁着薛逢挑选衣服的时候,齐淑芳仔细看了看薛逢交给自己的房产证、土地证等证件,还有她记录租金、修缮维护费用的账册,确认无误后,喜滋滋地收好,然后拿起小盒子里一串翡翠珠子绕在白生生的左手腕上,“大姐,好看不?”

每颗珠子都不大,根据齐淑芳的目测,直径最多七八毫米,胜在同料所出,粉紫色均匀一致,而且晶莹剔透,像一颗颗串起来的玻璃珠,闪闪发光。

齐淑芳皮肤胜雪,手腕如玉,和珠串相得益彰。

“好看。”

薛逢赞了一句,“有一串大绿珠子,每一颗的直径都在十五六毫米左右,同料的正阳绿满色,种水比你这串差一个等级,但是色正,瑕疵极少,可惜被别人买走了。”

薛逢叹息,和一些女同志竞拍珠宝首饰,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她不怕,但以后齐淑芳佩戴上身,叫有心人看见了铁定会引来麻烦,尤其是喜欢名贵珠宝的女人,有一部分未必是靠父夫,但一般人不敢得罪她们。

齐淑芳清楚她指的是哪些人。

“我理解,大姐。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买不到就算了,再说,我也有好翡翠珠子,够戴了。”从薛逢首饰盒里挑的那串,同料所出的玻璃种帝王绿,远胜薛逢说的冰种满阳绿。现在街头巷尾不少女青年开始佩戴饰品了,发卡也不再是万年不变的一寸长黑色发卡,齐淑芳蠢蠢欲动,却因现在身怀有孕而作罢,等生了孩子更加不能戴镯子,以免硌到孩子。

“你不觉得我多事就行。”薛逢又不厌其烦地把曾经和贺建国说过的话告诉她。

作为国家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天天佩戴不同的首饰出门,肯定会被调查收入来源,或者被有心人看上自己的首饰引来麻烦,所以,齐淑芳才没那么傻,微笑道:“大姐你就放心吧,我根本就没打算全部戴出来炫耀。我想好了,等这个孩子大点,我就固定戴一套首饰出门,更容易培养出深厚的感情。”其他的就当作收藏品。

薛逢目露赞许之色,看来是自己白担心了,她真怕齐淑芳穷人乍富,戴着满身珠宝出来炫耀,恨不得人人都知道她有钱。

齐淑芳却很感谢薛逢,虽然自己不会那么高调,但有人关心提醒的感觉特别好。

“对了,大姐,那些从贪官家里抄出来的名贵之物都是在内部拍卖吗?不到一定级别连消息都不知道?我以为是直接全部充公呢!”

薛逢轻轻一笑:“文物之类是上文物部门,顶尖儿的珠宝名表一类则是在内部拍卖,价钱也不会太高。就像你说的一样,不到一定级别,别说进去,消息都得不到,拍卖后的钱收入国库。如果有车辆房产什么的,目前是充公,以后不好说。”

齐淑芳咋舌,难怪她会说一些顶级货色外面就算买得起也摸不着,敢情是内部消化了。

“好东西一直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对吧?”

“对!”

干脆利落地回答完这一句,薛逢看着身材美貌极其出色的妹妹,“大学是四年,虽然不能说你四年一直住在首都,但大部分时间肯定是,至少今年大着肚子,暑假就不能回古彭。趁着你的卧室里没别的人在,我有些话先跟你说说。”

“姐,你想说什么?”

“首都是天子脚下,掉下一块砖能砸到好几个高级干部,咱们住的这一带就没有简单的住户,你左右邻居都值得结交。唉,其实说不说无所谓,你本来就不爱得罪人,应该不会与人交恶。不过呢,有些事还是得跟你说一声,有些人本身没啥本事,因为靠山硬就不懂得低调,殊不知自己就是大家眼里的笑话,但笑话归笑话,顾忌对方背后的靠山,表面上都不会撕破脸,所以,以后哪怕你心里看不起她们,也别流露出来。”

薛逢重点提了几个人名及其靠山、事迹等,齐淑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都是她在舞会上见到的人,虽然没交流过,但毕竟见过,名字也知道。没想到啊,原来这时候就已经出现这种情况了吗?首都里的水这么深,难怪一直讳莫如深,普通老百姓一概不知。

“别把一切想得太美好。我以前年纪轻,也是那里头的工作人员,比较清楚里面的道道儿。这些年就算外面枷锁重重,根本就不影响上面。”

“我明白,就像各个机关单位的周末舞会都取消了,上面没有。”她还参加了两次。

“你心里有数我就放心了。”薛逢摸摸她的脸,笑容里满含庆幸,“幸好在你出来工作的时候已经结婚了,也幸好这一二十年在这方面没人敢明目张胆,不然凭你这份容貌……哼,心甘情愿的大有人在,身不由己的也不是没有。权啊,真是个罪恶的深渊。”

“姐……”见薛逢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神情也很缥缈,齐淑芳担心地叫了一声。

薛逢回过神,“没事,我就是想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你啊,还年轻,以后踏踏实实地上学,不要想那些一步登天的好事,其他的都有我看着。”

“嗯。”

过了很久很久,齐淑芳才知道,是有人企图勾引慕青云来达到一步登天的目的,虽然慕青云冷脸拒绝,但却引起薛逢对这些人的深恶痛绝。

“不说了,我试试衣服。”

薛逢的身材和齐淑芳差不多,而马瑚之妻购买的衣服都是不胖不瘦的尺寸,姐妹两个都能穿,她一口气挑了三套衣服,挨个试了遍,最喜欢其中的大红蝙蝠衫和蓝色牛仔喇叭裤,“为了保持形象,我就在家里穿给你姐夫看,哈哈!”

齐淑芳莞尔一笑。

薛逢换回原来的衣服,指着不在三套之内的一件棕色风衣,“我一看就知道是外国货,这件我要了,出了正月天就暖和了,我正想买一件大衣,这下不用买了。”

“行,姐你拿去吧。”齐淑芳一点都不小气地道。

她家一年四季的衣服都不用买了,单看马瑚送的衣服来说,倒是省了一大笔钱,她本来因为负债累累而决定今年不做新衣服了。

她现在很节制,对自己的生活很有规划,第二天在薛逢的帮助下,先把两个小孩子的户口落到小四合院,准备七斤秋天入学事宜,然后办理好各种粮食供应关系,再去拜访几位待她很好的老人,又帮不想白吃白喝的金教授和金婆婆接两份翻译工作,可以让二老在家进行。

在古彭市的时候,金教授和金婆婆就想找份工作了,认为贺建国和齐淑芳两人养一大家子的压力太大了,但两人年纪大了,又不想回上海恢复原本的工作,古彭市哪有什么工作机会?来到首都,二老则利用精通外语的优势和慕薛两家的关系,接了英译中的工作。

一切安顿好,开学的日子近在眼前。

趁着还没开学,在慕雪寻的介绍下,齐淑芳主动拜访了左邻右舍。

如薛逢所说,附近居民都是有身份的,级别最低的和薛父差不多,其中有一位是她在薛家见过的老人家孟老,曾经是一所大学的教授,祖上是资本家,血色八月中遭到迫害,险些丧命,不过浩劫没结束他就回城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了,是薛逢口中说得到薛父搭救的人之一,现在走动时才发现他居然是金教授少年时代的邻居,也是发小!

两个老人家一叙旧,那叫一个激动,约定以后一起散步、喝茶。

住得近,就是这么方便。

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齐淑芳检查自己的行李,发现缺一个暖水瓶,贺建国粗心,家里也缺了不少东西,就带着平安和金婆婆去百货商店,工业劵和票都是薛逢、慕雪寻等人赞助的。她们都知道齐淑芳以后长时间住在首都,需要添置生活用品。

齐淑芳先买了两个鹿牌暖水瓶,自己带一个,家里留一个。

金婆婆牵着平安的小手跟在后面,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品,开口道:“淑芳,给你老师买个痰盂吧,最近他总是咳嗽,嗓子里有痰。”

“行!”金婆婆把自己当一家人,齐淑芳觉得很高兴,“我昨天就叫雪寻帮忙找京白梨了,冷库中应该有,就是不大容易找到,或者找点枇杷叶,熬水给老师化痰。如果这两样都找不到,就去医院买点枇杷膏。”

金婆婆刚要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犹犹豫豫地道:“师母?”

师母?

谁会叫金婆婆为师母?只有金教授的学生,难道?

金婆婆转身,齐淑芳抬头,看到一个衣着朴素但很有威仪的中年男子激动地看着金婆婆,惊喜交集,“师母,真的是您啊?我以为自己看错了?您什么时候来首都的?老师呢?早知道您在首都,我就能早点去拜访您了。”

“你是?”金婆婆眯着一双眼睛,认不出来了。

“我是齐鸣啊!齐鸣!住在您家后面弄堂里的齐鸣。有一次我去您家拜访老师,不小心打破了您特别喜欢的天球瓶,您反而安慰我说没关系。”

金婆婆想起来了,“是你呀,你在首都工作?”

“是啊,是啊,我现在当了首都图书馆的馆长。您和老师什么时候来的?老师的身体现在还好吗?十年浩劫,多少人音信全无。”

“来了两三天了,你老师身体挺好的。”

齐鸣高兴不已。

齐淑芳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桃李满天下。

齐鸣应该和其他身在首都的同学有所联系,知道金教授和金婆婆来首都后,特地向金婆婆问明现在的住址,第二天晚饭后就有十几个中年男女和他一起来拜访金教授和金婆婆,一群师生相见,顿时泪流满面。

虽然金教授遭劫时,他们自顾不暇,没有出力,但首都距离上海毕竟很远,在交通闭塞的情况下,他们根本就是鞭长莫及,所以金教授也没有怪他们的意思。

现在,他们都算是事业有成了,一半都是机关单位的干部。

“好好好,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心里也高兴啊。”金教授笑容满面,指着贺建国,“这是你们小师弟贺建国,这些年全靠他,我和你们师母才得以安享晚年。”

“贺师弟。”贺建国上前问好,他们纷纷响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就这么一夜之间,贺建国多了很多师兄师姐,人脉进一步扩大。

齐淑芳心中十分佩服,对自己的大学生活充满了期待。

她曾经在杂记上看到过只言片语,有人说,这一年的大学生出了很多人才,甚至一个宿舍里的同学全部功成名就了,有的成了银行家,有的成了富商,有的做了高官……这一年的同学之情最是纯粹,是往后无法企及的的一代。

3月1日的清晨,薛父、金教授和金婆婆在家看着四个孩子,薛逢送齐淑芳去学校,姐妹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贺建国有经验,准备的行李十分齐全。

学校位于他们住处的西北,距离不短,齐淑芳现在怀了近四个月的身孕,比前两胎都吃力,每天早晚坐公交来回有点太累了,和大家商量后,齐淑芳决定遵守校园规章制度,暂时住进学校的宿舍,等生完孩子再做走读生。

薛逢和齐淑芳出现在校门口的时间比较早,齐淑芳看了一下新手表,才八点。

八点,太阳已经出来了,普照大地。

齐淑芳紧了紧围巾,虽然已经是正月下旬了,但天气依然很冷,而且干燥。

此时,门口人来人往,可以说是人流如潮。到了新生接待处,也是挤满了人,满眼都是黑灰蓝三种颜色,并没有因为爱美之心而打扮新颖,人人都和齐淑芳一样,携着大包小包,脸上充满了灿烂的笑容,兴奋、忐忑、期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齐淑芳挺着明显的孕肚已经很特别了,更特别的是有人抱着或者背着小孩!

126.126章:

薛逢和齐淑芳这一双姐妹花肤白貌美,打扮气质都与众不同,看起来一个不过二十七八岁,一个二十三四岁,在一群古铜脸膛里显得格外出挑,很快就有老生来接待她们,态度十分殷勤,“两位师妹,报考的是哪一系啊?”

老生就是高考之前招收的工农大学生,负责接待新生事宜。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薛逢勾唇一笑:“我不是新生,我妹妹是。淑芳,你报的是哪一系来着?”

“西语系。”

齐淑芳认为除了特别精细的医学、科学等专业以外,大部分专业都不重要,往往毕业后从事的职业根本就和自己学的专业无关,而且自己不需要国家分配工作,所以她就任性地选择了西语系的法语专业,她的外语学得很好,并且学了多门外语,金教授、金婆婆和陈三川都说她口语都和外国人差不多了,就是法语学得不太好,主要因为老人也不太精通。

上大学,这个时代的考生满怀期待地走进校园,是为了汲取知识,脱离苦海。

而她,说实话,就是想和贺建国比肩,同时也想结识更多优秀的朋友,这可都是以后的人脉哪,绝不比贺建国现在的人脉差。

接待她们的老生听了,面面相觑。

即使浩劫期间西语系不受重视,也不能磨灭西语系的存在。

办理好各种手续后,齐淑芳入住宿舍,她们走进去的时候,宿舍里没有人,但两个床铺中的一个已经有人睡了,无论是被子还是皮箱,都是外国货,其中一个书桌上摆着一摞英文书籍,另一张床和另一张书桌显然是齐淑芳的了。

“你歇着,我来铺床。”薛逢手脚麻利,几分钟后就铺好了床,放好皮箱和生活用品。

齐淑芳确实有点累,坐着歇了一会,“大姐,你也歇歇吧。咦,大姐,不是说宿舍都是六个人一间吗?怎么这间宿舍只有两张床?还有书桌,我我好像还看到了洗手间。”

薛逢早就注意到了,笑道:“你不是外语出色么?英语是满分吧?我听你说过。我估计呀,学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排你和外国留学生一起住。我打听过,只有和外国留学生一起住才是两人一间,有两张书桌和一间浴室,其他学生都是六个人一间一张书桌,没浴室。”

“有这回事?”齐淑芳惊讶极了,她都没留意。

好感动呀,有这个姐姐,真是自己的福气。

“当然,我们国家一直都有外国留学生,和外国留学生同住,一是为了促进中外青年的友好交流,二就是方便对方学习中文。”

齐淑芳明白了,握了握拳头,“我会和室友好好相处!”

薛逢提醒道:“维护我们国家的尊严,保持我们国家的骨气,这些都是应该的,但是,你可别像其他人那样,养成崇洋媚外的风气,认为外国一切都是好的。我们的国家有再多的不堪,也依然是我们自己的国家,在我们的国家里,我们是主人。(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

“大姐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因为对方是外国人,就放低自己的身段巴结他们。”齐淑芳本来就有民族荣誉感,何况金教授他们都说国外再好始终不是家乡。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薛逢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见过外国友人,他们都很热情,都很直率,说话比较……和我们国家的谦逊不一样,他们很直白。你夸他们漂亮,他们会说谢谢,接受你的赞美,不像咱们国家就说当不起啦或者自谦自己丑陋了啦等等。”

“我听金教授和金婆婆说过,风俗和咱们截然不同。我之前学了好几门外语,学外语的同时,也学习了他们那边的风俗。”

“你明白就好,可别像我,第一次见到外国人,差点接受不了他们的说话方式。”

没多久,就听到门口有人用流利的英语说道:“我的宿舍就在这里了,不知道我新来的室友好不好相处,我真喜欢中国这个神秘的地方,真想交到很多朋友。”

随着宿舍门被推开,走进两个人。

齐淑芳抬头,薛逢回头,同时冲对方笑了笑。

金发碧眼的外国女生应该就是齐淑芳的室友了,她的年纪在二十三四岁左右,身材非常高挑,凹凸有致,皮肤雪一样的白,就是不够细致,五官轮廓很深,高鼻梁,红嘴唇,最灿烂的就是一头海藻般的金发,像黄金一样,闪闪发光。

在这乍暖还寒的季节,她穿得很单薄,红色羊毛呢连衣裙,外罩黑色风衣,没有扣上扣子,□□着的小腿套着一双黑皮靴。

她一走进宿舍,一股香风袭来。

齐淑芳闻到这股味道,就知道她身上喷了香水。

“嗨!”她热情地向齐淑芳打招呼,用的依然是英语,“我叫杰西卡,来自英国伦敦的布鲁克家族,你是我新来的室友吗?美丽的小女孩。”

“是的。”齐淑芳以同样流利的英语回答,口音十分纯正,“你好,杰西卡,我叫齐淑芳,是法语系的新生。”

“齐……淑……芳……”听齐淑芳的英语如此好,杰西卡态度更加热情了,用蹩脚的中文重复她的名字,随即耸耸肩,改为英语,“我的天,亲爱的,你的名字很难叫出口,为什么不起个好听的英文名字呢?你们的汉语真是博大精深,书写很难,发音很难,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文化,我觉得自己已经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

齐淑芳笑道:“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想,我一定会尽力帮你。我们的语言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浩瀚的文化之一,是使用人口最多的语言。”

“是的,你们国家的人口拥有八个亿,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

陪着杰西卡一起来的应该是学校工作人员,惊讶地看着齐淑芳,没想到她英语这么好,难怪会考满分,被安排和这位来自英国的留学生住在一起。

齐淑芳一脸微笑,杰西卡却大惊小怪地道:“亲爱的,你这是有小宝宝了吗?”

她盯着齐淑芳很明显的肚子,敬畏无比,“亲爱的,你今天几岁了,这么娇小,这么年轻,居然已经有小宝宝了!你结婚了吗?”

“我已经结婚九年多了,亲爱的杰西卡,我今年二十七岁,并不是小女孩。”齐淑芳莞尔一笑,比了个手势,“这是我的第三个孩子,我家里有两个可爱的宝宝,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们都很聪明伶俐,有机会的话,你会看到的。”

杰西卡张大了嘴,一脸震惊,“我的天!不敢相信!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为什么?”

“你看起来顶多是十七八岁,你却说自己二十七岁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事实,你的皮肤这么好,这么白,这么细,这么嫩,就像我早上吃的鸡蛋一样,所以我也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真相,你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齐淑芳轻轻一笑,“我的姐姐三十多岁了,你认为她有多大?”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的薛逢。

杰西卡歪头打量薛逢,“天哪,我都分辨不出来你们了,为什么你们长得这么像?这是你的姐姐吗?看着比你大一点,但是,顶多二十三四岁和我一样吧。”

“你再给我加十岁才对。”薛逢以生涩的英语说道。

杰西卡惊呼:“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你们看起来真的太年轻了。”

见她们相处得这么好,那个工作人员就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杰西卡来这里留学一年,上学期就来了,和另一位同学相处不太和睦,于是这个学期就安排新生入住。果然和薛逢说的一样,就是促进两国文化交流,帮助杰西卡学习汉语等等。

“您放心吧,我知道了。”

工作人员细心地交代了几句,嘱咐她和杰西卡好好相处,然后就离开了。

他一离开,杰西卡放得更开了,“亲爱的齐,亲爱的雪,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好不好?我请你们吃!这叫尽地主之谊!食堂里的菜实在是太美味了!我特别喜欢吃。就是筷子不好使,我每次都用叉子和勺子!我还喜欢吃不用筷子的包子。”

齐淑芳笑道:“你远来是客,应该尽地主之谊的是我们,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这一顿我请你,以后我们一起吃饭的话就AA制。”

上大学不仅不收学费,而且还有相应的补助金。

齐淑芳上学前有工作有工资,目前仍有保留工资,所以她不属于贫困生,没有贫困补助金,但是生活费却有,每个月三十三斤粮票和十二斤菜票,另外还有十九块五毛钱,相当于上个大学不用花自己一毛钱。

杰西卡一个劲地说自己现在不会使用筷子,齐淑芳请她吃四毛三一盘的过油肉和几道荤素菜,果然看到她用的是勺子。

饭后薛逢离开,晚上杰西卡请客,请齐淑芳吃了馄饨。

她挥舞着青花瓷汤勺,笑容灿烂异常,“这个吃起来很方便,还有你们这里的饺子,一口吃一个!齐,明天早上一起吃包子吧!”

“好。”

齐淑芳喜欢美食,又比较了解外国文化,很快就和杰西卡成了好朋友,除了上课分属不同的语言系,吃饭睡觉基本上是形影不离。

摸底考试后,周末就来临了。

杰西卡嘟囔道:“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里是上六天学,休息一天,似乎工作也是这样,难道不知道这样太累了吗?我们那里都是工作五天,休息两天。”

“这个啊!”大概还得好多年才能改变吧。

齐淑芳无意在这方面多说什么,而是邀请杰西卡去自己家作客。

相处这么几天,她已经知道杰西卡的一些情况了,虽然布鲁克家族听起来是个不小的家族,看杰西卡的穿着打扮气派都是有钱人,但杰西卡依然是独自一个人来求学,洗衣服打扫卫生全部都很拿手,还很勤快地帮齐淑芳,认为她是个孕妇,应该受到照顾。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你家作客?”上一个室友也很好,就是志趣不投,不像齐淑芳放得开,交流没有任何阻碍。

齐淑芳点点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诚心地邀请你。”

“太好了!这就走!”杰西卡当机立断地从行李中拿出东西作为礼物,担心齐淑芳反悔。

乘坐公交车时,很多人不住打量她,她却习以为常,询问齐淑芳的家庭情况,等到了小四合院门口,她哇了一声,“天哪,这是古老的建筑!我去年想买一座这样的建筑,只需要两三万美金,可是没人愿意卖给我!”

齐淑芳笑着替不愿意卖四合院的同胞解释了一下。

“妈妈?”平安天天盼着齐淑芳回来,在院子里听到她的声音,飞快地跑出来,当她看到杰西卡时,猛地停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洋娃娃!大大的洋娃娃!”

马瑚送了三个洋娃娃给她,有一个是金发碧眼。

杰西卡冲着平安挥手:“亲爱的小宝贝,你就是齐的女儿吗?可爱的小天使!”

“大洋娃娃!”平安新奇地瞅着杰西卡,然后走上前拉着齐淑芳的手,“妈妈,妈妈,你带大洋娃娃回来给我玩的吗?”

齐淑芳哭笑不得。

她摸摸女儿的脑袋,“安安,这是妈妈的同学,杰西卡,你要叫阿姨。”

“阿姨。”

平安叫了一声,就被跟着她出来的金婆婆打断了,惊讶地看了杰西卡一眼,脸上很快堆满了笑容,“淑芳,你带朋友回来的吗?快进来,你老师和七斤去旧货市场玩了。”

她用的是英语,立刻得到了杰西卡的好感。

127.127章:

杰西卡在贺家受到了热情的招待。[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齐淑芳发现,杰西卡一点都不娇气,自己和贺建国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杰西卡也跑过来帮忙,虽然她只是帮忙和七斤一样洗洗菜,端端碗,拍拍照。

她随身带着相对国货而言比较先进的相机,照片是彩色的,她发自肺腑地喜欢首都这个大城市,傍晚和晚上即使有灯光,拍出来的效果也不太好,她接受齐淑芳的挽留在贺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拿着相机拍下了四合院里和四合院外的生活。

平安揉着眼睛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出门,拍!

金教授和金婆婆带着七斤练习五禽戏,咔嚓一声,杰西卡兴奋地拍下来!

贺建国练拳,拍!

拍完后,她还兴致勃勃地跟着学五禽戏,七斤手把手地教她,笨拙的姿势惹得平安咯咯笑,她年纪小没有学,蹲在旁边看热闹。

吃饭的场景,拍!

金教授教导七斤练书法,拍!

金婆婆晒衣服,拍!

平安坐着自己的高板凳,抓着小汤勺吃皮蛋瘦肉粥,糊了满脸,围兜上也都是掉落的米粒和汤汁,噘嘴皱眉的小模样进入了胶卷中。

“哈哈!安好可爱!”

她给七斤和平安拍的照片比较多,谁让她昨晚就睡在七斤的房间里呢!吃过早饭,她还给齐淑芳一家四口拍了一张全家福,给齐淑芳和贺建国拍了情侣照,接着又拍了一张加上金教授、金婆婆的六人合影,也给金教授和金婆婆拍了双人照。

直到胶卷用完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收手。

“齐,你们一家人真是太美了,和我以前拍到的人完全不一样。”

齐淑芳端出果脯招待她,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杰西卡歪头思考了一会儿,“精神面貌不一样,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具体就说不上来了。你们国家的人都很有精神,眼神很亮,很有朝气,但是你和你的家人就是特别好看。而且,你和你家人的衣着很修身,不像其他人那么臃肿。”

“谢谢。”她就当是赞美了。

杰西卡吃完甜滋滋的果脯,洗了手漱了口,看到七斤在院子里陪平安丢沙包,她兴致勃勃地走过去,“嗨!亲爱的们,我可以一起玩吗?”

“当然可以,谢谢你送的巧克力,妹妹很喜欢。[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七斤小大人一样地回答。

他今年秋天就可以入学了,从三四岁开始他跟父母和金教授学习外语,可能因为年纪小更容易学习,口语和父母比起来一点都不逊色,就是不会书写而已,再复杂一点的名词也不会说,但足以应付杰西卡了。

平安脏兮兮的小手抓着脏兮兮的沙包,“哈罗!谢谢!”也是英语。

杰西卡一脸惊喜。

她以为贺家只有考上西语系的齐淑芳精通英语,没想到她的家人都会英语,两位老人的英语特别棒,一听就是曾经受到他们国家的熏陶,交流得非常愉快,自己终于不用一边说话一边指手画脚地打手势了,也没有成为很稀奇的东西受到围观。

交流愉快,食物更好,比食堂里的食物还要美味。

真是愉快的一天。

杰西卡心想。

愉快的杰西卡决定每个周末都来贺家作客,在此之前,她需要联系父母寄一些可以表达自己诚意的礼物,这个国家的色彩实在是太单调了。

周末傍晚她们回学校,平安站在门口挥手:“妈妈,你早点回家啊!”

“哎!”

齐淑芳忍着心中对孩子的不舍,转身离开后就不再回头。

扶了扶头上的帽子,杰西卡道:“你舍不得的话,可以回头看看,没有人会笑话你。”

“不用了,我怕看到我女儿的脸,我就舍不得出门了。我们赶紧上车吧,等下一班就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拎着贺建国给她做的晚饭,齐淑芳说道。

第二天早上齐淑芳的摸底成绩下来,因为每个学生的水平参差不齐,所以西语系举行这场摸底考试,然后根据新生的成绩分快中慢三个班,慢班从基础学起。齐淑芳自认为外语中法语学得最差,没想到居然被分到了快班!

“淑芳,快点,马上就打铃了!”

齐淑芳扶着腰,含笑对法语专业的同学刘晓桃道:“我走不快啊,你先帮我预定一个座位好不好?放学后我把法语原文书籍借给你看。”

刘晓桃还没点头,就有人叫她。

“等等我,你们等等我,刘晓桃,你在上一节课记的笔记等吃饭的时候借我抄一抄。”

“淑芳,你有这本书?我没有,等刘晓桃看完了借给我看看吧。”

“来,你们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解答?”

……

感受到周围浓厚的学习氛围,就算齐淑芳因为精通多门外语生出点儿骄傲的心态,此时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和新同学一起投入学习当中。

她的同学,都像疯了一样地学习,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

课堂上,每天座无虚席。

图书馆里,每天挤满了借书或者学习的学生。

一般的学生住在六人一间的宿舍里,里面只有一张书桌不够大家使用,大伙儿都是跑到图书馆里学习。图书馆里的书桌虽然多,但也经不住这么多学生蜂拥而至,齐淑芳经常看到席地而坐的学生,他们对知识的渴望真的让人感到震撼。

杰西卡拍完照,用汉语磕磕绊绊地对正在图书馆看书的齐淑芳道:“很敬佩。”

“啊?”齐淑芳抬起头,一脸迷茫。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真的很难想象他们学习的态度!你看到了吗?好多人一边啃着大饼一边看书,上课的时候,他们的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老师,手里不断地记录着老师讲解的内容。”杰西卡一脸惊叹,“我的朋友们说你们的国家贫穷而落后,可是我觉得,你们国家是一头雄狮,正在沉睡的雄狮,有这么热爱学习的人民,很快就会醒来。”

杰西卡这种态度和说法,极大地取悦了齐淑芳。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看到那一天!我们的国家,遭受了百年的磨难,留下满目疮痍,现在只是刚刚恢复伤势。很快,很快就会起来了。”

“完全想象得到。”

杰西卡抱着自己的相机,“我发现附近好像没有冲洗彩色照片的地方,这学期结束后我就回去了,我洗完后给你寄过来,或者托人给你送来。”

“谢谢,麻烦你了。”

齐淑芳也想保留下这个时代的彩色照片,这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纪念。

时光如流水,这学期还没结束,贺建国就结束了进修。

进修的结束,代表他得回古彭市了。

齐淑芳依依不舍:“这么快?”

“三个月已经到了。”贺建国无奈,他也舍不得离开大腹便便的妻子。三四年呀,怎么熬?这么多年他们基本没有长期分隔两地过。现在,他突然有点想调到首都工作了,这样就能和妻儿住在一起,但是他又怕妻子毕业后回乡工作。

齐淑芳叹气:“既然当初下定了决心,那么就不能随便更改,当初给我们的工作机会已经让给别人了,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嗯,以后的假期……”

“这学期结束我就带着老人和孩子回家。”

“你现在怀着孕,放假时得有七八个月了吧?”贺建国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齐淑芳不以为然:“七八个月算什么啊?我怀孕九个月的时候不是照样上班?七月份放假,我回家,大概能住好几个月,至少得住到坐完月子。我算过了,咱们这个孩子□□月份降生,下学期我至少得请一到两个月的假。”

“等你回家的时候,路上千万小心。”贺建国叮嘱道。

“放心吧,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习惯乘火车的人哪!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回家,绝对不是问题!”齐淑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贺建国笑了。

齐淑芳又指着买的一堆土特产,“给爹和大哥二哥家带回去分分,再给近邻好友送点。不知不觉咱们来首都三个多月了,不知道爹一个人怎么样了!”

住在贺建国家里几个月,交了附近几个老人做朋友,贺父虽然不是很适应城里没活干的生活,但已经少了刚进城的一点拘谨,正数着日子算小儿子进修结束日期,却接到大儿子出事的消息,匆匆忙忙赶回家,大儿子已经主动去派出所了。

贺父大惊失色:“怎么一回事?”

“我们这几年托淑芳和建国的福,手里不是攒了点钱吗?眼见着孩子越来越大了,房间不够住,就想在秋后忙完把家里的泥瓦房推倒重建,盖砖瓦房,多盖两间。”王春玲哭哭啼啼,“下个月就农忙了,肯定没人盖屋,现在砖瓦的价钱便宜,建党就借拖拉机去买砖瓦拉石头。他不会开拖拉机,就找会开拖拉机的詹仁喜帮忙,哪知砖拉回来了,詹仁喜爬上去卸砖,不知道怎么就栽了下来,一头碰到地上突出来的石头,当场断气。”

128.128章:

王春玲苦不堪言。(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

詹仁喜是贺建国的结拜兄弟,哪里想到好意帮忙会送了命!

王春玲这边说完,那边詹仁喜的妻子沈大妞得到消息后就跑到贺父跟前哭诉,“兆明大叔,俺家仁喜死得好惨啊!他就比建国大一点啊!他们一起上学的啊!他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连留下俺们老的老小的小该怎么活呀!”

贺父的脸色十分沉重。

“仁喜还没入殓?”

贺父看向王春玲,王春玲点点头,十点多钟死的,贺建党去派出所了,家里的事情没法解决,詹家护着詹仁喜的尸体不让火化。

这么热的天……

贺父微微皱眉,看向沈大妞,重复问了一遍。。

“咋入殓啊?我们家穷啊,连口棺材都没有。”沈大妞忍不住痛哭起来,“大叔,你回来了,你去看看俺家仁喜吧!他……他死不瞑目哪!”

“好!”

必须得走这一趟。

虽然三个儿子都分家了,但他是一家之长。

随着贺父这么一声,王春玲和贺建军两口子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准备陪着他。

“等等,让我拿点东西。”贺父转身打开贺建国家的门,不大一会儿,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取了一个打补丁的黑布包袱出来,“走吧,去仁喜家赔礼道歉。”

沈大妞盯着包袱看了几眼,掉头带路。

在贺建党家门口出了这么大的事,牵扯到一条人命,几乎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贺楼大队,还有往外扩散的迹象,现在看到贺父从城里赶回来,心怀好奇的都跟在后面,想去詹家看看热闹,同时小声议论着。

“这下,支书家可倒血霉了。”

“唉,一条命,就是说,本来和支书没关系,支书没碰詹仁喜一下子,但因为詹仁喜给他家拉砖,詹仁喜家肯定把詹仁喜的死赖在他头上呀!”

“你说支书会不会蹲劳改啊?”

“应该不会吧,支书没打詹仁喜,没碰詹仁喜,詹仁喜的死是意外,就是支书倒了霉,蹲劳改的可能性不大,估计赔点钱就能私了了。”

“好好的,詹仁喜怎么就掉下去了?”

“谁知道啊?前两车砖拉回来的时候,帮忙卸砖的人那么多,都没出现问题。”

“俺猜啊,詹仁喜是又困又累,累到坚持不住了才没站稳,一头栽下来。本来摔下来不会出啥事,是他运气差,正好头碰到石头。那块石头可尖了,他不死谁死?”

“累?什么意思啊?”

“不能吧?支书家去买砖,早上七点多才走,又不是起早贪黑,怎么会又困又累?”

先前说这话的人嘿嘿笑了几声:“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俺知道!俺家不是和詹仁喜家挨着么?两家说话都听得清清楚楚。昨晚詹仁喜和他老婆吵架来着,吵得可凶了,他老婆撒泼打滚骂他没本事挣钱。唔……吵到什么时候啊?估计吵到后半夜了,我都听到公鸡打鸣了,詹仁喜他老婆还在骂他,骂得可难听了。”

“听你这么说,詹仁喜真的是又困又累又气啊?公鸡打鸣,最早也得三四点了。一夜没睡,早上出门去拉砖,搬砖开车的,再回来卸砖,能不累着吗?”

“詹仁喜连饭都没吃就出门了,他出门后,我才看到他家厨房冒烟。”

贺父虽然已经年过六十,但耳聪目明,听到这些话,默默记在心里,若有所思,很快叹了一口气,说再多有什么用?詹仁喜已经死了。

詹仁喜既死,死在自己家门口,贺建党就得担负起这个责任。

远远看到詹家门口站着一个小孩,见到自己这些人的身影,那孩子扭头就跑进家门,紧接着,詹家里面哭声大作。

等贺父到了跟前,发现詹家的人都在。

詹仁喜的父母、儿女、叔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满满当当地站了一院子。

有的人面色哀痛,有的人神情平淡,有的人眼里隐隐透着一丝兴奋,饿狼一般地盯着自己一行人,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看到这幅情景,贺父有什么不明白?

“兆明……”黑发人送白发人的痛苦让詹仁喜的父母瞬间苍老了许多,詹母哭得几度昏厥,现在有气无力地靠着女儿,听丈夫上前和贺父说话,她恨恨地瞪了贺父几眼,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刀子,那么现在贺父可能就被她杀死了。

“娘!”她女儿悄悄拉了她的衣袖一把。

詹母收回目光,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听贺父充满愧疚地对詹父说道:“老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家呀!你要打要骂,我老贺都替儿子受着!”

贺父这种任打任骂的态度,反而让詹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詹母扑上去想打他,却被家人紧紧拉住了。

“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俺家仁喜没命了,你是来炫耀的吗?你是来看笑话的吗?看俺家仁喜年纪轻轻就没了命,扔下一家老小!看俺家仁喜人都死了,却连件好衣服都没穿上,连口棺材都没有!”詹母嘶吼着,眼睛通红,像充了血。

“对,仁喜可怜啊,没衣服穿,也没棺材睡。”

“兆明大叔,你看这可怎么办啊?”

几个詹家人七嘴八舌地张开了嘴,无不围绕着衣服和棺材的话题。[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贺父打开包袱,“我都知道了,衣服和棺材都不用你们操心。棺材,我早年准备了一副老红松的棺材板儿,一会儿你们去拉来,锯开装钉上漆,给仁喜用!这包袱里是我儿媳妇给我买的一套驼绒中山装,是新的,给仁喜穿吧!”

齐淑芳每隔两三年就给他购置新的四季衣服,但这套是几个月前马瑚所送,贺父不想让人知道马瑚送了重礼,故意说是齐淑芳买的。

三两句话说完,詹家人眼冒精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包袱。

谁的动作都没有沈大妞快,她迅速接过包袱,脸上出现一抹笑容,“大叔,多谢你,多谢你啊!这下仁喜不用光着身子去地下了,也有棺材睡了。”

不知道是谁提出来要看衣服怎么样,沈大妞不情不愿地打开了包袱,看到崭新的灰蓝色驼绒中山装,板板正正,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立刻搂到自己怀里披到自己身上,有几个人想说给詹仁喜穿着火化太可惜了,忽然想起贺父在跟前,忙把话咽了下去。

沈大妞紧紧地抱住衣服,防备地看着众人。

贺父把所有人的神色眼神尽收眼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他要去看詹仁喜,这下没人拦着他了。

詹母想拦,依然被大家所阻止。

走进詹家停尸的堂屋,贺父就闻到一股异味,只见詹仁喜仅着大裤衩,躺在一张简陋的停尸床上,从头上流到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明显没有人给他整理仪容。

王春玲和张翠花没敢进来,贺建军搀扶老父,望着詹仁喜双眼紧闭的平静面容,隐现斑点,小声说道:“詹仁喜的衣服被剥下来了。虽然他家穷,但今天给大哥拉砖的时候我也去了,我清楚记得詹仁喜穿着打补丁的黑裤子和打补丁的汗衫。”

“别吱声。”贺父怕拍他的胳膊,对詹仁喜的尸体道:“仁喜,是建党对不起你,是我家对不起你,让你英年早逝。你放心,该承担的责任我们会承担,你们家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们家也不会袖手旁观。”

詹仁喜无知无觉,尸身依然如初。

贺父待了一会儿,出来问詹父道:“派出所的人来过没有?”

贺建党去了派出所,应该有人来调查死因吧?

“来过了,说是意外死亡,死亡证明都开过了。”所以,除了怨贺建党找詹仁喜拉砖,他们连恨贺家都没办法,贺建党不是凶手,詹父表情十分复杂。

“天热,早点让仁喜入土为安吧!别放臭了。老大哥,老大嫂,大妞,这是意外,谁都不想发生。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说啥都没用了。我刚回来,建党还在派出所里蹲着,我啥都不了解。我家建党是干部,他要是想逃避就不会自己去派出所了。你等我见到他,再来跟你们说话。趁着这段时间,你们想想有什么要求。”

沈大妞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大叔……”

贺父摆摆手:“你们家的要求在合理的范围内,我们家一定不会不答应。我得先去派出所了解一下,你先回去吧。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求不好意思提,等我回来找个中间人。仁喜因为帮建党的忙死了,我感到抱歉,也诚心想求你们的原谅。”

话道说到这份上了,再纠缠下去就不好看了。

詹父也顾忌贺建国现在的地位,“兆明,你可不能让俺们家仁喜白死啊!仁喜和建国兄弟一场,俺家也没打算让支书赔命。”

听了这句话,贺家一干人心里一宽。

詹仁喜死于意外,无论如何贺建党都摊不上大罪,他们就怕詹仁喜的家属大吵大闹,闹得不可开交,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看来,詹仁喜家应该早就有打算了,这就好,只要不让贺建党赔命,不让贺建党蹲劳改,一切好说。

詹父开口了,其他人都各有心思。

回到家,任由詹家人抬走贺父给自己准备的棺材板,贺父对二儿子夫妇道:“翠花,你陪着你嫂子,让老二陪我去派出所。”

“知道了,爹,大嫂这里有我看着,爹和建军去看看大哥怎么样了。”张翠花叹气,这都什么事啊?好不容易有两天好日子了,偏偏弄出人命。

王春玲哽咽着道谢。

贺父思索片刻,“春玲,我和老二不在家,你和翠花别闲着,去找敬东当中间人。他是你们堂叔,又是大队长,他来当中间人比较合适。你们去找他,请他去仁喜家一趟,问问仁喜家有什么要求,问问仁喜家什么时候让仁喜入土为安。”

“爹,俺知道了,俺这就和翠花去找敬东叔。”

贺父叫上贺建军一起出门。

本来开拖拉机速度快一点,很快就能到派出所,现在出了人命,贺建军也不敢开了。

他们父子前脚离开,张翠花后脚就拎着小半篮子鸡蛋,扶着王春玲去贺敬东家,他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贺敬东早就回来了,见到她们,连忙问情况怎么样。

王春玲哭得双眼红肿,喉咙嘶哑,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了。

“唉,生死这回事,都是老天注定的,谁没上车卸过砖?哪个没从拖拉机上掉下来过?怎么都没事,就詹仁喜碰到地上一块石头?春玲啊,你别哭了,你家建党没出手,没打人,詹仁喜是从车上自己栽下来的,你家建党肯定没事。”贺敬东的妻子安慰道。

王春玲的眼泪刷的一声,又掉下来了,“婶……建党他都去派出所了,去了就没回来,俺咋能不担心哪?怎么……怎么就俺们家摊上这种事啊!”

对方拍拍她的胳膊。

“叔,俺爹回来了,现在和建军去派出所看俺大哥。”张翠花把贺父和詹家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给贺敬东听,然后提出贺父叫她们来找贺敬东的请求,“叔,俺家三兄弟大小都是干部,绝不会知法犯法,仁喜死了,俺们难过,俺们愧疚,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俺家是没法子赔上这条命。就请您去詹家问问他们有什么要求,我们做到什么地步才能了结这件事。”

贺敬东微微点了点头,“你们能这么想就好。私了说白了就是赔点钱,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你们三兄弟日子过得蒸蒸日上,詹家张口不会是小数目。”詹仁喜死时穿的衣服都得剥下来,何况别的?估计贺父给的衣服,也穿不到詹仁喜身上。

贺敬东早就去过詹家了,詹父去时,他也跟去了。

张翠花抬高眉毛:“合理范围内,俺们家该怎么赔就怎么赔,俺家绝对不会推辞,哪怕砸锅卖铁呢,俺们也赔,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得好好唠唠了,反正不能任他们狮子大开口。”

“我知道了,我会跟詹家好好说说。”

“那就劳烦叔叔操心了。”

贺建国是市里的干部,地位不低,齐淑芳也是交游广阔,贺敬东对这件事很用心,县派出所的人也没人为难贺建党,更加不会为难贺父,听说贺父来探望贺建党,赵所长亲自迎他们进去,不等他们问就说道:“詹仁喜是意外死亡,从罪责上来说和贺建党同志无关,但因为发生在你们家,赔点钱私了,对方来说明一下,贺建党同志就能回家了。”

贺父和贺建军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要贺建党不用偿命,不用坐牢,赔钱……只要能用钱解决的,就不是困难之事。

贺父见到贺建党,父子俩单独说了一会话。

“爹!”贺建党眼睛红通通的,出了这种事,心里很不好受。

“行啦!”贺父拍拍他的肩膀,“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怎么追悔莫及都没有用,先想办法解决。我跟詹家说过了,让你给仁喜偿命是不可能的,咱家也不会让你蹲劳改,就看他们家提什么要求了。”

“十有八九是要钱,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要求。”

确实是要钱。

贺敬东到詹家问他们的要求,他们很直接地说让贺家赔钱。

“给我们三千块钱,这件事就算了了。”詹仁喜的兄弟大声说道,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三千块钱,哪怕他分到一千,也能成贺楼大队的有钱人了。

“三千块?你们怎么不去抢呀!几年前老栓给人拉石头送了命,对方一共才赔一百块,你们敢要几十倍?你们这里,兆明哥出了棺材,给了衣服,认错态度好,一点都没躲避,你们还要这么多?”贺敬东生气了,看都不看他一眼,而是转头面对詹父,“老大哥,仁喜死了,这家就该你和仁喜媳妇做主,你们真要三千块钱?”

“三千。”詹父认真回答,三千块钱到手,哪个儿子都能分一笔,盖房娶媳妇过日子都是好样儿的,日子很快就能红火起来。

贺敬东突然笑了。

他知道詹家肯定会要赔偿,但没想到他们的胃口这么大。

三千块?詹家一年才余几个分红?他是大队长,他很清楚詹家前年分了十五块钱,去年成了倒挂户,就是倒欠生产队十几块钱。三千块钱,够他们一大家子挣上百年。

詹仁喜家没分家,四兄弟和老人一起住,经常吵吵闹闹,挣工分都不用心,就怕自己多挣了,别人少挣了,让少挣的人占便宜,让人看足了笑话。

“老詹大哥,真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会趁着儿子的死就向建党家要这么多钱,你咋好意思要呢?仁喜和建国是好兄弟,这些年你敢说你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没去求建国?仁喜结婚时的茶盘还是建国送的吧?建国媳妇打野味,虽然说给你们家的比不上给建党家建军家的,但你们可没少吃他家的野味吧?你们家吃不上饭的时候,没少求我兆明大哥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你们家是倒挂户,还是问建国借了二十块钱还上的,这钱没还吧?”

贺敬东冷笑一声,满脸嘲讽。

“建党当了这么多年支书,不贪不污,攒了几个钱?攒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攒够盖砖瓦房的钱,现在盖房子也泡汤了。你们一口就要三千块?你们就不怕建党宁可去蹲劳改?他要是去蹲劳改,你们一个子也别想拿到。”

詹父脸上露出一丝踌躇。

其他人小声议论,包括沈大妞在内。

贺敬东听他们各执一词,有的执意要三千块,四家和老人各分六百,有的说可以少要点,有的提起贺建国和齐淑芳,贺敬东忍不住摇摇头,发死人财也发得这么兴高采烈,真是少见,竟然没有一个人想起还躺在停尸床上的詹仁喜,没人想着给他穿衣服,没人想着去做棺材。

天气炎热,就这么半天,詹仁喜的尸体开始散发臭味了。

贺父这么爽快地给衣服给棺材,不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想让詹仁喜入土为安吗?哪知反而是他的家人对他置若罔闻。

贺敬东瞪着眼,詹家人吵得越来越激烈了。

“我不同意!死的是仁喜,凭什么赔的钱要分给你们?爹,娘,无论赔多少钱,都是我和孩子的,我们已经没有仁喜了,以后没有人再挣工分给我们花,你们就没想过我们娘几个的生活吗?”沈大妞突然大吼出声。

詹父不高兴地道:“我还活着,这个家就由我做主。”

沈大妞不服气地道:“爹,这钱是仁喜用命换来的,就算你惦记着其他的儿子,也得想想我生的才是仁喜的儿子,他们没了爹,你就忍心看着我们孤儿寡母凄凄惨惨地过日子?这个钱,不能分给娃的叔伯!”

“你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孩子还小,你拿着我不放心!”詹父非常理所当然,“咱们家没分家,钱就是大家的!”

“我不同意!”

“不同意也得同意!”詹父大声道,一脸严厉。

为了还没影子的钱,一家子几乎撕破了脸,仗着詹父在,詹仁喜的兄弟们纷纷指责沈大妞,说如果不是她和詹仁喜吵架,詹仁喜就不会因为休息不好而从车上掉下来摔死,现在居然好意思来分詹仁喜死后的赔偿款。

吵得贺敬东头疼,“老詹大哥,你们继续商量吧,有了结果再告诉我。”

他不乐意待下去了。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面对金钱,立刻原形毕露,之前他觉得詹仁喜家比死去的詹仁怀家强点,现在看来不愧是一家人,唯利是图,贪得无厌。

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商量的,反正詹父晚上找贺敬东时,给出商量好的数目,两千块。

两千块也很多了。

“一千块。”贺敬东皱眉道,他是贺建党的堂叔,心里向着贺建党,而且很鄙视詹家发死人财的行为,“我说过,几年前老栓一条命给家人换了一百块钱,一千块多了十倍,又有衣服和棺材,你们该知足了。”

詹父不同意,比三千块少要了一千,哪能再少?

再少的话,其他儿子想盖屋就不够了,盖三间砖瓦房得四百来块钱呢。

“那好,我明天就跟兆明哥说,让建党蹲劳改,反正他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贺敬东气愤地道,不好好商量,那就来一剂猛药。

“他们怎么没钱了?贺老三两口子都吃成品粮。”

贺敬东似笑非笑:“就算是亲兄弟,建党欠的钱也不应该由建国出吧?他们吃成品粮怎么了?他们吃成品粮就不花钱了?建国养一大家子,现在两口子都在首都上学、进修,哪有什么钱?老詹大哥,我劝你别太理所当然,聪明人应该适可而止。”

詹父不聪明,所以他不懂得适可而止四个字怎么写,他只知道自己儿子死了,坚持要两千块钱,不然就不让派出所释放贺建党。

拉锯战进行了两天,赔偿款最终定在一千五百块。

既然打算私了,詹父就去派出所把贺建党带回来了,让他准备钱。

一千五百块钱远远超出了贺建党个人的承受能力,好在贺父和贺建军都把积蓄掏了出来,凑了五百块钱,其中四百块是贺建军两口子好不容易才攒下来准备买砖瓦盖房子的,现在贺建党遇到困难,他们决定修修茅草屋继续。

其他亲友如贺敬东、沈要武等,纷纷慷慨解囊,总共借给贺建党一百六十块钱。

这么算,还是远远不够。

贺父把马瑚送的便携式收音机卖掉了,不用票,想买的大有人在,卖了一百块。

加上贺建党家里剩的一百二十多,仍缺六百二十块钱。

贺建党想把家里三百多块钱的砖瓦卖掉,可是卸砖时出了人命,很多人觉得不吉利,而且没有多少想盖砖瓦房,所以始终卖不掉。最后,他们知道贺建军想盖房子,就把砖瓦让给他们,钱从欠的四百块钱里扣除,贺建军倒是很愿意。

贺建国刚回到老家就面对这种兵荒马乱,简直傻了眼。

呆愣一会,他连忙把自己和齐淑芳这几个月没去领取的工资领回来,取了六百块钱给贺建党送去,缺了二十块钱不要紧,去年詹仁喜借了自己二十。

兄弟三人在贺敬东和另外几个生产队队长的见证下,把一千四百八十块钱送到詹家,根据贺建国的意思,四百八十块钱交给了詹父,一千块钱直接给了沈大妞母子,并让他们签下字据,证明钱已经收了,从此以后不再提詹仁喜之死。

贺建国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詹仁喜的儿女失去了父亲,以后生活肯定艰难,而詹仁喜的兄弟都活着,日子再怎么不好都比沈大妞母子强。

沈大妞聪明的话,就牢牢攥住这笔钱。

詹父早就打算把这一千五百块钱分成五份,自己老两口拿一份养老,三个儿子和沈大妞娘几个一家一份,现在只给自己四百八十块钱是怎么回事啊?当即表示不满。

贺建国淡淡地道:“你觉得不合适?”

“不,不,没有。”一见到贺建国,詹父就像老鼠见了猫,不敢吱声了,真没想到贺建国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在首都进修吗?早知道他这么快就回来给贺建党撑腰,前两天就该把事情解决掉。詹父暗暗后悔。

拿到了钱,前几日尸体实在是臭不可闻才被火化的詹仁喜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詹仁喜到底没穿上贺父给的那套衣服,火化时就穿着那件大裤衩,火化后倒是用上了红松木的棺材。

贺建国和其他结拜兄弟过来祭奠,听说此事,相顾叹息。

129.129章:

事情解决完,王春玲大病一场,旁人怎么劝都没办法让她想开。[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小荣,咱家欠了一千多块钱,以后就苦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你可得努力点,学你小叔考上大学,上学不用花钱,以后也能当个城里人,吃成品粮。”把一些首都特产送给帮忙的人,王春玲回来拉着今年高中毕业准备参加高考的大儿子,“你小婶走时留下来的那些书,那些资料,你都看完了吗?会做了吗?你小叔现在回来了,你有不懂的就去请教你小叔。”

“娘,俺知道了,俺老师现在天天拿着俺小婶给的复习资料讲课哩,俺都能听懂。娘你好好休息,等俺挣钱来还债。”贺道荣已经二十出头了,早已懂得人情世故,这几天看到了詹家为钱反目的场景,也感受到了亲朋好友的热心帮忙。

“那就好,那就好。”王春玲喃喃地念着。

需要参加高考的还有贺道阳,他比贺道荣小一点,但上学早,和贺道荣同届,堂兄弟两个天天拿着书籍笔记一起复习,相互帮忙。

不能倒下去让儿女们担惊受怕,王春玲咬咬牙,挺过来了。

贺建党虽然出了这事,但罪不在他,又主动承担赔偿款,所以仍然是贺楼大队的支书,强打着精神主持六月份收麦事宜,直到贺建国又逢周末回来。

“这么热的天,建国你咋回来了?”贺建党灰头土脸地顶着大草帽,挥着蒲扇。

贺建国也戴着一顶草帽,穿着简单的白汗衫、草绿色裤子,裤腿挽到膝盖部位,他停好自行车,“有事说。”上次出了詹仁喜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时间也没精力说这件事,现在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自己也有了时间。

“啥事?”

“请爹和二哥一起来吧,大伙儿好商量。”

“行。”贺建党朝隔壁叫了一声,先请他进屋,亲自倒了一碗凉白开。

他们家夏天都习惯喝生水,凉凉的很舒服,又能省下不少柴禾,但是贺建国家不一样,齐淑芳要求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准喝生水,必须喝开水,慢慢地,贺建国一家子回来,哪怕是大夏天,家里也会准备白开水招待他们。

贺建国正觉得口渴,一口气喝完,等贺父和贺建军都来了,他才开口道:“我前几个月不是在首都进修吗?”

“这件事大伙儿都知道。”

听贺父这么说,贺建国一笑,“这一趟我真学到了不少东西。淑芳在首都有几家亲朋好友,消息灵通,说根据目前的形势,国家肯定会发展经济,按照正常的想法,应该是先对内,再对外。这些,你们听不太懂,我就不多说了,我来时,淑芳给我提了个醒。”

“什么醒?”贺建党问。

“淑芳说,咱们现在集体上工挣工分的制度坚持不了太久了,早晚都会被淘汰,不如自己改革一下,只有最先改革的才会成为模范,之前规划田地规划道路不就是吗?我也发现了淑芳说的这一问题,因为是集体劳动,不少人怀着‘我不能比别人多干活’的心思,偷奸耍滑,干活的质量提不上来,长此以往,肯定没有好处。”

贺建党叹道:“是呀,本来一天能干完的活,就因为大伙儿都慢吞吞地干,得花三天才能完成,没有一点积极性。懒人觉得不管自己干多少,反正到时候按人口分粮食,倒挂就倒挂,他们没钱,生产队也不能治死他们、饿死他们。勤快的人呢,就觉得凭什么自己干得多干得好,还和懒人分一样的粮食,心里很不平衡,逐渐懈怠了。”

贺父问道:“建国,你和淑芳有什么好主意?”

贺建党尝到了规划道路和规划田地的甜头,要不是今年出了詹仁喜这事,自己今年秋天或者明年秋天可能就会往上升一升,到时候把支书的位置传给贺建军,三兄弟齐心协力相互扶持,结果现在全泡汤了。

因此,听贺父问,他也满怀期待地望着贺建国。

“包产到户。”

“什么意思?什么是包产到户?”贺建党虚心请教。

包产到户就是分田到户,按照人头把生产队里的田地分个各个社员,耕种收割都凭各家的本事,公粮、各项任务等也按着他们田地的比例上交,剩下的全归他们自己。集体劳动时他们没有积极性,干自己的活肯定不会偷懒,收成多少可都是自己的。

贺建国根据贺楼大队的情况仔细推敲过,这事,可行!

国家发展经济,对内肯定是从农村开始搞起,与其拾人牙慧,不如成为先驱。(棉花糖小说网 Www.mht.la 提供Txt免费下载)

贺建党听完,犹豫道:“能行吗?”

“肯定行!”贺建国斩钉截铁地道,“已经有不少地方开始实行包产到户了。”

“勤快的人没问题,懒人不一定,咱们贺楼大队可不是人人都勤快。”还没开始推行,贺建党就敏锐察觉到了其中的阻碍。

“那就以家庭联产承包为主,统分为辅。”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是齐淑芳提出来的,贺建国觉得十分新颖,十分有道理。

贺建党仔细问清楚,若有所思。

贺父却有魄力,认认真真地思考大半天,一拍大腿,“老大,照老三说的做!”

“爹!”

“老大,你要拿出点魄力,别被詹仁喜这件事打垮了。出了这事,虽然詹仁喜不是你弄死的,但原因就是你家买砖,明理懂事的人不会说什么闲话,有一些见不得别人好的肯定在背后幸灾乐祸,明显能感觉到你的威信比以往降低了不少。要想保持你的地位,你就得做出大事来叫他们尝到甜头,叫他们心服口服!”

贺父双眼炯炯有神,继续道:“你欠了这么多钱,一年百十块地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清,难道债主就不急着花钱吗?总有花钱的时候。包产到户之后就不同了,除了交公以外,其余多少都是自己的,干得多,挣得多,还账也快点。”

贺建党不由得下了决心,向贺建国询问具体实行方法,贺建国当即就拿出一份资料书和计划书给他,资料是各地包产到户的情况,计划书是针对贺楼大队的计划。

看完后,贺建党顿时有了信心。

“干就干!”不成功便成仁!

土地怎么统一分配令其承包,三牲农具怎么分,种子怎么分……贺建国全部写在了计划书里,除了土地没有承包费用,其他三牲农具种子都是公共财产,或是拿钱租用、购买,或是收成后再还种子,反正不能免费分配。

贺建党在忙完夏收后,召集大队长、小队长和会计开会。

秋天的庄稼已经种好了,暂时不需要费心,但包产到户后的除草等管理工作就得由各户负责,收多收少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有人乐意,巴不得多承包点土地,自己种地收粮心里不慌,不用再看生产队的眼色。

有人不乐意,这样就不能偷懒了。

贺建党用强硬的手段压了下去,出面立下军令状,把各个生产队的土地统一分配下去,最先响应的人是赵铁柱,作为贺楼九队的队长,贺建党家又在贺楼九队,先把贺楼九队的五百多亩地按质量、位置、家庭人口等平均分配下去,一百九十口人分得两亩多不到三亩地。

山顶的一块地平均下来,每人可得二分地,贺建党一家六口人,分了一亩二分地,整合到了一起按家庭来分配,贺建军家就是一亩地,贺父得了二分地。

水田一共八十亩,每人四分二,贺建党家分了两亩四,贺建军家分了两亩。

以此类推。

自留田也囊括进去了,贺建党家一共承包了分配下来的十六亩二分地,贺建军家则是十三亩五分地,贺父个人承包了两亩七分地。

地分到了手,九成九的老人们都非常高兴,虽然土地没法私有化,但现在的地是属于自己的呀!解放前,谁赚了钱不想多买几亩地多收几亩粮食?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土地全部被国家收走了,划分出富农、中农、贫农等成分。

终于又有自己的地了!

贺楼大队的大部分社员欢欣鼓舞,把自己的地当成了宝贝,极为爱惜地里现在种着的庄稼,玉米、棉花、稻谷,逢草必除,一泡尿都得撒到自己的地里。

贺建党早已把土地规划完成,四四方方,分配时特别方便。

不仅田地分配了,就是打粮食晒粮食的场地也按家庭按人口分配下去了,就是拖拉机、三牲农具等大件不好分,经过商量,拍板几家人合伙一起承包租用。

齐淑芳也是想到改革开放近在眼前,许多政策宽松了,才向贺建国提建议。

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就有包干到户的情况了,但因为种种原因被遏制,没有推行到全国各地,直到这一二年安徽又陆续提出来,等小岗村大包干后天下皆知。

贺建党家现在欠了这么多钱,她打算等改革开放政策出来以后,再出主意令其致富。

七月份,学期结束,暑假来临。

齐淑芳本来想回家待产,等做完月子再回来,但在医院检查发现怀的是双胞胎,而且胎位不太正,双胞胎也容易早产,医生建议她不要远行。薛逢也以古彭市医疗水平远远比不上首都医院的理由,要求她必须留在首都安胎。

于是,齐淑芳就写信给贺建国,决定留在首都。

留下来了,也需要面临着分别。

杰西卡为期一年的留学结束了,准备回国。

相处几个月,齐淑芳和杰西卡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杰西卡把带来的许多书送给了齐淑芳,还送了好几部父母派人送过来的英文童话书给七斤和平安,齐淑芳回赠了自己国家独有的瓷器、雕漆、丝绸等物品,还请给郑老夫人做衣服的裁缝给她做了两身漂亮的旗袍。

杰西卡走时,就穿着一件旗袍,颈中挂着薛逢送她的珍珠项链。

金发碧眼、挺鼻红唇、雪肌白肤,玫红绣花旗袍裹在她身上,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一览无遗,一路走来,吸引了无数惊艳的目光。

“亲爱的淑芳,我最亲密的好朋友,我真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可是我不得不离开。”杰西卡现在可以简单地用汉语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我会想你的,如果有机会,欢迎你去我的国家,我一定会热情地招待你,就像你招待我一样。”

“我也会想你,我们有缘再见。”齐淑芳伸手抱了她一下。

杰西卡笑道:“缘分是自己安排的,我们一定会再见!”

她低头看看齐淑芳的大肚子,“淑芳,亲爱的,当你生下这对双胞胎的时候,一定记得给我写信,放入两个小宝贝的照片。”

“好,你不嫌弃是黑白照就好。”

提起黑白照,就不得不提杰西卡拍的彩色照片。

她父母派人来给她送东西时,她就让人把胶卷带回去,照片冲洗出来后,又托其他人捎过来,她送给齐淑芳,其中贺家人的照片就挂在家里的相框里。

她经常来小四合院作客,七斤和平安和她都混熟了,她走后的第一个周末,平安抱着杰西卡送的洋娃娃,穿着杰西卡送她的粉色小裙子和粉色小皮鞋,半天没见到杰西卡,这里找找,那里翻翻,满院子转悠,“杰西卡呢?杰西卡呢?”

杰西卡很孩子气,她叫七斤和平安直呼自己的名字,经常一起玩各种游戏。

“杰西卡回家了,就像爸爸回家了一样。”七斤跟她解释,牵着她回正房,见齐淑芳蹲下、身想捡掉在地上的东西,立刻开口:“妈,让我来!”

他松开妹妹的手,冲过去把东西捡起来。

齐淑芳缓缓站起身,略有些浮肿的脸蛋上带着浓浓的笑:“七斤好乖。”

平安把小脸凑过来,忽闪着大眼睛:“妈妈,我也很乖!我给大家发筷子了,我还把婆婆掉的毛巾捡起来给婆婆,你夸夸我呀!”

“好,安安也很乖。”齐淑芳摸了摸她的羊角辫。

得到夸奖后,平安在七斤的带领下,喜滋滋地去慕雪寻家看小宝宝了。

慕雪寻六月份平安生下一个男孩,起名叫陈应,满月后白白胖胖的很可爱,七斤和平安煞有其事地说要学着照顾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于是天天从慕雪寻家的后门跑去他家,逗弄小陈应玩耍,可惜小陈应太小了,不是吃就是睡。

慕雪寻家的后门和齐淑芳家的正门就隔着一条路,进出很方便,齐淑芳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进了后门,才转身回到自己家的堂屋。

过了几天到七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了。

齐淑芳懒得动弹,薛逢给金教授送来一封来自美国的书信。

是金天丽寄过来的,得知父母平安后,她因为不方便立即回国,就根据父亲老友家给她的信息先给金教授寄了一封信。

金教授从上海回来后,考虑到会随着齐淑芳来首都,加上齐淑芳已经买下了四合院,就立即和没随儿子回香港仍留在上海市的老友联系,留了首都薛家的地址给他。后来又托回香港的马瑚跟老友的儿子说一声,双管齐下,以免金天丽跑到古彭市找自己而自己不在。

所以,金天丽的汇款直接汇到了首都的银行,书信寄到了薛家。

薛逢把信交到金教授手里,就和齐淑芳说话。

金教授拆开信和金婆婆一起看完。

金天丽在信中诉说自己对父母的思念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家庭生活,然后给父母汇了一万美金作为生活费。

金教授和金婆婆乘着公交车去银行,汇款在一周前就到了。

根据目前的汇率,二老可以取15771元人民币。

“我看,先取一万二吧,剩下的存起来。”金婆婆这么跟金教授说,“先拿一万还给薛逢,两千块钱留作生活费,你天天带着七斤到处闲逛,买哪个东西不花钱啊?淑芳和建国为了买四合院而负债累累,好不容易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又借给他们家老大,虽然现在没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的确不如之前宽裕,马上又要添两个孩子,样样都得花钱。”

薛逢家几个人的月收入有好几百,暂时不缺钱,可是人家也有花钱的地方。

贺建国和齐淑芳就是自己老两口的孩子,齐淑芳基于做人的原则,说不要金天丽出钱给他们买房子,可是没说不要自己老两口的钱呀!金婆婆取了个巧。

金教授没有反对:“行,听你的,取一万二出来。”

他们和贺建国生活,本来就不用分什么彼此。

听到二人提取一万两千块钱,再开一个账户把剩下的钱存进去,工作人员的眼睛都瞪圆了,向他们再三确定后,一百张大团结一沓,他整整取出十二沓,等金教授点清后,办完提取存款等手续,发给他们15771元的侨汇券。

“侨汇券有什么用?和工业劵等票证一样的用法吗?”齐淑芳好奇地看着跟前的一堆侨汇券,除了零星小面额的以外,其他都是一百元或者两百元面额,限期一年。

“比工业劵和票证可重要多了。”薛逢笑着开口。

齐淑芳虚心请教。

原来,侨汇券可以去华侨商店买东西,很多紧俏商品只有侨汇券可以买,也只有华侨商店有,没有侨汇卡就不能去华侨商店,而且凭着侨汇券可以买计划以外的米面粮油肉蛋等,可以以基本价购买茅台酒、中华烟等。

齐淑芳一下子想起上海的侨汇商店了,当时她就看到里面有好多外国货。

再仔细观察跟前的侨汇券,会发现侨汇券的种类非常多,有粮票、布票、米票、肉票、油票、糖票和各种工业品票等等,和寻常用的票证略有不同。

金婆婆随手抓了一大把侨汇券给薛逢,“小薛,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我们一家子肯定用不完,赶明儿再送小慕一些。”

薛逢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我们都没和你客气。”金婆婆掏出十沓大团结,往薛逢跟前一推,“你出钱给建国和淑芳买大四合院,我都知道,之前是没能力,现在有点钱了,先还你一万块,剩下的就得叫淑芳和建国自己还了。”

“师母……”

不等齐淑芳开口说拒绝的话,金婆婆就挥手道:“你当我是一家人,就别说不要的话。天丽寄给我和你老师,就是我和你老师的,这些年,我们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拿点钱出来补贴你们怎么了?你要是拒绝,就是不想和我们老两口一起住是吧?”

齐淑芳略一思索,就不再提不要的话了。

金婆婆脸上出现一抹笑容:“这才对,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不用说两家话。”

薛逢笑嘻嘻地收了钱,“正好先还郑老夫人。我当时手里的钱不够,就问她老人家借了一万,原本想等租金攒到一万先还她的,现在金师母给了一万,今年的租金就是我的了。”她一直都随着贺建国和齐淑芳称呼金教授和金婆婆。

接下来,大家一起去华侨商店大采购。

除了落难的时间,金婆婆生活优渥,也是花钱比较大手大脚的人,现在手里有钱有券,一年之内必须用完,否则过期作废,哪里按捺得住蠢蠢欲动的心?何况齐淑芳生产在即,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必须一式两份。

“奶粉、棉布、棉花……”金婆婆列了一张清单,先给未出世的孩子准备必需品,然后接着道:“天热了,七斤和平安的衣服都旧了,多买两身衣服,再扯几块布大家做衣服……”

齐淑芳发现,华侨商店里的商品价格十分便宜!

在上海百货商店里需要八十多块钱的上海牌手表,这里只需六十块钱!

自行车、缝纫机、电唱机、相机、收音机、电视机等等全部可以凭侨汇券购买,而且价钱都便宜二十元到七八十元不等!

130.130章:

越往里面走、往上面走,齐淑芳越觉得惊讶,表情上就带了出来。(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冰箱!空调!洗衣机!电饭锅!摩托车……

香水!珠宝!化妆品!连衣裙!高跟鞋……

咖啡!奶粉!面包!午餐肉!巧克力……

很多百货商店里都没有的东西,华侨商店里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绝大部分都是奢侈品,看得齐淑芳目不暇接,这里而且只要有券在手就不限制你买!

商店里,有不少外国人带着翻译也在买东西。

平安东张西望一小会儿,不感兴趣地低下头看自己抱着的洋娃娃。

齐淑芳一行人刚进来时,服务人员就拦住他们了,鼻孔朝天,等金教授和金婆婆拿出包里的侨汇券,他们立刻毕恭毕敬,前倨后恭的态度远胜百货商店的售货员。

按照计划,买齐孩子的东西,在金婆婆准备去买布料的时候,齐淑芳开口:“师母,给你和老师扯块布料做夏天的衣服就行了,马先生送的几箱衣服还有很多都没穿,再给我和建国做新衣服就太浪费了。”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节俭的时候,得表扬一下。

金婆婆一想也对,“那就不买了,我和你老师也不缺衣服。”给孩子买,是因为孩子长得快,一年半载就得换大一点的衣服。

一行人转战别处。

金婆婆一口气买四大罐奶粉的时候,薛逢也跟着买了几罐,笑说慕雪寻的孩子才一个多月,其他侄媳妇有的刚生了孩子,也有快生了,奶水不够,都比较缺奶粉。接着,她给自己买了即溶咖啡,虽然喝起来苦苦的,但是她个人很喜欢。

齐淑芳实在不喜欢咖啡的味道,她觉得还是自己国家的茶叶更吸引人,清香满口,于是在这里买到了今年的茶叶,台湾的上等冻顶乌龙。

“你现在是孕妇,最好不要喝茶。”金婆婆提醒道。

“知道啦,师母,我就是买下来大家一起喝,至于我出了月子再喝。”

看到柜台里摆着的牛角面包,平安拉了拉齐淑芳的手,“妈妈,我可以吃一个杰西卡给我吃过的面包吗?我好想吃好想吃喔!”带着奶味儿的声音拉得很长,娇娇糯糯。

“平安想吃面包呀?婆婆给你买。”

金婆婆真把平安疼到了心坎儿里,刚刚光各式各样的裙子就给平安买了五条,红粉黄绿白,每一件都漂亮可爱得要命,还给她和七斤每人买了一双精致的凉鞋。

平安弯着眼睛:“谢谢婆婆,我好喜欢婆婆喔!”

她毫不吝啬地向金婆婆表达出自己的亲近,这下子金婆婆的眼睛也和她一样了。

金婆婆多买了几个牛角面包,问她现在要吃吗,已经付过款了,现在就可以吃。没想到平安乖乖地回答道:“带回家一起吃。爷爷吃、婆婆吃、妈妈吃、大姨吃、哥哥吃,你们可不要给我吃完了呀,要给我留一点点,还有爸爸和小弟弟!”

大家不约而同地夸赞她一番,可把她高兴坏了。mht.la [夜夜小说网]

逛到卖首都特产的柜台时,遇到一个褐发蓝眼的外国男人和售货员指手画脚地打手势。

他说的是法语,脖子上挂着相机,和杰西卡用过的相机一模一样,指着柜台里的马上封侯雕漆摆件,说他很喜欢,问需要多少钱可以卖给他。可是售货员一头雾水,瞪着一双眼睛看对方手舞足蹈,急得一脸都是汗。

“这位先生问这个马上封侯雕漆物品是多少钱一件。”齐淑芳忍不住插口道。

售货员一听,连忙报了价。

齐淑芳又以勉强流利的法语告诉外国青年这个价格,虽然她以前的法语基础并不好,但现在教他们法语的王老师却是曾经留学法国,一口法语非常棒,齐淑芳学到了很多。

“喔,天哪,终于有人听得懂我说话了,谢谢你,美丽的女士。”外国青年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大把侨汇券和大团结,看来他来买东西是有所准备,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带翻译的情况下,是怎么拿到侨汇券怎么兑换到人民币的。

齐淑芳问清他的意思,挑了钞票和侨汇券交给售货员,对方忙把鲜红的雕漆摆件拿出来摆在柜台上,收钱开票找零,再把摆件包起来。

“谢谢你,美丽的女士。”

青年把剩下的钱和外汇券收回去,抱着装有摆件的盒子向齐淑芳道谢,齐淑芳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蒂埃里,是个摄影师,来自法国巴黎。

齐淑芳并没有放在心上,别过蒂埃里就陪着家人一起买东西。

她的肚子很大,圆滚滚,颤巍巍,走起路的姿势摇摇晃晃,像企鹅一样笨拙,看得人心惊胆战,大家都很迁就她,走路的速度放得很慢,东西也不叫她拎,只叫她牵着七斤和平安的手,免得七斤和平安迷失在阔朗复杂的华侨商店里。

“淑芳,你公公不是喜欢喝两口吗?我看这茅台酒平时不好买,今天咱们买几瓶,什么时候回古彭市捎给他。”金教授说道。

金婆婆斜眼看他:“急什么?确定回去再买也不迟,现在买,你拎得动吗?”

低头看了看两手拎着的东西,金教授不由得笑了。

离开时,金教授推着新买的自行车,除了已买好的东西,后座横放着刚刚花二百元侨汇券买的一百六十斤米和十斤红糖、八斤豆油、六斤猪肉、四十尺棉布。

金婆婆小声道:“咱们的侨汇券还有很多,一万好几千块,送过人也能剩下很多,以后的粮食就不用担心了。不过,天气太热,米面买多了囤积在家里,不放在樟木箱子里的话容易生虫,等凉快了再多买点。今天买的自己家留点,给建国寄点。”光凭那点供应粮,不加上副食品的话,肯定不够贺建国一个人吃的。

“嗯。”齐淑芳点点头,她也觉得家里多囤积点粮食心里比较踏实,不过,“师母,粮食暂时不用给建国寄过去了,咱们来首都前家里留了不少粮食,哪怕不动用粮食供应,也够他吃半年,过几个月再给他寄吧。”

“也行。就是不知道侨汇券能不能给建国寄过去让他在古彭市使用,如果能的话,那就方便了。”金婆婆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但因为齐淑芳也不知道。

薛逢听她们娘儿俩说完,插口道:“不能,别说跨省了,跨市都不能用。”

“啊?不能啊?”齐淑芳刚刚在金婆婆提起时还在心里盘算能不能让贺建国享用一下,侨汇券能买到的紧俏货实在是太多了。

薛逢笑道:“不能。你要是惦记着建国,就把东西买下来给他寄去,侨汇券就不用了。”

“我知道了。”

齐淑芳略有些沮丧。

她突然发现,从华侨商店出来到回家的途中,凡是见到他们的人,看到他们买的东西和一些东西属于华侨商店标志的包装,羡慕得眼睛几乎充血。

齐淑芳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侨汇券在自己的国家、在这个时代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拿着金婆婆给的一沓侨汇券送给慕雪寻,慕雪寻差点跌下床,“你怎么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啊?你们自己留着用呗。”

“贵重?”

齐淑芳看了看手里的侨汇券,“我们没花钱,这是金教授女儿汇款,在银行提取汇款时银行按钱数给的。一年就过期了,我们算了一下,根本用不完,已经给我大姐一部分了,现在给你送点,以后给陈应买奶粉什么的方便点,不用靠一个月的那点奶粉供应了。”

慕雪寻歪着头打量她片刻。

“怎么了?”齐淑芳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不是我的脸肿得不能见人了?”

怀这一胎真的很辛苦,刚查出怀孕时吃不好睡不好,到了晚期浑身开始浮肿,夜里腿脚抽筋,贺建国不在的时间里,她真的很想哭。自己从来没这么丑过,眼底都有斑点出现了,脸上的皮肤也粗糙了不少,不知道产后能不能恢复以往白皙无暇的光滑肌肤。

“不是啊,你还是很漂亮,哪像我,胖了一圈都没法消下去,阿迟天天让我吃这吃那,今天猪蹄汤我实在是喝不下了。”慕雪寻捏了捏腰间的赘肉,唉,甜蜜的烦恼。

齐淑芳奇怪地道:“不是说我丑,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不知道侨汇券的珍贵之处?”侨汇券啊,如果没人送,他们家都弄不到,一券在手,能让好多人羡慕得要死。

齐淑芳听了这话,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侨汇券本身就算得上是钱,所以你说贵重。而且,用侨汇券买东西,很多东西比百货商店便宜,而且很多外国货可以肆无忌惮地购买,百货商店里都没有这些货。”

“你知道了还送这么多给我。我跟你说,现在送人最贵重的礼物就是侨汇券!”

“我和你,分这么清干嘛?”齐淑芳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你就当我让你帮我把侨汇券花掉,免得过期作废。行啦,我回家了,我师母不让我在外面多待。”

“我送你。”

“别了,你在屋里看着小陈应,我又不是外人,非得让你送到门口。”

“那你慢走,路上小心点,看你这大肚子我就觉得心惊胆战。”

齐淑芳现在怀孕八个多月,新生儿用品都准备齐了,如果不是天热放不住,而冰箱又实在太贵,恐怕金婆婆把坐月子用的食材都买回来了。慕龙慕虎的包被衣服除了慕雪寻拿走几件,其他的薛逢都送给她了,洗得干干净净,节省了不少开支。

临近产期,齐淑芳不敢再出门闲逛,基本上就是在家里休息,或者去薛家和陈家走走,或者在附近散散步,后海的风景很美,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贺建国在家里担心得要命,恨不得插翅飞往首都。

然而,他刚刚进修回来,公务繁忙,实在是没有办法请假去首都探望老师妻儿。

白胜来送资料时看出他脸上的担忧之色,顺口问了一句,旁边贺建国的同事笑道:“接到他老婆的信,现在担心着呢。”

“担心什么啊?”白胜更好奇了。

其实,白胜心里特别嫉妒贺建国,凭什么他一个乡下来的就比自己有出息?用步步高升来形容都不为过。自己是县城居民,学历比他是低了点,自己钻营的本事可比他高,怎么自己这些年就升了一级,并成了他的外甥女婿。

这个外甥女婿,还不被他承认。

虽然贺建国不承认有贺建红这个姐姐,连徐段长这个亲家都不认,但是徐招娣真心敬重贺建国这个舅舅和齐淑芳那个舅妈,在她的影响下,白胜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已有所变化了,站在贺建国跟前特别有晚辈的毕恭毕敬。

徐招娣从小就有心眼儿,不过她的心眼儿不坏,在她对白胜不满、白胜对她不满的情况下,依然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独生女儿白楚楚简直就被白胜捧上了天。

听白胜说齐淑芳现在怀着双胞胎所以放假没回来,不由得十分担心。

“小舅有没有说情况怎么样?”

白胜想了想,随即抱怨道:“什么小舅啊?他都不把我当外甥女婿,当个普通同事还能说句话,也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还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听说,你这舅妈胎位不太正,需要在首都待产,那边的医疗水平高,你小舅才会这么担心。”

“小舅不认我们,是我娘你丈母娘做的孽,作为晚辈我们就该承受着,啥都别抱怨。日久见人心,小舅要是真讨厌你,就不会任由你在办公室里晃荡了。”

徐招娣斜睨他一眼,一眼的风情瞬间让白胜沦落了,“老婆……”

“行了,你时常打听着,有关小舅妈的事情打听到了立即告诉我。”徐招娣挺担心这个俊美出众又有本事的舅妈。

“好!”

大概等到八月份,白胜这天一早,看到贺建国的黑脸变成了笑脸,当即就知道有好消息了,凑过去一问,竟然看到贺建国对自己笑了,“我爱人昨晚平安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五斤一两,一个五斤二两,母子平安。”

131.131章:

怀孕的时候特别辛苦,生的时候却很顺利,胎位很正,从阵痛到进医院,一共没超过四个小时,两个孩子就呱呱坠地了,身体状况良好。[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齐淑芳觉得不可思议,金婆婆却一点都不意外。

“这很正常,孩子在娘胎里活动,有一些孕妇平时的胎位很正,到临产时就不正了,反过来就是你这种之前不正临产正过来的情况。真好,前几天安安还和七斤拌嘴,说小弟弟只跟自己玩,不和对方玩,现在他们一人可以照顾一个了。”

薛逢接了一句:“那可不!听说你生了两个弟弟,七斤和安安都高兴坏了。建国也高兴坏了,早上电话打到他单位,连声问你情况好不好。”

齐淑芳心中因生产时丈夫不在身边的一点委屈瞬间消失殆尽。

“七斤和平安没给大姐惹麻烦吧?会不会认为我们抛弃他们了?”齐淑芳昨天进医院,金婆婆陪她一起,虽然七斤很懂事,平安很乖巧,但怕金教授一个人没法照顾两个,还得帮忙熬粥做饭,就把孩子送到薛父家里和慕龙慕虎一起玩,几个孩子凑一块,天都被他们掀了。

薛逢不以为然:“你怎么会这么想?俩孩子都知道你要给他们生小弟弟。”

“心思敏感的孩子就会这么想啊,所以我得告诉我的孩子,我很疼他们。”比起当下很多人,在对待孩子的态度上,齐淑芳更外放一些。

所以,午后,薛父带着四个孩子来看双胞胎小弟弟,齐淑芳特地向七斤和平安解释让他们暂时住在薛姥爷家的原因,“等妈妈和弟弟出院,我们就会住在一起了,不是妈妈有了弟弟就不疼爱你和妹妹。”

大家都很忙,没人搭理她。

七斤站在床边津津有味地盯着打呵欠的小弟弟,平安个矮,哇哇叫着求薛逢把她放到床沿上,趴在襁褓前,慕龙和慕龙笑嘻嘻地问“小弟弟和我们一样么?一模一样分不出来?”

七嘴八舌,你争我抢,热闹得不像话。

还是七斤耳朵灵,听完齐淑芳的话,迷茫了片刻,猛地醒悟过来这话是对自己和妹妹说的,马上凑到齐淑芳床头,俊美的小脸上满是善解人意:“妈妈,我知道你是在生弟弟,没有不要我和妹妹。安安,你说对不对?”

七斤转脸找同盟。

平安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眼珠子黏在弟弟脸上不肯挪开,胡乱点头,“对对对,哥哥最棒最棒了!哥哥,你是好哥哥,好哥哥别打扰我看弟弟!”

皱了皱淡淡的眉头,平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弟弟好丑啊!”

一句话说完,跪坐在床沿上的她很快就挺了挺小胸脯,然后挥了挥小拳头,“没关系,丑弟弟也是我的弟弟,谁要说我的弟弟长得丑,我就揍谁!”

目睹齐淑芳当作大事来对待结果儿女都不给面子的过程,大家忍俊不禁,终于笑出声来。(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齐淑芳悻悻然地端着小米粥喝,不理自顾自开心看弟弟的孩子了。

这两个小宝宝生在八月十号,秋老虎抬头之际,天气十分炎热,气温不见得比伏天逊色,在这个时候坐月子真是一件苦差事。

生产时就流了满身汗,虽然生产后立即换上干爽的衣服,也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和身体,但未经清洁的皮肤依然很不舒服,尤其是齐淑芳的一头长发,自从她穿越后,头发仅是每年二月二的时候剪掉发叉的辫梢,现在很长很浓密,油油的,散发出一股怪味。

在医院住了三天后回家,齐淑芳要求立即洗澡洗头!

生七斤和平安的时候都是入冬时节,天气凉爽,甚至微有寒意,不觉得很难熬,现在才过三天,她就觉得熬不下去了。

金婆婆和薛逢异口同声地阻止了她,理由非常简单,月子里洗澡洗头容易受风。

“可是,头发脏,身体脏,对身体也没有好处啊。”

齐淑芳记得自己看过的一些书,产妇产后出汗,毛孔张开,体质虚弱,所以这是旧风俗不让产妇受风的原因,因为产妇受风着凉,寒气进入体内,容易引起头痛、肩膀痛、腰酸腿痛、感冒等症状。可是,不作清洁的话,脏东西不就顺着毛孔进入身体了?

虽然卧室没有紧闭门窗,卧床休息时也没有铺棉被该棉被,而是以薄毯子取而代之,早晚也可以用温开水洗脸刷牙泡脚,但不洗澡不洗头,真的很难受啊。

齐淑芳现在是什么情况?在屋里下床走动两步就满身大汗。

金婆婆坚持不让她洗头,“可以用姜皮或者艾叶煮开后晾好的温水擦一下身体,擦完迅速穿上衣服,但不可以洗头。头最容易受风,而且你头发长,很长时间才能晾干,在晾干的期间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变凉了,肯定会有寒气入体。”

“现在需要讲究科学。”齐淑芳咕哝道。

“科学是科学,传统是传统,科学不完全正确,传统不完全错误,我们应该做的就是截长补短。我认为月子期间保持干净是必要的……”齐淑芳眼睛一亮,薛逢话题一转:“师母可是医学大家,她这么交代你,你还是听从为好。”

齐淑芳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了。

为了自己身上的气味好一点,她还是努力了一把,最后双方各退一步,七天后每隔三天擦一次身,每隔一周洗一次头。但是,洗头不能让水碰到头皮,就是洗头前先喝一碗热乎乎的姜汤,然后颈部以下的头发用煮开的姜皮温水清洗,洗完后多用几条干毛巾擦干,头发根儿只能用姜皮水浸泡过的毛巾拧干后擦拭,也多用几条干毛巾。

洗头、擦身的时间定在中午十二点钟,必须艳阳高照,金婆婆说这时候阳气足。

好热!好热!

早晚稍微凉快一点,中午就像身处烤炉。

回头看着床上两个仅着单衣单裤而酣睡的小宝宝,齐淑芳穿着长衣长裤,趴在窗口隔着窗纱往外面看,突然好羡慕树荫下随着金婆婆一起躺在藤椅上手摇芭蕉扇的小平安。

小平安紧闭着双眼,睡得比双胞胎小宝宝还香。

金教授和七斤从外面进来,老的拎着陶罐,小的攥着一把折扇,见到树荫下纳凉的一老一小,他们下意识地同时放轻了脚步。

七斤小小地跟金教授说了一声,进入正房东间。

“妈,你不好好休息,趴在窗口干什么?”七斤严肃着一张小脸,带着淡淡的责备,“婆婆和大姨都说了,你不能受风。”

齐淑芳立刻离开窗口,笑问道:“你和爷爷买了什么东西?”

金教授说,无论是礼仪还是见识,都是从小耳濡目染才能铭刻在骨子里,贺建国以前就是在他家摸惯了各种古玩,今日才略懂一点皮毛,也走眼了好几次,而齐淑芳只看了点赏鉴古玩玉石的书籍,根本没实战过,连皮毛都不懂。

所以,他没事干的时候,经常带着七斤游走在各个旧货市场,真的假的都跟七斤一一讲解,之前家里没有余钱,老人家不敢频繁买东西,现在则放开了手脚。

七斤一边把扇子展开给她看,一边皱眉道:“妈,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会上当!”

唉,有个聪明的小孩也是甜蜜的烦恼呐。

齐淑芳很没志气地道歉,保证自己再也不趴在窗口了。

七斤这才露出一丝儿笑容,就着水墨山水的扇面跟她讲解道:“扇骨是湘妃竹,扇面是宣纸,字画出自郁老先生,就是送咱们家好几幅字画的郁老先生,其中有一幅大鹏展翅是送给我的,所以我一看这把扇子就认出来啦!我问爷爷,爷爷夸我眼力比爸爸高。”

齐淑芳呆了呆:“你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才跟着金教授学多久啊?他今年才七岁。

“是啊,一看就觉得很熟悉啊,我照着郁老先生的字画练过字,我的房间里不就挂着我的大鹏展翅图么?”七斤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惊讶,“而且,普通人粗制滥造的扇子不会用这么好的扇骨和这么好的宣纸。”

“你连湘妃竹和宣纸也认识?”齐淑芳瞪大眼睛。

七斤伸手摸了一下脑袋:“认识啊,爷爷教我分辨过,扇面用的墨我也认识,爷爷无意中买回来来六块乾隆年间的松烟墨,研开后写字,气味和扇面上的很像,就是新写出来的字气味比较浓。”

这么有天赋?到底像谁啊?

齐淑芳觉得像自己,长得这么像自己,脑袋肯定也是!

夸赞的话像不要钱似的,齐淑芳重重地夸了七斤一顿,“明儿妈妈在你的房间里准备两个箱子,专门用来放你自己收集的东西。”

“谢谢妈妈!”受到表扬的七斤异常开心,觉得自己得到了认同。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宝宝突然放了一个屁,声音特别响亮,齐淑芳转头一看,是五一。放完这个屁紧接着他又放了两三个,和平常的屁不一样,似乎带着水声,随着他的屁,一股酸臭酸臭的味道马上弥漫开了。

有经验的齐淑芳马上就明白,这小子拉粑粑了。

“好臭啊!”七斤放下扇子,捏着鼻子,把专门用来收脏尿布的篮子挪过来。

拉完粑粑的五一睁开圆溜溜的眼睛,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左等右等没等到干爽的尿布来换掉脏的,他哇的一声哭了。

他一哭,五二马上跟着一起哭。

齐淑芳加快手脚,换完尿布拍拍五一的屁股,“臭小子,急什么?”

五一的性子特别急,吃奶很急,经常呛着自己,五二则是慢吞吞的,吃奶很慢,经常在拉完屎粑粑很久了才察觉到不舒服然后张嘴大哭。

五一和五二是遵循七斤的小名以体重来起的,先出生的叫五一,后出生的叫五二,大名则是贺建国在电话里定下来的,贺家道字辈,贺道伯、贺道仲,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别看他们出生时的体重轻于七斤和平安,得到大家更加细心周到的照顾,可是他们很能吃,体重增加得很快,齐淑芳这么好这么足的奶水根本不够他们两个孩子吃,不得不另外冲奶粉,即使奶粉不如母乳有营养也没有办法。

幸好这个时代没出现几百年后依然闻名遐迩的毒奶粉。

齐淑芳很心疼。

七斤是喝母乳长大的,平安也是,轮到两个小的了,半母乳半奶粉,偏偏两个孩子是双胞胎,虽然医生说按日期来说不算早产,但齐淑芳总觉得他们不如七斤和平安壮健,现在无法全母乳成长,简直是雪上加霜。

金婆婆安慰道:“别想太多,我看孩子情况很好,不少没奶水的孩子都喝奶粉,不也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有的连奶粉都喝不起,只能喝米汤。不对,有的连米汤都喝不起。五一和五二喝奶粉也算好事,等产假到期上学的时候,临走前喂一顿,晚上回来后再喂,白天给他们喝奶粉,他们不会因为突然喝奶粉而抗拒。”

九月初开学,又有一批新的学生入驻校园,那时齐淑芳还没出月子,所以她准备开学时向学校请一个月的产假,十月初再去上学。

听了金婆婆的话,齐淑芳点点头,照料五一和五二的时候更加精心了。

五一和五二刚生下来长得虽然不如七斤和平安那么像齐淑芳,但大伙儿见了都说四个孩子一看就是一个娘生的,这说明五一五二还是像齐淑芳,尤其是神情给人的感觉特别像,哪知道孩子一天一个样,满月当天云柏过来吃满月酒,突然惊呼一声:“五一和五二长相随了贺同志,看这脸型,看这眉毛眼睛。”

齐淑芳天天面对着孩子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变化,听她这么一说,仔细看了看,忍不住有些惊奇,真的很像贺建国!不是十成十地像,而是有五六分,就是这五六分就能明显看出来他们的长相随父而不是随母,和刚出生时完全不一样了。

五一、五二的满月宴,大家很给面子,慕老夫人、郑老夫人、李阳和几位齐淑芳在舞会上结交的、左邻右舍家的和薛逢带着结交的夫人们都过来了,薛逢和慕雪寻自不必说。

云柏现在是首长专列的列车长,面对众人也没有半分怯场。

132.132章:

齐淑芳很佩服云柏,她已经在首都站稳了脚跟,不少首长都对她这个列车长赞誉有加,所以在场的夫人们都没有轻慢她。(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当然,这些夫人们大部分都是贫农出身,并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想法,也不觉得云柏身份比自己低。

这就是齐淑芳和她们相处非常融洽的原因。

首都里有些身份高的夫人们就没有这份平易近人了,齐淑芳偶尔出入她们的聚会,和她们一直维持表面的和气,私下并无真诚的交流。

云柏也不算是籍籍无名,她的丈夫牛海是铁道部专运处的一个副处级干部,两人婚后恩爱,生了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幸福美满。

提起牛海,贺家没人认识他,但认识牛海的哥哥牛汉。

牛汉是郑老跟前的人,郑老回乡时,齐淑芳和七斤第一次拍照,拍照的工作人员就是牛汉,他还有一个弟弟叫牛浩,是贺建国转职之前住在同一个宿舍的同事!

大家一叙旧,简直不敢相信这份巧合。

看着两个小宝宝,云柏烦恼地道:“云杉在西双版纳又生了一个儿子。”

“他有过女儿了,现在生个儿子,你烦恼什么?”齐淑芳奇怪地问,她不喜欢除了云柏以外的云家人,但因为住得近,倒也听说了一些事,譬如自己参加高考考上了首都大学,而云杉拿到云柏寄过去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后还是没有考上。

云柏眼里闪过一抹嘲讽:“我很难相信自己有这个不负责任的弟弟。”

他没考上大学,按照云柏的想法,就是继续复习,努力第二年再考,毕竟去年高考来得太仓促,复习时间太短。然而,云杉却在那个时候随着一干没有考上大学想回城的知青大吵大闹,抗议、罢工、装病,想尽办法回到了古彭市。

回到古彭市的人只有他,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因为闹得太厉害,没有心情复习,云杉今年夏天参加高考也没考上大学。

他的妻子在他离开时就怀了孕,在他高考的时候生了一个儿子,给他寄来了信,他回复的只有一封离婚书,当初结婚就没有领结婚证,离婚很容易。

齐淑芳一呆,模模糊糊想起好像史书上有这么一笔。(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对于云杉的所作所为,她没有作出评论,只是安慰云柏道:“云杉年纪不小了,他自己做出的事情后果就由他自己负责,你在这里着急根本没用。如果他肯听你的,就没有你刚刚的话,你说的话,他根本不听吧?”

云柏无奈地点头,就是云杉不听,又做出这种薄情寡义的事情,她才觉得愤怒。

“这不就得了?你有你的家庭,他有他的人生,他的人生将来是好是坏,被他抛弃的妻子儿女会不会来找麻烦,都让他自己承担。”

“只能这样了。”

云柏叹气,她以为娘家终于出个好孩子了,结果和自己想的大相径庭,辜负了自己当年借钱给他带着上路的好意。

有人进来看孩子,云柏才止住话题。

五一和五二满月后,齐淑芳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洗澡洗头了,即使月子里每隔三天擦一次身,一周洗一次头,她也觉得自己浑身馊味。

恶露七八天前就排干净了,所以她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

狠狠搓出无数污垢,请薛逢和慕雪寻帮忙,换了两次水,齐淑芳终于干干净净地走出房间,乌黑浓密的头发像绸缎一样闪闪发光,又像瀑布一般披泻而下,充满了万种风情。

“淑芳,你的身材怎么保持得这么好?”慕雪寻忍不住有些嫉妒了,现在物资匮乏,她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居然胖了一圈,别人都很羡慕她这份福气,陈迟也说现在脸蛋身材稍稍圆润了一点刚刚好,以前太瘦了,但是她很苦恼。

“累的。照顾两个孩子,没一个晚上能睡安生,你看我这黑眼圈就没消过。”齐淑芳顺手拿起梳妆台上贺建国给她寄来的小圆镜,发现自己月子里虽然补得面色红润,气血完足,皮肤也恢复了怀孕前的光滑白皙,但是眼底颧骨上方的点点黄褐斑却没有消失。

斑点不多,左眼下有两三点连成指甲盖的一片,右眼下与此对称,鼻梁上还有两点,都很淡,远看的话瞧不出来,但近看这些斑点就一览无遗了。

她皮肤白,黄褐斑特别明显。

把小圆镜凑到眼前,齐淑芳看了再看,终于确定斑点依然存在,刺眼极了。

“哪个带孩子不是这样啊?我家臭蛋也一样,天天都睡不好,累死人了。”慕雪寻看着床上连自己儿子在内的三个婴儿,语气里既有点抱怨,又带了点甜蜜,转头见齐淑芳还在照镜子,眼里闪动着好笑的光芒,“淑芳姐,我知道你很漂亮,整个首都里都找不出十个你这样水平的美人,用不着这么照镜子自己看自己吧?”

“什么啊,你看我的脸都是斑!”

齐淑芳凑到薛逢和慕雪寻的跟前,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你看看,你看看,是斑吧?怀孕的时候师母就说等生过孩子就消退了,可是现在根本就没有消退!”

薛逢笑了笑:“瑕不掩瑜,你烦什么?”

以前太美反而不真实,现在就多了点人气儿。

“没有谁不想完美无瑕,不然外国怎么会有那么多化妆品。”齐淑芳一直都很爱美,就是被这个时代压制着,无法忍受自己脸上出现无法消退的妊娠斑。

慕雪寻歪着头瞅了瞅,摸了摸自己的脸,顺手拿过她的小圆镜,照了照,不由得泛起灿烂的笑容,“还好我没有。我怀孕的时候,都说男孩丑娘,可我脸上一直都没有斑。小婶呢?小婶,让我看看你的脸上有没有。”

“没有吧。”薛逢没注意。

齐淑芳和慕雪寻端详片刻,前者不甘不愿地承认:“真的没有。”

薛逢莞尔道:“我生下小龙小虎后,好几个月脸上都有斑,过了多久消失的,我就不记得了,那段时间天天带孩子,根本就没注意。五一和五二刚刚满月,你急什么?根据师母的意思好好养养,说不定就消退了。”

说完,她侧头思索一下,接着道:“我记得师母以前提过一句,说脸上有斑是肝不好?如果是的话,你就好好养肝。”

“只能这样了。”齐淑芳叹气。

金婆婆得知这件事,又好气又好笑,当即给她把脉,然后开了一张舒肝理气、美容养颜的药膳方子,熬炖了给她吃。

当然,不影响孩子吃奶。

齐淑芳遵从医嘱,按时吃喝,争取在见到贺建国时脸上无斑。

上个月在五一、五二出生的两天后,也就是八月十二号,中日和平友好条约在首都签订,两国逐渐恢复贸易往来,十月份引进了一批不少日本电影,其中一部《望乡》的上映,引起了轩然大。波,久久难以平息。

齐淑芳为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每天早出晚归,来去匆匆,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上映的日本电影,只听同学议论过《望乡》的情节。

电影是以南洋姐为主题,诉说着被贩卖到南洋□□的心酸历史,虽然在大陆上映前已经把其中露骨的情节和画面都删掉了,但依然引来不少守旧分子的抗议,认为这是一部“黄色电影”,要求禁止上映。

年轻人不一样,年轻人的思想好像一下子冲破了枷锁。

因为电影里的妆容,年轻人爱美的渴望同时被点燃了,饰演女主角的栗原小卷成了大家的偶像,她的穿着风靡了整个大陆。

齐淑芳发现,仿佛一夜之间大街小巷就出现了和以往不同的衣服,不少男女青年穿着各种各样的衬衫和喇叭裤,有的戴着□□镜,男青年头发留长了,半长不短,这是另一部电影里的打扮,女青年不再是千篇一律,而是悄悄放开了辫子,头发披肩,令人耳目为之一新。

哟!

服装方面开放了?

终于不用满眼“国防绿”、“蓝蚂蚁”了?

齐淑芳兴冲冲地打开衣柜,翻出一条蓝色牛仔喇叭裤,正准备换上,突然改变了主意,找出一条黑色高腰西裤,熨烫出裤线,穿在身上。白色长袖衬衫的下摆掖在裤腰里,衬衫内的颈中挂着那串帝王绿的翡翠圆珠项链,若隐若现。

她又翻出相配的手镯戴在手上,一泓绿水环绕皓腕,耳钉和戒指还没戴上,就已经美得让贺建国看直了眼睛,“淑芳,你打扮得这么好看是去哪里?”

齐淑芳猛地转头,又惊又喜。

“建国?你来了?难道你请了假?怎么没打声招呼啊,我好去接你。”

“不是请假,是出差。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提前告诉你,没想到你却给我一个惊喜,平时看着这身衣服没什么出奇,白衬衫黑裤子,怎么你穿上身就这么好看?”贺建国放下行李箱,走到床前,从盒子里拿出耳钉给她戴上。

齐淑芳被他夸得眉开眼笑:“好看吗?”

“好看。”贺建国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惊艳,正好再说些甜言蜜语诉说这段时间的思念之情,突然被五一的哭声打断了。

133.133章:

夫妻两个手忙脚乱地先把孩子打理干净,然后齐淑芳坐在床沿上抱着五一喂奶,贺建国则抱起五二,端详片刻,惊奇地道:“淑芳,这两个孩子可真像我。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可不是!

现在已经两个多月的五一、五二和贺建国几乎有十成十的相似了,就是一大两小,而且小的皮肤柔嫩白皙,不像贺建国那般黝黑。

孩子出生的时候自己不在妻子的身边,满月也不在,第一次和五一五二的相见居然在他们快三个月的时候,贺建国心里充满了愧疚:“淑芳,对不起,这几个月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照顾二老四小。”

“说这些干什么呀?”齐淑芳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老师和师母的身体硬朗,哪里需要我照顾?反而是我得到他们很大的照顾。我坐月子时,都是师母和我大姐照顾我,七斤和平安也是她们和老师带着。我上学时,老师接送七斤上下学,师母照顾你这两个小儿子,平安交了个好朋友叫郑甜甜,俩孩子一起去托儿所,每天都由雪寻接送,也不用费心。”

郑甜甜是郑老最小的孙女,平安跟薛父去大院里玩认识的,俩个小女孩一见如故,互相把自己最珍贵的玩具送给对方,还一起拍了好几张合影。托儿所正好在慕雪寻的工作地点,同时陈应也在托儿所里,所以接送平安的任务就被慕雪寻接过去了。

至于七斤,八月三十号就报名上学了。

他是九月二十六的生日,本来不足七周岁,今年不能入学,薛逢疏通了一下关系把他送到史家小学,上了育红班。

两个大孩子不在家,金婆婆的负担减轻了不少,专心致志地照看两个小的。

齐淑芳想给家里请个保姆,金婆婆毕竟年纪大了,照看两个孩子太累了,但是,金婆婆不愿意,觉得外人照看得不用心,又担心保姆虐待五一和五二,起源于陈迟给儿子请的一个保姆,对陈应的哭闹置若罔闻,还偷偷把陈应的奶粉带回家给自己孙子喝。

两个孩子交了很多新朋友,现在都乐不思蜀了。

齐淑芳担心他们说自己有了新小孩,就送他们去上学,是不喜欢他们了,于是暗中观察他们的喜怒哀乐,准备随机应变,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没有那种想法,哪知道这兄妹两个反过来说自己想得太多了。[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七斤说这话齐淑芳不觉得奇怪,他一直是个早慧的孩子,但是平安?

“你猜怎么着?”齐淑芳问贺建国。

“怎么着了?我觉得很好啊,平安这么小,就懂得体贴妈妈了。”

齐淑芳轻哼一声,“什么啊!这小丫头是为了表现出自己比哥哥更聪明,重复哥哥说过的话,说我想多了之后就明目张胆地求我表扬她,说她比哥哥乖。”

贺建国忍不住笑了,完全可以想象到女儿撒娇的小模样。

等五一吃完一个乳。房里的奶水,可能还没吃饱,奶水已经告罄,他吸了吸,始终吸不出来,急吼吼地伸手去抓另一边,脑袋想往那边伸过去,齐淑芳狠心地拒绝了他,冲好奶粉让贺建国喂他,自己抱起了五二。

五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张嘴吸吮,慢条斯理的模样和五一比起来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奶粉不如乳汁好吃,五一吐出奶嘴,哇哇大哭,哭得贺建国心都疼了,“淑芳……你看他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齐淑芳低头看五二吃奶,头也不抬:“不用管他!”

说完这句话,她抬起头,“你把奶嘴塞到他嘴巴里,过一会就好了。这小子每次喝奶粉都哭这么一段,不哭好像表达不出自己的委屈,我都习惯了。他喝完后,你再用另一个奶瓶冲奶粉,五一吃不饱,五二也一样,都得喝奶粉。”

贺建国照做,果然没一会儿,五一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声,委委屈屈地吸着奶粉。

两个小的吃饱喝足睡下,小两口才得以倾诉分别之后的思念之情。

“别看我的脸!”齐淑芳捂住脸颊,她每天都照镜子,虽然服用金婆婆开的药膳后,妊娠斑微微淡化了一点,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怎么了?”贺建国掰开她的手,很快就注意到她脸上这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小瑕疵,亲了一口,“每个人都会老去,每个人都会变化。然而,在我的眼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齐淑芳心里甜滋滋的,嘴里道:“哎呀呀,你说的甜言蜜语好动人哪!”她觉得耳根好热怎么办?因妊娠斑产生的丝丝郁闷飞到了九霄云外。

金婆婆听到五一的哭声,本来打算进去,想起贺建国在,就止住了脚步,站在院子里。

见二人久久不出来,她忍不住摇头一笑:“年轻人啊!”

她很理解年轻人长期分别后再团聚的激动和喜悦,就不打扰他们了,去看看金教授接七斤回来了没有,她刚打开门,正好看到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走下一位头上烫着大波浪、里穿黑色羊绒衫外罩卡其色风衣的妇女,她眯了眯眼睛,好熟悉的一张脸啊!

“妈!”

随着对方一声叫唤,金婆婆脑海里属于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

无数记忆蜂拥而出,金婆婆盯着对方,颤声道:“天丽?”

变了,变了,一下子都认不出来了。

十多年的光阴啊!

见到平安无事的女儿,想到惨死的儿子儿媳和孙女,金婆婆泪流满面。

“妈,是我!妈,我回来了!”金天丽快步走到她跟前,双手张开抱住她,眼泪几乎花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妈,爸爸呢?我来接您和爸爸了。”

“接我们?”金婆婆重复了一句。

“是啊,妈,我来接您和爸爸跟我们一起去美国生活。”金天丽微微松开双手,上下打量母亲,见她头发雪白,面容枯瘦,完全不是记忆中优雅端庄的模样,心中一酸,眼泪跟着簌簌而落,“妈,这些年您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金婆婆还没回答,贺建国和齐淑芳听到动静走出来了。

“大姐?”贺建国一样就认出年纪比自己大两岁的金天丽,惊喜交集,“大姐,你回国了?是来看望老师和师母的吗?”

金天丽?

齐淑芳好奇地看了过去,却发现周围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没办法,虽然很多年轻人开始向往美丽,衣着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没有人像金天丽打扮得这么时髦,明显和外国人一个档次。

可以用珠光宝气来形容金天丽了。

钻石耳环、钻石项链和钻石戒指、镶钻手表,一件都不缺,臂弯里还挎着皮包。

金天丽朝他点头示意,答道:“建国,这些年多亏有你,多谢啦!我今天是来接爸爸和妈跟我出国。妈妈我见到了,我爸爸呢?是在家里没出来吗?”她一边说,一边伸头往门里张望,急于见到父亲的想法溢于言表。

金婆婆开口道:“你爸出去玩了,现在不在家。”

“是啊,大姐,进来说话吧。”齐淑芳笑着开口。

“好。”

金天丽这才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随着他们进屋,不动声色地打量沿途所见的一切,暗暗点了点头,这里干净整洁,瞧着不像穷人住的地方,既然如此,自己的父母住在这里怎么还会这么干瘦?像是长年累月吃不饱饭似的。

刚刚坐定,金天丽就问金婆婆:“妈,我给你们汇的一万美金,你们收到了吗?”

齐淑芳沏茶的手微微一顿,继续沏茶,像是那一顿没有发生过。

“收到了。”金婆婆不想多说,而是问金天丽和郭宝生出逃之后的事情,她想知道女儿身边发生的一切,也想知道女儿是否已经得到自己夫妇在国外的一些资产。

金天丽不算完全得到,而是一直代替父母管理这些资产。

金教授和金婆婆仍在人世,没有经过正式的转让手续,金教授能委托给她的只有自己名下那些资产和瑞士银行的存款,金婆婆当时疯疯癫癫,她名下的不少资产仍然封存不动,即使是他们的女儿,金天丽在没有委托和转让的情况下也不能随便支配。

不过,有带走的那批黄金珠宝,有金教授委托给她的那些资产,已经足够她在美国站稳脚跟了,并且发展出自己的事业。

她开的是中餐厅,嫁给了一个珠宝公司的负责人。

郭宝生跟着她改姓了金,因为正在上学,所以这次没有跟她一起回国。

她现在日子过得很好,说着说着,重新提出接金教授和金婆婆去美国养老,金教授牵着七斤走进来听到这句话,道:“什么?天丽,你想让我和你妈跟你去国外?”

“是啊,爸爸。”金天丽站起身迎接金教授的到来,满脸都是见到父母的喜悦,“谁知道国内会不会又有新的政策下来,我都不敢相信国内的政策了,而且国内的物资还是那么匮乏。爸爸,你和妈跟我一起生活吧,在国外安度晚年,肯定比在国内好。”

134.134章:

听完金天丽的话,七斤攥着金教授手掌的小手一紧。[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他年纪虽然小,但他已经能听懂金天丽的意思了,她是想把爷爷带走吗?

金教授察觉到后,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徒孙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没有直接面对金天丽的提议,而是坐下来,问起她在美国的生活以及郭宝生的情况。

金天丽把跟贺建国夫妇和金婆婆说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面对金教授,她忍不住诉苦道:“我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带着宝生吃尽了苦头,幸好爸爸跟我说的朋友在美国,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和宝生才安稳下来。”

金教授冷不丁地问道:“你没带宝生回来,那么,有宝生的照片吗?”

“对呀,现在拍照这么方便,你带照片了吗?让我和你爸看看,看看宝生长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现在的丈夫和孩子。”

金天丽一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的相框,有黑白照片,也有彩色照片,明明两者不同,偏偏放在同一个相框里显得很协调,听金婆婆这么说,她懊恼地道:“来得太匆忙,我准备好的相册忘记装进行李箱了。”

“没带啊?”金婆婆有些失望。

金教授和妻子的神情差不多,让金天丽感到面目无光。

“大姐人回来就行了,相片嘛,都是小事,以后有机会见到真人,哪里还用得着相片?大姐,你回来真的是太好了,得知你平安无事的时候,老师和师母都高兴得哭了。”

齐淑芳说话时给金教授倒了一碗茶,把七斤叫到自己和贺建国跟前,然后笑盈盈地望着金天丽,“大姐你不知道在你走后,老师和师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我随建国第一次在棚户区见到老师和师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被人打断了腿得不到治疗,师母疯疯癫癫,念叨着自己的儿女,后来到了我们家乡,住着牛棚干着活,我和建国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助老师和师母,只能悄悄接济,可以说他们那七八年都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金天丽有了台阶下,这才看向一直被她忽视的齐淑芳。

她出身富足,从小耳濡目染,现在也处于上流社会,十分识货,一眼就认出齐淑芳戴了没来得及摘下的翡翠首饰堪称价值连城,以为是父母给她的,再看她白衬衫、黑西裤、外套粉红色鸡心领羊毛线的小坎肩,打扮得又清新又俏丽又时髦,而自己父母却穿着黑灰两色的旧衣服,面黄肌瘦,和齐淑芳白里透红的气色简直处于两个极端,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据她所知,贺建国家庭十分贫困,如果不是大学生不需要交学费另外还发生活费和补助金,又在自己家里开小灶,他根本就完成不了学业。

现在呢?居然在首都住这么大的四合院,是买是租?买的话,钱是谁出的?

反正不可能是贺建国家。

金天丽神色变化,一言不发,屋里便寂静下来。

齐淑芳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虽然不知金天丽心中在想什么,但肯定对自己夫妇不满,便开口道:“老师,师母,你们和大姐单独说说话吧,我们去照看孩子。”

“行!”

随着金教授的话,金婆婆也说好,随即道:“淑芳,建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管什么养生不养生,晚上做白米饭,炒点好菜。在做饭之前,让建国看孩子,你去雪寻家把安安接回来,她肯定又在雪寻家玩住了。不在雪寻家,就在郑老那儿。”

“知道了,师母。”齐淑芳满脸笑容,“今天老师和大姐团聚,我们应该庆祝一下,一会吃饭时开瓶茅台,让建国陪老师喝几盅。”

贺建国平时不吸烟不喝酒,偶尔才会陪着金教授小酌。

“爷爷。”在金教授起身的时候,七斤突然跑上前,用力抓着他的手,眼里透着一丝丝明显的担心,他好怕爷爷会离开。

“七斤乖,帮你爸妈照顾小弟弟,爷爷就是跟你姑姑说说话。”

“哦。”七斤乖巧地松开了手。

金天丽冷眼看着父亲对这小孩的和蔼可亲,随着父母到了东厢房里,立刻就爆发了。

“爸,妈,你们怎么会变得这么瘦这么黑?我离开时,你们明明挺白胖的。贺建国照顾你们是不是图谋咱们家的财产?他们穿得那么好,一个佩戴最好的翡翠首饰,一个戴着江诗丹顿的手表、别着万宝龙钢笔,你们却穿得这么破!”

她像连珠炮一样地发问,不忘压低声音,免得被贺建国和齐淑芳听到,同时选择性地忽略了贺建国衣着和金教授夫妇一样甚至更旧还打着补丁的事实。

金婆婆不高兴地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家?咱们家有什么财产?所有黄金珠宝不是在你走的时候都给你带走了吗?当初怎么被抄家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就是因为爸觉得我们老两口活下去的几率不大,才想尽办法送你出国,家里连个铜圆都没留下来。我和你爸平反后,没有容身之处,一直都是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住他们的穿他们的。”

金教授却道:“我和你妈现在这么瘦是十年里吃的苦,没养过来。难道我跟你江叔叔父子说的话,他们没有转告你?我和你妈现在生活得很好,丰衣足食,建国和淑芳对待我们就像亲生爹娘一样。我们跟着他们一直住在城里享清福,反倒是建国的爹住在乡下。”

女儿的江叔叔,就是他那位老友。

“告诉我了。”不过她以为父母是报喜不报忧。

“既然告诉你了,你还问这些问题干什么啊?你来之前没打听打听我和你妈的遭遇?你离开十一二年了,我和你妈在你离开后又吃了十年的苦头,一度落魄到几天几夜没有饭吃,如果不是遇到建国和淑芳,你妈和我早就饿死了。”

回想起往事,金教授十分珍惜目前的生活,也充满了感恩。

金婆婆接着道:“我和你爸这么快就得到平反,衣食不愁,多亏了淑芳的亲戚帮忙。所以,天丽,你那些话万万不能再说了。”

自己父母的话还是值得相信的,金天丽勉强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

“建国老婆的翡翠首饰从哪儿弄来的?建国家里那么穷,他们家怎么会有钱在首都买房子或者租房子?我听来首都旅游的美国朋友说,这样的四合院,买的话最少得七八千块钱,就是租,一个月也得近百块。”

金婆婆一愣,仔细端详十年不见略显陌生的女儿。

金教授听得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淡淡地道:“建国和淑芳都很有能力,两人都是处级干部,又有很多地位不低的亲朋好友,她接济过和我们一起住在牛棚里的帮派大头目,人家儿子现在发达了,得到消息来收尸时送了很多礼物给她,加上两人攒了几年的工资,由他们亲戚出面,以比较低的价格拿下了这座四合院。”

齐淑芳买房在前,马瑚迁坟在后,但金教授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改变了一下顺序,同时隐瞒下齐淑芳还有一座大四合院的事情。

“翡翠呢?名表呢?钢笔呢?都是别人送的谢礼?”

金天丽不依不饶,她携带金家的黄金珠宝出国,里面都没有这么好的翡翠首饰,最好的一套虽然通体碧绿,但种水色都比齐淑芳的差两个档次。

唐人街有个地位很高的华人太太特别喜欢翡翠,所以她跟着了解了一点。

这下子,金婆婆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女儿一开始对待建国就有一点居高临下,现在话里总是透着建国两口子虐待自己夫妇并图谋自己家产的意思。(wwW.mht.la 无弹窗广告)不,不,不全是这个意思,她好像很在意齐淑芳藏了那么多年今天才戴出来的翡翠首饰和建国换掉英纳格的江诗丹顿。

“名表和钢笔的确是人家送的谢礼,难道你没看出手表是近几年的新款?我和你爸遭了难,哪有门路买什么外国名表?人家还送了一整套戴比尔斯的钻石首饰和许多衣服,我和你爸亲眼目睹。”金婆婆道,“淑芳戴的翡翠首饰是她姐送的。建国家里是穷了点儿,耐不住两口子本事大,亲朋好友多,在黑市里购买了不少东西,手里不缺名贵物品。”

“她姐?”金天丽皱眉。

金婆婆没好气地道:“没错,就是她姐,她姐是慕家的儿媳妇。慕家你知道吧?你没出国前,我跟你讲过慕家的故事,慕家的大儿媳妇就是咱们上海人。淑芳有这么一个姐姐,在首都不能说横着走吧,但一般人都不敢算计她。”

“慕家?那个慕家?”

金天丽这才相信贺建国和齐淑芳身上的东西不是来自自己父母。

除了一开始说自己夫妇又黑又瘦表示出担心,后来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财产,没问自己夫妇这些年过着怎样的生活,金婆婆突然觉得十分疲惫,由内而外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不知不觉就有些意兴阑珊,和女儿团聚的喜悦只剩下一半了。

“天丽,你来找我和你爸,是没打听具体情况就来了吧?”不仅如此,而且对父母的救命恩人没有一点感恩之意,一个劲地怀疑这怀疑那,都和钱财有关。

金婆婆想起她之前对金教授这个问题的回避,尖锐地提了出来。

金天丽有点不自在,随即理直气壮地道:“我一上岸,就马不停蹄地过来找您和爸爸了,恨不得马上见到您和爸爸,哪有时间去打听什么。”

“那我就跟你仔细说说。”金教授道。

在他们一家三口说话的时候,齐淑芳到了慕雪寻家,连同慕雪寻在内,都不在家,顺脚走到郑家,果然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自己女儿的笑声就在其中。

“安安,这么晚了,你不想家?”齐淑芳人没进屋,声音先到。

“妈妈?”平安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啊了一声,等齐淑芳进来时,客厅里已经没有平安的影子了,只有郑老、郑老夫人、郑甜甜以及抱着陈应的慕雪寻。

“咦,平安呢?”齐淑芳向郑老和郑老夫人问过好,然后问女儿的下落。

大人们只是笑,不说话,郑甜甜是个很甜的小女孩,心形脸蛋,脸颊上带着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甜甜地叫了一声婶婶,不知不觉就把真相说了出来:“安安睡觉的时候尿裤子啦!小弟弟尿裤子,她也尿裤子,羞羞脸!”

齐淑芳噗嗤一笑。

平安去托儿所的时候,她给平安准备了一套衣服,因此不担心她没衣服换。

慕雪寻笑道:“安安是不好意思了,跟我撒娇说要在甜甜家里住一晚,让我跟你说一声,哪知道你现在就找过来了。”

道过谢,齐淑芳问平安在哪里。

郑老指了指屏风后面,齐淑芳走过去把她抓了出来。

“安安跟妈妈回家了,爸爸来了,你不想见到爸爸?”没提尿裤子的事情。

“爸爸?”平安捂着脸的小手放下来,眼睛放光,虽然贺建国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但是平安还记得他,马上催促道:“走走走,找爸爸去。”妈妈真是太好了,都没有提自己尿裤子的坏事来笑话自己!平安放心了。

齐淑芳向郑老等人告别,郑老夫人笑道:“安安的衣服洗了,还没干,先放在我们这儿。”

她和郑老上了年纪,就喜欢热闹,经常留平安住在自己家,甜甜也经常去贺家住,两家都有对方孩子的衣服鞋袜玩具,所以齐淑芳没有客气,只带平安和她的小书包回家。

金教授夫妇和金天丽还没出来。

她送安安去卧室,贺建国见到她,“你来看孩子,我去做饭。”

“我去吧,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定很累。”

“还是我去,你在家带孩子一样很累。”

贺建国很坚持,齐淑芳完败。

金教授已经说到了尾声,“现在你了解了吗?那时候形势紧张,我和你妈被赶到了棚户区,一无所有,建国和淑芳冒了很大的危险救下我和你妈,并负责我和你妈的生活,付出的心力超乎想象。你……就算你比建国大两岁,就算他们尊称你一声大姐,你也不能在他们跟前摆架子!”话到最后,金教授神色严肃。

“我知道了,爸爸。”

金天丽压下心中的不甘不愿,表面上十分顺从,再次提起让二老随自己出国。

金教授看了金婆婆一眼,金婆婆也正在看他,二老对视片刻,金婆婆开口道:“天丽啊,你让我和你爸爸考虑一下吧!”

“考虑?”金天丽皱眉。

金婆婆道:“是呀,出国不是一件小事,仓促之间很难决定是走是留。”

“妈,你和爸可别考虑太久,我急着回去呢,我放不下生意,也放不下孩子,我这次过来最多停留一个月。”

金婆婆轻轻点了点头,“三天吧,三天后给你答案。”

三天?完全可以接受。

金天丽接着想起父母说齐淑芳的人缘,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有能力,而且长得这么漂亮,不过她的漂亮在国外没人这么认为,真正的东方美人是自己这样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精雕细琢的脸蛋,他们可都说自己充满了神秘的东方魅力。

齐淑芳身上唯一让她不高兴的就是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名贵翡翠首饰,竟然不是自己父母给她的,如果是就好了。

“老师,师母,大姐,吃饭了。”齐淑芳在院子里叫道。

“来了。”金教授和金婆婆相继站起身。

饭后金天丽没有在贺家留宿和老母夜话,而是去自己来之前定好的宾馆,那里只招待外国友人和港澳同胞,十分气派。

七斤仰着小脸:“爷爷,婆婆,你们要走了吗?”

“走?”平安蹬蹬蹬跑到金婆婆跟前,“婆婆,婆婆,谁要走呀?我不要婆婆走!婆婆不准走!”说着用力抱住金婆婆的双腿。

贺建国和齐淑芳一人抱着一个儿子,看向金教授和金婆婆,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不舍。和女儿团聚后一起定居是很正常的事情,金教授和金婆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但是他们和金教授金婆婆相处了这么久,真的很舍不得。

金教授摸摸七斤的脑袋:“我们不会出国。”

“不会?”一家六口中的四个顿时面露喜色。

金教授点头道:“故土难离啊!回国后,就没想过再去国外。我和你师母年纪这么大了,天丽在那里有了新的家庭,看她的想法,轻易不会再回国,让我和你师母死在异国他乡吗?国外再好,不是自己的家乡,何况我和你师母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就算是唐人街里有中餐厅,其实味道也不如自己国家的正宗。”

“是啊,我舍不得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孩子。”金婆婆握着平安的小手,她把对孙女的思念之情都倾注在平安身上,怎么舍得离开哟?

金教授笑道:“建国,你和淑芳不会因为天丽出现就不管我们了吧?”

“当然不会。”贺建国和齐淑芳异口同声地道,“老师和师母留下来,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管老师和师母。”

“即使我们没有财产给你们?”金教授道。

财产?

齐淑芳笑道:“看您说的,难道这么多年我们照顾您和师母是为了钱吗?您和师母留下来,就是最大的财富了。没有您,我和建国跟谁学知识?没有您,七斤哪有现在的能力?书法、绘画、鉴宝样样都懂,外语也是您教的。”

她和贺建国买了大四合院,是比较缺钱,但手里有黄金,月月有房租还债,倒也没那么慌,不会娶算计金教授和金婆婆在海外的资产。

金教授问道:“真的不在意我们把财产给天丽,却让你们养我们两个老东西?”

“不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齐淑芳反问一句,认真地道:“老师以前不就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缺钱花,自己会去赚,不需要寄望于别人的财产改善自己的生活。天丽大姐是老师和师母唯一的女儿,老师和师母把财产留给她不是很正常吗?我和建国为什么要在意?”再说,她和贺建国在浩劫期间弄到的东西虽然有很多东西不一定能卖出高价,但假以时日,卖出几件值钱的,说不定就把金教授给金天丽的家产甩出老远。

金教授和金婆婆脸上露出相似的笑容,欣慰地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二人。

齐淑芳感慨万千,二老真是煞费苦心了。

七斤和平安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他们兄妹一人抓着金教授,一人拽着金婆婆,不断地问道:“真的不走吗?真的不会不要我们吗?”

“不走,不走。七斤和平安这么乖,这么可爱,我们怎么舍得离开呀?”

得到金婆婆的确认,兄妹二人笑开了脸。

可他们很怕金教授和金婆婆改变主意,尤其是平安,白天寸步不离,晚上抱着枕头跑到二老房里,说要一起睡,她要看着爷爷和婆婆,不叫坏人带走他们,平安气鼓鼓地想着。

过了两天,金天丽如约而至。

贺建国出差,自然不是闲着在家,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做,齐淑芳和七斤、平安都上学去了,家里就剩金教授和金婆婆照看五一和五二。

金天丽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点评其中的摆设。

现在没那么严了,也不用担心被抄家,除了明清时代旧家具以外,多宝格上摆了几件金教授和七斤一起买来的古玩,墙上挂着郁老先生的画作,案上、几上也有插着花的花瓶,给颜色稍暗的家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不过,金天丽对珠宝有一定的鉴赏力,对古玩的了解就没那么深刻了,因为她没有跟金教授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只是根据自己从小的见识分辨出几件好东西。

“这把椅子是黄花梨!”

“这张床是小叶紫檀的吧?”

“这是雍正年间的粉彩天球瓶吧?”

大四合院里很多家具都是自带的,不然房主不会要五万块钱的高价,小四合院在居民搬走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一件家具都没有,现在的都是贺建国和金教授相继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其中也有一部分是齐淑芳从家具厂里弄来的,就是封存破四旧中封存旧家具的家具厂。

金天丽越看越惊心,虽然这些东西在国内没什么市场,但都是好东西啊,在国外,这样木料做出来的家具也非常昂贵。

转头看到父母熟练地给两个婴儿换尿布喂奶粉,金天丽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妈,爸,你们说贺建国对你们的照顾,就是让你们给他们的孩子当保姆?”

“瞎说什么呢?是我不让他们请保姆的,我就在淑芳白天上学时看一下孩子,其他时候都是淑芳自己照料。”金婆婆瞪她一眼,小心地把五一放回床上,任由他啃着拳头蹬着腿,金婆婆望着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

金天丽悻悻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染着红色指甲油的左手拨弄披散在肩头的卷发,不经意露出耳朵上长长的钻石耳环和无名指上的大钻戒,手腕上带着应该属于同一款式的钻石手镯,璀璨的光芒映得她脸蛋儿都有些失色了。

听她抱怨大陆上的种种见闻,金教授和金婆婆微微皱了皱眉。

“爸,妈,你们做好决定了吗?”金天丽想起自己的来意。

“已经决定了。”

听金教授这么说,金天丽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那我明天就让人去买船票,先乘船去香港,再从香港转道去美国。家里什么都有,爸妈,这里的东西都扔了吧,我就是想着带你们出国,所以没给你们买太多的东西带过来。”

“不是太多的东西在哪儿?”没买太多的东西就是说带了东西,但是数目不多,可是自己老两口一件东西都没见到啊!

金教授和金婆婆觉得挺羞愧。

人家马瑚一个陌生人来替父亲收尸,送了那么多的谢礼,结果自己的女儿一点表示都没有地空着手上门,要知道贺建国和齐淑芳可是奉养了自己老两口七八年啊!就是普通人上门作客吃顿饭,也会自带口粮吧?

金天丽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想法,笑道:“都放在宾馆里了。有我给你们买的衣服鞋袜,还有很多和衣服搭配的饰品。”

金教授突然道:“我和你妈决定不出国。”

“什么?”金天丽霍然起身,脸色跟着变了变,“爸爸,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外面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金教授直视着金天丽的眼睛:“我和你妈决定了,不跟你出国。”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回去?”金天丽的声音很急促,“国内的情形一直都没好过,留下来有意思吗?今天能替你们平反,明天就能再把你们打入深渊!爸,你和妈吃了这么多的苦,差点没了命,还要留下来再吃苦吗?”

“我和你妈打算,把国外的资产全部赠予你,所以我和你妈就不出国了,留在国内度过余生。”金教授缓缓地道。

金天丽先是一呆,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金婆婆也开口道:“是啊,天丽,这是我和你爸商量的结果。我们老了,不想再离开自己的家乡。我和你爸把所有财产都给你,你答应我和你爸两个要求就行了。”

金天丽的心提了上来,“什么要求?”

“侨汇券很有用,你回去后每年或者每个月给我和你爸寄一笔生活费,多少都随你的心意,然后在你离开之前,出一笔钱给我和你爸在首都买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我和你爸要是在建国家里住不下去呢,就搬过去住,要是住得下去,四合院就租出去收租金,这样我和你爸就有收入安度晚年了。”这两个要求是金婆婆和金教授深思熟虑很久决定的。

“这怎么可以?哥哥嫂子都不在了,就剩我一个,应该由我照顾爸爸妈妈的生活,怎么能把爸爸妈妈扔在国内不闻不问呢?”

金教授摆摆手:“没什么不可以,这十年你不在,我们照样过来了。”

他对去国外生活没信心。

按理说,金天丽再嫁了,回国探亲也应该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但是没有,分离十多年啊,不应该一家人都回来见一面吗?宝生上学,另外两个呢?要知道金天丽是九年前前再婚,生的孩子最大也就比七斤大一岁,真的没空?还有她的丈夫,虽然有可能是工作繁忙脱不开身,但给他的感觉就是不舒服,觉得对方不重视自己和老伴。

金天丽呢?

从前几天见到她,金教授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变了。

好女儿不会盯着别人的首饰、别人的居所来确定自己应该继承的财产是不是有所损失。

好女儿不会展示自己的优越感。

好女儿不会这么不懂礼貌。

有马瑚珠玉在前,哪怕金天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金教授也无法违心地说她好,而且和贺建国夫妇共患难多年,感情更深厚一点。

“是呀,天丽,我们习惯生活在国内了,恐怕到了国外反而水土不服。国内情形一天比一天好,既然已经结束了,就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你按照我们的要求保证我和你爸爸衣食无忧,以后有空了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金天丽问道:“妈,你和爸真的决定了?”

金婆婆坚定地点了点头。

“妈,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们,我想带你们走,你们还决定留下吗?”

金婆婆笑道:“我和你爸到这把年纪了,别无所求。”

话说到这个份上,金天丽只能妥协。

赠予的手续有点复杂,又牵扯到涉外工作,好在金天丽是有本事的人,也带了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同行,而且又有美籍华人的身份,相当于一个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花了半个月时间就把手续办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没完成的得到国外进行。

办理赠予手续之前,金天丽根据金教授和金婆婆的意思没有买到合适的四合院,就给了二老三万美元,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四合院自己购买,只字未提当初父母让自己携带出国的黄金珠宝以及替父亲代管资产后产生的收益。

国外在金教授名下的资产虽然不多,但每年也有数万美金的收入,别说他账户里那一大笔资金了,相当于十年的收入总和。

金天丽跟父母保证,以后每个月汇一千美金的生活费给他们,也会经常给他们寄东西。

这就够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就是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给贺建国和齐淑芳增添麻烦,他们活到这把年纪没什么看不开,也更加豁达。

“你说,老师和师母为什么这么做呢?”齐淑芳问贺建国。

贺建国逗弄心急火燎在自己怀里啊啊乱叫的五一,笑着反问道:“你不明白?我觉得这样很好,免得让人以为咱们是为了老师和师母的财产而照顾二老。”

“明白是一回事,就是没想到老师和师母有这样的魄力。”

齐淑芳不喜欢金天丽,这个半个月里经常来看望金教授和金婆婆,有时候带了美国产的巧克力、午餐肉、面包、奶酪什么的过来,就以一副你们没见过这种东西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没发现金教授和金婆婆当时羞愧不已的样子。

怎么说呢?她好像以身为美国人为荣,认为国外的月亮比家乡的圆。

贺建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对金天丽感到很失望,淡淡地道:“老师和师母一向不注重身外之物,只要有机会,二老就不会缺钱花。”

“也对,知识就是力量。”

第二天,贺建国去工作,齐淑芳闷闷不乐地抱着五一在院子里晒太阳,金婆婆则抱着五二,昏昏欲睡,旁边的晾衣绳上晒着几床棉被和二小的包被、尿布、衣服等,金天丽突然推门进来,看到他们的样子,笑道:“妈,你和淑芳好悠闲呀!”

“天丽?你怎么来了?”金婆婆连身都没起。

金天丽没回答,而是左右张望,“爸爸呢?”

“你爸出去串门了。”

“这样啊。那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妈。”金天丽现在已经知道住在附近四合院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了。

金婆婆抬起头:“不知道,有时候早,有时候晚,今天可能去北海钓鱼了。”

就是回来,也得等傍晚接了七斤。

金天丽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金婆婆问她进来过来有什么事,金天丽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后天有船去香港,我打算那天走,所以想来跟爸和妈说一声。妈,你和爸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你……”金婆婆有些伤感,“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你爸不打算出国。”

金天丽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今日打扮很朴素的齐淑芳,简简单单的宝蓝色旧大衣完全遮不住清水出芙蓉的美丽,“淑芳,我不在国内的时候,就拜托你和建国好好照顾我爸和我妈了,将来我必有重谢。”

齐淑芳笑笑:“奉养老师和师母是我和建国的责任,不需要大姐的谢意。”

“那我也应该谢谢你们。”

谢?用嘴谢的么?齐淑芳腹诽,虽然她和贺建国照顾金教授和金婆婆从来没奢望收获回报,但是金天丽的种种行为诠释了不是每个人都感恩的事实。

金天丽今天很有谈性,说到了齐淑芳那天拿出来佩戴的翡翠首饰。

“淑芳,我看你们家生活条件也很紧张,不如把你那天戴的翡翠首饰让给我?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可以用来改善你们家的生活,翡翠又不当吃,不当穿。”金天丽眼馋齐淑芳的翡翠首饰很久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货色,有钱都不一定能遇到这样的好翡翠。

齐淑芳微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姐,这是我姐给我的,我个人很喜欢,不打算卖掉。另外就是,我们生活条件是受物资匮乏的限制,并不是说我们没钱。”

“天丽,你这是干什么?强买吗?”金婆婆不高兴地道。

金婆婆清楚女儿的变化,可没想到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知道这套翡翠首饰是好东西,难道齐淑芳心里没有数?

金天丽没有如愿,也没坐太久,以收拾行李为由离开了。

金婆婆向齐淑芳道歉,后者笑道:“这是大姐一厢情愿,和您有什么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可齐淑芳决定,以后不和金天丽深交,有优越感就算了,谁让她生活在比自己国家强大很多倍的美国,明显能看出她有钱有地位,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不显摆显摆心里不舒服,但强买自己的心头好的行为就太过分了。

她知道这套翡翠首饰极其罕见,难道自己不知道吗?真是的。

自己现在喜欢翡翠,是喜欢翡翠的美,而不是因为翡翠将来的价格。

所以金天丽两天后乘船离开,最高兴的人就是齐淑芳,有个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心头好虎视眈眈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七斤和平安也很高兴,兄妹两个相互击掌,哈哈大笑。

现在,没人可以带走爷爷和婆婆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会心一笑,正准备把金天丽留给他们的东西拿出来让他们母子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忽然有人来找金教授。

135.135章:

高考中断十年,人才断层,入学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mht.la [夜夜小说网]

十年浩劫,无数知识分子遭殃,或死或残,学生打倒老师的情况屡见不鲜,可以说最倒霉的知识分子就是出身良好的老师,贫农出身的老师待遇稍好一点。

这种行为导致的结果就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各大高校极度缺乏有经验有水平的老师。

齐淑芳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了,不少学校的新老师水平甚至不及学生,自己所上大学里的老师大部分水平都很高,毕竟是首都大学,顶尖学府,尤其是教导法语的王老师,水平一流,但依然有极个别水平连她都比不上的老师,上课时感到特别尴尬。

齐淑芳早就修完大学课程了,英语水平极佳,跟杰西卡一起住半年,口语突飞猛进,比西语系不少英语老师都好,学校曾经安排她给英语系的同级生、今年秋季新生们讲课。

让水平好的学生代课,足以说明老师的稀缺程度。

来找金教授的人就是贺建国母校的董副校长,亲自聘请金教授回去执教。

金教授去年得到平反,补偿和道歉没有到位,现在越来越多的干部、知识分子等来首都请求平反,像金教授这些很早就得到平反的人终于等到了补偿。

补偿就是由国家补发工资,金教授当年的工资是一级工资,每个月322元,需要补发十一年零四个月的工资,共计44436元,不算各种津贴补助。

金教授当时还没退休,董副校长就按照金教授未退休前的工资送来了这笔钱。(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上海市也把当初被抄走的房产东西如数退还给金教授,这一点得打个折扣,金教授曾经亲眼目睹自己家许多体积小的黄金珠宝都被抄家之人装进自己口袋里,大件的支援国家建设,家具字画古董早就砸的砸,烧得烧,早就灰飞烟灭了。

所以,目前能给金教授的补偿就是44436元和金家的房子。

房子得等金教授回去办理手续,由公房转为私房。

钱么……

董副校长亲手把四十多沓大团结交到金教授手里,诚心诚意地道:“辗转几次,终于找到了您,学校所有的职工和学生都欢迎您回去。”

齐淑芳暗暗惊讶,早就知道金教授可以得到来自国家的补偿,没想到会这么快。

金教授这样的水平,绝对使他炙手可热,各个高校都会争相聘请。

金教授会回去吗?齐淑芳一颗心提了起来。

理智上,她很清楚金教授回上海继续执教,不枉他曾经想替国家培养人才的雄心壮志,但是情感上,她很舍不得金教授就这么离开,从此以后一南一北。她绝对不是因为金教授离开后就没人给自己带孩子教导孩子。

金教授收了钱,却婉拒了董副校长的好意。

董副校长愣了愣,忙问为什么。

“金教授,现在国家人才匮乏,极度需要您这样水平一流的老教授回去,教导新来的学生,为国家培养更多的人才,让国家有更大的进步。虽然您现在已经是退休的年龄了,但是学校可以返聘您回去,依然是未退休前的待遇。”

金教授含笑道:“我老啦,半只脚踩在棺材里,精力不够,记忆力衰退,很多知识都在牛棚里消磨干净了,我怕回去了反而误人子弟。”

“不会的,您这么好的才华……”

“我那点才华早就消失殆尽了。”金教授打断他,“我现在过得很好,含饴弄孙,安享晚年,不想再回到伤心地定居。学校补发我的工资,我很感激,国家把房子还给我,我也很感谢,但容我这老家伙自私一回吧!”

金婆婆也道:“是啊,董副校长,让您白跑一趟了。老金年纪这么大了,实在是无力承担教导学生的重责大任。”

除了张成安和贺建国,还有谁对他们夫妻不离不弃?

金教授教导出无数的学生,对学生呕心沥血不为过,那一年,他偏偏是被自己的学生打倒,头被摁在讲台上、地上,往他的头上身上泼水浇粪,也曾被脚踩过脸,也曾被鞭子抽打过,也曾被剥光上衣戴上高帽游街示众,也曾被赶到操场上,亲眼目睹同事的惨死。

虽然不能说所有学生都如此,但金教授的心早就凉透了,再也不想去学校教导学生了,从前的阴影不会那么快消散,他再回学校里,肯定会想起这些屈辱。

面对董副校长的再三恳求,金教授毫不动摇。

董副校长苦笑一声:“老教授,您就看在咱们共事多年的份上,回去吧,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教书育人。学校需要您,学生需要您,国家也需要您。”

需要?

不需要的时候,他就是臭老九,需要的时候,他就是知识分子。

早知有今日,何必搞那么多风风雨雨?

金教授心里掠过一丝嘲讽,这是阶级社会呀,他曾经最底层没有人权的贱民,他曾经家破人亡,现在想让他尽释前嫌地回去替国家培养人才?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让他不恨,他都做不到,何况继续无私奉献自己的余生?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好好教育自己的徒孙。

金教授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可取,但,他做不到无怨无悔,能做到的是圣人,他不是圣人,他永远忘不了自己家破人亡的场景。

齐淑芳和金婆婆亲如母女,最了解二老的心态,是她,她也做不到以德报怨。

爱国是一码事,怨恨又是一码事,谁都没规定自己在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时必须欢天喜地地接受,事后不能怨恨下达这种指令的国家。

“董副校长,既然我们老师不想回去,您就别为难老师了。”齐淑芳开口说道,“我们老师吃了这么苦,受了这么多的罪,几次三番都快没命了,现在好不容易有几天清闲日子,您就让他们好好地安享晚年吧!相信,学校里少我们老师一个没关系。”

董副校长看向齐淑芳:“你是贺建国同志的爱人吧?”

齐淑芳还没回答,贺建国结束今天的工作,走了进来。

136.136章:

贺建国认识毕业前只是一位老师的董副校长,见到他出现在自己家,脸上浮现一丝惊讶。(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董老师?”

贺建国刚问了一声好就被董副校长打断:“建国同学,你来得正好,你劝劝金教授吧。”

“劝什么?”

齐淑芳回答道:“董校长来给老师送工资,就是国家补发的工资,然后想聘请老师回学校继续执教,老师不想去。”

贺建国一听,立刻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眉头皱了皱,并没有依照董副校长的意思劝金教授接受返聘回校园教书育人,而是对董副校长道:“既然老师不愿意回去,那么就请董校长见谅,别强人所难了。”他一听齐淑芳口呼董老师为董副校长,也跟着改了口。

“你……”董副校长舍不得呀,金教授可是这个专业的顶尖人才,曾经在海外深造,是国内许多人都比不上的。

贺建国微微一笑:“老师这把年纪回去也是该退休了,确实没有精力再教书。董校长,请您体谅体谅老师。不过,老师之前整理了不少和这个专业有关的资料,我抄过一份,您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带走给新的老师作参考,或许有点用。”

董副校长叹口气,看向金教授:“您老真的不打算回去了?”

金教授点点头。

他心意已决,决不回去。

董副校长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您的工资以后按照退休工资来发放,您的房子是由政府出面,说退还给您。”

“住在我家的居民搬走了吗?”金教授冷不丁地问道。

他回上海时特地去了自己家一趟,自己的家早已面目全非,里面挤挤挨挨不知住了多少户人家,料想里面早已是胡乱隔间、胡乱搭建。他连进去都没办法,几户人家同住,你认识我,我认识你,他这个原来的主人在他们眼里是个陌生人。

董副校长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虽然国家说要把金家的宅子还给金教授,但住在里面的居民没有去处,根本就不愿意搬走,反而还把上门通知他们的工作人员赶了出去。

金教授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

“在这种情况下,我回去干什么?连收房子的想法都没有了。”学校是一块伤心地,房子也是个伤心地,弥漫着点点血色。

“是老师和师母的房子,老师和师母为什么要放弃呢?现在因为住了很多人没办法收回来,不代表以后没有机会收回来呀!”齐淑芳想起几十年后上海市的房价居高不下,放弃太可惜了,哪怕留着以后收租给二老当生活费也是好的呀。

金婆婆赞同道:“淑芳说得对,现在我们不想回上海,就由着那些鸠占鹊巢,等我们回去了再把房子要回来。我们自己家的房子凭什么不要?”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家人的生命、十年的人生、累积的财富,统统都没有了,国家这么对不起他们,退还房子是应该的,而且只占据了自己家失去的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就算是不值一提,也不能便宜了国家!

金婆婆恨啊,恨上面的政治斗争拿他们下面的人命不当一回事,她没那么宽广的胸怀原谅一切,绝不会让国家占一点便宜。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国家,就占据大义之名。

金教授当然听自己妻子的话,“就这么说定了,麻烦董副校长回去替我们说一声,请住在我们家的居民尽快搬走,如果我老头子得空回上海见到房子里有人,就别怪我老头子撵他们出去。”十年了,可他还记得那些人的长相,当时为了占据自己家的房子,现在住在自己家的不少人争着抢着批。斗自己老夫妻,凭空给自己夫妻增添了许多根本就不存在的罪名。

董副校长本来就是送补偿来的,而且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要求并不无理,自然是答应了。

金教授不愿意回校,他这一趟算是无功而返。

董副校长不是冲着金教授一个人来的,还有别的聘请对象,因此离开贺家后就去那些人家拜访。那些人有九成人虽然吃了很多苦,但是没有金教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性格,一听说国家需要他们培养人才,立刻整装待发。

这些,却是后话了,暂且不表。

金教授在董副校长离开后,直接从工资里数出四十沓大团结,往贺建国和齐淑芳跟前推了推,“你们不是欠着小薛四万块钱吗?这里就是四万,你们拿去还了。”

“老师,怎么能要您的钱呀?”上次拿一万块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金教授听了齐淑芳的话,笑道:“我和你们分这么清干什么?这么多年我和你们师母全靠你们两个养活,不也没跟你们客气?这钱留在我们手里没什么用处。再说,我们手里还有三万美金,就是买了房子也花不完,以后天丽月月都会寄生活费。小薛好意帮你们买房子,你们也不能欠债太久,先拿去还了,以后我们要是有用钱的地方再问你们要。”

虽然不知道金天丽这些年经历过什么,整个人变了很多,有点目中无人,也有点盛气凌人,但对他们老两口还是不错的,主动提出带他们出国,也没要自己老两口名下的财产,是自己老两口为了杜绝后患而主动转让给她。[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om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所以,金教书不担心金天丽不寄生活费。

齐淑芳看向贺建国,这么大的一笔钱,她不想擅自做主。

一万块钱还好点,四万块?

她手里那笔黄金都卖掉,现在也卖不到五万块钱。

贺建国没跟金教授客气,笑嘻嘻地收了下来,“那就多谢老师,我和淑芳先把大姐的钱还了,以后挣的钱给老师和师母花。”

“这才对。”金婆婆一笑,心里很舒坦,觉得贺建国没把自己当外人。

一家人嘛,过日子当然要一起努力,单靠贺建国和齐淑芳两个人一月比不上金教授的二百多块钱?够干什么呀?还债不知道得还到猴年马月。

金婆婆选择性地忘记了大四合院每年租金就有六千美金的事实。

“这么多钱,咱们收下来真的好吗?”金教授和金婆婆照看四个孩子的时候,齐淑芳跟着贺建国到了厨房,小声问道。

“没事,咱们不收,老师和师母肯定以为咱们没把他们当成一家人,这样的话,在一起生活,老师和师母心里也会不舒坦。”贺建国利落地洗完几个萝卜,拿着萝卜擦子把萝卜擦成丝,“以后好好对待老师和师母就行了。”

齐淑芳重重点头,表示一定善待二老。

她心里想着,金天丽似乎提过金婆婆因为金教授姓氏的关系,加上结婚时金教授曾经送她一对很厚重很古朴的黄金龙凤手镯,所以一直比较喜欢金首饰,可惜在家里遭劫的时候,金手镯就被人给撸走了。自己手里正好有黄金,找合适的机会请金匠给金婆婆打一套首饰是很不错的主意,首先,得查清金婆婆的喜好。

贺建国听她这么说,沉思片刻,“师母确实戴过一对金手镯,从来都没离过身,我还记得那个款式,明天我给你画下来。可能细节难以还原,但大概的款式依稀在眼前,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龙凤之间是个浮雕的双喜。”

“好极了,你别忘了画啊。耳环戒指什么的你还记得是什么款式吗?”

“这个倒没怎么注意,师母一直戴着的只有金手镯,我听老师说过,还是旧时候的款式和重量,四两一只,很宽很厚,目测很重。”

齐淑芳豪气地道:“咱们是缺钱,可咱们不缺给师母打首饰的金子!”

四两一只,两只八两,按旧制,也就半斤,半斤八两嘛!

贺建国笑了笑:“别急着打,赶明儿我问问老师,如果能还原当初金手镯的款式就更好了,打出来的更有意义。”

“嗯!”

晚饭后,贺建国在家看孩子,齐淑芳去给薛逢送钱,薛逢顿时吓了一跳。

“淑芳,你哪来的钱呐?这可不是小数目。你该不会去搞什么投机倒把的事了吧?我跟你们说,虽然为了促进经济发展,上头隐约透着改革的意思,不少人渐渐大着胆子地私下交易,但具体的政策还没下来,你和建国别因小失大!”

齐淑芳笑道:“谁搞那个呀?我和建国现在的身份,能搞吗?这是老师的工资。”

薛逢恍然大悟:“是了,现在平反的工作人员会补发工资。金教授以前拿的是一级工资,相当于行政7级,十年下来确实有好几万了。”

齐淑芳忍不住竖起拇指,她的消息真的很灵通呀。

薛逢不客气地把大团结扫进帆布挎包。

拍拍鼓鼓囊囊的挎包,薛逢笑道:“我以为你们还得几年才能用房租还清,哪知道你们的运气这么好,不到一年就全部还清了。金教授那个女儿,在首都里停留了这么久,没给你们惹麻烦吧?我看她,不简单呐。”

齐淑芳笑道:“要是简单,能那么快在国外站稳脚跟并且顺利再婚生子?她来就是探望老师和师母,很快就走了,没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就是自我感觉高人一等而已,看在金教授和金婆婆的面子上,暂时不计较。

薛逢摸了摸下巴。

过了良久,她问端起茶碗喝水的齐淑芳:“金天丽有没有详细说过自己在国外的遭遇?”

“没有,怎么了?”

“她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接受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赠予?”金教授和金婆婆在国外的资产虽然不是特别多,但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涉及到国外,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薛逢也靠着自己的门路得到了信息。

齐淑芳迟疑一下:“不能这么说吧,是老师和师母自愿给她的,她自己没提过。”就算她不喜欢金天丽的性格,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金天丽唯利是图连父母的财产都不放过。

薛逢冷笑:“如果她没有这个意思,为何随身带有专业的律师?”

“律师是她带来的?”齐淑芳大吃一惊,她以为是金天丽在首都找的,因为律师并不是外国人,牵扯到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财产,她和贺建国都没接触,担心让人浮想联翩。

“金天丽带了不少人,一个开车的司机、四个保镖和两名专业的律师,司机和保镖是美国人,律师则是美籍华人。”薛逢早就打听到了具体情况,“她到了首都之后没闲着,曾经去拜访过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

“有这种事?我们倒是真没注意。”

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相当于后来的驻华大使,现在两国还没递交国书正式建交,所以还没有驻华使馆,也没有驻华大使。

薛逢道:“难道金教授他们也没说?”

“没有。老师和师母应该也不知道,因为除了第一天说些别离之后的事情,其他时间金大姐来我们家都没有和老师单独说过话。”她为什么这么确定?是因为金婆婆把自己夫妻和金天丽单独说话的内容告诉自己了,不然自己不会在金天丽跟前说翡翠是薛逢送的。

帝王绿翡翠圆珠项链确实来自薛逢,翡翠手镯却是从陈宁手里买来的郁家之物,耳环和戒指都是自己另外配的,好不容易才配成一套。

“她丈夫是谁,你们知道吗?”

“没说,她没说,老师和师母也没提过,到底是美国人还是华人,我们都不知道。”

“这就奇怪了。”

“我也觉得挺奇怪。一般来说,她嫁人生子,嫁了什么人,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应该跟老师和师母说说才对,可是她根本就没提。我和建国不好意思开口问,老师和师母问过一次她没回答就没再问第二次。”

“没回答?”

“算是,也不算是,当时师母问时,一句话里有三四个问题,她回答了其中两个,把有关自己丈夫儿女的问题忽略了,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贺建国说金天丽以前是很爽朗大气的人,虽然她很娇生惯养,但大是大非分得很清楚,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可能在这十几年里吃了不少苦头吧。大家都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她无意多说的时候都没有寻根究底。

薛逢抱着胸,左手食指轻抚着自己红艳艳的嘴唇。

“有古怪。”

齐淑芳笑了笑:“古怪嘛,肯定有,但她不想说,那就不问呗。”

“改天我找人帮忙查查,凡事心里有底才不会在事到临头的时候手忙脚乱。”薛逢闲极无聊,很好奇金天丽的变化,有心查个明白,以免给自己妹妹留下后患,别看金教授和金婆婆把所有财产都给金天丽了,可手里毕竟不是一无所有。

“谢啦!姐!”她不好出面,薛逢是最合适的人选,她也想知道真相,好也罢,不好也罢,自己都有个心理准备。

在薛逢找人调查的时候,十二月份,上面召开大会,紧接着改革开放的政策出来了。

出来不久,贺建国就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到单位交了工作方面的报告,趁着周末回老家看情况。

包干到户是他向贺建党提出来的,效果好不好,自己一定要亲眼看见成果,才好写成报告向何书记建议往各处推广。

改革开放,首先就是对内开放,而对内开放就是先把农村经济搞上来。

贺建国在首都出差的时候可没闲着,他都把改革开放的政策研究透了,暗暗庆幸自己老婆的先见之明,率先让贺楼大队成为改革开放的源头。

“好!好!好!”贺建党一见到幼弟,高兴极了,眉头舒展,满面红光,“老三,如果我没听你的话,哪能重新得到大家的敬重?包干到户真是太有好处了,我看,只要大伙儿勤快点,完全可以解决温饱问题。我和你嫂子多干几年,卖了余下来的粮食,慢慢就能把债还清了。”一千多块啊,想到自己家欠下的这笔债,贺建党就叹气。

雪上加霜的是,大儿子复习了那么久,最终高考落榜,反倒是二弟家的大侄子考上了省会的一所大学,八、九月份就去报名上学去了,剩下自己儿子在家务农。

但想到今年的收成,贺建党很快就抛开了这点郁闷。

玉米、稻谷、红薯等粮食产量本来就高于小麦,现在承包到户,各家各户侍弄得十分精心,跟爱护自己孩子一样,秋末收上来一称,简直是大丰收,比以前的产量多了不少。

交过公粮后,家家户户都有不少余粮。

公粮只需交两成左右,剩下八成都是自己的。

贺建党家十六亩二分地,收了四千多斤玉米、六百多斤稻谷和上千斤的红薯,几十斤棉花,交过公粮还剩下好几千斤的粮食,一年的口粮都够了。

家家户户都如此,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用成为生产队的倒挂户,年年受批评。

之前有人不太乐意承包土地,现在尝到了甜头,谁都不想回到集体劳动的过去了,人人见了贺建党都会主动问声好,简直把他当作再生父母,詹仁喜死亡的阴影早就不知道被他们扔到哪里去了,谁也不提詹仁喜之死是因贺建党而起。

贺建国笑道:“我说我一路走过来,怎么那么多笑脸对着我。”

贺建党感慨万千:“那是因为我托了你的福,造福了贺楼大队的所有社员。别说,老三,你这包干到户的主意真不赖,丰收后,我受到公社的表扬,去了附近好几个大队讲述包干到户的好处,好几个大队秋后都搞家庭联合承包制了。”

“恭喜大哥。”

“多亏了你,应该我谢你,你不但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还替我出这么好的主意。”

“我们是兄弟,这么客气干啥?”

贺建党笑着点头,不再跟弟弟提这个谢字。

看着大哥不过四十余岁就两鬓斑白,看来詹仁喜的死亡对他的打击很大,贺建国想起临来前齐淑芳的建议,“大哥,小荣没考上大学,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在家跟我种地呗。咱们乡下人,不上个好学校,哪有机会去城里?”

“这件事以后再说。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发展副业?”

“什么意思?”贺建党问道。

贺建国正色道:“就是一方面种植经济作物,一方面搞养殖。物资多么匮乏,根本就不用我多说,现在没有集体劳动了,家家户户都是各人干各人的,养殖也好,种植也罢,都没人再来指手画脚说这个不能养,那个不能种。大哥要是只种粮食,就凭那七八分、八。九分的价格,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债?我和淑芳不急,别人不见得不急,谁家都有用钱的时候。”

贺建党心中一动,虚心地道:“你仔细跟我说说。”

“淑芳比我有见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现在国家要落实改革开放政策,首先对内改革,就是想把农村经济搞上来,她建议你和二哥留几亩地种粮食够吃就行,其他的地都种经济作物,什么是经济作物?棉花、花生、大豆等等都是。淑芳的意思是,种棉花,棉花价格很贵,一公斤四五块钱,一亩地收一百公斤棉花,大哥你算算有多少?”

“四五百块钱!”贺建党脱口而出。

“是呀,一亩地棉花卖四五百块钱,十亩地呢?是四五千吧?就算去掉一半的本钱,最后也能净赚二三千。何况本钱根本用不了一半。”贺建国早就算过这笔账了,顶多去掉千块的本钱,净赚三千都是少说的了。

贺建党听得心头一阵火热,眼睛放着精光。

“种棉花……种棉花……”贺建党喃喃自语,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坐回原位,“搞养殖呢?养什么比较好?”

贺建国笑道:“鸡鸭猪羊都可以养,各个城里的家禽肉蛋都是供不应求,喂鸡喂鸭可以卖肉,也可以卖鸡蛋鸭蛋,鸡蛋现在一个五六分钱吧?积少成多。不过,大哥不用着急两样都下手,先把棉花种出来,有了本钱再发展副业不迟。”

贺建党一拍大腿:“好,我听你的,明年就先种棉花!”

要真是像贺建国说的,一年自己家就能还清债务了。哪怕赚不到两三千,只赚一千来块钱也行,负债累累的感觉很不好。

贺建党这一辈子,就没欠过债。

说到这里,他紧接着摇了摇头。

“棉花是春天播种,鸡鸭鹅也都是春天孵蛋,我想先试着种十亩棉花,再多养点鸡鸭鹅羊,不用费粮食,养猪就等等吧,即使打猪草,养猪也得喂点粮食。”

“行,大哥看着办,一开始量力而为。”

“我知道,再也不会鲁莽了。”

贺建国把话带到,后面就看自己哥哥的了,他打开齐淑芳给他缝的行李袋,掏出两瓶罐头、两听乐口福、两盒午餐肉、两包中华牌香烟、两瓶茅台酒和一些巧克力等,“这次没买首都特产,淑芳让我给大哥家捎来这些东西,给孩子尝尝。”

贺建党也不是不识货的人,忙道:“你买这些东西干啥,瞎费钱!”

贺建国笑道:“就算欠了债,也不能亏待自己,亏待孩子。这是我老师买的,我也给二哥带了一份,这就去给他们送去。”

贺建党再三道谢。

到了贺建军家,贺建国发现他们家的砖瓦房已经盖好了。

一共三间,黑瓦青砖,砌着高高的土坯墙,在一众泥墙茅顶的房屋里特别醒目。

即使如此也没人嫉妒,谁不知道是贺建党家欠了债还不起,也盖不起房子,就把买好的砖瓦转让给贺建军当做还债了。

给贺建军家送完东西,说完事情,贺建国拎着剩下的东西回到自己家,大包小包地从行李袋里掏出来,“爹,老师给您买了好几瓶茅台酒,这可是最好的酒,只有干部才能凭票买到的特殊供应品。”午餐肉乐口福这些也都有,是贺建党和贺建军两家的总和。

贺父也说他费钱。

贺建国笑着解释了一番。

贺父点点头,听贺建国说给自己另外两个儿子出了致富的主意,仔细想了想,“现在没那么严了,可以搏一搏,赢了,两家日子就红火起来了,输了也没关系,重新再来,反正家里种几亩地的粮食够吃了,饿不死。”

贺父一向比自己另外两个儿子有魄力,他从小儿子话里知道,机遇来了。

他虽然不太懂什么是改革开放,但他知道老百姓有了种地的自由,不在拘泥于以前的农作物,经济作物确实卖的钱更多,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听了老父的话,贺建党和贺建军就像吃了定心丸,决定明年搏一把。

贺建国不能久留,傍晚就准备回去,却在途中遇见了沈玲玲,几年不见,满脸憔悴,老了不下十岁,看来蹲劳改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贺建国不后悔暗中惩治沈玲玲,谁叫她天天信口雌黄侮辱自己妻子。

沈玲玲出来后没人向她提亲,而之前和她私通的程光耀早就改过自新,讨好自己在铁路局工作的老婆去了,沈玲玲就想和马俊立复合。

137.137章:

马俊立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和沈玲玲离婚后一直认真工作,现在已经升为二级工了,虽然攒下了不小的积蓄,但是没有再婚。[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马大娘急得要死,在齐淑芳去上学之前托齐淑芳给马俊立介绍个有工作的城里姑娘。

齐淑芳没有答应她。

马俊立在城里上班,偶尔买点饼干糖果去贺家拜访,跟贺建国说过,短时间内他不想结婚,担心遇到第二个沈玲玲。他和沈玲玲在媒人介绍后相处算得上是自由恋爱,他对沈玲玲那么好,哪里想到结婚没多久沈玲玲就做出这种事。

现在,他成了矿上的工人,每个月四十五斤的粮食指标属于最高级别,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总是觉得对方别有所图,轻易不敢答应。

沈玲玲却以为马俊立对自己一往情深,在等自己破镜重圆。

她这么自信的原因很简单,在她要离婚的时候,马俊立死活不肯,两家扯皮了很长一段时间马俊立都不肯放弃,天天去自己家希望自己回心转意,要不是程光耀的工友举报他们,让人抓了个现形,马俊立到现在都不会和自己离婚。

所以,回家后得知马俊立现在是矿上的二级工,每个月有三十多块钱工资和四十五斤粮食,又脱离了泥腿子行列,沈玲玲立刻找媒婆和马家联系,表示愿意给马俊立一个机会。

马大娘可不是什么好人,当场就气笑了。

沈玲玲做的事情让他们家丢尽了脸,使马俊立不得不离开贺楼大队去找工作,虽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最后找到了一份好工作,但抹不掉沈玲玲带来的坏影响。

自己跟城里人鬼混想离婚,被举报后以流氓罪入刑,现在出来了就想让他们家尽释前嫌?怎么想得这么美呢?他们马家哪怕娶个穷丫头,也不要她这双破鞋!马大娘叉腰在门口大骂,把媒婆给骂走了,也闹得人人皆知。

马家不肯要她,名声又坏了,没有好人家愿意娶沈玲玲,即使有几个光棍、鳏夫想无条件地向沈玲玲提亲,但沈玲玲心高气傲,没有因为自己蹲过劳改就放低要求,当时就像马大娘驱逐她请去的媒婆一样,把那些光棍、鳏夫请来的媒婆给骂了出去。

贺建国在二哥家听二嫂说了几句,除了好笑,再无第二种想法,沈玲玲自己行为不端,做事不给马家和马俊立留一条活路,怎么就觉得马俊立一定会和她复婚?

因此,沈玲玲现在纯属自作自受。

贺建国和她擦肩而过,没有回头,不知道沈玲玲转过身,怨恨的目光直射向自己。

凭什么?无论是容貌还是文化程度,自己都不比齐淑芳差,凭什么齐淑芳又有好工作,又有好丈夫,又儿女成群,又考上首都大学,而自己却一无所有?

沈玲玲刚回家就知道齐淑芳考上首都大学了,是贺楼大队第二个大学生。

第一个大学生就是贺建国。

去年、今年两次高考,第三个大学生又是贺家的贺道阳。

一大家子出三个大学生,谁提起他们都说他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贺道荣和贺道阳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妹,说不定第四个、第五个大学生依然是他们中间的。

齐淑芳怎么就不死呢?沈玲玲眼里闪着恶毒的光芒。

齐淑芳要是死了……

沈玲玲身子忽然微微颤抖,由内而外透着丝丝喜悦,她有办法让齐淑芳失去一切了!齐淑芳的工作不就是贺建国同学家给找的吗?如果自己取代了齐淑芳,成了贺建国的老婆,那工作不就是自己的了?齐淑芳拥有的一切也是自己的了!

虽然贺沈两家同处贺楼大队,但两家可没血缘关系。

她之前能让程光耀心甘情愿放弃老婆,虽然蹲劳改后程光耀又回到了他老婆身边,但程光耀是被逼的,因为他和自己一样失去了工作,不得不靠老婆养家。

沈玲玲对自己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肯定能让贺建国抛弃齐淑芳,反正现在越来越不严了,齐淑芳要在首都上好几年学,贺建国独自一人在家,不正好寂寞空虚吗?自己好好地打扮打扮,上门找他,就不信他忍得住。

男人就是那猫,没有不偷腥的。

沈玲玲诡异地笑了笑,别以为她不知道,就是她爹也和山后的王寡妇滚过玉米地,姑姑也和贺老七有一腿,就是她爹和贺老七上了年纪,不再和人厮混了。

摸了摸自己粗糙的脸蛋,沈玲玲加快脚步回到家里,“娘,给我钱,我去买雪花膏。”

出来后最大的幸福就是家里粮食够吃,不用再挨饿受冻。

沈二蛋老婆不咸不淡地道:“买什么雪花膏?你以为你是城里人啊?就是城里人,人家也不用什么雪花膏!”她以前多疼小女儿啊,好吃的好喝的都下紧着她和儿子,什么事情都顺着她的心意,结果,却做那么多丑事给自己家抹黑,儿子都不好说媳妇了!

沈二蛋老婆再疼沈玲玲,在她心里排在第一位的始终是儿子沈娇娇。

虽然沈娇娇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但农村的孩子结婚早,现在就该好好给他挑选合适的媳妇儿了,哪知媒人一提给沈娇娇说亲,对方马上摇头,原因就是沈玲玲。

沈玲玲现在臭名远扬,她留在家里一日,好人家的闺女就不考虑沈娇娇。

沈二蛋老婆忍不住抱怨道:“俺看你,赶紧说个对象嫁出去才对,你留在家里好吃懒做像什么话啊?你又不是娇娇,那是我们老沈家的根。”

沈玲玲不耐烦地道:“现在都冬天了,你让我干什么活呀?再说,我又没说我不嫁人,我已经有好人选了,城里人,大学生,当干部的,可有钱了。你赶紧给我钱,让我买雪花膏好好擦擦脸,再给我一丈布票和钱,我去百货商店扯一身新衣服,等我和他谈好了,领证结婚,你和爹就等着做干部的老丈人丈母娘吧!”

她妈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什么大学生干部愿意娶你?咋没听你说过?要是真有这么个人,赶紧让他来咱们家呀!让俺和你爹见见。”真成了,沈娇娇的婚事就不用愁了,谁不想有个当干部的亲戚?

“急什么?这不是还没谈好吗!”

“没谈好?没谈好就是没定下来,那你跟我说什么?”

沈二蛋进来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眼睛亮了亮,自从受沈玲玲拖累失去队长职务后,他就恨死了沈玲玲,这几年都没人对他卑躬屈膝了,如果不是因为现在的队长是自己女婿赵铁柱,恐怕自己家在这里早没有立足之地了。

想起赵铁柱和沈要武,沈二蛋就是一阵心烦意乱,早知道沈要武和赵铁柱这么能干,怎么也不能把沈要武过继给自己二叔,现在自己二叔家日子过得比自己家好多了。

赵铁柱和沈要武结婚后,已经生了三儿一女,全部活了下来,十里八乡谁不羡慕?

沈玲玲蹲劳改后,她的工作又回到了沈要武手里,现在知识分子翻身了,沈要武的工资也节节高升,备受尊敬,就是她参加两次高考都没考上。

沈二蛋越想越后悔,详细询问小女儿口中的大学生干部,如果能成,那么就能抵消沈要武日子过得好而带来的悔意。

即使沈玲玲极有把握取代齐淑芳,现在也不好在父母弟弟跟前说出来,含含糊糊地回答道:“我过几天去找他,等他答应娶我了,我就带他回来。[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放心吧,爹,娘,你们见到他肯定会非常满意,以后在贺楼大队横着走都没问题。”

沈二蛋探究地看着她。

不是他小看自己这个女儿,而是大部分城里人眼高于顶,自己女儿名声又不好,又是结过婚的女人,哪个城里人会不在意地和她结婚?

沈玲玲心中一跳,避开了沈二蛋的目光。

蹲劳改这几年,别的她没学会,脸皮倒是厚了不少,“爹,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听了沈二蛋这句话,沈玲玲干笑几声,“信也好,不信也好,等我把他带来,你们就相信了。现在主要问题就是你们先给我钱先给我布票,让我好好地把自己收拾收拾,人家城里人很讲究体面,我打扮得越漂亮他越喜欢。”

“成了最好,要是你骗我和你妈……”沈二蛋哼哼两声,没继续说下去。

经过沈二蛋的同意,他老婆掏出几尺布票和几块钱给沈玲玲。

“这么少哪够啊?一尺棉布六毛钱,的确良一块六一尺,你再给我十块钱!”沈玲玲早就听说的确良的时髦程度了,人人都以拥有的确良为荣,她要是穿着一件的确良的衬衫,肯定又时髦又好看,不怕贺建国不上钩。

眼前浮现自己和贺建国衣锦还乡的场景,沈玲玲险些笑出声。

“的确良?”沈二蛋老婆瞪大眼,“谁有钱给你买的确良?那是洋玩意好东西,天热的时候,你弟都没有穿上的确良呢!给你几尺布票就满足吧你。”

沈玲玲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

“沈娇娇没有我就不能有了?我也是你们生的你们养的,你们这叫重男轻女!”

“你不想要就还给我!”

沈二蛋老婆伸手想把给出去的钱和票夺回来,沈玲玲马上塞到自己口袋里并倒退两步。

“谁说我不要了?”

察觉到父母不会再多给自己钱,沈玲玲很识趣地没有再要,而是把钱藏好,次日一早就去供销社买布买雪花膏,争取早点恢复劳改前的姿色,幸好家里现在有很多粮食,自己天天吃饱饭,多多吃细粮,好好养一养,很快就会丰满起来。

沈玲玲可不认为自己是异想天开,她本来就颇有几分姿色,细心调理保养,半个月后就恢复了很多,而且新的一年到来了。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不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沈玲玲打了个哆嗦,旧棉衣外面穿着新做的大红格子褂子和黑裤子,梳了梳短发,露出比半个月前白了一点的脸蛋,细细地擦了一遍带着香气的雅霜牌雪花膏,对着一小块碎镜子照了又照,看了又看,找不出任何毛病,沈玲玲满怀自信地走出家门。

沿途中没一个人跟她打招呼,她也懒得理那些泥腿子,昂首挺胸地往前走。

沈玲玲打听过了,贺建国家就在云龙山北麓,到了那边的街道,问出贺建国的家庭住址,找到后,她忙不迭地上前敲门。

敲了很久,没人应门。

“谁呀?”叶翠翠在屋里皱了皱眉,天气冷得很,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其他人不去开门,她也不想去开。

沈玲玲听到声音,顿时一愣,怎么有女人的声音?

很快,她脸上就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她就说,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男人,齐淑芳在首都上学,一走就是快一年,贺建国一个人在家怎么可能忍得住。这样更好,自己更容易得手。沈玲玲越想越兴奋,周身的寒气都冻不住她红通通的脸蛋。

叶翠翠打开门就看到这个不断傻笑的女人。

“你找谁啊?”叶翠翠没好气地问,一直没人开门,还是自己来,面对沈玲玲,她当然没有好脸色,“你找谁就直说,傻愣着干嘛?”

沈玲玲皱了皱眉,这么老丑的女人?贺建国都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啦?

摸摸自己比对方更年轻更美丽的脸,沈玲玲更有信心了。

她回过神,笑道:“这是贺建国同志家吧?他在家吗?我是他老家的人,找他有事,你让我进去吧。”

叶翠翠上上下下打量她片刻,“你是谁?”

烫花头、擦着雪花膏,站姿不正,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质,人家薛逢来找齐淑芳,长得那么漂亮,也没有烫花头,来找贺建国,居然不知道贺建国家在自己家隔壁?

沈玲玲笑道:“我叫沈玲玲,和贺建国同志是老熟人了,从小一起长大。”

“一起长大?”看着倒像,贺建国今年三十有四,面前这个女人差不多年纪,但是,单独来找贺建国是什么意思啊?贺建国和齐淑芳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两口子洁身自好,贺建国不单独和女同志说话,齐淑芳也很少单独和男同志说话,两个人可有分寸了。

自己家和贺家相邻多年,从来就没见有女同志来找贺建国,都是找齐淑芳,男同志则找贺建国,可没一个人像跟前这个女人,上来就找贺建国,还说是老乡。

听沈玲玲点头说是,叶翠翠就道:“你找错地方了,这是我们家,不是贺建国家!”

“怎么不是啊?我都打听过了,贺建国就住在这儿。”

沈玲玲一急,口气就不好,叶翠翠听了,不高兴地道:“我们好几家人住在这座院子里头,住了十几二十年,怎么就成贺建国家了?再说,你要是贺建国老家的熟人,你能不知道贺建国昨晚下班后就回老家了?”

今天是周末,昨天是周六,贺建国和以前一样,回家探望老父,再和两个哥哥商量改革开放的事宜,仔细修订明年致富的方法。

沈玲玲猛地想起周末不上班。

可是,她不想放弃,就追问贺建国家在哪里,她在门口等贺建国回来。

她越是这样,叶翠翠越起疑心。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叶翠翠反手关上了门。

贺建国在老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和贺建党、贺建军三兄弟商量了大半天,贺建党和贺建军决定承包荒地多种棉花,再承包林地和林地里面的四口水塘,林地就是一大片平地上栽了不少树木,杂草丛生,用来养鸡鸭鹅羊最好不过了,水塘连着活水,掏干净养鱼。

其实这几口水塘本身就是鱼塘,十来年前闹饥荒的时候水干了,里面什么鱼都没有了,后来集体劳动,也没正式搞副业,就荒废了。

水塘里的淤泥是好东西,可以用来壮地,掏干净后水塘里蓄水,再把出水口和进水口堵住,或者弄铁丝网拦住出入口,让里面的水继续流动,而养在水塘里的鱼则不会游出,最重要的是养鱼比较方便。

“到时候,自家养的鸭子可以放在水塘里。”贺建党道。

贺建军笑道:“真养起来了,老三,以后你们吃的家禽肉蛋就由我和大哥包了。”

论干活,论养殖,贺建党和贺建军懂得可比贺建国多几倍,贺建国出过主意后,留在老家的这哥俩碰头后就拿出了章程。

贺建党和贺建军决定了,头一年,他们两家一起合伙,一起承担风险,一起承担成功,等赚到钱了,两家平分,然后再分开干,到时候一人承包一半,亲兄弟明算账,现在说好了,免得以后挣钱了就想立即拆伙。

贺建国听完,极为赞同,“大哥二哥没有本钱的话,到时候问我要,到种的时候还有几个月,我的工资肯定能攒出一笔。”

“主要是种子,各个生产队里都有种子,今年秋收后各家各户还了不少种子,都是公共财产,我们两家先支用一部分,等挣了钱再付账,不用你的钱,你和淑芳也不容易。”贺建党知晓贺建国家为了在首都买房子,现在负债累累,所幸自己早就打算好了。

“也行。不过,大哥二哥要是有事只管跟我说。”

“放心吧,我们要真遇到困难,肯定找你。”贺建军捶了他肩膀一下,“反正现在除了大哥欠那些钱,没有别的困难,今年又立了功,一切都好着呢。”

本来很多生产大队看他们的笑话,现在,都羡慕他们,觉得他们有先见之明。

贺建国出差回来不久,改革开放的消息就从广播里送到千家万户,他们贺楼大队比政策早一步实行家庭联合承包制,马上就解决了温饱问题,并且比以前多交了很多公粮,为国家增加了经济收入,红太阳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都觉得不可思议。

“老三,你快过来!”贺父在隔壁大声叫唤。

贺建国赶紧跑到老父跟前,“爹,什么事?”

贺父指了指自己做好的相框,“你不是带了很多相片回来吗?我就做了这个,你给我高高挂在堂屋正墙上,谁来都能看见。”

这可是在首都照的相片,大多数都是彩色的!

恢弘的天。安。门、长城、纪念馆等等,都在其中。

当然,相片里的人最好看。

他的孙子孙女哟,真是俊得不得了,可惜没有一双小孙子的彩色相片,只有黑白照,可就算黑白照,相片里的他们也比别人家的孩子好看。

贺父不喜欢炫耀,但相片可以隐秘地炫耀给大家看。

一进门就看到他家的相片,整个贺楼大队只此一家,哈哈!贺父得意洋洋地想着,忍不住把目光停在相框的相片上,安安真可爱。

贺建国踩着椅子把装着相片的相框挂到正墙上,贺父端详片刻,“东边低了点。”

贺建国调整一下,贺父又道:“西边又低了点。”

调整了三四次才调整好,贺建国问可不可以,贺父点点头:“这就好了。我这两个小孙子长得可真好,居然一模一样,认不出来哪个是五一哪个是五二。唉,他们都在首都出生,家里可没给他们办满月酒。”

“爹,没事,在首都办了。”

“那就好,那就好。”贺父性格豁达,不在意这场满月酒不是在家里办的,他去装自己衣服的木箱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包银元,“兆平专门拾破烂,我找他收了点银元,当时是九毛钱一块收的,兆平原价卖给我,现在涨钱了吧?”

贺建国从椅子上跳下来,想了想,道:“是涨了点,两三块钱一块。”

金价一直在涨,银价虽然涨幅很小,但也涨了。

贺父把银元往他手里一放,“原本我想继续存着,等我死了平分给你们弟兄三个,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又在首都里买房子,开销肯定不小,谁手里都没有闲钱,你拿去卖了,一部分补贴淑芳娘几个,一部分补贴你大哥二哥。”

贺建国像接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连忙还给贺父。

“爹,你就好好收着吧,以后这东西可能继续涨钱。我和淑芳都不差钱,大哥二哥短时间内不缺吃穿,也用不着,熬过明年就好了。”

“你们咋不差钱啊?你们不是买房子了,又借给你大哥那么多钱。”

贺建国笑着将金教授的资助说了出来。

贺父吃了一惊,“你老师给了你们这么多钱?”

他万万没想到金教授对自己小儿子家这么好,简直当作自己亲生孩子了。

五万块,贺楼大队里除了赚死人钱的詹家,谁家都没五百块钱的存款,五万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首都的房子怎么这么贵啊?

贺父忍不住抱怨。

“那是好地段,好房子。”贺建国放低了声音,“天子脚下,皇城根底,周围的人家非富即贵,任何地方都比不上。咱们在这里说房子贵,可不知道多少人有钱都买不到房子,这还是托了大姐的福,才买下来,一年的租金就是九千多,几年就收回本了。”

一听是在皇城根下,贺父马上点头:“买得好!这银元不卖了?”

“不卖了,您好好收着。”家里再差钱,也不差这几十块银元的钱。

贺父收了回去。

刚刚把银元收好,贺道星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三叔,三叔,俺三婶什么时候回来?一模一样的小弟弟什么时候回来?我可想七斤和安安了。”

一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相片,他哇的一声大叫,凑到跟前,仰着脸看。

“五一和五二真的一模一样呀,长得真像三叔。安安这么好看了?和七斤穿的衣服真时髦啊!”贺道星惊奇极了,斤穿着笔挺的小西装,七斤穿着粉色连衣裙,抱着洋娃娃,比年画里的金童玉女还好看十倍百倍!

贺建国等他说完了,道:“三蛋,我听你爸说,你成绩下降了很多?为什么?”

贺建军和张翠花对孩子的教育一向比大哥家好,贺道星入学多年,成绩名列前茅,哪知道这一年来成绩直线下滑,张翠花都快气死了。

贺道星挠挠头:“三叔,你问这个干什么呀?我爹和我娘都揍过我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

“你跟我说说,是不喜欢上学,还是老师讲课你听不懂?”贺建国对侄子们很上心,齐淑芳最喜欢贺道星,他难免爱屋及乌。

“没啊,我喜欢上学,去上学就不用干活了。就是老师讲课我听不懂,听不懂就不想听了,越听不懂越不想听,越不听就越听不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贺道星十分沮丧,“三叔,是不是我变笨了啊?”

“你以前的成绩挺好呀,怎么就听不懂老师讲课了?如果是老师的问题,你成绩的名次应该不会下滑,因为其他人的学习程度都不如你,他们都听懂了,考出了好成绩,怎么你反而退步了?”小学五年加上初中一年,都在贺楼大队上学,初二以后才去公社,现在学校里的老师水平如何,贺建国算是比较清楚的,都不错。

贺道星扁了扁嘴,不说话。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跟我说说,我替你解决。”贺建国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有内幕,立刻上了心,循循引诱他说出来。

“沈娇娇不让我们说啊!”

“沈娇娇?你们?沈娇娇不让你们说什么?你们是你和哪几个人?”

小孩子忘性大,贺道星小时候可不喜欢和沈娇娇一起玩了,长大后和比自己大几岁的沈娇娇一起入学,成了同班同学,男孩子又比较调皮,很快就和好如初。

他听贺建国这么问,没有任何防备,不假思索地道:“沈娇娇不让我们说他带我们玩啊?他会玩好多东西,打牌、打大宝、打弹珠、他说要是告诉别人,就不带我和詹亚林、沈保国、贺道喜一起去荒园子里玩了。”

贺父一听,脸色十分难看。

贺建国不明白,问是怎么回事。

“沈娇娇可不是个东西,精过头了,自己成绩不好,天天逃课。照三蛋这么说,沈娇娇肯定是故意引诱三蛋这几个尖子生。三蛋和詹亚林、沈保国、贺道喜都是好学生,年年成绩名列前茅,都是今年开始退步,不好好学习。”

“三蛋,你阿爷说得是不是真的?”

贺道星睁大眼睛:“阿爷,你说沈娇娇是故意把我们带坏的?”

“不是故意的,为什么只找你们几个一起逃课去玩?”贺父恨铁不成钢,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这傻蛋,咋这么憨呢?咋这么笨呢?你以为沈娇娇是好心带你们玩啊?他比你们都大几岁,要是好心,就不会带你们一起逃课!”

贺建国不常在家,不太了解沈娇娇,贺父却是十分清楚沈娇娇的为人。

精明!

小小年纪就十分精明,而且特别嫉妒别人。

别人有什么好东西他就眼馋,也想要一样的,如果自己弄不到一样的东西,就想办法破坏别人手里拥有的东西,这种事他做了不止一次两次,是很多次,有好几次都被贺父撞见了,但因为沈娇娇不是自己家的人,贺父懒得管,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自己孙子头上。

贺道星成绩好,沈娇娇自己做不到,他想到不是向别人学习,而是让别人的成绩和自己一样差,这样自己就不用嫉妒成绩好的学生,也为自己的办法而感到沾沾自喜。

贺父仔细问了贺道星几个问题,几乎可以确定沈娇娇就是故意为之。

贺建国看到老父一脸愤怒,忙道:“爹,被气了,现在我们知道沈娇娇的心计了,提醒二哥和二嫂一声,监督三蛋好好上学好好学习,之前没有好好学的功课让大哥家的小荣教导教导,很快就能赶上来。”

“只能这么办了。”贺父很清楚,就算明白沈娇娇的恶毒心思也没办法处理,因为如果贺道星几个人不动心,就不会让他得逞,追根究底,还是贺道星几个孩子没有心眼,主动跟沈娇娇一起玩,并不是沈娇娇强迫他们,

贺建军和张翠花知道后,又急又气,伸手要揍贺道月,他们都不知道贺道月逃学。

贺道月赶紧讨饶:“爹,娘,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和沈娇娇一起玩了,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跟我三叔一样厉害!”

贺建国拦住贺建军手里的鸡毛掸子,护住躲在自己身后的贺道月,“二哥,行了,这不是棍棒出孝子的时候了,教育孩子还是得耐心点。现在知道沈娇娇的险恶用心了,别想着揍三蛋,而是先把他成绩提上来,让沈娇娇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建军丢开鸡毛掸子,气呼呼地道:“我是真没想到啊,三蛋成绩下降的原因在这里,要不是他贪玩,沈娇娇怎会得逞?”

贺道月低着头不说话,他现在已经明白了。

“我得跟那几个孩子家里说一声,最近他们和我一样愁!”张翠花开口,恨死了好事不做专门挑唆别人做坏事的沈娇娇,除了被过继的沈要武,一家子没个好东西,“三蛋,你把不会的题目圈出来,一会就去问你大爷家的大哥。”

“我知道了,娘。”

贺道月飞快地抱着课本去找高考落榜后准备在家务农的贺道荣。

屋里剩下几个大人,没人说话,屋里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张翠花才道:“以前就觉得沈娇娇不行,没想到他这么坏。”

“怎么?”贺建国问。

“前年,前年淑芳不是托人给几个孩子一人买了一双胶鞋吗?下雨时上下学好穿,免得穿着烂草鞋深一脚浅一脚。”

“记得呀,怎么了?”贺建国还记得那七双胶鞋花了不少钱。

胶鞋就是胶靴,平时很难买到,百货商店里倒有,质量不如矿上的结实,齐淑芳托了叶翠翠的丈夫老赵才买到手。

“当时啊,沈娇娇嫉妒得哟,我都不好意思说,缠着他爹他妈非得买一双。沈二蛋和他老婆不知道走了谁的门路,给沈娇娇买了一双胶靴,他穿着炫耀了几天,然后就当宝贝收起来不穿了,就是舍不得穿。知道今年雨水太厉害了,他才拿出来,哪知道穿着走到半路,鞋底裂开掉了一半!原来是保存不当,长时间不穿,胶靴放坏了。”

这是什么性格啊?贺建国啼笑皆非。

他和沈二蛋家没什么交集,不明白这种人为何会有这种心态。

和往常一样,傍晚回家,准备第二天上班,到了自己家所处街道,贺建国下了自行车,推着往家里走,到了家门口,掏钥匙开了门,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直奔自己家大门。

贺建国反应灵敏,一脚伸过去,把那人踹飞门外。

“什么人!”他以为是小偷。

“建国哥,是我呀!”

这声音有点耳熟,难道是熟人?贺建国皱皱眉,打开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定睛一看,认出了沈玲玲,满腔厌恶之心,喝道:“沈玲玲,我倒要问问沈二蛋,怎么教的闺女?见了长辈不好好称呼,拿腔拿调地想干什么?”

沈玲玲在附近游荡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确定贺建国的住址,她揉了揉自己被踹痛的小腹,扭扭捏捏地站起身,“建国哥,我来陪你呀!你一个人在家,不寂寞吗?”

贺建国快被她恶心死了,“滚!”

这种场面,他有什么不明白?

沈玲玲没达到目的,不肯善罢甘休,她可是铁了心取代齐淑芳成为贺建国的妻子,享受一切荣华富贵,于是她趁着夜色凑上前,厚颜无耻地道:“建国哥,我是好心呀,这漫漫长夜,有人陪着说话,不是很好吗?反正淑芳在首都不会知道。”

“滚!”贺建国差点把中午吃的饭吐出来了,转身推着自行车进门,沈玲玲想挤进来,被他连续两脚踹出去,没有脚下留情。

叶翠翠白天见沈玲玲徘徊不去,就记在心里了,现在听到贺建国回来,连忙走出家门,目睹刚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目瞪口呆:“真不要脸!这都什么人啊!幸亏淑芳不在,不然非得狠揍这个沈玲玲不可!”这话是她心里想的,没说出来。

贺建国的所作所为倒是得到了叶翠翠的赞赏。

不为所动,是大丈夫。

叶翠翠亲眼看着贺建国把沈玲玲拒之门外,站了一会,始终不见贺建国出来,沈玲玲冻得实在受不住了,跺跺脚,不得不先离开,“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你!”她咕哝的声音落在叶翠翠耳朵里,叶翠翠叹为观止,她终于见到世上最无耻的人了。

沈玲玲是吧?叶翠翠狡猾一笑,一边向有关部门举报沈玲玲作风不正派,企图破坏国家机关单位工作人员的婚姻,一边摩拳擦掌给齐淑芳寄信。

她可是在齐淑芳临走前信誓旦旦保证过,一定会替她看着贺建国。

是她跟齐淑芳说笑时说的,并不是齐淑芳嘱咐她的。

138.138章:

信在路上的时候,齐淑芳正准备期末考试。[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_._.花_._.糖_._.小_._.說_._.網<<<$www.yeyexs.cc]

不知不觉,一个学年结束了。

暑假因为孕晚期没有离开首都,所以寒假回去和贺建国一起过年。

考试在即,担心她晚上休息不好影响第二天的发挥,金教授和金婆婆就把五一和五二接到自己房里照顾,两个已满五月的孩子虽然不像刚出生那样每隔一两个小时就醒来又哭又闹,但每晚都会醒来两三次,闹得齐淑芳小半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平安和已经放假的七斤懂事地帮忙照顾弟弟,不给妈妈增添麻烦,把齐淑芳感动得哟,眼泪都快滚出来了。

“知道我外甥外甥女是乖孩子,你不用在我眼前炫耀。”

拥有两个调皮儿子的薛逢朝齐淑芳翻了个白眼。

齐淑芳嘿嘿一笑,主动问道:“大姐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玩?”

“第一件事呢,就是给你送点吃的。”薛逢指了指带过来的大米、面粉、杏仁油、白菜、萝卜、白梨等瓜果蔬菜粮油,还有一只刚杀好的鸡,“这是农场里特地送上来的,经过严格把关,比外面店里卖的干净多了,粮店里卖的面粉在磨面前还不知道有没有淘洗呢!”

齐淑芳眼睛一亮,顿时如获至宝,“大姐,谢谢你啦!”

“谢什么?”薛逢不以为然,“你和建国好好努力努力,别因为现在日子过得好就放下了斗志,早晚有一天,你们也会得到这些供应品。”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能得到特殊供应的官员等级极高,全国能做到这种地位的才有多少人?而且,能做到那个位置,估计都到晚年了,不知道能享受几天。

但是!

为了吃到健康安全的食物,齐淑芳握了握拳头,拼了!

国家的食品安全,实在让人不放心。

“那么,第二件事呢?”齐淑芳问道。

“就是金教授那个女儿的事情,有点眉目了。”薛逢端起茶碗喝一口,微烫的热水入喉,浑身都舒服起来,忍不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查到什么了?这么快?天丽大姐现在估计还没回到美国吧。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谁有时间跨国调查呀?我就是和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的太太及其手下一干人的家眷交流了一下,无意中提起金天丽,他们就把金天丽的情况告诉了我。”论起交际手段,可没人能出薛逢之左右,再说,她也没问什么机密问题。

“我只说,上回拜访他们的金天丽是我妹妹老师的女儿,长期定居美国,不知道生活过得怎么样,偏偏她又报喜不报忧,两个天真的美国太太很快就为我解答了疑惑。”

齐淑芳忙问到底说了什么,她也挺好奇。

不喜欢金天丽是一回事,反正对方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的家庭生活,但因为金教授和金婆婆和自己家住在一起,以后肯定会有和金天丽再碰面的机会,所以必须查清金天丽的情况,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薛逢慢条斯理地降低了声音,“金天丽的丈夫叫泰伦斯,姓史密斯,是美国比较有名的珠宝大亨之一,现在定居在纽约。”

“嗯,天丽大姐提过,说她丈夫是珠宝公司的负责人,具体没说。”

“她做了亏心事,当然不好意思对你们说!”薛逢冷笑,“史密斯先生年纪比金天丽大了二十六岁,曾有过两次婚史。有婚史不为过,毕竟金天丽也是二婚,但史密斯先生在第一任妻子亡故后,和第二任妻子离婚的原因却是金天丽的出现。”

齐淑芳大吃一惊:“什么?”

金天丽居然是第三者?多么趾高气扬的一个贵妇啊,表现得那么排场,那么大方,居然是以破坏别人婚姻得来的。

为什么?金天丽不缺钱啊,金婆婆说过,她带走的那批黄金珠宝数目很大,完全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另外金婆婆和金教授国外在金教授名下的那些资产都委托给金天丽,收入全部归她,凭着金天丽当时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薛逢吹了吹指甲,“很多外国人都比较歧视我们家的人,毫不掩饰地冷嘲热讽,金天丽又不是从小在美国长大,即使有金教授朋友的帮忙,她刚到美国的日子也不好过。后来认识了史密斯,处境才慢慢好起来,在史密斯的帮助下开了中餐厅,发展得不错。大约过了一两年,史密斯和前妻离婚,不到三个月就和金天丽结婚了。”

齐淑芳紧紧地皱着眉头,“那些人是这么跟大姐说的?有没有更具体一点的内容?”

“更具体的?”

“嗯。是金天丽先插足史密斯的婚姻,还是……”

“你是想问金天丽是上当受骗还是什么的吧?毕竟这种事不少见,不少男人都瞒着自己的婚姻状况和另外一个女人交往。我公爹手下有个军官,当时在老家办婚礼没领证,就欺骗了现在的妻子,两人领证结婚多年后,他老家的老婆带孩子找上门来才真相大白。”

见齐淑芳点头,薛逢仔细回想自己听到的内容,“这个倒没人跟我说清楚,只说史密斯追求金天丽时送了很多珠宝、豪宅、名表和轿车给她,一干美国太太羡慕得要命。”

说到这里,薛逢突然道:“等等!”

齐淑芳睁大眼睛看着她,等了片刻才听她道:“我想起来了,史密斯追求金天丽的原因曾经见过报,金天丽替史密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什么麻烦?”

“史密斯公司的工作人员不小心弄丢了一块已被人预定制作成珠宝的粉钻,面临着天大的赔偿金,当时金天丽手里正好有一块质量更好的粉钻,她送给史密斯,同时得到了订制人的喜欢,于是史密斯的公司化解了这个危机。”

真是曲折离奇,齐淑芳嘀咕一声。

“所以史密斯就不顾自己的婚姻追求天丽大姐?而天丽大姐也不顾史密斯有妇之夫的身份就和他在一起了?”怎么可以这样呀!齐淑芳最讨厌第三者了。

薛逢耸耸肩:“具体我就不知道了,那些美国太太说的也是人云亦云,真真假假不好分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史密斯比金天丽大二十六岁,在未离婚的情况下就和金天丽交往,离婚后娶了金天丽,生了两个儿子,并且把金天丽成功带入了上流社会。”

金天丽在美国的上流社会很有身份,她去拜访美国驻首都联络处主任,是平等地拜访、交流,而不是以很低的身份去奉承和巴结。

这些,她都没有跟金教授和金婆婆提过。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老师和师母以为女儿在美国做事光明磊落,偶尔在我跟前提起,都说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

薛逢嗤笑:“她吃什么苦啊?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儿,性格也比较凉薄。”

“大姐,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看金天丽别的行为不可取,但是对老师和师母倒是很孝顺,这个月月初就把生活费寄来了。老师和师母的财产也都是主动赠予她,她没开口要过。”虽然齐淑芳曾经纠结过金天丽得到消息一两年后才回国探望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行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不能混为一谈,非得以恶意揣测对方。

“她没开口要过,就说明她孝顺啦?放屁。”

齐淑芳眨眨眼:“大姐,你说粗话!幸好孩子不在跟前。”

薛逢挥挥手,“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不让小孩子学了去!我跟你说,金天丽这人是真凉薄,我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在浩劫期间,史密斯曾经来过我们国家访问,而金天丽没有同行,也没有让史密斯暗中照应金教授和金婆婆。虽说当时的情况她确实不宜出面,容易给金教授夫妇带来麻烦,她在那几个美国人跟前就是这么说的,估计也在史密斯跟前这么说过,但她不能暗中资助吗?你们两口子都冒险拯救金教授和金婆婆,她这个女儿就不能?”

听到这番话,齐淑芳心都凉了。

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金天丽做过这种事说过这种话,她可是理直气壮地出现在金教授和金婆婆跟前,并且对这些事只字不提。

“到底为什么呢?老师和师母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呀!”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有一两个猜测,就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和我同一种想法。”薛逢忽然说道,金天丽的事情她都听齐淑芳说过,比较了解。

齐淑芳道:“大姐,你跟我说说吧。”

“金家遭劫时,金天丽吃过很多苦对不对?”

齐淑芳点点头,没错,主动和郭爱民离婚、受到毒打辱骂险些送命、一路逃窜出国,都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薛逢道:“世上有些人以自我为中心,我看金天丽就像这种人,宁可她负人不可人负她,遇到困难也都是别人的过错。所以,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遭遇,加上刚到美国也吃了一点苦头,所以就对金教授和金婆婆略有埋怨。当然,这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人家可能就是遵从出国前金教授的嘱咐,浩劫没有结束不敢回国。”

齐淑芳摇摇头:“话不能这么绝对,我们都不是金天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话是这么说,但金天丽有机会回国搭救父母却没有做的行为,绝对是她洗不干净的罪名了。

“随你怎么想,我就是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你。”

薛逢伸了个懒腰,“你明天得考试,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考完了,咱们再去华侨商店逛逛,买点年货给你带回古彭市。”

“好!”

139.139章:全章大修

薛逢走后,齐淑芳想了想,把薛逢打听来的消息压在了心底。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世上最难处理的事情,就是这种。

金天丽已经离开了,金教授和金婆婆也把财产安排好了,金天丽和史密斯之间的事情和薛逢对金天丽的评价不好说给金教授和金婆婆听。再说,除了金天丽和史密斯的婚姻违背了道德和忠贞,其他都是薛逢的臆测,很难确定真假。

最主要的是,齐淑芳清楚浩劫期间,万事必须小心为上。她和贺建国那么谨慎都被调查了,何况史密斯是外国人,当时海外关系才是金教授和金婆婆被批。斗的主要原因,如果真的和金教授联系上,对于金教授和金婆婆来讲才是最大的危险。

想起经历过被调查的遭遇,突然薛逢说那些话时心寒了一下的齐淑芳突然就很理解金天丽带着孩子不敢回国的行为了,不见得就是她的罪名。

史密斯来访问,有没有悄悄打听过金教授的事情,除了本人,谁都不知道。

所以,根本没有办法根据金天丽浩劫期间没有回来探望父母而断定她心性是否凉薄。

金天丽不完美,她身上有很多缺点,连金教授和金婆婆都批评过她,说她没有礼貌、不知感恩、说话行事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意味,但唯一不能否认的就是她对金教授和金婆婆的孝顺,她本来想接父母出国定居,是金教授和金婆婆不愿意离开。

谁没有缺点呀?谁没有自己的私心呀?

齐淑芳都不敢保证自己是完美无瑕的人,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好不好?

至于金天丽为什么得到消息一两年后才回来,齐淑芳纠结过后很快就放开了,说不定人家真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不是故意为之,谁都有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候。

薛逢都说外国人看不起自己国家的人,而金天丽从来没向金教授和金婆婆抱怨说自己刚到美国时吃了多少苦,也没提自己创业的艰辛,只携带着一身华丽回国,有点衣锦还乡的意思,可以看出她就是报喜不报忧。

不能随便给金天丽冠罪名,齐淑芳这么告诉自己,自己得秉着一颗平常心,因为外人没有资格,目前确定有资格声讨金天丽的人大概就是史密斯的前妻。

人云亦云,容易偏听偏信。

凡是听说的消息,齐淑芳一般都是相信三五成,只有自己亲身经历才能确定事实真相。

以前贺建国听信办公室里的流言蜚语,不也说了薛逢很多不好听的话?事实证明,薛逢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水性杨花那种人。

自己还是乖乖复习,好好考试吧!

五一、五二晚上跟着金教授和金婆婆吃奶粉,平安和七斤一起休息,齐淑芳一夜好眠,第二天吃过早饭,精神百倍地奔赴考场。

她考得很顺利,结束后就抛开对成绩的担心,和薛逢、慕雪寻一起逛街买东西。

金天丽月初给父母寄来一千美金,金教授马上就从银行里领了一千五百多块钱的侨汇券,上次一万多侨汇券总共才花了两三千。

侨汇券真是太有用了!难怪有侨汇券的人能让别人嫉妒得眼睛里充血。

这次回古彭市至少得住半个月以上,齐淑芳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给五一和五二买奶粉,这两个孩子奶粉喝得很凶,得多买点带回去,到了古彭市可就很难买到奶粉了。

一起逛街,难免聊天。

提起金天丽时,慕雪寻忽然道:“说起她,我想起她的前夫了。”说到这里,慕雪寻琢磨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郭爱民?他怎么了?”齐淑芳问道。

“对,就是郭爱民,我把这人的名字给忘了。”慕雪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外公外婆和小姨他们不是在上海吗?那边的消息我知道得比较多。淑芳姐,你还记得你和贺建国同志因为和金教授夫妇接触而被调查的事情吗?”

“记得,永生难忘。”

“是郭爱民捣鬼!不然当时革委会的人怎会那么确定贺同志是金教授的学生。幸好你和贺同志出身清白,表面上又和金教授划清了界限,革委会的人才没有调查的理由。不过,当时要不是我外公和外婆帮忙,金教授根本不会被发配到你们那里。”

齐淑芳一愣:“是李老和齐婆婆帮的忙?我早就在想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了,但我们不认识什么人,又不敢确定是李老和齐婆婆,也怕走漏风声给他们二老惹麻烦,就没提过。”

慕雪寻笑道:“当时调查你们的人,正好是我们家的人哪。”

一个姓齐,一个姓李。[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姓李的那个女干事是李老堂兄的孙女,关系有点远,但是颇有来往。

齐干事则是齐婆婆娘家那边的人,关系也不近,可以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因为齐婆婆曾经接济过他,所以齐婆婆拜托他帮点忙,他没有推辞。

两个人都用心了,才把这件事办好。

听完这些瓜葛,齐淑芳连声道:“我一定要写信谢谢李老和齐婆婆。”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啊,如果金教授和金婆婆留在上海或者被发配到别的地方,几乎可以确定是死路一条,根本等不到平反的这一天。

慕雪寻叹道:“外公外婆虽然是泥腿子,但很羡慕读书人,所以很佩服金教授,当时都在上海,谁没听过谁啊?”

齐淑芳暗暗记在心里,回去一定要告诉跟贺建国和金教授、金婆婆。

“李老和齐婆婆帮过老师,你告诉我就行了,提郭爱民干嘛?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对,他根本就不是东西!老师平反后,他还拿着天丽大姐出国这件事作把柄来威胁我们必须让他官复原职呢!”

“官复原职?”慕雪寻噗嗤一笑。

“是啊,就是官复原职,这说明他被免职了。老师去上海时打听过,他以前当狗腿子害了不少人,现在处于人人喊打的境遇。”金教授和贺建国没出手教训郭爱民,就是清楚郭爱民害过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真让他们说中了。

慕雪寻点头道:“找你们帮忙让他官复原职,怎么想得这么好啊?难道他忘记是他把金教授害得家破人亡?”

“异想天开呗!”

薛逢中肯地道:“人到了绝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异想天开算什么?这个郭爱民就是想博一线生机,说不定就成功了呢。”

“大姐,不提起还好,提起来,我得跟你说说我后来的想法。”关于金天丽的。

薛逢听完,笑道:“你想得也有道理,是我太武断了,金天丽可能没那么一无是处。具体金天丽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看以后她做什么样的事吧。这人啊,最复杂,做得出坏事,也做得出好事,毁誉参半的不止一个两个。”想起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薛逢唏嘘不已。

慕雪寻不太高兴地道:“你们听我说啊,我还没说完。”

“好啊,你说,你说,你还想说什么?”薛逢和齐淑芳立刻放下金天丽的事情。

“那个郭爱民倒霉啦!不知道被谁套了麻袋揍一顿,两条腿骨折了,现在卧床不起。”距离事情发生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但慕雪寻最近才听说,如实告诉齐淑芳,“有些人说他被自己害过的人报复了。这话不对,不是有些人说,是所有人都这么说,民警也往这方面查,但他害过的人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样调查不亚于大海捞针,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这么惨?”薛逢道。

“惨?”齐淑芳重复了一下,随机道:“不惨,是活该!”

齐淑芳觉得十分解气,恶人就该有恶报,可惜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事情终究是少数,大多数还是恶人逍遥法外。

金教授和金婆婆听齐淑芳说完,深有同感。

他们吃了郭爱民多少苦啊,知道郭爱民倒霉,他们高兴极了。

见到他们笑,平安傻乎乎地跟着笑。

齐淑芳蹲下。身,平视女儿,“平安啊,你可别这么笑,我看着都难受。”

“你说什么话啊你?哪有你这样当妈的,安安在替我高兴不行吗?我们安安看着可喜庆了。”金婆婆不高兴地把平安牵过去。

齐淑芳扁扁嘴,她没说什么呀,就收到这句话。

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平安越长越俊俏,肤白唇红,眉清目秀,但有个缺点就是她现在笑起来显得整个人很喜庆,让人忍不住发自肺腑的高兴,喜欢她的老年人可多了,但有时候让人觉得非常尴尬,平安一笑,表情就像尴尬的笑,很奇怪。

“哦,对了,淑芳,你不在的时候,有你的一封信送过来,古彭市的,我看像叶翠翠的笔迹。”邻居这么久,金婆婆也认得叶翠翠及其笔迹。

叶翠翠?她寄信干什么?

齐淑芳拆开一看,顿时暴跳如雷。

好你个沈玲玲,才出来几天啊?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居然敢打自己老公的主意!

回家!

立刻!马上!

带着孩子老人和一堆行李,再快也是第二天才上车,卧铺。

上下卧铺,一家子买了四张票。

齐淑芳不是一个人带孩子,不好意思住乘务员的车厢,只能住男女混住的卧铺车厢。

齐淑芳带着五一、五二睡一个卧铺,挨着的是七斤,下面是和金教授和搂着平安的金婆婆,只有七斤是单独睡,理由是他长大了。

好不容易安顿下来,齐淑芳擦了擦额角的汗,听到有人叫自己。

转头一看,齐淑芳忍不住笑了:“金玉凤?你什么时候调到这趟列车上的?看你的样子,升职了吧?列车长?”

金玉凤笑着点点头:“我之前不是副列车长吗?调到这趟列车上就是正列车长了。这次是我升职后第一次发车返程,所以到了首都,也没时间去找你和云柏,我以为下次才能再见到你,没想到咱们这么有缘,你坐了我们这趟列车。”

齐淑芳也觉得有缘。

“欧明湘呢?还在原来的列车里吗?还有徐红,李汉伟她们。”

“我走后,欧明湘就是副列车长了,两三年估计就会转为正的,她很尽职尽责,就是我年纪比她大点,占了便宜。李汉伟是正列车长,现在还是正的。至于徐红,她已经不是广播员了,调到宣传处了,现在是李副局长的手下。”

李副局长就是李莹,也升职了,但她仍负责宣传这一块。

齐淑芳开心地道:“真好啊。”大家工作上都有所成就了,她最喜欢看到这种场景,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是的,挺好的,大家都很努力地工作。”

金玉凤一边说,一边问云柏。

在她们这些姐妹花里,齐淑芳级别最高,云柏工作最风光。

“云柏挺好的,现在是首长专列的列车长,等你下次去首都见到她就知道了,你有她的地址吧?咱们一直都是互相通信的。”

“有。”齐淑芳和云柏发达后可都没忘记昔日的同事。

金玉凤问起苗娇,苗娇和云柏一起去的铁道部专运处,但有来往的是云柏。

“苗娇啊……”齐淑芳淡淡一笑,没有直接回答。

苗娇年轻、漂亮、未婚、嘴甜,声音柔美,很适合做广播员,云柏被选到专列上工作时,她也雀屏中选做了广播员,不过她比云柏更幸运更风光,和一位首长结成忘年交,没多久就被调走了,调去文工团工作,现在也算是风云人物。

苗娇牵扯有点大,云柏不清楚里面的门道,齐淑芳因为薛逢的原因所以很清楚,但不能对外宣扬,面对金玉的询问,她只说一切都好。

金玉凤听了,笑道:“到底是咱们列车出去的,个个有本事。”

有人来找她报告工作,她忙向齐淑芳告辞,匆匆离去。

留下的齐淑芳心情就不大好,她真的很久没有想起自己带出来的苗娇了。

这份心情在下车回到家后,变得更加不好。

沈二蛋和他老婆两口子就守在自己家门口,而自己家大门上挂着铁将军,叶翠翠探头看到齐淑芳,忙跳出来邀功:“淑芳,你回来啦?这就是你今年生的那对双胞胎吧?贺同志不在家,这两个人来了很久了,说是沈玲玲的爹妈!”

叶翠翠说到这里呸了一声,叉腰指着沈二蛋两口子道:“你们是来找沈玲玲的吧?真不好意思啊,她来我们城里想耍破鞋,叫人给抓走了!”

“你胡说!”沈二蛋老婆大声驳斥。

“谁胡说呀?谁不知道你们那闺女就是和程光耀厮混的破鞋!”叶翠翠后来才想起沈玲玲到底是谁,她的姘头不就是被自己丈夫厂里开除的程光耀嘛?两人一块儿被挂着牌子游街示众、登台批。斗,最后蹲劳改,柳叶苦苦哀求替自己丈夫作证说是沈玲玲勾引也没能拯救程光耀并得到程光耀的感激,当时这件事可是闹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

为此,叶翠翠把自己丈夫看得很紧耳提面命,不准他学程光耀耍流氓。

现在,程光耀浪子回头,天天向他的丑老婆柳叶献殷勤,叶翠翠以为沈玲玲龟缩在自己家里不出来了,哪里想到她居然异想天开来勾引贺建国!

真是……恶心透顶。

叶翠翠毫不客气地举报她,来人把她带走了,贺建国特地来道过谢。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八道!”沈二蛋老婆不敢相信自己女儿会再次被抓,她是来找她对象的,怎么可能耍破鞋?吃过一次亏了,女儿怎么可能再栽同一个跟头?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回去,他们两口子找遍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听人说沈玲玲来过市里,而市里认识的人只有贺建国,于是他们就来找贺建国帮忙了。

沈二蛋夫妇想得很好,可惜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沈玲玲口中的大学生干部是贺建国,如果知道了,打死他们,他们都不会来找贺建国。

虽然两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贺建国和沈二蛋是同辈。

叶翠翠冷笑道:“谁胡说?你们不信,去革委会那边问问,兴许能找到沈玲玲被关押的地方见见面,想让人放她出来的想法就算了,省得她出来勾三搭四,不要脸!我说你们怎么养的女儿啊?这么厚颜无耻!我看呐,说不定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早在叶翠翠说话时,金教授就捂住了平安的耳朵,也叫七斤捂住耳朵。

这些话,不能叫小孩子听到。

沈二蛋老婆涨红了脸。

齐淑芳听叶翠翠说完,“叶大姐,我家建国上班没回来吧?”

她和叶翠翠说话,理都没理沈二蛋夫妇。

“没呢,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叶翠翠回答完,接着道:“外面冷,你们赶紧开门进屋,别把孩子冻着了。贺同志前几天就开始打扫卫生等你们回来了。”

“那行,我们先进去了,有空去找叶大姐玩。”

金婆婆和齐淑芳都抱着孩子,金教授赶紧掏出自己手里的钥匙开门。

沈二蛋老婆刚想上前和齐淑芳说话就被叶翠翠挤过去了。

“淑芳,你可得小心点,现在啊,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找你们,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找人?我看不见得,哪有女儿丢了个把月才来找人的,你们可别被缠上了。”

等叶翠翠说完,齐淑芳微微一笑:“多谢大姐提醒,我明白了。”

她很感激叶翠翠在信中的提醒,不然今天见到沈二蛋夫妇,一定会跟他们打招呼。

一想到沈玲玲做的事,齐淑芳就觉得恶心。

叶翠翠缩回自己家,齐淑芳先请金教授和金婆婆把孩子带进屋里,然后转身看向沈二蛋夫妇,“二蛋哥,二蛋嫂子,你们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有!”沈二蛋老婆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们来找玲玲。”

“找沈玲玲来我们家干什么?刚刚叶大姐不是说沈玲玲很久前就被抓走了?这么久你们才来寻找?”齐淑芳脸上带了点点寒意,语气十分冷硬,“沈玲玲不见了,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来我们家找什么沈玲玲?”

沈二蛋沉声道:“你们在市里认识的人多……”

齐淑芳抢白道:“我们认识的人多,不代表我们能帮忙找沈玲玲!你们去革委会问吧,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啪”的一声,关上门。

沈二蛋夫妇跺跺脚,冷风冻得他们直打哆嗦,可是他们不想放弃,沈玲玲要是真被抓了还得找贺建国帮忙,于是他们守在门口等贺建国回来,上前和他说话。

贺建国脸色阴阴沉沉,“和我无关!”

不等沈二蛋和他老婆开口,贺建国已经敲门进家反锁上门了。

沈二蛋和妻子面面相觑,贺建国这是怎么了?他可从来没这么不给他们面子。

二人想不出头绪,只能先去革委会问问,哪知那里的工作人员早就下班了,没有人在,两口子手里没有介绍信,也没带多少钱,没办法住宾馆就先回家,沈二蛋道:“玲玲要是真被抓了,就不要再回家丢人现眼了。”

“嗯。”再疼女儿,也得为儿子着想,顶着同样的罪名被抓进去蹲劳改,儿子就真的很难说到好媳妇了。

齐淑芳根本就不在乎沈二蛋两口子怎么做,夫妻单独相处时,她圆睁着杏眼。

“贺建国,你好好交代!”

“交代什么?”贺建国摸不着头脑,叶翠翠跟齐淑芳寄信的事情没跟他说,他不知道齐淑芳已经知道陈玲玲的所作所为了。

“沈玲玲。”

贺建国马上反应过来了,“是叶大姐给你说的吧?我已经处理好了。”

“怎么处理的?就是被抓去再蹲劳改?蹲多久?会不会再来恶心我们?不是叶大姐举报的吗?”

“叶大姐只是举报,要不是我,能继续关押沈玲玲?”贺建国可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当机立断就把沈玲玲给处理了,抓走下放到农场参加劳动改造,没有十年八年绝对出不来。

他没说沈玲玲来勾引他,即使自己没有心思,传到有心人耳朵里也会影响自己一家人。

所以他向叶翠翠道谢时,顺便请她不要宣扬。

齐淑芳听了,表示满意。

140.140章:

这是掉牙了?

齐淑芳和金教授、齐婆婆齐齐看向七斤,果然看到他缺了一枚门牙。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平安瞪圆了大眼睛:“哥哥,你的牙没了!”

她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小嘴,表情太夸张,肌肉没到位,一看就很假,齐淑芳无语地看了女儿一眼,越大越古灵精怪,常常跟着大人起哄。

一般儿童六七岁时就开始换牙,七斤过年就迈入八岁了,掉牙算是比较晚,几天前,他下面的两颗牙齿开始活动,摇摇晃晃总是不掉,忍不住了他还伸舌头舔一舔,被齐淑芳纠正了好几次,没想到先脱落的居然是一枚没有任何先兆的门牙。

同学中已有不少豁牙子的七斤担心了好几天睡不着,就怕自己也成豁牙子,丑丑的,现在看着掌心里的门牙,泪眼汪汪,“妈,我成豁牙子了!”

七斤哭丧着小脸,伤心极了。

齐淑芳起身去倒水给他漱口,安慰道:“没关系,过几天就长出来了。你注意不要伸舌头去舔,要勤快地刷牙漱口,这样就能长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齿。”

喝完羊肉汤,金婆婆拿起七斤脱落的门牙扔到床底下。

“婆婆,你干什么?”平安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问。

“上面掉的牙齿扔到床底下,往下长,会长得快一点。”金婆婆笑着解释,当然没有任何依据,就是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给人一种心理安慰而已。

平安手指塞到自己嘴巴里摸了摸牙齿,“婆婆,下面的牙齿掉了扔到哪里?”

“笨蛋,肯定是扔到上面去啦,下面的牙齿往上长嘛!”七斤反应敏捷,马上联想到了这一点,说完,问金婆婆自己说得对不对。

“床顶上吗?”平安踮着脚尖仰着脸去看架子床的床顶,差点往后仰倒。

金婆婆扶着她的后颈,笑道:“不是!”

“那扔到哪里呀?”七斤和平安一起问道。

金婆婆指了指屋顶。

“屋顶?”

兄妹两个颠颠儿地跑到门外,仰着脸只看到屋檐,七斤说道:“我记住了,等我下面的牙掉了,我就扔到屋顶上,很快就有新牙了。”

平安自告奋勇地道:“哥哥,我帮你扔!”

“你能扔上去吗?”七斤怀疑地瞅着妹妹的小胳膊小腿,比了比,比自己低了一个头,肯定没力气,还是自己扔吧,她抱着洋娃娃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听到兄妹二人的童言童语,屋里的大人莞尔一笑。

收拾完碗筷,行李安放妥当,齐淑芳回卧室给两个小的喂奶,先喂母乳,喂到没有奶水了再喂冲好的奶粉。

五一和五二五个多月了,长得十分壮实,五一体重是十九斤二两,五二是十八斤四两,两个孩子的胃口都很大,齐淑芳的奶水一天只够喂他们两顿,其余时间都是喝奶粉,每人每次都能喝掉一百多毫升。

吃过母乳都没吃饱,喝奶粉时五一喝得急,咕噜咕噜喝完,打过奶嗝后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眼见齐淑芳抱起五二,他啊啊大叫着,伸手就想去夺五二的奶瓶。

冬天穿得厚实,他自己也没那份爬起来夺奶瓶的本事,手脚乱蹬。

喂完五二,齐淑芳将他放在床上和五一并肩躺着,就是距离五二远了点,刚放下去,五一就翘着脚想翻身,吭吭哧哧好一会儿翻过来,伸手就想去抓五二的脸,被母亲轻轻拍了下来,“臭小子,别总是欺负你弟弟。”

找了个干净的玩具放到他手里,他立刻拿着往嘴里塞。

和五一的活泼完全不同,五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叶翠翠听到动静过来敲门,看到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娃娃躺在床上,一个睡得正香,一个费劲地想翻过来却总是翻不过来,忍不住笑道:“淑芳妹子,这就是你今年生的那对双胞胎啊?长得可真像贺同志。”

“叶大姐你来了?快请坐。”

齐淑芳让了让,叶翠翠坐在床沿上,仔细端详五一和五二,回头看到齐淑芳端着冒着热气的糖水过来,但让她注意到的却不是糖水,而是齐淑芳的打扮。

叶翠翠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打扮。

其实齐淑芳就是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羊毛衫和深蓝色喇叭裤,毛衣外面挂着那串翡翠圆珠项链,喂奶时解开大衣没有来得及扣上,优美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叶翠翠盯着齐淑芳的裤子不放,裤子这么紧,裤腿这么大,像个喇叭一样,都能扫地了。

齐淑芳没发现叶翠翠的目光,她一边扣上有机玻璃纽扣,一边笑道:“叶大姐,你寄的信我收到了,好险,再晚一两天,我就看不到了。你能把你当天看到的事情再仔细地跟我说一遍吗?后来怎么样了?那个沈玲玲有没有再来?”

叶翠翠回过神,“你家建国一脚把沈玲玲踹得老远,我可真没见过贺同志这么生气。哎哟哟,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形容沈玲玲妖里妖气的样子,难怪程光耀会被她勾上。我不是举报她了么?当天就有人来把她带走啦!不知道她怎么狡辩的,第二天就出来了,蓬头垢面地来找贺同志,可是贺同志压根就没理她!”

“后来呢?我家建国怎么摆脱她的?”齐淑芳急切地问,心里恨死了沈玲玲,她真没想到这个时代会有沈玲玲这种人,这么不知廉耻。

清楚沈玲玲对自己的嫉恨,齐淑芳隐隐猜到了沈玲玲的用意。

正因为猜到了,所以她才更生气。

“后来啊!”叶翠翠笑了一声,她真没想到贺建国这么有手段,虽然她无法确定柳叶为什么会知道沈玲玲到城里,但她猜,除了贺建国,没有第二个人会把消息透露给柳叶。

柳叶不恨自己的丈夫,却很死了和程光耀厮混的沈玲玲,程光耀蹲劳改的这几年,她常常在左邻右舍面前痛骂沈玲玲,话里话外都透着如果没有沈玲玲这个狐媚子,自己丈夫不会变成这样云云,并没有因为程光耀现在回心转意而消除对沈玲玲的憎恨。

别看柳叶长得丑,有点丑人多作怪,可她能干,肯吃苦,早就不是铁路局一个小小的清洁工了,而是管着整块清洁方面的工作,工资级别升了两级。

程光耀出来后没有工作,全靠柳叶养活,他的回心转意肯定带着水分。

柳叶心里明白,所以把程光耀看得很严,自己上班不在家时,就让孩子看着程光耀,不上班时就自己看着程光耀,不准他出去鬼混,更把家里的银钱把得极紧,不叫程光耀摸到一分钱。(www.yeyexs.cc 夜夜小说网)即使如此,她还不放心,生怕沈玲玲再来勾搭程光耀,听说沈玲玲出现在城里,立刻如临大敌,呼朋喝友,带上一群娘家人堵住第二天刚出来的沈玲玲,痛揍了她一顿。

柳叶下手非常狠,她把挨过打的沈玲玲送到了革委会,哭诉沈玲玲想勾搭自己丈夫,顺顺利利地把沈玲玲送了进去。

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沈玲玲勾引自己的丈夫了。

齐淑芳目瞪口呆:“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的事情原因可不在于一个沈玲玲,程光耀也有份吧?柳叶这么做,进去一个沈玲玲,难道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可不是嘛!”叶翠翠一拍手,“大概是物极必反,程光耀他跑了。”

“跑了?什么意思?”

“就是沈玲玲又进去了,难免有人来调查程光耀,接着街坊邻居就议论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情,程光耀抬不起头,忍无可忍,偷偷观察到柳叶藏钱的地方,然后卷钱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真是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齐淑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对贺建国的洁身自好感到很自豪,因为他面对沈玲玲的做派没有丝毫动心,而是当机立断地处理,所以她很鄙视出轨的男人。第三者固然可恶,最可恶的却是已有家庭的那个男人。第三者没有身负责任,肆无忌惮,可男人却忘记了婚姻中自己应有的责任。

但是,像柳叶这样对于丈夫出轨,不怨丈夫喜新厌旧而一味憎恨第三者的行为,齐淑芳也是相当地不赞同。

狗改不了吃\屎,出过轨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改过自新。

浪子回头金不换?得看是什么人什么事。

齐淑芳问道:“距离你给我写信也没多长时间吧?程光耀什么时候跑的?”

叶翠翠想了想,回答道:“七八天了吧,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传来传去,传到我这儿时,程光耀已经跑了两三天了。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柳叶现在托人到处找他呢,还去找过沈玲玲的麻烦。”

现在已不像前些年那么严了,也没人敢在像以前那样斗破鞋,因此沈玲玲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估计她也怕了,赶紧回了老家。

柳叶特地请了假,带人跑到贺楼大队的沈家大闹,现在沈玲玲的名声根本就不能听了。

“这有什么用?难道能找到程光耀?”

“当然找不到啊,程光耀肯定是有预谋地离开。”叶翠翠道,笑看着齐淑芳,“你就放心吧,那个沈玲玲肯定不敢再来纠缠贺同志。话说,沈玲玲真是你们那儿的?我看她可真够不要脸的,难怪几年前被判流氓罪。”

齐淑芳面露厌恶之色:“是。按照辈分,得喊我和建国一声叔叔婶子,所以她的行为才让人觉得恶心。”

“难以想象。”

叶翠翠摇了摇头,作为晚辈还想勾引长辈?自己举报没让她进去、柳叶送她进去又任由她出来,真是太便宜她了。

“算了,不提她了。”

叶翠翠听了齐淑芳的话,很快转移了话题。

“淑芳,你穿的这条裤子是劳动布的吧?说样子古怪吧,又挺好看,就没人说你?”和街坊邻居穿的衣服比起来,时髦是时髦了,可也有伤风化呀!叶翠翠忍不住又看了齐淑芳的裤子几眼,裹得大腿紧绷绷,曲线毕露。

齐淑芳站起身转了一圈,笑道:“这叫喇叭裤,现在可流行了。”

叶翠翠端详片刻,认出来了,“这不是三谷圭子穿的吗?三谷圭子穿的白色喇叭裤可好看了,偶尔能见到几个年轻人穿,裤门开在前面,被人说是伤风败俗,刚开始闹出了好大的风波,原来外面都这么流行了。”

“是啊,是啊,现在大街小巷都是喇叭裤,难道咱们这里还没流行起来?”

三谷圭子就是《望乡》的女主角。

叶翠翠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首都人都穿?”

齐淑芳笑道:“没有人人都穿,大多数还是年轻人喜欢穿,现在人人都以一条喇叭裤为荣,没有的都会买布找裁缝做。”她这条是马瑚送的,牛仔布做的,带拉链,一直没穿,直到成为流行了她才拿出来,就不大显眼了。

叶翠翠看了又看,显得齐淑芳更加苗条了。

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叶翠翠心里羡慕,却没有勇气跟着穿这样的喇叭裤,她已经习惯穿裤门开在侧边并且肥肥大大的黑裤子了。

齐淑芳则不同,她骨子里带着对美的渴望。

“妈。”七斤进来,打断了她们对喇叭裤的话题,叶翠翠来串门时他就问过好了,现在叫了一声叶大娘,然后道:“妈妈,我的砚台放在哪儿了?我怎么没找到呀,我已经两天没练字了,今天得补齐。”

“是你婆婆收的,去问你婆婆。”齐淑芳道。

七斤哦了一声,刚要离开,叶翠翠笑道:“七斤这是换牙了?成小豁牙子了。”

七斤立即紧闭着嘴巴,像蚌壳一样撬不开。

虽然大人的嘲笑里都带着善意,但是七斤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受伤了,果然豁牙子备受歧视,他好希望新牙早点长出来了。

傍晚,贺建国顶着寒风回到家,寒暄过后见大儿子一声不吭,问发生什么事了。

齐淑芳和金教授夫妇顾忌着七斤的自尊心,都没有开口,平安可就没有任何顾忌了,她捂着小嘴巴咯咯直笑,“哥哥的牙没了!”

“牙没了?”贺建国吓一跳,连忙把小儿子塞到妻子怀里,轻轻掰开大儿子的嘴,只看到缺了一颗门牙,顿时松了一口气,“安安说话不清不楚,害得我以为七斤没牙了。不就是换牙吗?男子汉大丈夫,不用担心。”

贺建国说着,拍拍七斤的小脑袋。

七斤晃了晃脑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不要再拍我的头。”

缺了一颗门牙,嘴巴漏风,他这句话说得就有点不清楚不干脆,众人都听出来了,强忍着笑意,一起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心里受到安慰的七斤不再纠结一颗牙齿的丢失,很快活泼起来。

齐淑芳松了一口气。

叶翠翠不经意间的笑话让七斤沉闷了小半天,现在终于好了,看来以后千万记得阻止大人们对孩子的笑话,哪怕是善意的,也会让孩子觉得丢脸。

颠鸾倒凤之后,夫妻夜话,齐淑芳这么跟贺建国说。

贺建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赞同道:“咱家的孩子都很聪明,确实该注意点。”暗暗记在心里,务必照顾好几个孩子的尊严,不能因为他们年纪小就不把他们当大人,有时候善意的笑话也能带来恶劣的影响。

齐淑芳轻轻喘息着,没有问起沈玲玲的事情。

她没问,贺建国却主动提起,和叶翠翠说得差不多,也承认了是自己把沈玲玲来城里的消息透露给柳叶知道。

不是他不想亲自出面处理沈玲玲,而是这种事太敏感,事关生活作风问题,就算他根本没做过,真闹出来,也会惹得一身骚,主要是管不住别人以讹传讹,传到后面就会变味儿了,索性他就置之不理,转而借了柳叶这把刀。

“沈玲玲这是怎么想的?亏她做得出来。”齐淑芳眉头紧皱。

“不说她,耽误我们的时间。”贺建国搂着妻子,“这次寒假能在家里住多久?你是等我休息一起回老家,还是先自己回老家一趟?”

“二十来天吧,能在家里住半个月左右,元宵节前后就得回去上课了。”齐淑芳先回答一个问题,然后接着回答另外一个:“等你休息了一起回去,我一个人怎么带四个孩子呀?老师和师母肯定是不想回去,主要是没地方住。”

“嗯,那就一起回去。”

齐淑芳把贺建国不在首都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他也把齐淑芳不在古彭市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你一言我一句,说到眼皮子睁不开了才酣然入梦。

次日一早,齐淑芳被两个孩子的哭声吵醒,开启新一天的生活。

差不多一年没回古彭市,齐淑芳少不得这家走走,那家拜拜,送上特产,联络联络感情。

齐淑芳给贺建国准备了一块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平安无事牌,她托了段良才很长时间,花了不少钱,段良才才搞到这么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厚装翡翠,另找名匠打磨,如意祥云做牌头,编了红绳穿过牌头,给贺建国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内,以保平安。

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翡翠是白璧微瑕,牌子上有一个针尖大的小黑点,没有任何办法去掉,所幸上身不显,而且很难寻到比这更好的。

妻子送的礼物,贺建国表示很喜欢。

看到齐淑芳首饰盒里断成四截的三色手镯,贺建国一愣,“怎么有断镯?”

“这个啊?”齐淑芳单独拿出来用手帕包好,“你忘记了?这是咱们在郁家首饰盒夹层里得到的那只断镯,刚开始和印章房契地契照片放在一起的,后来我清洗家里的珠宝首饰时拿出来就忘记放回去了,在首都拿首饰来戴时才发现,明儿给郁家送去。”

房契、地契、照片和印章都还给郁李了,没必要留下这只没有用处的断镯,再说人家郁李送了印章和砚台作为谢礼,后来又送了不少自己亲手绘制的字画。

贺建国想起来了,“那就吃过晚饭后送去,明天咱们得回老家。”

“嗯。”

夫妻两个跟金教授和金婆婆说了一声,携手到了郁家。

对于郁李来说,贺建国和齐淑芳算是他的恩人了,对方保存的东西都很有纪念意义,见到他们,郁李特别热情地请进堂屋。

巧得很,陈宁和他的祖父亦在郁家。

大家都是熟人,连介绍都不用介绍了。

陈老含笑向贺建国夫妇道谢,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一家四口熬不过这场浩劫,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陈宁不会如愿考上大学,摆脱先前的成分。

“大家都是朋友嘛,用不着这么客气,您老这么再这样见一次谢一次,我和建国以后可就不敢去您家了。”齐淑芳摆摆手,直接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断镯,“郁老,断镯应该也是您家的,当时忘记了,今天给您送来。”

郁李打开一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爹!”郁鹏惊呼。

“爷爷,怎么了?”这是郁李的孙子们。

“没事,没事!”郁李朝他们摇了摇手,过了好一会,他伸出衣袖擦了擦眼泪,对贺建国和齐淑芳道:“见笑了,猛地看到亡妻之物,不免睹物思人。”

这是郁李夫人的东西?难怪当成宝贝放在首饰盒夹层里,和印章契约等物一起。

齐淑芳忙道:“这是人之常情,您不用这么说。”

郁李向她和贺建国道谢,二人连连说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郁李说道,“当年二位没有任何私心地就把印章照片等物还给老朽,不求任何回报,老朽感激涕零。现在二位又亲自把断镯送来,并没有因为手镯已断而不当做一回事,老朽啊,都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才好。”

郁李和亡妻感情深厚,又因为家里成分不好连累亡妻惨死,家破人亡,所以,虽然是亡妻戴过的断镯,但他却当作宝贝一样,对贺建国和齐淑芳的感激也发自肺腑。

听说是亡母之物,郁鹏感激地看了贺建国和齐淑芳几眼,也连声道谢。

陈宁在郁家就像在自己家,熟练地给大家倒茶,笑嘻嘻地道:“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快来喝茶吧!建国哥,淑芳姐,我最近得了几件好东西,赶明儿请你们欣赏欣赏。”

“好啊,什么东西?”

齐淑芳以为他又想脱手来着,哪知对方却道:“三川爷爷送我的,我谁都不给,就是觉得东西不错,请大家欣赏把玩,看看东西好不好。”

只是看?不是卖啊?齐淑芳心里有点失望,脸上倒是没露出来,笑道:“你跟前有郁老和陈老两位收藏大家,让我们看了之后再作评论,岂不是让我们班门弄斧?何况,你刚刚自己都说是好东西了,还来问我们干嘛?不会是得了好东西故意来炫耀,让我们羡慕的吧?”

陈宁嘿嘿一笑,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几件都是好东西,就算不是无价之宝,也算价值连城,很得陈宁的喜爱,原来是陈三川被抄家前藏下来的,据说还有不少东西,他现在和陈老关系走得近,就送了几件文人赏玩所需之物给陈老,陈老转手给了陈宁。

也因为藏匿下了不少财物,陈三川的儿女都回来了,一家团聚,和和美美。

陈老夫妇和儿孙是同甘苦共患难,在浩劫期间不离不弃,对于陈三川的儿女因为陈三川身居老宅手握财物而回来请罪,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和陈三川断绝关系是不得已而为之,陈老一直不以为然,虽然清楚他们曾经的难处,但就是难以原谅。

可惜,陈三川不是他。

陈三川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晚年想和家人团聚一起生活,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和回来的家人维持着表面的父慈子孝。

贺建国和齐淑芳离开郁家时,陈老也携孙告辞,回到家看到来自己家抄书还没回去的陈三川,陈老皱了皱眉,“三川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就算你爱书成痴,也不能没日没夜地抄书。天这么晚了,今天就别回去了,在我家睡下吧。”

陈老夫人在一旁道:“我也这么跟三川说,让他休息休息再抄,可他不听,今儿一天都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嘴里答应得好,身子一动不动。”

陈三川抬起头,脸上一片迷茫,好像没反应过来。

陈老对此习以为常了,好笑地道:“我刚才的话你不会没听进耳朵里吧?”

“哥,你说什么了吗?我没听清楚,一会儿再说,我还差几页就抄完了,你让我先抄书吧。”陈三川低下头,继续抄写。

陈老叹息一声,回卧室换了衣服。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陈三川伸了个懒腰,放下手里的笔,拿着抄写好的书走进堂屋,“哥啊,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现在有时间听了。”

“我说你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下。”陈老没好气地回他一句,然后提起贺建国和齐淑芳,“他们不是你的恩人吗?虽然他们年纪轻,但确实是他们救了你的命,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手里又不缺钱,买点礼物去他们家走一趟,我们家我也打算让阿宁去。”

陈三川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突然反应过来了,“淑芳丫头回来了?她不是去首都了吗?”

“是去首都了,但现在放假了呀。”陈宁笑嘻嘻地开口,“今天在郁爷爷家见到淑芳姐和建国哥,不愧是在首都生活的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我也在首都上大学,也经常去表哥家玩,可就没养出他们的这股气势。”

陈三川点点头,没有答应堂兄的挽留,径自抱着抄好的书回家。

刚进家,他最疼爱并且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的儿子陈宇迎出来,满脸笑容化为一点点的无奈,“爹,您又在堂伯家抄书了?照我说,咱家现在不缺钱,您要是喜欢,掏钱直接买来不就行了?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去抄,天天累得腰酸背痛。”

“你懂什么?”陈三川瞪他一眼,“你堂伯我堂哥,那才是一家子爱书成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把自己家的书送给别人,除非是自己的手抄本。”

陈宇确实不理解,不就是书吗?难道比得上金子银子?

十年浩劫期间,受祖辈成分连累,陈宇被下放到偏僻农场劳动改造,早就将读书人的风骨扔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他非常重视钱财,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得知老父手里藏匿着大笔财物没被红\卫\兵抄走,他立刻携家带口地赶回来,幸好自己老父不计前嫌地留下了自己一家,将来他手里那笔财物自己肯定能得到不少。

想到这里,陈宇对陈三川的态度更加殷勤了。

“爹啊,咱家票证不够花,如果买高价粮就得多花钱,钱又不够花了,你把大黄鱼小黄鱼再拿两个出来换钱吧。爹你待过的贺楼大队今年搞什么家庭联合承包制,好家伙,秋天真是大丰收呀,家家户户有余粮,有不少人偷偷把粮食送到城里来卖。”

听到贺楼大队四个字,陈三川忙问具体情况。

乡下很多公社、生产队的社员都没有余粮,还是按照一年三百六十斤的口粮来发,只有贺楼大队不是,他们收的粮食除了交公粮、还种子以外,剩下都归自己,大部分人家都有几千斤粮食,有很多蔬菜,能拿出不少去黑市卖掉。

陈三川暗暗心惊,道:“没想到贺建党胆子这么大,要是没丰收该怎么办?”

陈宇笑道:“爹你管这么多干嘛?反正现在是大丰收,并且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成为其他公社和生产大队效仿的模范村。”

“嗯。”

陈三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大黄鱼让陈宇去换钱买高价商品,自己带着陈宇拎着东西去贺家时,却只有金教授和金婆婆在家,而贺建国和齐淑芳带孩子回老家了。

贺建国一家六口回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能不热烈吗?现在大伙儿都知道包干到户的主意出自他们两口子,如果没有他们两口子,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以后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

很多人都围着看五一和五二这对双胞胎,乐得五一手舞足蹈,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张翠花抱着五二,笑看在贺父怀里蹬着两条小腿的五一,“淑芳,你可把五一五二带回来了,咱们这儿啊真是很多年没出过双胞胎了,在五一五二前面的双胞胎也是十几年前出生的,现在都快上初中了。”

眼见大家都不问自己和哥哥,平安不乐意了。

她抱着贺建国的腿,扁着小嘴,红着眼圈,撒娇道:“爸爸,爸爸,你快抱抱我,你快抱抱我呀!大家轮流抱弟弟,都不喜欢我啦!”

贺建国把她高高抱起,笑道:“谁说的?大家都很喜欢你。”

“骗人!”平安小手乱指,明明都在看弟弟嘛!

王春玲道:“哟,平安这是吃醋啦?七斤呢?七斤,你怎么不说话呀?从进了门到现在除了叫人就没张过嘴。”

七斤紧紧闭着嘴巴,笑眯眯的就是一声不吭。

齐淑芳含笑解释原因,众人都觉得好笑。

一番忙乱之后,大家知道贺父一家子肯定有话说,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好不容易才还贺家一个清净,堂屋里只有贺道星围着双胞胎团团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转来转去,都快转晕了也分不清哪个是五一,哪个是五二。

王春玲郑重地向齐淑芳道谢,如果齐淑芳阻拦的话,贺建国不会借那么多钱给他们家,也不会每次都给他们带来不少稀罕东西给孩子打牙祭。

“大嫂,看你,咱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忙。”

王春玲眼里含着泪花,“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还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难怪都想有兄弟相互扶持着,免得一个人孤掌难鸣。”她现在很后悔自己当初嫉妒齐淑芳的行为,还好来得及,她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何况王春玲并不是很坏的人,齐淑芳早就原谅她了,忙和张翠花一起劝她,妯娌三个坐在里间说话,爷们则在外面谈论。

贺家内外,其乐融融。

141.141章:抓虫

一年没有回老家了,齐淑芳觉得特别亲切,不管是人,还是坝西山,在生活没有油水的时候,坝西山可是为她贡献了许多食物。[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齐淑芳一时兴起,鼓动贺建国去山里打猎,很久没有吃野味了,好怀念呀!

向来疼媳妇的贺建国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打猎?”七斤的眼睛亮了,平安跟着凑热闹。

贺道星等兄弟姐妹们听了,都想跟着去见识见识,谁没听过齐淑芳打猎的本事?谁没吃过齐淑芳打的野味?舔舔嘴唇,口水都流水了。

“不行!”齐淑芳一口拒绝。

开玩笑,自从有了孩子,很久没过二人世界了,谁都不能打扰她和贺建国。这次就是看在大家可以帮忙照顾孩子,她才起意和贺建国去坝西山,借打猎之名行约会之实。

贺道星等人都懂事了,听她拒绝就不再纠缠,平安和七斤可比不上他们,毕竟年纪小,一左一右抱着齐淑芳的大腿,七斤紧闭着嘴巴,平安仰着小脸撒娇道:“妈妈,妈妈,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要去打大老虎!”

“打老虎?就凭你这小胳膊小腿?”齐淑芳弯腰拧了拧她的小脸蛋,“大老虎会吃人,最喜欢吃小孩子了,啊呜一口就吃掉了。”

“吃……吃……吃人?”平安小嘴一张,满脸惊恐,七斤的脸色也不好看。

“对啊,最喜欢吃平安这样的小孩子了。所以,你乖乖在家里跟阿爷,爸爸和妈妈去给你打野鸡野兔子回来做好吃的。”

贺建国道:“你吓唬他们干啥呀?别吓坏了。”

蹲下\身,他耐心地跟这对儿女讲解不能带他们进山的理由,终于得到兄妹二人的理解,站在门外挥挥小手,平安代替不爱说话的哥哥,大声道:“爸爸,妈妈,你们早点回来啊!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很多很多好吃的!”

“放心吧!”贺建国和齐淑芳把五一五二丢在家里请贺父和王春玲妯娌等人照看,他们两口子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去坝西山。

入乡随俗,齐淑芳穿着肥肥大大的旧衣服穿梭在深山老林之中,反倒是贺建国小心翼翼地相伴左右,时时刻刻注意脚下有没有蛇虫鼠蚁。他可没忘记这些年一直有人进山挖陷阱打猎,虽然有一部分人有所收获,但也有不少人或死或伤,而且山里出现了野猪的踪影,偶尔也有狼嚎,以至于坝西山又成了没人敢进来的地方。

“狼?”齐淑芳眼儿亮亮的,像两颗星星掉落在清潭里。

在她上班之前偶尔听过一两声狼嚎,她进出山林数次都没有见到,也就放下了,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如果打死了,剥了狼皮做褥子倒不错。

这次依然没有遇到,只打了野鸡野鸭野兔子。

转到二人种庄稼的地方,这一二年不缺衣少食,齐淑芳又不放心贺建国经常独自进出山林,渐渐就荒废了,现在长满了枯草,周围一圈深沟虽然还在,也因风吹雨打而淤积,变得又窄又浅,原本插在里面的尖锐之物也东倒西歪。

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去,“建国,你拾一些柴禾过来。”

齐淑芳拿出准备好的东西,麻利地抓起一只野鸡,开膛破肚处理干净,里面抹上细盐和五香粉,外面裹上湿漉漉的红泥,和第一次进山的时候一样做叫花野鸡,然后就着生好的火堆烤了一只野兔子。

野鸡裹在泥巴里香气透不出来,但野兔子的油脂滴入火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正在拾柴禾的贺建国吞了一口唾沫。

“建国,你看着点,转动着烤野兔,我去找找别的。”

齐淑芳把串着野兔子的铁签子递给贺建国,不等贺建国阻止她就飞奔入旁边的老林,她记得附近有蜂巢,这么久没来,肯定积攒了不少蜂蜜。

不止蜂巢在,而且树屋依旧。

齐淑芳割了一罐蜂蜜,抓了一只傻狍子,兴冲冲地回到贺建国身边,“给爹和大哥二哥家一些,剩下的风干。我带孩子跟着老师在首都花侨汇券的时候,你在家里也吃好点。”这么说时又觉得猎物有点少,下山前再打一些。

野兔子烤熟了,贺建国撕了一条腿递给她,“别都想着我,等走时你也带点,再给李老和齐婆婆他们寄点。”

得知金教授夫妇被发配到贺楼大队全赖李老暗中帮忙,贺建国心中无比感激。

“放心吧。”老一辈都爱吃点野味,她都记着呢。

二人世界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下山的时候。

齐淑芳嘟着嘴,带着一大堆猎物和贺建国回去,沿途中你说我答,甜甜蜜蜜,却在路过贺七叔家门口的时候被打破了。

贺九丫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地跪在娘家门口,伸手不断敲打着柴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爹,娘,十宝,你们救救我吧,救救我吧!别赶我走,我什么活都能干,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我给你们做牛做马!别让我回婆家!我不想回去呀!”

贺九丫伏地痛哭,哭得撕心裂肺,围观者众,却没人出面。

“九丫?她怎么了?”齐淑芳低声惊呼,眉头深蹙。

明显看得出来,贺九丫挨了打,而且不轻,再仔细看会发现贺九丫现在骨瘦如柴,和齐淑芳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没有变化,还是那么瘦瘦小小,跟没长大的十四五岁少女一样,衣衫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一阵寒风吹过来,她瑟缩着打喷嚏,说明衣服完全难以御寒。

贺建国也看到了齐淑芳眼里看到的景象,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低声回答道:“肯定是周瘸子又打她了。”他每逢周末回家,总会听到一两句。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贺建国同情这个堂妹,也没有资格出头。

齐淑芳仰脸看向贺建国,压抑住心中的愤怒,问道:“周瘸子经常打九丫?”

“嗯。”

贺九丫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换亲前,重男轻女的贺七叔和贺七婶经常打她骂她,有点吃的都给她弟弟十宝了。

换亲后,周瘸子待她也不好,周瘸子自己身有残疾,娶不上老婆才拿妹妹换了贺九丫进门,总觉得贺九丫不愿意嫁给自己,又因为沈玲玲跟人厮混给马俊立戴绿帽子,他就怀疑贺九丫也想跟人私奔,对贺九丫非打即骂。

贺九丫吃不饱穿不好,没有正常发育,身材特征就跟个孩子似的,这么多年来没生一儿半女,周瘸子的父母也和周瘸子一样打骂贺九丫,简直不把她当人看。

贺九丫被揍得狠了,回娘家求救,结果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贺七叔和贺七婶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贺九丫完成了给十宝娶媳妇的任务,以后是生是死都和他们无关。

十宝根本不在乎这个姐姐,万事都听老婆的,而他的老婆周燕是周瘸子的妹妹,是周父周母的亲生女儿,她心里当然向着父母哥哥,而不是和自己同病相怜的贺九丫。她在婆家日子过得不错,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婆家说一不二,不同意给贺九丫做主。[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同样深受重男轻女的换亲之苦,她怎么没一点良心?”齐淑芳柳眉倒竖,面对贺九丫的悲惨遭遇,就是陌生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贺建国叹了一口气。

齐淑芳咬了咬牙,贺九丫无力抗争换亲的命运,如果她生活过得好也就算了,偏偏活在家暴的阴影下,并且孤立无援。

女孩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对待女孩子就这么狠?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就是贺七叔和贺七婶,这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贺七叔不疼,贺七婶呢?自己也是个女人,本应相互理解女性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为何她反而为虎作伥,极力拥护重男轻女的封建糟粕?险些被溺死的林璇到现在都不敢回乡。

他们就不怕报应吗?

齐淑芳走过去,“九丫,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三嫂?”贺九丫磕头磕得额头红肿一片,因为鼻青脸肿,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扭头看到贺建国和齐淑芳,她眼里骤然闪过一抹喜色,嘶哑着嗓子道:“三哥,三嫂,求求你们帮帮我,帮帮我!让我回来吧,我不想回婆家,我不想被打死呀!周富贵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天天打我呀,打得可狠可狠了!”

“他为什么打你?这次为什么打你?”贺建国问,脸上闪过一抹怒气。

贺九丫呜咽道:“咱们大队包产到户大丰收,家家户户不缺粮食,而我婆家的八集大队今年欠收,按着工分一整年才领了不到二百斤粮食,周富贵他让我问爹娘要粮食。”

说到这里,贺九丫放声大哭:“我要不来!我要不来呀!”

周瘸子打她,公婆也骂她没用,说她浪费粮食,不仅不劝阻,反而看着周瘸子对她拳打脚踢,还说最好打死她,打死她好娶个能生孩子的老婆。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想得到亲人的帮助,哪知道再一次被娘家拒之门外。

这时候,门里传来周燕的声音,她不耐烦地道:“贺九丫,你在门口诉什么苦?这是你的命,你就该受着!”

大门打开,周燕出现在齐淑芳等人眼里。

原本勤劳朴实的女孩子,现在让齐淑芳觉得面目可憎,即使她身材苗条,容貌清秀,看起来十分温柔可人。

贺九丫见到周燕就向她苦苦哀求,不料对方一脚把她踢开。

“贺九丫,我告诉你,你是我周家的人,死也得死在周家,你想回来,没门!你是我哥的老婆,他打你骂你哪怕把你弄死你也得给我受着!”周燕嘴角上翘,满眼的恶意,如果没有贺九丫,她就不会离开自己私底下交往的恋人,嫁给贺十宝这个窝囊废,现在贺九丫承受的一切都是她应得的,看着贺九丫在苦海里挣扎,周燕觉得十分快意。

贺九丫脸色灰败,瞬间没了生气。

齐淑芳听得格外愤怒,冷笑道:“这么说,你现在的一切也是你应得的,希望你有一天在遇到九丫这种情况时一定要心甘情愿地承受!”

说完,她伸手拉起贺九丫,“九丫,跟我走,我倒要看看你婆家敢不敢上门!”

贺建国没有阻止的意思,而是冲人群叫了一声三蛋。

“三蛋,来推你小婶的自行车,咱们回家!”

“太好了!三婶是不是打了好多猎物?今天可以吃到好吃的了!”贺道星欢呼一声,一阵风似的地到了跟前,推着自行车就往家里走,那叫一个速度。

听了齐淑芳的话,看着她把贺九丫带走,没一个人敢吭声,包括周燕。

无他,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是国家干部,整个贺楼大队就没人敢随便针对他们。

带着贺九丫到自己家,正照看孩子的王春玲和张翠花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感慨万千。在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影响下,王春玲和张翠花已经不觉得换亲是正常之事了,现在见到贺九丫的凄惨,更觉得换亲是一种万恶的封建糟粕。

齐淑芳经常给家人准备一些常用药,拿出一些活血化瘀的出来给贺九丫,“擦点药吧,看你这一身一脸的伤,简直惨不忍睹。”

贺九丫不仅鼻青脸肿,身上也有很多新伤叠着旧伤,令人怵目惊心。

处理完身上的伤,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

齐淑芳问她有什么打算,她眼泪刷刷地往下落,“俺还有活路吗?”

“有,为什么没有。”齐淑芳鼓励道,“你是个人,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意,要不要摆脱现在的处境,全看你自己的意愿。别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很多人都不想多管闲事,所以你要靠自己,根本不能靠别人。”

贺九丫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但是想到自己遇到的亲人,这丝亮光很快就熄灭了。

“俺已经走投无路了……”贺九丫掩面而泣,泣不成声。

王春玲满脸怜悯,“九丫别怕,你是回去还是留下都跟我说说,一会儿找你大哥给你做主,现在男女平等了,可不准再存在这种不把老婆当人的封建遗毒!”

贺九丫感激地道:“谢谢你,大嫂。”

她想了想,咬了咬薄薄的下嘴唇,长期受到虐待的她,在走投无路之下,突然生出一丝求生的勇气,原本呆滞的眼珠子缓缓转动了几下,决定先回婆家,就是她怕自己逃离后再回去会受到更严重的打骂。逃离之前,她真以为自己走进鬼门关了。

“回去?”王春玲皱皱眉,“你被打得这么狠,你还回去?”

“不回去又能怎么办?我娘家不要我了呀!”如果娘家肯收留她肯为她撑腰,她怎么会选择回去?周瘸子再横也不敢来贺楼大队撒泼。

贺楼大队现在是远近驰名的模范村,在贺建国和齐淑芳的庇佑下,没人敢横行霸道。

齐淑芳恨铁不成钢:“难道你要一辈子受到这种虐待?”

贺九丫摇摇头,突然道:“大嫂、二嫂、三嫂,你们能借点钱给我吗?”

因为给贺九丫敷药,屋里只有齐淑芳妯娌三个和贺九丫,不,还有五一和五二,但五一和五二都不知事,一个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一个在摇篮里咿咿呀呀。

王春玲和张翠花心中一动,“你想干什么?”

“俺来这么久,只有你们肯出手帮俺,俺不瞒几个嫂子,俺想跑,跑得远远的。”贺九丫想逃跑很久了,就是她手里没有一个钱,跑出去根本没法生活。

跑?

王春玲和张翠花面面相觑。

跑,其实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贺九丫好像除了逃跑,已经别无选择了。齐淑芳倒是理解她的打算,也有心帮她,难得她有勇气反抗家暴,虽然以现在的情况做不到和周瘸子离婚。

“詹仁喜死在俺家门口,俺家现在欠了一屁股债,根本没钱借给你。”

听了王春玲的话,贺九丫看向张翠花和齐淑芳。

张翠花摇摇头:“我们家也没钱,先前借给了大哥,后来又盖了屋,也欠了别人的钱。要是有,肯定不会不借你。”

齐淑芳也跟着说自己家里没有钱。

就在贺九丫满心失望的时候,王春玲忽然道:“不过,俺一会让你大哥和你二哥三哥送你回婆家,会训斥你公婆和周瘸子,不让他们再打你。如果他们再打你,就找派出所的人上他们家抓他们蹲劳改,他们快把你打死了,不可能没罪!”

这么做,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呀!贺九丫眼里噙满了泪花,神情近乎绝望。

在贺家三兄弟跟前受了气,回过头来,周瘸子一定把气撒在自己头上,不会给自己跑出去告状的机会。相处这么多年,她已经比较了解周瘸子的做法了。

一步一回头地出了贺楼大队,贺九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贺家三兄弟身后。

现在,走的是一条死路。

贺九丫低着头,满脸都是死气,不小心摸到口袋里有硬东西,她有些惊讶,掏出来一看,却是一块灰色手帕包着一卷钱,三张大团结和两张五块的、一张两块和五张一块,除此之外还有几张小面额的全国粮票。

钱!粮票!

谁放在自己口袋里的?

贺九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过,除了三个嫂子,肯定没有其他人,就是不知道是三个嫂子中的哪一个。

贺九丫紧紧地攥着这卷钱和粮票,有了这些钱和粮票,她就能逃离婆家了,逃出去之后哪怕要饭,也比留在家里等死强。

只要想逃,就有机会。

贺九丫急忙把钱和粮票包好弯腰塞在破棉鞋里,快步走上前,央求贺建党三兄弟到了周家不要训斥周瘸子,也不要威胁他,而是好声好气地劝他不要打自己。只有这样,她以后才有机会逃离,否则周瘸子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出门,可能会真的打死自己。

贺建党一直都生活在农村,有什么不明白?

“放心吧,九丫,我知道责备周瘸子的话,你以后的处境更加不好,所以我不会这么做。”

贺九丫感激涕零。

到了周家,见到周家人,贺建党果然没有训斥威胁周瘸子,而是和周父周母说了一些软中带硬的话,“九丫再怎么不好,也是我们贺家的闺女,以后还得来往,你们不能下手这么狠了,打得她几乎走不动路,要不是我看到,也不会走这一趟。”

周父周母卑躬屈膝,连连称是。

贺建国心里厌恶,脸上却没露出一丝一毫,“我现在是国家干部,国家干部就得爱护老百姓,如果出了人命,国家肯定会追究。”

“是是是是。”周瘸子十分畏惧。

贺建党语重心长地道,“富贵啊,我看你干活有一把子力气,你爹你娘都是老实人,咋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九丫从小就勤快,可从来不偷懒。赶明儿她要是在你们家偷懒,你就去跟我说,我来说她,别动不动就打架,传出去你们家不好看,名声也不好听。”

周父忙道:“您放心,您放心,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有贺家三个干部撑腰,他们家傻了才会继续虐待贺九丫,得留着她和贺家拉关系。

贺建党又说了一些勉励周瘸子的话,才和两个弟弟离去。

贺九丫虽然清楚公婆和丈夫狗改不了吃/屎,但是她已经决定逃离这个充满绝望的家,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都唯唯诺诺地称是,又向他们赔礼道歉,说自己无能,没有从娘家要来粮食,等过几天养好伤,她再去要。

面对没有人性的婆家,贺九丫死活不承认自己挨打后逃回娘家,周家人本来就没什么见识,再加上他们自以为贺九丫不敢反抗,也就信了。

周燕是嫁出去的女儿,她恨贺九丫,不可能不恨父母,一年到头很少回娘家。

所以,只要周燕不回来,贺九丫就不担心公婆知道自己逃回娘家求救的真相。

往贺九丫兜里塞钱和粮票的齐淑芳真心希望贺九丫可以平安逃离苦海。

贺建国不觉得自己妻子多管闲事,反而说她行事有侠义之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得容易,能做到这一点的,真心没有几个人,很多人在面对这种事时首先想到不能给自己家惹麻烦,而不是立即伸手帮忙。

得到丈夫的理解和赞同,齐淑芳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就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那种人,想起自己在北山脚下见到贺九丫,因为羡慕自己家的生活就被贺七婶指桑骂槐一顿责骂,虽然她被换亲的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看到她的悲惨遭遇,还是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吃午饭时,贺家摆了两桌,满桌野味,觥筹交错之际,说起贺九丫,都是同情,没一个人觉得齐淑芳把贺九丫带到自己家的行为鲁莽。

本来么,都是姓贺,不闻不问才是冷血无情。

最冷血无情的是贺七叔和贺七婶,都说他们是俩老实人,勤快能干,可是,亲眼目睹二人种种行为的齐淑芳却觉得他们真不配为人父母。

不对,他们只是十宝的父母,并不是九个女儿的父母。

明天还得上班,贺建国当天傍晚回城,齐淑芳则带着孩子留下来住几天,今年打算在老家过年,虽然三家孩子多而房间少,但挤一挤还是住得下。

另外就是齐淑芳还想注意一下贺九丫的消息。

却说贺建国到家听金教授说陈三川来过,顿时一愣。说实在的,在他印象里陈三川就是一个不通世故的书呆子,斯文儒雅,常说马天龙有辱斯文等语,从平反到现在有不短的时间了,也来过自己家,但没像今天这样带着东西过来。

贺建国当然不是图陈三川送的东西,当时帮助他们就没想过回报,而是他清楚陈三川和陈老一样,经过这场浩劫,家庭情况都不富裕。陈宁家十年间不断变卖祖母嫁妆来生活,现在的富裕是知识上的富裕,而不是生活条件上有所改善。

所以,金教授指着桌子上的礼物,说是陈三川送的,贺建国看完后浓眉微皱。

“有点太贵重了。”

四瓶罐头、两瓶茅台、两条中华烟、一匹棉布和几包饼干、奶糖、蛋糕等物。

虽然从去年开始国家对私下交易管得就没那么严了,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对待黑市,但是很多东西依然得凭票证购买。

金教授笑道:“和你们的付出比起来,这算什么?”

金教授不以为意,金婆婆倒是有点好奇:“老陈家的生活条件不错啊,难道他们家的东西都还回来了?在去首都之前没听说,难道是这一年发生的事情?”随即又觉得不对,金教授有补发的工资,陈三川应该也有。

听她提起工资,贺建国摇头道:“没听说咱们这里开始补偿浩劫期间遭罪的人,工资还也没有补发,顶多就是把从前的房子退还给他们居住。”

也就是说,陈三川现在还没拿到浩劫期间停发的工资。

“那就奇怪了。”金婆婆道。

金教授把桌子上的东西往里推了推,“有什么好奇怪?建国之前就是多年战乱,谁家不私藏点金银细软?咱家要是没藏那点黄金珠宝,天丽能那么快就在国外站稳脚跟?陈宁家里不也卖过不少藏下来的东西给建国和淑芳。”

金婆婆不再像年轻时那般美丽清澈的眼睛瞪向他,不满地道:“你以为我是以恶意揣测他人呀?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事实,但是老陈……”

金婆婆皱皱眉,还是觉得奇怪。

金教授摇了摇头,“你啊,就是想多了,咱们和老陈相处那么多年,还能不明白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可是视金钱如粪土。”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作为一个金融家,有点金手之称,金婆婆想得比较复杂。

贺建国没放在心上,东西没有退还给陈三川,就像老师和师母说的,陈三川再送十倍东西,自己家也承受得起。这次收下,如果影响了陈三川的生活,赶明儿再买差不多的东西还回去即可,两家住得不远,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一清二楚。

收下东西的第二天去上班,贺建国没见到陈三川其人,倒是见到他的儿子陈宇出现在市委办公室工作,级别不高,就是一个办事员。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建国现在是秘书处的人,并且是正秘书长,对办公室里的事情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清楚了,得知是新招进来的,就问李威是怎么回事。

“他啊?下班后咱们一起吃饭再说。”李威含糊其辞。

“行!我请你去我家吃饭。正好昨天淑芳打了不少野味,你在我们家吃一顿,再给盼盼娘儿俩带只野兔子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贺建国开了茅台,李威一杯微醺。

“建国,我真羡慕你。”

贺建国夹了一个野兔子腿给他,“羡慕我什么?单位里多少人羡慕你呀!”老丈人是一把手,婶娘有着刘老这个后台,堂妹嫁的又是周世韶之孙,李威升得不如自己速度,但是比起别人来说,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级别也不低了,未来前程似锦。

李威一边啃着兔子腿,一边笑道:“羡慕你步步高升,羡慕你儿女成群。真有你的,淑芳同志几年没消息,一生就是双胞胎,都是带把的。”

没有儿子,始终是李威心中的痛。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回老宅,不想面对父母盯着何胜男肚子而失望的眼神,不想听大哥大嫂炫耀他们几个儿子多么调皮捣蛋,他也不想回家,不想听何胜男枕边男女平等的言论,不想面对盼盼天真无邪的脸庞。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重男轻女的想法是不是因为外人的目光,所以他赌气想生个带把的,不让别人说自己断子绝孙的闲话。

“你说这些干什么呀?盼盼多乖巧伶俐,我们家也就平安能和她相提并论。”关于这个问题,贺建国真不想再说了,不管他怎么说男女平等,都会让人觉得自己有儿有女了所以不在乎生的孩子是男是女。

其实,他自始至终都觉得儿女是缘分,哪怕四个孩子都是女儿,他也不会贺七叔夫妇和自己老丈人丈母娘一样,也不会像李威这样盼着生儿子。

李威苦笑道:“盼盼好是好,但她是个女孩啊,女孩怎么传宗接代?”

“这话我不爱听。”金婆婆听了他的抱怨开口说道,“难道有了儿子就注定能传宗接代了?小李,我看你也是国家干部、知识分子,咋就那么想不通呢?有儿子就万事大吉了吗?我和老金是有儿子,可现在呢?白发人送黑发人,膝下荒凉,身后哪还有什么香火?我们承受过剜心刺骨之痛,早就看开了。再说,有女儿的不见得就没人养老,女儿是父母贴心的小棉袄,只有做过母亲才会了解为人父母的不容易。反观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事情可不少见,若是这个儿子天天惹是生非,让父母给他收拾烂摊子,那才是为人父母一辈子的罪孽!”

金教授十分赞同妻子的话,“是啊,小李,话糙理不糙,你可别犯糊涂。”

李威又喝了一杯酒,满脸红晕,一嘴酒气,“可是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啊!我看到,无论儿子多么争气,父母还是心甘情愿地做牛做马。嘴里再抱怨自己儿子没用,眼里都是带着笑,反而笑话没儿子的人家是绝户。”

他呼了一口气出来,熏得贺建国伸手在自己脸前扇了扇风,“看你,喝成什么样了?你这么抱怨,想干什么?抛妻弃女、离婚再娶?”

“离婚?我哪敢啊,我也不想。”李威不假思索地回答。

还好人没糊涂透顶,贺建国心想。

何胜男和齐淑芳关系好,贺建国也经常逗弄盼盼玩耍,李威是他的朋友,他不希望李威因为儿子就放弃现在的家庭。

“既然不想,那么你抱怨什么?”

“我就想要个儿子,就一个,一个就行。”李威伸出一根手指,“我不贪心,真的。我就是不想被人笑话说我绝户。可是,老天爷怎么这么残忍,就是不肯给我一个儿子?我和胜男都没毛病呀,医生也让我们放宽心,可是目前为止,只有盼盼一个女儿。”

李威趴在桌子上,一脸痛苦。

贺建国叹道:“人品上,你胜过白胜百倍,他那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想法也和常人不一样,不知道多少人恨他,可是在儿女之事上,你就不如他。他和你一样,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女儿,天天把女儿当作眼中珠掌中宝,压根就没想过要儿子传宗接代。”

徐招娣父亲软弱,母亲唯利是图,摊上一个丈夫也不是好东西,但贺建国看得出来,这个外甥女日子过得很不错,而且很知足。

所以说,日子是人过的,知足常乐。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人生?

“白胜?”李威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神,想到白胜提起女儿就眉飞色舞的表情,忍不住有些羡慕,可惜他不是白胜,所以他看不开,想不通。

看出李威的心思,贺建国一声叹息。

这人哪,真是说不上好坏,人品好的有缺点,人品坏的有优点,难怪都说人性复杂,人心难测,很难因为一件事判断一个人的好坏。

“昨天,我遇到了一件事……”贺建国给金教授倒了一杯酒,接着给李威倒了一杯,地把贺九丫之事娓娓道来,隐瞒掉齐淑芳赠钱的举动,“我这个堂妹就是重男轻女的受害者,一辈子都毁了。李威,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盼盼成为你想要儿子的牺牲品么?盼盼只比我们家七斤小一点,你就不怕你这种想要儿子的想法影响到盼盼?你别看我有三个儿子,可是在方面我们就很注意,平时都是一碗水端平,从来不在平安跟前说儿子好的话,也从来不说女儿是赔钱货,就是怕平安认为我们重男轻女。”

“这么严重?”

“当然,你啊,真是钻了牛角尖。”金教授道,“小李,你真该想想了,现在不是封建社会,重男轻女的想法早就该放弃了。”

“让我想想吧。”

142.142章:

李威喝得酩酊大醉,醉眼朦胧中没忘记今天和贺建国一起吃饭的原因。mht.la [夜夜小说网]

他告诉贺建国,根据他在办公室里听到的消息,陈宇以前就是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不过当时在财务处,后来受到陈三川的连累被调到了贫困偏僻的地方工作,现在他走了副市长的门路,重新调回来,就是从原先的会计变成了市委办公室里的办事员,级别和之前相当,凭着他自小接受的良好教育,熬个两三年估计就能升为科员了。

陈宇家学渊源,是五十年代的大学生,文化程度极高,本人也相当会来事,比较圆滑,才来没几天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有这回事?我都没听说。”

李威打了个嗝,满屋都是酒气,“几个十来年前的工作人员说,他们那时候领工资就是从陈宇手里领的。陈宇这人吧,风评不太好,和家庭成分无关,心思比较深沉。不过,我觉得有限,口不严,那天请我吃饭喝酒,喝多了,他说自己家给副市长家送了重礼,给家人都安排了工作。他还想走我的门路给我老丈人送礼,被我拒绝了。”

何书记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一辈子安分守己,清清白白,就算手里有积蓄也都是凭着工资攒下来的,怎么可能马失前蹄?李威携妻带女去岳父家吃饭,岳父经常教导他为官者最忌一个贪字,按部就班地发展不见得就比走邪路差。

李威除了因为没有儿子而感到痛苦,其他方面的看法和岳父母一样。

冲了蜂蜜水过来给李威解酒的金婆婆听了这一段话,不由得开口问道:“给你老丈人送礼?打算送什么啊?这么阔气。”

李威喝完蜂蜜水,过一会,头脑稍稍清醒了点。

他和陈宇没什么交情,和贺家却是非常好,回答道:“这倒是没说。依我看,给我老丈人送的礼物肯定不轻。”

“为什么这样说?”金教授和贺建国也很好奇。

李威笑道:“你们知道这陈宇送了副市长什么吗?他醉狠了我套话,他嘟囔了一句说送了大黄鱼。这只是他吐露的只言片语,我可不信只有大黄鱼一样。”

贺建国吃了一惊,陈宇送的重礼是金条?哪怕只有一根大黄鱼,礼也很重了。

齐淑芳经常念叨着银行发布下来的金价,想等金价高涨时把家里的部分黄金卖掉还金教授和金婆婆,所以贺建国很清楚一根大黄鱼现在值好几千块钱。

金婆婆突然道:“大黄鱼其实就是金条,只有旧上海这么称呼,并且是上海银行铸造。(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除了大黄鱼,还有火油钻,除了旧上海,别的地方不是这么称呼金条和钻石。

李威微微愣了愣,他也算见识广博,笑道:“您老说得对。陈家祖上不算穷,可能就是建国前那些年买了上海外滩中央造币厂铸造的大黄鱼。”有点资产的人家都会在乱世里储存黄金,他不就分了祖上不少黄金?

他拎着贺建国给的野味离开后,金教授夫妇和贺建国就收拾收拾各自休息。

金婆婆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金教授道:“淑芳,你仿佛很在意老陈乍富的事情。”

放下手里的黄杨木梳子,金婆婆回头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撇,“我就不信你没想过老陈哪来这么大一笔财富,比陈宁家还阔气。”

陈老是陈家的长房长孙,陈三川则是三房之后,旧时候都是长房继承祖业,其余财产和兄弟平分,陈老这一房和陈三川这一房分家时还是清代,在民国之前,金教授和陈老来往时偶然听陈老提过这么一句。

所以,陈老这一房分到了大半财产,发展得最好,陈三川那一房虽然比普通人家强了十倍,但历经乱世,渐趋式微,仅凭书香门第四字保存祖上荣光。

家底摆在那里,即使陈老家重书籍字画而轻财物,他们家保留的财产也多过陈三川。

抄家时,陈老家没有被抄得彻底,一家四口全靠变卖陈老太太的嫁妆度日,一直熬到现在近乎十年,足见其数目。但是,陈老太太的嫁妆卖得七七八八了,现在的生活十分节俭,没有因为被平反就大手大脚地挥霍,又因为陈老退休工资没有补发,喜欢游荡在旧货市场买古玩字画一类,他们家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反观陈三川家,他的海外关系导致全家受到严刑拷打,被抄了个底朝天,现在有事前藏匿下来的金银细软改善生活,可也不能这么大方吧?

“被下放到贺楼大队,你我没有金银细软给淑芳,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没有活路了,所以都给天丽带走,面对老马取用自己藏匿之物改善大家生活,咱们只好一声不吭。可是老陈家就在古彭市呀,离贺楼大队可比上海近多了吧?既然他有藏匿的财物,怎么没说过?偷偷取出来不是比老马的容易?偏偏他是堂而皇之地花用老马之财所买之物?不符合常理。”

金教授辩解道:“说不定老陈是怕惹麻烦,所以没拿出来请淑芳购买衣物被褥等物。”

“惹麻烦?别说笑了。”金婆婆嘴角略过一丝冷笑,“取用他藏匿的财物能比取用老马的麻烦?老马的可是远在上海,藏得又格外隐秘,得费很大的劲儿才能在不惹人注意的情况下取出来,他自己要是有钱的话能这么心安理得?而且,相处期间,老陈说过自己一向安贫乐道,不为外物所束缚。安贫乐道的意思还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金教授一声叹息,即使他不想承认陈三川是这种人,也赞同妻子的说法。

他们和马天龙相处这么多年,很清楚马天龙的心计手段,他自己也吹嘘过自己不是没能力当大头目,而是他觉得当大头目风险太大,所以心甘情愿当个小头目,反正有吃有喝有妻有妾有钱花,不比大头目日子过得差。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正确,大头目建国后最先受到处理,没多久就死了。而自己虽然家破人亡英雄末路,但却好好地活了二十多年。

如果马天龙猝死,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金教授反而不会怀疑陈三川,但就是陈三川说了马天龙交代到一半的话才露出了破绽。

马天龙精明得要命,交代遗言肯定会先说最重要的信息而不是先说废话。

金教授这么确定的原因是马天龙笑话以前看的白话小说,旧上海各种诗歌小说层出不穷,马天龙不是表面上那么大字不识,他喜欢看戏,也喜欢听话本,讽刺过话本中有人临死前交代遗言总是先交代废话,重要信息都因其死而不为人知,引出一连串的恩怨。

金教授不想以恶意揣测陈三川,可事实却留下了很多疑点。

同为上海人,一起被发放到贺楼大队,金教授在文化上和陈三川契合,但在生活习惯上却和马天龙仿佛,马天龙和自己的关系要比他和陈三川好得多,有很多事很多话马天龙乐意和自己说,就是不喜欢和陈三川交流。

陈三川是文化人,经常说马天龙有辱斯文,金教授就没这么说过,马天龙的性格虽然大大咧咧,但是不见得就不在意。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金教授去上海见到了陈三川,好端端的他去上海干什么?

“老陈说是买书,说他孙子准备参加高考,何必舍近求远?淑芳手里有的书,他又不是不知道。”金教授那时候就留意了,只是没证据,不好说,而且他也不确定陈三川说马天龙遗言交代那批珍宝给齐淑芳一半给子孙一半是真是假。

按照金教授对马天龙的了解,那批珍宝一定会给齐淑芳,尤其是其中的翡翠狮头镇纸,他说过要送给七斤,珍宝给齐淑芳多少就不知道了。至于给子孙的话则有待商榷,马天龙对自己一些妻妾儿女很有怨念,一直都没有原谅。

“是呀,老陈去上海干嘛?真的是买书吗?陈宁可都是问淑芳借的抄本和笔记。”金婆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怀疑陈三川,最终确定陈三川嫌疑的却是陈家乍富。

一家团圆,阖家欢乐,欣欣向荣,完全没有隔阂,凭什么?和陈老一家四口不离不弃的情况不同,陈三川下放那么多年,可没收到子孙一封信,没收到一件东西。国家不限制下放坏分子收寄亲朋好友的书信东西,就是会被检查而已,不然齐淑芳不会买下衣物被褥分别以不同的名义从上海寄过来给他们,郁李的孙子也给郁李通过书信寄过东西。

那么多年没有来往,平反后立即和好如初?不觉得奇怪吗?很明显,是因为陈老手里有着他们根本不知道的财物。

金婆婆这么确定陈三川子孙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和陈三川断绝关系了。

不是金婆婆恶意揣测,而是她觉得世人爱财者居多,如果陈三川的子孙知道陈三川手里藏匿着一大笔没被抄走的财产,一定不会和陈三川断得这么干净利落,就算有觉悟高的,知道的话也会向国家举报,而不是当作没发生。

根据以上种种疑点,金婆婆可以断定,陈三川一定隐瞒了马天龙珍宝的下落。

金教授听完金婆婆的话,忍不住感慨道:“这事啊,不好解决。我现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陈当初放弃几十块银元的风骨呢?老陈的视金钱如粪土呢?怎么变成这样了,难道真如人所说,时间和利益会改变一切?”

金婆婆不以为然:“那时候银元他拿到手里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而且数目不多,放弃起来当然很容易。现在可是老马藏匿的珍宝中最大一批,财帛动人心,商人面对几倍利润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放弃,当面对千百倍的利润就会疯狂。所以,不是老陈变了,而是几十块银元根本不值得老陈放弃自己读书人的体面。斯文,斯文,假斯文可不少。”

“你说,这件事跟建国和淑芳说吗?”金教授问。

“你觉得呢?”

“告诉吧,我们没有证据,一切全凭猜测,要是让建国和淑芳记着了,很容易惹出麻烦事,以前的交情也就打水漂了。不说吧又不是个事儿,老马留下来的珍宝本来就有淑芳和七斤的一份,我们不应该瞒着她。”金教授中肯地道。

金婆婆沉思片刻,下了决定。

“说!为啥不说?这件事牵扯到淑芳的利益,我们就得放在心上,至于淑芳是决定拿回这批珍宝还是不拿回,应该由淑芳自己决定。”

“等淑芳回来就跟她说吧。”金教授认为老妻所言有理。

“嗯。”

143.143章:

临近春节,齐淑芳还在老家,金教授和金婆婆就跟贺建国说了一声,在他请自己夫妻同去贺楼大队过年时,婉言谢绝。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

今年除夕正好是周六,春节是周日,贺建国打算周六下班后回老家。

贺家一大家子过年自己两口子去凑什么热闹?虽然两口子留在古彭市会觉得很寂寞,但是金教授和金婆婆早就看开了,当年住在牛棚时不也是自己度过?

贺建国劝了几次都不行,无奈之下,整治好年货留下,独自带着部分年货回老家。

今年贺楼大队的年味儿特别浓,里里外外热热闹闹,家家户户都大大方方地炸丸子、炸果子、包饺子、杀鸡宰鹅,一年到头难得吃一顿好的,再穷的人家也舍得磨点白面包上白菜馅的饺子,就着生产队分的猪肉添点油水。

贺家三房集合在一起陪伴老父过年,三世同堂数十人,在贺建党家摆了三桌。

王春玲眉头舒展,抛开家里所欠的债务,笑对齐淑芳道:“从现在开始,你和老三带孩子回家就别带什么口粮了,别的供不起,粮食肯定够你们吃。”

齐淑芳怀里抱着急性子五一,喂他喝了一点小米粥,听了王春玲的话,忙道:“大嫂这么说,那我和建国就不客气了。只是,我们一家子胃口可不小,把你们家的粮食吃光了怎么办?”虽然现在处于改革开放初期,但食物依然十分珍贵,估计得等到八十年代初期全国各地都实行家庭联合承包制,粮食危机才会缓解一些。

王春玲豪气地挥手道:“看你说的,难道你们家都是大肚子的弥勒佛?吃得完几千斤粮食?吃得完也没关系,尽管吃。”

她又不傻,贺建国和齐淑芳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孩子都带在身边,一年到头会在老家停留几天啊?撑死一个月,也就吃百十斤粮食。何况齐淑芳那么有本事,她在家,家里就缺不了油水,比粮食还珍贵呢。

齐淑芳抿嘴一笑。

没有矛盾地场面真让人感到舒服,和和气气,你谦我让,这才像一家人嘛!

转头看向上面那桌,贺建党兄弟和贺道荣几个成年子侄陪着贺父推杯就盏地喝着小酒,嚼着油炸的花生米,齐淑芳真希望时间停滞在这一刻。

其实张翠花和王春玲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在齐淑芳发家之前,三家日子过得差不多,谁也不嫉妒谁,各过各的,齐淑芳没进门之前呢,贺建党家和贺建军家偶尔凑到一起过年,都恨不得不出一粒粮食,妯娌之间哪像今天这样啊?缸里满满的都是粮食,桌子上满满的都是菜,随便吃。

直到年夜饭吃得差不多了,贺建党掏出火柴盒点了一支烟,齐淑芳才把吃饱后睡着的五一抱到里间,张翠花见状也把五二带了进去,剩下的人依然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回想着过去的一年,遥望着明年的丰收。

“我决定了,鸡鸭鹅这些就不用说了,先养两头猪,再把所有精力放在棉花地里。”贺建国建议他们先搞一样,但是贺建党干惯了农活,觉得可以承担,准备一起进行,打算再承包几亩荒地,专门种春玉米和红薯、土豆等高产量的农作物。

以前上交给国家的猪都瘦啊,费尽心力养一年顶多一百多斤,另外还得拨饲料粮下去给猪吃,不然光凭着猪草根本就不能把猪养到国家的标准体重一百二十斤。

贺建国担心地道:“大哥干得过来吗?”

“干得过来,有啥干不过来?活多才能说明收成好。”贺建党已经拟定好计划书了,“自己多种点地,到时候割的红薯藤、土豆藤都能喂猪,舍不得浪费麦麸玉米面,烂红薯烂土豆这些收成高的切片晒成干子喂猪,两头猪吃得有限,平时再多打点猪草。”

贺建军在一旁笑道:“我和大哥的打算一样,趁着年富力强,多种点地,多收点粮食,多养点鸡鸭鹅猪羊。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不怕活多,就怕人懒。”

贺父年纪大了,二亩七分地收的粮食就够他吃了,没精力喂猪,决定除了鸡鸭鹅以外,再养几只羊羔,放羊割草都不是什么重活,收的麦秸秆、玉米秸秆等物储存下来就够羊羔过冬了,何况他放羊的时候也能就地割草晒干储存。

“爹,您何必这么累?不如搬到我们那里住。您要是怕您在城里没有粮食供应,家里不是有地吗?每年该收粮食的时候我陪您回来收粮食。”贺建国道。

他早就想把贺父接到身边生活了,但是贺父一直不同意。

之前贺父不同意的一个原因是国家不允许城乡混住,甚至有一段时间城里人一户只允许留一个孩子在城里,乡下人到了城里不适应是小事,主要是没有城里人的粮食供应,不在家里干活的话没有工分,没有工分就没有粮食。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父住不惯,每次进城都会事先洗澡洗头换上体面的衣服,生怕到了城里给儿子儿媳丢脸。

贺建国和齐淑芳当然不嫌弃老父衣着打扮,但是老人的心里不这么想。

为人父母者,大多数处处都为儿女着想。

贺建国进修花了三四个月,贺父好不容易才熬过来,见到小儿子回来,他老人家立刻收拾东西回老家,哪怕在城里交了三两个朋友都抹不掉他回老家的迫切之心,一个劲地说几个月都闲得发霉了,浑身都不舒服。

听小儿子再次提出让自己去城里居住的话,贺父忙不迭地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不去!我去干啥?左邻右舍没一个认识的人,话也说不上两句,我说攒粪肥田耕种,他们说工作说抢购副食品,干瞪眼,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他们听不懂我说的,这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哪比得上在家里?一起坐在地头上拉闲呱都知道在说啥。”

贺父才不去城里自讨苦吃。

最重要的是大儿子二儿子都在老家,让他偶尔去小儿子住几天是可以的,长时间跟着小儿子住就不行了,大儿子二儿子的脸往哪儿搁啊?虽然他不给儿子们添麻烦,和和气气地做人,但是有这么三个出息的儿子,只要他想,在贺楼大队横着走都没关系。

“爹!”

贺建国叫一声,没来得及说出其他的话,贺父赶紧打断他:“你就别劝我了,我早跟你说不去了,反正你个个星期都回来,我平时给你送菜送柴禾,又不是见不着。”

他怕贺建国继续劝自己改变主意,话题一转,看向这个桌子凑一凑,那个桌子玩一玩的小平安,“安安,安安,快过来,阿爷给你夹一块大肉!”大孙女都到说婆家的年纪了,其他孙辈就只有平安一个小女孩了,长得好嘴又甜,贺父可喜欢她了。

平安一路小跑到了跟前,喜滋滋地道:“阿爷,夹一块大肉,我吃瘦的,把肥肉省下来给阿爷吃,等我长大了,挣钱给阿爷买很多很多的肉吃!”

贺建军笑道:“哎哟哟,这小毛丫说话可真好听。”

兄弟三个转回正题,讨论明年的计划。

贺建党决定种十亩棉花,贺建军决定种八亩,虽然经济作物很重要,能赚钱,但是粮食作物不能放弃,没有足够的粮食一切白搭。

贺建国听完两个哥哥的话,增补了一些注意事项,深夜才散。

第二天一早,晚辈给长辈拜年,未婚晚辈都收到了长辈给的压岁钱,和往常一样,贺父给孙辈一人一块钱,贺建国三兄弟夫妇给子侄一人五毛,比齐淑芳刚穿越的那年涨了五倍,当年她给七个侄子压岁钱,一共给了七毛钱。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缺钱,可他们没有因为自己有钱就越过兄嫂而挥金如土,贺建党夫妇和贺建军夫妇心里觉得特别舒服。

当天傍晚贺建国一家回城,两家给带上不少粮食菜蔬,作为齐淑芳娘儿俩在家的口粮。

齐淑芳才上完一年学,粮食供应都在首都,这次回来换了不少全国粮票带上,可总不能天天去外面买饭吃吧?

对于兄嫂的体贴,贺建国和齐淑芳都很感激。

回到城里的家,贺建国才跟妻子说起老师师母对陈三川的猜测。

齐淑芳正抓炸果给金教授和金婆婆,闻言一愣,差点把手里的炸果撒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不可思议,“老师和师母认为是陈教授隐瞒了老马的临终遗言?自己去取出了老马留下的那批珍宝?快,跟我详细说说。难怪他送陈宁几件好东西。”

她爱财的程度,家里无人能比,要是陈三川窃取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老马的珍宝呀!虽然不知具体数目,旧上海时期的名贵之物诸如翡翠钻石一类放在这个时代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但是齐淑芳想到的是未来,是未来!

金婆婆牙口不够好,捏着一把炸果慢慢磨牙,让金教授告诉齐淑芳。

听完,齐淑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这么说,陈教授嫌疑很大。”她之所以说嫌疑二字,是金教授和金婆婆仅仅是根据常理推断,并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她也不能一下子就确定。

“是啊。”金教授叹息,“我这两天向老陈以前的邻居打听了一下,老陈家不富裕,连陈宁家都比不上,他们家的老邻居都说老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发财了,他们家天天传出浓浓的肉香,他们家的小孙子经常吃到很多高价商品。老陈的儿媳妇们向邻居炫耀过,说老陈有先见之明,在家里倒霉之前就藏匿了很多财宝,现在他们根本就不愁吃喝。”

金婆婆吃完手里的炸果,拿着肥皂洗了手回来,“早上陈宁来拜年,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老陈送他的东西,你们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怎么回答的?”齐淑芳有机会去看陈宁得的东西,但因为回老家就没去。

“我问他,老陈送了什么东西给他,值得他向淑芳炫耀,请淑芳去赏玩,他说就是镇尺印章玉器,具体什么样他没说,但他有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

齐淑芳问是什么话,金婆婆道:“老陈说自己得以平反,多亏了陈迟,所以托陈宁给陈迟送几件东西,比送给陈迟的更加名贵罕见。陈宁原话是这么说的‘三川爷爷给我的东西算啥呀,给我表哥的才是无价之宝,慈禧太后用过的!’”

慈禧太后用过的?马天龙说过他手里有不少慈禧太后用过的东西,慈禧太后的陪葬品落在他手里也有不少,炫耀过好多次。

贺建国和齐淑芳不由得严肃起来。

如果说听了金教授和金婆婆的话,他们也怀疑陈三川,那么现在都能确定七分了。

金教授接着道:“陈宁还有一些话也很耐人寻味。他说,要不是老陈有钱,老陈那些儿孙肯定不会这么快就赶回来,真是让人叹息。他还说,有钱真会养成人的惰性,现在老陈家的儿孙除了进市委办公室的陈宇,其他人都擎等着吃喝玩乐,啥事都不干。”

齐淑芳眉头紧皱,“老师,你和老马聊天时,除了说送给七斤的翡翠狮头镇纸,老马还说过他藏了哪些宝贝吗?既然老陈有嫌疑,那么趁着回首都之前仔细查查。”

“这是应该的,我过两天去上海一趟,先把国家还给我的房子处理好,我再去老马家附近问问,老陈有没有出现过。”金教授很赞同齐淑芳先调查的意思,然后回答另一个问题,道:“老马喜欢怀念过去,说过他从前很多收藏品,跟我吹嘘他的东西连我都没有,但是在不在这批珍宝之中,我就不知道了,老马没仔细说过,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翡翠狮头镇纸。如果这对翡翠狮头镇纸出现在老陈家,就能完全确定老陈是不是窃取了老马的珍宝。”

那对翡翠狮头镇纸是慈禧用的,出自当时的能工巧匠,上面镌刻着工匠的印记和进上的规格,金教授对这些比较有研究,慈禧太后的用具是最高规格,即使老马没说过这些细节,他也能说出一些门道,至于工匠的印记他就不知道了。

齐淑芳一一记录下来,和金教授分头行动。

金教授去上海,齐淑芳去陈宁家,打着送风干野味之名,实际上是赏玩陈宁所得之物。

陈宁得了一对田黄石雕虎镇纸和一块澄泥砚、一件仙人乘凤的摆件,仙人是红玛瑙雕刻出来的,凤凰则是糯种五色翡翠所琢,堪称价值连城。

其中田黄石镇纸是乾隆用过的,澄泥砚的来历亦是不俗。

齐淑芳个人偏爱翡翠,盯着有金教授所说光绪年间进上印记的仙人乘凤摆件,陈宁也知道她的喜好,笑道:“淑芳姐你要是喜欢,等过些日子我就把这个摆件送你。”和镇纸砚台相比,摆件不算什么,而且陈宁受过齐淑芳的大恩,没什么舍不得。

“我喜欢晶莹剔透的翡翠,这个么,不太喜欢。”齐淑芳笑笑,这个摆件中的凤凰虽然种水不够一流,但是胜在色正,并且有五种颜色,熟练地运用了清代宫廷翡翠雕刻中的俏色工艺,算得上十分罕见。齐淑芳就是喜欢,也不会说喜欢,现在这是陈宁的东西。

离开陈宁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齐淑芳脚下一转,靠近了老陈家。

她故意选择傍晚拜访陈老和陈老夫人等,就是为了利用夜色掩饰自己的行动,很久没有运用的精神力潮水一般涌出,笼罩住老陈家,很快固定停留在老陈的房间里。

这一看不要紧,齐淑芳是吓了一跳。

老陈的房间很简朴,摆设简单,除了一张床、一张大案、一座书柜,还有一个衣柜和一口箱子,都是普通的木料,没什么稀奇的地方,书案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书籍,粗粗一看平平无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一对碧玉镇尺压着宣纸,旁边是成套的碧玉笔架、碧玉管的毛笔和碧玉笔筒,笔筒雕刻成竹节的款式,通体碧绿,灯光下,几乎看不到任何瑕疵。

除了这一套碧玉器具,案上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屋里也没有,正坐在大案前看书的陈三川打扮也和往常一样,穿着半旧的灰蓝色中山装,打着补丁。

这套中山装很眼熟,齐淑芳很快就认出来是自己从上海寄给陈三川的冬装之一。

齐淑芳聚精会神地用精神力笼罩着衣柜,除了衣服被褥,没有别的,继续笼罩书柜,除了书籍,也没有别的,最后只剩床头那口大箱子了。

笼罩过去!

齐淑芳眼前一黑,顿时发现一阵珠光宝气。

这些珠宝压在箱子底,体积并不大,连一个立方尺的空间都没占到,但里面都是体积小而珍贵的珠宝,最明显的是若干金条和各种翡翠、宝石、钻石,有的是裸石,有的是成品,并没有翡翠狮头镇纸,也没有马天龙跟金教授炫耀的几件宝贝。

怎么会这样?既然是马天龙藏匿的最大一批珍宝,数目应该不止这么些吧?

不对,不对!

马天龙只是说是他藏匿之物中最大的一笔,并没有说这笔数目有多大,毕竟齐淑芳取出他藏匿的部分东西,数目都很少,第一次是翡翠钻石和两根大黄鱼,第二次就是包括九眼天珠在内的三件宝贝,目测箱子里的东西绝对比自己前两次拿到的东西多十倍百倍。

齐淑芳注意到金条全部都是大黄鱼,以S开头。

S就是上海的意思,只有上海外滩造币厂铸造的金条才会有这样的印记。

没几天,金教授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回来,带来了陈三川曾经徘徊在马家附近的消息,金教授擅长绘画,特地画了一幅陈三川的画像,马家的邻居都说见过他,甚至有一个住着马家房子的人说他有曾经租住了马家的一间房子。

144.144章:

可能性又提高了两分。mht.la [夜夜小说网]

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确定陈三川昧下了马天龙留下来的珍宝,原因就是这批珍宝里的不少东西被陈三川送人了,不知道被他送人的礼物里有没有唯一可以确定真相的翡翠镇纸。

陈宁有田黄石镇纸,陈三川自己有碧玉镇纸,就是没有翡翠镇纸。

不过,陈家已陆续送了东西给陈老、陈迟、副市长等人,也有可能送给其他人,或者拿到黑市卖掉,没卖掉一些东西的话根本不可能有现在的优渥生活。

齐淑芳刚刚得知陈三川欺骗自己而他身上有诸多疑点时特别愤怒,因为陈三川跟她说过马天龙的遗言,一半送给自己。是不是受之有愧那是另外一回事,自己刚得知马天龙之死时首先想到自己手里的三件东西,曾经打算交给他的后人,后来因为马天龙的遗言而作罢,毕竟自己没那么高尚,有了遗言还把东西送出去。几天后的现在冷静下来,头脑为之清醒,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调查真相,只有掌握到证据,自己才能理直气壮地表示出对陈三川的鄙视。

她现在主要任务就是确认陈三川口中马天龙遗言的真伪,确认陈三川手中那批珍宝的来历,以最终结果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做法。

马天龙遗言为真,珍宝必须拿回来。

其中有一半属于马家,任何人都没有处理的权利,至于自己那一半怎么处理都是拿到东西以后的事情,除了翡翠狮头镇纸一定留给七斤,其他的她暂时没决定。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这句话金教授常说,齐淑芳自己也认同。

她喜欢钱财带来的优渥生活,但她不喜欢用卑鄙手段得到,她比较喜欢你来我往互不相欠的方式。之前坦然收下马天龙所赠是因为马天龙一直受自己的照顾,属于交易,谁也不欠谁,收下九眼天珠则是因为马天龙对七斤的美好祝福。

马天龙遗言中的财宝是收是不收,以前没有确切地址以为自己拿不到了就难免可惜一下,现在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齐淑芳就处于天人交战的阶段。

不收?说实话,面对这么大的诱惑,一点都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她没那么大的毅力。

收?在马天龙遗言为真的情况下拿到手,她会感到受之有愧,真的,马天龙已死,自己无法再回报他,一具棺材算什么呀?就是马天龙不说送财宝给自己,在马瑚没来收尸的情况下,她也打算80年后准备棺材给他,另行安葬。

如果马天龙遗言为假,珍宝为真,那么除了马天龙跟金教授说过送七斤的翡翠狮头镇纸,其他的都该由已经知道马天龙留下珍宝的马瑚处理,包括和九眼天珠一起取出来的三件宝贝,因为一半珍宝和三件宝贝给自己的话都是陈三川所说。

除非马天龙遗言说把他藏匿的珍宝送给陈三川而不是自己。

但是,如果马天龙决定把遗产送给陈三川的话,陈三川就没必要多此一举地跟自己说马天龙交代把一半珍宝留给自己,让自己给他弄一副好棺材。[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

所以,齐淑芳倾向于遗言是真的,珍宝地址没交代完就有待商榷了。

虽然金教授说马天龙平时对妻儿有怨言,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临终前记挂着怨了很多年的儿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是自己的血脉。马天龙偷偷给马瑚和马琏兄弟二人往行李箱里塞黄金珠宝不就说明了这一点?

马天龙遗产不给自己的话,说实话自己没必要调查,可是现在的问题是马瑚知道马天龙藏匿了很多财物。

他和弟弟马琏是在抗战结束后移民香港,如果马天龙藏匿的东西有他见过的,以后在市场上流通被他见到,说不定会以为是自己昧下了马天龙的遗产,即使那些东西不见得就在藏匿的珍宝当中。

目前在马瑚跟前过了明路的就是金条翡翠钻石,后者都送给薛逢了,金条在名义上是换过钱用来供应马天龙等人的衣裳被褥了,翡翠做成首饰后也不会引起怀疑,九眼天珠在内的几件东西马瑚都清楚,其他就没有了。

马瑚那么快就在香港站稳脚跟并成为一个当地成功的富商,肯定很有心计手段。

他在抗战结束之后建国之前当机立断带着弟弟和家人移民香港,理由就是自己分辨不出谁胜谁败,担心时局稳定下来后被清算,这能看出他比马天龙更有远见。

麻烦!

真是麻烦!

齐淑芳忍不住挠了挠头,本以为寒假能在家里和家人享受天伦之乐,和朋友叙叙旧,结果却为这件无法确定真相的事情奔波劳累。

“陈教授这么做,就不怕被我们发现么?”齐淑芳问金教授,觉得很困惑。

贺建国上班去了,家里就只有她和金教授夫妇、四个孩子。

如果她是陈三川并且窃取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那么她不会这么招摇,她会很谨慎地把珍宝转移到另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等到十年八年后风声过了,再拿出来改头换面地收藏或者出手,给手里的东西安上一个完美的来历。

陈三川都做了些什么?以财宝引回早已恩断义绝的儿女和他团聚,毫不掩饰自己家暴富的行为,又把珍宝陆续送给陈老、陈迟、副市长等人,这不明摆着有问题吗?

金教授忍不住点头:“难以理解,难以理解。”如果是他,他会效仿齐淑芳说的一样做法,而不是像陈三川这般招摇。

金婆婆漫不经心地道:“如果陈宇没有因为喝醉酒在李威跟前透露口风,如果陈宁不说,我们谁知道老陈送了这么多东西给人?一般收到东西的人都不会往外透露吧?炫耀自己家有钱等等,主要都是老陈家人说的吧?是不是老陈的本意我们不清楚。再说,年纪大了,难免会犯糊涂,被财宝冲昏头脑不是不可能。很多穷人乍富后不就特别喜欢炫耀?好让别人羡慕他们,老陈送那么几件东西给陈老就有点这种意思。”

陈老家财俱无,而陈三川乍富,明显是大房三房颠倒过来了。

不能说绝对,但生活中确实很多人都有虚荣心。

陈老拿到手后没有留给自己赏玩,没有很珍重的意思,而是随便地就给了陈宁,陈宁也没有当作珍宝秘不示人,这其中要是没原因金婆婆才不相信。

有些事需要以常理推算,就像老陈乍富这件事,有些事就像上面不能以常理判断。

“老师,师母,接下来该怎么查?”齐淑芳很烦恼,难道直接开口问陈三川?傻子也不会回答吧?如果陈三川真的做了这种事,他肯定不会承认,难以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金婆婆想了想,道:“先查他手里的东西有没有老马曾经跟你老师提过的东西。”

“陈教授秘不示人,不好查。”她可是用精神力的便利查过了,根本不存在金教授说过的几件东西,“陈宁那几件东西老师都没提过。”

金教授问有什么,齐淑芳去陈宁家时,他已经出发去上海了。

齐淑芳回答道:“田黄石镇纸、仙人乘凤翡翠摆件和澄泥砚。”

没听过!

金教授绞尽脑汁地回想那些年和马天龙聊天的内容,只记得马天龙跟自己吹嘘他曾经收藏过不少历代帝王名家用过的砚台镇尺字画,没说是不是在这批珍宝里面,唯一能确定在里面的就是翡翠狮头镇纸。另外就是马天龙自己说过,他藏匿的东西以金钻珠宝玉石居多,方便藏匿,容易变卖,藏多久都不用担心损坏。

金教授和金婆婆不知道齐淑芳精神力大有作弊之处,他们决定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查清陈三川手里和送出去的东西里有没有翡翠狮头镇纸,或者马天龙偶尔在金教授跟前提起的东西,只有这样,剩下的一分不确定才会变成确定。

这可是个大工程!

陈宁手里的东西已经查到摆件是进上之物,属于清代宫廷,接下来就是陈迟和副市长。

副市长得到的除了金条之外的其他东西不好查,陈迟的却很容易查,齐淑芳找了一个理由发电报问慕雪寻,得知陈三川托陈宁送了一对清代宫廷御用的和田白玉雕异兽镇纸给陈迟,另外送了一对翡翠手镯、两块红碧玺和一颗火油钻给慕雪寻。

线索就此中断。

就在齐淑芳烦恼时候,陈三川和陈宇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原因在于陈宇未经陈三川的允许私下把大黄鱼送给副市长。

“你不是说家里没钱花了吗?我给你金条是换钱做生活费,你为什么要送人?”

陈宇不以为然:“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一根手指长的大黄鱼送礼比较方便,不容易被人发现。再说,爹你手里又不是没有了,我拿一根大黄鱼送人怎么了?家里没钱花,你再拿大黄鱼换钱不就解决了。如果不送这个礼,你以为我能这么容易就去市委办公室上班?等我混好了,能得到更多的大黄鱼,所以不要舍不得。”

副市长曹金虎是他的同学,从小就贪婪,经常贪小便宜,陈宇一直都很清楚,对方也没有因为国家干部必须两袖清风先苦后甜以身作则而亏待自己,经常在私下收受贿赂,替人办事,国家的严打被他幸运地逃了过去,至今逍遥法外。

陈宇去托曹金虎恢复自己的工作,见到曹金虎搓手指的举动他就明白曹金虎的意思了,所以他才假借生活费不够用而问父亲要大黄鱼送礼。

一根大黄鱼,少说两千块,相当于曹金虎差不多一年的工资。

曹金虎果然高兴地想办法恢复了自己的工作,并把自己调入市委办公室,当作心腹培养,假以时日自己一定能达到曹金虎的地位。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以为你是全凭自己的本事恢复了工作。”

陈三川听了勃然大怒,但看到儿子饱经风霜和自己一般苍老的脸庞,一肚子的责备不由得化为乌有,苦口婆心地道:“阿宇,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读书人一定要有自己的风骨,不能和人同流合污,你工作刚刚恢复怎么就能想着以后贪污受贿的好处?你千万不能这么做。另外就是咱家之前藏匿的东西,不能张扬,不能张扬,不能叫人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浩劫结束不到三年,咱们家有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爹,你说这话的时候想想自己呀!你不是送了大堂伯好几件东西,也托陈宁送了他表哥好几件?我都是跟你学的。”陈宇看向大案,想指着案上的碧玉器具说自己老父不也一样张扬,哪知道案上除了书籍和文房四宝就没有别的了,一件碧玉器具都没有。

陈宇吃了一惊,“爹,你那套碧玉器件呢?”他很喜欢这套器具,问父亲要了几次,父亲都没给他,只给他一对翡翠狮头镇纸,压根卖不出价钱。

“我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为什么收起来?摆在桌子上不是挺好看吗?”陈宇奇怪地问,早上他去陈宁家里,还见自己父亲送他的东西摆在书房里。

陈三川皱眉道:“太招摇了,还是低调点比较好。”

他刚开始被突如其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冷静下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这么下去要是引来有心人的怀疑怎么办?

书上云:“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陈三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叫来子孙媳妇等人,如果有人提起自己家在抄家前侥幸藏匿下来的东西,一定要三缄其口,不要随便炫耀,以免广为人知,有权有势的人前来勒索。

陈家上下都惦记着陈三川手里的东西,虽然觉得不叫人知道的未免有点锦衣夜行,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向陈三川保证不会再跟人提起自己家有钱的事实,至于已经炫耀给人知道的那些事,他们都没放在心上,再有人问说已经花完了就行了。

145.145章:

线索中断后,齐淑芳就不方便出面调查了,她总不能直接跑到陈三川跟前问他吧?也不好派人去调查陈三川送给除陈老、陈迟以外其他人的东西有哪些,毕竟即使有马天龙的遗言在先,自己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更不用说贺建国和金教授了。(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因此在收到慕雪寻电报的当日,齐淑芳立刻通知了马瑚。

彼时有海底电缆,电报可以发往中英法等国家,更别说本就属于自己国家的香港了。

马瑚身家已高达上亿,旗下既有珠宝公司,又有娱乐公司,几次往返内地又在暗中收购了不少浩劫期间所抄没封存的古董,可以想象到将来必获暴利,不在乎马天龙留下来的遗产,打算全权交给齐淑芳处理,遗言中说给自己兄弟姊妹的一半珍宝也没打算要,然而那件仙人乘凤翡翠摆件却是他母亲生前钟爱之物,因此他当机立断地乘飞机再次来到古彭市。

“这么说,陈教授果然拿到了马老遗留下来的东西?”虽然马天龙家破人亡,手里的东西很有可能早就流出去了,但不会这么巧。

马瑚沉声道:“先父手里的名贵物品我多多少少都记得一些,毕竟经常见到么,你说过的翡翠狮头镇纸我不仅见过,而且练书法时用过一段时间,慈禧用过的,先父吹嘘了不知道多少次,因为我是长子,得到的东西用过的东西数目最多。包括九眼天珠在内的几件东西都是先父时常把玩之物,我都很有印象。仙人乘凤是先母之物,先母亡后就一直放在先父的书房里。澄泥砚我不记得了,田黄石猛虎镇纸我也记得,如果我没记错,有一个猛虎少了半个耳朵,那是我和先父吵架时,先父抓起来砸我,我躲过去,镇纸砸到门框上摔的。”

不会吧?陈宁手里的三件东西有两件东西都有出处?齐淑芳回想自己在陈宁淑芳里看到的田黄石雕虎镇纸,确实有一个略有残缺,和马瑚的话合上了。

“那和田玉异兽镇尺……”还有送给慕雪寻的碧玺翡翠钻石。

“我不记得了。”马瑚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但很快就推翻了自己刚刚的回答,语气也带了一点厌恶,“先父手里很多珠宝我都不清楚,毕竟我不是妇道人家,我只见过大件的摆设一类。先父书房里有这么一对白玉镇纸,后来给了三姨太生的老三作生日礼物,是不是陈三川送陈迟的那对,我没亲眼见到,不知道是不是。先父给出去的东西一般都不会要回来,藏匿的珍宝应该是他自己的,总不会把给子孙的珍宝要回来再藏下来,所以我不确定。”

马天龙手里珍宝无数,即使马瑚是他的长子,也没有全部见过。

金教授道:“有这几样证据就够了。再加上我听老马说的翡翠狮头镇纸,只要在老陈手里,就能确定他确实隐瞒了老马的遗言。”

他说到这里,金婆婆皱皱眉:“怎么才能让老陈承认?然后诚实地说出老马的遗言?”

齐淑芳也觉得困难重重,陈三川那批珍宝里可没有翡翠狮头镇纸,她现在就记着这对镇纸,如果最终拿不回来,那么真够郁闷的。

马瑚淡淡地道:“本是先父之物,何必拐弯抹角?”

马瑚的身份注定他没必要和陈老斗智斗勇,明明是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

可是,他必须找一个契机。

这时候贺建国凭着自己多年来攒下的人脉没查出副市长曹金虎得了金条以外的东西,却无意间查到陈宇曾经去银行卖过几次大黄鱼,曾经在黑市出手过一对翡翠镇纸,卖了一百块钱,买家他也认得,是自己家原本的主人林老师。

林老师卖了这所院子后就去儿子分的房子居住,一住多年,就在小山县,是霍剑锋的邻居,和霍家来往时,贺建国很快就和他熟识了。

林老师晚年酷爱书法,修身养性,本人又极有见识,见到这对翡翠镇纸就知道是好东西,没有还价就买了下来,哪知道会是马天龙之物,所以面对登门拜访的贺建国夫妇和马瑚,听他们说有人说他在黑市买了一对镇纸,疑似马瑚先父之物,立刻拿了出来。最新章节全文阅读mht.la

翡翠狮头镇纸!

这就是马天龙提过的翡翠狮头镇纸吧?

尺上雕狮头,一公和一母,雕工粗犷,线条硬朗,比较抽象,和实物神似,透着百兽之王的威武,并不是栩栩如生那种,仍然能让人认出来雕的是狮头。

齐淑芳心头猛地一跳,这对镇纸所用翡翠的种不算好,只能算是糯种,就是比一般糯种翡翠的质地更紧密更细腻一些,没有很明显的颗粒感,近乎冰种但没达到半透明,胜在水头不错,而且颜色浓阳,虽然不是通体均匀一致的绿色,但也算得上是翡翠中的上品。

内行看种,外行看色。

翡翠以绿为尊,这对镇纸是过度比较自然的满绿,狮头色最浓,然后渐趋淡化,部分是淡绿色,有慈禧太后用过的来历,当然是好东西。

马瑚拿在手里抚摸片刻,道:“是先父之物,底下有我刻的字。”

手掌一翻,公狮镇纸底部果然露出歪歪扭扭的“马光宗”三个字,“我姓马名瑚,表字光宗,取自光宗耀祖,我弟弟的表字就是耀祖。”马瑚道。

马天龙可没这份文雅,光宗耀祖其实是他给自己和弟弟取的名字,可马天龙的好朋友是个文人,觉得太直白了,更名为马瑚、马琏,说瑚琏是祭祀的重器,于是光宗耀祖则成了表字,只有比较亲近的人会叫他们的表字。

林老师直截了当地道:“既是令尊遗物,你就以原价拿去吧。”

这么容易就拿到手了?

不止马瑚觉得惊讶,贺建国和齐淑芳也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想到林老师的豁达性格,瞬间了然,到了这把年纪,很多人都看开了很多事,没那么难缠。

马瑚反应过来,连声道谢,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林老师,因为这对镇纸先父曾有遗言送给后辈,所以我就拿走了,等我料理完先父遗留下来的事情,挑一对差不多的镇纸送您,算是与这对翡翠镇纸交换,您看如何?”

已经确定了陈三川窃取的行为,东西肯定都要拿回来,他完全有资格处理其中一部分东西,林老师通情达理,自己自然不能让他吃亏。

一听没了翡翠镇纸,还有另外的镇纸可以到手,林老师立刻就答应了。

但是,马瑚请他指认卖家时,他却拒绝了。

“黑市有黑市的规矩,买家卖家偷偷摸摸地交易,都不能随便透露对方的样貌底细,翡翠镇纸你们拿走可以,可我不能做这不仗义的事情。”

听了这句话,马瑚等人没有强求。

接下来就是拜访陈老,省略掉大部分内情,马瑚只说自己曾经托齐淑芳留意自己先父先母之物,偶然见过仙人乘凤摆件就告诉了自己,所以想高价购回,连同田黄石镇纸一起,因为那是他父亲之物,有着自己和先父吵架的纪念意义。

齐淑芳向陈老和陈宁请罪,本来这是陈三川送给他们的东西,没有自己这些人多事调查的话,这些东西就归他们所有,现在正主找上门来……

即使他很清楚自己做法没错,在这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陈宁好意请她赏玩自己得到的东西,她却拿着这几件东西作为证据把马瑚请了过来,东西势必不会再归陈宁所有。

陈老听完,立即问道:“你们别瞒我,是怎么回事?”

他想问陈三川口中的浩劫前藏匿之物怎么变成了马瑚父母的遗物,猛然想起陈三川下放到贺楼大队时曾经和马天龙朝夕相处,现在陈三川送给自己隐含炫耀三房扬眉吐气之意的东西居然是马家之物,真相太残酷了,还用问吗?

别人可能不知道陈家三房的经济情况,他却是一清二楚,三房虽然没到一穷二白的地步,但只能算是殷实之家,陈三川平反后突然有那么多钱和东西,他心里也嘀咕了很久。

齐淑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瞧见她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歉然之色,陈宁性子急,“淑芳姐,你就实话说吧,我可是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什么都能承受得住。再说,这些东西是我和爷爷不劳而获所得,失主找上门来,我们理应归还。”

舍不得是舍不得,可舍不得不是他拒不归还的理由。

陈宁年纪不大,性子却很稳得住,懂得什么东西可以拥有,什么东西不可以。

“阿宁,你去你奶奶那儿,看她做好晚饭了吗。”陈老忽然道。

“我不要!爷爷,我要听。”陈宁一口拒绝,正色道:“爷爷,我是陈家子孙,现在咱家这一辈就我一个人,我是大人了,家里的事情不应该瞒着我。”

陈老摇头道:“这是你三川爷爷的事情,你是晚辈,不准听。”

也对,大人的丑事自己确实不适合听。

大不了自己等事后问爷爷好了,陈宁一边想,一边撇着嘴出去了。

片刻后,觉得他应该走远了,陈老看向马瑚,“马先生,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想拿回东西,总得跟我说说原因吧。”

马瑚看着齐淑芳,觉得这件事应该由她来解释比较好。

“陈老,希望您别怨我鲁莽。”齐淑芳上前一步先道了歉,然后将马天龙生前跟金教授所说翡翠镇纸一事和陈三川告诉自己马天龙遗言等事娓娓道来,“陈教授把马老的遗言告诉了我,却没有马老藏匿之物的下落。过去这么多年了,虽然当初觉得很可惜,但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谁知最近发现了马家的东西,有我们老师提过的,也有马先生说过的,这批东西不是我的,觉得陈教授身上有疑点,我们就忍不住悄悄调查了一下。”

“结果怎样?”陈老问道,脸上难以掩饰住震惊之色。

贺建国把话接了过去:“陈老曾经去过上海,租住过马家的房子,现在送给您的东西是马老和马老夫人之物,我们也找到了陈教授之子卖出去的翡翠狮头镇纸,已得到马先生的确认,准备去问问陈老。”

陈三川行事也算很谨慎了,马天龙死后这么多年,他都把这件事瞒得严严实实,压在心底,自己平反后也没有立即去把东西取出来而是等了一二年,只是他不知道马天龙曾经和自己老师说过不少关于珍宝的话,也没想到自己的老师那么细心,根据种种蛛丝马迹起了疑心。

如果陈三川知道马天龙在遗言之前就交代过翡翠镇纸,如果他知道马瑚会出现,他还会这么做吗?或者做了之后还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花用吗?

也许会吧,他当时在上海见到马瑚时,应该已经窃取过东西了。原因很简单,那时候金教授早就从上海返回古彭市了,按照他租住马家房子在金教授到达之前来推算,他很有可能已经把东西拿到手了,不然好端端得租住马家佣人房干嘛?

金教授和金婆婆说自己家把东西藏在佣人房下面的地窖里,齐淑芳才有戏言,金教授去查探后没发现线索,她还失望了一下,现在看来她的戏言未必是戏言。

和陈老相比,贺建国当然偏向自己的老师和妻子。

马天龙先是威胁然后以财物换取衣食,一开始他没安好心,可是双方货银两讫,陈三川从头到尾都是沾了马天龙和金教授的光。金教授也沾了马天龙的光,但是金教授有自己和齐淑芳这两个徒子徒媳,很多事都是看在金教授的面子上暗中帮助他们,算不上净沾光。只有陈三川是一点都没付出地享受到了和他们的帮助。

就算自己夫妇待他不如金教授亲密,也没怠慢过他吧?他得到的和马天龙不相上下,在这种情况下做出隐瞒马天龙遗言而自己窃取的事情,实在令人不齿。

不管那些珍宝自己夫妻要不要,陈三川不应该做出这种事。

贺建国留心查了一下细节,发现陈家暴富是最近几个月的事儿,也就是说马瑚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里陈家还很穷,是不是可以说明陈三川的谨慎?

陈老羞愧不已,“果然证据确凿?”

贺建国沉吟片刻:“八九不离十。”其实基本可以确定了,然后看着陈老的神态,贺建国忍不住缓和了一下语气,陈三川是陈家人,作为长房长孙的陈老一定觉得难堪。

陈老听了,沉默不语。

齐淑芳很沉得住气,马瑚不吱声,贺建国不说话,她也睁着双眼站在旁边。

过了大约一刻钟,陈老声音干涩地开口道:“我叫阿宁去把他叫来,你们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直接问他。虽然我们三房早就分了家,现在各管各家的事情,但是他做了这种事情的话,我一定不会姑息,一定让他原物奉还。”

马瑚道:“用不着这么严厉,已经用掉的送出去的就算了,把剩下的东西还给我们就行了。如果不是先父先母之物,我不会跑这一趟。”

他表现得越是豁达,陈老越是脸红。

陈三川被叫来后见到贺建国夫妇和马瑚顿时一愣,却没有一丝惊慌失色,身着旧中山装的他仍是一副斯斯文文的书呆子模样,和平常一样地向他们打招呼。

齐淑芳暗暗佩服,这得多好的心理才有这份镇定?

齐淑芳自认做不到这一点。

马瑚比陈三川更加沉着冷静,他默不作声地把取出翡翠镇纸放在案上和田黄石镇纸、仙人乘凤摆件和澄泥砚并列,“陈教授,不知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些东西的来历?我觉得和我家曾经用过的东西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陈三川反问道。

“什么意思?”陈老沉不住气地往案上拍了一巴掌,眼睛红红地冲着他低吼道:“马先生家的东西为什么在你手里?”

陈三川皱了皱眉,“是我从黑市里买来的,怎么和马家扯上关系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向马瑚解释道:“我曾在上海市见过马先生一面,当时就跟马先生说过我是去上海市买书,其实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祖上为了防止后辈子孙没有钱花特地藏匿了一些金银细软,我因为建国后很多政策的原因一直没有取出来,幸亏没有取出来,这才避开了浩劫期间的抄家。浩劫结束后,我把金银取出来,为了不在古彭市引来注意,我特地去上海换钱,偏偏我家学渊源,对古玩有些研究,就在黑市买了些东西回来送礼。难道……难道我买到了你们家流落到民间的东西?”

陈三川的脸上一片震惊之色,不似作伪。

齐淑芳才是真震惊,这番话陈三川怎么说得出口啊?买到马家一件两件东西确实有可能是巧合,但连续好几件难道都是巧合?骗傻子吗?

陈老也没料到陈三川会这么说,瞪着一双老眼:“你……你……”

他气得结结巴巴一句话没说完,陈三川就道:“堂哥,你宁可相信外人也不相信我的话吗?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

“我就是清楚你的为人,清楚你的家底,我才来问你!”陈老气愤极了。

马瑚不听陈三川的花言巧语,直截了当地道:“陈教授,当年我来给我父亲收尸,特地去上海拜访过你,向你打听家父生前之事,你也跟我提过家父的遗言,所以后来我很敬佩淑芳同志的坦诚。我曾经当你是个赤诚君子,现在我收回这句话。因为……”

他指着案上的东西,一字一句地道:“翡翠镇纸是家父跟金教授说过送给七斤的,仙人乘凤摆件是先母之物,田黄石镇纸是家父之物,一切证据都说明你没把家父的遗言说完!”

146.146章:

马瑚说完,冷眼看着陈三川,自己话都说得这么清楚了,看他怎么狡辩。(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棉花糖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陈三川厚颜无耻的程度,“令尊令堂的东西?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家不是在建国后不久就被抄得七零八落了吗?令尊临终前的遗言我都告诉淑芳丫头了,一个字都没有隐瞒,倒是因为令尊和我同住牛棚,说过你们家很多东西都流入民间了。”

陈三川万万没想到马天龙跟金教授说把翡翠镇纸送给七斤,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幸而他反应敏捷,一下子就把马瑚的话挡了回去。

这话是仗着死无对证吧?

马瑚忍不住对陈三川刮目相看,在上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以为他就是个斯文儒雅的知识分子,木讷迂腐。木讷迂腐?分明是反应灵敏口若悬河!

快三十岁的齐淑芳在同龄人跟前一向稳重,在这些老人面前却带着一分小女孩习气,故意表现得有点不耐烦:“马先生何必和陈教授说这么多话?事关重大,又牵扯到了我们家,我看还是交给公安来解决吧,我相信公安一定会秉公办理。”

马瑚可是香港人,虽然齐淑芳认为只有一个国家,但香港人在内地确实很受追捧,一旦马瑚报案,公安们肯定会全力以赴。

这种就像外国人在内地遇到麻烦报案一样,对自己国家不用心,对外国人却不是。

听齐淑芳这么说,马瑚立即赞同道:“好主意!我原本想私了,如果没办法私了,那就报警好了。牵扯到内地和香港的关系,应该很快就会解决。”

陈三川脸色一变。

陈老直截了当地道:“三川!虽然经历过十年浩劫,但族谱未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咱们陈家传下来的家训之一,不管做官还是经商,都要遵守这一条,做官贪污受贿、经商赚不义之财的被驱逐出族,你不会不记得吧?”

陈三川一声不吭,垂死挣扎,“我记得,但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生活上遇到了困难,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哪怕砸锅卖铁,有我一口吃的肯定不会不分你一口,可是你现在做的都是什么事啊?我原以为你是有先见之明,藏匿了东西留了下来,现在……”陈老叹息一声,苦口婆心地道:“到底是为什么?淑芳对你称得上恩重如山吧?我都知道,多少知识分子死在劳动改造途中,数目令人怵目惊心。马老临终前交代给你是信任你,淑芳相信你的话直到现在,你这么做,对得起谁?”

对得起谁?

对得起儿子,对得起家人!他不想再过无儿无女在跟前的日子了!哪怕现在的天伦之乐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他觉得值!

陈三川的眼睛都红了,低吼道:“你知道什么,在这里义正言辞!”

“我义正言辞?”陈老倒指着自己的鼻子,顿时怒了,“如果你不是我兄弟,我管你做没做这种事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真以为你能瞒天过海?你要是能瞒天过海,马先生就不会找上门了!马先生念着你和马老同住牛棚的交情,决定私了,你却死不承认,你是想公了,让你子孙后代几辈子抬不起头吗?我记得你家老大好不容易才恢复工作并进入市委办公室里,你是想影响他让他刚工作没几天就被辞退吗?”

陈老一番话击溃了陈三川的心理防线。

看他有些松动,贺建国接了一句:“虽然我不负责考察下面工作人员,但负责这一块的工作人员和我很熟。”

他没提威胁,也没指责陈三川欺瞒之事,而是淡淡说出事实,可就是这样的一句话让陈三川如临大敌,戒备地回望着他,似有三分畏惧。

齐淑芳马上说道:“陈教授的儿子应该不知道陈教授做过什么事吧?如果他知道自己来之不易的工作因为自己的父亲而失去,他会怎么想呢?”陈宇的自私自利她可是听陈宁抱怨过好多次,陈宁对这个堂叔的观感特别差。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如果陈教授现在给我一个说法,那么我就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也不会宣扬得人尽皆知,如果不给……”马瑚的言下之意十分清楚。

多重威胁之下,陈三川彻底崩溃,承认了自己为财动心而隐瞒马天龙遗言的事实。

遗言是真的,只省略了最重要的部分,即那批珍宝的下落。

除此之外,他还省略了马天龙的一些交代,那就是珍宝里唯一的一串翡翠朝珠留给齐淑芳的女儿做嫁妆,他觉得齐淑芳以后肯定还会再生,如果生个女儿肯定和齐淑芳一样可爱,但是没提翡翠镇纸给七斤的事情,只说过齐淑芳再生其他的孩子,就从齐淑芳得的一半珍宝里分出和朝珠差不多的东西给他们,代表他对孩子的祝愿。

陈三川一直以为马天龙单独提出来送给齐淑芳之女,没提七斤,是因为马天龙已经送过九眼天珠给七斤,没想到他居然跟金教授说过,自己浑然不知。

陈三川痛哭流涕。

他本来是口不言财的性格,一心只读圣贤书,可是这么多年的经历让他明白没有钱的日子十分难熬,如果没有马天龙搞到的金银,他们根本没办法过上有被褥有棉衣的日子。他不想晚年生活在穷困潦倒当中,不想子孙后代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贫困,永远屈居在长房之下,所以,在得到马天龙遗言的时候,他决定牺牲自己造福全家。

他以买书借书的名义去上海,就是去取这一小箱珍宝。珍宝被藏在马房地下五尺处,上面距离地面三尺处也有为掩人耳目而埋藏的几根金条,马天龙觉得这样做的话,有人掘地三尺挖到金条可能就不会往下挖了,其心计可见一斑。

陈三川高价租住房子,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珍宝起出来。

见到珍宝的一刹那,他震惊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珠宝,他知道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那点良心也抛到了脑后,果然一根金条就让儿子携妻带子地回来了,都对他十分孝顺。

看到珍宝后才丢下良心的吗?不是马天龙死后就没了良心?

齐淑芳撇撇嘴,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陈宇知道吗?不管陈宇是什么样的人,可他在这件事上何其无辜,和其他兄弟姐妹背负着老父因为自己而贪下马天龙遗产的恶名。

她没说出口的是马天龙死于浩劫中期,距离现在怎么说都有五六年了,虽然当时的活动不像浩劫初期那么轰轰烈烈,但在很多地方还是搞得不见一丝松懈,就是广大百姓手里有钱也不敢拿出来挥霍,绝大部分的生活处于穷困潦倒当中,陈三川怎么就那么确定自己贪了珍宝就会安享晚年?说到底还是贪字作祟,扯那么多理由只会显得自己厚颜无耻。

她这么想,但是她不说,她没资格。

有资格的马瑚想法和齐淑芳相差无几,达到了此行目的,他也懒得追究陈三川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态窃取亡父遗产。

在陈老的监督下,陈三川抱来一个外表是铜内里是金的小箱子。

箱子大概有一立方尺的空间,装着齐淑芳那天看到的黄金珠宝和碧玉器具,黄金珠宝是不是她看到的数目,她很难确定,毕竟当时她没数有多少块宝石,多少块翡翠,碧玉器具看着数目不少,其实也没占据多少空间,因为不少珠宝就塞在笔筒里。

箱子大概是六七成满,剩下三四成空间……齐淑芳看了看,能塞下几对镇纸和摆件、砚台,除了仙人乘凤摆件体积大一些,镇纸就是长方体的尺子。

马天龙随意地翻了几下,“没想到老头子一点都不傻,藏下来的东西可真不少。”

他记得说给齐淑芳女儿的翡翠朝珠,慈禧生前戴过的,虽然是满绿,但种水色远不如齐淑芳现在佩戴的那串,他也做珠宝生意,其实清宫里很多翡翠物品的种水都不是上品,比不上现在的。不过这串翡翠朝珠不是陪葬品,而是慈禧生前赏给了跟前的红人,后来落到自己父亲手里,四姨太向父亲撒娇讨要很多次父亲都没给她,后来就不知下落了,原来已被藏匿。

听他说完翡翠朝珠的来历,齐淑芳恍然大悟,她一直以为清宫里的翡翠物品是种水色三者俱全,原来并不是,难怪她见过的不少清代翡翠很多没有晶莹剔透的美感,就是俏色工艺出众,像眼前的仙人乘凤摆件,凤凰就是糯种,就是色好,肉还算细,颗粒感不算太明显。

陈老向来不关心这些,他盯着陈三川问其他东西。即使马瑚和齐淑芳都不提,陈老也能想到陈三川家这段时间的开销,他能送东西给自己,也一定能送给别人。

其实,陈老觉得,陈三川能昧下第一次,就能昧下第二次,箱子空了三四成,把跟前的几件东西放进去也难以填满,那么缺的东西呢?会不会是他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悄悄藏下了一部分?像金银珠宝一类体积小的东西很容易藏得神不知鬼不觉。

能追回这些东西,马瑚已经很知足了,何况他本来就没觊觎过亡父的东西,阻止了陈老的追问,“不用问了。先父许诺给七斤的翡翠镇纸已追回,其他没有拿回来的就算是陈教授的辛苦费,算在我应该分的一半里。”

他担心夜长梦多,逼急了陈三川说不定就狗急跳墙,开口说事情到此为止,算是给陈老一个面子,陈老的面子可比陈三川的辛苦大多了。

马瑚没打算在内地停留,可人家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呀,适当收手很有必要。

陈三川送给陈老的东西他只收回了亡母的仙人乘凤摆件,砚台和镇纸依然留给陈老,哪怕陈老百般拒绝他也没收回。

马瑚这么说,齐淑芳当然没意见。

齐淑芳没意见,贺建国更加不会多嘴。

回到贺家,马瑚先把翡翠镇纸和翡翠朝珠挑出来,其他东西让齐淑芳挑选一多半,“既然先父有遗言,自当遵从。虽然不知陈老已经花掉了多少送出去多少,但算在我头上,箱子里的东西就给我留三分之一吧。”

齐淑芳把玩翡翠朝珠,摇头道:“我不要。马先生,请你都带走吧。”

“都不要?”马瑚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属于陈三川,陈三川尚且窃取,马天龙遗言交代给齐淑芳的,她却不要?

齐淑芳淡淡一笑,神情极是坦然。

“我跟建国商量过了,当初陈教授说的遗言为真,我就只要翡翠镇纸,那是马老说过给七斤的,现在多一串翡翠朝珠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其他的,无功不受禄。”

马瑚轻轻皱了皱眉,“怎么能说无功不受禄?如果没有两位暗中帮忙,以先父的成分和曾经的所作所为,临终前那几年根本不会过得那么安详。所以,就算先父没有交代,淑芳同志你也有资格分一部分遗产。”

齐淑芳还是摇头:“不能这么说,马老交代,让他入土为安,可我没有做到,做到的人是马先生,我当然没资格分走一半财产。”

如果说以前她没客气过,现在则不然,给马天龙收尸的事情让马瑚做了呀!

无论马瑚怎么说,齐淑芳还是不答应收下来,马瑚说是自己的谢礼齐淑芳也不同意,“马先生给马老迁坟的时候,已经送过重礼了,那时候我可没客气,名牌手表钻饰我可都收下了,不应该再收第二次谢礼。”

她要是收了,不就是和陈三川同样贪得无厌了?虽然她就是收下来也比陈三川名正言顺,没人挑得出毛病。

马瑚微微沉吟片刻,退而求其次:“不能一件都不要,淑芳同志,你要是一件不要,我心里可过意不去。这样吧,你挑选几件自己喜欢的,然后我送林老师一对镇纸,其余的我带回去平分十份,找到老头子其他儿女后人分给他们,反正我和我弟弟没打算要。”

说到这里,马瑚加重语气:“一定不要客气地挑选自己喜欢的,分给那些人,还不如全部给你,可惜你不要。”

马瑚跟马天龙没有父子感情,四姨太逍遥法外他也不管,更遑论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话说到这份上了,齐淑芳再推辞就有点不近人情了。

她沉思片刻,先给薛逢挑了一颗火彩特别好分量也很足的红钻,然后给贺父挑了一块和田羊脂玉平安无事牌,接着给金教授和金婆婆挑了一对成双成对的翡翠玉佩,最后挑了一块巴掌大的冰种满绿翡翠,打算以后给自己一家六口做挂件。

“你喜欢玉石?”马瑚见她笑嘻嘻地点头,“我旗下有一家珠宝公司,经常去缅甸进货,如果你以后有需要,可以跟我发电报,把好货色留给你。”

“那就多谢马先生了。”

齐淑芳觉得自己就算买也得视经济情况来看,如果没钱,肯定不会买,其他方面需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自己手里已有的翡翠首饰已经足以让自己笑傲群雄了。最主要的是就算自己买很多翡翠,也因为工作身份而做不到一天换一套。

遗产分配完毕,马瑚就告辞离开贺家,两天后来贺家告别,然后启程回香港。

他走后不久,齐淑芳开学在即,收拾东西准备去首都。

她在卧室里叠衣服,主要是春装,过完年,春天的脚步就近了,平安忽然蹦蹦跳跳地进来,把手里一个马瑚送她的绣花小手袋塞到齐淑芳手里。

“安安,里面装着什么呀?”

齐淑芳一边问,一边打开小手袋,不由得吃了一惊。

小手袋里装着珠宝,倒在床上数了数,有三颗火油钻、三颗红碧玺、一块红宝石、两块绿宝石、一块老蜜蜡和一只水头很好的冰种三彩镯子。

因为装得很随便,没用棉布隔离,所以三彩镯子被钻石划出几道划痕,失色了几分。

“哪来的?”齐淑芳问平安,隐隐约约猜出了这些珠宝的来历。

平安见齐淑芳收拾行李,她熟练地从鞋柜里找出自己的小红皮鞋放到行李箱跟前,听到齐淑芳的问题,她回过头,笑嘻嘻地道:“马伯伯送给我的呀!马伯伯好好喔!马伯伯说,等他不再来了就让妈妈替我收着!我的!”

齐淑芳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马瑚临走前来这一招,这是不收也得收了?不是给自己的,是给平安,依照自己的想法,自己不能替平安做主拒绝。

贺建国下班后得知,忍不住道:“太客气了。”

其实,都是马天龙的东西,就是马瑚不给也理所当然,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以后视情况回报吧。”贺建国说道。

“嗯。”

这件事尘埃落定,也到了去首都的日子。

彼时元宵节都没到,齐淑芳回到首都没多久就开学了,她开学,七斤和平安也开学,金教授和金婆婆交过翻译的稿子,在家里照看两个小家伙。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七斤的牙齿掉了好几枚,缺口的牙齿陆陆续续长出来了,他很爱干净,在看到比自己大两三岁的同学龅牙,他强忍着去舔舐牙床的欲望,努力让牙齿长得整齐又好看,按理说这么乖巧的孩子不会有病魔来找他,哪知道他班上有同学出了水痘。

水痘有潜伏期,生怕被传染,七斤全班同学都被隔离,齐淑芳特地请假在家照顾他,全家人都跟着和邻居隔离,哪知道七斤还是被传染上了,简直是晴天霹雳。

147.147章:

水痘的传染很强,经常形成区域性的流行,治疗不当或者治疗不及时容易引发各种严重的后遗症,诸如脑炎、瘫痪等,因此,贺家及其周边时常来往的人家家家户户如临大敌,隔离的隔离,防治的防治,尤其是孩子所在班级,包括齐淑芳的同学也都做预防。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mht.la

隔离,特别是被隔离的孩子,懂事如七斤都觉得难过,眼泪流个不停。

他是齐淑芳和贺建国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备受宠爱,虽有另外三个孩子同时需要自己照顾,但齐淑芳还是把全部心力放在七斤的身上。

陈迟和慕雪寻家的四合院比较大,前后三进,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得知七斤的同学得了水痘,慕雪寻立即把后面一进院子收拾出来给金教授夫妇和五一无二、平安暂住,即使七斤当时还没受到感染,可他们老的老,小的小,注意一点比较好。一直担心七斤的金教授夫妇原本打算过了七斤的隔离期限就搬回去,哪知道七斤不幸受到感染。

就这样,贺家的四合院里只有齐淑芳和七斤母子两人,吃的用的都由薛逢派终身免疫的警卫员送过来,慕老和郑老的医生则轮流上门给七斤治疗。

七斤没挨过饿,吃得营养,身体比较健壮,没有他同学出现的并发症,所以在家隔离。

齐淑芳松了一口气,忧心稍解。

七斤躺在床上,蔫蔫地道:“妈妈,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啊?”昏昏欲睡地躺在床上,一个人真的好闷好闷!他最喜欢看的小人书都不想看了。

“七斤乖,一个月后就能见到他们了!”齐淑芳伸手轻轻握住他想去抓疱疹的小手,他身上的水痘疱疹都发出来了,皮很薄,一抓就会破,为了七斤的健康,她每天都盯着七斤,“不要抓,抓破了会留疤,留疤可就不好看了。七斤也不希望自己一脸一身地疤痕吧?”

“疤痕?”七斤小抽一口气,“不要疤,很丑!”

七斤虽然八岁,但是他已经很懂得美丑的概念了,一下子想起满脸麻子的同学,脸蛋坑坑洼洼,好多同学都不乐意和他一起玩。

他马上收回了抓痒的手,强忍着疱疹传来的感觉。

“七斤好乖!”齐淑芳夸道。

七斤嘿嘿笑,其实一个人享受妈妈的照顾,也不是那么寂寞啦!

齐淑芳怎么可能看不出儿子的想法,心里闪过一抹愧疚,虽然她对四个孩子一视同仁,不偏心任何一个,但是一份爱分作四份,他们都难以得到最完整的爱,她有点明白独生子女的幸福了,可以得到父母全心全意的爱。

二十几年前就提起的计划生育已经提上日程了,不是今年下半年就是明年开始向下施压,正式收紧关于这方面的政策,相信到时候会出现很多独生子女吧?

不过,不是人人都有这种想法,也不会人人都满意就是了。

独生子女有独生子女的好处,但也有人认为没有兄弟姐妹相互扶持,孤掌难鸣,而齐淑芳来自人口凋零的时代,还是比较看重子嗣的。

摇了摇头,她拿出炉甘石给儿子外擦一遍,列出菜单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七斤一直都在发热,热度正在减退当中,但没恢复到正常温度,目前需要卧床休息,听了母亲的话,他眼睛一亮:“我想吃东来顺的烤羊肉!”

想到香喷喷的烤羊肉,七斤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烤羊肉?

齐淑芳洗了洗手,摇头道:“羊肉是发物,医生交代不能吃,等你康复之后妈妈带你和弟弟妹妹去东来顺吃烤羊肉好不好?现在妈妈没有时间去买,买来你也不能吃,妈妈陪你吃别的食物,有很多水果和蔬菜。”

“那红烧肉呢?”好多天没吃肉了,七斤吸了吸口水,满眼渴望。

“等你好了以后妈妈给你炖五花肉,现在你可以选择喝粥或者吃面条。”猪肉是油腻之物,虽然不在忌讳当中,但红烧肉不吃为宜。

七斤顿时失去了兴趣,他想吃肉啊。

齐淑芳不忍剥夺儿子吃的兴趣,想了想,笑道:“妈妈给你做好吃的水果羹好不好?安安不在家,全部都是你的。”

浩劫结束后生活中的食物种类越来越丰富,她学会做很多新食物,水果羹就是一大种类。

“好吧!”七斤大眼睛滴溜溜一转,“我不想吃面条。妈妈,你给我做瓦鱼吧,可以给我打两个鸡蛋吗?一个鸡蛋吃不饱。”

“可以,当然可以,妈妈用富强粉给你做瓦鱼好不好?”患了水痘以后,七斤持续发烧,一直没有食欲,现在提出这样的要求,齐淑芳怎么会不答应?而且瓦鱼鸡蛋都是比较容易消化的食物,在医生和金婆婆列的食物清单之中。

“好!”

吃完热乎乎没有加大葱和香菜只有青菜的瓦鱼,在齐淑芳的陪伴下,吃过药的七斤看了一会小人书,很快就觉得困了,直对齐淑芳撒娇。

“睡吧,妈妈看着你。”

母亲在身边,让七斤很有安全感,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趁着七斤熟睡,齐淑芳洗了个澡,把母子二人换掉的衣服洗干净又用水煮一遍,以作消毒,做好清洁工作,对七斤的病情很有好处。

七斤生病后,不对,七斤的同学生病后,就没有人来贺家串门了,一院冷冷清清。

齐淑芳仰脸看着院子里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树,看了一下时间,回到七斤的卧室,先把自己请假期间会学到的功课自学一遍,以免假期结束后跟不上,然后开始练习书法,做父母的当然要以身作则,贺建国和七斤的书法都很好,她也不能落后。

练了有一会,专司送菜送东西的慕家警卫员敲开了门。

慕老的级别本来就在那儿,而慕青山兄弟的地位也越来越高,慕家相应的待遇也逐步提高,像特别供应根本吃不完,薛逢除了供应自己老父,就是送给妹妹。

这次警卫员送了不少瓜果蔬菜,还有金教授夫妇和平安托他带来的书信。

“哥哥,你yao快快好,我deng你一qi吃kaoya,我qing客!”财大气粗的口气出自平安,就是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斜斜,不少字都是拼音,看得七斤咯咯笑,发现这张纸下面还有几张纸,用铅笔画了好几幅图画,有大人有小孩,画得十分抽象。

七斤仔细辨别了一下,“妈妈,这个戴眼镜的大人是爷爷吧?”

齐淑芳一看,笑了。

“应该是。”金教授是标志性的地中海,这个戴眼镜的人头顶光秃秃,两边几根毛,一看就是金教授啦,旁边长头发的肯定是金婆婆,脸上有标志性的皱纹,脚边两个小人儿不用说就是五一和五二。最新章节全文阅读www.yeyexs.cc其他几张纸上有五一无二抱着奶瓶喝奶的图,也有五一伸手去抓五二的图,还有五一张大嘴巴傻乐的图,这几张是金教授画的,画得栩栩如生。

金教授和金婆婆需要照顾三个小的,没办法过来探望七斤,只能在纸上写鼓励的言语,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并没有因为七斤得病就放弃他。

除了这些,还有薛逢母子、慕雪寻的鼓励信。

并不是今天才有鼓励信,而是隔离后每天都有,就是不像今天这样有图画可供欣赏。

七斤揉了揉笑痛的肚子,独自一人在家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安安要请我吃烤鸭,她有八块钱吗?等我好了,还是我出钱请她和大家一起吃烤鸭吧。不过,妈妈,和爷爷画的一比,安安的画作就太差了,等我好了就教安安好好学画画。”

“你是哥哥,教弟弟妹妹的重责大任就交给你了。”

得到齐淑芳的认可和赞同,七斤更加高兴了。

心情好,病情好得就快。

夜里体温逐渐降低,第二天早上再量,七斤的烧就完全退掉了。

齐淑芳的眉眼染上一丝笑意,情况越来越好了,相信七斤很快就会痊愈,陪着戴口罩的七斤在院子里玩了一会,然后送他休息,他睡下没多久,外面就传开了开门声。

“淑芳!”听到开门声她走出去,贺建国和贺父风尘仆仆地进来。

“爹?建国?”

齐淑芳惊讶声刚出口就被贺父打断:“七斤咋样了?好点了没有?医生怎么说啊?”

“已经好点……”了字没说完,贺建国就放下行李奔向七斤的房间,同样满头大汗满身疲惫的贺父紧跟其后,看到正熟睡的七斤,满脸心疼。

疱疹发痒,即使内服外敷了相应的药物,七斤依然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

“哎哟,我的七斤哟……”

坐在床沿的贺父伸出古铜色并且青筋毕露的大手,想去摸摸七斤长满疱疹的小脸,最后担心粗糙的手指划破疱疹而停在他的小脸三寸处,过了一会,缓缓收了回去,转头对同样看着七斤的儿子小声道:“咱们都出去,别吵醒七斤。”

挪到堂屋正厅,贺父一边回头看七斤的房间,一边连声追问七斤的情况。

齐淑芳忙道:“爹您别担心,七斤已经好多了。”

贺建国神情微微一宽,贺父却道:“好多了咋还一脸一身的疹子呢?那疹子水汪汪的,皮薄得跟啥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七斤皮肤白,五官好,脸上和胳膊腿上密密麻麻的疹子看起来显得更加严重。

“这是正常现象。”齐淑芳耐心地解释,“首先七斤是普通的水痘,情况比他的同学好一些,然后就是慕老和郑老的医生联袂诊治,效果良好,七斤现在的体温都降下来了。我照顾得比较用心,没有发生其他感染,也没有化脓,所以等疱疹结痂脱落后就行了。”因为七斤患了这个病,她查阅了大量资料,也请教了医生很多问题。

水痘很严重,但比不上天花,七斤四岁时就去医院种花了。

“真的正常?没有危险?”贺父不放心地问道。

齐淑芳点头:“医生说咱们七斤恢复得很好,好好照料一定会康复。”七斤那位传染给班上三名同学的同学就比较严重,一直高烧不退,还出现了并发症,直到现在也没好,当时患了脑炎,明显会留下后遗症。

在史家小学上学的学生,十个里面有九个家庭不简单,这个同学家在首都的地位不低,虽然消息没往外面透露,但因为薛逢是自己的姐姐,所以她知道了这件事。

这个同学家里请了外国医生前来治疗,很遗憾,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齐淑芳特别庆幸自己的孩子没有那么严重。

贺父稍稍放了下心,郑重地叮嘱道:“淑芳,你可得把七斤照顾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直说。”水痘这个病厉害得很,得了没治好的不知道有多少,所以得知七斤被传染上了水痘,他立刻就坐不住了,虽然清楚首都里的医生水平高,但也担心得吃不下饭呀!

“爹,我会的。”齐淑芳感激地道。

醒来后的七斤见到祖父和父亲都来了,十分开心。

然而,开心过后,他就道:“阿爷,爸爸,你们快出去,别被我传染上了。等我好了,我们叫上金爷爷金奶奶和弟弟妹妹一起吃饭。”

听得贺建国忍不住擦了擦眼睛。

“不出去,阿爷陪着你说话。”贺父到了这把年纪,早就什么都不怕了,他担心齐淑芳也像贺建国一样劝阻自己离开,明着跟孙子解释,其实也是变相说给齐淑芳听,他小时候得过水痘,所以对这种病是终身免疫。

贺父说完,拉出自己带来的行李,“七斤啊,阿爷给你带了弹弓和陀螺,你哥哥们玩的弹珠都托我给你带来,还有阿爷给你做的木马,一会儿让你爹组装。”

贺父和贺建国专程赶来探望并照顾自己,七斤心里欢喜,顿时活泼了很多。

同时,为了照顾不能吃油腻辛辣之物的他,贺父和贺建国也和齐淑芳一样,和七斤吃一样的饭菜,不管齐淑芳和七斤怎么劝都没用。

有了贺建国和贺父,齐淑芳肩头的负担跟着减轻了不少,如果不是因为近距离接触过七斤,贺父和贺建国都想去看看住在陈迟家的金教授夫妇和三个孩子了,可是孩子娇嫩,他们不敢冒险,只能强硬地按下心中的思念之情。

“老师和师母照看着,我姐经常去看望,每天都会递信给我。”齐淑芳道,“就是五一和五二吃点苦头,等不到一岁再给他们断奶了。”

五一和五二八月生,现在是五月。

想到五一和五二受到的待遇,齐淑芳就觉得心疼,像刀割了一样,本来他们两个一起吃奶,自己的奶水就不够供应他们,不得不一直喝奶粉,现在断奶的时间也提前两三个月,哪像七斤和平安都是一岁左右才断奶。

可是,自己现在照顾七斤,为了不把病菌传染给他们,必须狠下心。

贺建国明白,因为明白,所以愧疚。

孩子离不开母亲,照顾孩子的重责大任就落在妻子肩上,而自己却留在古彭市只需上下班即可,现在孩子病了,所有压力也都是由妻子承担。

“不能这么说呀,你不怪我照顾七斤不周……”

“这怎么能怪你?你一个人照顾两个老人四个孩子,他们一直都很健康。”七斤的病不是照顾好就能避免的,谁能想到他会有一个同学得了水痘然后传染给他?贺建国虽然心疼儿子,但不会迁怒妻子,也没办法迁怒那个可能会留下后遗症的孩子,世上没有人愿意得病。

卧室里没有第三个人,侧耳听到贺父陪着七斤说话,齐淑芳摸了摸贺建国的脸,“你也不用愧疚,我们谁都不想七斤得病。”

“嗯。”嘴里说不愧疚,心里怎么可能也是这样。

其实,比起长期分隔两地的夫妻,比起无法亲自照顾孩子的双职工,他们的情况已经强多了,他们心里也清楚,就是看到病怏怏的孩子感到无比愧疚。

齐淑芳也知道了贺建国得以来探望七斤的原因,他请了假。

一般和家人分隔两地的职工无法利用公休日和父母、配偶团聚,那么每年都有一定的探亲假可以让他们去和父母、配偶团聚,不过贺建国和齐淑芳不再此列,因为他们可以利用齐淑芳的寒暑假相聚,所以贺建国没有探亲假。

幸好贺建国这些年工作一直很认真,加上最近工作上又没有特别需要他的任务,七斤病得这么严重,他顺利请到了半个月的假。

但是,去掉来回花费的时间,他只能在首都停留十天。

即使是十天,也够七斤高兴了,他可是三个多月没见到父亲了呀!

五一和五二懵懂无知倒还好,平安得知后很不高兴,她也想见阿爷和爸爸,最后在医生的同意下,贺父和贺建国又是洗澡又是消毒又是换衣服,和平安见了一面,贺父还背着她转了一圈,就是没有接触年纪太小的五一和五二。

十天后,七斤的疱疹结痂,逐渐转好,贺建国依依不舍地离开,贺父不放心,暂时留了下来,等七斤痊愈后也没有离开,可把七斤高兴坏了。

“阿爷,我们去东来顺吃烤羊肉!”

“好!”听孙子这么说,贺父笑得合不拢嘴。

平安不甘示弱,捧着自己的储蓄罐出来,“阿爷,阿爷,我请客,咱们去全聚德吃烤鸭!烤鸭可好吃啦,雅皮脆脆的,卷在烙饼里抹上甜面酱。”

“好好好!”

七斤拉着贺父的手,“阿爷,你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好不好?我每天陪你去天/安/门看升国旗,等我不上学我陪你去爬长城。”

关于这个问题,贺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七斤和平安真乖,不过阿爷不习惯住在城里。在咱们古彭市住几个月阿爷就觉得到极限了,何况首都?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我一口老土话,可别叫人看你们的笑话。”

七斤嘴巴一撅:“什么笑话呀?才不是笑话,我有一个好爷爷,很多同学都很羡慕呢!”

贺父笑笑没说话,很快岔开了话题。

七斤病了这么久,这学期没多久就结束了,齐淑芳因为修过大学课程,没有因为一个多月的假就影响最后的考试,顺利迎来暑假,回归古彭市。

这个暑假十分炎热,七斤却像脱了缰的野马,住在老家到处撒欢。

他和贺父的感情本来就不错,经过这件事更加好得不得了,天天跟在贺父后面一起放羊割草,差点把自己的功课都给忘了。

只要他完成自己的功课,只要他不走歪路,齐淑芳就不太搀和他的所作所为,觉得打人应该给孩子一个自由,因此任由他住在老家,在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上山下水爬树摘桃摸金蝉,皮肤晒得黑了一层,暑假结束后再回到校园,同学都不敢认他了。

夏去秋来,喜报频传。

贺建党和贺建军家的棉花获得了大丰收,亩产量达到一百多公斤,贺建党家收了一千多公斤,贺建军家收了八百多公斤,每公斤五块钱左右,贺建党家进账五千多,贺建军家进账四千多,棉种钱和拖拉机柴油钱十分有限,国家给的补贴就能抵过来。

贺建党一下子就把欠下的债务还清了,王春玲喜极而泣。

她以为自己家欠的这一千多块钱得还十年八年,没想到一两年就还清了,不仅还清了,而且自己家还落下四千多的积蓄!

四千多啊,这是多大的一笔钱,简直不敢想象。

基于财不露白的想法,贺建党和贺建军对外一概宣称去掉本钱后,一亩净落百十块,可是就算百十块也够让人惊讶了。

一边看着贺建党把钱还给贺建国,王春玲一边擦眼泪。

“老三,真是谢谢你,也谢谢淑芳,要不是你们给出的点子,俺们家哪能有今天呀?有了这笔钱,俺们还清了账,也能重新买砖买瓦盖新房,也有钱娶儿媳嫁女儿了。”大儿子大女儿都到婚嫁的年龄了,这一二年就因为自己家负债累累,没说到好对象。

也不是说不到对象,贺家毕竟人才辈出,完全能抵消负债累累的影响,这时候选择和自己家结亲,有不嫌弃自己家负债的,可以说人品上佳,可惜没有缘分,也有几个无赖之家觉得自己家欠了一屁股债,兴冲冲地想结亲,但对象却是好吃懒做。

事关长子长女的终身,王春玲一桩婚事都没答应,贺道荣因为家里的情况也不想结婚,文化程度较高的他决定趁着改革开放出去闯一闯。

贺道荣早就想出去了,但自己家种了这么多地,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现在家里挣了钱,出去也有本钱了,贺道荣想出去。

“挺好。”贺建国比较赞同,“男子汉大丈夫,就得出去长长见识。现在国家发展经济,你去南边吧,那里是出口特区,也是经济特区。”作为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妻子又长期居住首都,他的消息当然灵通,再说这些已经有文件下来了。

贺道荣兴奋地道:“小叔,你也觉得好?”

贺建国点了点头,“机遇来了,结果好不好,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你要是真想做一番事业,去深圳,先学习学习,然后再看情况来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可是爹和娘都不同意。”贺道荣看向父母。

“当然不能去,去干嘛呀?家里的日子不是越来越好了吗?你在家种地,咱家两年就能成万元户了!”王春玲不满地道,“外面有什么好?穷家富路,花钱不说,主要是你就是老农民,到了外面能干啥工作?靠啥吃饭。”

贺道荣听了,表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贺建党看了妻子一眼,“你听老三说。老三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

王春玲这才停下来,看向贺建国。

“老三,你说小荣去什么深圳有啥好处?在家种地不好吗?娶个媳妇,明年再多承包几亩地,几百块一亩地的收入,俺能从梦里笑醒。”

和王春玲根本说不通,话题比较复杂,也无法说清楚,贺建国想了想,笑道:“大嫂,我不是说了吗?国家发展经济,那么一定会给经济特区大开方便之门,现在已经不是以前工农界限分明的时代了,也允许经商了。让小荣去闯闯,抓住最开始的机遇才是最大的成功,如果比不上家里再让他回来就是,年轻,等得起,拼得起。”

贺建党一锤定音:“就听老三的!小荣想去,就给他带上一千块钱去,成功了,咱们一家都高兴,不成功,家里还剩三千块钱,以后多种点经济作物,不怕没钱花。”他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出息,读书比不上老二家的大蛋,必须另寻出路,不然就是一辈子务农了。

谁想一辈子务农?就算现在赚了一大笔钱,贺建党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老农民。当老农民没有出路,这么多年还看不清吗?

王春玲咕哝几声,不说话了。

贺父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暗暗点头,赞同贺建党的决定,见三儿子把大儿子还给他的钱推到自己跟前,眼睛一瞪:“老三,你这是干嘛?”

“大哥不是说打算买砖瓦盖房子吗?趁着这次机会,给我们买七间房的砖瓦,推倒茅草屋,正面盖三间,东西盖两间。”家里孩子多,又有老人,贺建国决定多盖几间,以后回老家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住,“钱要是不够,大哥先给我添点,回头我再送来。”

这些钱买五间砖瓦房的砖瓦肯定够了,七间的就不够,而且贺建国趁着便利,决定把房子院子面积扩大一点,必须放得下买来的旧家具。

他和齐淑芳讨论过这件事,如果不是贺建党家出事,他们家的茅草屋早就是砖瓦房了。

现在有机会改善老父的居住环境,以后回老家也不用借住别人家,当然不能放过。

贺建党一愣:“老三,你们都不在家里住,盖房子干啥?”

“谁说不住?”贺建国都想翻白眼了,自己和妻子儿女不能长时间住在老家,可老父不能一辈子住茅草屋吧?年年修屋顶,还得防备大风大雨吹走。再说,自己和妻子儿女也不是不回老家,大儿子今年一个暑假不是一直在老家?

老父当然也能去大哥二哥家居住,可是大哥二哥家都有三个儿子,将来娶了儿媳妇生了孙子,不另外盖房子的话就挤住在那三五间房里,人多事儿也多。大哥二哥家现在都比较有钱了,可以另外给儿子买宅基地建房子分家,但孙子偶尔回来跟着祖父祖母住,自己老父住着也不是个事,还不如住在自己家,清清静静。

贺建军在一旁默默听完,笑道:“老三一家子六口,房子是得盖。”

他也想到了老父,明白贺建国盖房子的用意,既然贺建国不差钱,那么就用不着阻拦他想盖房子的计划,“大哥,我们家和你们家都盖了砖瓦房,老三家留着茅草房像什么话?爹住着也不舒服。就是七间房太多了,我看五间就够了。”

贺建国摇头道:“五间不够,还是七间比较好。”

老父一间、堂屋一间、自己夫妻一间、四个孩子和老师师母一人一间的话,七间房根本就不够,好在儿子们可以同住一间,剩下一间以备不时之需。

“用得着这么多房间吗?五一无二还小,距离他们单独住还有好几年,七斤跟爹一起住就省下一间,我看五间就够了。”虽已赚了一大笔钱,但王春玲还是比较节省,听贺建国说完理由,立即有所表示,“再说,你那老师和师母自从离开后就不大回来,未必住得上你们准备的房间,空着多可惜呀?不如把房间盖得大一些,等需要了,一间就能隔成两间。”

贺建国听进去了,和贺父讨论了一会,最后决定盖五间正房,东西偏房用土坯茅草。

贺父虽然知道小儿子家在首都买两套四合院,也知道他们负债,但他也清楚小儿子和小儿媳的本事,既然他们这么决定,那么肯定能把债还清,因此就没有拒绝小儿子递来的这笔钱,贺建国上班后,他和大儿子一起把砖瓦买下来。

现在正当农闲,买齐砖瓦后,贺建党找来亲朋好友和专门干这一行的泥瓦匠,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赶在入冬前把自己家的五间砖瓦房和贺建国要的五间砖瓦房、四间土坯茅草偏房盖好,并用土坯砌了院墙,搭了厨房。

至于门窗全部都是贺父带着长子次子一起完成,基本没花什么钱。

贺建党还给贺建国的钱用得一干二净,另外贺建国又添了差不多两百块钱,可看到宽敞明亮的新房和房里配成套的旧家具,贺建国觉得值!

旧家具的木料并不全是紫檀黄花梨一类的上等好料子,其中也掺杂了胡桃木鸡翅木等。

不过,他懂这一行,摆出来的家具不显得杂乱。

贺父之前收的旧家具趁着这次机会平均分给三个儿子,贺建国清楚里面有紫檀、黄花梨和金丝楠木的好家具,但他没挑,而是等哥哥们挑过他们家需要的,自己才把剩下的运到自己家里,组装好后摆出来,连同当年埋在地下的家具零件。

其实,木料埋在地下对家具并没有好处,但这是唯一的藏匿方法,因为只有不到十年时间,家具本身又具有一定的香味,所以毁损得有限。

齐淑芳接到信时正在整理家里的财产,感到很高兴。

今年上半年利用房租和剩余工资又还掉一万块钱,现在家里只剩三万块钱的债务了。这笔债务,一直都是齐淑芳的心事。

贺建党和贺建军家都没有债务了,自己家还有,必须尽快还清。

第二年元旦,金价大涨,然而国家的黄金收购价并没有和国际接轨,也就二三十块钱一克,齐淑芳有点不满意,索性就在黑市里出手卖掉。

黑市金价极高,79年就是一克好几十块钱了,现在已经翻了一倍。

这时候有不少受过浩劫之苦的人家出国,他们卖掉国家还给他们的房子后,却因为种种限制无法把所有的钱兑换成美元或者港币,于是黄金就成了首选,他们在黑市中高价购买黄金带出国,然后再换成自己需要的外国币种。

齐淑芳就把手里的黄金卖给了这样的人。

她手里一共有四斤二两多的黄金,她卖了三斤半,以每克六十八元的价格,一共卖得十一万九千元,还给金教授三万元后,还剩八万九千块钱。

她卖的价格在黑市中算是便宜的了,黑市中金价最高的已经达到八、九十元每克了。

她想和买黄金的这家人结个善缘,于是选择比国家收购价高却又比黑市价格低的六十八元每克,寓意好呀,又顺又发。

剩下的这笔钱加上这一年的房租和工资结余,家里一共有十万块。

十万块,是万元户的十倍。

现在已经有万元户了,屡次见报,齐淑芳现在就在计划怎么利用这十万块钱。

148.148章:

齐淑芳和贺建国不打算下海,那么唯一的生财途径就是投资。[夜夜小说网www.yeyexs.cc想看的书几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说网站要稳定很多更新还快,全文字的没有广告。]

黄金不值得投资了,一是现在黑市里的金价高,二是黄金还没有市场化,国家一直是统购统销,三就是齐淑芳记得很清楚,二十年后市场金价也才七八九十元。

齐淑芳首先想到了房产。

在自己国家,房价涨势可是快得无与伦比,全世界都感到震惊。

齐淑芳前两年买的大四合院现在价格翻了不止一倍,有外国人或者海外华侨想出钱购买,最高出到十五万美金,她没答应。这高涨的价格让身边不少人惊叹不已,纷纷称赞她有眼光,她特别感激薛逢借钱给她买房的行为,如果没有薛逢,她就错过机会了。

可是现在这样的四合院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一旦有黄金地段、保存完好的大四合院出售,不等消息传出来就被有权有势的人家买下。即使齐淑芳有几家位高权重的亲朋好友,也不打算与这些人争锋。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别看她手里的十万块钱不少,但在首都里压根就买不到大四合院,一般破败的小四合院住着很多居民,就算买到手也不容易收到手。

金教授和金婆婆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才在鼓楼西大街买下一座四合院,只有三百多平方米的十三间房,当时住在里面的居民都不愿意搬离,和房东爆发了很大的争吵,到手后基本上是推翻重建,现在已经出租给外国人了,每年收取两千多的租金。

十万块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和老农民相比,这是一笔巨款,和很多有权势的人相比却是人家的九牛一毛。

不买四合院,别的也可以,自己家可有四个孩子呢!

房子在未来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见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问题,如果没有国家扶持,房价不可能压得无数人喘不过气。

齐淑芳利用休息日,花两万多块钱在未来的黄金地段买了四处房产。

这几处房产都是平房带着院子,四个孩子一人一套,齐淑芳心里有所计划,到手后就租出去了,以后是拆迁还是自建,都得根据当时的情况决定。

接着,她买了二十公斤一级和田玉白玉籽料,全部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上等货,每公斤一百块钱,总共花了两千块。(www.yeyexs.cc 棉、花‘糖’小‘说’)见和田玉商人手里有不少羊脂玉籽料,相当不错,齐淑芳想起后来都是论克买卖,一度高达几万元,当下买了一公斤左右,另外也从这个玉商手里买了几件羊脂玉饰品。在此之前这些全部都是出口换外汇的,现在搞经济才开放市场。

买和田玉是一项获益很大的投资,然而还是比不上古董和翡翠。

十块钱买的古董几十年后有可能涨到低则百十万、高则几千万或者上亿,而上等翡翠虽然不如古董,但也有千百倍的涨幅,而且价格居高不下。

古董么,自己家人都是捡漏小能手,留下一笔钱作为这方面的花费,买翡翠则找段良才。

“淑芳同志,你来得可真巧,再晚来两天,我就不在首都了。”

听了段良才的话,齐淑芳满脸诧异:“难道你要离开首都去别的地方发展?”因为薛逢的关系,她在段良才这里买过翡翠及其成品,后来又托段良才找人帮忙把自己手里的翡翠首饰重新抛光,一来二去就熟悉了,所以她很清楚段良才一直没断过做翡翠生意的想法。

段良才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打算去广东那边。现在不是发展经济么?国家建设经济特区,那里靠近香港,发展的机会比较多。而且,除了咱们国家一直是计划经济,外面可不是。咱们国家地大物博,经济发展会很迅速,现在国外华人圈里依然有无数人崇尚奢华,翡翠首饰大有价格高涨的可能,等咱们国家经济发达了,也会追求这方面的华丽。”

最重要的是,从广东转道去云南、缅甸都很方便。

段良才双眼闪着睿智的光芒,自从去年改革开放的政策出来,国家打算扶持个体户,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做生意不再是投机倒把。段家偌大的家业在自己手上败落,那么就得在他手上东山再起,等在南边发展好了,再回首都开店。

他打算做采购原石、工厂加工、店面销售一条龙,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最大的利益,避免中间的利润被别人吃掉。

齐淑芳赞同道:“段同志你说得很有道理呀,祝你到时候财源广进。”

“那就承你吉言了。”段良才是生意人,马上又要远行,特别喜欢听这样的好话,“淑芳同志,你这次来找我,想买翡翠?”

齐淑芳笑道:“你这么看涨翡翠,我有什么理由不在这方面投资?钱存在银行里,那点利息都不够生活开支,倒不如拿出来投资一些以后必定涨价的东西,等价钱涨到一定的程度后抛售,比银行的利息多吧?”

“那是肯定的!银行利息才有多少?精明的人都不会把钱死存在银行。”

“所以我来找你买翡翠呀!我只认识你一个翡翠商人,当然来找你做生意。我听大姐说过,你前年去年就去云南好几趟,应该收了不少好料子吧?”

段良才耸耸肩,搬出两口箱子。

“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高,就不拿中低档的翡翠出来给你看了,中低档翡翠以后的价格肯定也会涨,但高档翡翠更有投资价值。我手里高档的翡翠料子和饰品都在这里了,是去年从云南腾冲、瑞丽和缅甸那边收回来的。翡翠出自缅甸,但是,翡翠文化出自咱们国家,那边的工艺实在不怎么样,除了镯子戒面珠子没有什么复杂性都做得出来,其他的挂件我得找人重新修饰。所以,我建议你挑挑料子以后找人加工或者选几对镯子和戒面、珠子。”

说到这里,段良才突然一笑,“你找我做生意,我很高兴,说明我手里的资本可以更多一点,将来你买的翡翠想出手,可以找我,按市价购买。”

他性格爽快,齐淑芳也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买下价值两万元左右的翡翠,两天后送走段良才,没多久,这个学期就结束了,不知不觉,再过两年齐淑芳这一届的学子就可以毕业了。

两年大学生活,让她和许多同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班上的老大哥刘瑞峰组织聚餐,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而且还帮忙出谋划策,最后决定在寒冬腊月之际到东来顺吃羊肉,热乎乎的羊肉下肚,马上就不觉得寒风冷了。

虽然大家的家庭条件贫富不均,但是贫困生有国家的补助,每个月都有大量结余甚至可以补贴家里,所以很快就凑出了聚餐的费用。

齐淑芳没有表现得财大气粗,她和其他人出的费用一样,就是拎了几瓶二锅头。

事实上,在学校里,她的打扮一直偏向简朴,不显山不露水。

爱美是天性,没必要炫耀。

“淑芳,你怎么不把孩子带过来呀?”见齐淑芳一个人前来,感情比较好的同桌金薇薇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到七斤、平安的身影,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失望。

同学间有不少人都成家立业了,孩子大一些的都十几岁了,开学时、聚会时大家见过一部分,但要说最聪明伶俐的还数七斤和平安,尤其两个孩子白净俊俏又有礼貌,齐淑芳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最抓人眼球,让人生起无数好感。

金薇薇和齐淑芳感情好,特别喜欢逗弄七斤和平安。

齐淑芳把酒放到餐桌上,笑道:“天这么冷,风又大,咱们聚会带他们两个过来干嘛?你要是想见,明儿有空去我家看个够。”

一句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冷嘲热讽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叫什么七斤、平安,一听就土气得要命。齐淑芳,亏你还是大学生,怎么没给你儿子女儿起个正常的名字啊?你不带孩子过来,是想显得你体贴大方吗?带孩子过来的同学和你一比,好像蹭饭似的。”

说话的声音十分尖刻,齐淑芳转头一看,正是对自己不太友好的鲍明珠。

鲍明珠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不错,长得很漂亮,入学后的成绩很好,也很有才气,翻译过不少文章,也写过一些诗歌,也是广播站的重要一员,就是眼高于顶,经常流露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所以在法语专业里的人缘不太好。

她在上山下乡途中结过婚生过孩子,吃了不少苦,但在知青大返乡的洪流中毅然和丈夫离婚,孩子也扔给了孩子的父亲,自己孑然一身地回城参加高考,成功考入首都大学,立志进入外交部工作,拼了命地学习。她自己做的决定她不怪自己,反而把夫妻恩爱儿女成群工作上学两不误的齐淑芳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齐淑芳精通好几个国家的语言,和外国人交流向来是游刃有余,这一二年她和杰西卡成了好朋友,也曾担任不少外国人的导游介绍首都,今年一月外交部人事处的干部确定等她毕业后直接进入外交部工作,虽然她是带薪上学,但国家的命令高于一切,并不影响这份调令。

这下就像捅了马蜂窝,引来鲍明珠的嫉恨。

齐淑芳听鲍明珠这么说,微微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王老师一边说,一边从外面走进来,抖了抖身上的一点雪花,笑盈盈地看着快到齐的学生们,目光里充满了探究。

149.149章:

看到王老师,鲍明珠马上就不吱声了,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站起来去迎王老师,脸上堆满了笑,仿佛在王老师进来之前对讽刺齐淑芳的人不是她。mht.la [夜夜小说网]

齐淑芳懒得搭理她,听刘瑞峰笑着回答王老师说没事。

王老师相当了解自己学生的性格和为人,看了一下在场学生的座位及其神态,再看齐淑芳说话时面对的人是鲍明珠,心里就明白个八、九分了,而且他很清楚鲍明珠对齐淑芳的不满,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为齐淑芳感到高兴,坐下接过齐淑芳倒的热茶喝了一口,王老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笑道:“谢谢淑芳同学了。”

“您是我们的老师,我给您倒杯茶是应该的,您说什么谢呀!”齐淑芳没有放下手里的茶壶,而是按照顺序把同学的茶杯加满,一阵阵热气冒出,仿佛云雾弥漫。

金薇薇笑眯眯地对齐淑芳道谢,然后看向王老师。

“老师,明天开始大家就要回家了,寒假结束后咱们才会在校园里再聚,今天您一定要好好喝几杯。呐,淑芳带了好几瓶二锅头,鲍明珠还带了茅台吧?鲍明珠,对不对?”金薇薇一边说,一边问鲍明珠,茅台酒的档次比二锅头高多了,虽然现在的限购不像以前那么严格了,但是,茅台也不是一般人想买就能买的,至少得有一定的经济能力。

鲍明珠瞪了金薇薇一眼,又看了齐淑芳一眼,骄傲地拿出自己早有准备的两瓶茅台,放到王老师跟前,“老师,您是老师,应该喝茅台。”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可在场的人都清楚她想贬低齐淑芳的二锅头。

其实,比起鲍明珠带来的茅台,大家更喜欢二锅头,感觉二锅头比较平易近人,而茅台有点高人一等,看鲍明珠的表情就知道了。

王老师笑笑:“搞什么特权嘛?我是老师,你们是学生,都是一样的人哪,在学校我们不都是共同进步的吗?当然应该吃一样的喝一样的。[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鲍明珠同学,茅台酒花了不少钱吧?快收回去,快收回去,我可不想带头让大家喝得酩酊大醉。咱们是聚会,和和气气地吃顿饭,各自回家过年,可别说什么不醉不归。”

说完这些话,他又转头责备金薇薇:“薇薇,都是你找的事,多喝几杯?你不知道我酒量很差吗?回去把我交代的文章翻译好了拿给我。”

金薇薇是王老师的外甥女,法语的基础打得很牢,所以报了法语系,她对王老师伸了伸舌头,“这可不能怨我,好几位同学都带酒来了,不就是想让大家不醉不归吗?反正这学期已经结束了,好好吃一顿喝一顿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年,不是挺好吗?”

齐淑芳笑嘻嘻地摆手:“我不喝,家里的老人孩子等着我回去照顾呢,我要是满身酒气地回去,就没办法给孩子做榜样了。”

“说到这个……”王老师把头转向齐淑芳,“淑芳同学,你现在会几种外语?”

“老师,淑芳会几种外语您不知道吗?”和同学在一起时,金薇薇一向都称呼舅舅是老师,“淑芳专业是咱们的法语专业,第二外语是英语,第三外语是德语,好像还懂俄语,而且都很不错,口语相当流利。”

齐淑芳不见一丝骄傲,而是问王老师有什么问题。

她最想工作的单位是环保部门,为环保做贡献,之前的工作来之不易,她并没有嫌弃铁路系统,现在因为外语能力和交际能力出色而被外交部一位领导看重,也不好意思再提自己的意愿,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以后再看机会进入环保部门。

王老师笑道:“你这个寒假可能没法休息了。”

齐淑芳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她都做好回家过年的准备了,她想贺建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况这么久没见了。

这个时代大部分的夫妻分隔两地依然情深义重,一切都以国家的需要为重,时间最长的几乎达到数年无法团圆,可谓是情比金坚,后世很多朝夕相处的夫妻无法与之比拟,但她还是不愿意和自己的丈夫分离太久。

“三天后有个旅游团会抵达首都,其中有法国人,也有美国人和英国人,不是普通的旅游团,但也没达到外交水平的级别,由国家的单位招待。接待人才比较匮乏,接待单位无法面面俱到,刚刚来找我选一个比较好的外语人才做导游,我记得你有导游经验,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怎么样?上面也有此意。”王老师虽然带着询问的口气,但也有一点不容置疑的味道。

齐淑芳心里倒没有什么不舒服,大部分的人都服从命令,她仔细权衡了一下利弊,她是很想念贺建国,可放过这样的机会她也不甘心,既然将来可能进外交部工作,那么现在就得做好打算,做导游或者做翻译都是一次美好的经历。

然而,不等她回答,鲍明珠就沉不住气了。

“老师,你不能只选齐淑芳呀,难道咱们法语专业就只有一个齐淑芳精通法语和英语吗?我的第一专业是法语,第二专业也是英语啊。”鲍明珠毛遂自荐,想取代齐淑芳,一点愧疚都没有,这样的机会谁都可以争取,她自信做得比齐淑芳更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鲍明珠的家庭条件好呀!

鲍明珠的家庭在首都当然不算什么,可比起外地来的齐淑芳就强几倍了,谁不知道齐淑芳履历上是农民出身的干部,而自己算是干部子女,根正苗红。

鲍明珠迫不及待地道:“齐淑芳肯定没经历过大场面,我有自信做到游刃有余。”

没有经历过大场面?齐淑芳不怒反笑,进出首长舞会算不算大场面?接待首长算不算大场面?现在经常出入几位首长家算不算?虽然她不愿意在朋友跟前提起,认为有炫耀之嫌,但也不能任由鲍明珠胡说八道。

“鲍明珠同学,什么大场面小场面?不就是接待几位外国友人吗?这是友好交流,怎么上升到大场面了?”

在座的同学们都笑了。

鲍明珠认为做外国旅游团的导游或者翻译是大场面,齐淑芳却不这么觉得,两个人的见识高低,一望可知。

王老师开口道:“鲍明珠同学,这是上面的意思,想考察考察淑芳同学的能力,而且并不是淑芳同学一个人负责,有另外安排的接待人员和翻译人才同行,不过因为淑芳同学精通外语又有丰富的导游经验才叫上淑芳同学。你的外语成绩是不错,就是口语差了点,接待外国友人可不是一件小事,你没有经验,我就没办法安排你跟过去学习,所以,你先好好练习,练习好了我再给你安排任务,怎么样?”

鲍明珠不太高兴,可她不敢说不同意,悻悻然地答应了,心里对齐淑芳的厌恶又深了一层,她凭什么比自己过得好?这么好的任务都先想着她,而不是自己,古彭市的人果然很讨厌,怪不得都说那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齐淑芳根本不知道鲍明珠讨厌自己是因为她上山下乡的地点是古彭市下面一个偏僻山村,为了参加高考、为了回城,抛弃在古彭市的一切,所以见到齐淑芳就觉得不喜。

有点迁怒的成分在吧,鲍明珠和前夫家闹得很不好看。

除开鲍明珠的不悦,这顿饭吃得还算和和气气,因为王老师本身不嗜酒,大家举着酒杯里的二锅头都是浅尝即止,倒是吃得大快朵颐。

吃完后刘瑞峰拿着大家凑出来的钱结账,出了门就发现雪下大了。

早起时发现天气阴冷,齐淑芳准备得很齐全,向王老师告别后回到家,发现自己家门口一阵嘈杂,难道出事了?她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150.150章:

小四合院地段所处及其所住居民非富即贵的原因,导致经过附近的行人不是很多,齐淑芳带着一家老小在这里住的两年以来,居住环境也没有像在古彭市那样热热闹闹,所以听着越来越响亮的吵闹声,齐淑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现在是寒假期间,一家老小都在家,齐淑芳心急如焚,一边跑,一边释放出精神力,清楚地看到两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女被金教授挡在门外,平安站在金教授身边,金婆婆和七斤则在院子里照料五一和五二。

平安无事,齐淑芳大松了一口气,同时已到了家门口。

“大伯,你是我亲大伯呀,你这么做,你这么做,就不怕列祖列宗说你无情无义!”

先落入齐淑芳耳中的声音出自中年男子,紧接着中年妇女也指责金教授,一脸控诉:“我们家都这样了,你居然袖手旁观!对自己家这么差,对外人这么好,还要把我们赶走,有你这样做大伯的吗?”

“就是,就是!大伯,亲大伯呀,我们家已经走投无路了,你就不能发发善心帮帮我们?我们才是一家人,贺建国家算什么?”

齐淑芳听到这里,顿时有了几分头绪。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齐淑芳脸不红气不喘地到了金教授的跟前,看向说话的中年男女时,满眼凌厉之色。

“妈妈!”

平安一看到齐淑芳就扑了过来,双臂抱住她的大腿,叽叽喳喳开始告状。

平安很聪明,虽然年纪比七斤小两岁多,性格又不稳定,但伶俐的程度不下七斤,很清楚地把来龙去脉告诉了齐淑芳,金教授在一旁替小孙女补充。

原来这中年男子是金教授的侄子,名叫金大虎,当然不是亲的,不过关系也算很近了,其父是金教授的亲堂弟。金家人口单薄,金教授小时候接受了家庭影响,金家一族只要没出五服走动就很频繁,关系也很好,最好的当属这个堂弟,一些亲兄弟还亲近。

亲兄弟又如何?浩劫期间反目成仇的父子、兄弟、姐妹、夫妻、师生不知凡几,何况堂兄弟?再好的关系,在金教授遭难期间也没有拔刀相助,而是选择落井下石。

贺建国和齐淑芳搭救金教授夫妇的时候,后者当时就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金教授和金婆婆爱恨分明,即使他们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大多数源自当时的命令,他们也无法原谅堂弟近房在自己夫妻落难时雪上加霜的行为,平反之后没有和他们恢复来往,金教授前往上海探望好友处理房产时将拜访自己的这些堂弟近房拒之门外。

上海市民的住房困难当属全国第一,金教授拿回来的房产很令人眼红,虽然拿回来的常住房子位于弄堂中,不是花园别墅一类的房子,但毕竟是楼房带院落,面积不下数百平方米。

金大虎上有父母,下有儿孙,林林总总加起来不下十几二十个人住在国家分的狭窄亭子间,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就算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其他儿子的婚姻也成了问题,本来就没有工作了,现在又没有房子,哪家的女孩子愿意嫁过来啊?于是,一家人就盯上了金教授,可是金教授长年累月不回上海,他们打听到金教授的住址后,千里迢迢赶过来找上了门。

为的,就是金家大宅。

金教授虽然不太明白金融,但却知道经济需要发展的事实,金婆婆根据考察到的各种数据觉得国家将来一定在住房方面有所改变,加上作为旧时代走过来的人,比较看重房产,自然不同意金大虎的要求,连门都没让他们进。

金大虎和妻子刘海华达不到目的,不肯善罢甘休,当即就在门口嚷嚷起来,满脸激愤,在平安和齐淑芳说话的时候大声道:“大伯,天佑和天丽可都死了,将来能给你们送终下葬的人只有我,房子不给我们,难道要给贺建国一个外人吗?那是我们金家的东西,只能由我来继承,我可是你的亲侄子!”

刘海华不断点头赞同:“就是,就是!大伯,亏你聪明一世,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亲疏远近吗?咱们才是一家人呀!你忘记七大爷的事了?打一辈子光棍,临死前不得不求血缘关系最近的堂侄子给他披麻戴孝!”

七大爷是金教授的另一个堂兄,比金大虎之父的关系远一些,建国后就去世了,差点没人接手他的丧事,还是族里做主,将他留下来的家产给了他的侄子,让他侄子负责。

这种情况很普遍,金教授和妻子在贺楼大队住了多年,贺楼大队里也是这样,一般来讲,无儿无女的老人,身后之事都是由血缘关系最近的人办理,当然,留下来的家产不管有多少也都是那个人的,其他人很少有异议。

金大虎和刘海华不知道金天丽没死,也不知道她早已和父母联系上了,现在每个月都给老父老母寄生活费。

金教授为了不给女儿惹麻烦,拒绝他们时也没有提起金天丽。

即使金天丽没有活下来,金教授和妻子的性格也决定了他们不会和大多数的人一样把身后事托付给族里的近房,所以听了金大虎和刘海华的话,金教授的脸色依然很淡漠,冷冷地道:“我们老两口什么事情没经历过,死后的事情不劳你们费心!你们走吧,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打我们老两口的主意。”

齐淑芳握着平安的小手,走到金教授身边的她搀扶着金教授,没有随便插口。

她越是云淡风轻,金大虎和刘海华越是气愤,贺建国凭什么和金教授住在一起,不就是图金教授的家产吗?他们都听说了,除了房子被国家退还,国家也补发了金教授的工资,仔细算算金教授当年的工资级别,十来年下来至少有好几万!

金大虎和刘海华图的并不仅仅是房子,主要还是这笔工资,把这笔工资拿到手,自己家就是万元户,一辈子不愁吃喝。

恶狠狠地瞪着齐淑芳,刘海华尖刻地道:“我们家的事情,你来干什么?”

他们来找金教授之前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了,知道齐淑芳就是贺建国的老婆,这几年一直都让金教授夫妇替自己带孩子,跟保姆一样。为了拉拢金教授和金婆婆,齐淑芳没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劲地数落贺建国和齐淑芳把老两口当保姆使唤的恶劣行为。

这些,平安都学给齐淑芳听了。

齐淑芳心中顿时燃起熊熊的怒火,奉养金教授和金婆婆居然成了自己夫妇的罪状?

真是可笑。

金教授和金婆婆年纪也来越大了,五一和五二还很小,七斤和平安也需要周密的照料,她跟老两口提过请保姆的事儿。以前她是担心遇到品行不良的保姆虐待自己的孩子,现在有老两口在家看着就不用担心了。

可是,金教授和金婆婆都不同意,一是他们在乡下劳动改造那么多年,身子没有想象中那么老迈虚弱,几个孩子他们完全照顾得过来,洗衣有洗衣机,做饭用天然气,都没有什么难度,二就是他们已经习惯没有外人在家里的生活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手里确实握着不少钱财,难怪有人这么想。

齐淑芳一阵无奈,表情平静地平视着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的金大虎和刘海华,“这是我们家,我没问你们来干什么,你却来问我?”

刘海华这才想起金教授夫妇是住在贺建国家,她不想承认自己话里的错误,马上岔开,色厉内荏地道:“我告诉你,就算你们给我大伯大娘几口吃的,也别想打大伯大娘家产的主意!你们姓贺,我们姓金,那是我们金家的!你要是识趣,现在就好好地送大伯大娘回家,否则我一定告你们家为了大伯的财产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你在说谁?我看,不择手段的是你们吧!”

齐淑芳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对金教授道:“老师,外面这么冷,你看,雪都积一寸厚了,快进屋暖和暖和,别冻着。”

金教授抖了抖落在头顶伞上的雪花,穿着齐淑芳给他做的新棉衣,又戴着帽子围巾和手套,他没觉得有多冷,就是风雪打在脸上像刀子剐过一样,齐淑芳不提,他一点没感觉,现在说出来,感觉到脸上很疼,他点点头:“你先带安安进屋,我随后就回去。”

齐淑芳瞥了瞥金大虎和刘海华,“这两个人……”

“让我自己处理吧。”

“好。”

目送齐淑芳母女进门,金教授转过身。

金大虎和刘海华突然发现金教授的目光比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还要冷,可房子和工资占据了上风,他们给自己打了打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金教授回上海,劝说不成,又拿着金教授身后无人办理后事来威胁他。

金大虎和刘海华觉得,虽然破四旧过去没多久,但大多数人依然很看重身后风光,像金教授这样的老人更加看重祭祀。

金教授冷笑:“郭爱民是什么下场?”

郭爱民?金大虎和刘海华面面相觑,很快响起郭爱民是金教授的女婿,在金教授一家受到迫害时和金天丽离婚,后来又娶了一个老婆,生两儿一女。

郭爱民的日子很不好过,他当年迫害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死了不少,可也活下来不少,活下来的人翻身了,得到了一定的地位,尤其是郭爱民迫害过的单位领导,现在官复原职,表面上没有和郭爱民算账,实际上谁不明白郭爱民现在生不如死的下场就是被报复了。

生不如死,对,就是生不如死。

郭爱民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当年迫害的那些人有一些是听命行事,有一些是他有私心,手段相当恶毒。

当年,金大虎头一个响应郭爱民的号召,到台上口沫横飞地批。斗金教授,还对金教授拳打脚踢,以此显示自己的忠心,就是抄家时没轮到他出头。后来又因为和郭爱民家距离不远,他和郭爱民经常来往,他很清楚郭爱民的为人和做过的事情,也知道郭爱民曾经去找过金教授,可惜没有官复原职,反倒在回来后受到调查,蹲了不短的时间,出来后不知道谁出的手,他走夜路时被人打断了脊梁骨,目前瘫痪在家,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了。

郭爱民去找金教授的时候,金教授没有得到国家的补偿,金大虎就没有和他同行。

金教授得到补偿的时候,金大虎就打了主意,就是一直没有时间来找金教授,才让金教授平平静静过了这么久。

金大虎才不管郭爱民是什么下场,他只知道自己和金教授的血缘关系最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没什么豁不出去。

听金教授提起郭爱民,金大虎惊讶了一下,“大伯,你问郭爱民干什么?他就是无恶不作的小人,国家都找他算账了!”

“郭爱民无恶不作?你以为你比他好到哪里去?”

金教授忍不住冷笑几声,果然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不料,金大虎理直气壮地道:“大伯,你怎么能拿郭爱民和我相比?十个郭爱民都比不上一个我,我可没他那么狠毒!”他只字不提自己对金教授做过的事情,他可是跟着国家的脚步走,听从国家的命令,他有老有小,不听从就会倒霉,落到金教授那样的下场。

“就是,就是!大伯,大虎可是老实人!”刘海华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冻得刘海华不住跺脚,怨恨金教授不让自己夫妻进门,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大伯啊,你看我们千里迢迢地过来接你回家,你怎么可以恶言相对?你对外人这么好,对自家人这么坏,你就不怕叶落归根的时候,咱们金家对你不满!”

金教授淡淡地道:“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一刀两断了,你们厚颜无耻,一切都当作没发生过,可我记得一清二楚!别以为我姓金,就能受你们摆布!金大虎,你从哪里来,老老实实地回哪里去,不然……”

“不然什么?”金大虎气愤极了。

“郭爱民的下场,就是你将来的下场。”郭爱民的下场不是金教授所为,他也没有扛在自己身上,而是冷冷地俯瞰着金大虎,即使他因年迈而比青壮年时矮了几公分,现在也比金大虎高一个头,“别人怎么对待郭爱民,我就能怎么对待你!我老头子是失去了儿子,可我老头子没失去自己的很多老朋友,教训你们家简直是手到擒来!”

金大虎和刘海华脸色大变,被他气势逼得到退了好几步。

金教授掸了掸被寒风吹到衣襟上的雪花,满是皱纹的脸如同冰雕一样,“我老头子还有几年好活,没有人在打我们老两口的主意后还能全身而退!念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饶你们一次,如果有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收场了。”

刘海华不甘心,张口想说话,金大虎一把拉住她,她不甘不愿地闭了嘴,等金教授转身进门后,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大虎!大伯肯定是虚张声势!”

金教授怎么可能还有以前的本事?要真有本事,就不会让学生奉养他和金婆婆了。

刘海华精明得很,满眼都是算计。

“我跟你说,大虎,咱们毕竟都是姓金,大伯不可能对我们出手,就算他想,咱们金家一大家子也不同意!”

金大虎烦躁地道:“你以为我不明白?可咱们现在是孤立无援,家里的老人都没有跟过来,怎么把大伯压下去?大伯话说到这个份上,咱们再继续逗留下去肯定没有好下场!雪下得这么大,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住宿问题吧。”

他们下了火车就赶过来,还没去宾馆投宿,也没有吃饭,原本以为金教授一定会管自己夫妻吃住,所以没带多少钱和粮票,哪想到他会翻脸不认人。

刘海华道:“我去敲门!”

她不甘心,凭什么到了家门口还不得其门而入。

金大虎一把拉住她,“别!现在贺建国的老婆在家,等她不在家了,咱们再过来。我相信,在我们的劝说下,大伯一定会回心转意。”

“不住在这里,你想去哪里住?在外面吃住都得花钱!”

“先找宾馆住一晚。”金大虎算了算带来的钱和票,说道。

“那好吧。”

狠狠地瞪了大门几眼,夫妻俩冒着大雪去找附近的宾馆,而贺家堂屋里金教授夫妇和七斤、平安正捧着碗喝着羊肉汤,吃着羊肉。

同学聚会结束后,齐淑芳买了羊肉汤装在饭盒里带回来,重新加热后给大家吃,五一和五二才一岁多,齐淑芳怕他们吃了羊肉不消化,残忍地任由二小在餐桌边馋得直流口水,两□□替着在地上乱蹦,金婆婆笑骂道:“你啊,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子一样。”

她一边说,一边从锅里舀出一小碗羊肉清汤,一口一口地喂给五一和五二。(WWW.mianhuaang.LA 好看的小说

齐淑芳给平安擦了擦脸,笑嘻嘻地道:“我这是为他们着想。”就是金婆婆不做,她也会喂两小喝几口汤,之所以买清汤羊肉就是为了照顾两小。

金教授摇头一笑。

齐淑芳没有追问金大虎夫妇的所作所为,金教授喝过羊肉汤后,主动提起。

“这人心哪!”金婆婆一声叹息,她因为照料两个小的,没有出去和金教授一起面对面目可憎的金大虎和刘海华,现在在金教授的说明下才知道他们的来意,忍不住满脸冷笑:“做过那些事,怎么有脸来找我们?脸皮真厚。”

金教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为了金钱权势,那些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就是没想到咱们这么大年纪了,那些人还不放过咱们。”

“当初郭爱民是为了权,现在金大虎是为了钱,您二老有钱,可不就被盯上了吗?”

金婆婆眼里全是厌恶:“我们老两口就这么好欺负?一个个地来。就是圣人,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吧?何况我们并不是圣人。他们真以为他们过来,就可以尽释前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齐淑芳微微地笑了笑,这种事这种人世上还少吗?为了钱和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们可不觉得自己是厚颜无耻。

“老师,您和师母有什么打算?我刚刚在厨房热羊肉汤的时候听到他们在门外叽里咕噜好一阵子,打算先去住一宿,等我不在家时再来找您和师母。”进了家门以后,齐淑芳的精神力就一直没有收回来,金大虎和刘海华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金教授满眼凌厉:“他们当真这么说?”

齐淑芳点点头。

“得想个办法呀,要真是天天上门骚扰,咱们就别想安宁了。”金婆婆开口道,这叫什么事啊?好好的日子就这样被破坏。

金教授陷入了思考当中。

齐淑芳看看金婆婆,瞧瞧金教授,莞尔道:“您二老何必苦恼,大姐虽然不在国内,但她是老师和师母的女儿,没有人比她更加名正言顺了。”

她和贺建国孝顺金教授夫妇并不熟源自金教授夫妇有现在拥有的财产,也不会因为金天丽继承二老的财产就觉得不高兴。金大虎夫妇登门索取房产工资,肯定是他们不知道金天丽的情况,如果他们知道,就不会说金教授夫妇无儿无女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一下子想起了远在海外的女儿,虽然月月都能收到女儿寄来的生活费,也能收到女儿寄来的一些东西,但毕竟没有朝夕相处,一时之间真把女儿给忘记了。

“天丽……”

金婆婆也想起了女儿,沉思片刻,对金教授道:“就这么办,他们要是再上门,就说天丽还活着,用不着他们费心!”对于手里这点财产的安排,他们早有默契,但是不妨碍他们说出金天丽的下落,现在中美建交,早就不用担心金天丽出国这件事了,也没人会追究。

金教授觉得有道理,第二天在齐淑芳带平安去做衣服的时候金大虎和刘海华果然来了。

昨天被拒绝后,金大虎和刘海华毫不气馁,两人商量了一个晚上,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过来,金教授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他们非纠缠到底不可!

刘海华很有经验,很多人在面对死缠烂打时没有办法,不得不妥协。

读书人嘛,好面子!

刘海华已经注意到了,住在附近的人可都不简单,好几家都有小轿车进出,金教授要是不同意,一定会成为附近的笑谈。

“大伯,这附近来来去去的,咱们再这么吵下去,一定会让人笑话吧?”

对于他们无耻的程度,金教授简直叹为观止,怪不得越是无耻的人越是容易达到目的,因为他们不要脸,什么都不在乎,反倒是被威胁的人因为种种顾忌而不得不退一步。

金教授突然道:“天丽还活着!”

“什么?”金大虎和刘海华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我不会回上海,不会把房子给你们,我们老两口的身后之事也不用你们操办,因为天丽还活着。”金教授一字一句地道,字正腔圆,说得清清楚楚,“现在不是旧社会了,男女平等,我的亲生女儿还活着,用得着你们吗?”

“不可能!天丽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活着?不是死了吗?”金天丽身上很多伤都是金大虎下的手,他很清楚在没有医药的情况下,金天丽活的几率很小,而且金教授也对外宣称说金天丽死了,这是金家人人皆知的事情。

“哼!让你们失望了,天丽不仅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刘海华尖叫道:“我不相信!”

她两步上前,走到金教授跟前仰着头,差点因为地上没扫干净的积雪而滑倒,“大伯,你在撒谎对不对?你不想照顾我们这些后辈,想把财产给贺建国一个外人,所以骗我们说天丽还活着,是不是?”金天丽要是活着,他们不是白来一趟吗?

金教授皱了皱眉,厌恶地看着刘海华明明很清秀看起来却很狰狞的脸庞。

“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们家的财产我们也没打算留给建国,你们不要因为自己达不到目的就随便给建国安插罪名!”金教授指出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不要因为你们自己心思龌龊就把建国想得那么坏!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全赖建国养活我们,他们不是为了钱,我们也有自己的女儿,早有打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金大虎失魂落魄地重复了几遍,猛地抬头看向金教授,不死心地问道:“大伯,就像海华说的一样,你是不是不想给我们所以撒谎?天丽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任由你们和贺建国住在一起?天丽要是活着,怎么可能一直没有出现?”

“天丽在美国,回国来探望我们,怎么可能叫当时身在上海的你们知道?”

金大虎和刘海华还是不肯相信,非要金教授承认金天丽已死,金教授很生气,当即高声叫七斤把家里的相册拿过来。

金天丽和父母团聚的时间不长,可留下了不少合影。

十几年前金天丽在上海对外宣称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现在照片里的她明显年长了十来岁,一身的珠光宝气,有金教授夫妇和金天丽的合影,有金天丽和贺家人的合影,有金天丽在这座小四合院门口拍的照片,还有一张金天丽背靠着小轿车拍的照片,就算金大虎和刘海华不相信金教授的话也不得不承认金天丽活着的事实。

“你们看到了吧?天丽还活着,我们的身后之事早有安排。”金教授抽回相册,“我不管有多少人打着和你们一样的主意,你们最好回去告诉他们,上海的那套房子我已经有所安排,你们谁也别想拿着我老两口子没有后人的理由来霸占!”

“振兴,你和他们啰嗦什么?赶紧回来看孩子。五一尿裤子了,我刚给他换上干净的裤子,你看孩子,我把他换下来的裤子洗一洗。”金婆婆站在院子里叫道,

“哎,来了。”

金教授拉着七斤进院,“啪”的一声,将金大虎和刘海华关在门外。

见他和七斤进来,金婆婆把五一换下来的裤子扔到了洗衣机里,倒上温水和洗衣粉。

趁着齐淑芳上学不在家的时候,金教授拿着过期就要作废的侨汇券去华侨商店,一口气给家里添了相机、彩电、冰箱、洗衣机、录音机、挂钟和几台电风扇,又给自己老两口一人买了一块宝石花的手表,另外给贺父买了一个便携式的收音机,他记得很清楚,贺家老大家里出事后,贺父把马瑚送的收音机给卖了。

金教授很佩服贺父,认为贺父堪称一个智者,贺建国兄弟三个有今天,绝对离不开贺父对他们的教导,所以打算回古彭市时把收音机捎给贺父。

计划得很好,可是赶不上变化。

齐淑芳不是单纯的学生,接到给外国旅游团做导游的任务,她就没法离开首都。

她和不少外国人打过交道,很清楚在不少外国人的印象当中,中国非常非常落后,非常非常不堪,她喜欢以自己的能力让外国人改观,所以去迎接这个外国旅游团的时候,她特地穿上一身极具中国风的服装,请汪师傅赶制出来的新衣服。

在此之前,她仔细做了这个旅游团的工作,他们打着仰慕中国文化的旗号,看到齐淑芳时,顿时惊叫出声,“好美!”

“这就是中国服装!”

“和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很漂亮!”

“丝绸的美丽!”

齐淑芳穿着大红的唐装,里面絮着蚕丝,不显得臃肿,时间比较紧迫,来不及用有大面积刺绣的料子,她选择了大红云锦,花团锦簇,雍容大方。

平时佩戴的翡翠首饰卸去十之八九,只余耳朵上的翡翠耳钉和手上的戒指,清清爽爽。

圆润的鹅蛋脸光滑白皙,宛然是双十好女,美丽端庄。

这样的她,漂亮的仪态、流利的多国语言,恰到好处地招待来自不同国度的旅客,让人感到如沐春风,哪里像是落后国家的人?和照片里完全不一样。

“嗨!美丽的女士,我们又见面了!”来自法国的青年轻轻吻了她的手背一下。

这一句话开启了齐淑芳记忆的闸门,“蒂埃里?你好。”

“你好,你好,美丽的女士,你还记得我呀?我们算不算是他乡遇故知?”在华侨商店得到过齐淑芳的帮助,蒂埃里记忆犹新,抚着胸前的相机,他冲齐淑芳一笑,灿烂的笑容堪比晒化冰雪的小太阳,然后跟同伴解释自己和齐淑芳结识的原因。

面对这么漂亮大方的女士,大家本来就觉得赏心悦目,现在有蒂埃里和她的过往,觉得更加亲切,很快就释放出善意。

人很漂亮,衣服很漂亮,最容易打开话题。

“这就是丝绸?真好看,就像天边的彩霞。”蒂埃里十六岁的妹妹卡米尔率先开口。

齐淑芳以流利的法语回答道:“我们国家的丝绸是统称,细分的话,我都数不清有多少种,这是其中的一种,叫作云锦,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

“是吗?这么多?怪不得哥哥上次从中国带回去的丝绸和你穿的不一样。”卡米尔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鼻子上的几点雀斑显得她更加可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我用哥哥送的丝绸做了一块手帕,这是哪一种丝绸呢?”

湖绿色,带着龙凤团花纹。

齐淑芳仔细看了看,“这是缎子。”

“缎子?”

“是的,也是丝绸的一种。”

卡米尔道:“我非常喜欢,触感真是好极了。”

旅游团里不少人对瓷器和丝绸感兴趣,齐淑芳是个很有的导游,送他们到国际宾馆住下来,整理好行李,然后陪着他们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购买东西。

他们扫货的情形吓到齐淑芳了。

齐淑芳觉得自己大采购的时候已经挺疯狂了,没想到这些外国人不遑多让,他们大手笔地买东西,瓷器、丝绸、各种生活用品、工业用品、工艺品,凡是喜欢的通通都买了下来,有的甚至是进口货,他们脸上都是兴奋的神色。

“蒂埃里,真的很便宜!”

“是啊,蒂埃里,你没有撒谎,这里的东西比我们国家便宜太多了,而且不收税,买回家真是太划算了!”

“齐,请你过来帮我告诉售货员,我要买这个美丽的花瓶。”

“来了,来了。”

导游不是只有齐淑芳一个,也另外有翻译,几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

采购完,回到住处时天色都快黑了,他们有志一同地要求去品尝全聚德的烤鸭,蒂埃里来过很多次,对烤鸭的美味一直念念不忘。

齐淑芳早就规划好了旅游路线,第二天开始带着他们观赏首都的风光。

她不喜欢很多来到自己国家的摄影师特意把贫穷落后的一面呈现给人看,她领着这些人观赏自己国家的历史,走遍了长城、故宫等,也让他们目睹到自己国家人民的精神风貌和缓慢进步的情况,旅程还没结束,春节近在眼前。

蒂埃里代表旅游团里很多人表示想过一个中国年。

过中国年?

这是什么要求啊?

“过一个真正的中国年,贴对联、放鞭炮、舞狮子的那种。”蒂埃里道。

齐淑芳无语凝噎,舞狮子?现在很少见到舞狮子的情况好吧?“不方便在国际宾馆里过这样的春节,我请大家去我家做客好不好?热热闹闹地过一个中国年。”

“好呀!好呀!”

幸亏他们住的宾馆距离自己家的小四合院不太远,不然过了年都没法安排这么多人在自己家里休息,而且也不好安排。

一共十七个人,自己家准备的年货远远不够。

齐淑芳迅速地请人帮忙。

她的人脉关系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不到一个小时,做年夜饭的厨子就到了自己家拟菜单,年货也都买齐了,薛逢和慕雪寻都回慕家过年,薛父就带着两家的保姆和警卫员过来帮忙,薛父纯粹是自己一个人过年没意思,保姆是薛家的和慕雪寻家的,警卫员是慕青云的。

慕青云这些年步步高升,已经到了可以拥有警卫员的级别,他的妻子和孩子也跟着享受一定的福利待遇,现在薛逢真正成了首长夫人,和慕龙慕虎一起受到国家的保护。

这种保护和福利待遇都是浩劫期间乃至于以前所没有的。

齐淑芳经常去慕家和郑家串门,听慕老夫人和郑老夫人说,已去的领导人在世期间,他们包括他们的子女都没享受到特殊的额外待遇,吃苦耐劳和工农子弟兵完全一致,当然不是说绝对,而是大部分都如此,现在则完全不同了。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准备得妥妥当当。

到了除夕这一天,旅游团里的游客全部都过来了,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参观淑芳时惊叫声此起彼伏,因为书房里有很多书籍和字画。

七斤彬彬有礼地招待他们,为了锻炼自己的外语能力,很好地尽了自己作为主人的职责。

平安是个人来疯,外语也不差,看到这么多外国人,她高兴得要命,像个小蜜蜂一样,然而,没过多久,她的心情就低落起来,蹭到齐淑芳身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妈妈,杰西卡,杰西卡什么时候来呀?我都想她了,想得心都痛了。”

“这个我可不知道,杰西卡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呀!”齐淑芳拍拍她头上用鹅黄缎带扎起来的蝴蝶结,“不过,你可以给杰西卡写信。”

她和杰西卡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七斤年纪大一些,在她和杰西卡通信的时候,七斤也会写自己的信,虽然很多时候写得词不达意,但是却因为杰西卡而结交了杰西卡身边的孩子,成了经常通信的好朋友。

平安噘着嘴:“我不会写很多很多字呀!”

“那就努力学习。当然了,你可以向我求助,你说,我写。”

“好吧,等下次和杰西卡写信的时候,妈妈你要记得告诉我,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和杰西卡说,我要谢谢她给我寄来的童话书、”

齐淑芳一口答应。

听到书房里一阵惊呼声,齐淑芳走过去,原来金教授正在写春联,龙飞凤舞的字迹引得一群外国人大呼小叫,连连竖起大拇指。

七斤技痒,在旁边也展现了自己的书法。

卡米尔张大了嘴巴:“好厉害啊!小朋友,你可以送我几个字吗?真是太漂亮了。”

七斤红着脸:“当然可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当然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你的字写得这么好。”卡米尔不懂书法,她只觉得七斤书法很漂亮,不比金教授的差。

比起金教授,七斤的书法肯定是差远了,他写的是楷书,而金教授写的是行书。

齐淑芳看他们热热闹闹的,就没有插口。

春联不用齐淑芳操心,厨房有保姆和厨子,也不需要她去忙活,所以她就等春联全部写好以后,熬了糨糊,请蒂埃里等人帮忙贴春联。

齐淑芳是古彭市的人,金教授和金婆婆都遵从古彭市的风俗……不对,是遵从贺楼大队的风俗。古彭市大部分地区的风俗一致,但十里八乡之间风俗的细节微有不同,就拿贺楼大队和齐淑芳的娘家齐集大队来讲,贺楼大队其实讲究除夕晌午贴好春联、放鞭炮、吃饺子,而齐集大队则是晚上吃饺子,和年夜饭一起吃,有的地方却是早上吃饺子。

蒂埃里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勇敢地承担了贴春联的责任。

贺家最近没有近房亲人去世,贴的都是红春联。

宽幅的对联贴在两扇的门板上,窄幅的门联贴在两边的门框上,门楣上先贴红黄蓝绿紫五色印签子,再贴四个字的横批。

大福字倒贴在单门上,小福字贴在各个家具和家电上面,出入平安的红纸贴在自行车上面,装粮食的木桶或者水缸上贴着“五谷丰登”等字样,窗户上贴着金婆婆和齐淑芳剪的窗花,里里外外红红艳艳,热热闹闹。

七斤转了一遍,失望地道:“爷爷写的‘猪羊满圈’用不着了。”

浩劫结束后,农村马上恢复了过年的风俗,很多人家的家禽圈上都会贴着“猪羊满圈”或者“牛羊满圈”等字样,家门口前面的邻居屋后还会贴一张“出门见喜”,寓意着家人出门就能遇到喜事,充满了人民对生活的美好愿望。

卡米尔拿着贴窗户剩下的窗花,“好逼真呀,真好看!”

齐淑芳扭头一看,是一张嫦娥奔月的窗花,笑道:“喜欢的话,就送你了,我再给你剪几张好看的,你喜欢哪一张?”

卡米尔指着窗户上贴的“喜鹊登梅”、“鸳鸯卧莲”、“金牛望月”等。

齐淑芳拿出裁好的红纸,很快就剪出卡米尔要的窗花,其他几个外国女士见了,纷纷张口请求齐淑芳,每个人都得了好几张漂亮的窗花。

这边窗花剪好,最后贴大门的春联也已经贴好了。

“马上就要开饭了!”

玉嫂过来说一声,大家急急忙忙地去洗手,餐桌早就摆好了,三张大圆桌立在堂屋,家里的桌椅不够,薛父叫人去他家搬了过来。

“先放炮,先放跑,炮还没放呢!”

经过金教授的提醒,警卫员小李马上去拿鞭炮,在门口放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传进来,没有跟出去看放炮的几位外国人拍着手掌。

家里有这么多客人,肯定不能只包饺子,摆了满满三桌子的菜。

中午主食是饺子,晚上则没有,年夜饭一直吃到半夜才散,可谓是宾主尽欢,留下满地的碎纸屑,初一看到屋里红艳艳的碎纸屑没有扫出去,来百年的外国友人表示惊奇。

“我们老家的风俗说这是财气,大年初一扫地的话会把财气扫出去。”

齐淑芳向他们解释完,金教授夫妇和薛父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绣花荷包,里面各装了两块钱,送给十七位外国友人。

“这是什么?”

“压岁钱。”

蒂埃里眉开眼笑:“我知道,我知道的,这是长辈对晚辈的祝愿,我很喜欢。”

其他人纷纷跟着道谢。

“真是太幸福了,这么热闹,这么美好。”

“哈哈!钱包很好看!”卡米尔学习服装设计,特别喜欢自己手里葫芦形的大红丝绸绣翡翠鸟的荷包,“太精致了,真的不可思议,用丝线把鸟类缝得栩栩如生。”

十七个外国人欣赏完自己手里各不相同的荷包,每个人的荷包都不一样,各有各的美丽之处,然后纷纷掏出自己的皮夹,拿出花花绿绿的各种钞票送给四个孩子,面对齐淑芳的婉拒,他们笑笑:“亲爱的,这是给小朋友的压岁钱。”

过完春节,为期十天的旅程结束了。

蒂埃里恋恋不舍地拥抱了齐淑芳一下,“我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春节,谢谢你。”

齐淑芳把他们送上飞机,自己的任务告一段落。

原本以为寒假还剩一些日子,可以带一家老小回老家和贺建国团聚,哪知道因为这次任务完成得出色,上面很快交代了新的任务下来,不是做导游,而是翻译。

虽然还没毕业,但齐淑芳已经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

外交部已经把她的档案调过来了,调到了翻译室,等齐淑芳大学毕业以后,现在依然是副处级,正式入职。

回家的计划暂时搁浅。

贺建国感到很遗憾,可也替妻子感到高兴。

他今年也升职了,是古彭市的副市长,身兼数职,这说明未来几年夫妻两人依然要面对着两地分居的情况,除非自己有机会调入首都。

贺建国升职,是他有能力,所有人都清楚他立下的功劳,李威比起别人算是不错了,奈何有贺建国珠玉在前,自己便显得很不起眼,而且家庭上压力很大,经常面对着父母对妻女的冷嘲热讽,他深思熟虑后,递交辞职,决定下海经商。

“你要下海?”贺建国很惊讶,完全没想到李威会弃政从商。

李威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眼睛却很清亮:“是啊,我不打算这样工作下去了,没头绪。我本人呢,没有那份为国为民的头脑,与其如此,还不如另寻出路。现在国家搞改革开放,不抓住这个机遇就是傻子,我想去南边看看。”

贺建国微微颔首:“不失为一个好的目标。”

贺道荣南下后不久就发了电报回来,充满了喜悦,说那里遍地是黄金,如果不是因为他想好好在那里学习学习,恐怕春节时就回来了。

贺建国自己从政,不打算沾染商业方面,“权大于商,你真的决定了?”

国家现在扶持个体户,经商不失为好的选择,将来呢?世事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国家的政策也在不断地调整、完善,自古以来多少个朝代,凡是盛世太平之际,不,哪怕是战乱年代,也依然是官商勾结,或者官欺压商。

改革开放的时间不长,目前还没发生过这种事,可贺建国已经预料到了,当一个商人积累了大笔财富时,没有后台,肯定会引来觊觎。

别说大笔财富了,可能不大的财富都会引来豺狼虎豹。

李威愣了愣,微微一笑:“这不是有岳父大人在嘛?”

“何书记可是快要退休了,能帮你什么?能帮你多久?”何书记并不是贪恋权位的人,平时贺建国和他一起吃饭时,他都会说自己现在就开始想象自己退休后的生活了。

“岳父大人退休了,不是还有你嘛?难道你会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对我出手?”

“我?”贺建国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随即摇头一笑,“不是我妄自菲薄,我在这里,你在南边,鞭长莫及呀!”

他这么说,李威反而更轻松了,“我知道,但我没打算一直留在南边。我的意思是先去南边打拼出一点身家,积累出一定的基础,然后回来在古彭市认真经营。我趁着休息的时候考察过了,南边商机多,我们古彭市落后很多,但古彭市也需要发展的嘛,不会没有机会。在我还没有大笔财富的时候,谁会盯上我呀?”

“你有计划就好。”

李威下定了决心,可胜男一直都不赞同,得知他不顾自己的反对,已经向单位递交了辞呈,不由得火冒三丈。

“李威,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盼盼呀?你下海去南边,我们怎么办?”

李威安抚道:“你在这里好好工作,我去南边看看,如果那边发展得好,你也辞职带着盼盼和我一起,你看好不好?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现在也辞职就和我一起走,在家里,你和盼盼都得承受妈的冷言冷语,我看着都心疼。”

盼盼本来是多可爱的女孩子啊,因为自己父母重男轻女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敏感,尤其是去年今年开始计划生育,李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盼盼……”想起放寒假住在娘家的女儿,何胜男眼里含着泪,“盼盼哪里不好了?我看比起你那几个侄子强了千百倍,怎么就天天对我们娘儿俩冷嘲热讽,说盼盼不如他们?如果不是李成元心怀恶意,咱们家怎么可能只有盼盼一个孩子。”

何胜男越想越恨,恨意滔天。

她失去的孩子……她现在都觉得意难平,自己受了剜心之痛,始作俑者却逍遥法外,虽然他现在被宠得无法无天,可人家活得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有钱给他挥霍,家里有人给他做靠山欺负别人,没见到他一次她就恨一次。

真希望李成元早点得到应有的报应,相信到那时候李父李母和李武夫妇的脸色一定很好看,长子嫡孙啊,在李爷爷和李奶奶相继去世后,一跃成为李家的小霸王。

李成元霸道到什么地步?霸道到把李莹一家子都赶走了。

不用想,给他出主意的一定是他父母,他们越来越不满足于李爷爷和李奶奶在世时对家产的分配,把李莹一家三口赶走后以为自己得到了胜利,殊不知李莹也不想和长兄一家住在一起,顺水推舟地离开,在外人眼里他们受了很大的委屈。

没了李爷爷和李奶奶这对定海神针,没了李莹,剩下的李家算什么?谁给他们面子呀!可笑他们还沾沾自喜,并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李威离开,离开也好,以后李家出了事也牵扯不到李威身上。

何胜男又想到盼盼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十分痛心。

以前计划生育没有严格执行,想生几个孩子就生几个孩子,她还想好好地调养自己的身体,一定要给盼盼添一个左膀右臂,免得将来在奉养老人的方面一个人孤掌难鸣,哪知道今年政策收紧,身为国家工作人员,更加不能违反规定。

不能要二胎了呀!之前失去了机会,以后也不会拥有了。

何胜男忽然想到自己夫妇只有盼盼一个女儿也不错,如果再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都会分走原本全部属于盼盼的爱。

这么想,何胜男不觉得计划生育让她感到遗憾了。

李威提出来让她辞职的建议,何胜男没有一口答应,说让自己考虑考虑,而是选择一个时间在下班后去娘家找父母商量,想听听父母的意见。

何书记半天没有吱声,他已经知道李威辞职的事情了,暂时还没有批准。

如果李威有贺建国的本事,哪怕连升三级也会让大家心服口服,何书记一定说他现在的选择是鼠目寸光,然而李威并不是贺建国。

“好好把握机会的话,李威说不定可以在商业方面有所建树,成就超过从政时的成就。反之,说不定会后悔下海经商。”何书记中肯地道,“贺建国跟李威说得不错,我快退休了,对南边更是鞭长莫及,全得靠他自己打点。”

“爸您不反对就行。”何胜男松了一口气。

无论李威思想里的重男轻女如何刻骨铭心,他都是自己的丈夫,女儿的爸爸,而且一直都很疼女儿,何胜男也希望他有一个好的前程。

从政难以出头,经商未必不好。

何胜男考虑了很久,不希望自己丈夫弃政从商的一点心思立刻就扔掉了,说不定经商更加自由自在一些,反正自己只有一个女儿,给女儿一个优渥的生活条件即可。工作这么多年,何胜男早没了刚刚工作时的雄心壮志。

“我反对让你辞职。”何书记突然道。

“啊?”何胜男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一呆。

曹云海打发外孙女在女儿出嫁前后一直居住的房间里睡觉,出来道:“我也反对你辞职。”

何胜男忙道:“我还没打算好辞职不辞职,现在来问爸妈的意思。爸,妈,你们都不赞同我辞职对吗?其实我也舍不得自己的工作。”她努力了这么多年,终于在今年坐到了副处级的职务,哪里舍得离开,而且国家发展经济,银行的作用只会越来越大。

曹云海点点头:“舍不得,你就带盼盼留在家里,让李威自己去南边。他不是说了吗,等攒下一定的基础再回古彭市经营。”

何胜男苦着脸:“就是他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去几年的话,她舍不得啊。

虽然出嫁后不是特别顺心,也经历了人世间最悲伤的事情,但是她依然喜欢李威,可是她也担心,李威在男女平等方面做得一直不太好,疼女儿也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儿,她真怕长期分隔两地会出现让人难以忍受的情况。

“那又如何?你看看人家贺建国和齐淑芳两口子,做事果断有魄力,齐淑芳说上学就去上学,一去就是两年,学习、工作、家庭三不误,不声不响的,工作档案也调走了,将来在首都的外交部工作,前程似锦,而贺建国却留在古彭市,也没见他们多么舍不得。”

别看贺建国现在的级别比齐淑芳高,未来就难说了,首都里的干部,和地方上的根本不能比,尤其是齐淑芳的工作单位,都是给谁做翻译的?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曹云海心中叹息,真是不能比呀!

自己女儿也算年轻有为了,可是和贺建国两口子比就不算什么了。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担心是没有用的,人心不是外人可以管束的,只要他无心,你不管他也会洁身自好,如果他有心,就算管又有什么用?可以隐瞒的手段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这方面,你就该跟淑芳学学,你看看人家……”

何胜男笑嘻嘻地道:“淑芳一直都很厉害,这不是大家的共识吗?”

曹云海恨铁不成钢,想到自己女儿本来就不如人,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下,语重心长地道:“胜男,我今天说的话你都记在心里,一定要记住。”

“妈,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何胜男正襟危坐。

“现在喊着男女平等的口号,实际上进步是进步了,可女同志还是处于弱势地位,很多方面都对女同志不公平。女同志可以经商务工,可以出将入相,可你看看,级别高的女干部才有几个?身边是不是还有很多女同志依赖着丈夫的工作收入生活?”

何胜男想了想,马上想起自己平时遇到的情况,“是,很多,左邻右舍遇到过不少女同志,一部分不是不想工作,只是没有机会,很多工作都只招收男同志,另一部分就像妈说的一样,自认为是弱者,需要丈夫供养,所以专心致志地在家照顾老人带孩子。虽然说照顾家人和保姆无异,可她们并不像保姆一样有工资,只能靠丈夫的收入。”

曹云海冷笑:“一旦她们的丈夫离去,她们就一无所有了,这也是不少此类女同志无论丈夫如何残暴不堪如何寡廉鲜耻都不愿意离婚的原因。”

何书记插口道:“哎哎哎,我说你,好好的说离婚不离婚干嘛?”

“离婚怎么了?日子过不下去了,难道就要让女同志委曲求全一辈子?啊呸!即使是女同志,也得有自己的意志和决断,没必要为家庭付出自己的一生。我就是要说,得让胜男明白靠男人可不是长久之策。胜男,我跟你说,工作不能辞,无论李威或者被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你都不能辞职在家当个没工资的保姆!这样的保姆,最没有生活保障。”

何胜男谨记在心,“妈,我记住了,我不会辞职,我要保留自己的工作,我不希望自己有一天没有丈夫就活不下去。”

曹云海目露赞许。

“人要懂得变通,如果李威打算在南边打拼几年不回来,你可以请求调职嘛!你调到他工作的地方,不就不会天各一方了?”

何胜男眼睛一亮:“妈,你好聪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这就去想办法调职。”

“急什么?李威还没走,将来在哪儿打拼你都不知道,你想调到哪里?”曹云海瞪她一眼,“先让李威去南边,等他定下来了,你再想办法调过去。你爸在那边没啥门路,我倒是在以前开车的时候认识几个南边的人,你又是银行里的干部,调过去的几率不低。”

“我知道了,谢谢妈!”

何胜男其实也不想留在古彭市面对公婆,现在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她立刻就回家告诉李威,李威听完,非常赞同,很快就启程了。

何胜男把家里的钱都给他带上,包括除了金首饰以外的其他金子。

李威满怀希望地踏上征程,何胜男直接带着女儿搬回娘家。

李父和李母都不同意李威先斩后奏地下海经商,让何胜男说服李威改变主意,何胜男和他们情分淡薄,嘴里答应却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李威离开时,李父和李母气得半死,又不敢和何胜男吵架,只能自己生闷气。后来想到计划生育的国策,凡是国家公职人员超生一律开除,李母又高兴起来,建议何胜男也辞职去找李威。

何胜男现在打定主意了,孩子只生一个好,没人来争夺盼盼得自父母的宠爱,根本就不理会李母,婆媳的关系差到了极点。

计划生育越来越严格了,计生办的工作人员到处严打超生,抓到超生的如果生下来了就罚款,如果没生下来就抓去引产,闹得满城风雨。农村的情况稍稍好一些,计划生育的国策还没普及到大部分农村,部分农村则是头胎是女儿可以生二胎,头胎是儿子就不能生二胎。

贺楼大队是模范村,包产到户后发展得越来越好,上面不少干部都来考察过,所以国策一下来,马上通知了贺楼大队的社员。

每个人都认为多子多孙是福气,谁家只想要一个娃呀?那叫一个民怨沸腾。

很快,他们就没时间去想什么计划生育了,因为贺楼大队要通电了!

贺楼大队这两年发展得好,如果不是周边几个村落依然十分贫困,早把电通到他们这里了,现在也为时不晚,栽电线杆、扯电线,忙活了大半个月,家家户户通上了电,当天正好是周末,到晚上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舍不得拉灯,家家户户都亮堂堂的。

贺建国把齐淑芳托人送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爹,这是金教授送您的收音机。”

贺父一愣,“送啥收音机啊?这么贵。”

“您那个收音机不是为了给大哥凑钱而卖掉了吗?我们都记着呢,早就想买了,就是咱们这里没有进口货,我也没有收音机票,淑芳上回过来因为大哥二哥家还欠着债,不好意思买了惹大哥二哥心里不舒坦。结果,老师手里有侨汇券,在添置各种家用电器的时候偷偷给您买了一个,和马先生送您的一样。”

“这话怎么说?哪能让你老师给我买收音机。”贺父受宠若惊。

贺建国笑道:“您别多想,老师那里有我和淑芳,您只管收下就行。这是过年前两个月买的,要是知道咱家通电了,我让淑芳直接给您买一台电视,不止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画面。”四百多块钱,对于他和齐淑芳来讲不算大数目。

贺父想到自己在首都看到的电视,急忙摇头:“别,别别,有这个收音机我就心满意足了,买啥电视机?才盖了新房子,再买这买那,叫人知道了咋想啊?不得眼红死。”

大儿子二儿子挣了几千块钱,哪个敢往外说啊?都不敢。

贺建国听了,暂时作罢。

“对了,建国,你明儿给淑芳写封信,叫她替你姨奶奶家的表弟找个人。”贺父之母去世后就和姨母家没啥来往了,贺父本来不想管的,可昨天姨母不远数十里地挎着一个篮子鸡蛋来求,他只能答应让齐淑芳打听打听,如果因为人海茫茫找不到也不能怪齐淑芳不用心。

“找谁?”

贺父回忆了一下,道:“你表弟那个跑了就没回来的媳妇。”

贺建国对姨奶奶没什么印象,更别提姨奶奶家的表兄弟了,皱眉道:“表弟的媳妇?因为什么原因跑了?不会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吧?”有贺九丫不堪虐待而远走他乡的例子,贺建国对这个不知名字的表兄弟也没什么好感。

“嗐!听你姨奶奶的意思,不是你表弟的原因。你表弟刘根生,他媳妇叫鲍明珠,你姨奶奶说是啥鲍鱼的鲍,首都那边下乡的知青,清清秀秀的,很有才华,当年嫁给根生,才在根生他爹也就是你表叔的安排下在学校当老师。根生他爹是他们生产大队的队长,分到他们那儿的一干知青都归他分配,当老师可是个轻活,大部分知青都是下地干农活。”

贺建国马上就明白了,“根生他媳妇返城了?”

云杉抛妻弃子的行为,齐淑芳在他耳边念叨了好几次。

古彭市有很多都属于这种情况,作为知青的父母返乡,带走孩子的人只占据了极小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是离婚、装病、返乡,孩子扔给下乡地点的前夫或者前妻,然后在城里搞起轰轰烈烈的抗议,请求国家给他们一个安排,关于住房、工作等方面。

他把这种情况和贺父一说,贺父不由得皱眉:“这都是啥想法啊?说离婚就离婚?孩子说不要就不要?国家也真是的,就不能想个好办法解决?”

贺建国摊手:“数目庞大,难以解决。”

当初让知青上山下乡就是为了精简城镇人口,一两千万的知青返城,各地根本就没办法妥善安置,何况他们留在山上乡下的丈夫、妻子、儿女?大多数知青为了融入当地的生活,都是和当地人结合,知青与知青结合的情况都不算多。

“原来是这样。”贺父慨叹一声。

“根生是这种情况吗?”

“是。乡下人哪有几个像你和淑芳一样专门拿着证明跑去领结婚证?绝大部分都没有,就是行过礼安稳地过日子。根生和他媳妇就是这种情况,没领结婚证,高考消息下来后,他媳妇说走就走了,丈夫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现在不是搞什么改革开放么?根生义无反顾地去南边打工了,儿子托付给你姨奶奶,可是你姨奶奶年纪大了,不能干活,替根生带孩子,其他的孙子都不高兴,一窝蜂地送来让她带,因为根生一个月给你姨奶奶寄二十块钱作为生活费,其他兄弟堂兄弟都不给你姨奶奶粮食了,你姨奶奶熬不下去,就想找到鲍明珠,把孩子给她送去让她带一段时间,生活费也给她,等根生回来就去接。”

刘家姨奶奶心里还想让孙子和孙媳妇复合,让重孙子有爹有娘,毕竟鲍明珠是首都里的姑娘,乡下没几个比得上她。

贺建国觉得姨奶奶不太可能如愿,鲍明珠一走几年不回头就说明她想抛弃前尘过往,怎么可能和前夫复合?虽然也有不少知青因为感情、因为孩子而永远地留在了乡下,但也有很多心高气傲的知青恨不得在乡下的婚姻生活没有发生过,他们认为那是自己人生中的耻辱,回城后立即结婚的知青不知道有多少,距离身边最近的云杉就再婚了,还生了个女儿。

鲍明珠结过婚生过孩子,年纪应该不小了,就算回城没有马上结婚,恐怕自己或者家人也早有打算,不会耽搁太久。

“唉,不管怎么说,你姨奶奶求到我跟前了,叫淑芳打听打听吧。你姨奶奶带来的那个孩子,叫刘青,今年才六岁,到底是没爹没娘在身边的孩子,瘦巴巴的,破衣服也脏兮兮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特别可怜。”贺父年纪大了,心肠也越来越软了。

“没有鲍明珠的家庭地址吗?”鲍明珠在下乡期间应该会和家人联络吧?也应该回乡探过亲吧?公爹是大队队长,她回家探亲的机会肯定高过其他知青。

“根生他媳妇和娘家联络时,根生家除了根生没人看过信和地址,走时她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包括书信都带走了,一个纸片子都没留下来。这根生去打工了,剩下你姨奶奶知道啥?只知道是首都人,回家探亲好几趟,没带根生和孩子。”贺父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半张纸,“不过根生他爹精,鲍明珠下乡时就有存档。”

贺建国接到手里,看完道:“我知道了,我抄给淑芳,让她去找找,有地址就好找了。”

齐淑芳接到信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鲍明珠?不会这么巧吧?她有点明白鲍明珠对自己的敌意了,莫非是因为自己来自古彭市,而她不想回忆古彭市的遭遇所以讨厌自己?她跟比较交好的同学说自己吃过很多苦,看信里写的内容可以表明鲍明珠不见得是真话。

她不想去找鲍明珠,如果鲍明珠知道自己清楚她在乡下的事情说不定会更恨自己,于是她找金婆婆写了一封信,说明来龙去脉,寄到鲍明珠家里。

同处首都之城,鲍明珠应该很快就收到了信,第二天齐淑芳上课时就发现她脸色很不好。

虽然脸色很不好,但是鲍明珠和平常一样上下课,没有去接自己儿子的意思,齐淑芳如实地给贺建国回了信,信刚寄出去,托儿所的工作人员就来找她了。

平安还没满七岁,压根无法上学,现在仍然和郑甜甜一起在托儿所里,到处淘气,齐淑芳担心女儿在托儿所里调皮捣蛋,不料来找自己的工作人员小王脸上没有什么怒色,反而带着笑容,而且还带来体校的杨教练。

“有什么事啊?”齐淑芳在心里猜测二者的来意。

小王忙道:“这是体校的杨教练,来托儿所挑选运动员的好苗子,看中了贺安安,觉得她是个游泳的好苗子,想把贺安安带到体校接受专业训练。”

齐淑芳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安安还小,我不希望她当运动员,接受残酷的训练。”

运动员十分辛苦,职业生涯短暂不说,退役时哪个不是一身伤病?齐淑芳只有平安一个宝贝女儿,早早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了,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一生无忧。而且,他们家的情况也用不着平安放弃最重要的学习去辛苦地奋斗。

齐淑芳虽然对女儿的人生没有完全规划好,但没有规划的原因是女儿年纪小,心性没有稳定,目前只想让她好好玩,好好上学。

可是,就算有所规划,做运动员也不在规划当中。

杨教练忙道:“淑芳同志,你不能这么说哪,做运动员,达到一定的水平,将来参加国际上的比赛是替国家争光。我们国家在这方面一直跟不上国外的脚步,需要更加努力才行,咱们国家的领导人也很喜欢游泳的嘛,游泳是世界闻名的体育运动。贺安安的体质很好,身材好、柔韧性绝佳,是非常出色的好苗子,她现在就很会游泳吧?前几天我教张老家的孩子游泳,贺安安小朋友和郑甜甜小朋友也在,我当时就觉得她很好。”

杨教练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是见猎心喜,贺安安的身体素质真是太好了,让他恨不得立即带进体校里接受训练。可是,贺安安的家庭情况让他很担心,能和慕老郑老张老几位老首长家孩子玩在一起的孩子肯定不一般,像这样出身的孩子几乎没有当运动员的。

“淑芳同志,你先别急着拒绝,可以问问小朋友的意见啊。”

齐淑芳坚定地摇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她不想拿女儿的身体去奋斗,女儿喜欢玩水,现在就在老首长那里的游泳池游泳,将来去游泳馆,自由自在地游泳。

她会培养女儿的兴趣爱好,但不希望女儿以此为职业。

至于问平安的意见?开玩笑,五六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呀?说自己愿意接受训练?她懂得训练的意思吗?最终替孩子决定的不就是大人?如果现在孩子同意了,长大后这并不是她的爱好,那么会怎样?继续辛辛苦苦地训练,还是怨恨左右自己人生的长辈?

151.151章:

小王所在的托儿所称得上是首都里最好的托儿所,绝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干部子女,极少有普通职工子女,郑甜甜在托儿所里,慕龙慕虎也在托儿所里住过,她听齐淑芳断然拒绝,突然福至心灵:“淑芳同志,莫非你是觉得运动员不够体面,影响贺安安给人的印象?”

她说的正是杨教练比较担忧的一点,干部家的子女压根就不会选择以运动员为职业,他们都是上干部子弟学校一类,然后上大学,选择体面工作。(wwW.mht.la 无弹窗广告)

前些年不明显,这二年逐渐有点阶层分明的感觉了。

很多干部家的子女学习游泳时都得到过杨教练的指导,所以杨教练相信自己的感觉,以前的干部子女很少跟着长辈沾光,现在则完全相反。

齐淑芳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

干部又怎样?在几位老人的影响下,他们家根本就没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不认为自己家是干部家庭就可以俯瞰工农家庭,他们曾经也是最底层的农民子弟,所以她根本不是因为顾及到家庭情况而不希望女儿做运动员,而是考虑到了各个方面。

为人父母,总会思考得更加周全。

齐淑芳不愿意让身体素质极佳的平安上体校,不仅仅是因为训练很辛苦,她还考虑到平安是女孩子,女孩子长大后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刻意压制会造成内分泌紊乱等多种恶果。

杨教练和小王说服不了齐淑芳,只能拿平安的意见来说。

“这样吧,”他们这么卖力,齐淑芳也不好意思再淡然拒绝,“我过几天再给你们回话,先问问我爱人,再问问平安,上体校不是小事,我一个人没办法完全做主。”

“行,淑芳同志,你可得记在心里,这是为国家争光。”

经过残酷的训练后,能出头的运动员占据了多少比例呢?没有出头之日的他们,未来在哪里?未来怎么办?为什么不提这些呢?齐淑芳心里轻笑。

金教授和金婆婆十分赞同齐淑芳的意思,二老本身更传统一些,虽然很清楚体育健儿为国家增光添彩不是坏事,但是却不忍心娇滴滴的小平安每天接受严格的训练,并且耽误文化功课,二老可是一直重文轻武。

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平安的未来根本就不用担心,选个清净又雅致的职业不是更好?虽然他们根本不可能替长大后的平安做主。

齐淑芳给贺建国发了一份电报,把这件事告诉他。

分居两地的坏处之一呀,在没有方便快捷的联络方式下,遇到什么事夫妻俩没办法面对面地商量,几天后得到贺建国的回信,齐淑芳开始考虑安装电话的可能性。

贺建国相当疼爱唯一的女儿,他和齐淑芳都是国家干部,以后不会再生第五个孩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儿,哪舍得女儿去当运动员?运动员有多么辛苦,贺建国十分清楚,他不是歧视这个职业,相反他非常敬佩运动员,佩服他们付出的汗水,佩服他们为国家夺得的荣誉,而且他自己也很喜欢运动,他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苦受罪。[www.yeyexs.cc 超多好看小说]

不过,大人们即使都不同意,也得认真询问平安的意见。

齐淑芳很耐心地跟女儿讲解了运动员的职业以及训练过程的辛苦。

杨教练来找过她之后,她特地去国家队了解了相关的内容,着重观察女运动员,真的应了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国家队里很多游泳、跳水、体操等运动员普遍都在十来岁,稚气未脱却要忍受各种艰苦的训练。

进入国家队的年纪都大了一些,最小也有十来岁。

紧接着,齐淑芳又去了体校,见到了很多比国家队年龄更小的孩子,训练的场景堪称不忍直视。她是个母亲,她有四个孩子,看到和自己大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惨遭非人的折磨,她的心很痛,很多孩子都是一边哭一边做各种动作。

体校中的训练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残酷。

平安性格不坏,虽然被大家宠得有点娇气,但她一直都很体贴,并不骄纵,年头年尾吃得越发圆润的小脸满是懵懂,不是很明白齐淑芳说的话,“游泳很好玩呀,我很喜欢!”

平安出生时因脐带绕颈而闭气,把大家都吓坏了,后来齐淑芳经常把她放在浴桶里锻炼她,发现她特别喜欢游泳,游泳的技能比七斤和后来的五一无二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年纪大了一点后一年四季都要和慕老等老人们去游泳池玩水。

平安身体素质好,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家人都很喜欢锻炼身体,上到金教授夫妇练习五禽戏,现在又开始在公园里和一干老人们练习太极,中间贺建国和齐淑芳更不用说,下面的七斤和平安从五岁开始就跟齐淑芳打基础,七斤已经很有一手了,堪称文武双全。

齐淑芳所学的拳脚都经过千锤百炼,不过杀伤力极大的她暂时没有教给自己的儿女。

“现在你和甜甜一起去游泳池玩,以后咱们家搬到大四合院,妈妈给你修个专门的游泳池,你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泳。”齐淑芳暗暗有了打算。

“好呀!好呀!”平安小巴掌拍得噼里啪啦响。

齐淑芳以为女儿不同意去体校了,哪知道刚向女儿确认,她却虚心地问道:“体校是什么呀?是学校吗?我今年就要和甜甜一起上育红班啦!”

“你以后和甜甜一样,会和你哥哥上同一所学校,和体校不同。”

齐淑芳耐心地解释以文化教育为主的学校和体校的不同之处,“简而言之……”

“妈妈,简而言之是什么意思?”平安伸出手背上长有五个肉窝窝的右手戳戳自己脸上的小酒窝,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这小妮子,问题怎么这么多呀?”齐淑芳挠挠她的头顶,细心说明简而言之的含义,然后再详述之前的话题,“上体校很累很累,很辛苦很辛苦,每天都要跑步、下腰……很多小朋友都在哭,和甜甜一起上育红班就不同了,写写画画玩玩闹闹一天就过去了。”

“噢……”平安拉长了声音。

“那么,你的回答呢?”

平安的眼珠子转了转,扑过来抱着齐淑芳的大腿,“妈妈,爷爷和奶奶说,一切要眼见为实,眼见为实哟!真的有很多小朋友很辛苦很难过吗?他们哭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上体校呢?我摔倒磕破了膝盖,流血了,好疼好疼的!”

确实是眼见为实,听来的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很多事说了平安也难以理解,齐淑芳索性就带她去参观国家队和体校的训练过程,为了让平安感受到训练的残酷性,齐淑芳还叫她和进入体校的小朋友一起接受训练。

平安从小开始锻炼,拉筋、劈叉等动作做得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入水的动作不要太漂亮,用齐淑芳的话来说,像一条小美人鱼在水里畅游,柔韧性令在场的教练感到不可思议。平安的跑步速度不慢,反应也非常敏捷,遇到比较艰苦的锻炼,平安也哭了,满脸都是泪花,可哭过之后,在齐淑芳以为她会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却说想留下来和小朋友一起玩。

杨教练大喜过望,齐淑芳惊讶无比。

“安安……”

齐淑芳的话还没出口,女儿水灵灵的眼睛就望了过来,“妈妈……”

“安安,你告诉妈妈,你是打算留在这里上学吗?和小朋友们一起训练?”齐淑芳蹲在女儿的跟前,心急如焚。做运动员,得吃多少苦呀?青少年时代就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了,为了比赛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泪。

平安的眼睛特别亮,重重地对着母亲点头。

“妈妈,我很喜欢这里呀,我可以天天游泳,还有这么多小朋友。”

最终,平安的意愿占据了上风,无论大人们有多少为她好的理由,在面对她自己的意愿时都不是理由,齐淑芳再心疼也只能同意,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落下文化课。

一边训练,一边学习,在退役之前都会是这种生活,得多辛苦呀?

齐淑芳的心又跟着痛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真的不想看着女儿吃苦受罪。

最心疼女儿的人是她,最不高兴的人则是郑甜甜,“安安,贺安安,你好坏,你不和我一起上学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吗?你都忘啦?你个坏蛋,你把我们的誓言都忘掉了,你好坏,好坏……”

郑甜甜生气地噘着小嘴,跑到平安跟前叉着腰跺着脚,气急败坏。

平安伸手去拉她,被她气鼓鼓地挥开,“安安,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了,我不和你做朋友了,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去体校!我不和你玩了!”

“甜甜!甜甜!”平安急得团团转,伸胳膊搂住郑甜甜的肩膀,“我没有故意不要你,甜甜,你不要不理我!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上学呀,可是妈妈说你以后要去哥哥的学校!”说到这里,平安的心情十分低落,可是她就是喜欢体校呀!

她喜欢跑步,喜欢游泳,她好羡慕跳水的哥哥姐姐们,可是教练说她年纪小,不能练。

大人们在旁边看着,都没插手两个小女孩的矛盾,郑甜甜很有骨气地拉掉平安的手臂,然后倒退几步,“贺安安,你自己一个人去体校,你就是坏蛋!”气呼呼地扭身离开,羊角辫一晃一晃,可是第二天她们就尽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淑芳阿姨,淑芳阿姨,我以后好好学习,去帮安安的忙!”

齐淑芳把蒸好的鸡蛋羹端出来给她一碗,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帮安安的忙呀?”

“爸爸说,国外有体育经纪人,好厉害的,我们国家还没有,安安要是当运动员,我就给她做经纪人,我们还要在一起玩!”郑甜甜挺了挺胸,发下豪言壮志。

两个从小一起玩的小女孩,自此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体育训练很辛苦,齐淑芳疼爱女儿,每天变着法子做有营养的食物给她吃,每天给她按摩肌肉关节,另外还得忙着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她今年步入大三,课程比前两年稍稍少了一些,时间上更自由,足够她把日程安排得有条不紊。

很多时候平安都是哭着从学校回来,齐淑芳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把平安带出体校,和郑甜甜一起得到正常的文化教育。

“才不要!”平安立刻摇头,继续去体校。

齐淑芳拿她没办法,只有利用自己所学的手段,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这个暑假她没能回去,一方面是自己的工作,一方面是平安的训练不能中断,她在体校里挥汗如雨,自己怎么可能抛下她回老家和丈夫团聚?

眼看着妻子很难在节假日期间回来了,贺建国当机立断,马上请了二十天探亲假。

符合政策,让人挑不出毛病。

一年没有见面,干柴烈火,远胜新婚。

激战过后,齐淑芳提起平安的倔强,“这孩子到底像谁呀?体校里许多小朋友巴不得可以回家,不用吃苦,咱们这个女儿可好,苦是吃了,罪也受了,不仅不退,反而上前,杨教练见到我,次次笑得见牙不见眼。”

“像你,有目标,有魄力。”

“切!”齐淑芳才不信,平安年纪这么小,很多方面都不如七斤,她哪里懂得什么有目标有魄力,不如说这是她的兴趣爱好比较合适。

有这么个酷爱体育运动的女儿,真的很苦恼呀!

到现在,齐淑芳都不明白最喜欢抱着洋娃娃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喜欢这些了,以前只知道她喜欢游泳,没看出来别的,抱着洋娃娃的小公主和游泳的运动员简直是两个极端。

再想不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必须接受现实。

152.152章:

在照顾孩子方面,贺建国远远比不上妻子淑芳付出的心力,孩子的衣食住行、教育全部都是她一个人亲力亲为,尤其是五一和五一两兄弟从出生到今年将满两岁,自己几乎没有付出过什么,面对两个小儿子眼里透着的陌生,他心里浮现的不是难过,而是愧疚。[夜夜小说网mht.la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

因此,来到首都的第二天,贺建国一手包办了所有家务,准备接手接送孩子的工作,妻子刷牙时,他都能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再递到齐淑芳手里。

齐淑芳捏着牙刷啼笑皆非,“你这是干嘛呀!”

贺建国嘿嘿一笑。

“老婆,你辛苦了。”

齐淑芳心里甜甜的,正应了那句成语:甘之如饴。

吃过早饭,齐淑芳叮嘱丈夫道:“我得去工作,白天不在家,现在放假了,只有平安去体校,你送她回来的路上顺便买点菜和肉,天气太热了,别让老师和师母两人去了。肉不需要用票了,多买点,咱家人多,再买点排骨,炖排骨汤两个小的能喝不少呢。”

“首都买肉不需要肉票了?”贺建国十分惊讶,古彭市现在还得用肉票,他一个月仍然是两斤肉的供应,平时想打牙祭都是去饭店或者食堂。

“是啊,元旦取消了肉票,虽然其他的票都没有完全取消,但是没票也能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譬如布料衣服粮食什么的。”终于不需要肉票了,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地购买东西了,然而齐淑芳还是很郁闷,因为这样下去,工资不够花啊!所以她最近接了不少翻译的活。

经济发展得越来越快了,这才一年多,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齐淑芳现在就希望可以早点涨工资,她记不清国家统一涨工资是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了,反正还要很久。

所幸,目前的物价并没有上涨,依然保持着五六七十年代的水平。

贺建国笑了笑:“被你说中了,你以前说经济发展后,一定会取消票证,没想到经济才发展了多久,首都就开始取消了肉票,估计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也取消了吧?”

“天天忙得团团转,没注意上海那边的情况,不清楚有没有像首都一样取消肉票。”齐淑芳仔细想了想,依稀记得上海也是80年初取消肉票的,不过她记不清了,也有可能不是这一年,因为上海的肉票有过好几次的变动。

“假以时日,也会轮到咱们古彭市。你想吃什么?我一起买回来。”

齐淑芳摇了摇头:“天太热,没什么想吃的,倒是你看看水果店里有什么新鲜的瓜果,多买点回来,虽然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但肉菜也别做得太油腻。”

说完,齐淑芳又想到一件事,从挎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递给丈夫,“平安现在学游泳,虽然体校不像国家队里那么严格,但我们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这是我请问过国家队一些教练特地列出来的饮食禁忌,你做饭的时候注意一下。”

既然平安想做游泳运动员,那么就得从小开始培养,齐淑芳记得后来的运动员们为了保证健康,在食品没有安全的情况,他们都是吃特别供应的绿色有机食品。[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贺建国翻看了一下笔记本,“我记住了。”

齐淑芳分别抱抱四个孩子,挨个儿亲了亲他们的额头,“妈妈去工作了,宝宝再见。”

七斤淡定地回亲齐淑芳一下,“再见。”

“拜拜!”平安则是笑嘻嘻地撅着粉嘟嘟的小嘴在齐淑芳脸上印了一个口水印。

齐淑芳每天忙忙碌碌,几个孩子都习惯了,胡乱挥完小手,吃自己碗里的饭,大一些的七斤和平安还好,年纪小的五一满脸都是饭渣,手里攥着汤匙,挥手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汤匙里的食物挥了出去,忙得贺建国赶紧给他擦拭,五一咯咯直笑。

五二则是慢吞吞地挥了挥胖嘟嘟的小爪子,然后低头安安稳稳地吃着碗里的鸡蛋羹。

四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不像别人家的一些孩子都得追着喂饭,金教授和金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像盛开了的黄花,眼里满满的都是慈爱。

等大家都吃完饭,贺建国收拾好餐桌,准备送平安去体校,金婆婆一边给五一擦脸,一边提醒道:“建国,你买菜时记得买点好排骨,炖排骨汤等淑芳晚上回来吃。我看她挺喜欢吃排骨,尤其是肋排,糖醋排骨能吃一大碗。”

“知道了,师母。”贺建国牢记在心,他可没忘记自己媳妇一向是无肉不欢。

“爸爸,我和你一起去!先送妹妹,再去买菜!”爸爸好不容易来首都一趟,好不容易一家团聚,七斤觉得自己的功课可以适当地放一放,他很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日子,因此,仰着小脸满怀希望地看着贺建国。

比起妹妹和生在首都长在首都的两个弟弟,从小就在古彭市长大的七斤和父祖的感情更为深厚,何况他来首都前就已经很懂事了。

“好。”贺建国摸着大儿子的脑袋,夸了几句。

平安背着装衣服的小挎包,不甘示弱地把小脑袋伸到贺建国掌下,“爸爸,爸爸,我也很乖的,妈妈有夸我是乖小孩。”

“对对,安安可乖可乖了,爸爸可喜欢安安了。”

平安高兴地眯着眼睛,小脸儿好像含苞待放,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笑起来令人觉得尴尬。

贺建国来首都的次数不多,如今再来,行走在街道之中,只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人声鼎沸,个个满脸笑容,再也没有浩劫期间的风声鹤唳,衣服的颜色也不再只有黑蓝灰三种颜色,变得五彩缤纷起来,很多款式都是古彭市所没有的。

古彭市还是落后太多了呀!贺建国感慨,决定趁着在首都的半个月要多多学习学习。

父子二人把平安送到学校然后去副食品商店,果然如齐淑芳所说,虽然门口仍需排队买肉,但是没有肉票也可以买到肉,顾客叫嚷着割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贺建国仔细看了看,他和儿子来得挺晚了,没想到案板上还有很多肉和骨头之类,若是前几年,凌晨三四点去排队,这时候排到跟前肉也卖得差不多了,很多人无功而返,哪有现在充足的供应。由此可见,如今的物资确实比前些年丰富了许多,改革开放果有成效。

贺建国思考期间,排在他前面的居民已经买好了东西。

轮到他,卖肉的工作人员擦了一把汗,“买什么?”天气炎热,脾气难免有些暴躁,即使店里有电风扇吹着,他光着的上身仍然是大汗淋漓,声音也很冲,带着火气。

贺建国无意与他计较,“先来三斤左右的小肋排。”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拽过半扇排骨,手起刀落,先是一划,然后一剁,几根肋排被他剁了下来,上秤一称,三斤二两,多出二两贺建国也要了,没有像一些论两买肉的顾客那样斤斤计较,“再来二斤五花肉。”

七斤踮着脚,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爸爸,我喜欢吃猪皮冻。”

“好,再来一斤猪皮。”贺建国很乐意满足儿子的要求,夏天吃凉拌猪皮冻再好不过了,今天买了回去处理好放在冰箱里,明天就可以吃了。

“谢谢爸爸!”七斤大眼睛弯了弯。

贺建国看到柜台上有割下来的新鲜牛肉,台内工作人员背后的铁钩上挂着牛大腿等,旁边还有牛骨头,于是他低声问七斤想不想吃牛肉,得到想吃的回答,马上割了五斤腱子肉,又买了二斤牛腩,前者做五香牛肉,或者炖土豆,味道极好。

接着,父子两个依照齐淑芳的意思买了新鲜的蔬菜,买了新鲜的瓜果,林林总总花了十几块钱,大包小包地拎到家,刚进门就见到五一满院子地踢皮球。

金婆婆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看着他,见到贺建国父子手里的东西,忍不住笑了。

“大热天,谁家吃这么多肉?”

贺建国笑道:“这可不是一顿吃的。咱们中午吃土豆炖牛腩,腱子肉腌渍一下明天做五香牛肉,排骨晚上两吃,猪皮做了明天吃。”

“那五花肉呢?”金婆婆问。

“明天早上包包子。”贺建国都打算好了,国营饭店里的肉包子虽然皮薄馅大分量十足,可是家里做得更干净,现在改革开放,国营饭店的服务也越来越不周到了。

五一耳尖听到了,吞了吞口水,大声道:“奶奶,我要吃包子!肉包子!”

金婆婆莞尔一笑,“跟你爸爸说。”

“爸爸?”五一瞅着贺建国,眼里透着陌生,嗖的一声,跑到金婆婆跟前,一头栽倒在她怀里,偷偷地抬头看贺建国,一发现贺建国看着自己,马上把脑袋埋回去。

贺建国心里一疼,眼睛鼻子跟着酸涩起来。

四个孩子当中,最让贺建国感到对不起的就是五一和五二这对两岁的双胞胎。

七斤是他和齐淑芳的第一个孩子,在夫妻二人满怀期待下来到人世间,在没有弟妹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得到了所有的疼爱,也最受重视。平安虽然是第二个孩子,但她是女孩,而且出生时极为凶险,所以得到了最好的爱护,并不比七斤得到的逊色。唯有五一和五二生在首都,大部分时间长在首都,贺建国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齐淑芳上学,大部分时间里只是晚上一起睡,即使他们都做到了一碗水端平,也觉得对着两个小儿子不公平。

细心的金婆婆察觉到这一点后,马上扶着五一站好,把他往贺建国的方向推,“傻孩子,你不认识爸爸了?你每天都对着照片喊爸爸的呀!快去爸爸那儿,让爸爸给你包包子。”

五一眨巴着和贺建国极为相似的眼睛,歪着头,一动不动。

贺建国把东西随手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爸爸明天早上给你包包子好不好?你看,肉刚买回来,还得洗,还得切,还得剁成馅儿,还得腌渍入味,需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爸爸今天做不出来。”

“明天?”五一小小声,眼里闪着疑惑,毕竟是小孩子,并不理解明天和今天的意思。

七斤早就有照顾弟弟妹妹的经验了,他趁着贺建国和五一说话的时间,麻利地洗了一盘水果,招呼三弟:“五一,快来洗手吃果果!”

“果果!”五一的眼睛马上就亮了,马上抛弃贺建国,蹦蹦跳跳地去洗手。

洗完手,五一乖乖地站在七斤跟前,仰着小脸眨巴着眼睛,“哥,果果,我要吃果果。”

不料七斤却把水果盘交给了贺建国,“果果在爸爸那儿,你去问爸爸要。”

五一跑到贺建国跟前,“爸爸,吃果果!”

贺建国忍不住笑了,一手托着果盘,一手拿了个桃子递给他,五一伸手去接,张嘴就想啃上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过身,蹬蹬蹬跑到金婆婆身边,两只小手抱着桃子送到金婆婆眼前,“奶奶,吃果果,吃果果啊!”

“奶奶牙口不好,不吃果果,五一吃。”

五一啊呜一声,小米粒牙啃到桃子上面。

贺建国把果盘放到石桌上,拿了一个递给金婆婆,金婆婆没要他转手递给了七斤,同时问金教授和五二,从他进门到现在,都没听到金教授和五二的声音,料想是没在家。

“他一个老朋友写信过来借钱,他带着五二去汇款了。”

“哦。”

贺建国没问是什么朋友,中午金教授牵着五二的小手,溜溜达达回来的时候自己提起了这件事,“超生罚款,问我借三百,我汇了二百。我那老朋友有了重孙女想要重孙子,计划生育政策收紧,一家人东躲西藏,结果还是生了个孙女。”

金教授摇了摇头,极不赞同老朋友的做法,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他居然还在信里劝自己把天丽的儿子要回来改姓金,或者收养个孩子继承金家,有必要吗?

计划生育国策的落实,国内处于两极分化。

一头是遵从国家法规无论男女只生一个娃,另一头依然认定多子多孙多福气,对国法置若罔闻,前者有一部分不见得真的只想要一个孩子,而是因为国家干部的身份不能超生,后者则有一大部分是前面生了女孩,想要生男孩,尤其是农村。

贺建国在首都和妻儿团聚的时候,贺父正面临着因计划生育而起的事情,二十年没有谋面的外孙子徐宝柱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妻子张小蝶,想住在贺家等生了孩子再回去。

153 153章:

除了徐招娣这个女儿,贺建红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徐宝柱,一个叫徐宝刚。

贺父只见过小时候的徐宝柱和徐招娣,徐宝柱和徐招娣出生在二十几年前还没断来往的时候,贺家和关系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都有去徐家吃喜面,所以那几年生计不好的时候,贺建红和娘家断来往让生产大队里很多人都在背后嘀咕,说贺建红薄情寡义不孝顺,因为谁都知道城里人再艰难也不会像农村这样断粮,直到贺家三兄弟都起来了才没有人重提旧事。

至于年纪最小的徐宝刚,那年贺建红拉拢贺建国未果时,贺父就听贺建国说了,说来也着实可笑,自己居然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外孙子。

贺父和贺建红一家没有任何感情了,早年和贺建红可能还有一点父女之间的骨血之情,但因为贺建红的所作所为而慢慢地消失殆尽,和外孙子的感情就更不用说了,徐家上门时也没重修旧好,只有徐招娣知道两家事情后,偷偷托人给贺父捎了好几次东西,就是没见过面。

因此,听完徐宝柱大喇喇提出的要求,贺父不怒反笑,徐宝柱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允许他们夫妻住在自己家?用着如此理所当然的语气。别说他现在住着小儿子的房子,就算是自己的房子,他也不会收留这对外孙子夫妇。

“不行!”贺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徐宝柱的要求,板着满是皱纹的古铜色脸膛,眸子精光四射,“我们贺家从来不收留陌生人,你们赶紧走吧。”陌生人,是的,对他而言,徐宝柱就是陌生人,他有一群孙子,哪个不比外孙子亲。

张小蝶顿时急了,“外公,宝柱可是你亲外孙,我生的是你重外孙!”

“是啊,外公,我们只住几个月,等孩子生了就走。”谁不知道贺楼大队是全市首屈一指的模范村、富裕村,贺家三兄弟的成就更是广为人知,住在这里,既不用花钱,还能吃好喝好,哪家不是倾尽全力招待亲戚?徐宝柱早就打算好了。

为了生儿子,他和张小蝶放弃了工作,反正家里有贺建红两口子工作挣钱足够家里的开支,缺不了他们的吃喝,他们只要给徐家传宗接代即可,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没有男孩一切都是空想,毕竟徐家还有一个儿子。

徐张两家都是城镇户口,已经生了两个女儿的张小蝶没有结扎,早早地被计生办的人盯上了,在她没有怀上第三胎之前就拉着她去结扎,导致她和徐宝柱不得不连夜逃走,东躲西藏,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躲到分娩,等孩子生下来交点罚款就行了。

贺建红老两口工作这么多年,手里可有不少积蓄,何况贺建红在南京那边的级别越来越高,工资自然跟着芝麻开花节节高。

张小蝶早就打好主意了,不然不会处心积虑地嫁给徐宝柱。

“说起来,我还是齐淑芳同志的同事呢!”张小蝶毫不羞愧地开口,企图博得贺父的好感,只字不提当年自己的盗窃行为,只觉得当年要不是齐淑芳小气地斤斤计较追查到底,自己不会被调离客运段,过了好几年才让大伙儿忘掉当年的事儿。

贺父挥了挥手,冷着脸,“我没有外孙子,只有亲孙子!”

这时,得到消息的贺建党和贺建军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后面跟着王春玲。

“爹!”

“爹,咋回事?”

贺建党和贺建军一前一后地开口,站在贺父左右,目光冷冷地看着徐宝柱和张小蝶,打量片刻后,忍不住拧了拧眉头。

儿子不在跟前,贺父也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但他很享受儿子的孝心,把徐宝柱和张小蝶的身份以及来意娓娓道来,说到最后,贺建党兄弟二人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满脸都是讽刺之色,“不遵守国家法规,想拉我们家下水?”

“我没……”

贺建党根本不给徐宝柱说话的机会,挥了挥手,像撵苍蝇一样,“滚吧,再不滚的话,我这就叫人去计生办来抓你们!”

打蛇打三寸,贺建党一句话就让徐宝柱和张小蝶脸色大变,脚下往后退了几步,见贺家人软硬不吃,皆是一脸冷酷,二人顾忌着肚子里的儿子,只能恨恨而归,另外寻地方悄悄租住,仍旧不敢回家。

计划生育的国策施行下来,计生办的工作人员那叫一个铁面无私,行动堪称雷厉风行,到处抓捕超生的妇女,抓到就拉去打胎,生下第一胎的也都抓去强制结扎,城里人人自危,乡下倒还宽松,但也没宽松多少时日就有许多计生办的工作人员下乡来了,挨家挨户地调查,惹得贺楼大队简直是风声鹤唳,不少已怀二三胎的妇女东躲西藏,甚至有的也找上了贺家。

贺建国和齐淑芳在城里买一座院子的事情是尽人皆知,且孩子吃喜面时许多人都亲自去过,正房偏房加起来有不少间,现在齐淑芳带着四个孩子住在首都,房子就只有贺建国一个人住,贺父偶尔去一趟住几日,他们就打上了这房子的主意,想借住到孩子生下来。

不少人为了生二胎三胎跑到亲戚家住,住到孩子生下来令计生办的工作人员没辙,有的为了不交罚款,都不打算回来了。

贺建国是副市长,住在他家,谅计生办的那些人不敢上门骚扰。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贺楼大队的社员日子过得好了,几个孕妇合计后就去求贺父,她们觉得自己带着丈夫各住一间,贺建国的房子也够他们住,回贺楼大队拿粮食也方便。

贺父啼笑皆非,当即就一口拒绝。

开玩笑,为了小儿子的前程,两个大儿子家都兢兢业业,不敢做一点违法违规的事儿,生怕影响贺建国的名声和官位,这些外人值得贺建国冒险?到时候被人告一状,说贺建国知法犯法包庇超生妇女,贺建国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作为老一辈的人,贺父一向赞同多子多孙,不理解计划生育的用意,但不妨碍他遵从这样的法规,即使有人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他三个儿子家家都有三四个儿子。

国家的政策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违反了有啥好处?处罚可是写得明明白白。

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贺父叫贺建党给贺建国发了份电报,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一下,那点电报费他们都不在乎,因此发的是加急电报。

贺建国晚间收到电报,齐淑芳也跟着知道了,拿着牛角梳松了松长及臀下的黑发,“乡下都这样了,何况城里?尤其是首都,更为严厉,姐姐和雪寻打算在我休息时一起去做结扎手术,由她们安排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

薛逢和慕雪寻都需要以身作则,她们做结扎手术的医生绝对属于目前的顶尖水平,不是下面那些可能会出现失误的医生,齐淑芳清楚自己不可能再生孩子,心里已经同意了薛逢和慕雪寻的意思,只说和贺建国商量一下,才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听了这句话,贺建国一怔,随即道:“男同志也可以做结扎手术,没有说必须女同志独自承受这种痛苦。”他的职位让他知道更多,这种事他在古彭市时就问过医生。

“你……”

“我去做。”贺建国接过牛角梳,慢慢地给她梳头。

齐淑芳心里虽然感动,却不同意贺建国的决定。

“为什么?”

“其实,无论男女做结扎手术都会有一定的几率留下后遗症,没有医生能百分百保证所有做了手术的同志后顾无忧,男同志如果留下后遗症的话,后果比女同志更严重一点,所以你不能做这种手术。”

齐淑芳不清楚这时代的结扎手术到底如何,但薛逢这么说却有原因,起因也是慕青云想做,他一直都很爱薛逢,然而薛逢查到男性做结扎手术后大部分生活没有受到影响,还是有极小的一部分留下了后遗症,轻的力气变小,略影响夫妻生活,重的则不能干重活,只是这种现象不为人知,而且国家施行计划生育,也不会把这种情况广而告之。

可能是这个时代的技术没有后世那么进步吧,齐淑芳心想。

她一直都很自私,在她心里,更赞同男性做结扎手术,省得以后发生各种不如人意的事情,但贺建国不是别的人啊,如果他做手术后留下这种后遗症,齐淑芳宁可是自己做手术。

她的性格极为要强,做出的决定几乎无人能改变,趁着贺建国在首都,自己结束这次的工作后,马上和薛逢、慕雪寻一起去医院,接受结扎手术。处于她们这样身份的女性,比谁都明白遵从计划生育国策的重要性,所幸她们都有让家族满意的孩子,即使人人口口声声地说男女平等,许多门第高的人家还是重男轻女,甚至为了生男孩而和生女孩的妻子离婚。

154 154章:

“建国,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薛逢躺在病床上,挥着蒲扇,笑盈盈地问拎着饭盒进来的贺建国,她面色苍白,嘴唇偏粉,年纪渐趋中年,眉眼间依旧极具风情。

“姐,你早上不是说想吃冬瓜排骨汤么?肯定有冬瓜排骨汤。”

薛逢听了,望向说话的妹妹。

齐淑芳的风情不如她,美貌却有过之,更兼她比自己年轻,保养得又好,身着珍珠白的丝绸衬衫,未到肘尖的半截袖掐着荷叶边,雪腕上的一抹绿色格外显眼,和耳垂、颈中相映成辉,映衬得肌肤愈加洁白如玉,指上一点绿意也不会让人忽略,原本是如画一般的她却很没风度地半靠着枕头,朝自己翻了个白眼,随即看向饭盒,垂涎欲滴。

薛逢暗暗好笑。

做完手术后有一段虚弱期,在征求过他们的意见后,医院安排她、齐淑芳和慕雪寻住在同一间病房,其实三人都可以回家休养的,但她和慕雪寻现在都在行政部门上班,难得借着手术的机会休息,况家里也没有医院清净,便决定过些日子再出院。

即使住院,安排给慕家的医生、护工和保姆、警卫员等也都在医院里,医生和护工、保姆照料三人的病情和起居,警卫员保护他们的安全。

齐淑芳自觉沾了薛逢和慕雪寻的光。

贺建国虽是副市长,但没达到拥有这种福利的级别,甚至是没有福利的,陈迟虽然也没有,但慕雪寻却是慕老的孙女,国家格外注重他们的安全。

因为薛逢的缘故,齐淑芳了解到不少高官的子女都有化名,真名对内,化名对外。

有的甚至不止一个化名,都是真实的身份认证。

官民平等的时代已然逝去。

越接近这个圈子,齐淑芳越清楚地认识到高官和老百姓的区别,堪称天壤之别。

现在慕青云和陈迟一个在军中,一个在机关单位,前者脱不开身,后者早出晚归,只有贺建国正在休假,晚间在门外和陈迟一起守着,白天陈迟上班,他则一顿不落地送上亲手做的饭菜,他手艺极好,色香味俱全,薛逢和慕雪寻都吃上瘾了。

齐淑芳经常在几位老人家里作客,贺建国的手艺当然比不上国家给他们安排的厨子,毕竟那些厨师做的饭菜都有严格的规定,美味营养兼而有之,所以齐淑芳认为她们是恭维。

贺建国微微一笑,“是有冬瓜排骨汤。”

用慕家送的食材做的,出自京郊专门供应高级干部的农场。

每次享用这种食物,齐淑芳都忍不住感慨,人人平等果然是一纸空话,无论何时何地,位高权重者依旧可以保证自己的食品安全。

距离食品不安全环境污染的时代,似乎不太远了。

想到这里,齐淑芳看着旁边的保姆熟练地拿出三张小饭桌放在病床上,床头柜里的餐具一同取出,贺建国把带来的饭菜汤饼等都分了三份,一饭一汤三菜,饭是白米粥,菜是一荤两素,皆是清淡营养之属,只是自己桌上的饭菜是薛逢和慕雪寻的总和,碗筷也摆放了两副。

“我想吃红烧肉。”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齐淑芳皱着一张圆润的鹅蛋脸,挤眉弄眼,一边说,一边把筷子递给贺建国,住院的这两日,都是贺建国陪着她吃饭,薛逢和慕雪寻羡慕坏了。

慕雪寻还好,陈迟上班前和下班后过来,在军中身居要职的慕青云可就没这个时间了。

贺建国看着妻子脸上的一丝苍白,这是因为自己而遭受的苦,别人视之为理所当然,他却不能,他心疼啊,因此,柔声道:“等你出院后身体康复了,我给你做大碗的红烧肉。”医生特地交代了,现在不能吃油腻辛辣之物。

齐淑芳抿着小嘴巴,不开心。

“估计我还没康复,你就得回去了。”一共才二十天的假期,现在都过一半了,而她至少还得休息半个月,分隔两地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齐淑芳以前为了学业,义无反顾地来到首都,一住就是两年有余,说后悔谈不上,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事业,不能时时刻刻想着依附男人,成为男人的附庸,她承担不起后者在发生变故后的结果,但是她觉得寂寞啊,夫妻天各一方,人生有多少时光可以蹉跎?她和贺建国现在都是大好的年华啊!

薛逢突然想起妹妹妹夫两地分居,立刻咽下口里的食物,接着老话重提。

“淑芳,要我说,寻个机会让建国调任首都才好,这样就不用天各一方了。”

“为什么呀?小婶。”

听慕雪寻问出声,薛逢喝了一口汤,“高考中断十年,十年间又折损了许多文化人,国家人才极度匮乏,外交人才的缺乏更不用多说,像淑芳这样精通多国语言,又落落大方不怯场的可不多,加上她结交了不少外国朋友,现在的工作都被调到了外交部,毕业后还用说吗?留在首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以后也只会在外交这一行升职,不可能回古彭市。”

外交部代表一个国家的脸面,齐淑芳形象好,气质佳,本事又不差,尤其是生在这样一个好时代,女子做官不受歧视,不怕没有升迁的机会。

所以,齐淑芳不回古彭市,贺建国就来首都吧。

薛逢自己是长居首都不会变化了,即使有变化也只能是跟着丈夫调任,希望妹妹一家也能留在首都,国家政治中心永远都是一国之首,留在这里的前程非别处可比。

慕雪寻笑嘻嘻地道:“那就太好了。”

贺建国也想和老婆孩子永永远远地在一块,老婆倒是有孩子陪着,自己一个人却留在古彭市,别家热热闹闹,自己家冷冷清清,说不寂寞是假的,但事情没这么简单,国家又不是慕家当家做主,怎么可能说调就调?即使是老首长家的子孙,也有不少因为工作问题和妻子分居两地,一年到头就见两三次面,他当副市长才多久?距离任满之日遥遥无期。

贺家几辈子贫农,根基浅薄,依靠外力不能持久,贺建国不打算事事依靠慕家,也不想指望老婆认识的几位老人,只需这些人家在后面立着,不给别人留下陷害打压自己的机会即可,前程自有自己来打拼。

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稳稳重重地向前走才是正道。

贺建国自己的人生早有规划。

他和妻子手里没有很多钱,但他们不缺钱,工资足够日常开销,他用不着贪污*,用不着为了名利损人利己做恶事,他只是想拥有更高的身份更高的权利,足以抵挡外面的风风雨雨,保护家人,不用受有权有势者的欺凌。

浩劫结束不过两三年,仗势欺人之事一日比一日多。

不,应该说,自始至终就没有消失过,浩劫期间不也是有权有势者享受更高的待遇,拥有比贫困百姓更多的活命机会。

吃完饭,贺建国回家,趁着屋里没有其他人在,齐淑芳透露了贺建国的意思。

不过,她没说出贺建国给自己规划的道路,贺建国的打算就是按部就班地先进市/委、再进省/委,然后成为封疆大吏,中间或许还会发生调任的事情,也许会登高,也许会跌重,但如果顺利的话,进了省/委,机缘到了,再往上也不是不可能。

贺建国还年轻,年轻就能拼得起,更遑论齐淑芳还掌着未来许多年的大事记,即使她没有那种登高一呼的本事,也能偶尔泄露点机密给贺建国引路。

薛逢目光里透着点点赞许,“脚踏实地是最好的方式,从底层上来并且了解民生的官员只要不犯大错,前程就不用担心。当然,也一定要有很稳固的靠山,不然在他出头的时候就被别人打压下去了。无论哪一行都是僧多粥少,谁都不想别人来和自己一起挤独木桥。”

至于其他的,薛逢没说,反正进了政界,就会了解政界的残酷,越是高层,斗得越是厉害,简直就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有些提点是必要的,有些事情却需要自己历练。

虽然没有位高权重的父辈,但齐淑芳是个聪明人,贺建国也不蠢,他们所缺乏的是时间。

她已把齐淑芳带入自己生活的圈子里,但要彻底融入,还得齐淑芳和贺建国自己争气,这人啊,看重的就是这些,越是高层越是现实。

“姐姐你就拭目以待吧!”齐淑芳盈盈一笑,把头发挽到耳后。

说得再多都没用,做到才行。

结扎不是什么大手术,术后观察几日,没有发生感染等问题,齐淑芳三人就出院了,各回各家,一毛钱的医药费都不用付出。

回到家的齐淑芳受到了老人孩子的热烈欢迎,然而一家团聚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贺建国二十天的假期已逾半个月,必须得离开首都回到古彭市。

七斤舍不得贺建国,又想念贺父,加上现在正是暑假时期,于是提出和贺建国一起回古彭市的意思,等开学之前再回首都。

155 155章:

随着四。人。帮粉碎,古彭市的气氛越来越好,虽然被批的人们还没有得到平反,但是四。人。帮的倒台,让许多红。卫。兵无所适从,自然没有批人的*了。

装疯卖傻的金婆婆突然在人前清醒了,得到消息后,贺建国一家四口回到了贺楼大队。

夜访老两口,金婆婆一脸笑:“结束了,结束了,时机到了。”

薛逢说结束了,是因为慕家已经站队了,拥护的对象让齐淑芳十分放心,所以薛逢说结束并不奇怪,但金婆婆也这么说,齐淑芳就觉得有些好奇。然而,她想到金婆婆清醒那天的言语,忽然不觉得奇怪了。

岁月带走了老人的精力,留下了沉淀的智慧,自己又遭逢劫难,看得自然清楚。

金婆婆拢了拢雪白而稀少的头发,坐在稻草堆的褥子上,对贺建国道:“早就知道你们有一儿一女,也见过两个孩子的照片,就是没见过真人,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见见呀?”

从七斤周岁开始,齐淑芳和贺建国每年都会带他去照相馆拍照片,平安出生后也一样,连同七斤和郑老的合影,家里现在已经有数十张照片了,相框就挂在卧室的墙上,他们回来时都会带给金教授和金婆婆看。

“七斤和平安太小了,怕他们回去乱说话,不敢带过来。师母您不是说时机到了吗?我想,七斤和平安很快就可以来给你们两位磕头了。”齐淑芳很谨慎。

金教授叹道:“虽然说时机到了,但至少也得两三年。”

预测得这么精准?齐淑芳震惊地看着金教授。

金教授以为她的表情是惊讶,解释道:“现在人心惶惶,上面自有一番明争暗斗,暂时想不到下面我们这些事。我估计,得等到上面尘埃落定了,才有心思来管我们。不过现在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刀移走了,不用担心性命了。”

齐淑芳心中赞叹不已,嘴里却不敢赞同,“希望事情的发展和老师说的一样,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建国很心疼,可是没办法。”

听妻子在老师跟前邀功,贺建国倒是不好意思,“担心老师和师母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我金振兴有福啊,没白活这一辈子,虽然有学生背叛,可依然坚守着师生之情的几个学生却让我感动。”金振兴笑容满面,随即想起另一位受自己连累的学生,“建国,成安怎么样了?你不是说联系上了吗?”

贺建国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今年和师兄张成安联系上reads;。

说起来,还是从一张照片上知道张成安的下落。

贺建国一直都知道张成安被下放到云南,可是云南那边没有认识的人,认识的朋友在云南也没人脉,人海茫茫,找一个人就好比海底捞针。

上个月,云母拿着云杉寄来的几张照片到处炫耀,有云杉的单人照,有云杉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他们那个寨子里与其他人的照片,炫耀到齐淑芳家时,贺建国一眼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张成安,立刻就写了一封信过去,终于有了联系。

张成安早已妻离子散了,妻子离婚,带着孩子改嫁,其余兄弟姐妹和他断绝关系,不止如此,还举报他、给他罗列罪名,亲生的孩子都朝他吐口水。

张成安黯然神伤,远走他乡。

他被下放到苗族的寨子里,少数民族还是受到点优待的,张成安学问不错,那边安排他当了个教师,比起金教授,待遇真是好太多了。

他接到贺建国的信,得知老师和师母平安无事,终于松了一口气,数年忧虑一朝化开。开始两三年他一直往上海寄信,寄给金教授,都如同石沉大海。想到自己下放前金教授和金婆婆受到的遭遇,他以为没有逃过此劫,才渐渐地不再寄信。

听金教授问起张成安,贺建国忙把随身带来的信件拿给金教授看。

金教授一边看,一边点头,“好,好,成安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放心了。他这是受我的连累,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你回去给他回个信,让他好好等着,等着云开雾散的时候。我就不给他写信了。”

贺建国答应了。

金婆婆忽然问道:“老金啊,你说,什么时候可以和国外交流?”

金教授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好预测了,这个得看上面的政策。不过,一定会有和国外通商的时候,国家的经济必须搞上去,想搞经济,就不能学旧时候那样闭关锁国。我们好好活着,好好等着,等不到那天,我合不上眼哪!”

齐淑芳抿嘴一笑:“一定会有那一天,相信老师和师母一定会等到。”

改革开放后,时机不就来了吗?

距离现在,时间不长了。

五六年都熬过来了,还怕熬不到那时候?

哎哟,不能这么说,金教授和金婆婆年纪大了,又吃了这么多苦,虽然这些年因为暗中补贴二老的食物较多,没有挨饿受冻,但之前的病根没有完全治愈,对寿命还是有影响的。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平平安安,自己从他们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齐淑芳打从心底敬重两位老人,临走前留下不少带来的食物和御寒的衣物。

快到冷天了,几年前置办的冬衣应该不保暖了,这次她带来的衣物都是里面穿的,外面罩着破褂子,没人能看出来,用不着从上海寄来。

他们离开后,黑暗中,金婆婆问金教授:“淑芳那么肯定,你说会吗?”

“会的,一定会的。”

“我真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呀,这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金教授拉着妻子的手,柔声道:“这也是我的希望,我们一定会等到的。”

156 156章:

第6章章:

写信时,齐淑芳又把贺建国寄来的信掏出来拆开看,看完好回信。

贺建国在信的开头先是问她生活如何,有无困难,又问了老父和兄嫂等人身体是否安好等,接着告诉她两件喜事,一件事他今年升职了,工资级别跟着升了一级,涨到了62元,其他供应品数量也相继提升,以后给她寄钱时就能每个月寄四十块钱了,直接翻一番。

贺建国刚转正的时候,因为是大学生,所以工资较高,55元。

另一件事就是这个月没有给她寄钱,下面三个月也不给她寄,当然,如果家里很缺钱就给他写信,他延迟还债,把钱寄过来,因为他用以前攒的钱和上个月的工资,又问同事借了一点钱,趁着过年的时候百货大楼有货,给她买了一件呢绒大衣和一块手表,另外结婚时他给齐淑芳买的梳子和镜子没有陪嫁过来,就又给她买了一把桃木梳和一个梳妆镜,还有一些糖块、食糖、果脯和香烟什么的,父亲不抽烟,烟是给两个哥哥的。

想着媳妇,记着哥哥,贺建国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老爹,另外买了二斤羊毛线,让妻子给父亲织一件毛衣,出了正月穿。

哇!

这些东西都是售货员说的在公社供销社买不到的东西呀,就算在城里,没有票和证也很难买到这些东西,都是非常非常紧缺的物资。

再想到贺建国升职加薪,齐淑芳眼睛亮闪闪的,真是大喜事,赶紧给贺建国写信。

寄了信,她又另外买了几张信封和邮票,又去买了一叠信纸和钢笔、墨水,钢笔两块钱一支,又去买了二十斤粗盐,她决定多制一些风干肉给贺建国寄过去,投桃报李嘛。买齐所有东西,才背着被包裹和东西塞满空间的大背篓,脚步欢快地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包裹,把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

最显眼的就是二斤青色羊毛线和一件宝蓝色呢绒大衣,大衣是翻领、对襟,扣子是有机玻璃扣,面料是羊毛呢,手感特别舒服,内加里子,很厚实,过几天就能穿上身了。齐淑芳立刻脱下军棉袄,穿到身上试了试,下摆到膝上十公分左右,腰身有些宽松,还可以接受。

齐淑芳把大衣脱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衣柜,再看贺建国寄来的糖果香烟,有二三斤的水果糖、两斤白糖、半斤红糖、两包果脯,香烟一共有六包,叫大前门。

居然还有四个冻梨和四个冻柿子,齐淑芳微囧。

对了,还有手表!

手表可是贺建国寄来的最贵重东西,齐淑芳打开表盒,取出一块女表,没看错吧?竟然还是进口的梅花牌,上面有日历,锃亮得几乎闪花眼睛。

齐淑芳麻利地把手表戴在左腕上,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十点四十六分七秒,忍不住眉开眼笑,有了这块手表,她就不用靠太阳来粗估时间了。抬手凑到嘴边亲了亲表盘,这个贺建国果然很疼媳妇,居然给她买这么贵的进口手表,难怪需要借钱了。

高兴了好一阵子,齐淑芳才拿起梳妆镜。

梳妆镜不甚大,却也不小,能支在桌子上,背面是五星红旗和东方红图案。

齐淑芳终于看到了自己的长相,这段时间就着水面看过自己的倒影,可惜涟漪阵阵,看不清楚,依稀知道是个很俊俏的女孩子,但现在就看得很清楚了。

圆润的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双眼皮、大眼睛、高鼻梁、红嘴唇,竟然是个大美人!

眼睛是杏核眼,嘴唇是樱桃嘴。

齐淑芳早知自己的皮肤又白又细了,不像当下很多生产队的女同志因为风吹日晒,皮肤呈现小麦色或者古铜色,而且粗糙,这具身体却是越晒越白,没有涂抹过什么雪花膏润肤霜依旧皮肤紧致温润有光泽,几乎看不到毛孔。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居然这么美,很端庄的美,美得很大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是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个美人,难怪贺建国这个香饽饽被这具身体咬到嘴巴里,难怪娘家这么抠门也没影响贺建国对她的感情,也难怪贺建国回归部队后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寄信寄钱,只有临时有任务会晚一些寄来。

齐淑芳戴着手表整理糖果香烟,给两个大嫂家送香烟时,一家给了三十块水果糖、半包果脯,大伯家无人,公爹在,很快就交割明白了。贺父问了几句小儿子的消息,得知小儿子升职加薪了,又给自己买线织毛衣,顿时欣喜不已,也就不再多问了。

就像齐淑芳很避嫌一样,贺父也很避嫌,小儿媳进门一年,他从未去小儿子家吃过饭。

等齐淑芳到了二伯家,张翠花接东西时眼尖地发现了弟媳腕上的手表,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当即惊叫出声:“淑芳,哪来的手表?这么新,这么亮!”

齐淑芳含羞带怯地道:“建国给我寄来的,说我们家不像二哥家有挂钟,所以趁着过年给我买快手表,让我看时间比较方便,钱不够,还借了同事许多钱,接下来好几个月都没办法给我寄钱了,幸亏我的口粮够吃,不用他担心。”

贺建党和贺建军的家境都不差,贺建军家有一台蝴蝶牌的缝纫机和木壳挂钟,在生产队里首屈一指,贺建党家有一辆长征牌的自行车,整个生产大队拥有自行车的人屈指可数,他家是其中之一。

张翠花羡慕地道:“挂钟哪能和手表比呀?一块上海货得要一百多块钱呢!”

齐淑芳微微笑了笑,没说这块手表不是国产的,而是进口的,至少得三百元以上。她以前看这段历史的资料时就看过上面有所记载,只有部队官兵、海员一类收入高并且开销少的人才会买这种进口手表,普通人买得起的手表都是国产。

“淑芳,你把手抬起来让我看看是啥样的,我还没见过手表呢。”张翠花放下糖果和香烟,手往衣服上蹭了蹭,就着齐淑芳的手仔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惊叹不已。

等她看完,齐淑芳道:“二嫂,我家去了啊,十一点了,该做晌午饭了。”

她前脚离开,张翠花后脚就把贺建国给齐淑芳买手表的事情宣扬得街坊邻居人尽皆知。

齐淑芳刚结婚还没洞房,贺建国就被紧急召回,留下娇滴滴的小媳妇独自在家,生产大队里的社员不是没有幸灾乐祸的,都顾忌着贺建党和贺建军不敢说闲话,再者齐淑芳和丈夫分居两地也是国家需要。

当时没敢,但贺建国一年没回来,只有每个月一次信件,渐渐就起了一点风言风语,正在这时突然得知贺建国给齐淑芳买了一块非常贵重手表,可见贺建国心里很惦记着齐淑芳。

原先的齐淑芳向来深居简出,很大的原因就是这个,现在的齐淑芳察觉到这一点后,选一个晴朗暖和的日子,穿着漂亮的大衣、戴着洋气的手表、脚蹬小皮鞋,去大嫂家和二嫂家问怎么给公爹织毛衣,出来进去,都有人看到,收获一大堆羡慕的目光满意而归。

那皮鞋是结婚时贺建国给她买的,因为尺码不合,她的脚比普通人秀气纤巧一些,才没被娘家扣留给哥哥娶媳妇用,原来的齐淑芳一直舍不得穿,依然崭新锃亮。

哼,想看我和丈夫分隔两地的笑话,我就让你们知道就算我们分隔两地,我也比你们享福!

齐淑芳怀着这样的想法,才来这么一出,要按照她的本性,她是不愿意张扬的,闷声才能发大财呀,屋梁上挂满了风干的野味,她就一点都没声张,因怕有人来自己家串门发现,时时刻刻防备着,而且出门时都是早出晚归。

炫耀过这么一回后,齐淑芳就很少出门了,认认真真地给贺父织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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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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