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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鸿剑影》


第一章 叶孤鸿

千里鹰飞,万里雪飘,孤雁行云共比高,冷飒人心老;皑皑山岚,袅袅烟飘,枯枝斜倚欲欠腰,空废血发梢。

飘雪似絮,落不尽的是人道沧桑,风冷似冰,冻不结的是世事情伤。

风,如剑般冰冷、尖锐,逆耳的鸣乐直如抖剑“嗡嗡”吟唱。

腊月初八,白帝城,十里街。

风已消,雪早停。

寒冷如慈善了般终于给温暖开启了一道小小闸门,艳阳撂下羞涩,悄悄露出一抹灿烂面容,开始拥向这座繁城。

方圆数十里的白帝城,茶清酒浊、车马游龙,杂耍鼓书,小摊商贩、沸扬声闹,富绅贵族,民乡百姓,纷至沓来。

有间客栈的百年陈酿杏花村,香飘十里,闻之皆醉,曾一度被奉为大唐十大民间自酿的卫冕冠军。

叶孤鸿斜依在客栈二楼靠窗位置,左手将喝至剩半坛的景德镇民窑黑釉酒坛环抱于怀,右臂枕在脑后,半眯着似罪似醒的深邃眸子,望着窗外喧嚣的闹市,怔怔发呆。

整整三年了,自从离开长安那个伤心之地,一路辗转千里来到巴蜀,足足过了三年的光阴。

这三年来,他每日都是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借助酒精来催眠麻醉自己,好让自己能够忘却那道曾经令他痛彻心扉爱恨交加的倩影。

终于,三年过去了,那个曾一度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儿,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人道一醉解千愁,我独觉借酒浇愁愁更愁。他人有酒及时醉,我欲醉来酒无休。”

叶孤鸿突然仰天长叹一声,踉跄着起身,抱起酒坛,背起长剑,一步三晃地蹒跚踱步走出有间客栈。

靠住一株垂柳坐下,看着无尽的飘絮,漫天飞花,愁意更浓,蓦地仰口灌了一大口烈酒,无奈道:“反正都这样了,愁意难消,索性就让它来的更猛烈些吧!”

手倒持酒壶,脖颈后仰“咕咕咕”连灌了三口,直至呛的咳嗽数声,方才停下,忽地右手反扳长剑,剑应势“唰”地转了个大圈——今次已是第十七个了。

艳阳如苏,正是暖春初季,风轻云淡,飘絮似雪。落花铺地,使大地焕然一新。香风四溢。

这是一片桃林,外层却栽上两株垂柳。

垂柳沿是一条羊肠小道,弯折迂回,忽又斜展开去,只不知通往何处。道旁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偶尔有几条小鱼嬉闹戏游而过。

几片阳光泻洒下来,让人心情舒畅,渐觉迷醉。

人人都在追求仙境佳景、自然神韵,那是他们没有心平气静地将自身融入自然中去。如果觉得处处都是情趣盎然、生机活现,又何须去找寻呢?

纵然不是姹紫嫣红,飞花舞袖,亦应有青蔓藤结,盎然春色。自然之艳,莫过于此。

风起,云涌,树动,响声起。

少年一个警觉,“嗖”地一声,如大鸟般腾起,顺势左旋,闪进一簇青藤间。

片刻过后,小道上出现了三人身形。

当先一人虬髯浓黑,一身粗布衣衫裹着一个宽大的身躯,右腰畔斜挂着一柄宽刃大刀,倒也神气十足。

大汉身后是一个道士,身材颀长,髻发高绾,年龄在二三十岁左右。和道士并行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双眼不停滴流乱转,显是智计百出的睿智之士。

三人之后跟着一个麻脸大汉和一个面庞清秀的道士,两人身畔各配着一柄断刀一把黑鞘长剑。

五人一路嚷将过来,只听那麻脸大汉道:“那厮不知钻到哪个鸟洞去了。冯大,你的人说暗中追查到他向这方向逃来,是否属实啊?这路又窄又小,连个蹄印都没有,哪会有人过?”

“放一万个心,”当先那浓髯大汉信心备足地道:“二虎那小子鼻子比狗的还灵验他追踪猎物从未失足过。眼下这地方不大,我们搜上一番又有何打紧?”

那身材颀长的道士点了点头,道:“不错。薛真人命我们无论如何要抓住那厮,探出简门主下落。那贼厮亦是一人双脚,贫道不信他能跑的比我们快?”

麻脸大汉忽地皱眉道:“追风道兄,你们简门主仍未回观?”

身旁面庞俊秀的道士叹息道:“不错,唉。日前,追尘师弟随简门主去请那叶孤鸿移架敝观一叙,焉知——”

突听那颀长道士打断,道:“师兄,叶孤鸿那厮歹毒辛辣至极,说话不必客气。”

“对,”麻脸大汉一脸愤慨,将满脸麻子连同脸部肌肉一般凸颤,道:“这蟊贼烧杀抢掠,无恶不做。半年前,魏白松林之役,白掌门离奇死亡,想那魏宗主侠名远播,自然不会是他干的。两月前长风镖局价值几万两的护镖在雁鸣峰被夺,累的秦老镖头压宅作抵不说,从此老镖头的江湖声望一跌千丈,在无人敢聘。”

“一月半前,霹雳门少主雷少康被刺杀于回雁楼,雷老门主直气的呕血数升,立誓定要分*尸凶手。一月前唐门千金唐环灵省亲毕回府,未想在雁翅峰招人女千杀,掌门人唐干发了疯般四处追杀凶手。”

“半月前回燕七十二峰首富于天楚满仓遭火,资产过损大半,再难力挽狂澜。唉,这几件事乍看没什么,其实——”忽地顿住。

虬髯大汉不由问道:“其实怎样?”

苍白中年忽诡异一笑道:“其实几件事时间相差无几,更重要的是通过尸体证明行凶者使的是剑,且从死者身上可以看出对方的剑宽三寸七分。这正好与那厮的剑相吻合。而且那几天那厮也正好在回雁峰诸处。”

“不错,”身材颀长的道士沉声道:“种种的种种无不在证实着那贼厮是罪魁祸首。哼,若不然,他怎会一见着我等,就如同耗子见着灵猫般,不过,就算是他再精明的耗子也逃不过我们的手掌心。”

忽听追风长叹道:“唉,追净师弟。师傅常告诫我等弟子说:‘道极谓仙,无尘缘之烦,世俗之恼,谓之静”“明镜止水,以澄心;泰山乔岳,以立身;霁月光风,以待人”是所谓据实之理,凭心之论,正身之经,切莫可擅信道途谑传,耳濡目染。”追净颔首称是。

那苍白中年不悦道:“追风道兄,你的意思是说桑某刚才的话是道途谑传?”

“不敢,”追风正色道:“不过,据贫道所知,一个半月前,霹雳门少主是遭人暗袭,不幸被砍掉左臂,却有幸保住性命;一个月前,一个身材颇似唐门千金的姑娘遭人毒手,尸身被毁去面容,因为几天后唐姑娘外游归来,贫道恰巧碰上。”

那麻脸大汉忽地叫道:“追风道兄,你这可就不对了。我们敬你是薛真人门下,但你若出言替那厮辩护,我杨正奇第一个不服。”

追风悠然道:“贫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何来袒护之意?”

“屁话”杨正奇蓦地一声暴喝,抽刀劈向周遭的花丛。只听得“哗哗——”数声响,四围的花、树纷纷断落。

刀气远送,竟激起一层起伏跌宕的风浪,越圈越大,愈圈愈远,渐渐地,渐渐地,四围终于平静了下来。

冯大目送最后一层刀浪送出,“呵”地笑道:“杨兄的‘旋浪波’真是愈发强横了。”

杨正奇“呵呵”一笑,刚才的郁闷气息经这一刀早已劈的烟消云散了。他幽幽地道:“冯兄言笑了,杨某这劈花断木之术比起冯兄五虎门的‘吼丘式’差得远了。”

原来两人一是来自断刀门武天豪门下,另者乃有‘五虎震关中’之称的黑虎。两人受宗观相邀前来助拳捉拿近几月来缕作大案的叶孤鸿。

一路上,冯大遣出手下最擅追踪的二虎紧追叶孤鸿尾后。那小子果不孚众望,一路紧咬叶孤鸿尾巴,并不断留下记号,终于将众人领得此处。

五人循迹直下,到得此处发现标记倏然消失,那还不知那叶孤鸿就躲在此处?但是却不见了二虎的身影。

几番查找,竟而不见叶孤鸿半点足迹,五人心里俱都烦闷异常。

杨正奇又听得追风言语中有给叶孤鸿辩护之意,心下更恼,暗道:我们不辞万苦前来助你捉拿凶手,你非但不领情,还给那厮说尽好话,忍不住抽刀狂劈,以泄心中之愤。

“不错,阁下使得正是劈花断木之术,却为何要劈我的花断我的木?”众人被突来的语声吓了一跳,齐扭头看去,却原来是一双腿残废,倚居椅上的中年人。

这人一件长衫上下连身,喉结突出,面庞突兀,耳吊低垂,各挂着一粉紫银坠;头发斜挽,横插着一莹珠玉簪,双手分按在轮椅两段护栏檐上,横眉怒眼,狠瞪着众人,似已气极。

杨正奇乍见这人一副男人面孔,却作女子妆扮,不禁“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一个爱扮女装的残废,吓了老子一大跳。”

冯大愕然一惊,道:“杨兄切莫乱说,快向这位前辈赔罪。”

杨正奇冷哼一声,道:“冯兄,何必——”忽觉喉头一松,余下的话难以继续,纷纷落回肚中,他似乎觉得脖端湿润润一片,只听得对方最后一句“迟了”便再无知觉。

第二章 商门延骨功

众人骇然大惊,这人浑身动亦未动,竟能袭杀“旋浪波”练得炉火纯青,江湖名望不再己下的杨正奇,这分武功放眼天下也难寻得十个人来,偏偏又是个残废,妆扮不男不女,不伦不类,当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追净心气较盛,还到对方暗箭伤人,不禁脱口骂道:“贼厮,你竟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哦,敢情着鸟林里躲的全都是卑鄙小人。”他铁定了叶孤鸿藏在此间,这句话索性连他也骂上了。

中年人闻言竟面带笑容,右手轻抚着椅栏,边抚边轻笑道:“英雄,呵,英雄,你看英雄能与小女子挂的上钩吗?”声音突变的出奇地尖锐,又夹杂着几分沙哑的男音,让人听着刺耳之极。

偏偏他自己还觉得是一种享受,右手轻抚着渐渐凸起的喉结,左手中指忽地一屈。

众人不明所以,追净悠然一笑,道:“不错。阁下果真有自知之名,只可惜——”

中年人面色不改,手指渐又舒平,似笑非笑道:“哦,是吗?只可惜什么?”

追净忽地冷声道:“只可惜有自知之名的人一向都是活不长的。”

“是吗?”中年人蓦地仰天长笑道:“人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有自知之名者,行万里路而无恶。阁下这句话可奇怪的紧那?若不然,我们比试比试看看究竟谁的命硬?瞧你一副连自己爹娘是谁都忘了的狂妄嘴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活多久。”

这回倒纯是粗哑的男声。

追净早猜到会有这个结果,用心中早拟好的话道:“阁下一代江湖大侠,武艺超凡,内功修为更是远在小道之上。若论命硬,小道自然比不过阁下,不过有一点,阁下却是比不过小道的。”

“哦,”中年人不禁奇道:“小子不如划个道来!”

追净心下暗喜,眼见对方正逐步迈入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言语更较谨慎,道:“小道功力剑术等不行,却是有一副胆量,不论多么危险困难的事,小道均斗胆去做一做、试一试,不知阁下可也有这胆?”

“哼,”中年人冷笑道:“莽夫行径,却也敢拿来卖弄?小道士忒也不羞?”

追净那还不趁“胜”追击,口中冷冷地道:“这么说阁下倒是不敢与在下比试了?”他当真摸透了对方好胜的心性。

果然,中年人闻言情绪大作,怒喝道:“斗胆,臭道士,好,你说比什么?”

追净直喜得几欲跳起来,但面上当然热仍保持平静,道:“好。摆在眼前的是两株等高的桃树,你我卸下兵刃,徒手爬上,再徒手爬下,中途不可施展半点内力,如此谁先着地便算谁赢。”

末了,又加上一句“不要以为你腿脚不便,我就让着你。”

中年人冷喝道:“呸,谁让你想让?我说开始就马上动手。哼,开——始。”双手忽地抓牢一条低矮的枝桠末端,灵猴般向上攀去。

追净诡异一笑,一展四肢,猿猱般直攀而上,竟比他快了数倍不止,不消片刻便已攀上中段,却忽地停住身形,频频地向地上三人打眼色,示意众人离开。

三人这才知追净引对方攀树竟是为给他们营造逃命的契机,心下不禁均感激万分。

冯桑二人向追净一点头,连忙转身沿原路奔去,追风却心系这个师弟的安危,摇了摇头,身子纹丝未动,双眼紧盯着二人,生怕那怪异中年人突然反悔将追净暗算了。

中年人这才攀上中段,不经意间一瞥对面,直觉有异,当下向下望去,恰巧见冯桑二人的最后一抹身影,不禁怒叫道:“好小子。”一个下坠,身子巧之又巧地落上轮椅,双手齐按上轮椅两端护栏,顿见两道白丝箭般向他二人射去。

冯桑二人正欲加劲奔逃,忽觉身子一紧,已不知被何物系住硬扯着倒飞而回,竟比自己速度快了数倍不止。

中年人看着被银丝拉回的两人,幽幽地道:“能从我手上逃走的人,至今还未出世呢。”扭头一瞥身后的桃树,不禁“咦”了一声,敢情哪里还有追净的身影。

中年人思索片刻,忽诡异一笑,屈指向那株桃树尖端弹去。

但闻“噗”的一声响,被击中的一处枝干应声缩了进去,留下一个碗口大小的空洞。

众人正自奇怪,不知这疯子在做什么,忽听不远处上空传来“啊”的一声惊叫,正是追净的声音,却不知是遇上了何等危险?

“断香指,你使的是断香指。”姓桑的苍白中年忽地惊叫道。原来当日他曾吃过这等指法的大亏,因而乍见对方使出便已认出。

中年人闻言一怔,目光紧锁着他,半响方问道:“你是谁?怎知我的招式?”

苍白中年忽地“哈哈”一笑道:“我不仅知道你的招式,还知道你是谁。”

中年人闻言又是一怔,冷冷地问道:“那你说说我是谁?”声音又复变得尖锐起来。

苍白中年又是“哈哈”笑道:“冷计霄,哈哈,断香指,商门延骨功,呵,你现在竟变得不男不女了。哈哈,可笑,可笑——”

冯大心里又是一紧,急道:“桑兄,你说什么呢?”

他唯恐对方被恶言所激又反手将桑姓中年杀了,如今己方五人一人被杀,一人不知死活,若这姓桑的再被袭杀,那这次行动他们将是一败涂地。

但他却不知,有这么一个性情乖张、武艺高强、不男不女的怪胎如虎恃旁,再好的行动又哪还能安然进行?

桑姓中年又是一笑道:“冷姑娘,难道你忘了天香大战?”

“什么?”冯追二人齐声惊叫道:“他是女的?”

桑姓中年“哈哈”一笑道:“不错。只因她练了商门延骨功,阴弱阳盛,竟成了男人模样,呵呵,几年未见,冷姑娘当真未让桑某失望。”

“桑某?”冷计霄忽地厉喝道:“是你,原来是你。坤门桑境炅,哼,当日之赐,冷某可是铭记在心啊!哼,莫以为你换了个脸孔就可瞒惑冷某了。”

“不,”桑境炅正色道:“桑某并未打算瞒过冷姑娘,不过,眼下你并不能杀我们。”

“哦,是吗?”冷计霄冷眼鹰隼利冰般寒锁着他,语声比寒潭的深冰更冷,道:“冷某杀你们便如捏死几只蚂蚁般简单。”

桑境炅颔首道:“不错。冷姑娘要杀我们易如反掌,但眼下有一人正躲藏在你的丛林中,你应该先追杀他。”

“什么?”冷计霄一声尖啸,声色刚烈强沛。

桑境炅点了点头道:“不错。此人名叫叶孤鸿,大概在十八九岁左右。只因他坏事做绝,被我等追击到此。桑某深知冷姑娘对你的花草爱护有加,必不容有人前来胡乱践踏,故而这叶孤鸿当该万死难辞其咎。”话音方毕,忽见一道黑影斜掠而过,霎间没入林中。

冷计霄将头一扬,蓦地一身清喝道:“贼小子,敢乱践踏老身的花木。活腻了!”又是一声尖叫,一提椅身,纵跃而起,倏间没入林中。

桑境炅目送冷计霄最后一抹黑影消失,方舒了口气,顿了一下道:“这冷计霄脾性怪异狠辣,我们实不宜与之发生冲突,趁她现在去追那小贼,我们还是先撤为妙。”一提足领先离去。

冯大心有余悸地道:“桑兄,这人似乎认识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说话间,脚步不自主紧跟而上。

桑境炅闻言一怔,顿足沉思片刻,脸上半分血色也无,只不知是本来颜色还是因思及往昔恐怖之事,但听他喃喃地道:“往事已矣,提它作甚?”言语中似有莫大的落寞之意,众人听闻不觉心下沉闷非常。

空气这一刻仿佛也停止了流转,忽听追风一声叹息打破沉寂道:“我和追净师弟齐来同往,又怎会舍他独自离去?”言罢,一转身便欲折回。

“那小子方才明明是想借力逃遁,他连你这个师兄都不顾,你还要救他?”冯大忽怒叫道。

追风闻言一愕,嗫嚅道:“这——这——”忽听桑境炅道:“不错,追风道兄。方才他故意让我们离开,其实是欲引那冷计霄追击我们,好给他自己营造逃跑的时间。但人算不如天算,怎奈这冷计霄太过厉害,单凭椅栏射出的两根细丝便将我二人拉回。”

“如果桑某没有猜错,冷计霄方才击中桃干,定是启动了某处机关,贵师弟却是天不眷小人,遭了暗算。”

两人诧然向他望来,像是首次遇上了他这个人般。

其实,冯大方才那番话只是恼追净弃众人不顾独自逃遁。他一向不爱动脑筋,听得桑境炅分析的这般透彻,怎能不惊奇?

而追风则是亦猜到了追净的目的,只是奇怪对方最后那句话,心道:你说的如同身临其境般,又怎知只不过是片面之词而已?但他出身道家,心法求静非动,因而并不轻言道破。

三人僵持半响,冯大终于难耐道:“我说两位,我们再不能停了,那厮解决了小蟊贼马上就回来了。”

桑境炅点了点头,道:“不错。追风道兄,走吧。贵师弟半响无甚声响,说不准已先行离开了。那冷计霄的脾性我最清楚,她是绝不容许有人从这片桃林活着离开的。”

“这——”追风默然一叹,忽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尖叫,听起来像是追净的声音,仿佛他似已遇上了很大危险。

出声处正是三人欲折回的方向,当下三人那还犹豫,齐奋力向发声处掠去。

“咦,那是什么?”未行半里,冯大忽惊颤道。

第三章 崖顶激战

前方是一个花圃,边沿就是众人一路行来的扭曲小道。但此刻小道已塌陷了半里余长,留下一个长而黑的空洞。

桑境炅走在最前,行至空洞前丈余长,他忽地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小心地踏在眼中看似还算“踏实”的小路上。

他是不得不小心,因为从这儿恰可看见对面一层泥土下空洞洞无物依恃,整个只剩一空躯残壳,这很难不让他想到脚下很可能也是薄薄的一层泥土,土下说不定就是无底深渊,不过还好,徐行了数十步,他又用脚轻轻在地上踏了踏,并无异样。

接下来的十几步,怕是他平生所走过的最艰难的路程,汗如雨淋自不必说,他还要喘着粗气,胆提心紧地一步步慢移着。

每一步都是一个短而重的节拍,深深敲击在他的心腑深处,他只觉心腑正被一座无形的峰峦重重压抑着,每行一步,峰峦便加重一分,直至最后,他几已喘不过气来,路却一直未塌陷。

桑境炅回首看了看似是用了半生时光走过的两丈路,心下不仅感慨万分——人真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有时候明知前方本无路,却还是要冒险探索者前进,直至当真是途穷路尽才算罢。

桑境炅用脚轻轻地踏了踏脚下平而窄的小路,扭头向正在跟近的冯追二人道:“此处地面还算结实,但对面好像只剩一个空壳。如果冒然掠过去,只怕会陷下去。我们好歹也要想一个好办法。”

冯大来到近前,瞟了一眼对面干泥下深邃的空洞,不由得倒抽口凉气,道:“我的妈呀!究竟是谁给砸了这么大一个窟窿?”

追风慢慢地走过来,脸上悲痛之色愈见浓厚,沉声道:“师弟,他——”蓦地惊叫道:“两位,快退。”不由分说,双手各拉着二人衣袖闪电般倒掠而回。

冯桑二人还未明白怎么回事,不禁问道:“怎么?”却是身不由己,硬由对方扯着后退几丈有余,方才听到脚下一声闷响,又是“哗啦”一声巨响,泥土连花枝杆叶齐陷了下去。三人足不稍停,一口气连退了几里路,方才慢下脚步,稍稍舒了口气。

冯大连喘了数声,忽地“呼”了一声,道:“风兄,真有你的,差点要了老子小命,哦,对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当时我们连半点直觉都没有。”

追风脸色仍是白卡一片,仿佛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舒展过来,闻言道:“方才二位正研究对岸,没有留心立在我们身旁的几株桃树。当时明明无风,可是那几株树却都在不停的摆动,而且树枝摆动的方向也各有千秋。于是,小道便觉出地面必有异,因而才能及时带离两位脱离险境。”

冯大忽地双手搭上他的双臂,激动地道:“追风兄弟,你今日救了冯某一命,冯某铭记于心,他日——”忽觉气象有异,突见对方双手忽翻,闪电般抓住自己的双臂,狠狠地向前一拉。

他猝不及防,陡失重心下,身不由己,猛地向下扑倒,口中却绝不含糊,怒叫道:“追风,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要以为你救——”

话到一半,蓦觉一股劲风“嗖”地一声从头顶划过,便如一只鸟自头顶闪电般翔过,他不明所以,忽觉颈上一紧,又被人按了下去。

耳听那人轻喝道:“待着别动。”却是桑境炅。

他郁闷非常,心道:你小子屁大点,却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忒也嚣张,一念未转完,又听闻“嗖”地一声,又是一股劲气呼啸而过。

他这次总算是看到了一条黑影破空划去“叮”地一声钉入了丈许外的一株桃树干,却是一尾羽箭,剑翎似是鸽羽打造,仍自突颤不停。

追桑二人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桑境炅瞥眼看了看仍自伏地不起的冯大,后者浑身发颤,双眼呆直地看着前方,就仿若是那支箭真个射中了他般,他大惊下失声道:“冯兄,这是怎么了?该走了。”

冯大闻言又是一震,这才突地爬起,嗫嚅道:“桑兄,这——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桑境炅摆了摆手,悠然一笑道:“走吧。我们已耽搁的太久了。”

冯大闻言一呆,忽觉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拍,耳听追风那种令人心定神安的语声道:“走吧。不要多想了。哪有什么异样?一切不都是那么自然吗?听,前面还有流水声。淙淙石边过,幽幽涧生草。清明潭中日,白云去尘飘。自然如此,景复何求?”边说边大步追着桑境炅去了。

到底前方有何奇妙?到底这个桃林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到底危险何时才算结果?到底方才的两支暗箭是何人所发?又何以他二人能先行料晓?到底——

他只觉所有的困惑直如潮水般纷纷向脑海中涌来,这浪涛巨大的以至于脑海的两岸再难阻隔,只能任它们泛滥成灾,他只觉再难控制思绪,头痛欲裂,蓦地仰天正欲大叫,忽觉脑门一阵刺痛,似被何物砸中。

他大惊之下,一把抓住这异物,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柄乌鞘短剑。

剑鞘通体乌黑,长不过半尺。鞘与剑身啮口处连接着一截断的乌丝线。

冯大所有的疑惑全被这一砸给驱除了——当然并非是找到了答案,抬眼细细地向上端几处蓬的桃枝瞧去,直直察看了半响,只好失望地放下了头。

他仔细地把玩着手中的短剑,喃喃自语道:“今天莫非是老子的背运日,恁多霉事一股脑儿全往老子身上黏来。哼,连这两柄破剑也不放过老子。”

言罢,一手握鞘,另只手抓牢剑柄,猛地一抽,剑身竟纹丝未动,他不甘心,再加大力度,狠狠地一抽,剑身依然未动分毫。

他心下但觉有异,“咦”了一声,握鞘的手向啮口拉近了几寸,静气屏声,一股气流缓缓涌向右臂,右手缓缓握紧剑柄,蓦地一拔,忽觉手中鞘、剑一松,巨力欲泄无处,又抽臂而下,他身子顿失去平衡,差点跌倒,剑、鞘却已分离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光亮短剑,喃喃道:“奇怪。怎地又这般容易拔出了?”剑身经温柔的光晕反射,辉映成线,刺得他双目隐隐作痛。

他将剑身斜立,刃端迎向明媚的阳光,突见铁柄横端竟刻着几个蝇头小楷,书曰:济贫拔苦,先人后己,与物无私——真行。

只因字体太小,又刻在柄的横端,若非他这般将剑身竖立,横柄朝面,还当真难以发现。

他连默读数遍仍难意会,但肯定这是佛道唔语,当下叫道:“追风兄弟,等等冯某,这里有一句莫测之语,请你帮忙参合参合。”边嚷边快步奔前。

前方流水声急,隐隐有轰鸣雷声,暴瀑迹象。行了约莫里许,果真一串飞瀑倒挂眼前。

但见坠流激猛,远远地便如一道宽而大的白绸吊坠在危崖上。瀑布下左右各挺立着两块数尺来高的小石,石经水击隐有乐作,鸣嗡不消。

此刻,便在靠近冯大侧的小青石边沿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冯大再无犹豫,疾奔近前,只手举着那柄短剑,口中边还叫道:“追风兄,你看看这剑上有何异样。”

桑追二人原本仰首看着瀑流上端,闻言齐一回头。追风乍见这柄乌鞘短剑,浑身一震,一把抓住,细瞧数眼,左手轻靠上啮口末端,用力一按,那短剑应势“嗤”地一声蹿出鞘数寸。

冯大“哦”了一声,像发现新大陆般,喜道:“我知道了,原来剑身装有机括。”又见追风默默地看了半盏茶功夫,耳听他喃喃道:“不错,这——这是我那师弟的,你们看——”

说着手指向铁柄横端上的蝇头小楷,道:“这里刻着‘真行’数语,其实是恩师见他行事太过偏激浮华,顾刻而谨之。”

言罢,左手入怀掏出一柄外形与之相同的短剑,指着同处,道:“恩师只怕追风为凡俗琐屑所困,是故刻“真功”于此剑以激励吾心。”

两人凑近一瞧,果见剑柄上同处刻着“澄清定义,抱元守一,存神固气——真功。”

桑境炅默然半响,忽道:“这么说追净道兄可能遭遇不测。”

“不,”追风悲声道:“是肯定。只因两位不知这柄剑的意义。”

“哦,却不知这小小一柄短剑到底有何意义?”冯大饶有兴致地问道。

追风沉默半响,仿佛决定是否将之告诉两人,最后终于道:“据恩师说——”忽地崖上传来“蓬”地一声巨响,盖过了瀑布声,更将追风的话声淹没。

三人诧然仰首瞧去,恰瞧见两道人影凌空酣斗正急。只因两人功力太过猛烈,竟激起浪花飞溅,残石飞坠。又消片刻,忽见那右侧黑衣人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双脚捣蒜般向对面白色长衫踢去。

两人身形三人俱都悉若家珍,正是叶孤鸿和冷计霄。

第四章 椅中有乾坤

只奇怪的是,那叶孤鸿或掌或脚,却不拔剑。

冷计霄毕竟是腿脚不便,这般凌空半响,渐感不支,心下微恻,双手忽闪电般划出数道弧线切向叶孤鸿凌空踢来的双脚。

叶孤鸿的右手仍自倒扛长剑,左手猛地虚空一按,身子忽又拔高数尺,倒成了脚踝送向对方的手掌内。

冷计霄大喜,双掌忽地变掌为抓闪电般抓向他的脚踝,心道:小子,这下你还不束足就擒。

瀑下三人亦瞧得心中暗叹,在他们心中那冷计霄杀人如麻,心性恶毒,实比叶孤鸿恶上几倍不止,因而暗中反希望叶孤鸿能够胜出{毕竟在他们追击叶孤鸿这段时间以来并未发现他的恶行},但眼下见他足踝似直接送入冷计霄的手中,都不自禁暗中闭上了双目,不忍再看。

蓦听一声清喝划破瀑流,又是一声清笑,只听一人朗笑道:“阁下好一招切龙擒虎功,只可惜虎龙擒不到,反而替叶某剔了一层鞋泥。呵。”

三人不相信地睁开双眼,恰见叶孤鸿单足踏在轮椅上,申请好不悠闲,而轮椅正深嵌入青石中。

冷计霄双腿盘膝,坐在对岸青岩上,双手清按在双膝上,杏目圆瞪,狠狠地盯着叶孤鸿,那种神情仿若叶孤鸿是一条可以被眼光杀死的鱼,甚或她一个眼神就可以使之窒息。

冷计霄怨毒地看着他,仿若一条择人而噬的鱼,如果眼光可以杀人,他叶孤鸿只怕已不知四国几回了。

足足过了半响,她嘴角忽地逸出几丝笑容,让人看了心下不禁突颤,口中残酷地道:“好,叶孤鸿,你好。你是第二个令老娘不得不全力以赴的人。”话音方毕,双手忽地扣起数枚细石,上下一扬,数枚石子化成一道高达半丈的竖线,凌空向叶孤鸿刺去。

叶孤鸿但见这数枚细石一般速度,迅疾无比,不禁脱口赞道:“好手法,好石头。”说话间,他的人已如旱葱般倒拔而起。

便在此刻,碎石击到,最高一枚自他脚下擦着鞋底划过,却也令他脚板火辣辣生痛,心下不禁暗禀,原来对方的手劲一强至斯,若非腿脚不便,方才的比拼还当真胜负难分。

原来,方才正当冷计霄的手便要抓上叶孤鸿的足踝,却冷不防他双腿猛地向下倒摆,上身前倾,一个鹞子空翻,却到了她身后,双掌顺势按上她的后背,借力前掠了丈许,落上她的轮椅。

而她腿脚不便,难以翻身,被这一按之力向前甩出,直落到了对面的石尖上。

叶孤鸿看似轻巧地避过了飞石暗器,接着身子下坠,口中却笑道:“奈何姑娘石针虽奇,却也——”忽觉双脚一紧,似被何物系住,不禁俯首瞧去,蓦觉眼前一黑,一蓬飞针闪电般自椅面激射而出,直刺自己双目。

他骇然惊下,身子忽地倒掠而出,险之又险地避过飞针,却冷不防一双肉掌“噗”地印上了后背。

敢情冷计霄觑机偷袭得手。

叶孤鸿仰口吐了大口鲜血,藉此千钧一发时刻,他蓦地转躯,左手忽屈,蓦又连环三弹,逼出三道真气击向对方要害,右手同时拔剑,闪电般削下缚在双脚的物什。

但闻“噗噗”数声,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分向两侧抛出。

叶孤鸿暗中调息片刻,直觉真气流转后背神道穴微显窒滞,心知内伤不浅,当下深吸了口气,真气猛提,顿如涌波冲堤般几下冲破神道穴,流经腰俞、风门、关元、血海、梁丘、解溪、委中、太溪、丘墟、下痢,倏忽一转,由太白逆涌而上,反经腰腹期门穴又是一滞。

叶孤鸿长剑蓦地一扫,俨然一尊横扫千军、睥睨天下的无敌将军,倏地仰天撮口长啸。飘云淡风、飞瀑悬石仿佛给这惊天鸣音骇的同时震了一震。

一啸方毕,叶孤鸿但觉痛快非常,仿佛内伤不治而愈,仰天长笑道:“阁下好一招连环毒计,叶某拜领了。”

冷计霄斜卧在青石尖上,仿佛受伤不轻,身子支撑不起,强笑道:“叶少侠好一双慧眼啊!”

“不,”叶孤鸿反扳长剑,弄了个大圈。苦笑道:“应该说叶某一双拙眼,未发现椅中的奥妙才对。”

冷计霄单手触地,强自支起身躯,道:“叶少侠可知能从冷某这招“温柔一击”下逃生的,你可是第一人啊!”

“温柔一击,当真温柔的紧,呵呵,”叶孤鸿干笑道:“这么说叶某倒是上天幸眷,佛音谱就了?”

冷计霄缓缓地道:“你可知我那根棉丝里藏有多少后着?”

叶孤鸿瞟了眼那根连在椅上被自己斩断的半截白线,心道:原来是棉做的,却不知当时为何用力扯之不断。

冷计霄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好不温柔地道:“其实我的这根棉丝是苗疆一种特殊蚕丝织成,寻常刀剑无法切断,嘿,少侠手中的可是柄绝世宝剑啊!”

叶孤鸿搔首道:“其实,我——”

却听冷计霄打断道:“少侠不必多言,你的故事恕冷某无趣听闻。冷某方才言道我棉丝之所以会有令人闻风丧胆的力量,那是因为它的尾端连接着一十七门暗器的触头。

一旦有人的在四肢被缚其上,难免会不自禁地挣扎一下,而就是这一挣便会触动第一道机关,引发飞针,飞针刺面,这人难免会身向后仰,如此倒也勉强能躲过飞针,但他却不知,就在他仰身躲避时,暗中又牵动了缚体的棉丝,引发了第二道机关。

如此这般,连着十七道机关,飞针、弩箭、毒粉、迷烟——试问天下有那一个武林高手能全身躲过?”

叶孤鸿一呆道:“姑娘如此坦白,倒叫叶某,咳,汗颜了!”

冷计霄幽然一笑道:“是吗?奈何向少侠这般从容潇洒、俊逸非凡的男子当真是女孩子们心中的良偶佳配啊!”声音出奇地温柔,仿佛鸣吟、扣人心扉,只让人听得心都酥了。

叶孤鸿却觉得是种煎熬,坐在对面的分明是一个男人相貌,却偏要作女音,他直觉郁闷非常,再难忍耐,便欲发作,忽听脚下一人扬声道:“叶兄,便让桑某祝你如何?”一人冲天而起,却不是桑境炅又是谁。

原来冯桑二人已知追净身遭不测,性命亟危。正当追风要告知二人那柄短剑的宝贵意义,突被瀑顶的打斗声给中断了。

三人均不自禁仰首向临空悬挂的瀑顶望去。

其时日正中天,春色盎然,艳阳如苏,晴空万里蔚蓝一片。偶尔一两片似纱白云浮飘而过,又令人遐慰平生,仿觉生命之所以光彩全因这妙态横生的天象、巧夺天工的精造。

飞瀑流湍,急如箭矢,却有后者所缺的万溅飞沫、震撼鸣音。即便是钟鼓齐作、惊雷乍起,却也难及湍流高坠的响彻连绵、扣人心弦。唯一令人心郁的是便在那青的只欲滴出汁来的两块对峙挺立的石尖上此刻竟分被两人占据着。更令人心波难平的是,两人竟忍心将给瀑围平添景致的碎石拿来当暗器使。

一抹白云缓缓地自二人头顶飘过,冯大不禁惊叫道:“天啊!瀑高数十丈有余,他二人是怎生上去的?”

第五章 胸怀坦荡

其时叶冷二人均已受伤,两人各占一方隐成对峙之势,却是半响都未动。

冯大瞧得又惊又虑,惊的是两人居高而立直过了这许多时刻竟无半分惧象,虑的是方才亲眼见那叶孤鸿被对方双掌拍上后背,似受重伤,恐怕难以持久。

其实对方相距甚高,他只隐见冷计霄双掌拍上叶孤鸿,但因对冷计霄忌惮非常,于是便猜测叶孤鸿定已受了重伤。

想及此,他不自禁暗自苦笑数声:那叶孤鸿亦是一般地奸佞屑小,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岂非更好,自己怎地无端竟关心起他的安危来了?但内心深处又隐觉这样想似乎有不妥,究竟有何不妥却又无法说出。

便在此际,忽见一道白影自身侧一闪而过,凌空一个螺旋转,顺即拔出长剑“嗤”地一声插入激流后的峭壁内,那人单手在剑柄上一按,身子顺势蹿上剑身,单脚轻轻在长剑上一点,身子又腾升数丈。

眼见势道已尽,那人忽自腰畔擎出柄短剑“噗”地一声连鞘插入壁内,蓦地一道黑影自剑身电般射出。

此时那人转过身来,冯大倏地惊叫道:“桑境炅。”

那人正是桑境炅,而那道射向瀑顶的黑影却是条乌黑细丝。

瀑水本白,黑丝凌驾其上,甚是显眼。

但见桑境炅用手试了试细丝的份量,觉得至少可以带得起一人的重量,当下双脚猛地在飞瀑上一踏,身子顺势升高数尺,他双手就势分握剑柄,倏忽一卷,长细丝也便跟着卷短了数尺。

如此这般,直过了盏茶功夫,他总算上得了瀑顶。

而他辛辛苦苦上顶的第一句话就是:“叶兄,便让桑某助你如何?”他本来看似一番好意,却绝未想到对方的反应竟是恁地平静,倒让他听了直觉气血翻腾。

只见叶孤鸿冷眼瞧了自己数下,淡淡地道:“叶某向来是孤独行事,从未让人相助。”

桑境炅未想自己一番好意竟碰了一鼻子灰,心下微觉有气,但口中兀自强笑道:“人道士为知己者死。桑某与叶兄一见如故,便如相知相交数十年般,这岂非便算有缘。”

却听叶孤鸿口中冷冷地道:“叶某乃一介亡夫,身受世人唾弃,在众人眼中叶某已是一个掳掠的恶贼,何敢与阁下攀交?”

桑境炅干笑道:“叶兄此言差矣,其实所谓的善与恶——”

话至中锋,忽觉一股凌风破空而来,他骇然一惊下,身子蓦地往斜一侧,避过劲风,眼角瞥见一道黑影刹间划过“噗”地深钉入身侧的柳干——却是一块碎石。

便在此刻,耳旁突地传来“蓬”地一声爆响,一人嬉笑道:“冷姑娘,就这样急于奔命吗?”

除了叶孤鸿,谁会于生死存亡之际兀自嬉笑言谑。

果然,桑境炅扭头瞧去,恰见叶冷二人斗得正酣。

他生平自问也算见过大世面了,但像叶冷二人这般绝世高手的决斗尚且只是首见。

他只瞧见一高一矮、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交缠难分,便似两条蛟龙缠斗比决。激起水花直溅得他满身都是,他忽然发觉原来自己与高手的差距就好似息壤。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有生之年只怕是难登高手之列了。

两人激斗了半天,出手总算慢了下来,人影已可分清开来。

但饶是如此,他仍旧看不清两人的招式,心下不禁暗自苦笑:可笑他叶孤鸿武功这般高深莫测而自己方才竟还自告奋勇地说要相助于他。唉!难怪他这般傲气,原来真是有值得骄傲的资本啊!

他却不知其实叶孤鸿并非是有傲气,而是有风骨,因为他叶孤鸿做事是没有人能揣量得出的。

又斗了半炷香时分,两人出招终于很慢了,招式套路总算能让桑境炅瞧清楚了,但两人只互攻了十余招却都停住了。

两人此刻已交换了位置。冷计霄斜靠在椅栏上,双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叶孤鸿,良久,方才笑道:“小子的功夫还蛮不错嘛。你师父是谁?”

叶孤鸿单膝靠在对面的石尖上,好不潇洒地道:“老姑娘的功夫也不错嘛。你师父是谁?”

冷计霄生平最忌的便是这个“老”字,况且说话的还是一个潇洒从容的少年。

试问有那一个生平自负貌美的女子愿在一个生机活力的年青人面前自承年老?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俊逸非凡的英雄少年,他正是大多数女子暗自倾心的对象。

但就是这么一个超凡少年大咧咧地叫自己“老姑娘”。

老,多么一个摧残人心的字眼,可叹竟无人可避过它的偷袭,更无人肯轻口承认——尤其是年过浮华的女人。

冷计霄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见她双目怨毒地盯着叶孤鸿,仿若两道摄人心魄的箭矢,只欲一下刺透他的心脏。

只过了良久,方才听她怨毒无比的语声道:“叶孤鸿,你果真活得不耐烦了!好!老娘便成全你。”双手蓦地按上椅栏。

叶孤鸿深知这椅上古怪异常,心下早有准备,乍见对方手形一动,身子立时斜闪开,同时双掌凝力待发,以防对方椅中射出诡异暗器。

便在此际,他蓦见那轮椅“嗤”地逆向迅疾无比地旋开,愈旋愈急,愈旋愈快,忽“嗖”地一声斜甩出去,剑般射入密林中。正自骇异间,忽听得密林深处传来一串狠毒的语声,道:“叶孤鸿,纵算你肋生双翅,也定叫你困死阵中,尸腐此间。”说最后一句话时,耳听得对方业已去得远了。

从冷计霄双手按上那椅栏道轮椅旋出至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之间也不过是眨眼工夫,却当真令两人惊异莫名。

良久,桑境炅犹自骇然地看向叶孤鸿,后者只是双目咋亦不眨地盯着冷寂西欧啊逃窜的那片桃林,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似乎突然如凝结了般,空气肃杀,自然总会展现出一些令人惊诧莫名的异象来。譬如说这片原本幽静的桃林此际竟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炙热,仿佛是一种异样的*沾满了桃叶而引发了火力。

于是,本来一片清香的桃林刹间传出一股焦臭的异味来,原来树林果真不知被谁给纵火烧了。

叶孤鸿极目远眺,忽见里许外徐徐升起一股浓而密的黑烟。浓烟灰中带黑,经风一带,便宛如一条灰龙张牙舞爪,徐徐腾空,睥睨万象,情势嚣张已极。

他仰首望天,但见夕阳西临,彩霞炫目夺亮,映得西首天际一片血红,落霞殷红如血,夕阳更甚。

远际忽现出一黑点隐与晚霞齐高,又甚或亦又胜之,是一际孤鹜,独翔天幔;又甚或要冲破天幔的束缚,亟欲寻得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亦是孤身与江湖这片天际海潮搏击,自己不正是要冲破“江湖”这个束缚,自己不正是要寻得一片只属于自己的天地。

可是现实,残酷的现实总会让他的梦想一节节地败落。

先是松涛之役,再是长风镖局、霹雳门,又是蜀中唐门、回雁峰于天楚,最后又是宗观——杀人掠货,纵火焚山。

哼,只管冲着叶某来吧,老子自问行得直、坐得正,生平又怕谁来。

想及此,他蓦地双指撮唇,引亢长啸,声若惊雷,直刺苍穹。

长啸未毕,他忽地一个纵跃一头向飞瀑扎下。

第六章 潭底

众人乍然一惊,眼见他身形愈发迅疾,这般坠下定会被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均自骇异间,忽见叶孤鸿单掌蓦地一伸突地拍向综泻迅急的飞流,身子突地平抛数丈有余划成道弧形坠下,此时下坠速度虽减却也非人力所能承受。

崖下二人眼见叶孤鸿方才使出那般漂亮的一手“平坠青云”都不禁暗暗喝彩,但随即忖道:此刻距瀑已远,无际削力,不知你倒怎生应付。

的确,此刻叶孤鸿身距飞瀑四丈有余,身坠之势仍在迅急增加,除非肋生双翅,否则定会被摔个粉身碎骨不可。

冯追二人不忍再看,均不自禁闭上了双目。不知怎地,叶孤鸿这个“大魔头”被摔个粉碎,本是大快人心的事,但两人却无端地觉得心中似乎有些失落。

便在两人俱都以为叶孤鸿会被摔成粉碎时,忽地不远传来“叮”地一声响。

两人诧异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叶孤鸿正好端端地站在一块青岩上,衣袂飘飘,好不潇洒,右手仍自把玩着那柄似乎是从不离手的长剑。

剑眉斜挑,状若天神,却有一种天神所缺的放浪形骸,从容不羁。

他是怎生完好地下来的,冯大无际多想,他忽然就抽出了挂在身畔的宽刃大刀,暴喝道:“你就是叶孤鸿?”

这也许就是人性的变化吧!片刻前他还对此人的生死甚为关切,但片刻后便要此人的命,而且还是那么地坚决,仿佛流星撞了地球也不能令他改变分毫。

叶孤鸿淡淡地瞟了一眼对面两人,平静地道:“不错,有何指教?”

冯大忽地剑眉双挑,道:“那么,小子,拔出你的剑。”

冲动却已使他暂时忘了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叶孤鸿不使剑已是人所难敌,倘若拔剑——

果然,叶孤鸿先说了出来,道:“阁下不是叶某的对手。”

“你?”冯大气愤难耐,对方的这句话简直已让他的肺炸成了数片。

他只觉脑际一热,便欲挺刀上前,忽觉左臂一紧,被人拉了住,耳听这人沉声道:“冯兄暂住,你我仍身在险境,此刻该同仇敌忾才对。”

“不错,”不知何时桑境炅已下了瀑顶,附和道:“追风兄所言极是。方才桑某见林内浓烟四起,想是那冷计霄竟欲用毒火来烧死咱们。此际,我们正该合力脱出困境切莫内讧,遭她笑柄。”

果然,冯大觉得空气中已有几分热气扑鼻而来,其中竟还夹杂着几分焦臭,心下甚奇,道:“桑兄,冯某好生不明,这春分之际,新草重生,木干尚青,那女妖怪又怎生纵火烧我等呢?”他生性直率,言必所思,思必所言,却也顾不得与叶孤鸿之隙了。

“这?”饶是他自负聪慧异常,却也说不清这当儿事。

他心下不禁也自惊诧不已,心里正想着找几句能让人听了有稍许信服的话,忽见那叶孤鸿俯下身子,向四周的花草嗅了几嗅。

只消片刻,忽见叶孤鸿探手自草丛深簇拔出一根尖梢带齿、叶带黄斑的茅草来,道:“这种草名曰“一日红”顾名思意,其寿命也就只有一天,一天过后,草心转黄,继而枯萎。枯草易燃,这一日红更是连绵映簇,极亦引火。你们看——”

说着指向深蒿中数丛矮的黄白斑叶,道:“这种草下盘紧缠,便在苗疆异域又被叫做“百日夫妻”,所谓“一夜夫妻百夜恩”,那么“一日红却只能活一日,一日夫妻,那自然是百日恩了。”

“百日夫妻,”桑境炅深深吸了口气,道:“想不到这恶毒女人竟有这等情趣,养这种草?”

“情趣?”冯大啐了一口,道:“这恐怕他是早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因而种下这等紧簇易燃的草,好待必要时一把火给烧了教我等葬身火海。”

他自认为自己这种深沉而高谨的见析定会让众人惊叹莫名,哪知,哪知,他突然发现叶孤鸿嘴角逸出了几分笑意。

这毛头小子竟敢笑话自己?气愤,愤怒,怒气,激得他心波横贯纵蹿,蓦地冲口怒叫道:“叶小子,你笑什么?”

叶孤鸿像是故意气他一般,悠然一笑道:“笑?叶某笑了吗?哈哈,叶某当真没笑啊!呵呵!”说到最后再也忍不住,索性仰天狂笑起来。

冯大知是对方故意奚数自己,当下冷哼一声,道:“不错,你没有笑,这里也没有人笑,只有一个疯子在香甜狂嚎。”

叶孤鸿闻言顿住笑声,淡淡地看了他两眼,忽然道:“不错,叶某便是疯了。唉!其实人有贫富聪钝之分,却无贵贱之异,叶某错了,当真错了,这便向冯兄告罪则个。”说着只手搭住握剑的手向冯大微一揖手。

冯大初时听得对方那般说话,还道对方又欲出语讥讽自己,心中早拟好好几种反唇之语,但忽瞧见对方那般诚挚恳切地向自己认错,却不知该如何应答了,只嗫嚅道:“这——我——你——”

忽听桑境炅朗声道:“叶兄,好一个敢于承言的英雄男儿,便像这般敢于言道自己语出有误的话语,桑某自问只怕难以启齿。桑某最佩服的就是如叶兄这般当世豪侠,唉!可惜没有酒,否则——”

叶孤鸿忽地出手打断他,道:“叶某向来敢言敢承,恩怨分明,便如——”忽地提高声音,道:“便如方才阁下上得崖来,惊走了那冷计霄,令叶某意兴索然,叶某便好生记得,更匡论与阁下喝酒了。”

“这,”桑境炅面色微变道:“这,当时桑某只是想着为叶兄做点什么,这个——叶兄不喜旁人助拳,桑某先时不知,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这个——“

叶孤鸿忽又出手打断他,道:”并非叶某不喜与人联手,只是,”忽地扬声道:“你,恐怕会没有这个资格。”

桑境炅脸色刷地变得通红,但瞬即便恢复常态,干笑两声道:“叶少侠所言极是,像少侠这般当世豪侠,自不会屈尊同我们这些屑小下流人物共进退。”

“不,”叶孤鸿正色道:“阁下莫要误会,其实不论阁下是何身份,只要愿与叶某结交,叶某都会好生欢喜。只是——”他顿了一下,声色忽地转沉道:“只是叶某向来不喜与假面伪善之辈结交,这便恕罪则个。”言罢一转身便于离去。

桑境炅浑身一震,口中却强笑道:“叶少侠莫不是在开玩笑?什么假面伪善?这个——恕桑某不解。”

叶孤鸿闻言顿住脚步,右手反扳长剑,抡了个大圈,头也不回地道:“真要叶某说破吗?”

桑境炅闻言又是一愕,随即又强笑道:“少侠果真不简单,却不知可想到何脱身之法?”

叶孤鸿心道:你和我搭讪这么久,只怕这句话才是你的本意吧,当下语声出奇地冷冰,道:“这丛园是冷计霄亲手策划布置,她既已知我们几人此际正置身瀑缘,便决计不会傻得纵火焚烧我们。”

“那么说,”追风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道:“这里进了外敌?”

“也许,”叶孤鸿淡淡一笑,悠然横剑闪电般斩向飞瀑。剑光太快,众人只来得及看到急湍的瀑流顿了一顿便即又湍急泻下。

冯大心下暗惊,心道:这小子剑法即已迅急如电,幸好方才未始真个与之冲突,否则,这一剑若是斩在我的脑袋上,那是血还未及冲出脑袋便已搬了家。追桑二人亦是一般惊骇,才知叶孤鸿之前所以潜逃并非是

怕了自己而是不愿与几等冲突。

桑境炅轻抖了抖脖颈,仿佛是什么东西钻入了他衣领一般,但觉周遭愈发炙热,知是火已渐行逼近,心下甚急,不经意间瞥见叶孤鸿脸上古怪的神情,他倏然一喜,叫道:“叶少侠可想到了出林的法子?”

他生怕说对方“找寻”到出路会被认为是贬低对方,因而用上了个“想”字。

火苗已蔓延至众人的立身处,眼见不消片刻就要将众人包围。

叶孤鸿蓦地叫道:“大伙跳到水里去,暂且躲避。”

众人齐愕然一惊,冯大更是叫道:“不成。那么高的水流砸下,不把头砸个窟窿才怪。”

桑境炅眉头一皱,道:“不错。况且水流太急,我们在水中很难稳住,说不得便被冲下去,那倒还不怎打紧,但瀑流石多,万一要是撞上尖石、青岩什么地,那可遭殃了。”心中暗忖:原来你也并不比我高明多少,不过是一个徒手足之勇的莽夫罢了。

叶孤鸿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纵身跃入潭中,几下翻腾没入水中。

潭水深丈余,但因上层追瀑急湍,愈至底端,水压愈甚,人力几已难挨。叶孤鸿全身布满真气,抗御着愈发积重的水压,缓缓挨至潭底。

这当儿,潭底却又是另一番景致。

但见整个潭底由数百块大小各一、颜色各异的岩石结成。不过这些岩石结构的也较奇巧。但见东一簇,西一簇,左一堆,右一堆,却是或多或少,堆堆不同。

他数了数,岩堆不多不少正是八堆,心下暗喜,闭上双目,脑际闪出方才那一剑斩上飞瀑产生的诡异迹象。双手再不稍停,闪电般抓牢了右上角的一堆由数十枚青红白黑四种颜色杂混成的岩簇中数枚碎岩横摆成一条直线,接着又攥了几枚摆了上去,仔细看时,正是三连乾位。

第七章 石屋与老叟

叶孤鸿双手不停,几下又将斜右角摆成中满坎位。便在坎位最后一粒红石摆上,他忽觉脚下一晃,心下暗喜,暗道:原来这数色碎石果真不简单。

转眼间已过了半炷香时分,他渐觉气息窒滞,瞬即又摆上了上缺,下断兑、巽两位,脚下晃动更叫厉害。

潭中压力渐剩,叶孤鸿直觉气息颇有不畅,心知再不能多加耽搁,瞬又分别在余下的四角摆上了六断坤、仰盂震、中虚离和覆碗艮。

眼见大功告成,叶孤鸿右手食中二指箝着最后一枚黑石,心中却突然起了一个扣心门的问题——就是究竟哪里是北。

八卦最重的就是方位,如坎在北,离是南,震、兑分割东西,而艮、乾、巽、坤分占四角,潜合八方,暗润天成,一方有亏,八卦难成,叶孤鸿若在潭底找不到北向,那么他摆好的八卦阵路便不成八卦,一切岂非是功亏一篑?

叶孤鸿凝立水中,动也不动,心中念头不断地在打着转——放,还是不放?如果自己果真面向西北,那么这样摆下便是对的,那么这颗石摆下去便能启动机关,那么冯桑等人便能得救了,可如果——

便在这时,他忽觉期门穴一窒,暗叫“不好。在水里待太久,内伤复发了。”

他情知再待片刻,内伤加重将会被永远压在潭底,哪还敢多想,中指扣准石尾,蓦地连环三下弹出。

黑石闪电般嵌入那个留出的空位。叶孤鸿忽闻“轰”地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倏觉整个地板乍如一横插的翻板刹时整个倒翻了过去。

叶孤鸿乍觉脚下一空,跟着陨石般坠了下去。

“噗,”叶孤鸿直觉身在一口幽深冰冷的水潭中,零星的几点光不知从哪里泻下,倒也不致使幽潭过分地黑暗。

借着微弱的零星碎光,叶孤鸿打探了一下身遭的环境,首先入眼的是一层黑如墨浸,剑般宽窄的突出断岩。

这层断岩的上端距离数尺高处便是覆盖的碗状石顶。断岩下端是一直平滑至水面——当然,他并不能确定水下的状况,因为水至少深有半丈有余,而且一度冰入脊髓。

叶孤鸿暗提了口真气,脚下猛一用力,身子突地蹿起,眼见即将触上那层断岩,他忽地闪电般伸出左臂,刹间扣住断岩,右手长剑顺势在岩壁上一点,身子已蹿上断岩。

岩层光滑异常,叶孤鸿只有双足用力踏上才勉强站住,可再无法移动分毫。

叶孤鸿俯首看了一眼脚下黝黑而又让人心冷的深潭,叹息一声,苦笑道:“难道我这个人见人怕的大魔头当真要埋尸此间吗?呵,恐怕连尸体都不知被抛往何间,可叹的是自己连与对手有何仇隙都不知,岂非可笑之极?”

这儿简直可以说是一座坟墓,只是没有棺木,也不知出口。

叶孤鸿将长剑顶住里侧的岩壁,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是潜伏在黑暗中的无尽甬道,心忖:有时人的直觉往往与真实状况相反,当下双脚缓缓向前移去。

行了足有数十丈,前方愈发黑暗,几乎再见不到零星的几点碎光。叶孤鸿无奈只有先行用剑向前触上几触,待觉得并无岩壁等物阻挡于前方才又腾挪数步。

如此这般——只不知已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行了许多路程,但他却似乎觉得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不过前方到底是一堵墙还是一扇门,他是无论如何也难猜想。

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就是不论等在自己面前是一堵墙或是一扇门,它的背后必定会潜伏着一个巨大的敌人。

但接下来的事情几乎让他失望了。

果然,当他又摸索着行了二里多路时,前方出现了火光,借着火光辉映,他发现了离自己不足十丈远的一扇足够自己通过的石门。

有火有门,久行于黑暗中的浪子还有何求。但叶孤鸿却傻了眼,因为门竟然是开着的,这么幽深黑暗的甬道内突然有了光,突然又开了门,这怎能不让人生疑?请君入瓮,叶孤鸿脑中突然就闪出这个词来。

石门厚足有半尺,门边向右,是向外推开的。叶孤鸿心道:如果让我自己从外捣鼓开这扇门,怕还真费些功夫。

门无匾,额上却刻有“诚迎嘉宾”四个似楷非楷,似行非行,又非狂草的草书大字,经耀眼的辉光映色,竟有几分摄目夺神之效。

立在门外却也能将其内的事物一览无遗。这是一座石屋——如果用好听的话讲。

入眼的三道石墙各被一条宽而长的帷幕遮掩着,余留下两边不足半尺的平滑岩壁。帷幕是一律纯白并无异样。不同的是,后墙那条却向外凸起,似乎是藏有什么东西。

叶孤鸿好奇心起,便欲举足进屋,忽又觉得不妥,心道:一个人在地下摆得这么热心好客,却又能引得什么人了?便在此际,他忽觉眼前火光一暗,突又一亮,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便在方才那纯净的白帷幕上突都显出了字样。

左边一行“尽收息壤精气岂不觉爽”,右边幕上写道“全凭地火挚心也难退却”,面向他的字幕更现奇诡,竟书道“只为胆识之辈特设”。

如果说这座石屋是条钓竿,两边字幅充当诱饵,后强便是浮标,于是像叶孤鸿这般对一切新鲜刺激事物充满好奇的鱼便甘愿上钩了。

屋内便只设一条宽桌,桌上有酒,而且是窟藏了二十余年的杜康,叶孤鸿早在门外就已嗅到了,这当儿又怎能白白放掉。

当酒鬼遇上酒,恐怕天下间再难有何事能让他放弃。于是我们这个人见人怕,又人见人爱的呀大侠便一醉而不醒人事。

不知过了许久,叶孤鸿睡梦中似乎觉得又人在叫着他的名字,他一震惊醒便发现了一双空洞洞的窟窿似如眼睛般紧锁着他。

房内不知何时变得幽暗森冷起来,但愣是如身临冰窟、乱葬坟间也难以让他有这般全身血液冰冻、心跳早达极速的恐慌与不安。

不知什么时候,那魔鬼般的窟窿又向前移动了几寸,几一贴上了叶孤鸿的脸。

叶孤鸿头仰靠在后墙上,几次都想移动但身子却不听使唤。便在这时,他耳边忽地响起了一句稍比鬼魅叹息好听些的话来“你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惧怕我吗?”话音直愣愣地砸在他的脸上。

叶孤鸿摇了摇头。

“这是人的通病。当你大醉后便会做一些令你心的梦来,又由于酒精的作用使得你的身体疲乏。心软身疲,以至于当你乍然见到老夫奇怪的面孔后心跳骤然加速,身子暂现尸僵。”

哦,你自称老夫,原来是个老头来故意吓唬老子。老子既已明白,又那还能被你吓住。叶孤鸿双手骤然在后墙一点,身子忽闪电般斜蹿开来,口中笑道:“前辈对人性的生理与心理剖析的好不深刻,叶某领教啦。”说完这句话,他的人已停在了门口。

“你不需要逃走,其实老夫想要杀你早便动手了。”

叶孤鸿回头淡淡瞟了一眼身后的老者。入眼的是一个双目空洞,脸色卡白颧骨特出,身子高挑的鹤发老叟。

他的衣服都是灰暗色,显是因长年不见日光,他的皮肤竟白的可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被关在一个幽森黑暗的坟墓深处,孤独地忍受着寂寞的摧残——

尽管不知受害者是否愿意,但叶孤鸿还是痛心不已,于是他作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决定——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助他脱困。

“你为什么不说话,莫非是在同情老夫?”他的声音忽地变得激励起来“不要以为老夫双目失明,便用你那恶心的同情来污染老夫的傲世之功。”

叶孤鸿愕然道:“前辈的傲世之功——”

那老者诡异一笑,单手一挥,一股阴风扑面袭来,叶孤鸿愕然一惊,身子自然向旁一闪,便闻“蓬”地一声,身后的石门已合上。

他正自诧然间,忽见三道帷幕被风卷烟般卷了起来,露出了深藏已久的诡异物什。

“其实老夫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老者意味深长地道:“守株待兔,呵,守株待兔,老夫总算没有枉过这漫长无终的五年,五年,哈,老夫等了五年,终于等到了你这个试炼者——”老者似已疯狂。

叶孤鸿乍见潜于卷帘后的物什,心里里早凉了半截。这似乎是一排排的箭弩,又似乎是一层层的木制栅栏,栅栏每一个结处都有一个碗底大小的窟窿,里面就藏着足以致命的箭矢。

“知道这是什么吗?排箭,呵,排箭,一旦启动,箭就会一排排地射出。每排的间距只有半尺,半尺,半尺是多少?少侠,你知道吗?”老者脸部的肌肉因过度地兴奋而愈发僵硬,以至于他那安放于脸部的空洞愈发地丑恶起来。

叶孤鸿心中对他的最后一丝同情也宣告退泄。

叶孤鸿暗中吸了口气,道:“你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是自信?”

第八章 玄神阎照功

“箭是经一种毒淬过的,每排三十支,每架弩共有七排,三座箭弩,一共是六百三十支齐发,又有哪个人能躲得开?”老者胸有成竹地道。

叶孤鸿又吸了口气,道:“但你似乎考虑掉了一件事。”

“什么事?”老者皱眉道。

叶孤鸿再吸口气,道:“当你发箭后,不也是被万箭穿心吗?莫非阁下是自知必死,心下仇恨老子这般好活之士?”

“呵,老夫本来想让你多活片刻,看来——好,老夫就成全你!”老者一声暴喝,猛地向上撞去。

叶孤鸿早防着他这一招,他故意以言语相激便是让对方大怒之下杀机暴现。

须知人在愤怒之下最易冲动,冲动之下他往往做事便不怎么便利,这便给了对方一线机会。

叶孤鸿便是要寻得这一线机会。于是,他双手拇指各扣上了那一弹必发的中指就欲连环三弹下。

名动天下的屈指三环眼见便要问世,叶孤鸿耳中突地传来了一句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话来“你是否梦见了心爱的女子?她也很爱你吧?”

歆儿,歆儿,你是否也在念着你叶大哥?

叶孤鸿身心一震,就在这一迟疑间,他忽听那老者奸笑道:“宝贝,看来你的测心术还真灵验。”他愕然仰首,却早已不见了那老者的身影,但听音辨位,他定是在顶上。

头顶似乎是连成一整块的大岩石,少说也有上万斤重,只不知这老者是怎生翻上去的。叶孤鸿现在直觉自己最近像是一条待宰的羔羊,随时都似乎可能被送到狼口,而且每一匹狼无论公母居然都像是隐于室外的佼者。

现在,当他又似乎在垂死挣扎的边缘时,忽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

不知是出于自语还是想让那老者听到,叶孤鸿忽然用一种很平和的口气说道:“唉!箭们,用你们最有风度的步伐来到叶某身上安家吧!叶某死前还能成全这些无家可归的箭簇,也算是此生无憾。”说罢,双手展开,一副任暴风雨狂大而吾亦不皱眉头的大丈夫作风。

“你似乎忘了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怎能毫无抵抗就放弃呢?”那老者听他甘愿受死,急忙劝道。

叶孤鸿叹息一声,情绪低落地道:“明知无望,还做它作甚?”

心中却在忖道:你老疯子不就是为寻求刺激这设计出这般遭天谴的排箭吗?一旦老子不作抵抗却那还有刺激可寻,好,老子索性装的越低沉,这样生还性才越大。

大不了真个刺激了他启动机关后再求解脱之法。

老者直沉默了好久,方才言道:“你很聪明,老夫欣赏的便是你这种聪明人。唉,你愈来愈展现出一种凡人少有的机制与灵动。你说,老夫怎忍心让你死的这么早?”

叶孤鸿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听他这么说,莫非,莫非他还有更厉害的武器在等着老子?

“你不要害怕,老夫坚信凭着少侠的韧性,老夫这些小玩意对你来讲只是虎皮唬狼罢了。”那老者又及时提醒道。

他当真能猜透老子心中所想!他到底是谁?叶孤鸿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武功深不可测,器械繁不可破倒还罢了,可别人每一个心思他都能看破,那自己还有何秘密可言,那又与猫爪下的耗子有何分别?

风,似乎比去年寒冬时更冷些;汗,他已数不清洒落了多少滴;心,这一生还从未感受过跳动比浪击更猛地了。他宁愿对手是一个武功高出自己几倍的人,也不想面对眼前看似笨拙的机械。然,世上哪有那般便宜的事?

叶孤鸿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气暗中提至双手指尖上,猛地向前踏了一大步——他当然不会傻地去碰身后那扇不可能打开的门。

箭,预期地向满屋飞蝗投石般刺出,果然成排。

没有人甚至连神仙也难在这密而麻的箭林中安然冲出,叶孤鸿当然不会例外。

所以现在,这位智计盖天的盲叟满意地笑道:“可怜卑微可笑的人类,你们求生的欲望远远大于你们自己的本事。老夫正是上天指派来调配这一可笑差距的神圣!”

“也许你将自己的身份估计地太过了些。”就在他沉浸于方才结束的刺激好玩的游戏时,他忽然听到有人如此叹息道。

“你,是你!”老者的声音忽地变得异常激动。

“不错,是我。这么长时间未来看你,你——还好吧?”来人颇显关心地道。

老者闻言浑身明显一颤,语声愈发激动“好,怎么不好?每日都陪着老夫这些宝贝,老夫,老夫哪会不好。你——你赶紧出去。老夫——老夫不愿见你。”

来人有些委屈地道:“为什么我每次来,你都急着赶我走?难道,难道十多年都过去了,你——你还是忘不了她。”

老者沉默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忽然叹了口气道:“你走吧。”这一次语气已不再那么强烈。

“我——我说过,那次,我——徒儿——”

“走,你走!”老者乍闻这句话,便如受了刺激的野兽猛地吼叫起来,声若惊雷。

来人乍然一惊,实也未料到对方的反应竟如此强烈,只得默默退去。临了,他忽地扭过头,言道:“我来是要告诉你,那叶孤鸿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说罢,身子已消失在黑暗中。

老者耳听身后再无声息,确定来人已离去后猛地将身子靠上一架木制框架,良久未动。

是痛苦、忏悔;是哀怨、叹息;是心衰、力竭;是愤恨、不甘,老者那副历经沧桑的脸孔,此刻已在难寻到一丝生象。

脚下已再无声响,弩箭已全部射出。这小子够强,从前到后竟连哼亦未哼一声。难道竟未中箭?不可能,老者自语道:“每排箭间距只有半尺,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全身而退。除非——”

他猛地按下身旁一块凸起的木楔,只闻“蓬”地一声,一块横木箭般飞出,撞上了石门。

门是开着的,这通过横木撞门的发声可知,老者突然笑了“老夫五年寂寞,今日总算寻得对手。叶孤鸿,呵,好小子,名字听起来也够格做老夫的对手。”

原来,这老者便是名动天下的“玄神”阎照功。

玄之奥妙,深不可测。玄神给人的感觉果真是忽如云之神龙,刹似深谷之蝮蟒,机关算尽,天文皆晓,武艺超群,尤现拳脚。

此刻躺在洞中的排弩、木楔——均是出自他手。他总认为人是层次分明的。像他这般孤绝清高、傲视天下的神圣便是世间奇葩,理属最高层。

他也坚信,世界之所以充满着情欲爱恨癫痴傻、嗔恶念,便是由于世间有着许多形色分明、意念别异的人。

他们或有真爱大于别离,生死贵乎胸间;或有义字当头,勇夫豪英;或有为儿女情断肠,烈酒甘焚心——每一种人,都可以说是上天给予一层境界、一席地位、一种价值、一个层次。

“玄神”无疑是上天创造的最富盛名的顶阶人物,但是,这个叶孤鸿的出现,突然令他有种对自己的位置决不动摇的信心有了稍许颤动。

他突然发觉自己原来还不算是天下第一人“,原来世间还是存在着足以与自己抗衡的佼佼者。

叶孤鸿的出现就像是在他一如汪洋的平静心波里投下一块大石,使他深深觉得自己的地位有着被夺去的恐惧。

这种恐惧就是从叶孤鸿能从自己精心设计的机关中打开那扇原本无人会将之打开的门开始的。

常理揣之,阎照功仅以常理揣之,一般人在身陷囹圄之中,首先想到的就是打开牢门;但聪明的人则会认为那是徒劳无功而俯身寻查是否有地洞通道;更甚者却是静观其变,暗寻窥听偷视者不慎泄漏的蛛丝马迹,顺藤摸源,查出秘密所在。但叶孤鸿,那个少年,却绝没有这般简单。

也许阎照功猜得不错,我们的这位叶少侠确实聪明非凡。但是,这会儿可以肯定的是,当他逃出那间人间地狱般的鬼屋子时,心中的余悸是无法用言语道明地。

叶孤鸿几乎是在那片宽不及半尺的岩层上奔跑,目的只有一个——逃离那个疯子——越远越好。

冰冷的风已不再刺骨,反而有一种润凉的爽快感觉,说出来大家也许还不信,同样的冷风,同样的时节,同样在地窖,竟会让他有这种不同的感觉。

但多少年后,当叶孤鸿再向人谈起这件事时,他还能清楚细腻地描述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来,就好像,这件事就是昨天刚发生一样。

不知在这个窄窄的跑道上奔行了多久,叶孤鸿终于停了下来,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自信地自语道:“难道老子方才真地从这里过来?”突又哑然失笑道:“梦,这一定是梦,老子奇怪地梦做得多了。”

前方几丈处的上顶有一抹光亮泻了下来,这一回是天地的光——原来有时人的直觉当真还是要信的好。

第九章 你就是坏人

叶孤鸿小心地蹿了过去,沿途并未有阻碍,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洞口已在头顶,叶孤鸿目测了一下,高约有半丈,自己一个纵掠应该可在升至上端,届时,自己只需轻轻地伸出一手按住上口橼的泥层便可稳稳地上去。

但他却没有动,反而用剑敲下几块小石扣在手中,屈指连环三下向上弹去。

但闻“咚咚咚——”几声响,小石击中洞口上层的岩石又纷纷掉落了下来,带得数块碎石薮薮落下。

洞口并无异样,叶孤鸿剑交左手,猛吸了口气,身子倏忽一提,旱葱般倒拔了上去。

一切来得太顺利,叶孤鸿右手已按上洞口上橼,猛一使力,身子又向高蹿了数尺。

便在这时,叶孤鸿忽听身后风声大起,似有物向背心刺来。

百忙中,他左手忽地提起长剑连鞘猛地向后扫去,但闻“啵”地一声,一物被荡了开去。

叶孤鸿心下暗喜:看来老子后背打物也一打一个准。正欲自夸两句,忽暗叫声“不好,”真气倏忽一茬,身子突如陨石般坠下。

危急间,他右手忽地伸向空中乱抓一通,不经意间,手腕似碰上一条细绳,正欲反手抓住,忽觉手腕一紧,竟似已被此物缠住,进而拉住了沉坠的身子。

叶孤鸿暗嘘一声,瞥了眼救了自己的物什,不由得倒抽口凉气——这哪里是救命的绳索,分明就是从那不男不女的怪物椅中射出的蚕丝!

“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坠入了地狱,而是从一个地狱逃离了以后,你突然发觉又身在另一个地狱。”叶孤鸿心里痛苦地叹息道。

春日还并非想见即见,头顶上多孔的厚岩向人横眉冷对着,但春的气息却从孔逸了进来,正应了一句老话“春,是无孔不入的。”

叶孤鸿贪婪地吸着自孔飘入的花香、鲜气,赞叹道:“原来生活竟是这般美好,怎么我平日里就不曾感受得到呢?”

“小子,你现在就趁机好好享受一番吧。因为待会儿有些动作老身怕你会太过激动。”冷计霄终于现身了。

她冰冷的脸只让人看得有些发狂,叶孤鸿直觉头都大了。偏偏又要忍受她那尖锐而又粗嚎的恐言吓语。

叶孤鸿无力地将头靠向被缚住的双手,没好气地道:“原来你前时告诉老子这椅中的奥妙,便是要此刻叶某有所顾忌不能动弹啊。”

冷计霄“咦”了一声,奇道:“小子,居然让你猜到了。哈,老身这招欲擒故纵还算不错吧?”语声竟出奇的温柔。

叶孤鸿哭笑不得,心道:你这算哪门子欲擒故纵,分明就是强擒不纵,口中却苦笑道:“叶某平时也自负智计百出,可是与老谋深算的你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呵呵,怎样,小子?”冷计霄得意万分地道:“服不服?”

叶孤鸿身子僵直不动,脑中不断地回显着冷计霄的话“动一而动全部”忖道:老子一剑斩下去,自然会带动蚕丝而引发第一道机关,即便是自己躲过了,却又怎生防这个如虎恃旁的冷计霄?更甚者如若一剑斩不断这根该死的细丝,自己很可能会牵动第二道、第三道——诸多机关连环加身,却又该如何躲过?

冷计霄见对方良久不答话,心有不耐,道:“小子,老身问你话,你听见没有?你不会傻得拿剑斩丝吧?你可要想好了,届时,你若引发机关,老身也难以搭救了。”

叶孤鸿冷眼扫了她一下,叹息道:“唉,新酒又添残酒困,今春不减前春恨。”

“小子,死到临头,居然还有心思吟诗。”冷计霄语声好不冰冷。

叶孤鸿闻言又淡淡扫了她一眼,兀自念道:“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

冷计霄闻罢浑身突地一震,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叶孤鸿心道:反正逃脱不了,但这么好的春色切不可浪费掉了,当下又念道:“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黛,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念到此际,他亦有些伤感,忽仰首看了一眼上顶的孔洞,口中纳罕道:“怎地尽念些伤感的词,难道春日当真只是令人伤感?还是——”歆儿,是歆儿,你到底在何方?叶孤鸿忽觉心痛如绞。

“你自道春惹愁苦,我独言春意浓时情亦浓,千丝万缕随风处。”冷计霄突然用极其温柔的语声念道。

叶孤鸿心微一动,稍一抬头,便瞧见她那炽热的直欲喷火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自己,表情竟是少有的温柔。只是这种温柔写在一张男人的脸上,多少有点扭曲。

冷计霄突然将身子凑近了,双眼紧盯着他的双目,良久也未动,仿佛是要从他的眼中看出几分不一般地表情来。

叶孤鸿乍见一个男人面孔这般靠近自己,还这般死盯着自己,不由得浑身鸡皮疙瘩直起,偏又身子动弹不得,真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你是不是后悔骂我了?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我了?你是不是知错了?”冷计霄口中突然冒出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叶孤鸿一愕,道:“你说什么?”

冷计霄闻言浑身一震,眼神突又回复了昔日的冷酷,双手向后猛地推动轮椅退了数丈,接着用生硬而又冰冷的粗嚎男声道:“你的生死就掌握在我的手里,说罢,还有何遗言?”

叶孤鸿洒然一笑,道:“是不是老子所有的遗言老姑娘都会代为转告?”

冷计霄“哼”地一声,道:“死到临头竟然还笑得出,老身本意做个顺水人情让你的亲人知晓你的死讯后不过分地悲伤,但是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了。”说罢,右手忽伸入怀中摸出一个不足半尺长的乌鞘短剑,左手紧握剑柄,右手猛地用力一拔——剑却未如预期般与鞘分离。

冷计霄怒喝道:“臭道士敢耍老身,拿这样柄破剑来打发老身。”说话间,右手猛地一甩,短剑应声脱手,“噗”地一声,巧之又巧地打在吊起的蚕丝上。

便在剑与丝接触的一刹那,叶孤鸿只听见“嗖,嗖,嗖,嗖”数声破空弥音,眼前忽见一道黑云闪电般压了下来来,敢情竟是无数的箭头,更夹杂有数支青碧色的戎针闪动芒光。

生命悬于一线,叶孤鸿哪还敢大意,刹间左手舞动长剑如丝网般密而坚,右手抓紧蚕丝,双脚猛地向洞的两壁踢出,身子顺势扭成弧状。

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也不过眨眼工夫,当真躲过了那数百支剑、针的突击。但他立马就傻了眼,饶是他右手用尽全力保持那根蚕丝不动,但它还是动了。

数十支肉眼难辨的银针又破空刺来,看来那老怪物还当真没有说谎,这暗器确是连锁触发。

叶孤鸿心中叫苦不迭:即便自己躲过了这轮飞针,又怎生去躲开下一轮、下下一轮——叶孤鸿暗吸了口气,身子猛地斜向右一提,左手同时扣住剑柄,倏忽三弹,剑连鞘应势射向冷计霄。

饶是叶孤鸿迅轮无比地身法却也难及银针的速度。当他扯着蚕丝退出数尺来远后,右腿还是难免中了针。

冷计霄乍见叶孤鸿将手中的救命武器丢出,身又中针,再无忌惮,“哈哈”一笑,道:“小子掷飞剑的本领也不差嘛。”

双手连环向接近的乌鞘长剑拍去,边拍还边谑道:“这小孩子的把戏也派上了用场,今日老身还真个大开眼界。呵呵,啊——”

她忽见那乌黑剑鞘刹间弹出剑身,闪电般向自己的胸口刺来,速度竟快了数倍不止。

危急之间,冷计霄当真显出了高手风范。但见她临危不乱,左手左摆右曲,擎出几道劲风,激上剑鞘;右手同时猛地拍向椅栏,身子借力蓦地弹高数尺。

剑鞘被劲风阻了一阻,速度只缓了稍许,“噗”地一声刺进了轮椅的靠背,又产生了“咔、喀”几声难听刺耳的响声后便再也不动。

冷计霄落回椅上,反手握住鞘身用力一拔,只听得“喀”地一声,剑鞘却未应声拔出。他双眼恶狠狠地盯着正在蚕丝下忙手剔除银针的叶孤鸿,道:“臭小子,这下你可满意了。”

叶孤鸿等了半天,不见那椅中再有动静,已知这宝贵的剑鞘已尽了它应有的使命——成功地破坏了椅中的机关,当下仰首瞧了一眼冷计霄,无奈道:“大姐啊,我这也是没有办法,谁曾料小弟我随手一扔,它就偏偏中了呢?”

冷计霄当然知道他不是随手一扔那般简单,因为方才那剑鞘的力度与准确度分明就是算计好的,若不是自己躲得快,又出手绊了一绊,只怕它在刺头自己后仍会刺进身后的椅背,再破坏掉机关。

当下口中冷嘲道:“枉我先时还以为你是一个心善的君子。竟未想你是一个狠辣毒绝的奸佞小人。”

第十章 屈指三环

叶孤鸿心中叫苦不迭。

天下间怎会有这样的怪胎,她杀别人便是君子,别人杀她却是小人,乖乖不得了,老子今天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但口中却还解释道:“姑娘只怕误会了。老子——哦,不,叶某的这三下连环弹指,这力度,咳,当真把握地还算可以——”

“呸,”冷计霄突地打断他,道:“哼,不知天下间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在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恶贼手上。力度把握地准,屁话,力度把握地不准你有何以杀得了人?”

叶孤鸿俯身拾起了那柄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短剑,手指不经意间碰上了剑橼,剑鞘“噗”地弹了开去。

他用短剑轻轻一下划断了吊住自己的蚕丝,轻松地落在了地上,口中啧啧赞道:“好匕首,好匕首。”

冷计霄老脸一红,还道他羞辱自己拔不开那柄匕首,心中的气愤实难形容,咬牙切齿道:“贼小子,你敢羞辱我?你敢羞辱我?”

叶孤鸿愕然一仰首,道:“这从何说起?”

“哼,”冷计霄冷面寒霜,冷冰冰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地紧。”

叶孤鸿“哦”了一声,道:“姑娘只怕还不知?”心中却骂道:见鬼,老子今次真是昧着良心说谎话,对面分明站着一个男人,自己却几次三番“姑娘”“姑娘”地叫着。

但他却还保持着笑脸,道:“叶某的这三下弹指,你可曾发觉有何差异?”

冷计霄“哼”了一声,道:“老身知道你这三指齐弹,无坚不摧,哼,要不是老身没有注意,定不会被你弄得这般狼狈。”

“呵,不,”叶孤鸿洒然一笑,道:“其实,叶某这三指并非齐弹,而是有先后之分地。”说着扬起左手,拇指考上中指,倏地连环三弹,三道劲气破空向冷计霄面门刺来。

冷计霄不敢大意,双手急出,暗运劲气,正欲逼发,忽觉周遭一懈,方才那种逼人的气势倏忽消失。愣了片刻,她不由问道:“这——怎么回事?”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姑娘可知晓丝棉的作用?”

“屁话,”冷计霄怒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娃——哦,我明白了——你的三分劲正是用的这个道理,是吗?”

“不错,”叶孤鸿面带笑容地道:“姑娘果真蕙质兰心啊!老——哦不,叶某这屈指三环方才第二指便使用了隐劲,当第三指指力受阻时,第二指力经受第一指力的推加、第三指力的反弹,便更加威猛了。当然,反弹力越强,这激出的劲力就愈发迅猛玄急。像姑娘这般高手,劲力强横,自然就会使得反弹力倍增,那支倒楣的剑鞘便也跟着遭了殃。”

冷计霄“哼”地一声,道:“这样说来,死在你手下的人只怪他自己功力太强又出力相阻了?哼哼,每一个人都会将他自己说得冠冕堂皇,你也不例外。”

叶孤鸿耸了耸肩,道:“无所谓了,叶某只当心正——”

“只可惜你心正的有点过,以至于都不知心歪是何等样子了。”洞下忽有一种令他熟悉而又心惧的声音如此叹息道。

叶孤鸿乍闻此声,浑身竟似起了鸡皮疙瘩,心道:老子惹不起你,难道还躲不起吗?

当下一个燕子抄水,掠向冷计霄,一把扣住深嵌在椅背的剑鞘,道一声:“得罪了。”猛地用力拔出,向下一扫,套住落在地上的长剑,身子顺势斜向落下。

甫一着地,便觉腿腕一阵刺痛,情知方才那几支银针入肉较深,虽是无毒,但没有个两三天也难痊愈,耳听洞下风声突起,知是那人渐已逼近,哪还敢多想,向冷计霄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看亦不看她一眼,忍住腿痛,飞也似地逃开了,心中却道:你我几次相斗,也算有缘,但情势所迫,临别简言,也不为过吧?

但他却没有发现,冷计霄根本就未曾听他说话——自从那个令他熟悉而又畏惧的声音出现,冷计霄耳孔再未有其它声音能刺入。

叶孤鸿奔跑在这个弯曲晦暗的甬道中,直觉全身的热血都沸腾了起来,后腿已因长时间的运动而不再觉痛,耳边一阵阵狂飙的怒风仿佛正在为自己呐喊,吆喝着,狂哮着,怒吼着——

他忽然发觉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他忽然发觉生命竟从未有这般生机勃勃,他突然用心呐喊道:“人,原来在奔跑中才能找回自己。”

大漠,他突然有一种重回大漠地感觉。

大漠中与鹰赛跑着,大漠中骑着奔腾的骏马高声呼喊着,大漠中顶着烈日、张开双臂期待着,大漠的蓝天,大漠的白云,大漠的烟,大漠的落日,大漠的黄昏——

叶孤鸿让自己的身心尽情奔放,蓦地纵口长啸,声道之刚烈强沛,竟是毕生所未有!

前方是一个仅容一人的窄道,叶孤鸿终于在它前面顿住脚步。奔跑了半响,却觉全身精力竟充沛异常,但是这个窄而小的通道却着时让他犯上了愁——出口,还是死穴?一旦自己过了这道卡,那老怪物守在此间,再要返回便很难了。

一声凄惨而绝望的叫声从里传出,划破了这一刻的宁静,叶孤鸿再无多想,一头扎进了甬道内。

这是一个被厚而硬的岩层封闭的绝路,乌黑丑陋的岩层便如一头凶残狠绝的恶兽,蔑然残酷地盯着面前众人,随时准备将他们撕吞了。追桑二人直觉冷风似已灌进了心窝深处。

叶孤鸿飞步掠来,瞧见二人畏怯惧怕的表情,洒然一笑,道:“怎么?这座坟墓有死人?咦,那位大胡子兄弟呢?”

桑境炅胆波未平,仍有些颤抖,道:“这里是一个绝窟,四围都查了,并无通道。至于冯兄,他——”

追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双眼,深吸了口气,睁开眼来,伤感之意铺面而生,好不痛苦地道:“他——掉了下去。”说话间手指向身侧丈许外的一处空地。

叶孤鸿顺指走过去,便见一层薄薄的土色绢布,斗笠大小,覆在潮湿而又黝黑地泥层上。他伸足便欲踏上帆布,忽听追风尖叫道:“叶少侠且慢,其中有玄机。”

叶孤鸿愕然回首,却见追风拔出长剑,走近几步,用剑尖挑开帆布,露出里面稍小的黝黑洞口。

叶孤鸿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普通无奇的黑洞口,直直过了半响,忽哑然失笑,道:“这么小小一个洞口,平白无奇,却又怎生有玄机?”

追风闻言一愕,却听桑境炅似教实讥地道:“少侠所言只是表面,你只要深入一点,便会有这样地疑问:他为何要在这绝境处留下一个洞?如果不是求生之洞,为何要设在绝境?如果是求生之洞,他为何要在其上覆一块帆布造成是一种陷阱的假象?”

叶孤鸿耸了耸肩,道:“兄台真是睿智,这许多疑问,叶某一介凡生,如何能懂?”

“好小子,你当真不懂吗?”那种令他身心难安的话声又毫无征兆地刺进了他的耳膜。

叶孤鸿慢通通地转过身来,右手长剑“唰”地一下扛在肩上,悠然一笑,道:“叶某还道身后风声四起是跟了只野狗呢,未想狗未发现,人倒是有一个,嘿。”

“找死,”来人冷蔑地道:“今日杀你之人乃是天门“玄神”阎照功。记好了。”说完最后三字,他的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向叶孤鸿。

叶孤鸿长剑一横,叫道:“来得好。”身子猛地旋起左手三指一扣,蓦地连环三下弹出。

三道劲气破空击向阎照功,叶孤鸿突然有一种很不妥的感觉。他向来对那些自言有未卜先知的人很是蔑视,但今次,他自己却真如同能未卜先知般觉察到了一种危险,是那种比遇上毒箭、暗器更令人惊悚的危险。

诡异总是伴着危险存在,就正如说话总要有对象般,否则就无甚意义了。

叶孤鸿突然后悔了,自己这保命的屈指三环根本就不该施展,因为对方是一个瞎子,根本就不会注意劲气的扭曲变化,也就是说,他阎照功少了层对劲气的顾虑,多了分拼杀的决心。

于是,当叶孤鸿觉得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时,阎照功的肉掌已印在了他的身上。

叶孤鸿仰口吐了大痰血,今次已是第三次受伤,他只觉对方的真气如海涛洪水般涌进自己的体内,保存着灵台最后一分清醒,他忽地掏出那柄短剑,指尖按上剑橼,“嗤”地一声拔出剑身,一把插入对方的小腹。

阎照功手掌印上叶孤鸿,本拟用内力将之击毙,蓦觉小腹剧痛,“啊”地一声大叫,猛地蹿了出去。

叶孤鸿身子晃了几晃,暗用真气,几下腾挪将身子移至洞口。

追桑二人走近几步,均自关切地问道:“叶少侠,感觉怎样?”

叶孤鸿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黝黑阴冷的洞口,平淡地道:“放心吧。死不了。”

桑境炅望着这深深的洞穴——幽暗阴冷,时不时还送上阵阵寒风,不禁心下打颤,两腿不听使唤,侧目瞧了一眼叶孤鸿,颤道:“叶少侠,不——不会是——想——从这跳下去吧?”

言毕,他才觉自己这句话问的相当傻,除非一个人明知自己快要死了,方才想着早早结束人生,但眼下,眼下阎照功受伤逃逸,冷计霄又不知身在何处,自己几人气数未尽,又何须寻死?

第十一章 成名绝技

念及此,他忽的苦笑一声,暗忖自己怎地愚笨了?

一念未毕,忽见身旁叶孤鸿身子蓦地前倾,“嗖”地一声跳了下去。他不禁“啊”地叫了出来,心道:他竟然真的跳了下去!他活够了!

就在叶孤鸿身子完全消失的刹那,桑境炅突然听到一句话从他口中传出“要活命的就跳下来。”

去你奶奶的紫菜鱼皮!要活命的就跳下去,你当我和你一样疯了,他心中暗笑。

傻子,对,也只有傻子才自寻死路。他将头转过来,对着追风道:“追风道兄,你打算——”话刚到半,忽见追风身一前倾,亦跳了下去。

“疯了,疯了,”他大叫道:“全都疯了,都是疯子。”蓦地转身向后蹿去。

追风身在半空,心中长叹:冯兄、师弟,总算没有落下你们,追风陪你们来了。师傅,恕弟子不孝,不能给您老送终了。

他闭上双眼,直待落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从此不再有世人烦恼。

此念方毕,忽听“噗”地一声,身子似撞上了何物。

他本是下横着跳下,此刻左半身先触洞底碰上了那物,顿被撞得痛如肝裂,左臂更如粉碎了般,又觉脖颈一凉,似是碰上了滑腻冷凉之物,但他终究不知那是何物,因为他已痛的晕了过去。

追风直觉身在一张软席上般舒坦爽快,蓦地软床不见,又似身在半空,直觉身子轻飘飘地似被何物黏住不放。睁开眼来乍见上空飘下一道白影,如鬼似魅,凭空向他移来。

他蓦地惊颤万分,手舞足蹈,直欲将身体动起来,奈何无论怎样摇摆晃动,后背被那物黏的紧固无法动弹。

这可怎生是好?眼见那物已飘到了眼前,终于瞧清楚了,但,这哪里是物,分明就是一个人嘛,像门主,对,就是门主,他大喊一声“简师叔”。

不对,他心中念头又起:门主不是失踪了吗,怎会在这里?当下,他又瞧了那人一眼,“呀”脸变成了,变成——啥也不是,他竟没有五官,他,他明明是身着道袍,身材同简门主一模一样。他——

蓦地追风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手心按捏一把汗,心道:原来方才不过是一个梦。他用沁满汗水的右手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这是什么地方?环视一周,只见四围都是用厚石砌的,直如一座坟墓。追风微一用脑,蓦觉头痛欲裂,怎奈无法想起今日之事了。

他本欲双手撑地坐起来,左手稍一使力,乍觉痛入骨髓,再难移动,只继续躺着,心中一个念头不断冲击着他的脑波:到底我身上发生了何事?我是不是入魔了?

正想得入神,忽听一声叫唤道:“追风道兄,你醒了。”

却是叶孤鸿反手提着剑走了进来。但见他右手倒扣蓦地一抡长剑“唰”地扳了个大圈。

追风乍见这一动作,心中蓦地一紧,颤声问道:“你当真是叶孤鸿?”

叶孤鸿“哈哈”一笑道:“追风道兄真会说笑,不是叶某又会是谁?”忽又语声一转,笑道;“怪了,怪了,道兄开口不问这是何处、怎会来此之类的话,竟突然问起了这个。嘿嘿,这——”

突见追风脸色变得青紫,像是强自忍着一种冲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是要用目光从自己身上切下一块肉似的。

过了良久,方才听追风又问道:“你,你当真会屈指三环?”

叶孤鸿有一种听闻了天下间最可笑的笑话般的感觉,但是他却没有笑。相信当有人问你你是否会使你的成名绝技时,你一定会笑他是一个疯子。

但叶孤鸿却不这样想,他从来不会认为这是无稽之谈,尤其当这个人对你有莫大误会时。所以这回他保持了沉默。

追风双目变得如火焰般热辣,他直待对方说一个“是”或点一点头,就不顾一切地猛扑上去——哪怕这样对他的伤害只是微乎其微,哪怕自己命丧他手,哪怕——但对方给他的回答是沉默。

等待往往是痛苦又寂寞难耐的。但两人却安静地坐在那儿,将等待当真是一场排阔而又苦涩的大餐。

也许过了很久,叶孤鸿总算开口打破了沉寂“这里是地下巢穴,叶某已查过了,此穴左厢是一条大甬道,想必是直通墓外的。阎照功驻此五载有余,必然对这里了若指掌,眼下他若调养好内伤,我们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些话,他忽地起身走了出去,行了几丈,忽地停住,沉默片刻方道:“贵门主绝非叶某所害,因为那时叶某不在京郊。不过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说完了这些话,他才疾步出洞。

追风整了整衣角,直到再也听不见叶孤鸿的脚步声,方才站起,转身,然后便瞧见了横在身前丈许处的一个阴影。

这阴影便如鬼魅般附在突出的一块岩石上,身形像人却又漂浮不定,只不知是何时又如何到来的。

追风不禁倒抽了口凉气,即便是身于道家,多年的道术修养,使得他临敌心境平静了许多,但仍是有些心虚地道:“你是谁?来此有何目的?为何拦住我去路?”

他一连串问出三句话来,但那阴影直如未闻,全身仍自飘浮,似无半丝生气般地挂在岩尖上。

暗道本一通黑暗,却不知哪里出现零星的光亮,恰巧照在了追风立身处。这下他看不到黑影,但全身却全部被黑影笼罩住。

追风直如被人透视般的感觉,蓦地拔剑向阴影刺去,口中道:“莫怪贫道无礼。”

话音方毕,剑已触上阴影正中,追风心中一喜,右手长剑蓦又送上半分,将阴影刺个对穿。追风心下稍安,心道:原以为是什么武林高手,却原来是自己眼花了。当下,撤剑回鞘,转身向大甬道踏去。

只因他走得太急,竟未发现那阴影飘了下来,进入了光亮处,慢慢地露出一张老脸来。此刻可清楚地看到他那老脸上正挂着一副诡异的、恶毒的笑容。

追风本来一直向前走着,心里默想着方才的怪事,约行了几里路,忽大叫一声:“不对。”蓦地转身向原路奔回。

因为他想到了一点:方才手中的剑刺中那阴影时,分明感觉不到有物被刺中。

追风轻功本来不佳,但一念及此事,脚下大力猛生,竟比平日快了一倍不止。

几里之路,他只用半盏茶功夫便赶到了,但他立时便傻了眼,因为方才立身处是一片空荡,不仅阴影,甚或连方才的几点亮光都凭空消失了。一切又是那般静谧,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追风愣了片刻,忽地淡淡一笑,似自言自语道:“一切随缘去,去逝莫再还,还来忧楚甚,甚至惹心衰。”一面叹息,一面摇首而去。

叶孤鸿情急出洞,倒不是为了肚子逃生,因为他要去追一个人,一个虚伪、奸诈、自私、卑鄙的小人——桑境炅。

原来,当叶追二人跳下洞穴后,桑境炅一人发了疯般向外奔去。就在这时,他忽地听到有脚步声正在靠近,不用想也知道是阎照功调息好伤口又进了来。

他心下惊悚万分:跳下那洞穴,顶多是摔死,可若被阎照功抓住,当真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自己。江湖人称他为“玄神”,可谁不清楚他其实是心计颇深的伪君子,当年天香大战,便是他使诈方才赢得香烟阁主半招,从而除掉了身平劲敌。

耳听脚步声愈发清晰,桑境炅无际多想,一个飞掠到了那个斗笠大小的洞口。

阎照功耳听洞里有脚步声,疾步奔进,恰见到正立于穴口瑟瑟身颤的桑境炅,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子,你竟想自寻死路,老夫就成全你。”手一挥,便欲扑杀过来,忽听桑境炅略带哭腔的语声“玄神,等一下,我——桑小子有话跟你说。”

阎照功“哦”了一声,顿住手形,厉喝道:“有什么话赶紧讲,老子等着去擒那小子,别误了老子大事,否则误了时辰,老子扒了你的皮。”方才与叶孤鸿的打斗,他吃了大亏,心下郁闷非常,凶性立时大露。

桑境炅诚惶诚恐地道:“玄神盖世武功,要擒那小子易如反掌。只是现下已没有必要了,因为他方才已从这跳了下去。”

“什么?”阎照功惊异万分,“他——他竟然能寻着这个洞。好,好,好,不枉老夫将你当成对手。哈哈!”声若惊雷,直震得四壁岩块薮薮扑落。

桑境炅只觉耳膜生痛,身躯震颤,心中却是奇异非常:这洞口本就显眼,能寻到又有何难?去除冯大,老子我才算是第一个发现的人,怎么单单夸他?他心里这样想想,当然不敢说出来。

他实不知,大人物间的言谈凡人们本就难懂的很。

阎照功笑了片刻,忽地“冷眼”如剑般扫向他,语气总算平缓些,道:“你方才说有话要讲,究竟还想说些什么?”

第十二章 栽赃陷害

桑境炅忽地屈膝跪下,道:“桑——桑小子愿追随玄神。一切全听玄神号令,一切全由玄神做主,一切全凭玄神分配。”

阎照功闻言心中一动,对,自己此番出去,自然要干一番大事,干大事,自然需要人手,若要收留一两个像桑境炅这般死心塌地的还当真不太容易。权衡轻重,他终于心动,沉声问道:“你当真愿追随与我,不背叛我?”

桑境炅几已将头触在了地上,诚惶诚恐地道:“小子哪敢,玄神武功盖世,小子就是巴结您老还来不及呢?小子——”他一口一个小子,说得好不谄媚。

阎照功却听得不耐烦了,打断他道:“老子饶了你便罢。不过日后你若敢背叛我,就像——”“噗”地一声将手插入了身侧的岩石,道:“这块岩石”又见他手蓦地一转,这块大逾人的岩石竟被搅得稀碎。

桑境炅自然更是谄声不断,将头垂得更低。

阎照功忽地一把提住了他道:“走,下去。”话音方毕,两人已从洞口跳了下去。

桑境炅浑身直抖,骇道:“玄神,啊,玄神——我——”话未说完,忽觉双脚踏上了实地。

阎照功怒视他一眼,“哼”道:“吵什么吵,恁地没见识。”

桑境炅骇然弯下腰,道:“是——是——。”

却见阎照功双耳环摇一周,忽对住左端一块草地,过了片刻,忽地“哈哈”大笑道:“桑小子,从上面跳下了几人?”

桑境炅心中郁闷非常:原来这洞穴只不过十余丈深,早知如此,我先时跳下,也不至于落入他手中,弄得生不如死。

不过此刻身为俘虏,他当然只有顺从地答道:“先是冯大不小心摔了下来。而后叶孤鸿言道这是唯一的活命口,便跳了下来。追风那道士运气倒好也随他跳了下来。”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这么一说,就等于承认自己跟随玄神那是倒霉至极了,当下他偷眼瞧了眼阎照功,却见对方似乎正在沉思,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入耳。

“玄神”当真有他的奇异之处,但见他卓立之势直如傲剑独指苍穹,一身黑衣经微风吹拂,飞扬四起,状若天神。

蓦地。他空洞的“双眼”又“盯”在桑境炅的脸上,道:“你敢骗老子。”

这句话直如在桑境炅平静的心波里投下一块巨石,他直觉脑际犹如五雷轰顶,惊骇难容,他蓦地跪下,颤声道:“小子绝——不敢骗玄神爷爷。”

阎照功“哦”了一声,淡淡地道:“你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越是平静的语声,听在桑境炅耳中愈发恐怖,他真不敢相信对方竟是一个瞎老头子。

原来,桑境炅毕竟是心机深沉,他欺对方是一个瞎子,故而绝口不提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戴的面具绝对天衣无缝,其实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就在昨日以前绝对无一人可看破。未想今日竟接连有两人冷语道破。更令人心结的是后者还是一个瞎老头。

此刻,他哪还敢做作,忽地伸手撕下脸上的面皮,道:“这是玉平算制的最后一块面皮,由小子戴着去陷害一个人。”

“哦,”阎照功似饶有兴趣地道:“这必是一个大阴谋,哈哈,此事的前因后果,你务必向老子说清楚。”

桑境炅摘下面皮,露出本来面目,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依然跪在地上,只将头稍仰道:“小子实乃江南天定山四弟子桑千化,那日师傅忽将小子领入兵阁内。同时在阁内的还有一个多髯老者。小子听的师傅叫他玉神算。”

“玉神算,”阎照功冷哼一声,“便是玉平算?”

“对,玄神英明,”桑境炅仍不忘谄上一句,续道:“小子听他们谈论道:世上万物必不可过,物极必反。小子当时实不懂此意。”

阎照功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忽又问道:“他们叫你陷害的是谁?”

桑境炅想也不想,道:“就是叶孤鸿。”

“他?”阎照功默然片刻,道:“这小子在江湖上名望很大?”只因他未出江湖已有五年,江湖中新掀浪潮,他固然不知。

桑境炅诚声道:“玄神英明。此子去年六月突然闯入剑冢,盗去了一柄宝剑,取名“孤鸿”。”

阎照功忽地打断他,道:“那小子手中的剑自剑冢盗得?剑冢两大护法是吃素的?”

桑境炅干咳一声,苦笑道:“玄神骂的是。只是此事颇为蹊跷、怪异,事后剑冢薛、傅两大护法竟也不再追究。”

“竟有这等事?”阎照功喃喃道:“传闻剑冢乃万剑之坟,任何人若拿走了任何一柄剑都会遭受雷轰电击。其实是说剑冢有薛无计、傅有心两大护法在,旁人便算有心夺剑,也无胆进出。那叶孤鸿一毛头小子,竟有这等能耐?”

桑境炅不知不觉间已握住了双拳,恨声道:“更可恨的是,这小子不自量力也罢,竟又打起了凌香分水阁凌天碧、凌阁主的宝贝爱徒的主意。”

“凌天碧,江湖传闻,天下第一奇女子——凌天碧?”

“对,玄神英明。凌阁主乃武林公认江湖女中豪杰,她的名望只在玄神之下,万人之上。她的爱徒乃天下人看都不忍多看一眼的仙子女神,他叶孤鸿竟敢——”

阎照功忽地“哈哈”一笑,道:“老夫懂了。你小子莫不说的是那凌小妞最小的爱徒苏歆。”

桑境炅点了点头,道:“玄神英明。”心中却道:也只有你敢这样称呼凌天碧。

阎照功“呵”然一笑,道:“五年前,老夫就发现那小妞是个美人胚子,较她师傅犹有过之。哈哈,没想到五年后,老夫竟——哼——凌小妞,你莫神气太早。”忽地,他脸上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道:“余下的话捡重要的讲。”

“是,”桑境炅心下暗喜,他如此说话,便是已然等不及了。当下几句话将玉平算如何让他戴上面具,如何遣他去盗叶孤鸿的宝剑,如何嫁祸给叶孤鸿——言毕,忽地将面具反过来盖在脸上,道:“这块面具是双面的。一面是桑小子方才的面容,另面便是酷似叶孤鸿的模样。”

这些话听在“玄神”耳中倒觉无所谓,但当身在不远处的另一个洞穴中的叶孤鸿听到后心中的震撼自是无与伦比。

阎照功“嘿”地一声,忽地附在桑境炅耳旁鸟语一番,又蓦地辙身,故意提高声音,道:“小子,老子今番出去,是要干一番大事。现在你先出去替老夫物色几个美人过来。老夫从即刻起重新迈入江湖这片汪洋。”

“是,”桑境炅欣然离去了,但他心中的喜悦脸上是难以描绘的。

阎照功耳听对方远去,忽“嘿”地一声又掠了上去。

便在此刻,追风醒转过来,叶孤鸿亦撤回身子与他交代一番,耽误了些许时光,心知桑境炅已然走远。

他倒不是心亟欲报复这厮对自己的伤害,而是不能再让他去害人,当下他拜别追风大步追桑境炅而去。

通道定在前面不远,阎照功方才必已告诉了他通口的所在,叶孤鸿肯定地想到。但当他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追捕中时,再难发现身后正有一双鹰眼鹰隼般地盯着他。

这个地下墓系由一个大的龙道和数十个小型虾穴构造而成。叶孤鸿与追风方才便是身藏在一个距龙道颇近的洞穴中。

只因此处距地面几十余丈,空气阴湿,岩壁厚重,故而阎桑二人停于通口数时也未发觉叶孤鸿两人。但他二人的谈话却全盘落在叶孤鸿的耳中。他终于清楚自己的受冤原委,耳听桑境炅那厮又要害人,他哪还不去阻止。

这大甬道岩壁触手光滑、浑然天成,高恰过顶,宽逾马车,只是黑暗幽森。听得前端传来的一丝丝踏地声,叶孤鸿心知桑境炅还未走远,一时倒也不那么急了。

又行了约莫五里路左右,叶孤鸿心忖时机已到,正欲加速飞掠,忽听得前方传来“啊”地一声惊叫。

他再无多想,箭一般地蹿出。定身一看,果然桑境炅面无血色地站在那里——其实他何曾有过血色?但他的双目却不假,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前方。

叶孤鸿顺眼望去,心中也是一震——一块至少有千斤重的巨磐横在了洞口。

那儿确是洞口,因为有几缕光从巨磐缝里射进来。洞外是阳光明媚,春暖花开;洞内是阴冷幽暗,森然冰沉。

忽然局势又有了新变。洞外倏然传来一声长啸,接着,又是数人哄笑,又有数十人谈笑——刹间,一下来了百十余人。只听他们语声粗鲁、言谈随便,便知皆是江湖草莽。

桑境炅心中纳罕:怎会来恁多江湖豪杰?难道——忽地喜叫道:“难道是救我们出洞的?”言罢斜睨一眼叶孤鸿,试探道:“叶大侠不会滥杀无辜吧?”

叶孤鸿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忽听身后一人冷笑道:“叶大侠固然不会滥杀无辜,可我会。”话声未毕,一道白光脱手飞出,闪电般击中桑境炅前胸,他哼亦未来及哼一声,便即倒地。

第十三章 是与非,正与邪

叶孤鸿惊骇莫名,他已瞧出了那道白光是一柄剑,但当时情况,他竟只有哀然喟叹的份——对方的剑简直快的可怕。

他默然看着血泊中的桑境炅,那偷袭者亦是一般默然地站在那儿看着立于几缕阳光下的自己。直过了良久,叶孤鸿方才打破沉寂,道:“他跟你有仇?”

“我们素不相识,何来仇怨?”那偷袭者冰冷冷地回应道。

叶孤鸿“哦”了一声,道:“有人买你杀他?”

“他并不值钱,没人会要。”那偷袭者语声依然冰冷。

“那么,”叶孤鸿努力地压住了胸口的怒气,尽可能地保持平静地问道:“为什么要杀他?”

“命令,无条件的命令。”那偷袭者似乎有些落寞。

命令,叶孤鸿喟然长叹,谁的命令?谁能命令这么一个高手?但他再无暇多想,因为对方已出手。

不过这次出手的是两个人——黑暗中不知何时又走来一个黑影,黑影手中抱着一个身着道袍的青年人,借着亮光依稀可见他那清秀的面庞,是追风,他已无半点生气。

两人联手只攻出了一招,叶孤鸿便知今次很难全身而退,确切地说,他已身受内伤,能保住性命便算不错了。

想及此,他忽然笑了,藉此危急时刻他竟然还笑得出,黑暗中的两人均自惊异不已,却听他“哈哈”笑道:“想我叶孤鸿也当真一代奇人,哈哈,先是盗剑,再是盗人,如今竟盗起墓来了。哈哈哈。”

忽听左首那人冷笑道:“你以为只是盗墓那般简单吗?”

叶孤鸿忽地又笑道:“哦,对,叶某残狠毒绝,滥杀无辜,奸淫掳掠,无恶不做,嘿嘿,你们主子倒替叶某安排的很是周全啊!”

那右手握剑之人冷笑道:“只可惜你知道的太迟了。有洞外数百名江湖好汉守着,今日便是你的忌辰,这众多罪名你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了——即便你死后也会臭名远播的。”

忽地那身在左侧的人不耐道:“二弟,还与他多说什么?先废了他再说。”两人再无多言,蓦地分两侧攻来。

那右侧使剑的二弟身进一般,忽地剑交左手,当先刺出,气势如虹。这一剑足有开天辟地之威势,大开大阖间隐含一股睥睨天下之气,足以让任何对手心寒。便在同时,左侧黑影忽地变手为爪,凭空抓来,直如鹰搏赤兔般利、准、狠。

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天下武林震慑,放在任何一处都会是宗师量级。但两人似乎都对宗师不感兴趣,反甘愿对他们的主子忠心不移而埋没前途,可想而知,那个主子会是何等奇异人物,叶孤鸿心里默叹。

便在此刻,剑已及身、爪已及胸,他若去挡那柄剑,就难免被抓伤;同样,他若专心去避开那只爪,又难免会被剑刺个对穿,他似乎是逃不掉了。

不错,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下,任强如“玄神”怕也讨不得好去,何况是内伤颇重的叶孤鸿。

但,叶孤鸿毕竟是叶孤鸿,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直觉忽地告诉他:剑,虽是大开大阖,威猛强悍,却是先发而后至;爪,虽是简单的一式,阴柔软利,反倒后发而先至。

便在此际,他忽地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其实很简单,就是,他忽地将身子向右斜去,更接近了那柄冰冷锋利的长剑。

叶孤鸿莫不是被骇糊涂了?

被鹰爪击中,顶多也只是重伤,但若被剑刺中,哪里还有命在——尤其当这柄剑正在飞速刺来,这种力度足以让叶孤鸿死上数次。

但叶孤鸿并未糊涂,相反,他清醒地紧,他已猜知对方的长剑是不会刺下的。

果然,当右侧的二弟乍见此状,眼神突现慌乱,百忙中,真气蓦地逆转,堪堪顿住身形,却冷不防对方忽地伸掌拍来。他只苦于真气逆行,身子暂难动弹,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掌印上自己的胸脯,接着,自己直如倒葱般逆飞而出。

左侧那人尚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忽觉爪下的身形滑了开去,便见二弟倒飞了出去,他无暇多想,蓦地掠出,一把抓住了尚在空中的二弟,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但觉除了胸口几处穴道被封外并无大碍,不禁心中一喜,却对着叶孤鸿奇问道:“你——就是叶孤鸿?”

叶孤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人几下解开了那二弟的穴位,转向叶孤鸿,道:“你果真不简单。不错,你猜的很准,尊主只是让我兄弟二人将你打成重伤后交由群雄处置。因而我们并不敢杀你。不过看在你放过二弟的份上,你所受的冤在下这便帮你洗脱了。不过,日后见面,我绝不会放过你。”言罢,似是心中一痛,蓦地一声长啸,声透石壁,直传云霄。

长啸方毕,忽听洞外也是一声长啸,声音竟直比此壮。然后只听“轰轰”数声,巨磐缓缓上升。

原来他们竟以啸声作应,叶孤鸿心道:听他们这豪迈的啸音,雄浑有力,没有十足的内力万难逼出,洞外之人必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个尊主收拢了这许多武林高手,偏又都是迹行极少显于江湖,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要颠覆武林?

正想得入神,猛地听那二弟一声怒叫:“狗贼,你施偷袭。”耳听掌风四起,另夹杂一些刀剑击上岩壁碰出的“叮当”声响,想是那二弟与一人斗上了。

此刻,巨磐只上移了尺许,洞内虽已不再昏暗,但却无法看清楚众人的上身。因而混战中的两人身形根本难以分辨。

蓦地,叶孤鸿心中一痛,不远处正有一个黑衣人躺在血泊里。他一个箭步窜上,扶住了那人关切地道:“兄弟,你伤哪了?”

那人正是方才使爪的黑影,闻言身子颤巍巍一动,虚弱地道:“他——他——是阎照功。剑——剑上有毒。”

叶孤鸿蓦地一惊,侧首叫道:“兄弟,小心,剑上有毒。”

那二弟功力实比阎照功差上半筹,但因这洞穴太小,两人的两柄剑施展不开,碰上壁岩多出,方才有叶孤鸿听到的剑石不断相撞之声。

玄神将剑上抹上剧毒,只欲将对方身子划开个口子,便算大功告成,怎奈,对方因兄弟受袭,再不讲章法,发了疯般一副拼死打法,斗了半天,竟未负伤。

然而,当听到叶孤鸿那句话,他神智微清,开始防备对方长剑,反倒处处受制。果然,不出片刻,他肩头忽地一痛,被长剑划开了条口子。

“玄神”蓦地收剑转身“哈哈”一笑道:“叶孤鸿,今番你纵有百口也莫辩了。哈哈。”身形已在两丈开外,倏忽消失。

此刻,巨磐已完全升起,众人快步奔进,乍见洞中的一幕,俱都惊呆了。忽见那二弟支撑而起。一个黑衣人闪电般飞掠过去扶起他的身形,却见他双目焦灼,手指着叶孤鸿,道:“他——不——”忽地头一偏,再说不出话来。

只因他方才与“玄神”拼斗已久,全身气血沸腾,毒液乍一入体,瞬间传遍全身,恰在这时攻入心脏。那黑衣人怒视叶孤鸿一眼,双手忽地各提起一只身,长掠而起。

然,他要说的话是什么?他,叶孤鸿不是凶手,不是好人?不是君子?还是不——然而这终究不能定论,至少直到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不”后的文章还颇长。

群雄终于将目光扫向了叶孤鸿。

如果不是杀人狂魔,江湖上绝对有半数以上的人会这样说:叶孤鸿绝对是一个少年英雄,关于他的佳话,一定会传遍大江南北。

如果不是剑上喂毒,他,叶孤鸿绝对会被世上半数以上的剑客称道,他们绝对会这样说:那个少年,剑飘逸绝伦,气贯长虹,直如长松指路,大开大阖间宛如谪仙舞剑。

如果不是一个采花大盗,绝对会有许多富家女子会这样说:就是那个俊逸、潇洒、脱俗的少年,他真是女子寻觅的最佳郎君。

只可惜,他是,至少这里百余人,年青的、年老的、男的、女的会这样想。

然让他们搞不懂的是,面对众人愤怒的目光,叶孤鸿还站在那里干什么?他在想什么?

他真正如一个孤独的飘鸿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痴了。

这时,一个胆大的少年终于打破沉寂,叱道:“你就是叶孤鸿?是你杀了这许多人?”

其实他不用问便知立于身前的人就是叶孤鸿,因为世上除了他还有谁会于此刻仍度那么潇洒从容,那般无所畏惧,那般孤绝清高。

其实他不用问,也猜知地上的人是他杀的,因为他们都是死于剑伤,而叶孤鸿手中正握着一柄杀人的剑——尽管没有出鞘,但叶孤鸿拔剑、杀人、合剑只需眨眼功夫,这点江湖人都知道。

然,毕竟要有人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沉寂吧?于是,他就出语了。

傻子也知道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因为这么简单的问题似乎也只有傻子才会回答。

但叶孤鸿却回答了。

他,不是傻子。

第十四章 江湖四君子

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却让人听了很是迷茫。“不错。他们等于是我杀的。”

等于,多么残酷的两个字,它的出现就相当于给一个人判了刑——不匡论他有罪没有;等于,多么可爱的两个字,它的出现也证明了一个好人是冤枉的,只不过他有说不出的苦衷。

“等于”不是“的确”,它们之间甚至相差万里。

但此时、此刻、此地,这众多的所谓的“江湖豪杰”竟将它们理解成了同样的意思。

因为叶孤鸿的话音方毕,立即便有人咆哮道:“你杀了这么多人,兄弟们上啊,宰了他”“剐了他”“不要将这个大魔头留在世上”“莫放跑了他!”

叶孤鸿眼见众人小丑般地在他身前打横,不禁心下苦闷,蓦地仰天叹道:“天下竟再无英雄了吗?”

群雄乍闻,顿如闷雷轰顶,气愤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心情,只有将他叶孤鸿生生撕吞,方才解心头之恨,但,谁也不敢开这个先头。

叶孤鸿冷眼一扫蠢蠢欲动的众人,又抬眼望天,浑不将这里百十余人放在眼里。

群雄此际进退难择,正自尴尬郁闷间,蓦地天际传来一声闷喝“谁说天下间没有英雄?”声,直如穿云裂帛般炸来,听在众人耳中,直如轰天炸雷,却是救命之雷。

喝声未毕,忽听一褐衣青年喜叫道:“是沧门杨亦空,杨大侠。”众人闻到轰然起哄,尴尬情势一扫而空。

果然,数十丈开外,一个黑点凌空飘来。

叶孤鸿“哼”地冷笑一声,道:“不错。是来了半个英雄,不过比面对你们这些脓包舒服多了,哈哈!”边说边漫步出洞,向那黑点迎去。

众人似乎因来了硬帮手,腰杆都直了起来,眼见叶孤鸿想逃,那还会答应,纷纷叫骂道:“小子,杀了这许多人还想逃啊?”

“你别得意,有杨大侠治你。”

“够胆的,就跟杨大侠比试比试?”

叶孤鸿瞟也不瞟众人半眼,张开双臂,向那温柔的春风,和煦的阳光来个深情的拥抱,口中好不陶醉地道:“只有春风才将自然抒展的淋漓尽致,人办不到。人,只懂去破坏,而不懂得去欣赏。”言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众人诧异地看着他,均觉古怪,更有人忍不住小声地问道:“他是不是疯了?”

他们不知,叶孤鸿看似平静,其实内心早已真气乱掀,直到此刻他才算领会到那个尊主的厉害——先是让那两兄弟重伤自己,又引来了这百十多人守在门外,一旦自己从这洞口出来,重伤之下哪还能逃过众人的围捕,那么到时自己不但死于非命,还当真担了个奸邪的罪恶骂名。

叶孤鸿越想越惊,直觉后心似已被冷汗沁湿了。

叶孤鸿侧目环视一眼众人,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斜目瞥了一眼西首渐渐临近的身影,淡淡地道:“你们不会懂的。”

众人心忖:我们当然不会懂,谁又能懂一个疯子的奇谈怪止。

那身影终于能被看清楚,却原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副俊逸而又冷酷的面容犹显孤傲,此际正冷眼盯着叶孤鸿,却是对众人问道:“方才口出狂言之人是谁?”

“就是他,叶孤鸿!”七八个人齐手指向叶孤鸿,方才的郁闷似乎也因这一喊叫释放了许多。

天门合沧门剑绝、玄门刀绝、商门易绝、坤门弈绝于一体,它已近乎成为江湖不倒的神话,其博大精深处只比少林。

即便是“宗观”近乎通天的薛清平也空自哀叹:天门之力,在乎博大;我辈虽奇,难应百年啊!

而杨亦空正是沧门中出类拔萃的弟子,其授业恩师燕北更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闪剑神燕”。

近日来江湖哄传的“四君子”便是杨亦空居首,并同江南天定山白奇刚、燕山“天干照元”魏照元的徒弟姬远昌、五湖萧太史之子萧晓臣。莫大的江湖名望怎能不让他自负己能,君子风度更不可少。

此刻,他正背负长剑,一副潇洒从容之态,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孤鸿。

但任他姿势摆得如何潇洒,与叶孤鸿那种天生的从容无羁相较,便觉有些强作姿态,一切似都显得生涉僵硬。

他蓦地将头一扬,用他自认为是最具风度的语声问道:“你就是叶孤鸿?”

他忽觉与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少年相比,他的每一个动作竟全像是作态。

叶孤鸿冷眼看着他,不发一言。

杨亦空莫名地脸现红晕,面颊发烫,心下没来由一震:自己这个“江湖第一君子”竟首次在一个少年面前表现的如此没有风度。

他大惊之下,只有出言解颐,声音蓦地转厉,道:“既然你犯下了如此多的罪行,就休怪杨某不客气了。”说罢,“锵”地一声拔出了手中的剑,剑身遥指叶孤鸿——

也只有如此,他方才找到些许安慰。

不错,对于一个剑手而言,剑,无疑是他心灵间最好的安慰。

已有几分早春的气息,雪却未尽。远远地几座缥缈孤峰在几抹残雪的点缀下更添瑰丽。

叶孤鸿深知在这些人面前说自己冤枉实徒找没趣,因而,事已至此,他反倒无所谓了,一副任天地塌方亦我行我素之态,淡淡地看了一眼,忽地冷冰地道:“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更不想杀人。”

杨亦空本已略带红晕的脸“唰”地变得通红,没有人能够容忍这种侮辱,何况一个异常自负的人,他再也忍不住,蓦地叫一声“找死”“夺”地一下,当空向叶孤鸿胸前刺去。

叶孤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里本就有百余武林人士围着,再加上这个不好对付的杨亦空,外有阎照功在暗处虎视眈眈,他叶孤鸿总算肋生两翼,恐怕也难活着离开。

他故意激怒杨亦空,为的是尽快解决战斗,好保存实力应付暗中躲藏的随时可能现身偷袭的阎照功。

果然,杨亦空名为亦空,却仍将尘间琐事、名望身价看得太重,经不住自己几句话便已愤怒难耐。

叶孤鸿“嘿”地一声,平空一个鹞子翻身,险险地与长剑擦身而过,便在那瞬间他蓦地上身一侧,右手倏忽一屈,“噗,噗,噗”三指同时弹上长剑七寸。

众人只见眼前一花,杨亦空与叶孤鸿的身影一触即分,杨亦空身子平起平落,叶孤鸿却翻了个身,相较之下,自然是杨亦空胜了一筹,于是纷纷向他叫好,更有人叫道:“杨大侠,莫要手软,宰了这厮。”顿有人随声附和。

其实,他们那里知道,方才杨亦空剑劲最弱时,乍遭叶孤鸿九成力道的屈指三环轰击,亟震如遭雷击,剑身虽硬接下了大半力劲,虎口却也已震得出血。

但这情况他只能默默忍受,还要装出浑若无事的样子,如此,方才不失“君子”风度。

叶孤鸿淡淡瞧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还要打?”

他其实已知自己不是叶孤鸿的对手,但若就这样弃剑认输,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正踌躇间,蓦地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叫“杨大侠,莫放过他。”

接着,沸声四起“杨大侠武功盖世。”

“小蟊贼丧尽天良,死有余辜。”

“杨大侠一剑下去,小蟊贼一分两半。”——

杨亦空脑际“嗡”地一声响,对,我是大侠,我若退缩,岂不辜负了他们对我的期望?念及此,蓦地将头一扬,道:“不错,你若不死,此事便不算罢。”右手一抖长剑,正欲出招,忽听“叮”的一声,长剑从中断裂。

群雄乍见此状,俱都呆住,要说的恭维话又硬生生地吞会肚中。

原来,叶孤鸿的屈指三环太过霸道,一道指威力即可穿墙破石,何况剑身堪堪连受三道,终于承受不了而断裂。

杨亦空脸色变得煞白,那神情便如生了大病般,全身空乏无力,仿佛眼前天地都在晃动。

他忽然发现身旁的花竟都在嘲笑他,嘲笑他的无能:这便是生命的尽头吗?天空不再晴朗,自然再无生机,一切都是虚幻死寂。

“剑都断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剑都断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念头一起,蓦地如一柄利刃般刺入他的心窝,他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压抑,蓦地大叫一声,挥起断刃向自己的脖颈抹去。

死,原来竟会是如此宁静的事。群雄却俱都骇呆了。

叶孤鸿早在留意杨亦空异常的举止,乍见他挥剑自刎,心里也是一惊,猛一提气,亟欲上前抢救,忽地心生警罩,直觉一道劲气破空袭来,所击出正是他的必救。

如若自己出手阻挡这道劲气,便无及再搭救杨亦空;如若自己不顾自己而去相救杨亦空,必然会被这道劲风击中,非死即伤。

对方这一招当真狠毒,他深知自己在江湖上臭名已杨,若再加上这个杨亦空因己而亡,以后的日子只怕要在塞外度过了;而如果自己救下杨亦空而身受重伤,必会被这里百余武林人士擒下,只怕到时侯的日子更难过。

这些念头只在叶孤鸿脑际间一闪而过,他忽然就动了。但这一动,竟让他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他竟忽地向上跃起,向人群扑去。

第十五章 申屠长善

众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道黑影电般掣来。

当黑影靠近时他们才发现,他的目标是立于山坡沿的四五人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白衣中年人。

这人相貌平常,根本不值得人注意,但此刻,他的双眸忽地如鹰瞳般冷而利地盯着不断接近的身影。

便在此刻,忽听“叮”地一声,白衣中年浑身随之一颤,蓦地转身向下坡飞速逃去。

众人亦被“叮”的声响吸引,齐遁声望去,却见是杨亦空的断剑掉落在地上,他身旁不知何时已耸立了一位紫裘老者。

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石火间,从杨亦空的挥剑自刎,黑影的凌空一跃,白衣人的逃走,到这紫裘老者的出现,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众人竟似都看呆了,良久,方才有人回过神来,喜叫道:“是沧门的“闪剑神燕”燕老尊主。”

这一叫,倒让众人神志清醒了几分,果然看清了眼前的紫裘老者正是沧门燕北,速纷纷嚷叫道:“见过燕尊主”“燕尊主贵体安康?”——

直嚷叫了半天,燕北竟未说一句话,甚或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他双眼只是冰冷地盯着身前的爱徒,只字不发。

众人嚷叫了半天,见对方好似根本未发现自己,都不禁徒觉没趣,没好久,便都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忽又有人叫道:“咦,那蟊贼呢?”众人闻言这才发现叶孤鸿立身处已空无一人。

其实众人被邀请来捉拿叶孤鸿,但皆知那家伙功夫之高深莫测世所罕见,因而大多数均是存着看热闹的心理而来。

这不,从叶孤鸿与杨亦空的交手到杨亦空挥剑自刎,再有那黑影平空掠来,白衣人夺命而逃,燕北的突然出现,已经牢牢地吸引了他们的眼球,一切又是那么突然,快的简直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相较之下,叶孤鸿的失踪反倒好理解了,不用多说,他定然是趁乱而逃了。

忽听燕北叹口气道:“空儿,你竟仍看不透尘俗名利,虚名伪利,一切俱都归空,只有剑是真的。”

最后一句话经他强沛的真气送出,击撞在两侧的高垣上,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回音。

顿时“只有剑是真的”“只有剑是真的”“只有剑——”不断地在两峰间来回激荡着,良久方息。

杨亦空浑身一震,似有明悟,但随即又颓废道:“徒儿不是他对手,徒儿的剑断了。”

燕北沉声道:“叶孤鸿只身入剑冢,盗得孤鸿宝剑,单凭这一点,为师只怕也没这个能耐,你打不过他,那是因为剑术不到家。记住,剑,就在于它的精;式,就在于它的博,能做到精博合一,才算是高招。”

“真正的剑是无剑,无剑,即天下万物皆可作剑;正真的式便是无式,无式,即凡所谓不静者皆成一式。达到无剑无式,便算是无招了,无招者,务求万物盾含浑润,但无浑润,便存破绽,便可攻破。剑术之理,汝务须明晓。”

他一番剑术真理,只听得众人如坠云端,杨亦空虽是练剑行家,却也是首次听师傅传输这等道理,若说前半截他是似懂非懂,后半截根本就算是听天书般浑不知其所云。

余下众人更不用说了,有的甚至背靠树桩打起了呼噜,只是这燕北乃武林翘楚,平日万难一见,因而他们宁愿听那烦人武经,甚或在这睡觉,也不愿轻易离却。

燕北此时脸上方现出师傅应有的慈爱之色,双目也变得温柔,语声偏柔地道:“空儿也莫要伤悲。这听诀亦如练剑,须长时间慢慢消化。这,为师以后会慢慢给你讲。为师问你,方才到底是怎生一样事?”

杨亦空遂将如何听到叶孤鸿的蔑语,自己不满前来,又如何被他言语相激出招,以至于一招败落,向他细说了,随后问道:“师傅方才来时没有看到那贼子逃往何处吗?”

燕北突地摇头叹道:“空儿,这回可算是你的不对了。须知,人在江湖,最重要的是做到“心正”,所谓心正,便是事不干己,人不伤人。他人做事自有他人道理,善恶自有公道,看人务须有正心,万不可凭表面现象去判断一件事,尤其是一个人的正误。”

这番话语既是在教诲他的爱徒,又何尝不是在教训在场的每一个人,说他们凭表面现象认定叶孤鸿的行止可恶。

这让他们如何能忍受,果然,就有人叫道:“燕大侠,难道你认为那小子杀、抢、淫、掠,竟是一个好人?”一句话顿引得几人“噗嗤”笑出。

燕北蓦地冷笑道:“叶孤鸿纵然不是好人,但比你们几个脓包强上几十倍。”

“你——”几个发笑之人怒眼看着他,却见他斜眼望天,浓眉斜挑,一副冷而不屑之色,心里俱都“嘭嘭嘭”直跳,燕北的剑在江湖上不排第一,也必不下第二,他们怎敢挑战他!

叶孤鸿果然比他们强上几十倍,只见他几纵几跃间已将双方距离拉近一丈。

前方的白衣中年虽然也算武林好手,但轻功实在一般。只几个回合间,叶孤鸿便赶上了他,正欲伸手擒住他的衣领,忽见眼前荧光乍现,却是他的衣领反射阳光产生的耀耀光线。

平常人的衣领绝不会有这种情况,除非——

叶孤鸿大惊之下蓦地顿住手臂,只这一瞬间,白衣人便又蹿前了一丈,但他终究知晓自己的轻功太过糟糕,索性顿住了脚步,转身面向了叶孤鸿。

叶孤鸿冷眼看着他,淡淡地道:“你倒大胆,明知不是叶某对手,仍敢直面对着叶某。”

白衣人冷哼一声,道:“在下之所以有此胆魄,只是因为叶兄还不知在下是谁。”

叶孤鸿“哦”了一声,道:“瞧你善于用毒,莫非与“千手郎君”申屠长善有关系?”

白衣人“嘿嘿”一笑,道:“不敢,区区正是申屠长善。”

叶孤鸿又“哦”了一声,道:“叶某可不记得与申屠兄有过仇怨,却不知申屠兄为何要加害叶某,难道也要做个“江湖大侠”?”

申屠长善“呸”了一声,道:“区区单见方才叶兄轻轻一纵便躲过在下裹含“逆血红”的全力一击,便知功力实比叶兄差了不止一截。但之所以还要对付叶兄,那实在是——咳——迫不得已。”

叶孤鸿“哦”了一声,皱眉道:“逆血红?”

申屠长善点头苦笑道:“不错,这是区区的全部家当。“逆血红”少量可以入药治病,过量则会导致气血逆流而亡,方才在下偷袭之时只怕药力不够,便将此药全盘打出。唉!这种药材世上少得可怜,据在下所知却有大半是存于在下手上,只可惜——唉,长善真不知回去后如何交代。”

叶孤鸿知晓这人的师傅乃西域魔城城主石天真,据传这人性情乖张、举止怪异、脾性难揣,行赏作罚更是只凭个人喜好,不禁苦笑道:“申屠兄的坦白,直让小弟无话可说。这样吧,如有机会,小弟会去西域向令师说和说和。不过,申屠兄方才所言“迫不得已”是何缘故?”

申屠长善感激地道:“有叶兄一言,小弟感激不尽。本来,小弟应告诉你原由,但因由重誓在先,请恕小弟不能全盘奉告。这一切都是源于那个——尊主,她只想让叶兄你身败名裂。

先时那洞中谷容、谷易两兄弟便是奉命刺杀追风与桑境炅,嫁祸于你,再将你打成重伤后交由群雄处置。当然那百余众士,便是事前约定好,并在恰当的时刻上山。为防万一,再由我偷恃一旁,趁机下毒。只是没料到那杨亦空会来,接下来——你也就知道了。”

他简易地一段话将这中的原委道出,叶孤鸿只听得巨震无比,原来这一切都是那尊主安排的连环计策,为的是要对付自己。

虽说直到此刻,他叶孤鸿仍活在世上,但这尊主无疑已达到了他的目地——让他叶孤鸿成为众矢之的

尽管这是玄神的最终“杰作”。

想到此际,叶孤鸿直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沉声问道:“这位尊主智计深沉,实乃叶某生平所未见,却不知到底是谁?”

申屠长善苦笑道:“这个嘛?恕小弟——”忽觉喉头一松,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叶孤鸿狂怒至极,蓦地大叫道:“出来,不然老子可不客气了。”

他很少像这般怒极失态,但此际他实已达到愤怒的极限,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滥杀无辜,何况被杀的又是一个有悔过之心,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蓦地,左侧林内传来“嘿嘿”的笑声,道:“这“千手郎君”乃江湖上出了名的恶人,自十年前出道以来,不知害了多少英雄豪杰,老夫杀他岂非替天行道?何况——”

那神秘人终于转了出来,却是“玄神”阎照功。只听他边走边笑道:“何况他即已知晓那尊主的秘密,虽然现在不说,但难保有一天不会向你挑明,所以——”

第十六章 杳然无踪

“所以你就杀了他,让那个尊主永远是一个谜。”叶孤鸿接口道。

阎照功道:“不错,和你小子谈话,真他奶奶地爽,想必和你比剑只会更爽吧!哈哈!”

“你不是早已试过了吗?”叶孤鸿淡淡地道:“爽与不爽,你岂非早已清楚?”

阎照功最忌讳的就是与他的一战,那一战,虽说叶孤鸿遭重创,但他自己也受伤不轻。

在他的决斗生涯中,单打独斗,也唯有叶孤鸿一人让他受伤那般重,因而,他才会不顾一切地迫害他。

此际,又听叶孤鸿提及此役,他只觉内心愤怒异常,五脏似都在翻涌,但他立时压住,长声笑道:“叶小子,你可知道追风是怎么死的么?”

叶孤鸿一怔,试探道:“莫非是你杀了他?”

阎照功冷笑道:“我?呵呵,老夫可没那闲情。那时在底洞,老夫耳听那一簇地葬草风向不对,细辨之下,才知有几株草茎被折断了。于是老夫猜测,必有人落下时压在了这几株草上。

此草名曰“地葬”是因为它是生于地底的一种毒性破强的草类。它的根内含有一种可侵入人体、控制思维的毒素。若老夫猜得没错,压断此草的必是追风,而你叶孤鸿绝非见死不救之辈。于是,你便将他携往一处密穴救治,是也不是?”

叶孤鸿叹息道:“你猜的不错,只可惜,叶某终究没能救下他。如果叶某带他离开,就不会——”

“不,你错了,”阎照功忽地打断他,道:“你走开,其实等于救了他。”

“什么?”叶孤鸿失声道:“此话怎讲?”

阎照功空洞的“眼”似在看着远方的晴空,过了良久,方才道:“其实,你不知地葬草之毒一旦入侵,便再难祛除。你虽运功逼走了他血液中的毒素,却无法逼走渗入骨髓和大脑的毒。”

叶孤鸿首次听闻天下间竟有可渗入骨髓、大脑的毒素,不禁动容道:“玄神说得这般玄乎,莫非你——”

阎照功脸上光芒消失,换上的是痛苦的神色,道:“不错。此毒像魔鬼一样缠绕着阎某整整五年。这五年,每到月圆之夜,毒便如针般刺得骨髓——所以说,追风遭遇毒手未尝不是件好事。”

叶孤鸿心道:月圆发作,如针刺骨,这种毒自己可当真连听都未听过,正欲详询,蓦听阎照功一声长笑道:“小子知道的已够多了,这已是老夫对你莫大的恩惠了。出招吧。”

叶孤鸿深知此番交战,必会是生死方休,不禁怅然一叹,道:“叶某想最后告诉玄神一件事,那桑境炅实非天定山白仁道之徒,只因白仁道已于半年前死于燕山听松林。”

阎照功似是一怔,“哦”了一声,道:“老夫也要告诉你一件事,杀死追风之人并非那两兄弟。”

“什么?”叶孤鸿又是一怔,实因今日所见奇事,所听奇闻实在令人惊之又惊,玄之又玄。他竟有种上天愚人的感觉。

但阎照功则比上天更会愚人,只听他“哈哈”大笑道:“这个人你已不需知晓了,因为已没有那个必要。”蓦地双手一措,一股阴风凌空扑出。

叶孤鸿微一措身,长剑蓦地一扬,一勾,一带,将这股真气斜引了出去,口中冷冷道:“玄神莫非仍不知晓那桑境炅乃贵派人士?”

阎照功本拟扬起的双手倏忽放下,厉声道:“你说什么?那厮竟是天门中人?格老子,你若敢诓老子,老子立马将你碎尸万蛋。”

叶孤鸿冷笑道:“老子才没闲情来诓你。”

阎照功听他一介小辈竟自称老子,蓦地怒叫一声“找死”猱身扑上。

叶孤鸿见对方来得猛烈,倒不敢与之硬碰,身子猛一斜侧,往右倒旋而走,半空中忽又转身,这回倒成了逃窜了。

阎照功深知叶孤鸿乃争强而不失理智之人,因而进击时仍保留余力,以引对方与己正面交锋,再觑机将之击毙,但他实未料到对方竟来个鹰击兔窜,一个回合都未照面便即逃开,但苦于身子前飞之势未歇,无法临空转向,只能耳张老大地听着对方从手底逃窜。

但他口却不需扭转,张开便骂,“叶孤鸿,贼小子,你还算个男人吗?打不赢便逃,算什么英雄好汉,端的一娘们作态,有种的便停下与老夫大战三百回合。”

叶孤鸿足不稍停,口中“哈哈”一笑道:“阎小子谬赞叶某了,叶某一介浪子,怎配用上英雄二字。”

猛听阎照功一声长笑,道:“不错,的确是阎某谬赞你了。”话声未毕,他的身形忽地剑般蹿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叶孤鸿大吃一惊,正要提气长跃,却已迟了,阎照功的双手已如鹰爪般向他两肩抓来。

原来阎照功毕竟是老江湖,故意用言语来激他说话而真气稍茬、速度稍缓,猛地地提气冲出,顿时收到一发三效的结果。叶孤鸿也终于被他赶上,逃跑之计顿告完蛋。

阎照功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嘻嘻”笑道:“小子,兔子被鹰追上的感觉如何?”说话间双手已触上叶孤鸿的双肩,正欲按下,忽觉空气一紧,有三道劲风朝面刺来,他暗呼一声“糟糕,竟忘了他有这一手”双手猛地顿住,身子飞速斜向后撤。

便在劲风擦着胸前衣襟而过的同时,阎照功耳中传来叶孤鸿愈来愈弱的笑语“阎兄倾双翼相送,叶某难却盛情。”

最后一个“情”字,闻之已在两丈开外。

阎照功气愤非常,怒骂道:“妈巴羔子。”身如苍鹰般扑去。

两人一前一后,如飘鸿飞鸢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瞬间便出了林,又穿山越林,不知行了多少里路,前方忽地出现一道高垣残壁。

两人轻功相若,叶孤鸿既甩不脱阎照功,阎照功却也追不上他。偶尔两人距离拉近一两丈,却又被叶孤鸿左突右窜给捞了会来。但尽管如此,叶孤鸿深知自己内伤颇重,短途倒还无甚影响,长距离之下,轻功必会大打折扣,被对方追上。

其实时尚早春,一派生机盎然之色,断垣下更是百草杂生,生花含苞,春意阑珊。

但两人却无心欣赏。甫一临壁,叶孤鸿长剑出鞘,凌空一个惊鸿飞步,窜上几丈,长剑“嗤”地插入岩中,他忽一个上翻,单脚踏上剑身。只见他脚尖在剑身上稍一点,人已如飘鸿般向上腾升数丈。

眼见气力已尽,他忽地擎出那柄乌鞘短剑,“嗤”地一声又插在了半空的岩壁上,双手攥紧,又猛地向上一窜,身子顿又飞升而上。

眼见距壁顶不远,气力又尽,他忽地单掌扒上壁沿直如吸住了般,另手又向上一扒,几下移动,人顿如狡兔般蹿上断垣,身子瞬间消失不见。

阎照功这是方才赶到,恰“看”到叶孤鸿最后一抹黑影消失在云峰边沿——他竟然可以看到。

他细细打量了番这座断垣,粗测其高,约二十余丈,齐平如刀削,顶端还有几抹云层飘过,言之为云峰,实不为过。

他不禁心下微惊:这小子逃到这么高的断垣上做甚么,这么高的断垣,即便是勉力上去了,却又如何下来?瞧他这般无所畏忌,难不成竟熟知这峰上的情形,莫非——莫非这残垣上另有出路?

他心知世上任何奇瑰怪咄之事皆可能存在,很多事,你越是认为它没可能,而它越可能是事实。

当下,他再不多想,猛地提身,亦单脚踏上叶孤鸿的长剑猛一用力,身子已如苍鹰般腾起,却浑然未觉脚下的长剑正陨石般坠落。

也许,他是故意将长剑踢落;也许是因为长剑经不住两人的气力反弹而落下,但,长剑究竟掉落了,这是事实。也许多少年后,这段事实会被人传为神话,神话般的故事。

当阎照功身子登上残垣的同时,长剑落在地上,发出“叮”地一声响。大概是因为垣壁太高,当声响传来时,只如蜜蜂“嗡”了一下,阎照功摇了摇头,还当自己听错了,当下再凝神细听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他不禁“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老糊涂了,这么高的峰顶哪会来蜜蜂?”当下一挥手向着垣顶的岩石后方走去——他很清楚,他上峰的目的是追寻叶孤鸿,这一点,他相信自己绝不糊涂。

峰下本是盎然春色,风清物茂;峰上却是残雪未尽,料峭微冷。偶尔一阵冷风小舔而过,顿觉冰肌寒心。

其实,山高风冷并不至于让人心寒,阎照功真正心寒的是:寻遍了整个岩前岩后,竟不见半个人影。

莫说人影,便连树草影子都不曾见得。

整个崖顶便如一个毫无生机的孤世,只余他一个人孤只单影地在这个“世上”扮演着小丑的形象,他不禁心底发寒地问道:叶孤鸿哪里去了?

这里四面均是平如刀削的峭壁,一般的高逾二十丈有余,他叶孤鸿难道是插翅飞了,还是——跳了下去?他叶孤鸿竟害怕自己到了不惜自尽的地步?

第十七章 逍遥洞君

莫非刚才听到的“嗡”声便是他摔地时发出的声响?想到这儿,他忽地向那崖沿走近了几步,向下一“看”,不禁底发毛,脚下是一片苍白的烟雾,根本看不到底,任何人,包括叶孤鸿在内,从这么高的崖顶摔下去,定会被摔个粉身碎骨。

想到此,他不禁“哈哈”大笑道:“叶孤鸿啊叶孤鸿,想你也算是一介英雄,竟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哈哈!老夫本拟捉住你后万般折磨一番,可既然这样,那也便罢啦!”

若非极度自负,凭他的聪明智计,怎么会不去察探身后的岩石,便在此大放厥词。

但他大笑大叫之后,便也想到了次层,忽地一惊道:“呀!不对。”蓦地转身围着岩壁细细探察起来。

这一回他倒搜索的很仔细,每一个缝隙,每一个凸出,他都要敲击一番,直至确信其内不可能有能藏人的穴孔方才算罢。

如此这般,直由中午忙到傍晚,才总算将这块千余斤重的岩石通身察了一遍,但他觉还不够,自语道:“不行,这破石头里说不准还可藏人。”蓦地一掌劈下,顿有一块几十斤重的岩石“嗵”地掉落,断岩处直入刀削般平整。

岩石是实心的。但他就如同发了疯般,狂叫道:“叶孤鸿,老子知道你躲在里面,出来!”蓦地一声暴喝,双掌如利刃般纷纷劈在岩身。

一阵“嗵嗵”之后,也不知岩块掉了多少,眼前本应千斤余重的岩石便似缩小了一半,全身更是如千刀万剐般多了百十个棱角。

阎照功看了看自己的“杰作”,不禁“哈哈”大笑道:“叶孤鸿,你不出来,好,老夫就将你劈成碎片。”手一举,正欲用力,忽觉气力有些滞涩,竟而提不上来。他大惊之下,头脑蓦地清醒了几分,才记起从清早到现在已是米粒未进了。

他忽一个箭步,蹿道崖壁沿端,双手忽在眼前一抹,一道亮光忽地射出,直向崖底凌泻而下,他并未全瞎,他这一眼看下去本拟看准叶孤鸿插入岩壁的长剑,哪知——入眼的是一平如镜的峭壁,哪里还有剑的身影。

他还当自己长久不用的单眼有些花,当下定睛细看,确是没了剑的影子。他单孔明亮的独眼刹间淡如云遮的圆月般再无生气,没有了那半空插上的剑身,他如何能下的去?

二十丈高的峰顶,难道自己竟也只有跳下去寻死?可他实在没有这个勇气,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起不来,只嘴里喃喃道:“叶孤鸿,你够狠。老夫栽在你手上了。”

一轮明月如小姑娘的俏脸,偷偷地从一抹云层边探出来,却具有小姑娘比之逊色的清华明亮透射遍地,当然也包括这座云峰。

阎照功用他那只平时绝不轻易露出的左眼痴痴地盯着明月,心里时不知是何滋味,那明月光晕如初,清亮如初,但任它如何地光辉万丈,仍旧摆不脱孤独的摧残,它只是那般孤独萧索地踽踽独行于漫漫天际中,不知起点,亦不知终于何处。

它只是一个被天际抹杀的热情者,它本来也该是快活地生活在那充满柔情的天幔下,群星相捧。

但此际,夜空朗月依旧,无星,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啊!

阎照功心中感慨不尽,不禁想到自己亦是一般地孤独凄凉,饥俄、疲惫如瘟神般正一步步地在撰夺他的生命,他首次感受到死亡竟是如此地可怕。

叶孤鸿,一切都是叶孤鸿的“杰作”,一想到叶孤鸿,他不知哪来的气力,蓦地跳起,一脚将身旁的石块踢了下去,接着,一发不可收,百余石块纷纷如雨点般被踢落。

脚下再无物,他蓦地一脚向那最大的石块踢去,一脚,两脚——一连踢了数十脚,可石块只是动了几动,并未移身,他忽地诡秘一笑,道:“叶孤鸿,老子踢不下去你是把?好,老夫让你尝尝玄门“潜元刀法”。”

话声方毕,人已如猿猱般扑上岩石,单手又劈又斩,又削又割,真个妙含诡异、堪称一绝。

如若真个是叶孤鸿,早被他劈个千百来块,幸好这是块岩石,任他如何劈斩,只是让它变得更小,却不能让它倒下。

但他铁定了这岩石就是叶孤鸿,忽又双掌齐上,左手单刀,右手长链,一招“惊鸿断链”“噗”地击在岩石上,耳听“嗖嗖”落下的石屑,他不禁“呵呵”笑道:“叶孤鸿,如何?流了这许多血,还打不打?”他不待对方回答,猛又扑上。

岩石便是叶孤鸿,岩石不倒下,便等于叶孤鸿还在挺立着,叶孤鸿不倒下,他心内的怒气只会更盛。

整个晚上,他就如此这般将“潜元刀法”一遍遍地用在这块岩石上。他甚至忘了饥俄与疲惫,他好似铁人般片刻不停地挥舞着双手,浑不顾全身上下流的血已可汇成河。

东方渐渐曙白,明月开始暗淡,新的一天即将来临。一切突然静了,包括阎照功,他忽然就像醉汉般倒了下去,呼呼大睡起来。

当春日普照大地的那一刻,他醒了,是阳光刺痛了眼。他的左眼已有五年多没见过日光,在经历了乍黑乍明当然不会好受。

他醒了,却觉得如果永远都不醒来该多好,那样,他就不会面临着眼前这许许多多的苦楚了。饥俄,便如狼兽般吞噬着他的脏腑;疲惫,便如重铅般灌注了他的四肢。他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散发着死亡的味道。

他浑然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何事,还要睁眼恐怖地看着自己满脚渗血,甚觉有几个脚趾似已断裂;双掌更是恐怖,入眼处已无一处完整的皮肤。

天啊!我昨晚究竟干了什么?奈何用力去想,只觉头痛欲裂,竟连半成也想不起,脑中只隐隐记得昨晚似是“月圆”不禁浑身一震,难道是毒又发作?

今次发作显比上次更猛烈,他不禁心里黯然叹道:看来今生是摆脱不掉此毒的纠缠了,也罢,今次即已到了这份田地,不也是上天让自己死的舒服些吗?

二十丈高的断崖,跳下去会是何种感觉?心中如此想着,他的身子也不停地向着崖缘移近。

本来这崖顶宽也不逾十数丈,他的身子距崖缘也不算远,偏偏这数余丈的距离在他看来便如千里之遥,他就这样慢慢腾挪半天方才挨到断垣边沿。

扭头瞥了眼身下的深渊,云雾缭绕,渊虽非万丈,但落下去必也要落个粉身碎骨。

一想到尸骨成末,他不禁浑身发颤,竟再没有跳下去的勇气,颓然地坐在了崖边,任由时光冲刺着他极度渺茫的几丝希望之心。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远方不知何时响起了一人的高声长吟。声含忧愁,却不乏柔情。

一首咏春伤情的潜词经他念来,更现凄婉,那种倦怠与失望无聊的情绪却被他敛去,透出的只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日现愁眉的伤情。

阎照功自负“玄神”无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略懂一二,像这种缠绵诗词他当然也有念过,但这个男子给他的感觉是耳目突地一新,他不再是单纯地念词,他将词中丰富的情感以他的想法淋漓尽致地抒发了出来。阎照功忽然有了一种想见他的冲动。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这男子的声音愈来愈近,虽是处在二十余丈高的崖上,阎照功却还是闻如身对般,不禁心里暗暗佩服:此人的内力当臻入化境。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语声再无忧愁,反倒显出几分豪迈。

忽地听他一声长啸,传来一阵衣袂破空声,更听他的声音从半空传来道:“尔是鸿雁孤飞,尚有佳人期,吾则是纵身繁花,未得牡丹觑。唉!”声音方歇,他人已如飞猱般蹿上来,但一见眼前之景竟呆住了。

阎照功听得此人于半空运气之际,尚可从容地说出那般话来,不禁心下骇异非常:此人的内力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

待得对方上得崖来,他才知这人只不过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却端地生的俊秀非凡,一身白衣胜雪,腰间配一柄镶玉金鞘宝剑,端的华丽非常。

与叶孤鸿的俊逸洒脱相比,他有的是俊秀与沉稳更多了几分富家子弟的神采。

唯一,叶孤鸿比他多的是潇洒狂妄。

阎照功忽觉好笑,无缘无故,怎地拿两人对比了起来,自己的命运尚还是未知数呢。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任何人在见了两人之后都会有这个念头的。只因两人一般地年少出众,一般地英武睿智,一般地玩世不恭。

当然,当这个人站在阎照功身前时,他不需猜便已知对方是谁,不禁苦笑道:“让“逍遥洞君”看到阎某的窘态了。”

第十八章 碧海清幽

逍遥洞君连天昊二十岁成名,迄今算来已有十余来年。只是那时,阎照功还被江湖中人奉为“玄神”,对这些后辈们自然不屑一顾,只是偶尔听人说起他们的事迹,印象中这位“逍遥洞君”颇有女人缘,却一直单身未娶,不知何因,而且他似还有使不完的家当,出手阔绰。

只是他从不轻易显露武功,旁人实不知其功力深浅。“逍遥洞君”只是他对外人报出的名号,但却无人听过“逍遥洞”,只不知有亦或无。

今日得见他那超凡的武艺,又回想叶孤鸿奇招跌出,阎照功不禁心下暗叹:真乃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唉!老夫毕竟是老了。

只听连天昊苍然叹道:“唉,叶孤鸿毕竟是叶孤鸿,难怪歆儿会对他如此地死心塌地。”双眼忽地向阎照功一扫,道:“老伯自称阎某。莫非便是玄神?”

阎照功一声长叹,道:“唉!虚名而已,还提作甚?连公子是来寻叶孤鸿的吗?他——咳,已经死了。”不知是否因看透了生死的缘故,他对叶孤鸿的恨也不那么强烈了。

“死了,”连天昊一怔,随即笑道:“玄神想必是弄错了。他眼下肯定还活的好好的。”

阎照功不禁一怔,不解道:“肯定?”

连天昊“呵呵”一笑道:“说来话长,连某是听闻江湖传言叶孤鸿被困于“岩崖”之巅,方才驾快马奔来,本欲前来搭救他一番,谁知——呵呵,玄神请想,如若叶孤鸿已死,谁会传出这个流言呢?”

阎照功此刻方才知这断崖名曰“岩崖”,不禁苦笑道:“连公子好不睿智,真乃那叶孤鸿的良朋好友。”

“不,”连天昊忽地沉声道:“连某与叶孤鸿算是敌人,并非朋友,良友更谈不上。只是连某敬他的为人,不愿让他亡于小人之手。”

阎照功苍老的脸没来由一红,道:“连公子如此人品,即便是做了敌人也是那人的荣幸。只是,阎某不懂的是,叶孤鸿既已离去,为何还要布下那道流言?”

也许人们都喜欢听别人对自己的赞美,连天昊被他一夸,心中顿觉暖洋洋地,口中却很平淡地道:“若连某所料不错,他这是为了救你。好了,玄神,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去吧。”当下伸手扶住阎照功,人已如猿猱般扑下,半空中长剑连鞘忽地在岩壁上一点,两人身子慢了几分。

如此,几番点拨,两人已平平落下。

甫一着地,阎照功忽语声深沉地道:“如若老夫没看错,连公子施的是否便是“落生诀”?”

连天昊“呵呵”一笑,道:“玄神果然是老江湖。不错,这便是“幻生大法”中的落生诀。”

“幻生大法,”阎照功一声轻喝,惊道:“你会幻生大法?这幻生大法不是四十年前便已失传了吗?你——是从哪学的?”

他本不轻易表露惊骇神色,但这幻生大法实在太过诡异、奇特,据说此书包含潜龙、落生、剔阳、无蟠“四诀”,每一诀都是一个奇葩——足以让武林颠覆。

此人年方三十,一副斯文面孔,竟已学会了其中的“落生诀”?这怎能不让他惊颤?

连天昊却颇不以为然,微笑道:“其实幻生大法也没什么奇异,比之你玄神的刀法,叶孤鸿的剑法尚且不如。况且悠悠天下之大,奇才辈出。贵派的天门四绝、西域魔城的易天真气、南白北燕、中有五湖萧太史、碧海清幽凌天碧、剑神童犀、拳神楚通、宗观的薛真人——无不都是修为深湛、博彩旷绝。”

阎照功一向引以为傲的是自己的内功修为,却自认为刀法平平,而此际,当听闻对方赞口夸着自己的刀法时,他竟只有苦笑两声,反驳的话无从说出,只因若论内力修为,自己只怕连眼前的人都不如。

正转念间,忽听连天昊朗声一笑,道:“好了,玄神耽搁多时,想必已累了吧。就请委身坐小子驽马回去吧。”言罢,一声尖哨。

一匹骏马蓦地嘶鸣而来,竟是世间难觅的良驹。

连天昊一声欢呼“骢儿”与马儿来个亲密的拥抱,又喃喃细语一番,像是向那马儿请求什么,过了片刻,方才向着阎照功一笑道:“玄神,我们走吧。”

当下阎照功再无多言,由连天昊引着骑马离去。

晴日,也会让人心里有些许叹息忧愁。这似乎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尤其是圣者。

此刻“圣仙”凌天碧果然一脸忧色地看着眼前这个原本纤弱却很倔强,一脸天真无邪,偏又倾国倾城的自己最最疼爱的徒儿。

看着她此刻布满血丝的双眸和充满忧郁的柔嫩的脸颊,凌天碧不禁叹气道:“歆儿,师傅知道你对那小子的忧虑,可你现在去找他也没用啊。你想,如今武林这么纷杂,这消息莫说已传了半日有余,便是一刻时光,那“岩崖”上必已去了不止上百名江湖好手。唉!歆儿——”

此女当然便是苏歆,她们谈论的当然便是叶孤鸿,在听了师傅凌天碧这番话后,她的眼泪止不住断了线般掉落,颤口道:“那——那可如何是好?叶大哥——叶大哥,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师傅——你——就让徒儿去吧?”说到最后已然忍不住啜泣起来。

凌天碧心叹:歆儿什么都好,就是遇上感情的问题,唉,只怪叶孤鸿那小贼,哼,可此际又怎能说他的坏话再让歆儿受刺激,当下只得安慰道:“好歆儿,你叶大哥那么聪明,说不定这只是他故意露出的风声呢?”

苏歆一震,道:“真的是这样吗?”

凌天碧探出那双慈爱的手为她拂过刘海前一绺乱发,柔声道:“不要想太多了,歆儿,为师已派你大师姐前去察探了。”

苏歆双眸忽地一亮,脑海中忽地闪现出叶孤鸿的一举一动,他的充满睿智的双眼,他的层思无穷的智计,他的潇洒从容姿态,他豪放略带轻狂的言语,他对自己的关切溢于言表、柔情蜜意日益富盛——不错,叶大哥是一个好人,他一定会躲过这场劫难的,一定。

哈,原来由心情的低谷转到高峰,却原来竟是这般的容易,只要你去想想所爱的人,一切都灿烂无比。

凌天碧见徒儿的脸色已然好转,便道:“好了,歆儿,并非师傅不让你与那小子交往,只是你自己听听那小子这几年干的事,把整个江湖闹得都不成样了。还弄得他自己跟个逃犯似的,到处被人追着跑。太不象话。”心中却气道:臭小子满脑智计,一身武功,却竞走邪道。不过这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以免又让徒儿激动。

苏歆倒像似还很受用,心中甜蜜蜜地,一副被幸福填满样地道:“师傅想必还不知,叶大哥最是心地善良,前时他与有佛寺的净光大师比斗慈善,还赢了半筹呢。那些江湖传闻,当不得真了。”

凌天碧大讶道:“竟有此事?”她其实觉得那小子并不坏,只是怪他不经自己同意擅自将自己的徒儿带走而心有余愤,现听得他竟将名闻天下的“慈佛泰山”净光比下,心下不禁既惊且喜:惊的是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的慈心,喜的是歆儿终究没看错人。

苏歆越谈越是心悦,道:“是呀。叶大哥的善恶论短短十几字便将大师长篇大论的《善恶本》压了下去,说得大师当即心服口服,还一直言道:‘叶施主好一个善恶之理,老衲自此须静心参禅矣。’嘻嘻。”

她此刻心性完全放开,一口天真浪漫的语调,直说的凌天碧不胜莞尔,却又奇道:“歆儿,这——你这半年都未见你叶大哥了,怎会知晓这些事的?”

苏歆“嘻嘻”一笑,道:“师傅,很奇怪吗?嘻嘻,这都是魏老伯告诉我的。”

“他,”凌天碧眼中忽地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道:“他怎会知道这些?”

苏歆忽地诡秘一笑,道:“师傅若想知道,何不自己去问他呀,好歹——”

凌天碧忽地佯板起脸孔,道:“你这丫头,愈来愈不像话,跟师傅有这般说话的吗?”最后一句话实在重不起声来,却终于忍不住笑了。

“碧海清幽”凌天碧却不负这个“幽”字,只凭她待人处事,行事作风,都绝不离开幽宁清雅。

就是这所别院,前附花圃,后连竹林假山,并有鱼池侧卧,青石板桥横吊池上。池内睡莲方起,一副懒散模样,池侧坐落一小阁,画廊亭榭,精致绝伦。

偌大一个方圆半里的宅院,除了二人谈笑外再无杂声。这倒不是因为她的门规严谨,相反,她对待徒儿便如母亲疼爱子女般满是慈爱与关怀。平日里,大家就像是一家人般在这宅院里戏耍玩闹,或者去院后的假山上习武强身,生活自在轻便。

今日之所以不同,那是因为她们收到拜贴说近日来江湖声名正起的“逍遥洞君”前来拜会。

第十九章 困局

本来长时不谙世事的凌香分水阁乍遇此事,直有一种被打乱的感觉,但对方毕竟在江湖上名望深厚,特来拜访也不可草莽做事。于是大家都忙活着张罗去了。

只有苏歆,她因叶孤鸿被困于“岩崖”,心下好不烦急,央求凌天碧准她下山去相救。

凌天碧深知江湖险恶,而苏歆年纪小,心计又少,武功太弱,出去肯定会被人欺负,于是便将她引进了庭院谈了起来。

两人直谈了半响,苏歆正说得起劲,蓦地一个翠声响起“师傅、歆儿,连公子到了,快出去吧,大伙儿都在等着呢。”

凌天碧单手轻托起苏歆,微笑着道:“歆儿,听说那连天昊武功深不可测,人又长得英俊非凡,要不要过去看看?”

苏歆闻言纤眉微皱,道:“歆儿不想去。”

凌天碧“呵呵”一笑道:“师傅说笑的。看来你的心除了那小子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呵,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哈!”

正说笑间,忽听掀帘声响,一翠衣女孩露了半张阳光般的脸蛋进来,“嘻嘻”笑道:“歆儿,还是去吧。嘻嘻,他们都嚷着要见你呢。”

苏歆俏脸板起,佯怒道:“茹儿,就你最坏。”

那个叫茹儿的丫头“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

“他们?”凌天碧一声轻呼,道:“竟还来了其他人?”边说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忽又转过头,道:“歆儿,呆在这房里别动,师傅过去瞧瞧。”她忽地觉得有些不安,直觉中似乎有些不寻常事即将发生。

还未到得大厅,便听里面乱哄哄地,有男人粗嚎的叫声,隐隐是“你们师傅咋还不来?急煞老子了。”

“苏姑娘呢?她怎么也没出来?”接下来像是而徒儿司徒雪的声音“大家先安静一下,家师正在晨练,已派丁师妹去请了,马上就到。歆师妹眼下不适,恐怕不方便出来。”

群豪又是一阵骚乱,有人已忍不住叫道:“什么不适?是不是倍叶孤鸿那厮把肚子搞——”话未说完,忽觉口齿一痛,一股腥味从上齿传来。

他忍不住一口吐出,一颗牙齿和着一口血齐喷出,正欲叫骂,忽见血中似还混有一条寸余长的物什,定睛看下,竟是一枚茶叶。

他不禁将口中要骂的话生生和血吞回。

群雄本也跟着大闹,乍见此人被一枚茶叶打掉了门牙,便再也笑不出来。

凌天碧此刻方走近厅内,听了那人方才的话,她才知众人果真是冲着叶孤鸿来的,来者不善。

但眼下是在自己的地方,量他们也不敢闹出多大事来,当下她走上正中的席位坐下,扫了一眼在座的几十名江湖莽汉,双目忽地被一名白衣中年吸引。

此人约莫三十岁左右,面庞俊秀,表情沉稳,隐放华彩,一副从容安定神色,与众人的暴动相较,更现不凡。

凌天碧尚是首次遇到如此平静而又沉稳的年轻人,心中不由得一动,道:“阁下莫非便是“逍遥洞君”?”

连天昊连忙起身,拱手道:“圣仙果真是好眼力,不错,在下便是连天昊,至于“逍遥洞君”这个名号其实是起来玩玩的,实负之有愧。”

凌天碧心道:名胜而不骄,能做到这点当真不简单,这一点可比叶孤鸿那臭小子强多了,当下一笑道:“连公子过谦了,像阁下这般的少年英雄实已不多了。公子能孤身直入定海,公然挑战拳神,单凭这分勇气,当可傲视武林了。”

三年前,也就是连天昊二十六岁那年,便在神四榜燕山会战后(其实只有三神),他单剑闯入定海,公然向“拳神”挑战,虽说最后输了半招,但这分勇气与武功,放眼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

这实是他近十年来最富盛名的一场比斗,但他觉得是种耻辱,因而以后的几年内一直躲在一隐秘处修炼,如今略有所成方才复出江湖。

果然,在听闻凌天碧提到了这段往事,他脸色刹地变得苍白,直过了片刻,方才苦笑道:“圣仙言谑了。连某——咳——连某当真无言再提。不过至今天下吗——呵,有一个人,他不仅比连某更有胆做,而且肯定会比连某做得更好。”

凌天碧干咳一声,故意问道:“这——天下间还会有此人吗?”她当然知道他说得这人是谁,不过故意装傻罢了。

连天昊表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过了片刻方才苦笑道:“圣仙竟会问这样的话?难道圣仙真不知此人是谁?或者——只是来消遣晚辈?”

凌天碧忽地“呵呵”一笑道:“连公子真会说笑,敝阁向来只收女徒,整个凌香分水阁也只有女子,从不留宿男子。况且敝阁便在十年前便已退出江湖纷争,至于这个嘛——”话未说完,忽听左侧传来一声冷笑。

凌天碧眉头一皱,道:“怎么?雷掌门有话说?”

冷笑之人正是霹雳门掌门雷震,坐在他两侧的分别是长风镖局总镖头秦涧、崆峒派掌门向沙道长,两人具是一般冷眼地看着凌天碧。

只听雷震冷笑道:“凌阁主说你们凌香分水阁十年前已退出江湖纷争,此话不假。但若说你们阁中不留男子,此话有谁信啊!是不是啊?”

众人闻言齐声哄叫道:“对,不错。”向沙更是冷哼道:“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呢。”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凌天碧暗中长叹一声,心道:来了,终于来了,虽然自己在极力地拖延,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忽地一人尖声笑道:“凌阁主,要够胆,就把那小子放出来啊!哈哈!老子把他撕了。”又是干雷引暴雨,炸开了锅。

凌天碧知道此刻若说叶孤鸿不再阁内,肯定没人会信,索性一言不发,冷耳听着众人你言我语的不断挑衅,冷眼盯着那中间几个最起劲的年轻人,心中实已愤怒到了极点。

叫声最大的是一个穿着青衣,二十余岁的青年,只听他不断地嚷道:“叶孤鸿,你个孬贼,缩头乌龟,靠女人保护算什么本事啊!”“有种就出来单挑。”

忽地瞥见凌天碧冰冷的目光正刻在自己身上,便如深冬冻冰般直让他心突地一颤,但他却持着有众人撑腰,身板一挺,道:“凌——凌阁主,不是晚——晚辈多事,那小子与你非亲非故,你——”但终究是心怯,余下的话竟被她的冷眼压回肚中。

秦涧忽地一声冷笑,道:“乔贤侄,怕什么?这里本就是花圃藏奸,理在我方,该是她们无话可说才对。”

这乔长青本是五湖萧太史萧正明的一个远房侄子,平素里最会欺弱凌老,堪称一霸,但此际,当遇到了真正的武林高手后,他早被骇的面若土灰,哪还敢言语。

凌天碧瞟了秦涧一下,冷冷地道:“秦老镖头,当真要找本阁麻烦吗?”

秦涧铁定了是叶孤鸿劫走那趟镖,故而连她们也恨上了,当下冷哼一声,但只被对方冷眼那么一扫,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浑身刹间被置入冰窖般难受,心中的话语一时竟没了头绪。

凌天碧“哼”地一声,忽地长袖一拂,身前的茶杯“嗖”地腾起,到得最高处,又闻“波”地一响,杯盖又上升了数尺。

众人齐“咦”了一声,但见杯身、杯盖又一起落下——慢慢一杯茶,竟未溅出半滴。

此刻,甚或连连天昊的眼中也放出了光彩,若说让他将满满一杯茶抛上半空,再落下,而不让茶水溅出,倒可勉力做到,但要再让杯盖在高空中又上跳数尺,这中所要求的劲气的柔和、劲气分步爆发的时间,他自问能做到的把握绝对不超过三成。

当下,他不禁重新打量了这位“碧海清幽”一番:她绝对是位绝代佳人,即便是年龄已在四十开外;她绝对是位优雅清宁的女士,这从她的一身青紫、淡妆微抹便可看出;她绝对是一个清高孤绝的高人,这单凭她的眼神,她的那招“流云袖”便可明晓。

凌天碧给他的感觉突然是:深不可测。

凌天碧见众人的惊骇之颜,便知自己武力慑人之计已然成功大半,不禁舒了口气,正欲趁热打铁,再出语攻心,蓦地,门外传来一声长笑,只听一人朗声道:“久闻“圣仙”的流云袖惊世骇俗,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令人大开眼界——呵呵。”大笑声中,一阵人鱼贯而入。

当先的是一紫衣白首的青年,只见他双目紧盯着凌天碧,兀自微笑道:“天定山白奇刚前来拜会圣仙前辈,不请自入,还望海涵。”正是方才发笑之人。

凌天碧亦是凝面含笑,道:“白贤侄客气了。似你天定山这般江南武林北斗,屈尊敝阁,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会责怪?”心中却是震撼非常:天定山与本阁相交甚少,上次其掌门人白仁道的葬礼,自己都未曾参加,今日风尘赶来,必不会有甚好事。

第二十章 中毒

果然,白奇刚甫至就干咳一声,道:“其实小侄也知此番前来实很冒昧,只不过,”蓦地语声一沉,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叶孤鸿是我的。”

“嘿嘿,”话音方毕,忽听一人冷笑道:“叶孤鸿要跟谁走还不一定呢?阁下的话说得太早了吧?”

白奇刚目光如电,冷冷地盯向出语之人,冷漠地道:“秦老镖头,难道你自认为能带的走他?”

方才出言之人正是秦涧,他一直认为是叶孤鸿让他倾家荡产,只欲食其骨、饮其血而不得解恨,当听得白奇刚竟欲独霸那厮,心中当然愤慨不已,“嘿嘿”一声冷笑道:“纵然老头子擒不住他,但有这许多江湖朋友帮忙,还怕那小子跑了。”

“不错,正所谓先来后到,我们比你们先来了一炷香还不止,那厮自然是给我们了。”雷震突然和道。

白奇刚身后一白髯老者忽怒叫一声:“放屁,这年头凭实力说话,哪管它什么先来到?”

只听向沙“哈哈”笑道:“果真臭不可闻。敢情雷兄可知他放的什么屁吗?”

雷震冷笑道:“那还用问,当然是狗屎屁了,不然怎会这么臭?”

向沙“呵呵”一笑道:“不错。雷兄当真厉害,一猜一个准。”

两人一唱一和,直将那白髯老者气的吹须瞪眼,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们在江湖上也有莫大的声望,难道竟与对方像无赖麻皮般争个不休吗?

众人却听得不胜莞尔,有几人更是捧腹大笑。

凌天碧却在暗中叫好,正点子没出,他们自己先起了内讧,这岂非对自己很是有利。

但白奇刚似乎对一切充耳不闻,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连天昊,眨也不眨,那情形,像是在欣赏一尊“塑像”,而连天昊便也似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般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俨然一尊真实的雕塑。

两人就那样山岳般地对峙着,仿佛天下间只剩下对方一人,仿佛两人已置身天地之外,仿佛天地就是为泫然他两人而存在,仿佛——

过了良久,白奇刚突然问道:“你是连天昊?”全身除了嘴唇外动也没动。

众人乍闻此声,突地都安静了起来,均自诧异地向两人看来。

却听连天昊淡淡地道:“不错。可你却错了。”他亦只是嘴唇动了一下。

众人愕然半响,不知两人在干什么。只见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挺如巨擘,一稳如磐石;一如紫身立佛,一如长坐罗汉。难道两人在比斗内力,传说高手对决比气便是这般分身对峙,并不断出语挑衅,谁若先动,便算输了。

凌天碧此时心中却是欣慰异常,眼下这种形势正是她想要的,最好是两人斗个两败俱伤,如此,形势对她更有利。

但她却低估了连天昊的能力。

白奇刚听了连天昊的话后,眉头似是一皱,随即醒悟到这是对方的惑敌之策,当下朗道:“错?白某会错吗?连兄真会说笑。”

连天昊仍是平静地道:“白兄莫要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心里本清楚地紧,你错了,确实错了,而且还大错特错。”

白奇刚“呵呵”笑道:“连兄愈说愈离谱了,白某自认行事公正,道义驱之,怎会错?”他这句话虽说得朗朗磊落,但自己也听着有些底气不足。

连天昊忽地“哈哈”一笑,道:“白兄心气太重,此时认错,倒不为过。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的“目标”。”最后两字,直如晴天霹雳,直震得白奇刚“噔噔噔”连退三步。

白奇刚输了,但反倒还很高兴,蓦地转身,目光重又盯上凌天碧,“嘿嘿”笑道:“圣仙想必已将叶孤鸿藏得够紧,只是我们这许多江湖朋友想要见他一面,还请给赏个脸。或者,嘿,”蓦地将头一摆,自多潇洒地道:“久闻圣仙门下苏歆苏姑娘乃倾城倾国的美人,大家倒想瞧上一瞧她到底是如何艳足倾天。”

他一句话竟将众人都带上。

“不错,带出来瞧瞧,我们都想开开眼界。”人群中轰然冒出一句,刹间便如同炸开了锅般,闹声不断。

凌天碧尽量保持着平静,但心底实惊骇不已,方才连天昊那惊天一喝,内力之强,深湛难绘,只怕昔日的“四神”也不过如此。

当下她侧目瞧了一眼众徒儿,见她们均一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活泼面容,心下不禁震痛万分,唉!她们都还小啊!最大的司马雪不过二十出头,歆儿却是连十七岁都不到,难道她们注定是要有这么悲惨的命运?

凌天碧叹息一声,双目忽地盯着连天昊,道:“看来今日之事终究要靠武力解决,不知连公子意下如何?”连天昊是对方武功最高的,如果击败了他,己方才有脱困的可能。

其实群豪已在气势上成压倒性的胜利,心里之斗,凌天碧不战已输,若要决斗,连天昊的胜算颇大,但他却微一摇头,笑道:“久闻凌圣仙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是胜人一筹。只是晚辈这些小伎俩如何敢在前辈面前献丑呢。呵,晚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却不知圣仙意下何如?”

群雄早已安静,正都兴奋地看着二人。

凌天碧“呵”地一笑,道:“连公子有好提议,不妨说出,大家共同参详参详。”众人轰然叫好,有热闹可看,他们那还不喧闹起哄。

连天昊面带微笑地道:“不如我们来赌一赌。连某生平最忌讳的就是打架杀人。这个赌,自然不能是打架比武,就赌——”忽地顿住声。

凌天碧不由得接口问道:“赌什么?”甫一张口,忽觉一物突地飞入口中,未及反应,便已入喉。

她大惊之下,想要呕出,却是什么也吐不出,蓦地双目利剑般扫向连天昊,怒道:“你——你使诈。你给我吃了什么?”

却见连天昊正盯着左首一瞎眼老者,道:“玄神,你真不该这样做,还是将解药给了圣仙吧。”

玄神,他是玄神?众人齐惊异无比地向他瞧去,眼前的这个面目苍老瘦削,双目空洞无物的老者竟会是昔日名动天下的“玄神”?

凌天碧更是惊得连话都忘了问。

却听那玄神“哈哈”大笑道:“凌天碧,凌圣仙,碧海清幽,你也会有今天,哈哈,你已吃了天下至毒的地葬草,从此就再也摆脱不掉老夫了。哈哈哈哈。”

原来当年正当阎照功名满天下,被江湖尊称“玄神”,他自认为天下间也只有“圣仙”才能配的上他。于是,他便仗着名望、携着厚礼前来向凌天碧求婚,他自以为凭着自己的江湖身望定会让这个冰美人融化。然而,凌天碧当场便拒绝了他,更将他的彩礼统统丢下了后山。

此事当天传遍天下,从此江湖上便再没有敢来骚扰她。

阎照功当即言道:“本人一介神士,自不与这区区小女子一般见识。”话说出口,自然挽回了些许面子,但他心中的创伤实如重磐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此时更如山洪暴发,再不可收。

他随众人前来便是要伺机报复,是以方才一直隐藏内力,倒将凌天碧这般的武林高手也瞒过了。只是方才她全力应付的是众人,周身气紧,不露破绽,阎照功没法下手,待得她将精、气、神完全转移到连天昊身上后,阎照功终于觑得机会,将毒草弹入了她口中。

众人听得玄神言语,心中俱都矛盾非常:竟是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制住了对手,这如何能让他们心安理得?地葬草,他们委实不知是何物,但地葬,地葬,单听名字,便知必是毒异非常。

凌天碧却是听说过这种毒草的,据说这种草毒素入体混血后,还能深入脊髓、脑干,更恐怖的是没有解药,因而她此刻脸色苍白一片,右手无力地按在客桌上,喃喃道:“地葬草,地葬草——”似已神志不清。

司马雪和丁茹齐步抢上,扶住她,关切地问道:“师傅,怎么了?”

凌天碧侧目瞧了她们两眼,忽地目光一寒,利刃般盯着阎照功,冷冷道:“玄神是想报当年之辱吗?”

阎照功本还在疯笑,闻言脸色刷地转青,“哼”了一声,道:“阎某生平大小战不知无数,也只有你,哼,也只有你让阎某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倒阎某当真只会说句话便算罢吗?哼,实话告诉你吧,阎某也深受此毒,深知其中的滋味,阎某用它来对付你,正是要报当年的一剑之仇。”

众人此时方知,原来当日凌天碧并非只是单纯的拒绝那般简单。

的确,以玄神的性格,当时既不能言语生效,固然会用上蛮力,只是未想到功力不及,反倒被凌天碧刺了一剑。

丁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师傅,你中的毒很厉害吗?”

凌天碧无力地点了点头,声似发颤地道:“此毒——月圆发作——令人丧失神智,受人胁迫——更无解药。”

第二十一章 幽灵

“受人胁迫,无药可解?”司马雪,丁茹等众女齐一大惊,直觉一阵天旋地转。

丁茹蓦地朝阎照功骂道:“老——老瞎子,你——你下毒害我师傅,简直猪狗不如,还自称什么“玄神”,你就是“玄兽”。”

众女齐声叫道:“对,玄兽。猪狗不如。”

只因众女嘴太快,凌天碧竟无及阻止,心里一惊,暗道不妙,这下可惹怒了阎照功,正要提醒众徒,乍见一道黑影电般掣来,她大骇之下,不及多想,蓦地单袖挥下,俨然一招“流云袖”。

只闻“蓬”地一声,黑影似是颤了下,忽地左移,闪电般退后,手中已多了一人。

凌天碧眼睁睁看着他将身旁的丁茹掳走,却苦于气血翻腾,身子不能动弹。

黑影终于停下,果真便是“玄神”,但他手中的丁茹正鼓着大眼狠瞪着他,不说一句话,想是已被制住了哑穴。

凌天碧心中惊异非常:“玄神”的武功竟高深至斯——即便是自己方才神情恍惚间,但全力反击下,仍被他内力震得气血翻涌,一眼瞧见他手中纤弱瘦小的丁茹,只觉心痛不已,语带哀求地道:“玄神还望别更小孩子一般见识。只要你放了茹儿,一切都好商量。况且——况且我已中毒,玄神还怕我逃掉吗?”

阎照功冷哼一声,道:“不错,你是已中了毒,阎某当然没什么怕的。但这小妮子的话太过恶狠,阎某怎会轻易放过。”他此刻看起来全无半分武林宗师的模样,分明一个凶神恶煞的魔鬼,但众人都惧于他的武功,无人敢出言不逊。

正僵持间,忽听一人道:“玄神,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所谓‘树高更亲根,老辈当宠新’。这位丁姑娘只是情急为师,你何必为难她呢?”众人心里默然称是。

阎照功却冷笑道:“怎么?连公子见了这漂亮小妞,竟忘了今次的任务了吗?”

连天昊“呵呵”笑道:“玄神真会说笑,连某怎会有此,只不过,完成今次任务并不需抓对方作人质吧?”言罢,冷冷地瞧着他。

阎照功冷笑数声,道:“连公子好一句说辞,似你这般说法,自是有一番对付她们的手段了。方才听你是要和凌小妞怎生赌法呢?嘿嘿,容老夫来猜上一猜——哈!是牌九,还是猜签又或是——”

连天昊突地打断他,道:“赌什么已不重要,玄神都将事情解决了大半,连某还有何话说呢?”

阎照功“哈哈”笑道:“是吗?好!那么就请让开吧。”

连天昊干咳一声,道:“连某虽无话可说,但手脚却可以动。”

阎照功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要替她们撑腰?这丁茹与苏丫头关系可好得很。老夫擒了她,就容易逼那丫头就范,到时候你们——哈!瞧,老夫为你铺下了多么一条光明的大路。嘿,这全是因为你救了老夫一次,老夫才倾全力以慰藉你的相思之苦。”

连天昊冷哼一声,道:“如此即便是得到了她,连某也不能心安。连某对苏姑娘的心是单纯如雪的相思,绝不容其中有丝毫污点。”说罢,双*上。

众人齐“咦”了一声,心道:原来“逍遥洞君”朝思暮想的人竟是苏歆。

再一想,也对,除了苏歆这般翩仙之容,纯洁心性,百花中的牡丹,群鸟中的凤凰,谁还会令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子思念不已呢?

试问在座中的众人,有哪一个不将她当作心目中的花神、思念中的凤凰,但可惜的是直至现在他们都还未曾见过她一面,更可恨的是,她的心已早被那个该死的叶孤鸿所完全占有。

叶孤鸿,众人一想起他,就不知那里来的怒气,俱都拿眼瞪视着凌天碧,似要向她讨要那个该死的小子,连厅内“蓬蓬”的打斗声和喝叱声都未有几人注意。

终于,“当”的一声,盘子掉地的声响惊醒了众人。

众人回身瞧去,只见丁茹不知何时已到了连天昊手中,玄神正捂着胸口直喘气,两人中间是一地的碎瓷片。

只见阎照功终于直起了身,怒道:“小子,你——哼,若不是老夫重伤未愈,你以为真个会是老夫对手吗?”

连天昊冷笑道:“连某当然知道玄神的厉害,却未想竟是这般谦让,甚或连性命相陪也不予多虑。”

阎照功自然听出他的讥讽,但嘴里强自道:“你等着,哼,早晚有一天,你会被我捉住。”

“不错,早晚有一天,他会被你捉住。”厅外忽地传来一句阴森森的话语,仿佛来自地狱幽灵之口。

众人乍觉浑身一颤,脊背凉飕飕地,仿佛这声音如鬼唁般由耳直如心,一冷至心底。

连天昊亦是浑身一震,双眉不禁拧成一团。

忽听白奇刚蓦地冷喝一声道:“谁?装神弄鬼,有本事就出来。”

“哼,老子本就是鬼,你竟说老子装神弄鬼;老子本就在外,你竟说让老子出来。”说前面一段话,听起来像是在十丈开外,但后一段话间他似已近了几丈,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人已附上了窗棂。

众人悚然大惊,只见此人全身薄如蝉翼,便如粘在窗棂上一般,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的头上五官俱全,一双利眼鹰隼般盯着众人,倒还真以为他是地狱的厉鬼向众人讨债来了。

他若是鬼,众人的惊惧反倒小了,但他偏偏是一个面若妖鬼的人,他的摄魂双目仿佛是地狱深处黝黯中闪起的两道夺人心魄的鬼火,深深地射进了人的内心,他的双爪干瘪苍白偏似坚而有力地扣在窗牖的边沿上,他的身躯透明如纸,似是无肉无骨——他根本无法可说算是一个人。

其实天色尚早,日方过顶,可这个怪物乍一现身,众人直觉眼前一片昏暗,仿佛天地间光明已不复在。

白奇刚心里惊悚万分,他当然不会相信鬼怪之说,眼前是人无疑,但单见他的“贴壁无脊”功夫实已天下无敌,想必其内力当已达化境,却不知是是何人物。

正自思忖间,忽听身前窗侧一人喝道:“雕虫小技,也来唬人。”喝声中一剑刺出。

但闻“啵”的一声,木窗连人已被他刺了个大窟窿,那人把剑一摆,“哈哈”大笑,道:“乔某还当来的是何厉害角色,不想——”蓦地脸色苍白,眼神僵直,竟似骇呆了。

众人均觉有异,不自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齐皆胆寒。

他们见到了什么:那人身上的窟窿不仅没有血流出,反倒在慢慢愈合。忽见他诡异一笑,右爪忽地下滑,巧之又巧地嵌入“伤口”中。

到底发生了何事?众人还来不及多想,忽觉头昏脑胀,蓦听连天昊:“叫道:“快屏住呼吸,那厮使毒。”言毕已然闭住了呼吸。

众人果觉呼吸不畅,也顾不得去惊异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连天昊突然骂起了人来,都自以手掩口,止住呼吸。

其实,甚或连连天昊也不知对方是何时、如何施放的毒,但方才只觉那人的动作太过诡异,便已暗中防备,蓦觉呼吸有所不畅,很似吸入了有毒物质,再联想到那人诡异的动作,是以能及时通知众人小心防备。

但话刚出口,他便觉头已有些晕沉,心惊之下,蓦地提气抗拒。

但闻“嘭嘭——”几数声,众人已倒下了一大片,不禁心底发寒:这毒委实厉害,自己早有防备闭住呼吸却还迟了,更可怕的是毒无色无味、无形无影,根本让人防不胜防。又过片刻,他终是不支,也倒了下去。

那怪人看着屋内躺倒的众人,就像是看着众多废物一般,冷笑数声,左爪猛地推开窗棂,人已飘了进来,却未觉身后的披风飘落了下来。

众人已有大半昏了过去,尚且不知这个暗算他们的人是何等模样,少有的几个兀自醒着的方才看清了从窗口飘入的这人竟将头脸都蒙在了黑布中。

他们心下惊异更甚,方才明明见他在窗外时头脸都裸露在外的,便只眨眼工夫,就是他从窗户进入的那一片刻,便已变了模样,难道这人动作竟这般快,还是,他本身就是一个脸多变的人?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一个正常的人的动作绝然不会这般快的!

除非他真的是一个幽灵!

只见他果如幽灵般飘向乔长青,蓦地长袖一扫,乔长青竟连哼亦未及哼一声,直从窗口飞了出去,过了良久,方才听到“蓬”地一声轰响。却听这幽灵冷哼一声,“死人,又是一个死人。”

话未说完,忽见他又轻轻地飘向斜躺在侧的阎照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不发出半点亮光。

阎照功的单眼与他那空洞的双目甫一接触,直觉浑身冷汗直冒,再无半分昔日“玄神”的威风,口中却强笑道:“你——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哦?”幽灵似是一怔,冷冷道:“你就是玄神?”

第二十二章 苏歆

阎照功强笑道:“某家一介凡人,何敢称神,倒是尊驾步履轻健,武可通天,才是神人。”

看来如果不是手脚酥软无力,他倒要向这幽灵作揖参拜了。

此刻,尚且清醒着的几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凌天碧更是骂道:“无耻鼠辈,真后悔当初我还让你上得山来。哼,真想不通你这样的人是怎样盗得“神”的名号?”

其实屋内众人的关系在这怪人来了之后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下这怪人无疑已是众矢之的,双方的嫌隙暂且都搁到了一边,因而在听到凌天碧大骂阎照功这个两面三刀的鼠辈时,无不心里叫好,口中附喝。

但阎照功却似还很受用,“嘻嘻”笑道:“圣仙何必动怒,你又不是现今才知道我的为人。哈!莫要生气,不然气坏了身子,我们这位大神可就不喜欢啦!”

幽灵听他的一番恭维,似已心动,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这是解药。我让你马上去将那姓苏的丫头带来。”语声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杀气,话声方毕,已将一个瓷瓶扔了过去。

阎照功恭首应诺一声,匆忙吞了解药,片刻间,手脚已恢复了直觉。他一个骨碌爬起,道:“大神等着,我这就去带她来。”

“不必了,我就在门外。”不知何时门外已立了一位翩然挺立的俏佳人。

众人齐扭头瞧去,入眼的是一位绝代佳人。

她的年纪并不大,也不过十六七岁,她的眼波中还现有几分幼稚,可更多的是几分忧愁。

她的衣衫也并不怎么艳,却恰巧是翠绿色,衬起她那忧愁偏又绝世的面容,任谁都有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只因她显得那么脆弱,脆弱的让人心痛。但她的眼神又显得无比地倔强,倔强的让人不敢轻犯。

此刻,她这忧愁、稚嫩而又倔强的眼神正满带怨毒地盯着阎照功,仿若坚刃般要插入他的心脏。

那幽灵乍见苏歆绝世的面容似也怔住了,他那空蒙蒙的蛤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怕这个天鹅不慎间飞走了。

凌天碧却是面色大变,急道:“歆儿,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里呆着吗?”

苏歆双眼噙泪,啜道:“师傅应该了解歆儿的。你们都不在了,歆儿又岂能独活?”原来方才她等了半天不见师傅和师姐们回来,心下焦虑,直觉情况有异,当下匆匆向大厅奔来,便在门外恰听得阎照功的声音,知道师傅已中了毒,当下怒叫着冲了进来。

香,花香,厅内不知何时被谁摆上了一盆雏兰,但却无人注意——苏歆岂非正是花中之圣,她的幽香早已让人心醉神迷,眼中那还容得下旁物?

苏歆上前几步扶起了她的师傅,眼圈红红地道:“师傅,徒儿让你受苦了,”蓦地一侧黔首,道:“这位前辈,苏歆既已出来,还请你赐下解药吧。”这句话自然是对那幽灵说的。

但幽灵还未答话,已听丁茹凄然道:“歆妹,你不知师傅还——”忽听凌天碧打断道:“歆儿,这里没你的事,你快些回去,为师只是小恙,并无大碍。”

“唉!你何必呢?嘿嘿,告——”阎照功未及说完,蓦又听凌天碧怒叫道:“闭嘴,你这恶鬼。真不知世间怎会有你这般卑鄙无耻、人面兽心的魔鬼?”

阎照功悻悻地道:“不错,我是恶魔,我是魔鬼,真不知——”直觉一双冷眼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扭头一看,正瞧见苏歆那愤恨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刀,带着炽热的如烈火般的恨意的刀尖,直欲刺透他的心脏,他实未想到一个外表看起来如此柔弱温婉的女孩,会有这么可怕的恨意。

他实不知苏歆的外表纤弱柔软,但内心的倔强与坚定却是无比地巨大。她若爱上一个人时,固然是永生不变,生死难移;但她若恨起一个人来,却也是心如冷磐,经年不消。

三月鹰飞,羊欢草长,正是让人心平气静、畅平宁达的好时节。

但在此间,悲与喜,乐与愁,不平与不快,汇集天下间最为奇的人与物,是与非,当真无人能解。更加上仇恨如硫磺*般炽烈,众人直被闷得呼吸难以平畅。

忽听那幽灵一声尖哨打破了布满*般的空气,只听他“呵”地一声,道:“苏姑娘的诚孝大义,某家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实是佩服。说实话,若不是为了叶孤鸿那小子的将来,某家倒不忍心带你走。”

他这话一说出,只叫苏歆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苏歆只道这怪物同众人一般是来找她叶大哥麻烦的,群贼因分赃不均窝里斗的故事她听的可不少,她只当是这怪物本和他们一道来寻叶大哥,但在中途忽地反抽一把,想来个独占其功,或者是他在暗中施毒将众人迷倒,再现身坐收其获,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人竟像似叶大哥的朋友。

不单是苏歆,群豪亦是心惊不已,他们初时亦以为这人与叶孤鸿有仇隙,心想只要自己不再参与,他或会放过自己。但乍闻这人似乎同叶孤鸿竟是一伙的,俱都懵了。

这其间最惊颤的却是阎照功。他为对付叶孤鸿已然豁了出去,更将他未来的准“岳母”凌天碧喂了毒,这幽灵怎还会放过自己?他甚至以为这幽灵方才为自己解毒说不定只是作态,他肯定是要用最毒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此间,只有连天昊心下最较平静,他只闭着双眼在哪儿似石像般坐着,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那幽灵扫了眼众人,忽地冲苏歆一“笑”,道:“苏姑娘,我们不必等了,那叶小子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咱们赶快动身吧。”

若不是心中将他当成叶大哥的朋友,苏歆当场便要惊叫而出,只因此人不笑则已,甫一笑出,脸上的肌肉便似抽搐般抖颤不停,乍见之下,倒真如厉鬼的头颅嵌上几块颤动的皮肉,只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但为了自己心爱的叶大哥,苏歆还是忍住了将臻首扭过去的冲动,心喜却又不解道:“幽——奥,不,前辈,你说——叶大哥想——想我,那——他怎么自己不来看我?”正处于热恋中的人一旦听闻自己倾心相恋的人正如自己般强烈地思念着自己,便往往会不知身在何处了。

第二十三章 杏雨余花

这幽灵倒真摸透了女孩们一般的心思,用它那似搐还笑的怪脸对着苏歆,道:“其实你叶大哥那日将玄神引到了“岩崖”后,他自己却顺着一条暗绳滑了下去,怎奈先前与冷计霄和玄神的几番打斗,他的臂力有些不支,便在半空,一个不慎掉了下去。”

“啊!”苏歆惊呼而出,虽知叶孤鸿必然性命无虞,但还是揪心不已。

阎照功听后更是惊骇万分,心道:原来后崖还有条暗绳,怎奈自己当时竟未用心去寻,还一直疑心崖上有暗门机关,白折腾了一夜,忽又一想:不对,即便叶孤鸿从不足五丈高度掉下去,也会有大的响声,可自己当时明明只听见“嗡”的一声响,这绝对不会是一个从高处下去时发出的声音——

若说让叶孤鸿从一个五丈高处掉落,不发出惊叫还算可能,但若说他落地时不发出响声,绝对不可能,除非他长了翅膀。

正思忖间,忽觉左颊一热,不禁扭头看去,恰见那幽灵一双尖锐而冰冷的目光似有意无意间向自己瞥了一下,不觉浑身一震——格老子,他竟也能猜透老子所想,当日老子凭着自制的器械才有了这项功能,而他——

却听那幽灵已然道:“当时某家恰巧路过,乍见一人从高崖上掉下来,也吃了一惊。但接下来的景状倒让某家看的呆住了。你想若是旁人,即便有深厚的内功护体,这么一个高度,必也会被摔得残肢断足,至少也该是头昏脑涨,躺倒在地,半天难爬起来。但你的这位叶大哥却不同——”说到这儿,他故意又顿住了。

苏歆却忍不住面带得色地道:“他当然与别人不同,别人根本没法跟他相比。”每个女孩都希望他们所爱的男子是与众不同的。

“不错,”那幽灵似也有些兴奋地道:“这小子竟当即爬起,还笑道:‘哈,原来做鸟人还当真有趣,怎奈这世上竟没几个人能享受得到。’”

话已出口,连一直端坐不动的连天昊也不自禁睁开了双目,暗道:“不错,这世上也只有叶孤鸿能说出这般话。”

白奇刚忍不住插口问道:“那叶孤鸿就那般大摇大摆地走了,一丁点事也没有?这——不太可能吧?”

“这当然不可能,”那幽灵语声稍紧,道:“他的确被摔个内伤,刚走几步,便即摔倒——”

苏歆“啊”的又是一声惊叫,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幽灵微微一笑,道:“姑娘莫担心,别忘了某家还身在现场——”

他的恐怖的笑脸在苏歆眼底忽地变得可爱起来,她心下甚喜,道:“这么说,是前辈救了叶大哥,叶大哥——现在没事了。”

“不,”幽灵忽地脸色一变,道:“某家无能,却——但——可——”

他一连几个断断续续地字语,直说的苏歆心连揪三下,颤声道:“叶大哥,他——他难道出什么事了吗?”她似是下了极大决心才挤出这几个字,话刚说完,人似已虚脱——她实在不能接受叶孤鸿再受伤害的打击,只因今日所发生的事对她的打击已经太大了。

如果让一个人从极度的喜悦中陡然跌入极端的痛苦中去,任他再坚韧的心性怕也难挨住。

正是因为苏歆方才知叶大哥从“岩崖”摔落后,恰遇上了他这个“大好人”,心下大喜;突又听得他又有不测,心骤生忧,竟茫然无措,甚或连对方的言语是真或假亦不加思索了,全无平日半分睿智。

爱情,有时竟让一个人变得愚笨起来。

这是因为他们那份爱恋已完全占住了他们的身心——他们的身心再容不下任何杂质,于是,当他们在互相思念时,思想就变得钝化了。

但旁观者清,凌天碧立时便问道:“阁下说的如身临其境般,却不知当真与否?”

幽灵似是一怔,未料到她问的这般直接,干笑一声,道:“凌阁主似是对某家颇不信任,这——难道阁主竟不很在意令徒地幸福?”他的全身其实正置于幽帘阴影下,只头脸放在亮出。

他的脸上似是始终有一种发笑的先兆,怎奈,当他正真地笑出声来,脸上的肌肉似乎又绷紧了起来。

幽灵,用幽灵来称呼他,还当真贴切。

凌天碧闻言“嘿”地一声,道:“如此说来,阁下倒是当真见过叶孤鸿?”

幽灵淡淡地道:“此话不假。”

凌天碧语色倏忽一转,道:“阁下可知那小子最喜做得动作是什么?”

“这?”幽灵微微一顿,道:“只因当时叶少侠身负重伤,不支倒地,某家倒未见他有何动作,但江湖传言叶少侠身负‘屈指三环’绝技,剑术更是出神入化。只可惜——”

“可惜什么?”苏歆紧声问道。

“可惜——唉——当时某家见着他时,他手中已无剑。”

“无剑?”白奇刚忍不住惊叫。

苏歆更是浑身突颤,一个剑客手中没有了剑,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何况他现今还是众矢之的,情势岂非更是危机,当下急道:“前辈若知叶大哥身在何处,还望相告。”

幽灵幽然叹息一声,道:“唉,墙头丹杏雨馀花,门外绿杨风后絮。”众人齐皆惊疑,均不知这怪人为何突地兴起,念起了诗来。

却听凌天碧悚然惊道:“杏雨余花,杨风后絮,他——他也来了?”

“不错,”幽灵淡淡地道:“他来了,所以某家不能将叶少侠带走。”

苏歆既惧且奇道:“师傅,你们说的那人是谁?很厉害吗?叶大哥难道被他带走了?会有危险吗?”

凌天碧叹了口气,道:“这,可难说得紧哪。这杏雨余花,杨风干絮其实是一位江湖奇士,他的武功路子迄今没人能看得懂,但偏偏又诡异深沉。据说当年他凭单剑独闯西域,斩杀了几十名魔城高手,力挫城主石天真后全身而退。而于中飞便是自那一役后神秘失踪。”

“这,”只听白奇刚接口道:“这段故事,我也听家父提过,好像是二十多年前吧。但却颇为隐秘,不为江湖所知,家父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碰上。但他却未告诉过我那人到底是谁。”

凌天碧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他应该非常清楚,因为他与这人熟悉的紧呢。”

第二十四章 诱捕

白奇刚微显不快道:“凌前辈,你什么意思?”

凌天碧又是一声轻哼,道:“你父亲有没有跟你提过平生最惨的一仗,抑或是他生平有没有最记恨的人?”

“这?”白奇刚摇了摇头,道:“这倒从未提起过。”

凌天碧“嘿”了一声,道:“是了,想白掌门一身剑法飘逸绝伦,自创的定山铁爪十三式也算是武林一绝,自然再不会向人提起他屈辱的历史了。”

“哼,”白奇刚强忍住怒意,道:“家父虽已过世,但也绝不许有人侮辱他的声名。”言下之意,你若是不将事情说个明白,定然便是与我定山过不去。

却听凌天碧又“嘿”地一声,道:“想那白仁道一生假仁假义,却也养出了这么个有点骨气的儿子。”

“你!”若不是身子骨软,白奇刚只怕当场便要与她拼命。

凌天碧很是小心缓慢地移动了一下酥麻的手臂,再不看他,将目光移向苏歆,柔声道:“来,歆儿,让师傅给你讲一段动人的历史。”

苏歆心系叶孤鸿的安危,本已急烦非常,但知道她叶大哥的性命就系在这个人的身上,故而这个人的脾性作风她便也欲了解一点,好待去营救叶大哥时有些心里准备,当下她点了点头,却忽又将目光移向那幽灵,道:“前辈,请你先解了我师傅、师姐们的毒吧。她们这样好难受的。”

那幽灵干咳一声,道:“我这毒与别的不同,这是一种慢性入血的毒素,解药的毒性也很大,若现在给她们解毒,只怕未及解毒,解药的毒素反先攻心脏,情况就不太妙了。”

苏歆“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师傅,你就再忍一忍吧。这位幽灵前辈——啊!不是——是——”

“我不介意。”那幽灵淡然笑道。

苏歆吐了吐舌头,歉然看了眼这位叶大哥的“朋友”,又转向她慈爱的师傅,欣然道:“师傅,你接着说吧。”

当然他们都没有看到正在发抖的阎照功,因为他们不知道他的心中此时又被恐惧给冲击地支离破碎——原来这幽灵当真没安什么好心,我,我真的快要死了吗?浑身现在连半点伤痛都没有,但谁又能说这不是死前的征兆?

然而,厅中的众人却都被凌天碧的故事吸引了。

“五湖剑会其实是起于三十年前的太史殿,那时的五湖太史,便是萧正明的父亲萧干英,应群豪之需定下了每五年一度的五湖剑会,但初时的地点却不再在太史殿,而是定在了西湖庭。”凌天碧娓娓道出了五湖剑会的发展初史。

苏歆不解道:“那是何故?”

凌天碧叹了口气,道:“你们可知道‘五湖剑会’有何深意?”

白奇刚纳罕道:“比武论剑、弘扬武学岂非便是目的?”

“弘扬武学?”凌天碧忽地冷哼一声,道:“血流成河、生死方休便也算是弘扬武学吗?哼,因为怕西湖的水暴露了其中的秘密,所以就改在了秘密的太史殿。以为这样便能瞒惑天下,为所欲为。”

“这?”白奇刚干咳一声,道:“比武决斗,难免会有流血受伤,失手伤人也在所难免啊。”

“嘿嘿,”凌天碧冷笑道:“江湖不知何时变得乌烟瘴气了。哼,当初你爹就是在五湖剑会败给那人的,他没和你说过?”

白奇刚浑身一震,道:“你说——的,是真的?那人到底是谁?”

“怎么?”凌天碧冷嘲道:“想替你父亲抹掉耻辱,找那人报复?嘿,恐怕你再练上十年也不是他的对手。告诉你又何妨,他便是二十年前,江湖声名噪起的‘剑圣’卓不群。只不过他早已隐退了,只怕你根本就找寻不到。”

“嘿,”白奇刚怪笑道:“如今他不是又出现了吗。只要找到了叶孤鸿,便能知道他的下落。哼,一个是害家父的凶手,一个是让家父蒙辱的仇敌,两人身在一处,好极了。”

“唉!杀气太重,小心伤肝啊。”那幽灵忽又幽幽地叹息一声。

“前辈定是知道那卓侠士的下落,还请相告,歆儿感激不尽。”苏歆忽地向那幽灵靠近。

“呵呵,”那幽灵笑道:“对,那卓不群脾性怪异,生平却最怕女人,你去了反而却能救出你叶大哥。”

“不错,”那幽灵见苏歆越来越近,心中的喜悦实难用言语来表达,口中却愈发严谨道:“那剑圣最讨厌别人不服从于他,似你叶大哥那般的脾性,只怕不和他胃口,我们得赶紧,不然去迟了就只能替叶小子收尸了。”

苏歆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道:“是吗?”脚步已不住地向他移去,口中道:“那就麻烦前辈了。奥,等一下。”说完顿住了脚步。

幽灵眼见着苏歆不断靠近,心下别提有多高兴,心道此番任务总算是完成了,双目发着光地盯着他的脚下,脑里默念着两丈,一丈半,一丈,八尺——两尺,只要再进两尺,该死,方才进窗时怎会将披风落在外了?

两尺,只要她再进两尺,老子就能避过阳光将她擒住,嘿嘿,到时候管叫那小子乖乖听命于我,可是,眼见便要成功,这妮子竟忽地不走了,难道她竟看出了端倪?

这——不可能?自己的这番话几乎说得自己都云里雾里,她又怎会能看出什么?

正想的入神,却听苏歆已道:“前辈宅心仁厚,还请先替我师父、师姐们解了毒再说吧。”

“这?”那幽灵欣然道:“这是当然——某家——”忽听一人冷冷地道:“苏姑娘,你不能跟他走。”

苏歆闻言微一扭头,便见一中年人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此人面容俊秀,潇洒不羁,给人一种亲切感,但叶孤鸿乃是她的生平最爱,她怎能容忍别人阻止她前去搭救,当下冷哼一声,道:“你是谁?为何我不能去?”

那人尚未答话,却听那幽灵冷喝一声,道:“逍遥洞君,你一身邪门功夫,还敢出来妖言惑众,讨打。”

连天昊方才一直强运内力压下毒气,但见这幽灵几番闪烁的眼神,便觉有异,此刻听了对方的冷喝,惊疑更盛,心想只有先将他擒住,方才可解今日之困,当下冷哼道:“阁下高招,连某早想领教了。”话声甫毕,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第二十五章 聋哑人

幽灵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双爪缓缓提起。

爪、手相交,但闻“蓬”地一声,连天昊应声“噗”地吐一大口血,人已如断线风筝般飘落到几丈开外,摔个头破血流。

苏歆未及惊呼一声,忽听那幽灵叫一声“走。”乍觉身子一紧,已被这幽灵提起,惊骇间,忽听一人幽幽地道:“我劝你还是留下歆儿为妙。”

叶大哥,是叶大哥,未及叫出,蓦觉浑身一震,已然人事不知。

叶孤鸿当真在紧要关头赶了过来,他手中当真已无剑,但却比有剑时更为洒然脱俗道:“放下苏歆,自可离去。”短短几个字,却如千斤重磐直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更莫说身在“巨磐”下的幽灵了。

但幽灵好像很轻松似的笑道:“叶小弟,你我才刚刚结拜,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呶,这是他们的解药——”说话间,手一扬,一道黑影凭空向叶孤鸿面门击刺来。

黑影直带得周遭空气“嗤嗤”作响,叶孤鸿不敢大意,蓦地屈起右手中指,连环三弹,又稍一带,探手抓住,入手的竟是一个药瓶。

却听那幽灵又笑道:“叶小弟,你在江湖中声誉太坏,此番若救下这百余名江湖豪士,声名定会振起。好啦,做兄弟的我也不多说了,你的老婆先由大哥替你保护着,余下的事就靠你自己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人已在几丈开外,透窗只能见一道朦胧的黑影愈去愈快。

叶孤鸿心中叫苦不迭,一把将药瓶递给凌天碧,道:“凌阁主,此间就交给你了。”猛一转身亦跳上了窗台,正欲掠出,忽听厅内传来一声暴喝,“叶孤鸿,莫要跑了,洒家来也!”

叶孤鸿暗暗叫苦,怎地又被这疯子追上了?再无多想,蓦地蹿出。

颖水是源于河南一路向西南奔腾的一条怒涛。颖水之北有座云峰,名曰“苍翠”。

山顶终年积雪,一片皑皑漠然萧索之意,仿若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头苍白的鬈发,凄凉,萧瑟,正预示着它的主人即将终结的生命,并有对生命中某些未成之事的渴求,但又显得余力已竭。

山腰却是翠青,花树相环,偶有云层飘过,陡增山岚韵色。林内似还传来悦耳的鸟鸣声,生机活现,宛如青年人坚刚挺拔的胸膛,充满韧性,充满活力。

这峰顶峰腰的衬比,无疑将世上的许多事都喻示了。

便如人有老幼,万物有生死,其实世事多数都是存在于盛衰间。花开花落,树枯树荣,水流水止——众多众多的动与静、物与非、虚与真都无不在述说着这个道理。

既然一切都在胜与衰间,盛极而衰,衰亦可盛,生与死其实亦无分别,唯一的不同只是时间而已。

但是纵观天下,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这个道理呢?倘若是人人都能明白,这个江湖上岂非少了很多江湖仇杀,生死相搏,多了无数抚琴论赋,填词品诗,武林岂非便太平了。

但,可叹的是,天下竟无有几人看破此理。于是,江湖便仍旧是复杂而深沉。

云峰顶积冰雪,腹现苍青,本不足为奇,可奇的是,便在这云峰半腰竟不知是谁搭起了一座蔽棚;山林之内,许有高人隐居而生,这半山腰出现了蔽棚本也不足怪,可怪的是,这棚里的主人。

若说一人奇怪,无怪乎其穿着,长相,举止——但此人穿着朴素,长相平凡,举止也算平淡无奇,可奇怪的是每到月圆之夜,他就会在棚外两株树间系上一根绳,然后手抱酒壶躺在了上面,边喝边赏着月。

月圆之夜,酌酒赏月,本不足为奇;悬绳树间,有隙作息,亦不足怪。但像他这般身于悬绳,饮酒赏月之人,放眼古今,只怕以只此而已。据说此人又是个耳聋。

今夜月圆,他同往常一样,左首撑头,右手揽杯,抬眼喃喃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好诗,好夜,好月,好人啊!”

是好夜,是好月,便在这月上枝头、淡雾蒙云、无风有星的半夜,忽地刮来几阵怪风——几阵带着颜色的怪风。

一阵黑中透绿,阴冷萧索;接着是一阵纯黑的炽热强风,最后竟来了股黄风,不冷不热,正合人意,却是更迅更猛,稍纵即逝。

聋人三惊一叹,俯首一瞧,只见杯中的酒只剩下一半,闭眼沉思了半响,蓦地睁开,那眼神竟利如鹰瞳,冰冷刚韧,绝不像是一个聋人所能表现出的。

他难道竟不是一个聋子?他难道已发现了什么?难道他竟看出这三股风中有异?难道他竟已知晓这强风从何而来、由何而生?

酒香,空气中忽地传来了阵阵酥而飘渺的酒香,但这绝对不会会是从聋人酒杯中发出的,因为他手中的半杯酒早已被他一饮而光了。

那么,这酒香是从何何来?难道这么晚了还会有人来卖酒?

不,这里唯一一家卖酒的是东北方的郭家酒行,开店的时间是鸡叫三声到夜半二更时分,而现在无疑已是三更开外,香气更是从南方传来的。那么,酒香到底是从何处发出的?

无人可猜,因为这根本无从可猜。

聋人将头蓦地一摇,似是要将脑绪重新整理一番,倏地,他诡秘一笑,翻身向西南掠去——赫然便是方才三阵怪风的走向。难道这酒香竟是怪风遗留的?

若说苍翠峰是以悬傲天下,那么新邺城的酒绝对可与之相拼。天下间喝酒的人不少,可会喝酒的人不多,但只要拿一壶新邺城酿的酒让那些喝过酒的人闻闻,那么他就一定会说:“新邺陈酿,天下无双。”

这里就是新邺城,这里就是酒的天下。

车水马龙,鱼龙混杂,新邺城里聚满了来自各个异地的商贾、小贩、乞丐、闲汉,但更多的是酒鬼。

有的是长年累月以酒为生的穷酒鬼,他们穷困潦倒,但他们却嗜酒如命。

有的是达官显贵,偶尔摆阔排场大上酒食,他们逢宴必设酒,即便是不胜酒力也要来个不醉不归。

有的是江湖豪客,他们对酒的需求真个令人瞠目,用碗根本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酒坛才真正是他们的标准。

于是便便宜了这里的酒肆饭店,几乎天天是宾满客挤,高朋满座。

第二十六章 应声虫

今夜月圆,大好景致,更增添了酒客们的兴致,月已中天,这个饭店内仍是座无空缺。

便在此刻,忽有一位本来衣着朴素,长相平凡的粗犷中年信步向这小店踏来。他本已半只脚踏了进去,忽又退了出来,向店外的招牌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见他看了半响,忽地喃喃道:“陈酿,新邺,奇怪,奇怪。”忽地叫了一声道:“店小二。”没有人回答。

来人似是怔了一下,面向店内复又大叫道:“店家,谁是店家?”但见屋内兀自只有喝酒的酒客,却哪来跑路的店家。

屋内的人倒真不少,但最入眼的是靠窗的桌上的三个怪客。因为他们的衣服分别是黑、白、黑——黑与白岂非正是平凡的色,可就是这本平凡的色彩,穿在这三人身上尽现出不平凡来。

靠窗最近的是一身披黑缎风衣的枯面怪人,他的眼神冷而冰,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是深冬刺骨的寒风让你直觉心都是凉透的。

背对着来人的是一身着白袍的高颧瘦者,他一直在喝酒,口中还不停地叫道:“来,小子,把这酒干了。你挺——行的。”也许是酒喝了太多的缘故,他的舌尖发直,说话有些含糊。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年轻小伙子,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一身黑衣衬着他那副英气而又瘦削的面孔倒让人有几分亲近感。

也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新奇,但见他每一次将酒饮完后,另只手都会将拇指与中指互相摩擦一下,仿佛是在转动什么东西。

也许是他的话语太过风趣,但见他每次端起酒杯,都会笑道:“瞧,老疯子,这冷面人多没口福。上好的竹叶青都被我们抢光了,落得他只剩下酒坛抱了。”

果然,在这黑衣披风人面前已摆了四五个酒坛,来人初时还道这些酒是这枯面怪的“杰作”,但等了半天,不见这人有何喝酒的动作,闻言方知实情竟如此。

“好笑,当真好笑。”来人忽地大笑着大步踏了进来。

这时不知谁也跟着喊了一句,“好笑,当真好笑。”

来人蓦地止住脚步,皱着眉向店左角扫了一眼,他只知发声的大概位置,仿佛要确定那人是谁。

来人似向那角扫了几眼,但见角里只有五人围着一张木桌,安静地喝着酒,仿佛其中从未有人发出声似地。

这人眼神忽地变得突兀起来,似是面向众人实是对着桌角几人冷笑道:“敢情我岳金山一向独来独往,不想在外多了个跟屁虫好不容易甩脱了,来店内又多了个应声虫,嗨,别说,老子今日过足了当爹的瘾了。”

话未说完,左角又起了应声,而且听起来竟似自那桌角间好几处壁内传出,隐隐间只听“老子今日过足了当爹的瘾了”“跟屁虫——”“应声虫——”不断缠绕回旋,震荡耳鼓,良久不息,但见那五人依旧只是安静地喝着酒。应声绝对不会是他们传出的。

被一个人跟踪倒还没有什么,但若是每说一句话,都会有人在背后原样道出,这岂非很是令人郁闷。

来人愈想愈怕,愈想愈惊,直觉后背凉飕飕的,仿佛是有人在后背吹风一样。怎会如此?人说:恶有恶报,难道我做的事当真被老天爷知道了,要惩罚我了?

来人再扫一眼店里众人,发现并无熟客,方才稍宽了心,寻着一角的空桌坐下,却再不敢说半句话,唯恐那应声又起。

饶是他这种不愿惹是生非的纯正心态,却也无法避除祸端上身。

便在他刚拿起桌上半壶酒,还未及倒入口中,战争开始了。

首先出语的是靠窗而坐的那黑缎枯面怪,只听他冰冷的嗓音如来自地狱般幽深的叹息道:“不错,那道士是亡于我手。”明耳人一听便知战争一触即发。

果然,坐在门面的黑衣少年冷哼一声,道:“阁下——嗝——倒坦白的紧。他与你有仇?”

“互不相识,何来仇怨?”枯面怪的叹息声又起。

“有人买凶杀他?”少年语声依旧冰冷。

“他并不值钱,不合标准。”枯面怪的叹息中似含有几分孤寂。

黑衣少年忽地目光一寒,道:“你是他,是他,嗝,他的人?”

“不错。”枯面怪似乎抽搐了一下,语声愈发显得孤寂萧索。

“好!”少年猛地提起一杯酒向他抛去,口中道:“阁下值得叶某敬酒。”

枯面怪眼见酒樽电掣而来,蓦地提袖斜一引,道:“这杯酒还是敬老朋友吧。”话未说完,杯已改向朝白袍人面门点来。

白袍人忽地“嘻嘻”笑道:“高,高,老夫正缺酒的紧呢。”说话间,两指忽地探出,“叮”地一声夹住了酒杯,一口灌了进去。

由白袍人出指夹酒,灌酒还不过眨眼工夫,但却叫那枯面怪和少年看的目瞪口呆。

原来在那少年抛出酒杯当儿便已注入了大半的内力,隐有探测对方虚实之意,而枯面怪大袖一挥间,让酒樽转变了方向,显然也加入了很大的内劲。

两种内劲的凝汇实与两大高手的联合无疑,但那白袍人只轻轻两指就夹住了樽子,不但暗中化了内劲使得杯子完好无损,酒,更是半滴未洒。这分武功,放眼天下实再难有第二人。

黑衣少年忽地一声长叹,道:“卓前辈前日断剑之赐,晚辈总算心服口服。”

原来三人便是叶孤鸿、卓不群和那幽灵。当日幽灵将苏歆携出凌香分水阁,叶孤鸿心切她的安危急追而下,卓不群为寻叶孤鸿打架亦紧随不跌。

三人几番周折直至新邺城,枯面人似是内力稍显不济,叶孤鸿怎容错过这个大好时机,当下猛一提气,速度骤增数倍。

枯面怪心知再难逃脱,心道:只怪老子受伤,不然——但眼下说什么也是白搭,当下不再多想,觑见一个酒店一头钻了进去。叶孤鸿亦随他钻了进去。卓不群为寻得他打架,哪管其它,随之掠进。

第二十七章 剑圣卓不群

其实这幽灵的话并非完全是假,叶孤鸿跌下崖底后果是被“剑圣”卓不群救治。伤好以后,卓不群得知他名气颇高,便要与他比剑。

卓不群看似疯疯癫癫,做事全凭一己喜好,更爱旁人从旁夸赞,但却是使得一手好剑法。内力更是雄浑如滔滔海浪,无边无际。

叶孤鸿不便逆违他的要求,两人便互喂起招来。

叶孤鸿的剑法飘逸奇谲,卓不群则是沉稳老辣,二人开始尚可各凭所长,不分胜负,但二十余招后叶孤鸿因重伤初愈,内力终究不济,一个不慎被对方重剑击在长剑中锋,只闻“咔”的一声,竟从中断裂。

叶孤鸿握着半截断剑向卓不群一拱手道:“剑圣果真是剑技非凡,晚辈领教了。”心中却自我安慰道:“这只是因为自己内伤初愈,内力提之不起。”今日乍见卓不群接杯的招式与功力方才真正心服:看来剑圣当真有圣人之力,凡人难及啊!

那次以后卓不群又屡番挑战,叶孤鸿终于难耐逃了出来,于是便有了今日之局。

“哈哈哈。小子淡待输赢,不骄不馁,这份心性,他日造化必不会在老夫之下。”卓不群耳听叶孤鸿的赞语,好不喜盛。

叶孤鸿却淡然一笑,道:“前辈抬举了。”

两人只顾你赞我谢,全然未见那枯面幽灵脸上突现的诡异笑容——诚然,枯面怪人的笑容是不会轻易显露在脸上的,因为他脸部的肌肉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动过一下。

但他确实笑了,很神秘地笑了,是他的眼神泄了密。遗憾的是,这份密只被泄了眨眼功夫,并未有人注意到,更是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保持了许久。

店里人人自顾自酌,全然未去注意三人的奇异举止,仿佛就算是天塌了下来似也无关痛痒。

卓不群忽地将脸对着“幽灵”,道:“小子似乎是识得老夫,老夫却不记得了,不妨道出万儿来。”

其实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即便是枯面怪人脸不显老,但只听他那苍老深沉的嗓音,必也知年纪至少在五十开外。

于是,卓不群直呼他“小子”倒真显得狂妄了。

不过,幽灵倒颇似无所谓地道:“阁下名满天下,武技惊人,不记得在下这跳梁小丑,实也不足为奇。”心里其实已在不住地念叨:暂且给你些甜头,他日不让你横尸街头,老子就不姓屠。

原来这人姓屠名桂,但极少在江湖中露面,从来也只受一人调遣,向来杀人也是一击成功,立时身退,故而很少有人知晓他的名号。

卓不群听得他的赞语,心下颇生欢喜,笑着探手自叶孤鸿身前提一坛酒,一把拍开封泥,道:“来,我们喝酒,喝完了再打。”说完一仰脖颈“咕咕”地灌了起来。

叶孤鸿淡淡地一笑,双目倏忽扫向屠桂,道:“阁下好手段,偷袭、逃命无所不通,无所不精,杂糅相湛,直让叶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屠桂冷哼一声,并无言语。

“好,”叶孤鸿冷声道:“既然阁下羞愧难当,无话可说,那便知错就改,放了苏姑娘吧。”

“我今日忽地明白了一件事”屠桂突然发话。

叶孤鸿“哦”了一声。

屠桂忽地轻蔑地道:“人说叶孤鸿‘酒后破巅峰,醉罢始出笼’,今日一见,流言蜚语,当真不可信啊。”

叶孤鸿双目如利刃般逼视着他的瞳孔,良久,忽地“哈哈”大笑道:“既知是流言蜚语,竟能长信至今,如非遇上叶某,老怪儿岂非要带上这个信念入土啦!哈哈!”这样一大笑,倒引来了方才进店靠角坐的那粗犷中年人的惊鸿一瞥。

屠桂“哼”了一声,用幽深的叹息,道:“酒,还有,喝!”蓦地长袖斜扫,一樽酒凭空向叶孤鸿面目刺来。

叶孤鸿“嘿”地一声,左手指忽地一屈,正欲弹下,忽见斜刺伸来一指手“咄”地夹住了樽杯,却见卓不群将酒樽斜一引,道:“老夫不是说了吗?先喝酒,再打架。”双指微屈正要收回,忽觉指间一松,只闻“噗”地一声,酒樽裂作碎片落下,酒洒了满桌。

卓不群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酒樽怎恁地不实?老夫还未用上丁点力竟自碎了。”

屠桂忽地盯住叶孤鸿道:“你是不是很想要回苏姑娘?”

叶孤鸿冷哼一声,道:“不是要回,是抢回。”右手忽一屈。

屠桂忽地披风一抖,变戏法似地从中提出一绿衣女郎,却不是苏歆是谁。

却见她秀目紧闭,面容憔悴,清秀的面庞比之半年前瘦削了许多,叶孤鸿不由得心中一痛,道:“枯面怪,休怪叶某不客气了。”一扬手,便要扑上。

却忽听得屠桂一声清喝道:“慢,再过来,她就没命。”

叶孤鸿闻言一顿,冷声道:“你有何话说?”

“爽快,叶少侠当真爽快。其实这般娇滴滴地一个小姑娘,让我下重手也当真心痛,况且又是出落得这般月华芙蓉、洁池青莲,辣手摧花,谁人堪舍?”屠桂幽幽深叹道:“在下姓屠名桂,久闻叶少侠英明,今日得见,果真不凡。”

“哼”叶孤鸿冷冷道:“你且说让叶某答应何事,废话、屁话自留在肚里好了。”

“哈哈!”屠桂笑道:“想当日,少侠对战玄神之时,锐睿明聪,谈吐举止间无不让人钦服。不想今日竟屡失风度,屠某好生失望啊!”不待叶孤鸿说话,便又道:“其实依少侠猜来,屠某擒令妻所谓何事?”

“女人,女人,女人误事,误大事。”卓不群忽地叫道,伸手向苏歆拍去。

这一下毫无征兆,屠桂大惊失措,他本拟用苏歆迫叶孤鸿就范,怎容卓不群出掌伤她?眼见掌风激来,想也不想,忽地出掌向对方手掌劈去。

只闻“蓬”地一声,掌力相激,一白色物什应声斜飞而出,“噗”地插入了靠角的桌中,直震得桌上坛、樽弹跳飞起。正是那粗犷中年人的位置。

那人骇然跳起,一个不小心被一酒坛“喀”地砸在了额头,直痛的他“啊”地一声大叫,夺门而出。

第二十八章 惊变

屠桂不禁向那斜插在桌上尚露出半截的白色物什瞧去,当下愕然一惊,敢情竟是一酒杯。

原来便在卓不群出掌时,叶孤鸿忽生警兆,但两人相隔着一长桌,相救固然不及,情急之下,他忽地拿起桌上一个酒杯向卓不群肘端点去,恰在此时,屠桂的掌袖也已切来,卓不群审时度势,猛一抽臂,劲气忽地前吐。

袖劲与掌力同时击在杯上,竟使得杯斜贯而出,直直插入店角中年人的酒桌上。

就在三人你眼望我,我眼望你,相觑不下,店外忽地传来一声奸笑“姑娘莫走,在下——有话说。”

话音方一入耳,叶孤鸿脑际蓦地闪出一个人形来:双目大小分明,儒服折扇,潇洒猥琐,贪生怕死,偏又求名心切,且又自作儒士,取名士儒——这样的一个小人拦住一个姑娘能干什么事?

叶孤鸿心底微愠怒气,这厮当日发下的誓言全忘到九霄云外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像桑士儒这般龌龊之辈,心中哪里会有誓言的班席之地,言而无信,才是他们做人的初衷。也难怪,他们二人一个是江湖侠义,铁胆英豪,一个是声名狼藉,猥亵小人,两者的心思固然天壤之别。

这样一个心态不良之辈拦住一位姑娘八成不会有好事,但自己一旦离开,便再难追上这个枯面怪屠桂,叶孤鸿心下暗思对策,面上却不露声色。

那屠桂却似猜出了他心中的想法,阴笑道:“少侠识得此人?”

叶孤鸿面上渐渐凝霜,反问道:“但凡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叶某必要识得吗?”

“然则非也,”屠桂幽幽地道:“以屠某看来这二人绝非是谈情说爱那般简单。方才出语的男人年纪至少在四十开外。”

叶孤鸿“哦”了一声。

“而且,你听,”屠桂声音忽地加急了半拍,道:“是否听到了几声奇怪的音?”

叶孤鸿又“哦”了一声。窗外果真传来几声似是“唔、唔”的轻响。

“如果屠某没有猜错的话,”屠桂突地一顿,忽又道:“这是那女子的嘴被那老者捂住了后发出的求救音。而且你听——是否有愈来愈轻的沙沙声——”

屠桂没来由地又是一顿,忽又道:“如果屠某没猜错,这位年轻女子定是被那个老者掳走了。这么晚了——孤男寡女,而且又是一个糟老头子和一个貌美如花的——”

叶孤鸿心底遽震,他所的与自己心想的一一吻合,他就像是我肚里的蛔虫,每一句话都与老子肚内所想相拍和。

这个屠桂却是已将叶孤鸿的心都揣摸透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或连每一个停顿都会让叶孤鸿揪心不已。

他似是吃定了叶孤鸿的狭义脾性——遇上不平事定然要管上一管,于是,便着重念道“求救”“捂住”“年轻姑娘”“老者”“孤男寡女”“糟老头”——末了,还加上一句“叶少侠,听说你自行江湖,浪子行性,施恩解围,不求酬报,这次你不会——”

话未说完,蓦见叶孤鸿乍如飞箭般撞来,还道他情急拼命,心惊之下,屠桂猛地一携苏歆向斜蹿去,躲了过去。又听得“蓬”地一声爆响,似是何物被撞破,当下侧目一瞥,却见是叶孤鸿撞破窗牖,直直飞了出去。

他心有余悸地探手自桌上提起半杯酒,一口灌下,方才喃喃道:“这小子当真不好惹。”斜目瞥了眼卓不群,却见他只顾喝酒,浑然未将两人之事放在眼里,心下稍安,又灌了杯酒,望了眼卓不群,见他还是不看自己一眼,心下不觉微急,问道:“剑圣来此也是为了这女子?”

见对方摇了摇头,方觉心安,忽又见他点了点头,屠桂不禁又奇问道:“剑圣既摇头又点头,却不知是何缘故?”

只听卓不群淡淡地道:“老子是为那叶孤鸿而来,现在却是为她而留。”说着将手指向苏歆。

屠桂心中一紧,心道:人说剑圣性情怪异,出言如疯,但此番听下,却是言语井次有条,分明有理,却哪里有半分疯癫之状,正想着,忽又听得他道:“老子是留下来杀她的。”

“杀她?”屠桂一愕,道:“却不知为何?”

“女人!唉!女人!女人误事,误大事。为了叶小子的将来,我必须要杀了她。”但口中说杀,身子却是未动。

屠桂听着直觉好笑,杀她是为了叶孤鸿的将来,嘿,你若杀了她不毁了叶孤鸿的将来才怪。突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际不断盘旋升起:尊主只是让我擒住苏歆,并未让我保证她的性命,嘿,苏歆一死,叶孤鸿独命鸳鸯焉能长活?

哈,借卓不群之手毁了叶孤鸿一生,岂不快哉!

不对,当叶孤鸿得知是卓不群杀了自心爱的人儿,必会寻他拼命,到时候——嘿嘿,即便我现在亟需帮手,但悠悠天下之大,何怕寻不到一个比他叶孤鸿更好的,相较之下,这般有趣的游戏看着才更有趣哩。

这些念头只在他脑际一闪即逝,便就见他将苏歆递了过去,故作深沉地道:“剑圣说的是。女人确是麻烦,就是因为女人阻挠了古今多少英雄的宏伟大业。自古红颜多祸水,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古书史册,前人英豪,莫不都显着这个浅实的道理,可叹世间竟无人堪透。

就连百余年前武林最富盛名的沈思晨沈大侠最终也是被毁于一代名妓陈念笙之手。现在,在下就把这位很可能害了叶少侠一生的祸害交给你,你快杀了她替少侠脱出束缚吧。”

卓不群信手接过苏歆,放在身旁,淡淡地道:“不急,不急,待那小子回来了再杀,会让他清醒地更彻底些。”

屠桂听得一愣,愕然道:“那叶少侠若回来了,如何还肯让你再杀她?”

话刚说完,便听得卓不群冷哼一声,瞪了自己一眼,露出一种不屑的眼神。

屠桂心中忽地一动,传闻着剑圣最喜人从旁夸他,自己方才的话似是说有叶孤鸿在他便杀不了苏歆,显已触怒了他,当下“呵呵”一笑,道:“哦,是屠某多虑了,凭着剑圣这般足可傲视天下的武功,那叶小子即便不让,却又奈之何。”

言罢,果见卓不群脸上渐渐有了笑意,屠桂正欲再夸几句,忽听得窗外一人冷笑道:“阁下的功夫不怎样,拍马的本事倒天下无双,呵,癞蛤蟆竟也成了青蛙。”

第二十九章 五湖萧太史

“谁?”屠、卓两人齐惊怒叫道。

卓不群更是猛地一拍长桌,腾地站起,叫道:“有种过来与卓某拼个高下。”

这一叫,声穿裂帛,如倾雷贯耳,直惊得店内众人骇然起身,有几个靠门坐的酒客甚至抢门而出。

只听那冷笑声又起,道:“自己被人当猴耍竟还沾沾自喜,也罢,老夫已足五年未与人动过手了,今日就来会一会所谓的剑圣。”卓不群不待他话说完,已携着苏歆从破窗窜了出去,借着月光,一眼便瞥见了立于一株槐树下的紫裘白须高冠老者。

这老者约莫四五十岁年纪,凤目单挑,面显红润,白须齐整,紫裘玉冠,俨然一派帝王气象。

卓不群乍见来人这般装束,不由得一怔,随即大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五湖萧太史啊。怎么,太史的位置做腻了,想感受感受做皇帝的滋味儿?哈哈!”

却听那萧正明冷冷一笑,几根尖须随风上下翻舞摇摆,继而纠缠成结,摆幅倒也小了,竟似伴风轻点,像是在嘲笑众人只顾私心结怨,不懂团结一致。

槐枝轻摆,扭动轻旋呈弧形,点点行移,在初春的满月舍吻下,竟现其轻柔灵动,愈发让人觉得它的温柔妩媚了。

月已偏西,映出下首半片薄翼般的云层来。只听萧正明冷冷地问道:“叶孤鸿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吗?”

“哼哼”卓不群冷笑数声,道:“是吗?老夫还倒要问问你呢。你把叶小子引走,有何企图?哦,我明白了。太史家中还有一二八妙龄闺女,尚未婚嫁,敢情是要寻女婿来了?哈哈!”

萧正明怒火冲天,杏目圆瞪,白髯根根虚张,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半响方才挤出几个字来“你够胆。”袍袖一挥,大步踏上,精气神紧锁向他。

卓不群直觉对方气势愈发沉重,对方每上一步,气势便重一分,待得二人相距不足一丈,气势竟已重如巨磐般直压得他有些吃不消。

卓不群再不敢大意,一把丢下苏歆,反手“锵”地一声拔出背负的醉魔剑,剑尖遥指对方。

他猛一提气,力贯右臂,传至长剑,剑身“嗡”地一声龙吟,气劲破开了对方的严密气势,便如尖山捅破了天盖般,留下一个再难封的窟窿,因而也突破了对方的封锁。

萧正明实未料到对方竟这般强横,快然一笑,道:“看来老夫今日来的倒不亏,足下倒真非庸才。不过,先下可要小心了,萧某要动真格的了。”言罢,右手向后一探,已多了一柄亮晃晃的宝刃来。

卓不群乍见此物,不禁失声惊叫道:“弧形剑。”

但见此物长不足两尺,宽不逾两寸,尖端弯成弧状,刃向内曲,果真是久不现于江湖的弧形剑。

“去!”萧正明蓦地一声长喝,剑应声“嗖”地脱手向卓不群面门成弧形划来。

卓不群从未与弧形剑过过招,更从未见过这种打法,一时倒似慌了手脚,醉魔剑上起下落,左右各一划,形成一道屏障,同时身形左右一旋,直欲脱出对方剑气的笼罩。

漫天剑花便如冰天飞雨,狂风乱作,顿叫得雨溅满天,杂乱无章,但却又隐隐含着几分规律。剑先自左旋三下、右旋四下,接着右旋四下、左旋三下,然后又左旋三下、右旋四下——如此这般,但只因旋得太过耀眼迅猛,外人只能看到漫天剑光,却哪里能辨其方向。

这其实就是此招的精髓——快、旋、炫,卓不群自命为“风电玄诀”,快如电,炫至玄,乃是他防身绝招,轻易不用。

但今次双方甫一交手,他便被逼使了此招,这实违了他“杨风后絮,雨后余花”之称号。然藉此紧张时刻,他倒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呵,痛快!”萧正明蓦地撮口长啸,刺耳的啸音振破寰宇,直如龙吟雷鸣,惊天霹雳,竟震得众人耳膜生痛,气血翻涌,店内再无人敢待,纷纷挤拥着逃命似的跑开了。

卓不群亦听得气血高涨,右臂“咻”地一抖,长剑如惊虹飞桥,蓦地绷直,化作剑芒电般刺出。

萧正明一声长笑,道:“来得好。”弧形剑速度更快,此时只余一道白芒以人眼难测的惊人高速,龙吟鲸啸般直刺而下。

两剑相交,但闻得“蓬”地一声巨响,竟是气劲相撞,并无金属撞击之音。

两人身形同时一晃,闪电般交换了个位置。

萧正明但觉五脏翻涌,颇是难受,强自正色道:“阁下当真不简单,不如报上万儿来,你我今日就斗个痛快如何?”言罢,一抖宝刃,弧形剑经月色的洗礼,竟变得通彻透明起来,但瞬间青芒乍现,剑作龙吟,戾气顿盛,显是今日不见血光,不会作罢了。

卓不群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的杀气,醉魔剑经手一划,一道气劲如盾般划下,竟似要割破这茫茫无形的乾坤。

便在此刻,林间蓦地传来一声长啸,啸音悠长,声若洪钟,又似含几分怒气,瞬间去得远了。

卓不群乍听此音,喜不自胜,叫道:“叶小子,你终于回来啦!嘿,老怪物,不陪你玩了。”一展身形,直如鹰鹏般夺空而去。

萧正明一愣,未料得他说走就走,一声暴喝道:“别跑,老夫还未尽兴呢。”正要追出,忽听得身侧不远处传来一声似是女子的*,心下大奇:难道这厮竟偷拐良家妇女?嘿,幸亏被老夫撞见,不然——走近一瞧,不禁浑身一震——

那作啸之人果真是叶孤鸿,便在他破窗而出时,桑士儒与那女子的声响俱归沉寂,但凭着他敏锐的直觉,他毅然决定向东首的林子掠去。只因怕那女子在自己未到之前遭遇不测,他已将速度提至极限——当然这其中还因为他要尽快赶回去解救苏歆。

然而上天偏似爱捉弄人,叶孤鸿直把林子寻了个遍,也未发现半点人兽足迹,当下他再无多想,急速向西林掠去,但寻了半天,亦无人影。

第三十章 吃杯人

难道他们失踪了不成?叶孤鸿自信以自己方才的速度,除非当世几名顶尖高手,余人绝对难及,即便是自己围着此林转上一圈,这么短的时间他们也绝未走出林外——他们此刻肯定还在林中。

他定下脚步,借着月光,静静地打量着这片丛林。

月已渐渐西沉,微风忽起,树影斑驳晃动,稍有偏斜,几点草芒,微沉微浮,稍弄黔首,诡异非常。

突然,有几条虫兽从一片阴暗影角里爬了出来。叶孤鸿心中一动,侧耳细听了一番,忽地向几株蠕动的檀术走去。檀木有大半被高大的乔槐投射的影子给遮住了。

近了,叶孤鸿忽淡淡地道:“出来。”无人应声。

他忽冷笑一声,道:“射影术,嘿,未想半年没见,阁下的功夫大有长进啊!”

“唉!”黑影中果真走出一人来,边走边还摇头叹道:“叶孤鸿啊叶孤鸿,为何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呢?”月光下,此人大小双目闪烁不已,一身儒服,却不是桑士儒又会是谁呢?

原来,这桑士儒不知如何练成了“射影术”,转拣月光不及地方行走,常人很难发现其踪影。

叶孤鸿初时亦未能发现他留下的印迹,白白浪费掉了好大时光,但后来见虫兽自黯影里爬出,不禁暗骂自己愚蠢,怎地没想到此点?

其实这也难怪,“射影术”要求的是藏身的连续变化,即便你能感应到对方此刻的位置,但未待赶至,他人早不知已移往何处。

据传这门功夫与扶桑的忍术如出一辙,百余年前,大侠沈思晨便是凭着此术躲过了众多武林人士的追击,但自从沈大侠死后,此术也跟着失传了。

叶孤鸿再想不到只半年未见,这个平平无奇的桑士儒竟不知从何处学会了此术。

但当他再见着这位初时被自己戏耍的“对头”不禁有几分难言的亲近感,当下“嘻嘻”一笑,道:“好事?不知桑兄的所谓好事,是何所指?”

却见那桑士儒一扬折扇,轻轻摇了几摇,道:“人道杯酌通天日,我独向往销魂时。哈!半年未见,叶兄出落得愈发俊朗潇洒啦。可喜,可贺,呵。”

叶孤鸿心中一动:听他口气,一副有恃无恐模样,莫非又找到了大的靠山?“射影术”乃失传了百十年的武功,他一个无名小辈如何学得?——一时,好多的疑团纷纷如潮水涌入他的脑际。

但他心知时间已耽搁了不少,当下一整衣襟,问道:“桑兄不是携美同游吗,那位——咳——嫂夫人呢?”

却听桑士儒“呵呵”一笑道:“敢情叶兄今日不会又喝多了吧?少侠可曾见过我身携女眷?”

叶孤鸿“嘿嘿”两声,心道:这丫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忽地闭起了双目,只消片刻,蓦地惊鸿般掠起,闪电般向身前几丈许的一处丛影扑下。

那丛影本自一片静寂,忽地“啊”一声尖叫,风一般逃窜而去。

叶孤鸿本就无心伤人,眼见那女子逃荒而去,身形忽地转向桑士儒,冷冷道:“阁下好一个还报之赐,你我这便算扯平,他日再让叶某遇上你在行凶,休怪叶某无情了。哼!”猛一转身,飞速回掠。

原来他已猜知桑士儒和那女人其实是演戏骗他出门,拖延时间,好给那屠桂逃离的机会。

桑士儒浑身一震,嗫嚅道:“你——你都知道啦?”

一切都是那个所谓的尊主的安排。

“哼,”叶孤鸿蓦地仰天怒叫道:“如果歆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有生之年,定叫这天下再无太平。”这是一个血的警告,也是一个血的誓言。

桑士儒直听得心底发颤,仿佛有条冷冰正在冰冻着他的心——

他叶孤鸿要颠覆天下,恐怕没有人能阻止得了——就是尊主怕也难办到!

叶孤鸿其实赶回的正是时候。就在卓不群与萧正明斗得正酣时,屠桂却在店内坐着,心里盘算着,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届时,胜得一方必也元气大伤,到时候,我就做那渔人,从中得利。

正想的香甜,忽见一个很是平凡的老者出现在店门口。

一个平凡的老者并不稀奇,但令人奇怪的是,值店外两大绝顶高手比斗之际,这样一个年过古稀的老者若无其人地信步前来,岂非便是诡异?

屠桂心下既奇且惊,当下问道:“老汉来此有何贵干?”

却见那老者用手指了指耳朵,摇了摇头,又指了指嘴,点了点头。

屠桂舒了口气,暗道:“原来此人是个聋子,听不到窗外如轰雷般交战声,难怪,难怪——他指嘴巴是什么意思?到了这酒店,难道是要喝酒吗?”当下从桌上端了一个酒樽递了过去。

此时店内已无旁人,显得有些空荡。那老者接过酒杯,喜不自胜,连连向他点头后,这才扬起酒杯一饮而尽,末了,舔了舔舌头,闭上了双眼,直过了片刻,忽地睁开,眼中竟似有一层莫名地光晕生出。

老者似是尝到了人间美味般兴奋不已,再难把持,一把将酒杯放入口中,“咯嘣,咯嘣——”地嚼了起来。

屠桂骇然一惊,他倒不是因为老者的那种渴酒之心,而是他的内功——一般人哪能将酒樽当蚕豆般嚼来吃了?除非这人的内功高深莫测。

一阵冷风从破窗灌了进来,他直觉一股莫名的寒意袭上心头:叶孤鸿离开有段时间,现下也该回来了,又碰上这个不知敌友的怪客,恐怕今日难讨了好去,当下再无多想,一个飞掠穿窗而出。方才出林,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记闷雷般的鲸啸,知是叶孤鸿追来了。

叶孤鸿冷眼瞧着身前逃窜的屠桂,心里不由得产生一种莫名的悲哀——人生岂非正是在追与逃间度过。有时,你觉得自己是在追一个人,焉知身后还正有一人在追你,念及此,蓦一回头,果不其然,卓不群当真紧随身后。

第三十一章 沧海横流

颖水果真有它独有的风韵。

纵不是波澜起伏,浪涛翻涌,却也难一平如镜、风平浪静。

它不像大海般浪腾千丈,峰回百转;也不同小溪般细腻轻柔,潺潺鸣拌,它有宽逾百丈,行商盛市般的水上市贸,也有窄不足丈许,浪急涛高的险峡窄道,它的生命是多元化的,它的组构是多形的。

就在它最为繁华的中段,今日突然多了三个怪客。

先到者是一个枯面披风的怪人。没有人能够看出他的年龄,但却大部分能记住他的长相。

甫一近水,就见他向靠岸停泊的一个老艄公招了招手。

那老艄公点了点头,将船向河心撑了过去。眼见船已离岸丈余远,乍见哭面怪突地一个飞掠,直如燕子抄水般掠了上去。

船瞬间去得远了。

紧接着到的是一位潇洒从容的黑衣少年。少年似是追随那哭面怪而来,但待他赶至河沿,那条船已快到了河心,至少距岸五六丈远,人力难及了。

少年稍作思索,忽地向一白髯老艄公走去,边走边道:“借你的一双巧手追上前面那条船,价钱你定。”

那艄公“嘿”地一笑,道:“远啦,远啦,追不上了。”

这一段买卖人士不少,可拉船的艄公确实不多。

那少年足不稍停,腾地一下跳上了船,笑道:“是吗。那就借你的船一用吧。”蓦地提起那艄公一把抛了出去,同时足下猛一用力,船已如利箭般飞射出去。

那老艄公人在半空,心下惊骇万分:完了,完了,摔下去肯定完了,哪知,未及着地,身体乍然一轻,似是被何人拦腰抱住,心喜之下,忽觉那人双手一分,已被扔了下来,耳听那人骂道:“真他妈点背,怎地凭空掉下一糟老头子来。”

老艄公赶紧爬起,揉了揉屁股,这才看清了救他之人是个白袍老者,但此人却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飞步向河边奔去,口中大叫道:“艄公,艄公,快过来一个艄公。”

那老艄公一听,喜叫道:“恩公叫老朽吗?老朽就是一个艄公啊。”

白袍老者气的直瞪眼,怒道:“叫你个屁啊!老夫要的是有船的艄公。”一顿脚,向着下游几处舶船奔去。

独留下那老艄公边搔头边纳罕道:“有船的艄公?我就是啊!我的船——我的船,啊!我的船!”举目四望,远际一片空茫,却哪里还有船的影子。

三条船如梭般穿行于河间,宛如三条巨形鲈鱼沿河之下,舳舻千里之外。船全速奔行,快过了流水的极限,仿若溺水蛟龙、银蛇金鳞,河上河下,任我遨游,再无束缚。

三船连成直线,顺河而下,旁人眼中只见一条黑线箭般闪过,便再无痕迹,空留下他们自己在那唏嘘怅叹,感慨世间奇异怪咄之事多之又多。

本是春暖花开,风清树荣,正是人心徜徉、懒情初萌之时。但在这条窄而又急的颖水之上,此刻却有三人正使劲浑身解数在追击或摆脱各自的目标,更糟的是,他们渐已进入了那段险之又险、玄之又玄的狭峡境内,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的造化了。

据说这段窄峡内蕴藏着数以千计的暗礁,据说里潜伏着巨鼋蛟龙,据说这里曾吞噬过无数个渔舟商船,据说自十年前的一艘载有数百人的游船翻沉于此后,这里便再无船只敢靠近。

据说一到夜里,这里就漂浮着无数个游荡魂灵,它们都是溺亡于此,幽府拒纳的渔民商客。

据说这里就叫魂锢峡。

水渐湍急,前方的船速已减,叶孤鸿心中一喜,正要加速追上,忽地心生警兆,直觉船像是在向右偏移。大惊之下,他猛地脚下用力定住船身,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竟现出一个簸箕大小的漩涡来。

叶孤鸿使劲浑身解数才让船停止了偏移,但人力毕竟有限,眼见距那漩涡愈来愈近,他渐觉有些力不从心,心知,再过片刻,待得自己力竭时,定会被连人带船给漩了进去的。

又近了几丈,叶孤鸿直觉两膀渐似虚脱,脚下竟也有些发软,不禁心下一片黯然喟叹道:“完了,这下可真完了,未想我叶孤鸿不是亡于刀剑或老龄,而是亡于自然之象。唉,歆儿,我苦命的歆儿,可叹你叶大哥无力救你回来了,你落入那老魔头手中,却不知会受到多么大的折磨,你那瘦弱的身躯能承受得了吗?”

想到苏歆那瘦削的俏脸,浅淡的娥眉,苍白的脸颊。一身绿衣的她忽地一手从后探出,“咯咯”笑道:“叶大哥,看,这是什么?”牡丹花,是牡丹花,她的手中时常会含着一两株快要凋落的牡丹。

往事重重,她的话又似在耳边响起。

“叶大哥,你说,这牡丹虽然快要凋谢了,但是只要有人肯摘、肯赏,是不是一生也便值了?”

她单薄的身子总会在那灿烂的笑脸渲染下,更让人怜爱。

一丝阳光泻在她的俏脸上,她单手一抚发髻,笑靥如花,深情地看着自己道:“叶大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带我去一个满是鲜花、人迹罕至的地方啊!那里满是飞扬的花屑,那里漫天飞舞着各色的粉蝶,那里一直是艳阳铺照,那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就在那里站着、坐着、躺着——一辈子,就这样默默地过上一辈子,多好啊!”

回顾往昔,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是那般刻骨铭心,那般深入骨髓,那般情深似海。

我当真就这般与她说再见了吗?我当真再也见不到她最后一面了吗?我当真就让她一个人悲苦凄冷地活在囹圄里?

叶孤鸿脑际一片混乱,眼前突地一亮,竟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歆儿,是她。

她的脸已被泪水湿透了,模糊一片,但双眼仍是如泓潭般的深情盯着自己,哭着道:“叶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歆儿会恨你一辈子的。”

歆儿,歆儿,叶孤鸿蓦地浑身一震,仰天长啸道:“歆儿,你等着,你叶大哥定会救你出来。”入眼的又是漩急的涡流。

他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双足猛地踏下,“噗”地嵌入船板中。

第三十二章 一剑

他但觉全身气力像是用不尽般,力灌双足,身子忽地斜向上猛提,船竟被他带的腾空向前窜去。

船在半空,便如一条腾空嬉闹的白腹巨鱼般活灵活现、快然自足,又如一道芒星般划过朗空,不留下半点迹形。

眼见飞船便要掠过漩涡,叶孤鸿蓦觉丹田一空,再难使半分气力。倏然,船再无力持,便如一只巨鸟陡失双翼般一头向河心扎下,落处正是漩流的涡心。

船已进水,水正漩急,生死正悬于一线。叶孤鸿仰天一笑道:“永别了,我可爱的蓝天白云,飞鸿暖日。”

便在叶孤鸿完全绝望之时,便在船身完全没水的一刻,船下忽地传来“蓬”地一声巨响,仿佛是撞上了何物,船身蓦地一震,腾空飞起。

叶孤鸿完全怔住,眼前的一幕究竟是真是假?

直过了半响,升船始又下降,叶孤鸿方才回过神来,当下定神俯首瞧去,这一瞧,却又令他忍俊不禁:敢情水面竟漩荡着一条白鳍巨鳄,但是身僵躯直,竟似晕了过去。

他哑然失笑道:“真是咄巧诡怪之事天下常有!船竟撞上了条白鳄,倒让老子绝处逢生。呵!”他直觉天下间再无比这更奇更巧更怪异的事了。

然而上天并不会眷顾每一个人,它也并不会总是眷顾同一个人。

船是身在半空,叶孤鸿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可眼下他又不得不再走第二遭了。

因为船毕竟有落下去的时候,落下去后必定会被水流旋进去的,可叹的是,此刻,自己再无力让船向前移进半分,只有眼睁睁地等着死神来一步步地攥夺自己的魂灵。

却原来,死与生、生与死竟是这般近,叶孤鸿心里默叹着,他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与那条白鳄竟无区别,生命线同是被攥在上天的手中,原来着天地间的一切一切、所有所有都只不过是上天的奴隶,它让你今日亡,你便活不到明日。

白鳄,可叹的是自己竟还不如你,你在死前,尚敢直进漩涡,勇猛作斗——念及此,蓦地脑中灵光乍现,叶孤鸿“哈哈”一笑道:“鳄兄,你当真救了叶某一命!”

身子猛地下压,施尽浑身力气,将船竖立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船最上端。

此时船速奇快,下端直如一道利刃般一把刺进了漩涡的心脏。任他旋流再大,立船竟纹丝不动,敢情定已深陷河泥中。

原来,叶孤鸿方才想到白鳄潜伏在漩流涡心而不被漩走,当下灵机一动,心道:让船从高空落下,插入涡心泥中,凭涡心的漩速定带不动比它鳄身还宽大的船板。

叶孤鸿这一注压得很准,任水漩湍急,船板果真如砥柱般纹丝不动。

他也得隙运气调息,轻卸乏肢。

壑敛暝色,霞收夕霏。霄愧浮云,川作渊沉。自然之媚态,川泽河溪之哲蕴,哪管欣赏它的人换之又换、易之又易,只是用它自以为是最美的俏姿向这个世界不断炫耀、骚首弄态。

半炷香已过,卓不群风姿绰绰地立于船上,慢飘而至。

他一眼瞧见叶孤鸿连同他的船伫立在漩流涡心,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哈哈”大笑道:“叶小子,你何时练会了这等奇功?哈!来,让老夫试试。”言毕,一个飞腾,身子直向叶孤鸿射来。

叶孤鸿冷眼扫了一下对方,暗中提了口气,眼见对方渐已逼近,蓦地纵口长啸,双脚猛地一夹,人船忽地斜倒蹿而出,越过涡漩,直落到两丈开外,又瞬间去得远了。只有飘渺的几个字顺风传来“哈,剑圣还是乖乖回去抱剑吧。”

卓不群乍然一惊,蜻蜓般在急漩面一个圈点,本欲掠回,忽觉脚下似有物倏地滑了开去。

他这一下本用足十成功力,心想即便点在水面,反弹力也足以将自己送回,却未想水面抖地一滑,再无处着力,“噗”地一声跌入水中。

卓不群自小在海边长大,水性本不弱,奈何像这般方圆半丈的漩涡却从未见过。这当儿,水正漩急,竟将他带的旋转起来,几圈过后,已是头晕目眩,昏沉难耐。

就在他晕沉目眩会时,忽地发现有一双比灯笼还大的巨眼正瞪着自己,乍惊之下,双眼变得清醒起来,细一看,入眼的竟是一头白鳍巨鳄,正怒目逼视自己。

原来那头白鳄被船砸晕后,恰又被卓不群十足的力道踩在身上给震醒了。

这时,那船家才总算将传靠近,有隙向卓不群瞥一眼。这一看当真非同小可,就见他倏然目瞪口呆,便如同见着了怪物一般,张口不断地含糊叫着:“哦——哦——哦”却似被一种无形的棍给撑着,再也合不拢。

卓不群猛地将头一摆,髯虬顺势如蛟龙弄姿、银蛇扭躯般威风凛凛。便在此时,那怪物猛地一甩鳍尾,箭般向他射去。

只因那白鳄速度太快,老艄公只看见水面成一道白线电般向卓不群刺去,却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眼见白线已刺进卓不群,老艄公“啊!”地一声惊叫,心道:这下壮士可完了。心念方起,忽地眼前白芒乍现,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接着便见那条身首异处的白鳄随涡而旋。

老艄公惊愕半响,忽见卓不群双脚猛地踏上白鳄尸身,逆遁而回,不禁惊问道:“侠士,这——怎么回事?”

卓不群冷哼一声“河兽野畜,也配与老夫交手。一剑,老夫只需一剑定让它们身首分家。”

“一剑?”老艄公犹自不信道:“侠士方才出剑了吗?”

卓不群有些不耐,道:“行了,行走江湖,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追人要紧。”

老艄公顺从地点了点头,道:“可是,这个——大漩涡——怎生过去?”

卓不群冷笑一声,道:“我命由人不由天,涡漩水怪又奈我何?”蓦地撮口长啸,一阵干龙长吟,天雷轰鸣,直震得山摇水荡,云颤日抖。

啸毕,他猛地蹿出,一脚踏在鳄身上,人顿又已斜升了丈许,片刻已过了漩涡,同时头向后一扭,道:“老兄,你过来吧。”

第三十三章 三叟

那老艄公眼见卓不群已掠过漩涡,不由得哭丧着脸道:“侠士,老叟没那个本事啊。这船再前行稍许就会被旋进去的。”

“哦,”卓不群老脸难得一红,道:“老夫倒是忘了,你老兄好像不懂武功。”说话间,人又如轻鸢般倒掠而回。

天际弥漫着一道茫然无措的雾气,浓的让人透不过起来。黄昏已过,黑暗即至。

卓不群冷眼扫了下横在眼前抽浑打转的涡流,剑眉突地一跳,双手振筛般猛地一抖,双足蓦地重重一踏,船应势掘起半个尖头,就像是一条巨怪猛地昂起了它那足令人惊颤的怪头。

他再无多想,左足忽地探出,铁杵般扫上了翘起的船身,船顿如一只被抛扔的黑丝袍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又陨星般坠下,激起零星万点。

月已高悬,清明如盘。水渐加急,船速渐缓。

又行了数里,流水愈发湍急,甚或到了老者操舟的极限。老艄公拼着酸痛的膀子又点了几槁,终于不耐道:“侠士,依老叟看,前方可能是一条挂瀑,没路了。”

“挂瀑?”卓不群面现喜色,追问道:“前方当真没路了,老兄可确定?”

“这个吗?”老艄公犹豫了片刻,道:“依老叟多年的行船经验来说:一般水直流加快,前方必然是一条飞瀑;漩流一度加急,前方很可能有个漩涡,便似方才——”

卓不群一想也是,方才自己本欲加速急追叶孤鸿,奈何这老头非说水速渐急,前端必有异况,只宜慢行。当时想到对方乃是久行水上的老手,便信了一回,未想行了几里,果真碰上了个簸箕般大的漩涡,这次很可能又是真的,当下洒然笑道:“哈,叶孤鸿,你尽想甩开老子,这回看你往哪逃?”

前方半里远处果真挂着一湍飞瀑。圆月正中天,水波清明,浪涌浅微,却急湍汹猛。

水流本自迅急,待至瀑沿,陡失重心,直如连绵细碎陨石般自半空向瀑底砸来,甫一落水,顿激起千层浪、百尺波,浩渺瀚阔,雾气氤氲。

此刻,正有两只船分峙立于瀑流的两侧伫立的青岩上,船上尖端分挺立着两黑衣怪客。

只听左首一黑衣人一本正经地道:“枯面老兄面向不凡,未想逃遁的功夫也是一流啊!佩服,佩服。”

右侧黑袍枯面怪冷哼一声,道:“叶孤鸿,你当真屠某会怕你?”他的脸完全在月光下暴露,枯黄蜡面,全无血色。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是吗?那么阁下怎么一见着叶某就兔子般落荒而逃?难道当叶某是捕猎的鹰吗?哈!阁下当真有才,叶某早就不愿做这孤鸿,甘愿成鹰了。如果屠兄愿作兔让我捕捉的话,那感觉是否也不一样呢?哈哈!”

屠桂又是一声冷笑,平静地向震声若雷的飞瀑下望去。直过了半响,只听得他缓缓地道:“你永远不懂一个人连做人资格都没有的痛苦。到了那时,你就绝不会这样想了。”

他又似发出了来自地狱幽灵般的叹息,但不同的是,这次叹息中似乎还增加了几分萧索、几分无奈、几分痛苦。

叶孤鸿淡淡地瞧上他一眼,正要说话,忽见对方身子一倾,直如一头死木般笔直地扎下。

愣了片刻,他猛地掠下,叫道:“兄台,你不能——”余下的话完全被瀑声掩遮,他的人也瞬间被瀑流吞噬。

春日总会让人觉得有几分温暖,那是因为他们刚经历过煞冷寒冬,已被狂风冷夜给冻怕了,因而当春时方至,些许的阳光都会让他们觉得是无比的享受、莫大的幸福。

苦尽甘来,祸极福至,莫不如此。

叶孤鸿满心欢喜地迎向春日的第一道曙光,心中却在回忆昨晚那屠桂的一句话“你的歆儿,屠某早已交给了‘剑圣’,你却来找我作甚?”

这枯面怪素来狡诈,偏似又懂些邪术,歆儿是被他暗藏了起来还是交给了卓不群还当真难说。

但听他的话语似是来自高空,显是趁自己掠下挂瀑时又偷爬了上去。

正思忖间,忽觉一缕酒香夹杂着花香飘入鼻端,不自禁加快了脚步,只行了约莫半里,突然眼前现出三个老怪人来。

云冉冉出岫,风飘飘拂柳。自然的神韵似乎正向人们展示它超凡的魅力,那是一种纯乎的不含丝毫淫邪的媚,它也能勾魂,但绝不会让人深陷而不能自拔。

云正纯,风正轻,水却急,人也乏。

叶孤鸿轻靠向一株钱柳,淡淡地扫了下入眼的三个老怪人。说他们怪实不为过。

常言道:莫言陌路人,只因我自堕。意思是说人来到这个世上,总不能自为自己一人而活着,他要做的事很多也不在他的能力之下,因而显出交友之必要。

但眼下三人,一人自酌自饮,一人自弈自娱,一人自赏自乐,就像是互不相识一般,但偏偏三人就都聚在这个方圆不足一里的断崖上。叶孤鸿心中甚奇,当下忍不住问道:“敢问老前辈们,这是何处?”

赏花老者头也不抬回了句道:“望海。”

下棋老者又定了一黑子,探手取了颗白子,道:“叶斗。”

喝酒老者浅酌了一口,眯起双眼,回味了好一阵子,才吐了口气,笑道:“错了,错了,他们都错了。此地下可眺乌江,上可观日月,北接临汾,南连荆襄,念天地之阔阔,叹宇宙之无垠。悲天悯人兮谁堪惜?朗空晴天兮何时临?悲乎?惨乎?邪乎?”

他的一番引经据典却是杂乱无序、伦理缺衔。

叶孤鸿只听得又可笑又可气,不禁笑道:“前辈好一个博学多才,悠悠大论直盖江垣,如铺地垠。然,这儿到底是何处呢?”

老者闻得叶孤鸿的一番似是“发自肺腑”的“赞言”,久积于心的忧郁得以释放了少许,当下笑道:“人道月满枝头挂,疏叶锁梧桐。这里就是挂月岩了。”

一个地方竟会有三种不同的名字!

第三十四章 斗法

叶孤鸿想了片刻,忽地淡然一笑,径向那下棋的老者走去。

那老者正自思忖白子该在何处着落,忽觉眼前一黑,对面已坐了一位英俊潇洒的少年。

他细细地看了少年一眼,但觉得一股英勇豪迈脱俗之风刺面而来,只一眼过后,他忽又低头看向棋盘,苦思棋路。

叶孤鸿淡淡瞟了一眼棋局,道:“黑龙压阵,白龙难全首尾,无路。”

老者闻言斜睨了他一眼,讥笑道:“你也懂棋?”

叶孤鸿点了点头,道:“略知一二。”

“哼,年青人不思进取。不深思棋之高境,一味地退缩求次。略知一二?就老夫也不敢如斯自夸。”老者心里不禁对他大失所望,淡淡地道:“你来做什么?”

“和你比棋。”叶孤鸿想也不想地道。

“比棋?”老者失声道:“你要和老夫比下棋,凭什么?”

叶孤鸿忽地屈起右手中指,“噗,噗,噗”连环三弹,但见三道劲气直如骄龙摆首、旋风雷音般击上丈外的一株榆树。

此时,一阵晓风恰巧路过,那榆树一经风拂,便如生一场大病般“哗”地一声倒了下去,断作三截。断面齐整,即便斧锯怕也难及。

“好”下棋老者还未反应过来,却是赏花老者先叫了出来,道:“少侠好功夫,敢情是薛真人门下?”

“哦?”叶孤鸿淡然一笑道:“阁下何有此问?”

赏花老者“呵呵”笑道:“那是十年前了吧,是吗,师弟?”却听那饮酒老者“嗯”了一声。

赏花老者续又道:“我们兄弟三人与薛真人有一场约战。开始时,那老儿的连环剑式,叫什么来着——”

“九天玄无量,唉!”却是自弈老者的一声长叹。

“对,对,就是这个九天——别人将它夸得玄之又玄,可一旦遇上我们,哈!就像是丑媳妇见着了公婆般畏首畏尾,根本不成一路。那时,我们的感觉啊!哈!真叫爽。想他薛真人也算是一代‘道仙’,仙行道术,竟要败给我们三个不足名世的小辈。然而——唉!”赏花老者一叹顿住。

叶孤鸿接口道:“然而他后来忽地屈指几弹,竟而扳回了劣势,一举将三位拿下,对吗?”

下棋老者重新打量了他一番,闷声道:“你当真薛真人门下?”

叶孤鸿忽地仰天放声长笑,笑声狂而励,似是在讥刺这些无知之辈。

喝酒老者终于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良久,叶孤鸿兀自笑个不停,却听赏花老者冷哼一声,道:“你不承认也罢,那老头儿一生着实干了不少‘好事’,徒孙们不愿道祖言宗实不足为奇。”

叶孤鸿闻言又冷笑几声,道:“阁下不妨试试叶某的招式,看看有何不同。”

赏花老者冷冷地道:“少年还是莫为狂,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朗朗乾坤,悠悠天地,至今尚未有一人敢夸口自称天下第一。”

叶孤鸿忽地掠起,闪电般自饮酒老者身旁提起杯酒一口饮了。

下棋老者点了点头,道:“嗯,轻功不错,却不知内功修为如何。好,老夫就与你对一弈。”

赏花老者不服气道:“师兄,就让师弟先与他比试比试轻功。”

下棋老者淡淡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辛师弟,你我三人在这静思了五年,难道你还看不透世俗名望、胜负虚号吗?”

赏花老者正色道:“师兄,你我即便看透了世俗名号,可出去以后难免会与他人比斗胜负,赢了自然名扬千古,输了难免会遗埋市井。我们虽不求名利,但别人却会硬将名利扣在我们头上,到时候怎么都摆脱不掉。”

下棋老者暗叹一声,心中亦知此话不假,自己三人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个山崖上,行在江湖,又难免会与人磕磕碰碰,流血流泪。刀头舔血,生死难料,这便是江湖,这便是生活。

叶孤鸿淡淡地看了两人几眼,心道:输赢深陷于人心,此言不假。黯然伤怀,不禁又想起了至今生死未卜的苏歆,心痛欲裂,只怪自己太重虚名,假扮好人,中了别人圈套,可是人已失踪,痛心又有何用。

正自迷茫间,忽听赏花老者道:“叶少侠,是吧?你可见这花圃正中的那株芊茜,你我就以一炷香为限,谁先取得那株芊茜,谁就算胜。如何?”

叶孤鸿顺目瞧去,果见花圃正中一株芊茜傲立于群花间,宛若群星拥下的婵娟,又似群岩绕着的白莲,那孤绝,那清高,却哪里是凡间所有的,分明是仙尘佛真、上天奇葩。

这哪里是一株草,分明是一个人,一个不容于世俗,孤立于乾坤天地间,傲挺于山岚水岳之顶。

它又不止是一个人,仿佛是一个灵魂,一个被清晨露珠洗涤过的灵魂,不含丝毫渣滓。

赏花老者直等了半响,却不见对方有回答,不禁急道:“叶少侠难道没有这个勇气,须知男子汉大丈夫——”忽听叶孤鸿打断道:“好。就这样定。”

赏花老者一跳三尺高,喜道:“好好,就这样。你我齐数三声便开始。”原来这老者足有五年未与人比斗过,今次一得此机,那种气血冲顶的感觉便又回来,再控制不住,举止忽地失常。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好。我数一,你数二,我数三。”“三”字方出,人便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赏花老者怒叫道:“你——使诈。”却顾不得许多,一展身形,人已如鸢鹏般腾起。

叶孤鸿“呵呵”笑道:“不是说好了数三下吗?”这才一开口,气息忽地一滞,慢了下来。

赏花老者觑机猛一个鹰蹿追了上去,道:“我说的是齐数三声,你使诈。”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是吗?”又向前掠了半丈。

赏花老者忽地诡异一笑,道:“你说呢?你回头看看我手中的是什么。”

叶孤鸿身形不停,头半点也不偏,依旧笑道:“骗小孩的把戏也配用在我身上吗?”脚尖在花枝上轻一点,人又如孤鸿般快了少许。

眼见对方距芊茜愈来愈近,赏花老者心急如焚,又奔行半丈,心知再难追上,他终于难耐,猛地顿足,双手上下一翻,真气顺逆各一搅,顿有数千片花蕊漫天飞舞,纷纷向叶孤鸿身后、身左、身右三方击去。

便在同时,他身形猛转,螺旋般向前掠去,口中笑道:“叶少侠,小心了,漫天纤花缠一身啊!”

叶孤鸿眼见再行两丈便算成功,忽觉身后众多气劲撒网般套来,闻言方知是那老头在搞鬼。

这些气劲刚而猛,却被分成数千小股,竟也足以捅破躯体肌肤,当下不敢大意,猛一驻足,气贯双臂,两手中指同屈,同时连弹三下。六

道气劲破体而出,竟形成莫大的气墙,阻住了花针的急刺。

那自弈、自酌两老者乍见此幕,四目陡地一亮,齐叫道:“好!”

赏花老者猛地窜过叶孤鸿,探手向那芊茜抓去,“嘻嘻”笑道:“丁师兄,杨师弟,二位过奖啦!”

下棋老者“嗤”地笑道:“老二,不是说你,小心啦!”

赏花老者“呵呵”笑道:“是吗?大哥就认——”忽听身后一人“嘻嘻”笑道:“老兄,你回头看看我手上是什么。”

赏花老者“嘿”地笑道:“骗小孩的把戏,也配——”忽地心生警兆,右手猛地划回,一把击下,只闻“蓬”地一声,一物应声而落,细看之下,才知是一片花瓣,正要心安,乍觉左肋一痛,后背一麻,身形就势一阻,竟而被制住了穴道。

却见叶孤鸿轻轻摘下这株芊茜,对着老者轻轻一笑,道:“叶某的弹指功夫与那老道士相比,如何?”

赏花老者不答反问道:“你是如何办到的?”

叶孤鸿轻轻地举起左手,食、中、无名三指轻轻一触,笑道:“叶某的三颗指头,如此这般——我却也不懂是何理。”说着,三指同时一屈,拇指按上,猛一弹,三股劲气同时激出,两股击在老者身上,替他解开了穴道,另一股却消失于无形。

赏花老者忽地叫道:“不是,绝不是,你绝不是那老道的徒弟。那老道的弹指绝不会似这般流通顺畅、可圈可点。”

叶孤鸿淡然一笑,信步走到下棋老者身边,道:“阁下肯赐叶某一弈,当真幸事。来,我们这便开始吧。”不由分说,启出枚黑子一把撂在中盘。

下棋老者淡淡地道:“为何不叫老前辈?”随之应一子。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你很老吗?还是自觉心已老?”

老者一愣,“哼”了一声,道:“少年莫轻狂。老又如何,少又如何,本事才算真。漠漠广宇,芸芸众生,朗朗乾坤,悠悠天地,日月之理,星辰之据。血肉身躯且归泡影,何论影外之影;山河大地尚属微尘,何况尘中之尘。”

叶孤鸿单手轻押一黑子“咄”地弹出,恰压在白龙首,口中笑道:“老兄肝肠煦若春风,气骨清如秋水,小心火气啊。”

老者一愕,细观了整盘局势,冷笑道:“蝼蚁无知,却做群兽功。”单指一挑,一白子顺势滑入手中,袍袖一挥,白子划道弧线“叮”地一声嵌入盘中——却是龙首又起。

第三十五章 弈棋

叶孤鸿拢了拢被日光蒸干的黑衣宽袖,干咳一声,单手扣起一枚黑子,道:“阁下果是棋艺精湛。但可曾想,假若叶某此子下在左行十纵八路,你的龙身便被卡住了。”

下棋老者“嘿嘿”冷笑道:“少侠不妨试试。”

叶孤鸿淡然一笑,单指一弹,黑子画了个半圆“噗”地落下,正是横十纵八位。

老者忽诡异一笑,袍袖一扬,一白子应势掠起,“叮”地嵌入了横十二纵九位。这一下倒让叶孤鸿傻了眼,双目半眨也无地紧圈着棋盘,半响也未动一下,白龙龙首四起,黑龙已是穷途末路。

老者轻声笑道:“老夫过的桥比你小子走的路还多。哼,这块石盘老夫已默对三十余载,那时你爹都还未找到你娘呢。”一句话顿引得余下二老捧腹大笑。

赏花老者更因师兄为其被辱报了仇而怪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敢与我丁师兄对弈。哈!蚍蚁撼树,不自量力。”话未说完,众老又是一阵大笑。

叶孤鸿冷眼扫了扫众老,淡淡地道:“这盘棋还未结束,阁下莫不高兴的太早了。”

下棋老者奇怪地看着他,道:“白首竞起,黑龙无路,这棋还有得下吗?”

赏花老者亦和道:“对呀,小子,穷途末路了,认输吧。能够败在我师兄手上也不冤。你可知我师兄是谁吗?他是——”

忽听叶孤鸿打断他,道:“是吗?看好了。”右手中指忽屈,蓦地三弹,三道黑影应声而出,“噗噗噗”接连点在石弈棋路上。

三子两枚钉在了原深嵌盘中的白子横五纵十路和横十纵五路,却叫白子深埋盘中,再难见身影,另一枚自起一路,黑龙又起。

下棋老者眼见自己大好局势竟被对方三子给搅得乱了套,反倒是白龙被缚,黑龙压顶,不禁怒叫道:“你——你——你小子使诈。”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不会吧。你我下棋本就未定规矩。开始时,你并未说不准一次下三子,更未说不准一方子压住另一方上。何况叶某的黑子本就平整如镜,无凸无凹。哈!行了,叶某已开了三子先例,这另三枚白子,老头子还是仔细斟酌着填棋吧。”

下棋老者尚未出口,那赏花老者已然叫道:“哪有这种三子齐下的?这还叫下棋吗?你小子下不赢便使这种赖皮功夫,腻也不知羞耻,枉为男子汉。哼!”

叶孤鸿“嘻嘻”一笑,正欲答话,却听得饮酒老者突地叫道:“非也,非也,辛师兄,干絮倒觉得这位少侠所言极是。所谓世间规矩皆由人定,亦由人改。就像下棋,虽说千百年来,人们遵循的都是你一子我一子的‘一子’规矩,但叶少侠的‘三子规矩’打破陈规,独具一方,亦堪称是妙趣横生。”

“干絮,杨干絮?”叶孤鸿愕然道:“阁下莫不是沧门杨干絮?”

“哦?”杨干絮苦笑一声,喝了口酒,道:“未想世间竟还有人识得老夫。堪悲?堪喜?唉!凡尘太匆匆,磨剑难忍渴酒心。世俗,繁套,一酒挥洒干。”

“是呀!若不是‘酒魔’杨干絮,谁能说得出这般豪迈、这般不羁的话语。”叶孤鸿猛地起身“呵呵”笑道:“素闻‘酒魔’千杯不倒,叶某早有相试之心,未想天赐机缘,今日得见,你我当不醉不归啊。”

正欲踏出,忽听下棋老者道:“且慢,叶少侠,老夫要落子了。”

叶孤鸿“嘿嘿”一笑道:“是吗?‘棋仙’丁归零竟也有‘盲棋’的时候。”

下棋老者声音忽地转冷,仿若一道冰柱般向叶孤鸿双耳刺来“你知道我的名姓?”

叶孤鸿闻言淡淡地道:“素闻天门三星一神,三星连体,酒魔既在,怎能无棋仙丁归零、易绝辛子午?只不知易绝怎改了性,开始赏起花来了?”

丁归零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他只要眼角稍一动,便会被拆穿,便再难活着离去。

直直过了半响,两人眼角竟是纹丝未动。

又过片刻,丁归零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好涵养。”袍袖蓦地挥起,数十枚棋子直如活物般抖跳四起,纷纷划出数道弧线,向棋盘数角坠去,同时,他口中道:“看来胜负确已分了。”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阁下好手段。”双手六指齐屈,倏忽间已连弹三下,一弹三分,三弹九出,九道劲气只如天芒煞气纷纷击上半空中颤跳不已的白子。

劲、子相撞,顿激起数道刺耳的气波,猛地向外扩散开来。但闻“蓬蓬蓬——”数声连响,九枚白子已被碾作齑粉,飘雪般撒上石砌弈盘。另几枚完好的白子也被劲气波动,偏折了路线,落下时,正好阻住了白龙龙眼。

丁归零看着眼前惨败的局势,直气的几欲呕血,双目忽地瞪向叶孤鸿,仿若是眼上要长了牙,倒真能将他撕吞了般,身子颤了几颤,怒喝道:“你干的好事!哼!”

叶孤鸿一耸肩,淡扫了一眼满盘上的白状粉末,道:“棋仙夸奖了。这个棋盘眼见已破旧得不堪了,早该换了。”说完一步踏出,向“酒魔”杨干絮一挥拳,道:“杨兄,你我这便去大醉一场吧。”

杨干絮“呵呵”笑道:“小兄弟无羁无束,坦然自若,杨某越看越喜欢。哈!我要有个女儿,定让她嫁你不可。”

叶孤鸿闻言骇一跳,忙挥手道:“酒——那个杨兄,叶某一介浪子加酒鬼,声名狼藉,自不必说,却还要整日逃亡求生,怎敢受杨兄这般谬赞。”

心道:“你便是真有个女儿,叶某又哪能娶?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苏歆。”

“歆儿”他在心底深深地呼唤道:“你在哪儿?有没有受苦?是不是也在想着你叶大哥?”

连绵云峰,苍苍翠岚。蜿蜒冠顶,哪一个是自己?自己又属于哪一个?叶孤鸿蓦地仰天长叹,一把提起一个半人高的酒缸,倒灌而下。真想大醉一场,醉了以后就什么烦恼也没了。

那天他们喝了很多酒,说了许多话,也想了很多事。但叶孤鸿最萦绕于怀还是苏歆,最牵肠挂肚的还是苏歆,最揪心难安的还是苏歆。

但他若真个知道苏歆的现状,只怕会是炼火焚心,狂奔致死也要电速赶去。

狮子沟,断龙岩。日正中天,曦暖风拂,自然祥和,春欲醉人,人却碎春。

两道半丈方圆,高擎过丈的磐尖上分有一人单脚点立其上。两人随风左摆右晃,仿若两只凌空独立的紫青双鹤,摆幅倒也不小。便在两人之间,一道激流化作万马千军倾泻而下,声振耳鼓。

远远地,还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左迸右进化作数圈的凌厉真气。气劲十足,直激嘚二人雪丝飞扬,白髯乱舞。

“董日瑄?”靠左的紫裘玉冠老者不知何时突地启齿打破棕棕水流声。

右首是一身青衣,相貌平凡的老者,可他的一举一动间偏又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他此刻双目茫然地盯着脚下奔腾不息的流水,眼芒焦点正是一道断岩的拐处。激流甫至,忽经岩石一阻,蓦又旋回,倒翻涌波,形成几尺来高的翻浪,终于在疾水的涌推下,昂首东去。

素衣平凡老者听见对方问话,淡淡地向他瞟了一眼,又自看向那层细浪,平静地道:“你说这小小的一层细浪,为什么能掀船沉舟、人兽难逾?究竟是什么赋予了它这么大的神力?”

紫裘老者一愕,道:“你说什么?”他实在不知这老头儿怎会有这种奇怪地想法,干咳一声,道:“自古巨浪覆舟、涡漩吞船不都是天经地义地吗?”

素衣老者摇了摇头,手一扬,指向雾霭深处,淡淡地道:“你看,这浓雾深处,水流之上,岂非是一片宁静平和,但雾上水下,却是风涌水翻,气动难静。唉,自然百态,万世风情,渺茫难计啊!奈何悠悠天下之大,渺渺世人又与蚍蜉蝼蚁有甚区别?巨浪掀舸,涡流吞舶,只不过是自然对世人小小的惩罚而已。”

紫裘老者尚是首次听闻这般奇怪地想法,沉吟了半响,方才道:“呵,未想五年没见,‘魔神’的棱角硬是被磨平了。竟这般感叹时路,惜世伤怀了。”

素衣老者正是“魔神”董日瑄,那夜他为追踪叶孤鸿、屠桂和卓不群三人,一路嗅着酒香而下,直找到了那家酒店。他正是屠桂后来遇上的那个吃杯的怪老头。只是,他好不容易追上三人,却未曾料三人又都互追踪着跑开了。

正自遗憾间,恰瞧见萧正明正怀抱着一绿衣女子匆忙离去,他心奇之下悄悄尾随而下。

便在这狮子沟,他忽见萧正明停下脚步,似要对这女子动手脚。借着月光,只瞧见那女子容貌清秀,婉仪无饰已醉人,但双目紧闭,似已昏去。

当下他哪怀疑对方不是菜花蟊贼,再无多想,忽地如离弦之箭般弹去。

萧正明心生警兆,慌忙中出掌回击。

两人几番交手,却是平分丘壑,难分胜负。

第三十六章 魔神董日瑄

又战了数百回合,两人均知今次遇上了生平劲敌,仅凭招式精巧奇谲是万难求胜了,当下双双停手,分掠上两块对峙的断岩,平心调气,却在暗中较劲着内力修养。

天早放明,日方过顶。董日瑄的话语愈发深奥难懂,但却将天与人、人与物的关系分析地独到深刻,直让萧正明愈听愈震,愈听愈觉不可思议,不消片刻,脊背竟似已有细汗沁出。

狮子沟,宛若一头伏狮,颔首默憩,但终有一天它会醒来的。断龙岩,龙首居左,龙身分右,中有急水成狮状,倒俨然一条怒龙,狂吼昂首飞掠,但只因它的速度太快,即是身被流水中截,竟无所觉,首端仍作前飞之势。

萧正明便是踏在龙首之上,双眼逼视着对方,似若从对方的自然潇洒之立势寻出些不自然来。奈何,半炷香已过,对方非但不显做作,反愈发从容,言语越显哲蕴。

但听他又言道:“萧兄一方太史高位,可曾尽现太史之职?须知自盘古女娲以来,伏羲、神龙、皇帝乃上世三皇,后五帝兴民,一国初成,百代相传。革朝换世,经千百年,人世乃昌。人曰君臣,我曰良朋。人道尊卑,我独同视。自古史载,堪难鉴书,岂不快哉?”

萧正明冷冷地道:“董兄这般藐君蔑臣,信不信明日我上奏一封,不出三日,兄台的这颗奇谲脑袋便要搬了家了?”

“哦,”董日瑄“呵呵”笑道:“自古皇帝多昏晕,兄台难道未觉到伺君如伴虎吗?还这般热耗子脸贴在冷狗屁股上,没准儿哪天狗发起疯来一转头将你嚼了。真的。哈哈,老兄,我是在向你奉上金玉良言啊!”

萧正明怒极反笑道:“真有不怕死的。嘿,魔——神,信不信今日我就让它成为你的祭期?”他这个“神”字拉的颇长,摆明了一种讥诮讽刺之意。

董日瑄倒不以为杵,反倒开怀大笑道:“听得萧兄这般自言不惭,小屁大放,难不成真地还留有一手?”

萧正明冷哼一声,反手“锵”地抽出裹于衣内的弧形剑,剑尖遥指对方,道:“就凭这个。”

“呀,掏家伙啦!”董日瑄自在满怀地道:“这么说萧兄是要动真格地啦?”

傻子才这般问,但“魔神”不傻,相反,他的机灵倒是众所周知,萧正明心忖,那么,他这般说话就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必有战胜自己的把握。

会是什么呢?他究竟凭什么这般自信呢?

一直到现在他还未亮出兵刃,难道当真要徒手格挡我的弧形剑,还是,他手中有一种秘密武器尚未使出?

传闻他的易天真气能揽云蔽日,呼风唤雨,易天而行,难道刚才与我的打斗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风忽地急了,云也厚了许多,天忽地暗了起来。便在此刻,断龙岩的龙首半腰的龙须处忽地传来一声女子的申吟。

萧正明心中蓦地一动,“呵呵”笑道:“董兄,你看这岩上风太过激烈,敢不敢与老夫去岩腰须盘处大战三百回合?”

董日瑄冷笑一声,道:“怎么?萧太史一惯养尊处优,竟怕起了轻风拂面来了?”

萧正明强忍怒气,“嘿嘿”笑道:“魔神别的先不说,就说敢或是不敢?”

董日瑄双手蓦地齐凌空划了半圈,袍袖微张,忽地一个旋舞。一道气墙便如冰砌而成,冷冷地向萧正明砸去。同时,他双手箕张,踏雾掠来,口中笑道:“这里打岂不更痛快!”

萧正明单剑一扬,身子猛地一旋,骂道:“卑鄙。”

剑气相接,激起万道火星,闪灵闪现。萧正明右手弧形剑又是一黏一引,便如挥墨舔砚般将劲气引得斜了开去。

董日瑄见这一招使得漂亮,双手猛地由掌变拳,随之击上,口中故作夸张地惊叫道:“哇,萧太史剑术不赖啊!敢情这一招叫什么来着?”

萧正明眼见对方双拳连环攻至,长剑忽地狠狠劈下,怒叫道:“叫做劈狼砍狗。”

董日瑄不为所动,拳仍如铁杵般击下。剑、拳相击,竟发出金属相碰的鸣唱。他口中又平静地道:“萧兄可知这些年老夫在苍翠峰学会了什么?”

萧正明轻轻抖动被弧形剑反震地发麻的手臂,左足斜往后撇,以便逃亡,口中应道:“哦,魔神竟又学会了不少偷缝钻蝇之术?呵,当真值得浮一大白。不知董兄学会了什么‘正当’本事啊?”

董日瑄一大步踏上,淡淡地道:“老夫作了足足五年的聋相,总算学会了做聋人的好处。试想你的激将之语还能打得动我吗?”言毕,又是一大步逼上。

萧正明已退至岩缘,单足倒勾住如一刀纵切的岩壁末端,右手反握着泛青的弧形剑,左手暗捏剑诀,挤出几丝笑容道:“魔神花费了足五年时光学会了此点,证明这些年也没有白活嘛。呵,原来当年的神四榜会后,董兄竟独自一人潜伏了起来修习这等心术。呵,萧某还真当阁下引刀自戕了呢,当时还颇为遗憾。”

“哦,”董日瑄淡淡地道:“太史意思是在闻知老夫自戕后倒还颇是伤悲?”

萧正明半正经半开玩笑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萧某当时欲泣而无泪,欲痛而肠断,扼腕痛心啊。”

“哈哈,”董日瑄忽地毫无征兆地仰天大笑道:“我的儿,你的一片孝悌诚心,为父心领啦!哈!”

萧正明哪层想到对方是再给自己下陷阱,闻得对方这般羞辱,顿气的肝火攻心,气血翻扬,直直过了好一会,忽怒极反笑道:“阁下好漂亮的一张嘴,但愿你的手脚也这般漂亮才好。”弧形剑倒划一道弧线,惊虹般向董日瑄的胸膛切去。

一道闪电划开云霾,在遥遥的天际间留下一条白色的划痕,冷冷地向人宣示着它的分天坼地威势。

电光诡耀,剑光阴森,两光相接,不斥反合,化作一道摧山拔木之威势的光箭流星般划过天幕,一把向董日瑄心脏插下。

第三十七章 三人缠斗

这一剑暗合天意,尽收天象精华,仿若是天怒狂作,破云坼地,直欲毁灭地坤。这一击已是萧正明集全身之精华,只求一矢中的。

董日瑄也感受到了对方这一剑的强大威力,双手左右各划道弧线,忽又左手又圈,右手左圈,各划两道交叉的弧线,接着,左右双手各又反圈两道圈,一道道气场划破虚空渐凝集成。

剑、气眼看相接,蓦地奔腾的长龙下传来一声长啸,声如霹雳地道:“这么精彩地仗,怎能少了老夫?”伴随着一声暴喝,一人驾雾腾空掠来。

奔龙愈发啸急,虚雾越发浓厚,久积的水汽在晴日的长久压榨下,此刻一得解缚,便如游鱼得水。干龙遇雨,猛地向四周喷了开去,再不顾东西南北,分疆域界。

云开雾坼,一青袍髯虬老者双手一拨,倒葱般向两人黏来。

董日瑄乍见此老,蓦地一声大笑道:“是你,哈!是你,老臭虫。哈!”双手却不停仍向萧正明的胸膛抓去,却将后背卖给青袍老者,仿佛是确信对方的掌刀不会切下。

青袍老者亦是“哈哈”大笑道:“呵!老酒鬼,今日怎的没见酒疯子啊?”双手不改初衷,依然成刀形向两人切去。

眼见掌刀已距二人不足半尺,他那只切向董日瑄的手猛地一转,电光闪烁间斜向萧正明切去,却冷不防对方弧形剑忽地换至左手迎臂斩来,他猛地一动身形,大笑道:“呵,好小子。老酒鬼,这可是条肥鱼啊!”

董日瑄趁着萧正明挥剑分神的瞬间,右手电般抓上他的右胛,左手忽地圈起,猛地一挥,口中笑道:“哈!今日可赚大啦!下面还有条小的。老臭虫,加把劲啊!”

青袍老者“呵呵”笑道:“放心吧!网又大又牢,还怕它跑喽。”说话间,身形忽地一旋、一闪,已掠到萧正明的身后,干咳一声道:“萧太史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到时,我们只给你来个清蒸,就不开肠破肚、万刀分身啦!”

萧正明直气的肝火翻腾,但心知今次遇上了两大绝世高手的围攻,万不可妄动情绪,当下强忍住怒气,真气暗提至右胛,但觉运转如常,放舒了口气,平静地道:“阁下莫非是‘天干照元’魏尊主?”

这青袍老者正是魏照元,他与董日瑄的关系素来交好,两人联手克敌无数,早已达成默契。方才的招式,两人已演过百遍,早熟于心。

但这一次对方非但以轻伤的代价躲过自己两人的全力一击,更让两人的第二招无从衔接。

遇敌不慌,临危不乱,对方给自己的感觉是:幽谷碧潭,深不可测。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萧正明身后正冉冉上升的苍白水汽,“嘿”地笑道:“太史好漂亮的招子啊!只是这双眼不用来编纂史册,反而紧盯着老夫的老脸,岂非太过可惜了。难道太史的老花眼竟可将老夫看成一个小姑娘?”

说话间,双眼不知有意或无意间忽地向董日瑄一瞟,刹间,又紧盯向萧正明,仿佛要从他那张稍显红润的老脸上看出几滴纤细水珠下来。

萧正明直被他看的老脸没来有一红,心道:难怪你们这般交好,原来都是这般厚脸皮。蓦觉眼前人影一闪,同时身后忽一阵风起,顿知是两人联手杀来,哪还敢犹豫,弧形剑,猛地圈个半圆,同时一提身形,人已如倒葱般冲上半丈有余。

但任他如何金蝉脱壳,又哪能躲过当世两大武林宗师的合力撒网。

萧正明快,魏照元比他更快。便在他身形凝在上空的片刻,忽觉一阵飙风兜头盖来,却是魏照元悬空扑至;身下亦有一道黑影接踵窜上。他已被困在两人的重重包围下,眼见已是网中之鱼了。

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万难逃生,但萧正明却是例外。便在这千钧一发时刻,便在二人正要合力收拢时,他竟斜窜了出去,跳向了狂奔的泻河。

魏、董两人乍然一愣,相互一视,忽地齐“哈哈”大笑起来。

魏照元边笑边道:“好小子,当真比鱼还滑。这是什么功夫?”

当日选一耸肩,笑道:“这我怎知?莫不是鹰击鱼蹿?”

“不,不,”魏照元一挥手道:“你老酒鬼甘愿作不可一世的臭鹰,可别拉上我啊?”

董日瑄“呵呵”笑道:“老臭虫,你老头子不做也不行。我做啥,你不是紧跟着吗?看你黏我多么紧,这不,才刚交手没过瘾呢,鱼就被你吓掉河了。”

魏照元又是一挥手,笑道:“先不说这个。呵,老酒鬼,可知我在路上遇上谁了?”

“谁啊?”董日瑄笑道:“莫非老臭虫老而思春喽?”

“去你的!”魏照元一把拍在他的左肩上,谑道:“真奇怪刚才那一掌没打上你的嘴,怎不让你满嘴开花,满地找牙?”

董日瑄“呵呵”一笑道:“真要这样!你就不是臭虫啦,哈!”

魏照元亦是“呵呵”笑道:“酒鬼的话就是疯。我遇上的那个人,你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嘿,他,呀,不好?”他猛地跳起,叫道:“鱼儿要飞了。”伸手一把拍在岩壁上滑了下去。

董日瑄一愣,道:“呀,老臭虫你怎么……”话未说完,果听身下一人清喝道:“谁?放下人来。别跑!”正是萧正明的声音。定是那女子又被人掳了去。

当下,他单足在岩沿一勾、一拐滑了下去,口中同时叫道:“老臭虫。我来啦!莫放鱼跑喽。”

便在此刻,一道黑影“嗤”地一声从龙须岩盘沿缘蹿出。黑影后背似负着一绿衣人,正是那女子。

但见黑影凌空一个燕子抄水,几下就到了河心,但似是真力不济,忽地向下坠去,眼见就要落水,忽见他脚下一旋,搅起一层漩浪,身子只如陀螺般渐旋渐高,渐旋渐远,几下就变得模糊了。

董日瑄不及身子落下,力贯双手,猛地下按,身子顿又腾起,斜抛而出。便在半空,忽觉身下一阵旋风狂飙而起,正惊异间,忽见一道紫线箭般射出,紧追黑影而去,耳听紫线渐欲消沉的怒喝道:“小兔崽子,敢在老夫眼皮底下掠人走。活腻了!哼!”

忽一阵闷雷狂鸣,顿将声音压入了地底层。

第三十八章 凉棚与老者

董日瑄认出那紫线正是萧正明的身形,一声长笑道:“萧太史,贼反遭盗啊!哈!”

“老酒鬼,”忽听得魏照元急且气道:“你可知这兔崽子是谁?”说话间,他人已如鹞鹰般掠来。

“谁?”董日瑄奇道:“刚才未有注意他的路数。嘿,谁能有这么好的轻功?”话未说完,身子忽地一震,道:“是他,莫非是那个畜生?”

魏照元悲愤地点了点头,道:“我方才瞧清了他的面目。面相虽不对,但他的眼神,他的武功是决计不会错的。方才那招滴旋劲虽是形式不像,但身法却瞒不过老夫的眼睛。这厮定是怕别人追杀,易容出来的。”

董日瑄蓦地一掌劈在一块凸出的石尖上,狂怒道:“滴旋劲,嘿,滴旋劲——这畜生竟又出来害人,老子今次定废了他不可。”双足猛地一踏,身子弹射而出,留下纷纷抖擞的残屑齑粉颤动不已,仿佛是被他的狂风怒作给骇慌了神。

魏照元看着渐去渐远的董日瑄,轻摇了摇头,叹声道:“孽根非难寻,吾辈自奈何?”又叹息几声,掠身追着董日瑄的后影去了。

一支笔,一页纸,一青衣老人,一枯蒿顶、朽木柱凉棚。

棚内是破蔽鬣遢,棚外是春色烂漫新奇、勃勃生机。棚内是饱经沧桑,久遭风雨,长叹世事的耄耋老者;棚外是初来乍到,方谙世事,才觉新奇的稚刍幼仔。棚内是孤傲清高、藐视天下的绝世高人;棚外一切平淡。

老者正卖力挥毫,只字求精,撇捺苍劲,点横深湛,正是杲碑颜体。但见每一页纸上都只有一个“叶”字,却是大小不一,宽长各异。

他每一笔都写得非常慢,一个“叶”字,凡人即需眨眼功夫便可完成,可半炷香过,他仅完成了一个“口”字,待“口”字最后一笔写完,他忽地闭上了双眼,似陷入了沉思。

又是半炷香过,他忽又睁开了双目,眼神冷飒尖锐,宛若利刃,紧盯着“刷刷”两笔加成的“叶”字,仿佛对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已被它一把刺透了心脏,倏然,他的眼神忽又变得炽热起来,仿佛是在渴求什么。

便在此刻,忽听棚外一声低沉音打破了沉寂。“尊主,情况有变。”

棚的门已被风给掀去了一半,只留下另一半孤零地忍受着棚内的疯狂和棚外的恐惧,怕是早已忍受不了。

老者闻言蓦地提笔一挥,一滴黑墨长了眼般“嗤”地一声刺入门梁第十根枯蒿上,不多不少,正是第十根。

他忽又轻轻地将笔尖软毛插入砚凹中,淡淡地道:“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竟是莫名地清润圆滑,其柔腻婉转处即便苏歆怕也难及。

来人闻言浑身似也一颤,但仍自低沉着头道:“屠当家独探分水阁,掳走苏歆,却被叶孤鸿追击,方至邺城,便自丢下人独逃而去。而后两人一追一逃到得颖水南岸的天斗岩。一场恶斗,屠当家武功不济,被其斩首。而姚公子——”

老者蓦地打断他,道:“你当真用心去查了?”

来人似是不明,仰起头看了老者一眼,道:“嗯。请尊主明鉴,小人这几天从燕山到苍翠峰至邺城颖水,丝毫没有懈怠,小人——”忽觉喉头一空,似被何物给挖了去,余下的话再窜不上来,堪堪又落回肚中,伴随着他的人倒下。

“唉!”只听一人似嗟似啧道:“你几时变得心软了?这人明明根本就没有用心去查过。”

老者乍听见这人的言语,声音竟变得莫名地谄媚,道:“也许我老了,唉,青丝化雪,人老珠黄,谁能堪阻?生老病死,水自东流,自古皆然。”

那人闻言,忽地破门而入,一把将老者拦腰抱住,似啧似嗔道:“我不许你说这种话,你正值青春年华,正是享受世间美梦浮华之时,怎可轻易言老?”

一抹阳光正洒在老者的脸上。

突然,一件诡异的事发生了。老者的两边耳根突地生出两块生皮,很快愈合到了一起,倒现出一个美貌女子的脸型来。

但来人却未发现。

它们的愈合是那么地完美,以至于你根本难以在这张脸皮上找出半点瑕疵。

如果将“她”的头发变成黑色,那么“她”绝对足以倾国倾城了。与苏歆的清纯无暇不同,“她”更多的是“媚”。

来人是一个翩跹公子风度颇高,看来很讨女人喜欢。他细细地盯着“她”的脸庞,情不自禁地吻上一口,柔声道:“蝶儿,你愈来愈美了。”

“蝶儿”任由他发烫的身子紧贴在自己的后背,用一种足以颠倒众生的口吻说道:“是吗?那我与那苏丫头相比又如何呢?”

那公子轻笑道:“她?她怎能和你比?”

“是吗?”蝶儿那双勾魂的眼忽地在他脸上一扫,道:“那我怎听说这苏丫头竟引起了武林几大绝世高手的抢夺。哼,萧正明,卓不群,董日瑄,魏照元,叶孤鸿,哼,叶孤鸿。五大绝顶高手竟为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这女子即便不倾国倾城,定也足貌赛西子。”

“唉,”那公子柔声道:“那女子即便再怎么美,在我眼中也不值一文,单碟儿你就不同了,你在我眼中是无价的。”

蝶儿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深情的眼足足半响,方才轻咳一声,问道:“屠当家怎么死的?”

那公子的魂早已不知被“她”勾往何处,闻言方才“啊”一声道:“你说的是屠桂啊。三日前,屠当家在天斗岩设计擒杀剑圣。却未想叶孤鸿跟踪而至,识破老屠的弱点,一举将之斩首。”

“什么?”蝶儿惊道:“叶孤鸿识破了他的弱点?”

那公子不以为意地道:“蝶儿不必惊慌,其实细想一下,他叶孤鸿也并不怎么厉害。屠当家自以为那种药无色无味,难被察觉,但怎知世上没有那种能嗅觉万味的怪人?叶孤鸿能够识破屠当家,凭的只是他那个通灵的鼻子罢了。”

“不,”他忽地伸手从桌上拈起那张刚写好“叶”字的纸,轻轻地道:“绝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叶孤鸿如果仅仅如此,那么他只怕早已不知死过几回了。”

第三十九章 蝶儿,公子,黑衣人

那公子闻言似有些不高兴地道:“蝶儿,何必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叶孤鸿即便是再厉害不一样脱不掉你的魔掌,就像——”他忽地将她抱起,用下颌轻轻摩擦着她的虽白却柔的软发,邪笑道:“就像我脱不掉你的魔体附身一样。哈——”

“你——”蝶儿似嗔佯怒道:“真奇怪你的舌头怎不滑掉嗓中——”蓦又语气一转,道:“对了,小姚做的如何?”

“他,”那公子忽地冷哼一声,道:“一个叛徒,提他做甚?”

蝶儿“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他是被叶孤鸿追上了,打不赢便投降了?”

那公子“哼”了一声,道:“我早看这小子不牢靠。他被我们擒住时,小刑未施,便即投降,足见是一个见风使舵、忘恩负义之辈。当时被魏董和叶孤鸿三人拦住去路,只半招未出,便即弃械投降。眼下,定已将我们出卖。”

“叶孤鸿,”“她”忽地轻轻一笑道:“你且说说,叶孤鸿是如何追上他的?”

“说来也巧了,”那公子似笑非笑道:“当时姚俊被萧正明、董日瑄和魏照元三人追击。唉!不偏不倚,他逃跑的方向正有叶孤鸿在前等着。”

“呵,叶孤鸿,”“她”欣赏似地笑道:“真想见见这个人人口中道奇的少年是何等模样。呵,倒想看看这个少年是否真有三头六臂?”

那公子心中酸意顿生,不高兴地道:“先别说这个,先说现下我们该怎么办吧?”

“她”轻轻一笑道:“如果姚俊告知了他这里的情况,凭他的聪明当会猜到我们已离去,那么他们当不会来了。”

那公子“哦”了一声,道:“那我们就在这儿不走了。嘿,我们——”

“不行,”“她”忽地打断他,道:“凭着叶孤鸿在江湖上作出的那几些个事迹,足见他定是聪明绝顶,想必会想到此层,那么,我们还是走了好。”

那公子闻言猛地起身,道:“那我们走吧!直接到我家。他们定然想不到。”

“她”脚步移动了一下,忽又似自语道:“不行。那小子定也会想到此层,想必不会再来。”言罢,又顿住脚步。

那公子走也不是,停也不是,双眼不住地在棚门和小碟两者间来回扫描,过了片刻,有些心迫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蝶儿用“她”那双勾魂的眼庄重地盯着他,足足过了盏茶功夫,方才问道:“叶孤鸿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他?”那公子嗫嚅道:“这个——这个——这个我怎会知道?”

叶孤鸿现在正做什么?没有人知道,最起码这个背负一绿衣长衫女郎的年轻人不知。

只见他三步并作一步,亦逃亦蹿,亦跳亦掠,忽东忽西,忽山忽林,饥不择食,慌不择路,片刻不敢稍停,生怕一不留神,被身后的人给追上。

也许是他选择的路线太过曲折,很利逃跑,却让追踪者头大如牛。因而他身后半里之地倒无追击者半点身影。但他反倒更为小心,所捡之地更是荆棘丛生、沟壑纵横。

弯折迂回、左突右进竟而多了百八千余次。他简直可以称的上是“逃跑”的祖宗,就是那个多番被叶孤鸿赶上,又多次忽转忽折将他捺下的枯面怪屠桂怕也难及。

他几已将身后的追兵全部甩脱。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闹市,酒菜米香,纷纷如潮水般扑鼻而来,他这才记起从早上到现在已是米粒未进了。

腹内早已空荡,饥饿忽如洪水猛兽般咆哮而来,即便是铁打的人也不能不吃饭啊?他再难忍耐,一扭头见身后一片静寂,知是已将三人甩脱很远,当下再无多想,猛地一头扎进市里。

一阵风卷残云,又喝了杯烈酒,他总算觉得有点肚胀。酒食饭饱,他总算有机看一眼自己抢来的女子。

这一看,可不得了。

入眼的竟是一位清丽纯真,貌比西子的绝代佳人。

他还当自己眼花,使劲用手揉了揉,又定睛一看,这才喃喃道:“不错,不错。不相自己菜花多年竟从未见过像这般绝代之牡丹。”

他奸笑道:“哈,自己怎没早点看上一眼,那么我就不会埋怨老天,不用再担惊受怕啦,哈!为了这么样一个绝色女子,即便是被上天捉弄,即便是违背了尊主之意而被严惩,即便是被那老头子追上而废了自个便也值了。”

他此刻的眼神忽然如一恶狼盯上了一匹温驯的羔羊般,直欲生生将她吞入肚中——却不管肚内此刻已容不下任何东西。

他并不是一个失去了理智的人,相反,他做事还相当有头脑,这从他能甩脱身后三大高手的追踪即可知,但他今次乍见着这样一位绝代佳人,一种最原始的冲动让他如同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般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就像集市外奔去。

就在他前脚刚踏出市街的青石路时,前方忽地出现一个黑衣人似有意无意间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做事就显得大方起来,当下干笑一声道:“对不起了,这位大哥。”身子向左一拐,正欲踏出,未想那黑衣人也跟着一拐,不偏不倚,又停在了他的对面。

他身形不停,当下又向右一拐,黑衣人又跟了过来。

如此这般,他拐了五下,那黑衣人亦跟着拐了五下,每一次都是停在他的正前方。

当下他已知对方并非凡客,于是冷声道:“阁下为何总是拦住我的路?”

黑衣人闻言淡淡地道:“路这么宽,你怎说我栏你?”

“好,”他轻笑一声,道:“阁下提醒的是。”猛地一提身形直欲斜窜过去,未想方掠几步,忽觉一道山峦般的锐气缓缓推将过来,气如波澜,却稳如山岳。

他蓦地一惊。退后几步,忽觉眼前黑影一闪,那黑衣人又拦在了身前。

他愕然地看着着黑衣人,足足过了半响,方才恨声道:“你是叶孤鸿?”

第四十章 相见

那黑衣人摇了摇头,笑道:“你看我有他那般潇洒狂妄吗?”

他又愣了片刻,问道:“那么你是谁?”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道:“你看我向谁?”

“你,”他细细地盯着这人半响,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唉!”那黑衣人忽地慨然一叹道:“叶孤鸿啊叶孤鸿,你半年闯下的名声竟比姬某十余年还要多。姬某当真服你了。呵!小子,你不识得我,我却识得你。一个采花大盗,嘿,真未想到魔神竟也能*出你这等徒弟。”

他正是魔神的徒弟姚俊,双手环抱的自然是苏歆。

姚俊已猜知黑衣人的来历,心里暗暗盘算计策,口中却冷哼一声,道:“你少跟我提起那个老头,哼,几年来,他只是教轻功路子,半点外功招式、内功心法都没传授,哼,我与他断绝关系已有十多年了。”

黑衣人冷笑道:“只怕是拜风丧德之事做多了,被令师赶出门了吧。”

姚俊面如朱赤,狠狠地盯着黑衣人,直过了半响,忽笑道:“姬远昌,你和我还不一样,令师不也是不要你了吗?哈!”

“你,”他生平最忌旁人提起此事,闻言脸“刷”地变得青白相间,双眼斜眯着姚俊,“哼,哼,哼”冷笑几声道:“你够胆,你够胆,但愿你的命也够大。”话方出口,双手忽并指如刀电般向他面门削下。

原来这黑衣人便是魏照元的徒弟。其实按说魏照元与魔神素来交好,两人的徒弟该是互相熟面才对,但只因这姚俊十余年前犯下了滔天大错,魔神大怒之下将他逐出门户,这却是在他与魏照元相交之前了。因而姚、姬二人反倒不识。

但这姚俊本质太坏,被逐出师门后仍自死性不改,专做“采花”这种丧风败俗的龌龊之事。

姬远昌心系江湖安危,盯了他好久都被对方狡诈脱走,今日总算碰上了,又怎能放过。

只因姬远昌在江湖的名气不小,姚俊虽未识面,当方才才听得他自称姬某,又那般洒然脱俗,便已猜出了。

姬远昌出名已有数十年,并有江湖“四君子”之称,他的全力一击,姚俊怎敢硬接,眼见手刀如利刃般削来,他再无多想,身子忽地一仰,向后倒掠开去。

姬远昌怎可放过他,双手攻势不改,身子跟着前倾,同时双脚前掠,又迫近了半尺,左手忽地一扫,“嗤”地一声,扫下对方前额一大绺鬓发。

姚俊骇然一惊,要不是自己躲得快,只怕脑壳已被他揭了去,哪还敢大意,脚步猛地加轻加快,身子倒仰,直如长弓,却将苏歆的身子平摊于前,用以阻挡对方凌厉的攻势。

姬远昌几次逼近,却均被对方用苏歆的身子给挡了开去。

姚俊似是看破了姬远昌不敢伤害苏歆,乍见对方迫近,立即将她高高抬起,如此倒也落得个暂时安全。

但饶是他如何利用苏歆来阻挡对方,仍旧无法摆脱对方前进的身形。他只能是一步步向后退,得以有稍喘息的机会。

又退了数十步,他忽觉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脚下差点踩空,扭头一瞧,不由得倒抽口凉气——敢情足下竟是一个浓雾袅袅的万丈深渊。

残阳血红,乱霞满天。姚俊直觉后背一阵阵风寒刺骨,仿佛有一道索命箍正悄悄地套上自己的脖颈,脖颈竟没来由地一阵刺痛。

姬远昌冷冷地看着他,宛如一条猎狗正藐视着他的猎物般,淡淡地道:“你倒真会找地方,这里正是沈思晨沈大侠当年殉情之地,你一个采花大盗寻着这样一个好的墓地,当真要感谢姬某啊!”

姚俊淡淡地看着他,忽地笑道:“不错。姚某死后尚有一代大侠、一代绝世佳丽陪伴,当真无憾了。可怜阁下数十年后,独入空坟,甘耐寂寞,孤独万世,无人堪怜啊!哈!”

姬远昌这才正眼看着他,实未想到眼前这种声名狼藉之辈竟也有对生死看的如此淡的。他再细细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道:“好。姬某敬你是条汉子,只要你肯将这位姑娘放下,姬某便放你走。”

“哈,哈哈,”姚俊蓦地仰天狂笑道:“放下?这姑娘是姚某冒了性命危险才抢过来的,你说放就放?”言罢,猛地提起苏歆,身子忽地一仰,陨石般坠了下去。

姬远昌眼见苏歆的最后一抹绿影即将消失,不禁“啊!”地一声惊叫道:“苏姑娘。”正欲上前,忽觉眼前黑影一闪,一道人影电般掠过,闪电般出手抓住那抹绿影。

绿影只顿了顿,却听“嗤”地一声,衣袂破裂,又继续落下。那人忽地闪电般倒掼出另只手,逆转真气,一股吸力顿如生磁般“嗤”地吸起大团落地的柳絮。

情势更急,那人忽地屈起左手中指,闪电般连环弹三下,柳絮化作三道白芒竟不分先后以肉眼难辨速度“嗤”刺入断垣内。

白芒虽去得快,却瞬间阻住了二人坠落的身形。

那人双手再不停,左手弹指,右手上拉,竟而将两人缓缓提了上来。远远地只见似三道白线织成的丝网缓缓地将二人兜了上来。

眼见两人即将上崖,那姚俊忽地伸足猛地撞向崖壁,身子平直抛出,续又坠下,口中叫道:“姚某即是死,也不受你叶孤鸿的恩。”

来人正是叶孤鸿,那天他与天门“棋仙”“酒魔”“易绝”三人分开后,就一路觅人打探萧正明的下落,终于跟寻到了此处。

赶到之时,恰逢姬远昌惊叫,叶孤鸿当即飞掠而来,恰看到那抹坠崖的绿影。

当下他连忙伸手抓去,但未想两人坠力太大,绿衣角经不住两人拉力竟而撕裂。他不及多想,急施屈指三环。

他的指力随心所欲,刚柔自制,三道柔和的指力拖住二人,觑机用右手缓缓将二人拉了上来,但他实未料到那姚俊竟宁愿死也不愿被自己救上来。

他轻轻地扶着苏歆,双眼茫然地看向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喃喃地道:“英雄难耐寂寞,仍自孤独地走完一生。这是何等痛苦的感受。生与死,死与生——”

苏歆的穴道已解,臻首轻轻倚上他的肩,轻声道:“叶大哥,你不会也学那些英雄吧?”

叶孤鸿闻言深情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叶大哥可不愿做什么英雄。歆儿,你觉得呢?你说是让叶大哥做英雄还是做凡人好?”

苏歆想了想道:“女孩子都希望她们心目中的男子是英雄,但又怕他们做了英雄后又会抛弃自己。所以——所以歆儿希望叶大哥做了英雄后再退出来,陪着歆儿去过平淡的生活。”

“成了英雄后——”叶孤鸿忽地叹息一声道:“又那还容易退出啊!”

“这个?”苏歆美目一眨,深深地看着他道:“那么,就不做英雄了。歆儿不想让叶大哥整天过着‘亡命徒’似地生活。”

“呵,”叶孤鸿淡然一笑道:“那叶大哥就听歆儿的,等这件事办完后,我们就去归隐山林,要不就去塞上,去海外——”正说得兴起,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大笑道:“叶孤鸿,好小子,你替老夫清理了门户,老夫该当如何酬谢你呢?”

叶孤鸿听得对方言语中有喜有恨,一时不明其意,苦笑道:“前辈语意深沉,颇令在下费解啊!”

“哼!”那人冷笑一声道:“是吗?——”话未说完,突听一人朗声笑道:“老酒鬼,莫吓坏了这小子,他是我的。”伴随着一声大笑,一青袍老者如骑云驾鹤般掠空而来。

叶孤鸿眉头一皱,道:“怎地又是他?”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那黑衣人竟浑身不住颤抖,心下不禁疑云四起。

苏歆闻言不由问道:“怎么啦?叶大哥,难道你不喜欢见魏老伯吗?”纤眉细挑,忽又舒平,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口。

来人正是魏照元和董日瑄。

叶孤鸿瞧得她这般心怀舒畅,不由奇问道:“怎么,小丫头?吃了棒棒糖了?”

“比吃棒棒糖更好笑。”她纤手掩唇,“咯咯”笑道:“想想就好笑。叶大哥那天当真将老伯气的直吹胡须。”

“哦?”叶孤鸿尚未答话,那青袍老者已然笑道:“小妮子怀春啦。嘿,叶小子,要想带上我家歆儿私奔,就必须先要过老夫这关。”

“魏老伯,”苏歆直被羞得耳根通红,嫩面似被润了桃汁般淡红淡白,嗔道:“谁——谁说要和他私奔啦?歆儿——歆儿——”其实她本欲说要和叶大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奈何小女儿家的矜持,却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魏照元凭着多年经验,还道苏歆要说得是反对的话,不由得调谑道:“那好。有一个人早等了好几年了。你既然不爱叶小子,那老夫就算作媒人,把你说给他算了。哈,大家都是江湖草莽,繁文缛节,也不强作。就已苍天大地为证人,今天就拜堂,即日做夫妻呗。”

第四十一章 似梦似幻

“魏老伯,你——”苏歆几已将头埋入叶孤鸿的胸膛,闻言蓦又抬首,正色道:“老伯,你应该清楚歆儿的,歆儿今生——”忽地抬眼深深注视着叶孤鸿道:“只爱叶大哥一个人,永生永世。”

她补充道。

“师傅,”姬远昌突然跪下,痛苦地道:“徒儿,徒儿——”苏歆是他十几年来的梦,他无日无夜不在想她念她,时时刻刻都在渴盼着她能美眸稍偏、余晖洒身。

可是现在,这个梦正被自己的授业恩师一步步地摧毁,一层层地抽剥,渐渐地变成了一个空洞洞的躯壳,经风一吹就自消散了。

痛苦,就同吸血鬼般贪婪地吮吸着他胸口沸腾的血液。

但这还不够,它还在使劲扭摆着它那令人作呕的血尾,狠狠地往他的胸膛更深处钻去,几欲抽空他全部的脏腑。

“师傅?”魏照元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眼中居然还有我这个师傅?哼,姬公子一代江湖名侠,魏某一个糟老头子怎配做你师傅?”

“师傅!”姬远昌嘶声叫道:“徒儿情愿不要什么江湖名声,一辈子侍奉您老人家。”

“是吗?”魏照元冷冷地道:“老头子身子骨贱得很,只怕经受不了姬公子这样的名人来折腾。”

“师傅,”姬远昌声音已有些颤抖地道:“徒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会让您老人家这般生气?”

“做错了什么?”魏照元冷笑数声,道:“你连自己做错什么都不知,却还有脸来问老夫?哼!”

“哈,”董日瑄忽地笑道:“老臭虫,我终于明白啦。你这是闷气没处发就在自己徒儿身上撒啦。哈!行了,我的徒儿没了,可不想你徒儿也去了,不然以后我俩靠谁养啊?”

“哼,老酒鬼,这次你什么也别说了。这是我们师徒间的事,你还是去喝你的酒吧。”魏照元面色泛青道:“这次说什么我也不轻饶他。”

“到底什么事,你说清楚嘛?”董日瑄见他竟不给自己这个老朋友面子,很是不快。

“哼,今年九月的衡阳剑会,这兔崽子竟背着老夫报了名了。哼。”魏照元愈说愈急,越说越气,话未说完,猛地一脚踢上崖边一块巨石,只闻“蓬”地一声,巨石应声划道弧线后直直坠下。

董日瑄干咳一声,笑道:“我说老臭虫,我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呢。却原来——嗨,孩子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你也该——”忽然从地底传来一声闷雷般地巨响打断了他,他分明感到大地似是忽地震了一下。

众人乍闻这声巨响俱是一震。过了良久,魏照元突然道:“石块大不足五尺,如果是从十五丈或更高的断谷坠下,绝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不,”叶孤鸿突地打断他,道:“你说得是断谷,断谷坠物回音颇大,两音杂糅,倒显得声势强悍。但这只是一面断崖,重物坠下,声音向四方扩散。那么方才巨石坠下又如斯大的声响,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断崖根本高不足十丈。”

话未说完,他忽地一个倒翻,鹞鹰般俯冲下去,半空中,耳边犹自传来苏歆的一声惊呼。

魏照元看着不断升腾的缭绕云雾,不禁长笑道:“哈!好小子。老夫年轻时自问也没这个胆识。呵,来如风雨,去似微尘,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走,老酒鬼,下去瞧瞧。”

董日瑄面色铁青地道:“我早想下去了。哼,那畜生最好摔死,若不然——哼——咦,那丫头呢?”两人闻言四顾一看,果真没了苏歆的身影。

姬远昌面色忽变,惊道:“师傅,苏姑娘她——莫不是也——”瞥见师傅那张拉长的老脸,余下的话却再说不出。

崖底潮气颇重,泥湿陷足,还未走上几步,鞋底已沾上了长盘大小的一坨。一行一进间,费力颇盛。

更让人郁闷非常的是这里的雾气浓厚深沉,半米之内,入眼处一片白茫,难以看清半点活物。

众人摸索着小心徐行于这草泥飞溅、乱雾横飞、腐臭四起的崖底域境,均觉有一种难言的不安,仿佛正有一头蛮荒巨兽潜伏在暗处,正贪婪地注目着自己,一旦时机成熟,就咆哮着扑出来……

董日瑄又使劲用手中的棍子捅掉鞋底厚重的几已抬之不起的烂泥,皱着眉道:“这鬼地方,简直比老头子的不醉峰还糟。”

“哈哈,老酒鬼,是不是渴酒啦?”魏照元用力甩掉棍上的湿泥,谑笑道:“忍着吧,找着叶小子,一切都好办啦!”

董日瑄蓦地一脚向身前的一团黑影踢去,不满道:“老臭虫,你是看到的。老头子已整整两天没沾过一滴酒啦!这让我一个酒鬼怎忍受的了?唉!叶小子又怎样?难不成他会变戏法,将水变成酒来着?”

“噗”那团黑影应声飞出,没入浓雾中。

又走了片刻,姬远昌忽地大叫道:“师傅,不对。”

魏照元白他一眼,道:“你小子又发什么疯?什么不对?”

“方才董老踢出的那团东西直过了这长时间竟未发出半点落地声。”姬远昌沉声道。

魏照元冷笑一声道:“这就不懂啦?这说明你董老伯功力深厚,一脚踢出,那东西早飞了千儿八百丈。哼,你小子再听到声响,那真成怪物了。”他心气这小子不听话,说话处处带冲。

“不,”董日瑄却忽地叫道:“昌儿说得不错。方才我那一脚用了不足两成功力。且那东西又坚又硬,落地时怎会没有声响?怪,这儿处处透着怪。”

“那还多说什么?赶快上前看看去,说不准好真有奇咄怪事正等着我们。”一听有奇,魏照元忽变得兴奋起来,热血沸满盈腔,竟似回到了壮年时代,当下大步向前踏去。

董日瑄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这老小子,这老小子……咳。”边笑边紧步跟上。

姬远昌笑着看着两个举止怪异的耄耋老者,不禁想起了一句话“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事我甘作,只求心无憾。”

人生短短数十载,怎能因路有所阻就放弃了探索的心?这一放弃可不是一时的,它有可能成为你一辈子的遗憾。

再看一看四周,雾气上下翻涌,宛若枭龙狂做、浅浪叠出。

原来自然景象只要换个角度来看便会有莫大的不同。

当下他轻声笑着掠上前去。

行了约莫半里,前方忽地出现一抹亮光。

远远地看去,那抹光亮便如巨兽的一只巨眼,眼神透过浓雾冷冷地向自己射过来。

姬远昌当然不相信什么巨兽之说,心知师傅两人想必就在那里,当下加紧步伐,快步走近。

近了,方才发现竟是一座泥砌的大棚,棚内燃着数支火炬。

火光经棚顶敛聚,远远看去,只是远远的一团,岂不正像巨兽的眼般。

棚的构造相当简陋,一圈仅由乱泥砌结,只在向崖处开了一个圆洞,算作门。

顶端由舒适枝带叶的粗条向上撑起,又不知被什么给扎在了一起,形成一个支架,倒也似模似样。

棚门无物遮拦,从外看去,倒可将其内物什一览无遗。

姬远昌久久立在棚外,双目透过圆洞直直地盯着内部燃烧正旺的火炬,心下甚奇:一般燃料久经燃烧必会竭尽熄灭,可是这几支火炬燃了这半响,非但未见小,反而似有涨大的趋势。

他冷冷地盯着那支火焰最大的火炬,心里几个念头不住打旋:这崖底阴暗潮湿,怎会有人在此建棚定居?这些火炬加了什么燃料,怎会久燃不尽?还有就是师傅和董老伯两人去了哪里?棚的主人又是谁,怎地但见火光不见人?

便在此刻,忽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他一惊闭住呼吸,愕然地看向棚内。

棚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五名俏丽舞女。衣薄如蝉翼,光润冰肌,乍隐乍现;火耀辉四射,满堂春光摄魂摄魄。

舞女们婀娜身姿,截然不同的舞步,就已让人醉态朦胧,荡然销魂,却还要春光乍泄,媚眼如丝。

姬远昌只觉魂已离体、魄已出壳,双脚不自主地随着舞女的曲步,按奏就拍地向棚内移去。

暖烘烘的室房、勾魂摄魄的舞女,直让这个久行旷外的游子完全崩溃,心底最后一道防线终告完蛋。

感受到了满怀春意,销魂曲步,他渐已达到快乐的巅峰。便在此刻,他忽觉脚下一晃,一阵天旋地转,整个棚子似都在向下坠去。

毕竟是有几十年的内力修为,他一震惊醒,眼前竟是一片漆黑,棚、火、舞女全然消失,一切又归沉寂。

他轻轻地踏了踏地面,竟听得几声“啪啪”声响,地面竟似积了不少水。

他心下微惊,细细听来,果然,左侧隐隐传来蚊蚋般的“嗒嗒”滴水声。

当下他循声寻去。前方积水多了起来,水已过足,又沿踝上浸。

水冰寒盛,凉透肌肤,姬远昌直被冻得有些瑟瑟颤抖,渐觉有些不支,心里暗骂:这该死的鬼地方,我这究竟是在地上还是在地下?若方才感觉是真,那破棚当真坠了下来,这当儿自己岂非是在地心?

可恨的是这像是甬道,又如同通往地心的幽路,怎地没个尽头?奇怪的是自己与师傅二人相差不足半盏茶功夫,怎地就不见了他二人踪影?那叶孤鸿与苏歆自从跳下来后就再未见过,他两人又到了何处?还有那诡异至极的棚、火、舞女……

第四十二章 黑衣少妇

思绪起伏跌宕,疑虑繁复重重,脚下更是不停,也不顾冰寒刺骨的积水,猛提一口气,一个旱地拔葱,足尖一点,人直直蹿出几丈。

前方渐渐明亮起来,似是不远处正亮着一处光源。

久行黑暗,乍见光明,他哪里还不心喜如狂。当下步履更疾,几下窜到前方的拐角处,借着光线这才发现,原来这竟是一个高足丈许、宽逾数尺的大甬道。

壁由一种罕见的青岩被刀剑之类的工具劈削而成,想是时日太久,这些劈痕已变得模糊了。但是凿痕或平或凹,参差不齐,显然是刀剑的杰作。

地面亦是一般凸凹,湿气十足,但奇怪地是竟没有了冰水浸足的感觉,他一看之下顿时明了,原来地势在不断抬高,水流不断下走,到得这儿,水已浅至足底了。

他深吸了口气,抬眼望了下前方紧闭的大门,门缘开了个圆孔,光线便是从那里射出的。滴水声渐渐清晰,仔细听下,原来竟也是传至门内。

近了,才发现门是由一种深灰色的暗石刻成,门缘处留有一拇指大小的圆孔,石门无槛,有水流从底流出。

姬远昌将脸贴在石门上,右眼恰附在孔上,向内瞧去,只能见门里左右壁上各燃着一支火炬,别无他物。

这样他反倒安心下来,至少刻下并没有什么危险,他用手推了推石门,本拟要试试石门的重量,只用了半成功力,未想石门“喀”地一声便已打开,倒差点让他力道失衡而跌倒。

他心下一震,石门至少宽逾两尺,又高过人顶,怎会如此轻易便开了?

心下正奇时,忽听一阵阵笛音婉转轻灵、慢飘入耳。

姬远昌乃江湖公认的“四君子”之一,对萧笛弥音、丝竹弹唱最是情深,并自负“丝竹第一,剑术第二”。

他生平听下的萧笛音律不下百首,但像这般声调起扬无羁,忽如万马奔腾,浪涛起涌,雄浑势大,直若飞瀑流波,声势浩天,宛如瀚海潮涌,气势如虹;忽又低嚣弥转,蚊蚋附耳,轻快平直,却又钻心刺肺,深深摄魄,更加微而振腑,细而深进,只听得心忽震忽刺,五脏翻腾。

他心下大骇,知是笛音有异,急运功抵挡。

饶是他自负十年磨砺,内功小成,亦仍阻不住笛声的一波波冲击,待得盏茶时分,笛音忽地改做悠长深沉,直如江河长作,挂瀑不歇,悠悠沉钟,长长龙吟,直叫人魂为之夺、魄为之摄。

轻扬弥音已成了他思虑的全部,他的神智再不由自己,被笛音牵引着一步步向甬道的末端移进。

“昌儿,”就在他魂魄被笛音扬至巅峰的时候,一声熟悉的清喝震醒了他。入眼正是魏照元和董日瑄。

乍见恩师,他本能地喜叫道:“师傅,董伯父。”但又见二人不能动弹,才发现两人的身子给一种不知名的树藤缠着,他一惊上前道:“师傅,你们这是——”

话未说完,蓦听魏照元喝道:“别乱动,”头一歪,冷笑道:“阁下好阴损的一招啊。布下这等陷阱,等着我们来跳,哼,像阁下这般人物,想必在江湖中名望不小,至少也该报上个万儿,莫让我们几个做冤死鬼吧?”

姬远昌听了半响方才知师傅是和别人说话,扭头瞧去,这才发现立在身侧不远的一黑衣少妇。

但见此女清丽脱俗,双眼却冷鸷无比,仿佛天下人在她眼中只若粪土野畜,毫无价值。她左手横着一晶莹透亮的长笛,定是那吹笛引自己来的人。

那少妇冷眼瞟了下魏照元,忽利刃般紧盯着姬远昌,道:“你不是叶孤鸿,叶孤鸿在哪?”

姬远昌心忖原来你是寻叶孤鸿晦气来着,未想我们几人做了替死鬼,口中当然不会这么说,苦笑几声,方才哭丧着脸道:“夫人好一个笛赋吟,姬某领教了。只是那叶孤鸿行踪漂浮,如浪浮萍,居无定所,眼下实不知已遨游何方去了。”

“哼,”少妇冷笑道:“如浪浮萍,遨游四方,”她的眼神忽地变得诡异谲诈,嘴角斜撇,轻蔑地道:“他有这么绝尘脱俗吗?哼,且看他如何作蝼蚁之挣,能逃出老身的手心。哼,是让本宫动手还是你自封穴道?”最后一句话显是对姬远昌说的。

姬远昌苦笑道:“唉!让姬某怎生说好呢?好歹姬某也是江湖‘四公子’之一,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就这般毫无抵抗,束手就擒。这——呵,恐怕不是很妥吧?”

那少妇像是首次看到他般,眼中惊异乍现,忽又转冷,道:“你当真不怕死?竟敢如此同本宫说话?”

“这个嘛?”姬远昌点了点头,正经地道:“生者,父母所寄,是为孝。草木有生而无知,吾也心痛;途亡求存,是故成而嚣嚣,败也尧尧。”

“死有何好?一了白了暂且不说,生前憾事未能完成,身在地下,又岂能静心?况且异域之分,水土之异,尚且不谈,怕得是死后连去向都不知晓。这种闹心迷茫之事,谁人堪做?”

“不怕死,凡人哪有不怕死的?即便是英雄伟人在遇上死神时也未必心平气和。姬某一介凡俗,自不必说,难道姑娘竟不怕死吗?”

那少妇未料到对方口齿恁地犀利,自己只一句话就引来了他的滔滔大论,心中气结,口中寒气愈盛道:“哼,小子好漂亮的嘴,但却是个口蜜腹剑之辈,空有一副皮囊,竟是一个龌龊不孝之子。”

“你说谁不孝?”姬远昌生平最恨的就是那些以怨报德、奸佞不孝、忘恩负义的小人,闻言怎不气愤。

那少妇见占了上风,紧声冷笑道:“哼,眼见自己的师傅被困于此,你竟仍有这般好心情在此说笑,岂非不孝至极?”

姬远昌直直地盯着她,半响,方才“哈哈”笑道:“夫人是否怕了姬某了?”

“怕你?”那少妇蓦地仰天长笑道:“小子有这种想法,听起来也不错。怎么?瞧你这般无所畏惧,难不成还有什么希冀?你是否以为还会有人来救你?”

姬远昌眼见强如师傅二人寄意被擒,心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况且她手上的那支笛似又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魔力,与她强拼实为不智之举。眼下三人已被困于此,眼见凭己之力是冲不出去了,只有等外援了。

人人都道叶孤鸿是个奇迹,说不准他还真能寻到此处,将自己三人解救出去,现下应首先稳住她,心中这样想着,口中自然地笑道:“夫人愈是这样说,就愈说明夫人怕见我。哈!”

那少妇见对方嘴角逸出几丝笑容,脸上自信的表情显非伪装,不禁冷而奇道:“哼,本宫怕你?是吗?你倒说说本宫怕你什么?”

“怕爱上我,哈,姬某生平最讨女人欢喜,夫人怕也不例外”姬远昌嘴角笑意逐渐绽放,迅速扩向整个脸庞。

那少妇实未见过像他这般厚脸皮的,俏脸没来由地一红,叱道:“找死。”袍袖一挥,一股劲风夹着一根银针忽地向他脸面刺去。

魏照元看得真切,急叫道:“昌儿快躲,这是‘碧银针’。”

针名碧银,果真锡白透明,又隐含青碧微黛,银亮泛光。

碧银针夹杂着一股奇风衣奇迅无比的速度飞射刺来,一经着体,定能让他的左右脸颊来个对穿,姬远昌不敢大意,身子蓦地左旋,头疾后仰,只觉银针贴着脸颊疾划而过,竟刮得面首火辣辣生痛,但总算险之又险地避过针穿颊骨,饶是如此,后背早被冷汗浸透了。

碧银针不改初速地破空疾去,“嗞”地一声没入甬壁内,空留下一条让人脑际眩晕的幻影。

那少妇冷哼道:“本宫还道你小子当真堪破生死,哪知,在死神面前你竟连半个奴才都不如。哼!”

姬远昌心有余悸,看了她一眼,却无言语。

那少妇更加鄙视他,不屑地道:“只怕你方才心中想着那叶孤鸿会来救你们,所以才那般有恃无恐吧?”

姬远昌不置可否,只不知是因被对方看破心意,还是被那一针吓傻了,闻言又看了他一眼,仍自无语。

魏照元见徒儿大异寻常,还道他被对方的武功吓住,当下喝道:“昌儿别怕,这老妖妇就这些微末道行。为师二人是在上面被这种该死的树藤给缠住了,不然——哼——”

董日瑄接口道:“不错。老妖妇尽搞些阴谋手段,有本事就放了我二人,咱们来大战三百回合。老子定叫你娘腔空露,鬼哭狼嚎,恁是无人问津。”

“哼!”那少妇双眼似欲滴血,狠声道:“本宫一个弱女子,武功固然及不上二位大侠。哼,但天叫你们落在老娘手中,纵是武功盖世,老娘定也叫你头扬三丈、血溅三尺,剖腹剜心,剁肉抽骨。”

众人听她说得狠怖,俱是心底发寒,魏照元不由得问道:“我们与你有何仇怨,竟叫我们死后连个整尸都不留下?”

第四十三章 青竹蛇儿口

“有何仇怨?”她忽地凄笑道:“有何仇怨?”忽地手一扬,一股劲气击在姬远昌期门穴上,顿让他不能动弹。

她口中兀自喃喃数声,忽地怒眉一轩,道:“有何仇怨?哼,你们到黄泉路上去问问叶孤鸿那小杂种吧。呵,”

她忽地又眉开眼笑道:“对了,你们不是要等着那小杂种来救你们吗?哈哈,老娘就让你们看看那小杂种,让你们欣赏欣赏这小杂种是怎生死去地。”二话没说,忽地一把将三人向甬壁推去。

岩壁本是厚及三尺,却经不起三人撞击,“吱”地一声,退了开去,却原来是一道石门嵌在岩层中。石门与岩层颜色相似,肉眼很难辨出。

原来这个地下工程颇为庞大,甬道竟不止一个,且均是宽高甚巨,行车过马亦不成问题。

三人被带到一处圆角的长甬转折处。那少妇诡异一笑,忽地伸手从平而无奇的甬壁上一敲,竟发出“咚咚”的声响,甬壁竟是空的。

只见她先用左手敲了两下,又换右手敲了两下,诡异事情发生了,本自平齐的岩壁突地“噗”一声向外凸出了半尺见方。

她一把抽下凸出的岩层,露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孔来,忽又从怀中摸出个瓶子,倒了点药水抹在眼上,旋即将脸贴在壁孔沿,向里望去。

不知看到了什么,三人只见她娇躯一震,阴阳怪气地道:“好啊!好啊!本宫不去找你,你倒自个送上门来了。哼!还带了个女娃,好,桂郎,他让我们生前不能在一起,莲儿定让他们死后连鬼夫妻都做不成。”

空气肃杀,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残酷杀意,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惊心胆颤地悬浮在空中,却冷不防一阵风忽刮过来,顿被吓得魂飞魄散,肢体淋漓破碎,四散而去。

三人自问久行江湖,心术不正的人也算见过不少,可像她这般欲哭实笑、阴冷狠毒、恨绝世事的妇人尚是首次见过,又要忍受对方疯癫异止、恶言侮辱,真个郁闷非常。

忽见她那比刀还冷、比天还阴的眼神狠狠地扫向自己。

众人心里没来由地鸡皮疙瘩乱颤,冷不防身子一紧,被她提近身前,但听她口中自在满怀而又冷毒诡谲地笑道:“你们不是对这小杂种期冀满怀吗?哼,好好看看这小子的下场。等着他变成冤鬼再来救你们吧!哈哈哈哈——”仿佛将众人当成耗子一般折磨倒是一大乐趣。

三人不自禁朝那岩孔看去。但见方孔半尺来长,厚逾三尺,朝众人一端口兀自开,另一端却不知给嵌上了什么东西,光明透亮,耀耀生辉。

透过此物,那边的甬道头脚尽收眼底,众人啧啧称奇,直舍不得将头拿开,忽觉眼前一暗,两人从眼前晃过,岂不正是叶孤鸿和苏歆。

此时的两人在众人眼中只有常人一半来高,但却是脸面清晰、轮廓分明,直似两人生生被按比例缩小了一半。

两人步履缓慢,倒给人一种轻松写意的感觉。

那少妇凑过来恰瞧见两人情意绵绵,相缠缓行,仿佛是天塌地陷亦难更易、刀山火海也不阻绝,不禁心中有气,冷哼道:“看你们俩还能相爱到几时。”蓦地探笛附口,鼓腮吹响,一阵阵忽高忽低、忽轻忽疾、忽震忽平的笛声向甬道两端辗转散了开去。

笛音乍轻乍疾,忽若飘鸿孤鹜,淡云轻烟,轻泠细溪,泉涧微作;蓦似蛟龙狂哮,虎嚗狮吼,闷雷乍起,洪兽起荒。

笛音似已超出了它所能控制的程度,轻疾平奇,再不受人控,宛如出海蛟龙、脱枷猛兽,又似霹空闪雷、空挂飞瀑,完全任意乱作,自然自若。

便在此刻,众人眼神忽地一紧,忽见那边甬道浓烟忽起、暗箭乍作,原来竟是机关暗藏,却不知怎生被触动了。

叶苏二人显是始料未及,左支右绌,艰难闪避着这利而快的弩箭,直看得众人心惊胆寒。

叶孤鸿是有些狂,但他的善良,他的侠义心性,他的脱俗风度,均深深烙在了众人脑海深处。

他举止潇洒从容,狂而不乱,智力深潜,武艺过人;而苏歆更是一个开朗美丽、单纯善良的姑娘,两人就这般被陷害身亡于此,怎不叫人心痛?

浓雾渐深,但透过这奇而亮的物什,能清晰地看到二人的衣物。

众人的心都给提上了嗓眼,眼见二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第一轮的暗箭,均自舒了口气,忽又见第二拨箭更密更快,乍见下,只如疾雨横飞,闪电般向二人包围刺去,不自禁又心紧更甚,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密箭如网,在浓雾中兀自耀耀生辉,不知是由何种坚而利的金属打造而成。但众人已顾不得这许多了,眼见箭网飞蝗般向二人电般罩下。

二人左右上下全给封死,眼见难逃了。叶苏二人似被吓傻了般,动也不动,任由万千弩箭刺透躯体,却是连哼也未及哼一声。

浓雾慢慢消去,对面各物逐渐清晰起来。魏照元痛苦地闭上双眼——他实在不忍心看到两个正值春季的生命被无情夺走的痛苦不甘的表情。

便在此时,他忽觉身旁的董日瑄浑身一颤,一震睁开了双眼,不自禁朗笑道:“好——好小子,老夫知道你不会轻易死去地。”入眼的竟是扎满箭矢的一黑一绿两件外衣,叶苏二人早不知溜往何处。

那少妇气的银牙紧咬,恨声道:“好,连机关都算不倒你,你够格做老娘的对手。哼,百宫千折,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还有何能耐。”

董日瑄闻言“哈哈”大笑道:“刁妇这才知道叶小子的厉害,不嫌太迟了吗?哈哈!”

那少妇狠狠地盯了他两眼,语声忽地出奇平静道:“是吗?这甬道下是一条纵壑,水深半丈,冰寒似冻,本宫倒不信他们还上的来。哼,被冰水冻死倒也好过万箭穿心,这杂种若不是寻着机关,掉了下去,本宫保证他定要惨哼上三五天才真正死掉。”

“哦?”魏照元道:“这么说反是阁下你手下容情了。却不知你为何这般恨叶小子?怎生看这小子都不会与你有半分关系啊?”

“哼,呸”那少妇眼神蓦地变得怨毒无比,冷冷道:“本宫的事也要你管?哼,你最好给老娘闭嘴,否则,若惹得老娘不高兴——哼——”

魏照元无奈苦笑一声,将要说的话生生吞咽下去。

第四十四章 最毒妇人心

董日瑄却浑身是胆,不解道:“刁妇刚才说保证让叶小子惨哼三天才哗啦死掉,是什么意思?难道被万箭穿心还有死不掉的人吗?嘿,那不是干尸吗?”

少妇冷眼看了他数下,嘴上难得逸出一丝却是让人看了心寒的笑容,道:“本宫的这种弩劲力只有一般的七八成,箭由铜铸,入肉三分,保证透骨,却不穿心。万箭钉骨,常人固然难挨一天,但对叶孤鸿这般内力深厚的高手来说,挺上两三天不成问题。只是最后皮腐骨烂、心脏淤血而亡。哼,当真便宜他们了。”

声渐转寒,却似忘了对方骂自己作刁妇了。

饶是董日瑄这般胆大不惧死的人物,闻言亦不禁心寒,万箭穿心已是让人痛苦甚剧,却还要在死前倍受折磨,让人生不如死。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忽听姬远昌厉声道:“妖妇,你竟拿活人来做试验,忒也歹毒心狠了。”

魏董两人闻言心突一跳,果听少妇冷笑道:“姬公子果然一副好胆识,只可惜你自身都难保,又哪能管的上他人的命运?”这无疑是承认她确是曾用活人做过试验。

姬远昌冷哼一声,面对这样的毒妇,却当真说不出话来。

那少妇又停片刻,忽冷冷地道:“既然小杂种已死,留着你们也无甚作用了。”言罢,手一扬,便欲挥下。

三人哪还有言语,唯有闭目待毙。

便在此际,众人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娇叱,一道黑影闪电般扑下,口中叫道:“你杀了叶大哥,本姑娘要你偿命。”

三人面向甬壁,不知来人是何模样,但听声音当是一个少女,不由得心均紧张起来:这少妇心肠歹毒狠辣,哪会放过任一个关心叶孤鸿的人。

果然伴随着几声金属交击,传来那少女的一声闷哼,打斗停止,少妇冷的让人胆寒的语声响起,道:“本宫还道上面藏着何方神圣,却原来是一个黄毛丫头。哼,替你叶大哥报仇?那兔崽子携着他那娇妻不知在哪里快活呢?他哪会想你半点?”

少女紧咬嘴唇,道:“你胡说,叶大哥尚未婚配,哪来的什么娇妻?你分明是人老珠黄、嫁不出去、羡慕心起,在那胡说八道。”

“哦,是吗?”那少妇冷笑数声,道:“既是如此,那么伴在他身旁的那个比你更美、更温柔的绿衣女子是谁?难不成是他妹子?”

叶孤鸿与苏歆的关系天下皆知,苏歆一直身着绿裳,她故意这样说当然非是不知,而是故意刺激对方,让对方醋意大增、心痛更甚。

能够杀死对方固然不难,但是如果能让对方心痛欲裂,百般受折磨后慢慢死去,岂非乐趣更甚?

那少妇满意地看着自己营造的这种形势,叹忖:自己不愧为一个天才,不论是计谋、机关、心算各方面,无人堪及,桂郎,呵,桂郎,看为妇是怎生折磨他们死去,为你报仇。

仇恨,能让人变得疯狂,至少这个少妇就是一个较好的引例!

少妇双眼变得炽热起来,仿佛一条恶狼忽然盯上了可口的猎物般,足足过了盏茶功夫,她似已欣赏足了猎物的惊慌举措,缓缓地举起了她那本自凝脂琼玉现却狠辣毒绝的粉臂向少女粉颈抹去。

“我还当你与你丈夫不同,未想也是这般心狠手辣,真是夫妇同心,生性难易。”忽地,一人如此叹息道。

“叶孤鸿”众人齐惊叫出。董日瑄更是大笑道:“好,好,好小子。老夫就知道你小子是顽石命,凡冰哪冻得住?哈!你当真还记得欠老夫一场比斗采爬上来的吗?哈!好小子!”

叶孤鸿双手横抱着湿淋淋的苏歆,苦笑道:“魔神在笑话叶某吗?只不知二老身上缠着这许多树藤做什么?难不成在耍把式?”

董日瑄老脸通红,尴尬地道:“这个嘛——这个——嘿,看你们俩落汤鸡模样,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竟在学凫泳?”

三人相视片刻,忽地齐放声大笑。

那少妇眼见叶孤鸿完好无恙地回来,心下不由暗惊,但口中兀自森冷地道:“贼小子,你害死了家夫,还敢站在这儿说笑,可见心肠是多么歹毒。”她终究不敢说出几分威胁的话来。

叶孤鸿静静地看了她两眼,淡淡地道:“难道你忘了当日的誓言。当日,叶某念在罪魁祸首乃尔夫,而你又许下不再害人誓言下放过你。怎奈,两日未过,你竟又背誓违约,残害无辜,实叫叶某好生失望。”

“哼,你,”那少妇似是轻颤了一下,道:“你害的我们夫妻俩阴阳相隔。设计害你怎算是伤及无辜?老娘不仅要杀你,”忽地激动万分道:“还要杀光所有关心你的人。”说话间,袍袖蓦地一扬,一股劲风挟着数枚银针向众人要害刺来。

由于是相距太近,又是猝然而发,叶孤鸿已救之不及,眼见碧银针已及众人躯体,空自怅然心碎、心痛万分。他首次觉得原来自己的力量竟是这般渺小,原来有些事自己即便穷尽全身气力亦难阻遏。

情势已危至极点,叶孤鸿正欲痛苦地闭上双目,异变忽生。

四只手,他忽见四只手如春藤般缠绕交织在一起,忽地变成了八只,忽又十六只……最后终再难数清。然后又是一片平静,好似什么也未发生一般。

叶孤鸿只当自己产生了幻觉,忽听那少妇恨生道:“蔓青双阳掌,魔神真是好功夫,”“叮”地一声,手中的长笛落地,她的语声忽地变得狠辣毒绝“你们也别想再出去了。”

就在她最后一个字余音将消之时,众人忽听“蓬”地一声,一阵地震山摇,甬道顿然漆黑一片。

魏照元“嘿”地一声叫道:“不好,妖妇使诈,那长笛定是触上了机关。”

黑暗中只听那少妇比鬼哭还难听的奸笑声不绝入耳,中还夹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喝骂:“不错,小杂种,老不死的,小蟊贼,老娘的重重算计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狗屁英雄所能想到的?哼!地道的出口已全部被我封死,今日我们就来个同归于尽。哈,哈——”

第四十五章 恶人就该恶人磨

忽听那董日瑄怪声道:“好啊,小娘皮。怎么讲你都是死,不如先从了我算啦?”说罢,摸索着向那少妇靠近。

那少妇浑身一颤,声音有些发抖地道:“你——你一代大侠,怎可——欺辱妇孺?你——你——”叶孤鸿已被困在此间,想必难生,自己目的已达,死亦无憾,只是,只是若要失节,还如何有脸去见那死去的丈夫?

她此刻只愿一死,却苦于穴道被制,身子难动分毫。只有提醒对方是侠名远播,不可胡乱动作。

她本拟重重机关,定会将众人制服,却不料,叶孤鸿安然无恙地从那箭阵中出来不说,董、魏二人更是从一开始便装作被自己制住,留待时机,一举反攻,将自己擒下——自己今日实已一败涂地,唯算成功的便是封死了所有出口,与对方同归于尽。

但她却未料到,今日实败到家了。

就在她满拟对方听到自己的话后有所顾忌时,忽觉一双大手抚上了自己的双肩,耳边忽地传来一口呵气。

只听这人轻薄地道:“姑娘难道忘了老夫的名号了吗?魔神,魔神。天下间所有的狗屁礼仪、所谓道德,在老子眼中,全他妈的放屁。趁着这黑暗中,我看不到你,你看不到我,你只当把我当成你丈夫得了。”说完,大手向下滑来。

她浑身蓦地又是一颤,差点气昏了头,但心知自己绝不可松口,咬紧牙关,挤出几句话道:“你——你纵然不理道德,可也——也不能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

董日瑄闻言顿住了手,忽地将嘴贴近她的耳旁,轻笑道:“你——还是小女子吗?”他故意将小字念得特别重,轻薄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只觉几根硬茬扎得耳根又麻又痒,也不知这死老头到底几百岁了,她忽觉如果此刻这人若是那个黑衣少年,可真比这老头儿好多了。

想到这,她不禁心里暗骂:该死,怎会有这种想法?蓦觉对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脯,全身如遭电击,再难忍耐,声带哭腔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董日瑄闻言“哈哈”一笑,身子列开半尺远,平静地道:“出口机关在哪?”

“我,”那少妇心波犹未平,身子颤了几颤,道:“我——这地洞没有出口机关。那块大石重逾千斤,没有木楔能支撑得起。”

“你说什么?”董日瑄逼近几步,道:“你骗谁?”说完又要动手,忽听魏照元干咳一声道:“好了,老酒鬼,那个未谙世事的小丫头穴道被封了半天,现在也该解了。收敛点。”

董日瑄“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老子又不认识她,干啥表现地那般前辈?”

叶孤鸿终于忍耐不住,“嘿嘿”一笑道:“董大整人高手,虽说歆儿和那位丫头都还未醒,难道也当我叶某是个透明人吗?”

“你?”黑暗中也不知他表情如何,却只听得他“咻,咻”数声,悻悻地道:“今日算是给我那苏侄女一个面子,不跟你们一般计较。行了,剩下的事老子还懒得管了。”说完退开数步。

叶孤鸿紧抱着犹未醒转的苏歆,走近了数步,洒然一笑道:“其实叶某倒很佩服前辈的。前辈方才的一番惊彻之举措,恕叶某一介凡俗,实难办到。”

“你在取笑我?”董日瑄怒道:“如果不是老子,你能制服得了这个泼妇?”

叶孤鸿“呵呵”笑道:“前辈误会了。对非寻常人作非常事。叶某是打心里佩服。只是,前辈应该对自己有自信。”

董日瑄纳罕道:“什么意思?”

叶孤鸿悠悠地道:“这位妇人已被你完全制服了,恐怕不会对你说假话。”

董日瑄声色一紧“你是说——”

“不错,”叶孤鸿平静地道:“确是打不开出路了。”

“这,”魏照元也有些不懂了,不禁问道:“该如何讲?”

叶孤鸿轻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道:“歆儿的衣服终于蒸干了,但还需静养片刻,一会儿我们从水路出去。”

“水路?”魏照元纳罕道:“哪里有水?”

叶孤鸿运足内劲,气息流经苏歆体内转了几个周天,发现一切正常,方才缓缓抬起头来,道:“魏宗主难道没有发现叶某的衣服正沉浸在一种液体中吗?”

“呵呵,”董日瑄忽地笑道:“老臭虫,你的这位侄女婿可是跟你斗上啦!哈!”

魏照元“哼”了一声,道:“就为一点小事而小心记仇,这样的侄女婿不要也罢。”

叶孤鸿微笑不语,又向前摸索着走了几步,道:“屠夫人,借你的苦心劳力所建来困人的冰窖一用,只是你一个妇道人家,恐怕经受不住冷冰的摧残,因此还是留在这里的好。”说完屈指忽又三弹,似封住了那妇人的三道穴位。

那妇人耳听得叶孤鸿言道走水路时,已觉不妙,现又闻得对方言语,不禁暗呼糟糕,当年远灵公设计此冰窖时,只想到借此困敌,又哪算到今日会有这不知死活的小鬼借此逃命?但嘴上却绝不露半分,骂道:“卑鄙小人。”

“不错,”叶孤鸿洒然一笑,道:“叶某却算小人,但卑鄙二字可谈不上。方才叶某封住你的三处穴位在半个时辰后自会解除,只是让你在自家留恋半个时辰。常言道的好“恒以系家”叶某让你多体味点家的温馨,你该感激叶某才对。”说完,抱紧苏歆,扭过身躯,大步向来处行去。

这回那妇人当真害怕了,颤声道:“你——你们不会当真让我一个女子在这又黑又森的鬼地方待上半个时辰吧?”

魏照元一拉董日瑄,另手顺势解了徒儿的穴道,“嘻嘻”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昌儿,这个小姑娘交给你了。我们走,嘿,这刁妇就该这样整。”边说边拉着董日瑄追叶孤鸿而去。

姬远昌听得师傅终于肯唤自己的名字,心下好不舒坦,伸手牵住那少女,叫道:“是,师傅。”便要追上,却觉拉之不动。

第四十六章 月空勾心诀

姬远昌凑近身来,轻声道:“姑娘,我们该走了。”

等了半天,却不觉那姑娘有何声息,心道:难道她穴道未解?当下,心一横,突地将她拦腰抱起,大踏步追着众人去。蓦觉手中的人儿又扭又摆,手足并加,口中更还骂道:“小人,伪君子,色鬼,快放下姑奶奶。”

姬远昌倏忽一惊,忽又“呵呵”一笑,道:“我还当姑娘聋了或是哑了,原来还挺正常的嘛。”却没有半点要放下的意思。

那姑娘又扭又闹,叫骂不绝,忽听叶孤鸿长叹一声,“虹姑娘,你真不该来。”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定身咒,那姑娘突然就动也不动,只是身子突突发颤,道:“你——你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声音颤抖,似是强忍住才未让眼泪流下来,只让人听得凄怨哀伤。

姬远昌乍觉手中的人儿身颤不已,心中一痛,将她放下地,暗中骂道:“叶孤鸿啊叶孤鸿,你明知人家对你痴心一片,却怎忍心说出那般话来?你当真很混蛋。”

黑暗就像一把刷子,将众人的心刷的毛骨悚然,尽管它还没有如同扎子那般恐怖。

叶孤鸿将脸紧贴在苏歆的柔发上,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他蓦地扬头,道:“走吧,我们前面的路还很长。”

“你们,”那少妇听得众人逐渐远去,心中害怕万分,忍不住叫道:“你们,即算你们到了冰窖,可你们知道出口方向在哪吗?要知道冰窖冰冷异常,在那里时间就是生命,多待上一时半刻都会有生命危险。你们最好带上我,我知道出口的方向,这样会减少很多时间,所以——”

“所以,老子给你点上灯,让你睁大眼睛看着老子是怎生出去的。”魏照元气急败坏地道。

叶孤鸿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干的火折子,“嚓”地一声打着。借着微光他走近魏照元,道:“此法甚行,魏宗主就将那些树藤燃着,支撑半个时辰,也好叫屠夫人不过分惧怕。”

魏照元诧异地看着他,忽“哈哈”笑道:“叶孤鸿,老头子终于明白我家歆儿看上你什么啦。”

冰寒似冻,魏照元活了大半辈子,才终于体会到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这里的冰冻得不是身而是心。

他只觉自己的心都似结了冰般——这已不足以用冷来形容。

刀剑杀人是正大光明地,只要让你流了血,便算达到目的;但冷不一样,它是让你的心从表皮至内层一点点地被冻住,一点点地被僵化,然后如同干尸般血肉不存、皮骨独在。

现在,这冰窖深处,众人的感觉是,好似有数万只水蛭正挤拥着,向自己体内钻进,自己好似已只剩下行尸走肉空留炼狱。

前方愈发窄小,几容一人通过,叶孤鸿抱着湿淋淋的苏歆半浮半沉,体内真气已因护紧苏歆的心脉而耗掉大半,前方的路好像还很长,他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曾几何时,自己就是这样搂着心爱的女子,互诉衷情;曾几何时,自己就这样抱着心爱的女子,互言终老;曾几何时——

“喀”地一声,他的手不经意间按上一处暗格,那暗格突陷了进去,不知牵动何处机关,“嚓”地一声,一块凸冰陷了进去,露出一个半人宽的柜形洞口。

叶孤鸿就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般,以突破极限的速度钻了进去,口中同时叫道:“大家先进来暖暖。”

这是一个方圆几丈的圆洞,高却有数十丈,洞顶留有一个长约半丈的开口,几缕月光洒了下来。

原来已是深夜,借着微弱的月光,叶孤鸿大致观察了一下圆洞。却见入口处是一块高台,内部却是厚厚积水,根本无法歇脚。他扭头看着跟近的众人,道:“怎样?你们都还好吧?”

姬远昌点了点头。董日瑄却是破口大骂道:“格老子,真快冻成冰棍了。你说那刁妇怎恁地歹毒,害得老子,哼!”

魏照元跟了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强笑道:“老酒鬼,既来之,则安之。老头子我也想大骂才痛快,可眼下还是先想办法得好。”

“哼,”董日瑄一拳击上身侧的岩壁,道:“老臭虫,你就是太老实了。待老子出去,嘿——”魔神就是魔神,即便是在“不醉峰”作了五年的聋人,他的急毛病还是难改。

“呀,”魏照元笑道:“怎样?还是先出去再计较得好吧?”

叶孤鸿哭笑不得,心道:都这时候,你们俩嘴还合不住,侧目瞧了一眼俏立于姬远昌身旁的黑衣少女,只见她双目茫然看着前方,却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不禁心下一痛,扭过头来,口中淡淡地道:“这洞足有四五十丈高,我们终究是没法上去的。看来还是要走水路。”

姬远昌走近几步,看了眼洞内,道:“我们俱已精疲力尽,但这里积水半人深,根本无可休憩。”说完整个人都下入水中,果然,水已淹至他的上身。

叶孤鸿用手轻轻撂了撂苏歆的长发,将她抬高数尺,自己也下得水来,淌向后壁,道:“这里是一位前辈高人设计的地宫,处处有奇。眼下我们只有找一找,看看后壁有无玄机了。”

众人均觉有理,都下得谁来,淌向后壁,上下摸索起来。

众人正自投入的紧,忽听那少女大叫一声“蛇”。

众人均是大惊,突听魏照元沉声道:“大家站着别动。拔出手中的兵刃。昌儿,你守在这位姑娘身后。叶少侠,你守在昌儿身后。老酒鬼,你我就来断后,如何?”

董日瑄“哈哈”笑道:“好小子。这么痛快的事,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哈!老臭虫,这样愣地没意思,不如我俩联手,寻着那条蛇斩掉了岂不痛快!”

叶孤鸿正紧护着姬远昌身后,闻言蓦地回首,道:“董前辈,切不可莽撞,此地深冷而阴湿,毒虫、蛇蚁最是毒绝,不要轻易招惹。”

那黑衣女子已上了高台,闻言点了点头,道:“是的前辈,晚辈方才确觉那蛇狡猾地紧,它的身子颇长,怕难对付,还是先回来得好。”

董日瑄悻悻地道:“哪有那许多顾忌。要是事事都如这般顾首顾尾,还能成何大事?”说完便向身后水中摸索起来。

魏照元点了点头,道:“不错。古今成大事者,不惧小怯,我同意老酒鬼的做法。”说完也转过了身子。

董日瑄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道:“老臭虫,你我十几年交情了,还是你——”忽觉腰肋一麻,不由一怔道:“你干什么?”

魏照元“嘻嘻”一笑,道:“这是要告诉你,即便是有十几年交情的朋友说的话,也不可全信。”说着,一把将他拖着回了洞口。

夜太漫长,但终究还是过去了。当第一丝曙光洒进开口时,叶孤鸿准时地醒了。

然后,他痛苦地笑了。

所有人都痛苦地笑了,包括苏歆,她是在后半夜舒醒过来的。她一直在昏迷中走过众人都承受的痛苦,但她却在醒来后承受着众人都不承受的痛苦——她病倒了,她在最不该生病的时候病倒了,但她却仍顽强地坐直娇躯,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因为她不想让叶孤鸿再分神担心。

为什么说众人痛苦地笑了?因为他们都发现昨晚那条蛇——一根不知怎么被扯断的青藤,却让他们后怕了一整晚。

叶孤鸿真希望天永远是黑的,这样他们也不会因知道真相而心黯神伤。

但接下来他却又要感谢白天,感谢光明了。

就在他们都沉闷在真相的匣子里时,苏歆突然指着对面说:“叶大哥,你们看,那边岩壁被分成了好多块。”

叶孤鸿等人乍然仰首,果见对面岩壁,不,是整个圆形峭壁都被按排、按层地被划成数百个大小相同的柜形路子。

叶孤鸿弯腰拾起枚石子,扣入指中,蓦地三下弹出。石子闪电般击中一块柜形,这柜形应势陷进壁内,露出一个足可装下一口棺材的小洞来。石子劲势不消,“叮”地一声嵌入穴内的岩壁。

叶孤鸿飞身掠上柜形,走了进去,借着曦光,恰可见其内的几行刻划得小楷。

“余丙子元年困于此,但以为天下之刃石皆为利器之俘将,故以冰玄破之。凿之石,破曰通天之裂阙,本欲出仕,但心知杀人甚巨,余心有所悔,每逢思甲亥四月莫桑之战,莫不痛心扼首,故不期冀出以惑天下,泯乱晚行,只愿作平而静生。携拙荆长居于斯,百年终老——沈思晨毕作于斯。”

他仰目四顾,只见左首多出一片平台,其端也刻着几行楷字。

“余费思尽血,终日研习,而得月空勾心诀,并书之。后世之人有缘者切莫可翻录。”

叶孤鸿读到这里,心下不禁暗笑:有缘人见秘诀而不翻录,那岂不是傻子,或者就是如同自己这般对秘籍不屑一顾。

他一个飞掠,上了平台,果见上放着一本纸页泛黄的小册子,封面正书“月空勾心诀”五个铁画银钩的篆体大字。

第四十七章 绝境求生

叶孤鸿难耐好奇,自言自语道:“就这一本小册子,当真会让沈思晨冠绝武林。”随手翻动了一番,见其果然是一本传授习武者吐纳入定的高深功法。

但他随即强行忍住心中的那抹贪念,暗道未经他人同意胡乱翻阅他人典籍是为窃,当下又将秘籍放回了原处。

叶孤鸿纵身掠下,转过身子,恰可见右首近门处的一行小楷。

“余费时五年零四月,终凿得一百四十又八道空穴,并于第一百又四十间置一凸状木楔。愿有缘人籍之攀越后徒手按下。余当感激不尽。一切皆归余之冰玄长剑,有缘人造化所致,即得之。”

在“之”字身侧,果真插着一柄银身长剑。

叶孤鸿看到此书,心下陡然一动,一把拔出长剑,跳出洞口,叫道:“叶某知道该怎生出去了。”

叶孤鸿用剑敲下数十枚细石子,扣入手中、蓦地三弹。

石子成竖形分击中一纵排柜形,将其门打开,露出一纵从上至下排列整齐的数十个空洞来。

然后他下入水中,托起那截“意义不凡”的青藤,抬手指着高处问道:“大家看到那半截悬空的青藤没有?”

众人见叶孤鸿敲开这数十层洞穴,心中俱对他信心顿长,均自抬首望去,果见一截十几丈长的青藤自上空开口处一度垂挂下来,好似一把利刃空自插入怪兽的腹腔深处,紧紧攥住它的生命。

叶孤鸿一手托住青藤,另只手抱紧苏歆,猛一用力,身子腾高数丈,落上第十间空穴,俯首高声道:“魏前辈,你上来吧。”

魏照元见叶孤鸿上得这高不高低不低的第十层,心中好不纳闷,暗道:“你即算是卖弄武功,可又不像是尽了全力;说你不在卖弄,可你又站在那不算低的第十层对老夫大呼小叫。嘿,好小子,你让老夫上去,老夫偏就不动,看你还能怎么着?”

叶孤鸿等了半天,不见下面有何动静,不禁苦笑道:“这老头儿,怎地凡事都爱跟我作对?”

苏歆闻言“嘻嘻”一笑,道:“叶大哥,这还不是因为上次松林相逢,你将魏老伯惹生气了,嘻,瞧歆儿的。”说完,扭过头来,对着下面高声喊道:“魏老伯,你就上来吧。叶大哥会带着我们出去的。”

魏照元幽幽地道:“丫头,你左一声叶大哥,右一声叶大哥,还当把我们这些外人都忘了呢。哈,好,就冲着你这句魏老伯,老伯也要给你个面子。行,让开了,魏老伯上来了。”说完,身子猛地一蹿,直冲了上来。

眼见魏照元距自己愈来愈近,叶孤鸿忽不退反进,双手忽如春藤般翻下,插入魏照元双足下,猛地向上一顶。

魏照元势道本竭,双足乍一受力,身子不自主地又向上升去,又过了五道穴口方才顿住。他双手一下抓住第十六层,窜了上去,气急败坏地向下喝道:“小子,搞什么名堂?”

却见叶孤鸿向上一竖拇指,笑嘻嘻地道:“魏宗主,好内功啊。”

魏照元气愤不已,心道:好小子,敢情在消遣老夫来着,口中“哼”地一声,道:“你小子是有仇必报啊。这样的小人,真不知是用什么药将歆儿迷住了?”

叶孤鸿哪还听不出对方的讽刺话语,顿住笑声,道:“魏宗主,刚才多有得罪。不过,嘿,这正是叶某想到的法子。”

“你说什么?”魏照元怒道:“这算什么法子?要知方才老夫差点儿就掉了下去。还不如各人一层层地向上爬去。”

“这个我也想过,只是,”叶孤鸿顿了片刻,道:“只是这顶层实在太高,如若我们一层层地向上爬去,只怕还未到得顶层,气力早竭。况且我们都是在饥疲力弱之下,还是要保存实力,选者捷径为妙。”

“捷径?”魏照元冷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捷径?到时候人人都摔个半死不活,你再去阎王那去找寻你的捷径去吧!”

叶孤鸿摇了摇头,举了举手中的青藤,笑道:“前辈看看这个,如若我们将它与那半截长藤接在一起,岂非便是捷径。”

魏照元诧然地看着他,足足过了半响,忽“哈哈”笑道:“接在一起?哈,小子,老夫没听错吧,你在白日做梦吧?”

叶孤鸿“嘿嘿”一笑道:“是吗?”锵地一声拔出剑,一把插入峭壁内,左手抓牢那根青藤,右手反扳剑柄,使之弯成弧形,蓦地松手,长剑弹回,一股巨力顿将他抛出。

苏歆“啊”地一声惊呼道:“叶大哥。”却哪里还有叶孤鸿的影子。

众人齐惊,乍见叶孤鸿如一只孤鹜般斜向上抛出,撞破对面的一块石壁,陷了进去。

苏歆浑身颤抖地盯着对面的缺口,心都快拧碎了。

众人均自痛苦地看着那高处又黑又小又森又空的破洞,怅然若失间,忽见那洞口有一条青藤垂了下来,接着露出一个人来,只听他高呼袅袅传下,“这里距那截救命的青藤还有十数丈,可叶某已身受重伤,再难跃起,谁愿助我?”

苏歆乍见心爱的男子安然无恙,心下好不欢喜,突又听得他言道身受重伤,心下又是一紧,高声关切地道:“叶大哥,你。你受伤很重吗?你在那儿别动,我们想办法救你下来。”

她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仰首看了一眼距自己一二十丈高的叶孤鸿,真个又焦又虑。便在这时,她忽又听得叶孤鸿那令人心安的语声阵阵传下。“放心吧,歆儿,你叶大哥是天佑福星,死不了的。你让你魏老伯几人打开这面洞穴,待我拉得他们上来。”

这句话明明可直接对众人说出,可他偏偏却只对苏歆说。众人心里俱都不满,董日瑄更是骂道:“臭小子,这般见色忘义。”说完一拳将身旁的石柜形洞门击碎,口中边还骂道:“臭小子。”

如此这般,他一路向上击碎了数十道洞门,却也骂足了数十个“臭小子”,瞥了眼身侧,见姬远昌竟也跟了上来,只差自己一道门。

他“哈哈”一笑道:“老臭虫,你的徒儿还不错嘛。”说完,手又伸上,击中了上层柜形,那柜形应势缩入洞内。

魏照元俯首看着两人,闻言笑道:“那是,老酒鬼,咱俩可比上啦!”说完,双手伸向上层,快速攀去。

董日瑄“嘿”地叫道:“不公平,这不公平。老臭虫——”正欲骂开声来,忽听耳旁传来姬远昌的一声轻喝道:“董老,双臂使力!”

董日瑄闻言不自主地抬臂,蓦觉眼前一黑,一双又黑又脏的破鞋踏了上来。他心下一恼,猛地力贯双臂,狠狠地击上那双破鞋。

破鞋的主人经这一贯之势蓦地向上腾高数丈,他双手忽撞破石壁,整个身子陷了进去,却将头伸出来,向下笑道:“董老伯,好内力。”

董日瑄看着对方得意的笑脸,不禁怒叫道:“臭小子,和你师傅倒学的紧啊。吃你董前辈一脚。”说完身子用力向上腾升,眼见即将越过姬远昌,他忽地伸手在岩壁上一搭,双足向他踹来。

两人这般嬉笑打闹间已腾升了十数丈。叶孤鸿眼见时机已到,倏地将青藤整个垂下,向正在腾升的姬远昌高声叫道:“姬兄,接绳。”

青藤足有十余丈长,姬远昌双手闪电般抓牢藤头,借势一蹿,身子又腾升数丈。

几下腾掠,姬远昌终于上得最高点,叶孤鸿一把将他拉住,拽到身侧。

姬远昌俯首看了一眼身下,不禁“吁”了口气,道:“难为了叶兄,这么高的峭壁,亏你竟心定神闲,淡然自若。唉,方才你那一招飞天可是妙得紧啊。姬某平心而论,自问没这个胆量。”

叶孤鸿舒了口气,道:“姬兄乃光明磊落之人,这番自承己弱,叶某也是学不来啊。哈!”两人俱都大笑起来。

姬远昌仰首看了一眼距自己十余丈高吊挂着的洋洋得意的青藤,热血沸腾,激动地道:“叶兄,说吧,你让我做什么?”

叶孤鸿看着斗志高涨的姬远昌。信心亦是十足,又扫了眼身下期冀万分的众人,声音突地变得深沉,道:“姬兄,你相信命运吗?”

姬远昌双目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孤鸿的双目,他看到的只有信心和绝对的信任,当下点了点头,道:“命运就是一条隐身的青藤,你只有攥住它时,才能觉出它的存在。现在就让我俩共同攥住了,绝不能让它从我们手指中任何一道漏缝逃脱了。”

叶孤鸿“呵呵”一笑,道:“好一条隐身的青藤,叶某这便要去接上那条救命的青藤,姬兄,有劳了。”说完,身子猛地蹬壁飞起。

姬远昌眼见他身子腾空升去,双手闪电般插入叶孤鸿双足下,又猛地提力抬臂,狠狠击上叶孤鸿的足底。

眼见叶孤鸿愈去愈高,愈升愈险,他只有在心里默念道:“叶兄,但愿我那一臂之力能助你完成使命。你是天际的浪子,人间的精灵,想必会受神灵护佑的。其实——其实你只要有那人全身心的护佑便已足够,甚么神灵、命运,又有什么比她的芳心更令人神叹服。”

第四十八章 毛脸怪

叶孤鸿果真没令人失望,他成功地接上了那两截断藤,并成功地带的众人脱离了那间幽狱。

但现在他又要从那道裂口进去,这,当然会遭到众人的反对。

惟独只有苏歆默默无闻地站在那里,双目充满柔情地看着叶孤鸿。

经过这一次劫难,那黑衣女子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只见她双手扯着苏歆的衣角,央求道:“歆儿姐,你说一句反对的话来啊,只要你反对,那臭小子定然不会再下去了,他最听你的话了。”

苏歆却摇了摇头,深情款款地看着爱郎,坚定地道:“歆儿不会阻拦的,因为歆儿知道叶大哥坚持要做什么事时,就定会排阻万难也要做去。”

叶孤鸿心有灵犀般地看向苏歆,会心一笑,忽又扭过头道:“说了很多遍了,我这是要完成沈大侠的遗命。行了,大家不需担心,我去去就来。”话未说完,人已跳了下去。

魏照元乍然一惊,叫道:“唉,你——”却早已不见了叶孤鸿的身影。

叶孤鸿一手握紧青藤,另手扶住壁沿,缓缓向下滑去,边滑还边数道:“一,二,三,四——”一直下到第九层柜形,这才顿住身形。借着明亮的阳光,他上下打量了这个柜形岩壁,却未发现有何异样。

他心下未觉有异,暗道:难道机关在洞内?当下用手使劲按下。只听“嗤”地一声,这柜形小门陷了进去,露出一个棺材大小的小洞。他闪身掠进洞内,细细查探一番,果真看到一处岩块向外凸出。

但他却不立即按下,又围绕着小洞转了数圈,直至发现再无异物,方才放心地按向岩块。

岩块缩入壁内,叶孤鸿只听得一阵轰响,眼前突地漆黑一片。他骇然惊下,快速退出洞口,攀上顶端,只手试着向头顶的岩层用力顶去。直试了数十次,但觉得岩层似乎是一个整体,根本没法顶开。

叶孤鸿被这突来的异变惊懵了,颓然道:“难道老子要被困在这儿一辈子?沈老鬼,怎么你死了还要拉上老子来垫背?老子大好年华,可不愿就这样被困在这阴不阴、暗不暗地狱般地鬼地方?”况且——况且我与歆儿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怎能这样轻易就分开?

一想到苏歆,他的思维刹间灵活起来,心道:老子按下了那块凸石,引来那块阴魂不散的岩层封住了裂口,那么,老子再去将那破石头拔出来,一切不就原封原样了吗?

当下他摸索着又进了那间洞穴,凭着记忆,摸索到了那块凸岩的大致方位,几下摸索,却哪里还有那块凸岩的半点身影,入手处竟只有一个臂粗的空洞,深不觉底。

剑,那柄剑,叶孤鸿喜不自胜:将那柄剑插入这个深洞内,说不定可再启动机关。

叶孤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索好久,终于寻得那柄被他插入峭壁内的剑,当下又摸索着上来,进了那间令他命途多舛的洞内。终于再摸索到了那个恶魔般的空洞,他一把将长剑狠狠地插了进去。

“嗤”地一声,是岩石移动的声音,接着,光明终于又重新光顾了这个地下“魔域”。

叶孤鸿深吸了口气,将长剑抽出,借着亮光细细打量了这柄救了自己一命的长剑。

只见剑身上竟刻着“智勇者还须大义”七个大字,他心下暗道:原来沈思晨这厮心机愣地深沉,像考验圣人般来考验接传的后人,嘿,你考验的应该是对你的遗物有野心的疯子,却为何连带老子也戏弄上了。心中郁闷非常,右手扣住剑柄,蓦地向下弹去。

那长剑成弧形般坠下,直刺入身下数十丈处的岩壁内。

叶孤鸿算得颇准,长剑巧之又巧地插在了它的出生地——最先被打开的柜形暗格。

叶孤鸿跳出裂口,呼吸着洞外新鲜的空气,真有一种重入人间的感觉。但他立时就傻了眼了。

周遭平静地出奇,阳光明媚,风很轻,云也淡,大地充满了生机。叶孤鸿却浑身直冒冷汗,因为一切虽很正常,苏歆等人却不见了。

地上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切是那么地安详,叶孤鸿甚至能听到风的撕空声。他甚或有一种错觉——苏歆等人是被风掳走的,因为除了风,他再想不到比之更迅疾、更轻便的“武器”。

阳光充足,地面却还湿润;空气清新,足以令人心酥神润。

叶孤鸿绝浑身无力地轻步游荡在这片草高林密的荒芜境地,仿佛魂也出了壳。

然后,他便瞧见了一个模样怪异,举止奇诡的艺人。

这人粗布蔽体,满脸髯茬,耳毛浓密,长足半尺,双手过膝,却弯折大半,其上横搁着一张大若方桌的檀木板,却不知其上画着什么,直让他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神好似被钉住了般。

叶孤鸿乍见这种奇怪的人做着这般奇诡的事,好奇心立起,定了定神,忽地一个燕子抄水掠到了怪异人的身前,定睛一看,只见木板上竟画着一副女子的画像。

常言道:是画三分像。

但这幅画像上的女子丰腴神润,气质翩跹,天生丽质,人间难寻,一身白衣更衬得她婀娜多姿,不食人间烟火,其实仙界精灵,根本难寻到世间与之相像的人来。

即便是苏歆,自己心中无可替代的苏歆,怕也难及画中人物,叶孤鸿“嘿嘿”笑道:“如此人物,只缘仙境,世间哪有?阁下似乎有点——嘿——鬼迷——心窍”

那毛脸怪闻言双瞳白翻,瞪了他一眼,又自顾神会那画中的仙子。

叶孤鸿见这人不睬自己,身子又移近半尺,笑道:“阁下对着一个薄薄冰冷的檀木这么费劲伤神,好不令人费解啊?”

那毛脸怪闻言双瞳白翻,又瞪了他一眼,又自顾神会那画中的仙子去了。

叶孤鸿索性一只大手按上檀木板,另只手按上那怪人的肩,干咳了一声,道:“老兄,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那毛脸怪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瞬又无力地盯着那幅画,好没气地道:“我在找寻我的妻子,整整二十年。”

“你的妻子?她?”叶孤鸿颇觉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错,”那毛脸怪痛声道:“我二十年前画了这幅画,然后找寻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就为这个女子。”

叶孤鸿越听越糊涂,奇问道:“你是说,你二十年前画下这个女子,然后找寻了她二十年?那么,究竟她存不存在?”

“我不知道,”那毛脸怪伤心地道:“我本来以为她定会存在,因为这是我毕生所画的最美丽的一幅。但二十年,过了二十年,我已近乎绝望了。”

叶孤鸿直欲张口大笑,心道:原来这人凭空想象画了个女子当作妻子,又凭空寻了她二十年,这样的疯子当真去哪可寻?

但转念一想,似他这般痴情的男子世间当真还再难寻得几个。他这般地专情于画中不知存在与否的女子不就正如自己专情于苏歆一般?

一想到苏歆,他脑中灵光又起:这人定比自己早先呆在此,说不准便知晓她几人的下落。

当下,他又挨近了稍许,试探着问道:“不知前辈可曾看到两个年青女子、两位老者和一个青年男子从旁经过?”

他故意将五人说的清楚点,就是怕又有五人恰巧路过这里,误导了这人,同时误导了自己。

“有,”那毛脸怪头也不抬,伸手指着西边一片旷野,道:“那边去了。你快追去,别耽误我寻妻。”

叶孤鸿闻言没有动,口中却冷笑道:“他们当真是去了西边吗?”

那毛脸怪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不解地道:“你不是来问路的?”

叶孤鸿点拉点头,道:“不错,叶某是来向你探寻,不过,”声音忽地转沉,道:“你似乎只顾着自己的画中仙子,而不在意叶某的朋友,你,在撒谎。”

那毛脸怪终于用眼神回视着叶孤鸿灼热的目光,过了片刻,方才答非所问地道:“这画上的女子,存不存在?”

叶孤鸿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对,”那毛脸怪突地笑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能确定,其实有时候不知道要比知道好得多。就像这幅画上的女子,我梦中的妻子。如果真实的情况是她不存在,那我只怕伤心地要死了去;如果她真的存在,只怕也已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者她根本就不会嫁给我,我同样会伤心欲死。所以,我在寻不到她而心伤的同时也一直很庆幸。”

叶孤鸿诧然地看着这个怪人,暗道:原来这个人不仅长相怪,思想更怪。像他这般震古烁今的念头只怕是古今天下之绝代怪话。

那毛脸怪见叶孤鸿良久不答话,还道他的心已被自己打动,当下又问道:“只是老夫有一事未解——你凭什么断言老夫方才在说谎?”

叶孤鸿用手指了指西首,道:“你即便是要糊弄叶某,也该指一下另外的方向,因为那个方向正是叶某的来处。”

“哦?”那毛脸怪将满脸毛发随风一摆,叹息一声,道:“小子,何必那么执着?说不准他们从东边离去后又转向西方,恰与你擦肩而过呢?或者是他们原本向西行了半程,忽又拐向另一方向,与你失之交臂,也有可呢?”

叶孤鸿“嘿嘿”一笑道:“不错,所有的情状都有可能。那么,”忽地伸手提起那张檀木,道:“这画上的女子很可能存在。”

那毛脸怪见叶孤鸿抢走自己的至宝,怒气大盛,正欲发作,忽听得对方最后一句足令他热血沸腾的话来,他只觉心都似已飞了起来,口中更是激动地颤抖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叶孤鸿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我说的是有可能。”说完放下檀木,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开去。

那毛脸怪沉思片刻,蓦一抬首,只见叶孤鸿的身影渐远渐小,倏地横抱着檀木站起身来,追着叶孤鸿嚷道:“嘿,小子,你一定知道她在哪,你一定知道她在哪——”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刹间去得远了。

便在同时,就在那个冰窟中,那个被叶孤鸿无心打开的暗洞口忽地探出一个长相还算英俊,眼神却很阴鸷的头颅来。

洞顶的裂口依然有强光泻下,照在了那柄被叶孤鸿扔掉的深嵌岩壁中的“冰玄剑”剑身,芒光刺眼生痛。那人一下窜了进来,兴奋地有些颤抖地道:“师傅、叶孤鸿,让我怎么感谢你们,我的神人?”

说时迟,那时快,他忽地一个飞掠,上得半空,闪电般伸手攥住了那柄剑,猛地向里一推,暗格应势缩入壁内,现出一个棺材大小的长洞来。

他哪还犹豫,闪身窜了进去,直奔那层平台,一把抓起了那本泛黄的小册子,紧紧地搂在怀中,颤抖地叫道:“它是我的,它注定要是我的,你们谁也抢不去!”

直直过了半响,他的身躯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蓦地弯膝跪倒,仰首对顶,沉重地道:“师傅,多谢你那一脚;叶孤鸿,多谢你这一剑。你们放心,我姚俊绝不会让你们失望。”说罢,将脸紧紧地贴在那本小册子上,良久未动。

第四十九章 昏迷

远方,破棚内,风正急,雨也大。

滴滴雨水伴着很有节奏的韵律一串接着一串地打在那根毛尖深嵌入桌内的毛笔后尾上,仿若,又似仙音。

棚内还是坐着两个人,诡异的小蝶、蹁跹的公子。

只见那“小蝶”双手托着腮,细眉紧蹙,一副若有所思地道:“屠当家尸曝瀑顶,姚探手神秘失踪,难道都与叶孤鸿有关?”

那公子将身子紧紧地靠向“她”,双手从后环抱,柔声道:“我早就说过,这两人靠不住,连一个叶孤鸿都对付不了,又怎能指望干大事?屠当家机关摆设独有一绝,但心机终究不如叶孤鸿,反被他算计了;姚探手心机深沉,但是鼠胆软骨,经不起恐吓,定是已被叶孤鸿收拢了,我们的秘密怕已泄露。”

“小蝶”蓦地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道:“你竟然能想到这么多,蝶儿没有听错吧?”

那公子“嘻嘻”一笑,道:“我本来就很聪明,不是吗?”忽地探过头,在“她”额头轻舔了一下,但心中的剧震却是如海掀浪潮:原来事情当真如自己说的那般,可自己当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

“那么,”“小蝶”眨了眨眼睛,道:“你说说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那公子的魂早已不知被“她”勾往何处,闻言方才怔了一下,道:“叶孤鸿不是省油的灯,既然他已知晓我们的所在,必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找到我们,问出陷害他的原委。”心中却在暗叨:他不会真个这么愣头吧,死追着我们不妨放?但愿这次我这随口一说别再灵验。

“小蝶”却似已被他的话打动了,沉思了半响,忽地闪电般出手拔出那支毛笔,蓦又“噗”地一声将毛尖整个插入桌内,然后扬首摆了摆耳际的“秀发”,温柔地笑道:“看来,这个叶孤鸿已经成为一代新杰了。”

“这个,”那公子蹙了蹙眉头,忽又谄笑道:“蝶儿,你虽身在世外,却也能对江湖了若指掌。你说的不错,现在江湖中流传着一句话“叶引四枝”,叶孤鸿的名望怕已不在四公子之下。”

“不,”那“小蝶”忽地起身,一手扶髻,另只手缓缓伸出,接住了一滴正欲滴落的水珠,叹息一声,道:“雨,停了。叶孤鸿,却停不下来。”

山色更黯,雨分外急。叶孤鸿任由雨点敲击在他那昏乱的额头上,脚步却异常沉重,仿佛前方即算有刀山火海也难阻遏他半步。

山路很陡,滑坡居多。叶孤鸿费了好大劲方才上得一半,抬眼看了下前方,目光瞬间就被那不远处挂着的一块黑布给吸引了。

叶孤鸿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提足又上了几步,这才看清楚那裹在黑布中中的物什——一具被风干了的尸身。

叶孤鸿细细打量了那尸身的面庞,多亏了这场雨,将它的身上洗刷地干干净净,包括脸面。于是叶孤鸿便能看清楚了,却再也难以忘怀——因为那脸部更因雨水的长期冲刷而显得过分地白卡,任谁见了都再难将之从脑海中清除掉。

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叶孤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尸身的面庞,蓦地,一记闷雷劈天彻地炸来。

他浑身一震,乍见一道电光刹间刺来,这种速度,分明连阻挡的机会都没有——

叶孤鸿生平大小战也上数百,但像这般连出手机会都没有还未曾出现过,他忽地有一种愤慨不平,大骂苍天的心念:自己即算不是英雄,却也绝非小人,难道人不收我,天偏要灭老子吗?

叶孤鸿绝非胆怯之辈,即便是遇上强如上天般的对手,他也绝不授首待命;即便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叶孤鸿还是屈起了拇指,连环三下弹出;即便是真力后于自己的鲜血射出,即便对手是万物之最——雷。

“轰”,叶孤鸿只觉浑身如爆炸了般,痛,已不再是他的感觉之一,相反,他却觉得浑身说不出地轻松,仿佛灵魂似已解脱了般,然后,便再无知觉。

高高的山顶上,不知何时有了两条幽灵般的人影。

蒙蒙细雨,淡雾似纱,人影中的一条忽地“嘻嘻”一笑道:“蝶儿,你算得颇准,你怎会知道那两人会收拾他?”

不用说,两人正是那蹁跹公子和诡异的小蝶。只是小蝶已用一条丝巾遮住了脸容,想必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绝世容颜”。

两人此刻正幸灾乐祸地看着躺于半山腰的叶孤鸿,神情好不惬意。

那“小蝶”抬眼看了一下天,淡淡地道:“我只知道剑冢丢剑,薛傅两大护法脸面必好不到哪里去。”

那公子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薛傅两人的‘雷轰电击’一强至斯。这般强横的劲气,当真如真雷电般,只怕江湖上很难有敌手。”

“小蝶”沉默了片刻,道:“不错。‘雷轰电击讲求的是快与狠,似闪电般快,如奔雷般狠,只叫对方措不及防下猛遭轰击而重挫对手。不过,叶孤鸿也不是省油的灯,你没有看见他那双手的连环弹指。那六股劲气必不凡响,如我所料未错,薛傅二人必也受伤不轻。”

“据说剑冢里藏有旷古绝今的宝剑数不胜数,”那公子心中一喜,道:“我们何不趁此时机——”

“不,”那“小蝶”轩眉一皱,打断他,道:“你别忘了我们还有许多事未做。”

“我真不知道,”那公子不高兴道:“那小子凭什么值得你这么恨他?”

“小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仰首望天,淡淡地道:“有些事情知道地多了徒增烦恼,有时候简单些反而会活得更好。总之,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绝对不会错了。还有就是,那个丫头你千万碰不得,免得坏我大事。”

“你放心吧,”那公子双手环住了“她”的肩,邪笑道:“自从有了你以后,我对别的女人已索然无味了。”

周围很是寂静,偶尔有一两阵风拂过,只会让人心波更坦更平。

春夜却该是这般让人心醉神迷才对。

第五十章 悲恸

今夜无月,也无星,当然会很黯。

叶孤鸿终于醒转了过来,但他却宁愿不醒地好,因为全身的骨头都似散了架般,半点精气也无,他直觉浑身都似泡在酒缸中,软绵绵地好似仅存一具空皮囊。

但他却还是要坚定地向上爬去,因为他相信上面一定会有不寻常——那具吊着的尸身已不见。

但叶孤鸿却记起了这个人,他原来就是几日前在江边的那个新邺酒店碰到的那个粗犷中年。那日他被一个酒坛砸跑了以后,便再未见过。他显然不是寻常的酒客,又死在了这个不寻常的半山腰,当然会令人有不同寻常的感觉来。

身后蓦地传来了几声轻微的踏地声,叶孤鸿内力虽未恢复,但耳力却还灵便,骤然一歪上身,伸手胡乱一拉,攥住一条长藤,斜靠了过去——夜色虽黑,但凡山多藤,叶孤鸿倒也不觉得怎么幸运。

踏地声渐已靠近,听来似有三四个人,但黑暗中也瞧不清众人模样,只听得他们脚步轻灵,呼吸均匀,武功自必不凡。这么晚了才上得山来,定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叶孤鸿紧紧攥住长藤,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近了,叶孤鸿才听到原来几人正在谈论着什么事情。

清楚地,叶孤鸿听到走在最前的人叹道:“唉,那丫头是很可怜的。”

立刻有人应道:“听说这次翔公子要纳她为妾呐。”话声方毕,便又有人接道:“她都快成俺们的小主人了,可俺咋不知她叫什么来着。”接着,最后一人小声道:“你不知道么,主人今天刚捉来的,那女子好像叫什么歆来着。”

苏歆,是歆儿,肯定是她,叶孤鸿浑身一震,但立时又强忍住,生怕被几人听出动静。耳听得众人走得远了,但似乎仍在谈论着。

他慢慢地站起了身子,提足不紧不慢地跟着众人而去。

那四人的脚步声很轻,但步伐却不快;谈论的话语虽听不清,但可叫叶孤鸿辨出方向。因而叶孤鸿倒能不费劲地跟着他们,但他却不敢过分地追近了,因为对方几人明显功力深厚,自己此际根本不是对手。

叶孤鸿如果跟近些,那么他就会听到四人谈论的话语,就不会再想也不想盲目地跟随着他们了。

如果他跟的近些,他就会听到那为首的一人这样说道:“听说这次翔公子要纳她为妾。”

第二个人便即接着道:“她都快成我们的小主人了,可我咋不知道她叫什么来着。”

第三个人小声道:“你不知道么,主人今天刚捉来的,那女子好像叫什么歆来着。”最后一人便叹道:“唉,那丫头是很可怜的。”

叶孤鸿如果跟的远些,那么他就会被这密林丛集迷住路,便也不会再跟着那几人去了。

那么,所有悲惨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但,叶孤鸿的判断力太强,他就能取这若即若离、半紧半随的中间位置。他每穿过一个荆棘、每择对一个岔口,心中的兴奋就多了一分,他知道他离目标不远了,他知道他马上就要见到他的歆儿了。

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的语声蓦地停住,周围霎时又变得寂静起来,静得有点可怕。

叶孤鸿却心喜非常,他知道目标就在前方不远处,哪还犹豫,疾步窜了过去。

夜,黑得可怕。叶孤鸿的胆子却异乎寻常地大。他大步地向前奔行着,根本再也不顾什么高手、什么陷阱了。

“噗”叶孤鸿不知触上了什么物什,突觉一盆冷水照脸泼了下来,水,竟是香味异常。叶孤鸿只闻到全身都似被喷了香汁般浓香厚重,但他却顾不得这许多,因为前方突地传来了让他梦牵魂萦的语声“出去,你们统统都出去。”

他哪还多想,箭般蹿了过去,却不知怎会突然有了力量。

语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叶孤鸿伸手向前一探,却觉入手的是几根柔软的枯杆,他哪还犹豫,双手猛地向前一送,接着,整个身体蹿了过去,硬是将枯杆折断了数十根,身子这才窜了进去。

蓦地,身侧传来一人的惊叫“谁?”

语声虽哑却润,不是苏歆,又会是谁?想是她因过度地喊叫,嗓子变得沙哑了,叶孤鸿心中一痛,道:“歆儿,走,叶大哥这便带你走。”说完,伸手去拉她。

苏歆似是浑身一颤,伸出左手来拉住叶孤鸿的雄浑有力的手掌,喜叫道:“叶大哥,真的是你吗?”

叶孤鸿心中一痛:歆儿,叶大哥不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但深知这不是互诉衷情苦楚的时候,当下攥紧她的葇夷,道:“嗯,叶大哥这便带你走。”说完,一拉她手,直欲将她攥至身前,但觉她的身子顺势一转,便要近前,蓦地,乍觉她身子突地一扭,右半边整个送来。

叶孤鸿猝不及防,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一物刹间刺了进来,耳听苏歆恨声道:“坏蛋,你以为还能蒙蔽我吗?”

叶孤鸿被这突来的一幕惊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爱的人会拿剑刺他,他心中的痛苦比伤口更较猛烈,口中更是痛苦地道:“歆儿,为什么,为什么——”

“你,你真的是叶大哥?”苏歆突然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难道——”

“轰”,周围突然燃起了火把,围上了数十个黑衣人。

苏歆突然就看清了眼前胸口正滴着血的男子——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叶大哥又会是谁,她的大脑蓦地一片空白,身子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只口中还受己控地不断重复着四个字“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哈,哈哈哈”突地屋外传来一人疯狂的长笑,道:“叶孤鸿啊叶孤鸿,被心爱的人刺中的滋味如何?哈哈,可怜地人儿,这丫头还当你是各奸佞淫邪之徒试图装扮成她的叶大哥来占她的便宜呢。”

叶孤鸿闻言,脑际蓦地一激,本来因被自己心爱的人儿用剑来刺而消沉的心理乍然机灵了许多,扭头一瞧,见心爱的人儿右手仍自握着那柄带血的剑,正在后悔、恐慌与不安,仿若已骇呆了。

他哪还不知这是场误会,当下闪电般封住正在滴血的胸口四周穴道,一把攥住了苏歆,另手同时从扎紧枯杆的长绳中抽出一条,身子蓦地旋起,撞破“屋顶”,飞了出去。

这当然是那座破棚,棚外当然便是那诡异的“小蝶”。

第五十一章 坠崖

众人纷纷出了棚,耳听那“小蝶”边追边嚷,逐渐上了山顶。

“嘿,”众人中忽有人喜叫道:“那小子逃不掉了,山那边是陡峭的山崖,呵”

叶孤鸿只觉自己好似一个亡命徒般盲目地奔逃在这块密林中,胸口的剑伤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他的脑波,但他却还有几分莫名的兴奋,因为心爱的人就在怀中,毕竟她对自己的关切是毋庸置疑地,那么,一切一切的不快与痛苦都让它随风去吧。

“嚓”叶孤鸿差点刹不住脚掉了下去,脚下无物倚恃,莫非是一面断崖?

他抱紧了怀中的人儿,柔声道:“歆儿,觉得怎么样?下面可能是陡峭的断崖,要小心了。呵,你叶大哥老谋深算早猜到有此一劫,故而临走时带上了这个。”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长绳。

但怀中的人犹如未闻,半点声响也无。

叶孤鸿知道她对方才的那一剑还难释怀,当下强笑一声,道:“歆儿,没事了,歆儿,你叶大哥不会有事的。呵,走,叶大哥这便带你下山。”说罢,摸索到一株粗树,将手中的长绳小心地系了上去,接着,一手握住绳的另端,另手抱紧苏歆,缓缓地贴着崖壁向下滑去。

岩壁触手光滑冰凉,阵阵湿而黏的感觉刺动着他的心房,胸口的刺痛愈加强烈,叶孤鸿深知自己已撑不了多久了,但脚下不知高耸几何,怀中更抱着自己生命的最重,他强自压住疲惫的心念,一分一分地向下滑着。

终于脚下触上了一块凸出的岩石,叶孤鸿暂顿住了身子,单脚踏上了那块凸岩,左手紧攥住绳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闹腾了这大半天,他终于得隙有暇休憩片刻。黎明似乎正要到来,夜空似乎也不那么黑暗了。

“噗”,叶孤鸿被这突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抬眼向模糊的上空望去,只见一道黑影陨石般坠了下来。

眼见那黑影速度极度加快,再难控制,叶孤鸿忽又听得“噗”地一声响,似是何物插入了岩壁内。那黑影便也跟着顿住了身形。

叶孤鸿不由得暗道一声彩:原来这人以刃制动,半空中将兵刃插入岩壁制住急坠的身形,这分武功,只怕自己完好时却也难及。

正当他思忖间,忽又听得“喀”地一声,乍觉手中的绳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他暗叫一声不好:“难道那人的兵刃竟刺中了空吊的长绳?”

“嚓”,手中的绳索颤动地更较剧烈,看来这很不幸地被自己言中了。

苏歆似也料到了这一点,忽坚定地道:“叶大哥,快将歆儿放下来。”

叶孤鸿脑中飞快地转过各种救命的念头,闻言道:“傻丫头,胡说什么呢?”蓦觉手中的人儿用力一挣,他大惊之下,急欲用力箍紧,乍觉胸口一阵刺痛,手臂忍不住一松,苏歆刹间从怀中滑落。

他骇然大惊之下,右手电般伸出,一把拽住苏歆的衣角,颤声道:“歆儿,别做傻事。”

黑暗并未消失,只是有了几分好转,叶孤鸿看不清苏歆俏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她口中原本柔润,现却沙哑的啜声,道:“叶——叶大哥,歆儿——歆儿对不住你,这绳子经不起我两人的重量。歆儿走后,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叶孤鸿激动地几欲吼叫道:“歆儿,你胡说什么?你死了,你叶大哥又岂能独活?”

“呀,原来是你们啊!哈,好一个郎情妾意啊!”那黑影终于下来,听声音正是方才在棚外的那个疯笑的女人。

叶孤鸿却哪还管得那许多,脑际终于转灵,柔声道:“歆儿,你听我说,你不是要和叶大哥隐居山林,过着你我二人的世界吗?你听着,叶大哥这便不再管江湖事,我们一起去打猎、放牧、捕鱼——我们,我们在家门口栽上许多种类的花,种上成排的树,到了春天,鸟语花香,歆儿,你感觉到了吗?”

“迟了,叶大哥,”苏歆啜声道:“一切都迟了,叶大哥。”泪水,已不知流淌了多少,她甚至都能感觉到它们在脸上相互拥挤、相互摩擦。

叶孤鸿急忙道:“不迟,歆儿,不迟,我们手中还有剑,对吗,歆儿,只要有剑,你叶大哥就能带你下去。”

“只可惜,你的胸口中剑太深,又奔行了这许多时,现在连半分气力也使不出,况且那条绳索——”那黑影正似要“好心”地提醒他。

“闭嘴,你这恶魔。啊!”就在他这一分神间,忽听“嚓”一声响,手中的衣角突地撕裂,苏歆应声坠了下去。

“歆儿!”一声悲天彻地地嘶叫,叶孤鸿纵身跳了下去。

这时,黎明的第一缕亮光照在了黑影的脸上,然后,她脸上的诡异、残酷、毒谲的笑便逐渐地随着光明传了开去。

风在怒嘶,云在乱飘,平空蓦地乍起一道惊雷,声势悍横强壮,直将天际划破了道缺口,狠狠地扎向无辜的息壤,冷冷地向万物宣示着它的灭天威力。

草正玄急地舞动着它万难控制的身躯,树在颤抖,山石经不住惊雷的乍吼,纷纷坠落,夜在震撼。此刻,在万峰之巅,巨石之上,三道人影凌空泻下,静躺在地,似已生根。

劲气“嗤嗤”破空乱撞,缠绕着三人乍分乍合,忽暗忽明,诡异中不乏威猛,强横间又有纤柔。

乱云自三人脚底冉冉升腾,茫茫雾霭,尽在翻滚。

“蓬”,又是一声劲气相激爆发的震撼鸣音,伴随余音尽消未泯,只听得三人中忽地传来一人的朗声笑道:“听,夜在怒吼,难道是与老子达成共识,欢庆这柄剑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吗?”说完,扬了扬手中的乌鞘长剑,蓦地,双指一扣,那带鞘长剑“刷”地转了个大圈。

“叶孤鸿,你太过分了,上次你盗去的那把剑被你给弄断了,这次,无论如何再不能让你把它带走。”站在那人对面的白袍老者激动地怒吼道。

第五十二章 挑战书

不错,那人正是叶孤鸿。自从那次他追随苏歆跳下断崖后,江湖中再没有了他的音信。

人们都以为他和苏歆坠崖身亡,但多番派人下去探寻后,依然找不到二人的尸身。

谁知,半年之后,他竟出现在了剑冢。

旧地重游,一股豪气冲荡着他的胸口,他只觉再难压制,蓦地纵口长啸,声穿雾霭,刺破苍穹,强横如狂潮巨浪,深深炸入那二人的心腑深处,直欲将他们的身都给撕了。

挺立在叶孤鸿身前的两人便是剑冢两大“守剑神”薛无计、傅有心。

前者一身褐衣,银发铺张,白面含青,髯虬迎风乱扬,身瘦骨削,却挺立如竹。

后者肥胖的身躯很是显眼,却不似寻常旁人那般小眼如豆,相反,他的双眼竟似比常人还大了一圈不止,且总是瞪地圆大如环,就像是看着别人都不顺眼般,方才那番似吼实愤的话自然便是他说的。

雾突地向天际弥漫开来,夜,更是朦胧。

叶孤鸿长剑蓦地当空一扫,怒目含威,紧紧逼视着当前二人,语声乍冷乍暖、亦冰亦温地怪声道:“二位当日之赐,好似一柄利刃刺透了老子的心脏,又在老子心底深深扎了根。这份收获——老子好生记得——闭目难忘。它就像是根刺永远地留在了老子的心底。所以——老子今日定会向你们讨回来。”

“叶孤鸿,你心胸太也狭窄了。”傅有心将他的环状巨目张得更大,眼神仿佛要将他刺穿,口中更是骂道:“似你这般有仇必报、心胸狭隘地小人,亏得老子前时还向薛兄夸赞你。呸,老子真是瞎了眼。”

“老傅,”薛无计忽地轻喝道:“这小子因当日我们偷袭了他一次,便来盗剑捣乱,这种小人,和他有何多说的,并肩子干掉他。”说罢,袍袖一挥,便欲上前。

忽听得叶孤鸿纵声长笑道:“好小子,老子等你们多时了,来吧!”长剑一挺,蓦又几旋,炸出几道炫花,直直劈向迎来的薛无计。

薛无计大喝一声“来得好”,身子猛地向右一旋,袍袖猛地击上剑身,口中并还叫道:“老傅,交给你了。”

叶孤鸿只瞧见那原本柔软的长袖乍地点上剑身右侧,便没来由觉得浑身剧震,不自主地斜向右退去。

柔软的长袖竟会有恁强悍地劲气,叶孤鸿心里微微一颤,忽又心生警兆,乍觉一股劲风斜刺里扑来,不由暗叫声“不好,竟忘了那胖子”。但此当儿哪容他多想,劲风迅疾无比,眼见便要击中他的胸腹。

情势相当危急,叶孤鸿几乎听到了劲风刺头皮肤发出的“咝,咝”声响,但,他立即就动了,不,应该说他的手指立即就屈起,连环弹了三下。

三道劲气破空击向那股劲风,速度竟比之快了数倍不止。

因为在劲风刺入他的身体之前一刹那突然被劲气阻住了,消失于无踪。

“这是没可能的!”傅有心耷耸着脑袋,移动着肥胖的身躯,诧异地道:“这是没可能的?你的手指明明距胸腹有一尺远,那三股劲气怎能击中我的不足半寸的“风电劲”?这是没可能的?”

叶孤鸿“呵呵”一笑,口中狂妄地道:“老子的屈指三环,放眼天下,没有比之更迅疾的了。嘿,风电劲,什么玩意,也配称上‘风电’的威名?嘿嘿,不如该作‘蜗牛劲’吧?”

“这小子太狂了,这小子太狂了,”傅有心边跺脚边怒叫道:“这小子太狂了,老薛,听听,这小子太狂了。今日定得好好整治他,老薛,定得好好整治他。”

几块数十斤重的碎岩直被他跺得陷进了山巅。风,似吼得更加厉害,仿佛也在为他助威呐喊。

薛无计听了叶孤鸿的诳语,心下也很气愤,但转念一想:这小子平日机灵睿智地紧,绝不轻易和人拼命斗狠,怎地今日这般诳语相激,一副要与自己二人死缠乱打的模样,难不成——难不成又有什么企图?

叶孤鸿当真有企图。眼见那二人已被自己激怒,他心下好不喜盛,蓦地朗声叫道:“叶某今日拜山,便是要向二位讨教来着。”

“好小子,气煞我也。”那胖子傅有心又一抬足,猛地向下踏去,竟震得云山没来由轰隆隆一阵怪响,他口中更是欲吼动山岳般大喝道:“好小子。今日定叫你有来无回。来吧,小娃,老子让你三招。”摆开架势,就欲接招。

叶孤鸿却不进前,只拿眼角余光瞟了他一下,便即对着薛无计道:“叶某今日来是向二位下挑战——”突地顿住。

“那还多说什么?来吧,老子等你很久了。”傅有心暴喝一声。

叶孤鸿突地“嘻嘻”一笑道:“书的。”

“什么意思?”这回连薛无计也迷惑了。他眼见对方一度地挑起己方怒意,想必是欲乱我心智,再度攻击,这岂非便已是在挑战,却又何必堂而皇之地加上“挑战书”这道虚而不实地程序?

但叶孤鸿的话却更加令他迷惑了。只听他朗声道:“今年九月,戊申初现,重阳之后,衡阳之前,天门南岸,酌酒言欢。”

“只可惜今日你都走不掉,又怎能等到九月?”傅有心蓦地向前一步,瞪眼叫道:“盗剑小贼,还剑来。”探手向叶孤鸿手中长剑抓来。

叶孤鸿身子忽地一飘,斜闪了开来,冷哼一声,道:“约期未至,便即出手,阁下实有负盛名。”说话间,左手探入怀中。

傅有心又欲跟上,忽听薛无计干咳一声,道:“老傅,叶少侠所言非虚。九月之前,我们实不应与之交锋。”

“什么不应与之交锋?狗屁的约定,我还未答应呢。”说罢,肥躯一扭,便又欲向叶孤鸿攻去。却忽觉眼前一花,薛无计已拦在了身前,温和地道:“老傅,忍着吧。你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守护剑冢也有四十余载,总算未有甚大的差错,幸得江湖誉名‘雷电双圣’,可不能因此而毁了老年清誉。”

傅有心又扭了扭肥躯,兀自不满道:“但——但——宝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拿去了。我们定要夺下来。”

说罢,一扭头,蓦“啊!”地惊叫道:“那小子呢?那小子呢?”

第五十三章 天门四绝

薛无计愕然回头,入眼的只有空蒙迷茫的雾与空气,却哪还有叶孤鸿的影子。他也有点后悔:怎地就轻信了那小子的话?

正自心叹悔痛间,忽听得低空里传来一道惊语刺破苍穹“天门南岸,酌酒言欢,勿要忘记了。”不是叶孤鸿又是谁。

“绳,这小子顺绳下去的。”傅有心终于聪明一回,探手自身下抓起一条拇指粗细的长索,用力一拉,本欲拉得绳下的叶孤鸿一个趔趄,却忽地一个闪身,差点儿向后仰倒,幸亏薛无计从旁瞅见,及时从后扶住——唉,恁大一个肥躯,当真苦了他了。

绳,空无一物。傅有心狠狠地将它甩脱,怒叫道:“臭小子,敢耍老子。这厮丫,这厮丫——”直气的龇牙吼叫。

便在此时,忽又听得峰下半空里传来叶孤鸿的一声长笑道:“这剑冢真是幽森如狱,连岩石也这般冰寒。唉,叶某的一双热手此际已冷若坚冰,受不了,叶某去了。”此后,便再无声息。

天门坐落在衡阳西北角的一处开阔的草地上。它实不宏伟,建筑也很简单,多是石砌草蓬,避繁就简,却更现古幽、宁心静神,正是武林人士习武之佳地。

天门四绝各蕴深沉博大的内功精元,正要求修习者清静无扰地专心修身演练。而这种幽山深处、静林佳境正给他们创造了极好的地利。于是,天门人再在外围摆上几道阵势、配合草树化石,便与世隔绝了,唉,只让那些欲窥者望林兴叹。

今年却大不相同。

自从宗观薛真人向江湖广布英雄帖,广约天下英豪共赴今年九月十一的衡阳剑会后,天门外就再不断“游人”。

是宗观薛清平亲自主持剑会,这个几欲升仙的老道无论做什么,都备受关注。

据说他已过百岁,但仍就活龙活现、健朗无疾。

据说他真元吞吐,纳云引雾,似若仙人。

又据说他曾与神仙一度遨游仙界五日,常言道:天一日,地一年,便在五年之后,他又重返人间,喟然兴叹“人间百奇胜,仙境极平凡”,从此以后,便绝口不提仙界迷踪。

当然,江湖传闻有真有假,不可尽信,但唯一可深信得是薛清平的九一真气确然足有彻云破雾之力、吞霭纳溟之能。

即便是博大精深如天门,也不得不承认薛清平乃武林之奇葩,江湖之桂冠。

唯一可惜的是,宗观自薛清平以后再无可造之材,门人俱都平庸无奇。修行最深的便是他的大弟子解东山,却也只能领悟到他的二三成而已。

他就像是一颗璀璨夺目的明星,现在却在渐渐地失去光彩,可怕的是其他的星被他甩了老远,他已然后继无星了,他只是孤独地立于星空中,苍然萧索地等待着身后一群本无可能追上的星簇们,喟然长叹。

所以,他决定要做些什么,他不愿再孤独下去了。

于是,他便发起了衡阳剑会,准备从其他星际中找寻新的明星。

但,他当真只是寻找那颗星吗?他当真只是孤寂萧索、怅叹后继无人吗?或者——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距京师宗观上千里地的天门更不会知道。

寒钟乍鸣,飞鸟扑擞。这是自五年前那次天香大战后的第一次鸣钟。天门人纷纷警觉提醒,聚集于场外的一片空地上。

四绝各居四方。沧门正北,领首者便是燕北。

此老依旧一身紫裘,出尘不染,髯虬高涨,傲然睥睨。玄门正南,各人一律蓝袍裹身,神色严谨,背负宽刀,精气十足。

但见居首的也是一个老者,只是须眉皆白,比之燕北更显苍老了许多。但老者的一双老而不失灵气的双目仍自炯炯有神,显得深不可测。

商门居东,坤门在西,两方衣料浅淡,通体长衫,不知者还会以为是漫卷书生,平而无奇,但却无疑是天门的智慧结晶。

商门的易绝推理给天门平添了诸多阵法结界;坤门的弈棋之理却也对天门的籍物结阵、防患外扰起了莫大的推动。

更重要的是,弈理向更深沉发展,结易理为一体,产生了一种新的理念——空桑。

空桑是奥理阵法的延伸,它所形成的空桑阵势,环环相扣,生生不息,有易经八卦的太极两仪生万象,无始无终斗乾坤,还囊括弈棋珍珑不解结,生死难分迷踪局。它俨然已是万世阵结的精髓。

公治瞻无疑是空桑结阵的圣者,天门诸绝的结晶。

此刻,但见他闭目清神,双手缚后,神情不乏惬意。片刻之后,他忽又睁眼,锐目冰冷寒锁,又似忧忡,淡然扫了众人一眼,清朗平静地道:“时下紧迫,宗观别有用心,衡阳不平。”

所有人都诧然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后文。他们知道这位智圣的每一句话都是智慧的结晶,足够他们领悟上四五天。

果然,又过了片刻,只听他喟然叹了半声,忽又沉吟片刻,“嗯”了一声道“江湖传闻,叶孤鸿与剑冢二护法九月初十于天门南岸决战,难道属实?”

“并非传闻,”公治瞻沉声道:“初九,潜龙。星辰变”。

纳兰袍老者忽地紧声问道:“这是何解?”

“南宫兄,星辰有变,大忌啊!”燕北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江湖大事连锁发生,唉,事繁则乱,人多则杂,你我定要小心行事啊!”

居南而立的玄门门主正是“刀痴”南宫刃,他对刀的喜爱甚或已超过了他自己,手中的宽刃断刀已紧随了二十五载,平日里刀不离手,因而江湖人给了他一个名字,唤作“刀痴”。

其实,他本是“玄神”阎照功的师弟,潜元刀法也未有玄神那般精湛绝伦,但自从五年前玄神离奇失踪后,玄门就暂由他带领。

当然,他没有玄神那般智慧,不能将玄门带回原来那般的鼎盛,但,他行事也较谨慎,参合空桑阵理,自个也创出了些许阵容,倒也闯出了些许名堂。

他对易理经书一窍不通,故而也不会观天象,但却勤于追问思索。

现下,当听闻燕北那番话语后,他的疑点便又纷纷浮起,当下便问道:“何谓星辰有变?为何便有大忌?燕兄可否指点一二?”

第五十四章 燕北

燕北早已习惯了,干咳一声,道:“就是情况有变,恐怕于我们不利。南宫兄这两天还须加紧操练你的‘潜合刀阵’,后日初十,定要纯娴圆满,届可御敌。”

南宫刃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地道:“这个当然,不过——”

燕北匆忙出手打断他,生怕他一直追问个没完,又是一声干咳,道:“这个只怕我也不清楚,你还是问问我们的智圣吧。所有沧门人,各回各岗,一有情况,立即回报。走,空儿,练剑去。”一口气交代完了,一手拉上身侧的徒儿,头也不回地一溜烟逃开了。

“这老小子,嘿,这老小子。”公治瞻哭笑不得地看着燕北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自己,叹息着摇了摇头,道:“好了,南宫兄,就让我这个疯子教你这个痴吧。”

今天来的人又比昨天多了一倍不止,这个小酒店早已客满,甚或连外围空地上也挤满来客。

燕北就带着杨亦空信步朝店外席地而坐的众多酒客们行来,神情好不惬意。

已有几个人认出了他们,纷纷起身向他们施礼问好。由于是自己的地界,当不得表现的太过冷淡,燕北当下朗声道:“各位风尘仆仆都是为赴衡阳剑会吧?此处已是天门域内,各位的酒食饭菜便全算作天门的。”

“师傅,”杨亦空从旁小声道:“这么多人的酒食饭菜,咱天门付不起啊。”

“不,”燕北沉吟道:“只要薛清平请得起,我们就能付得起。”

“师傅的意思是,”杨亦空眉头一皱,道:“宗观与我天门——”

燕北忽地扬手打断他,道:“空儿,数月未见,待为师考教考教你的身手。走。”一展身形,飞鸢般向远际飘去。

杨亦空哪敢滞后,气贯双足,猛地一踏,身子平抛而起,瞬间,便也去的远了。

座中众人尚未及与二人再絮叨几句,便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但心想天门请客,白吃白住,这般便宜事哪能错过?于是瞬间,便又将二人忘得一干二净了。

杨亦空乃燕北一脉相承,所习的轻功故也与之一辙而出。只几个起落,燕北又放慢了身形,于是,杨亦空终于没有被捺下。

衡阳七十二峰,奇谲怪秀,高耸挺拔,人所共叹。两人就这般展开身形,敞开胸襟,快然奔行于唯一一条曲折陡峭的羊肠小道上。

不知上行了几十里,岚顶终于给一块巨石拦住了去路。巨石高丈有余,却是宽逾十丈,壁岩陡峭,常人绝难攀上。但对于燕北和杨亦空这样的轻功高手,登上石顶,便非难事了。

站在高耸的山岚巨石上,两人极目远眺,只觉巨木草丛、川泽湖泊尽收眼底,群山峻岭、奇石高岚俱在脚下,一时间足以傲视旷野、睥睨天下,真真荡人心魄。

巨石比峰顶还高,杨亦空怅然喟叹道:“师傅,原以为山尖一定是山的最高点,今日才得见,原来山的最高点居然是峰顶的石块。”

燕北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徒儿,欣慰地道:“空儿,你能有此悟,为师真个心喜。人都道尖比石高,却未见石在尖上。世间万物皆无定论,亦无绝对。剑与诀亦如是,高手与庸手也不诓论。天下间没有破不了的剑招,也没有全然无误的书诀。世上没有绝对的高手,也没有平白无奇的庸手。万物都是相对的,你懂了吗?”

杨亦空默然领会片刻,却觉脑际一片“嗡嗡”直响,好似空白一片,当下摇了摇头,颓废地道:“徒儿愚钝,徒儿不解。”

“其实这也怪不得你,”燕北爱怜地看着他,道:“这是一种至深的蕴理,其中暗含空桑的初念。这只能随修行的加深而逐加体会。你现下不明白,那是理所当然的。好啦,可知为师为何带你来此?”

杨亦空沉吟片刻,方道:“是否便是要传授徒儿这番理念?”

燕北摇了摇,道:“不,方才为师伫立于巨石之上,极目远眺,胸襟敞开,由感而发,却非带你而来的初衷。”

“那?”杨亦空又沉吟片刻,道:“是因为宗观——”

“不错。”燕北欣然道:“孺子可教也。为师今日便是为宗观之事而来。宗观主持衡阳剑会,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空儿可知其意?”

杨亦空默然片刻,道:“可是说薛清平志不在衡而在他处?”

“不错。”燕北欣然道:“我天门创立百余年来,根深蒂固,牢不可破。于是,便让一些势单力弱之派嫉妒心盛。即便是强如宗观,却也因后继无力、难应百年而心忌我们博大渊源、长久不息。”

杨亦空“哦”了一声,道:“但徒儿还是不明白。他们嫉妒我们与举办衡阳剑会有何关系。”

燕北双手缚在身后,仰首看着这远际飘渺的行云,直过了良久,方才道:“宗观为何要在天门南侧的衡阳主持剑会?而且,他更请了那许多人来参加,人多混杂,难免会有些人心术不正,觊觎其他。”

“这么说,师傅,”杨亦空脑际终于灵光,道:“他请这许多人参加衡阳剑会,便是要我们大耗精力严加防患。”

“不错。”燕北沉声道:“他正是要消耗我们的精力。”

杨亦空便又不解道:“这,却又是如何?天门四绝好歹也有上千余人,即便是精力稍损,他又能讨得什么好去?”

燕北叹了口气,双目凝视远方,眸波乍澜,一圈圈地荡了开去,包裹了无际的苍穹、漂浮的云层、海浪般地群林、起伏跌宕的山峦——

直直过了半响,方才听得他叹声中暗含愁虑的话语,“唉!得失深藏人心,这便是宗观的高明处。试想,天门即疲,明年的五湖剑会孰最得宜?”

杨亦空“呀”地一声惊道:“徒儿忘了明年三月的五湖剑会。事不宜迟,师傅,这衡阳回雁七十二峰诸处想必已布满了暗桩,潜伏了无数的敌人,我们定要清除了。”说毕,一整身形,便欲掠下。

第五十五章 碎空剑法

“不急,不急,”燕北忽地叹了口气,道:“空儿,难道你还看不透吗?为师给你取名亦空,就是要你凡事轻松处之,心空则宁。名也好,利也罢,平心视之,又何尝不是空无;成也好,败也罢,等闲视之,又何尝不是虚渺。群力则身疲,身疲则心乱,宗观既要劳心扰我,就让他劳去吧。一切自有公道,一切自凭天意。”

杨亦空颔首道:“师傅教训的是,徒儿确是虚名熏心,未能深会空之髓意。”

燕北目光渐又转柔,慈爱地看着身前的爱徒,似慰实教道:“世间道理需渐行会晤,渐受教诲,逐加习演,非一朝一日之功。汝不必太过自谴,先身受而后心领,日行月累,便自行体验得了。”

“徒儿也深知爱慕虚名、徒扬自显是所不对,只是,只是徒儿却然——控制不住。徒儿——”杨亦空激动地道:“徒儿好想泄欲一番。便是高手剑客、世所恭维,徒儿也好想,好想试练一番。全然,全然压制不住这番邪念。”他愈说愈激动,颈上肌肉竟似也赤红了般。

燕北再叹一声,道:“年青气盛,血气方刚,却有一种让人刮目相待、推崇备至、傲立独世之心里。这,唉,为师年轻时又何尝不是,”说着,双目茫然地盯向远方,直过了片刻,方才道:“那时为师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轻狂少年,仗着几招剑法,却异想天开,要挑战世间所有的知名剑客。”

“师傅那时一定很威风啦,”杨亦空从未曾听他谈起过自己的往事,不由得兴致盎然地问道:“闪剑神燕,便是师傅当年闯下的名号吧?师傅竟挑战了世间所有知名剑客,那一定到过很多地方吧?”说话间,神情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惊羡。

“唉,”燕北失落地道:“往事已矣,无知小儿,哪配的得上什么‘闪剑神燕’?现如今想来,当时为师可真是天真地有些傻。”却似不愿再提,语声就此顿住。

杨亦空却是好奇心起,央求道:“师傅说说嘛,当时的您定然是风姿卓越,豪气干云。您老就给徒儿讲讲当年的英雄事迹嘛?”

“狗屁英雄事迹,”也只有面对这个宝贝徒儿,燕北的心性才得以完全放开,但只因往事太过惨烈悲壮、难堪入目,他兀自摇了摇头,道:“往事已矣。唉,为师想想就已心寒,怎容启齿?”

“既然师父不想说,那边算了。”杨亦空失落地道:“那徒儿就只有烛下抱剑,日间作息了。”

“干什么?”燕北奇问道。

“疯狂呗。”杨亦空一本正经地道:“师傅,您也知道,徒儿一旦有心结未解,就夜不能寐、日不能练,还不疯狂,又待如何?”

“臭小子,哼,敢威胁老夫,”燕北佯怒道:“竟拿不习剑来胁迫老夫给你讲昔日旧事。哼!”

“这个,”杨亦空依旧一本正经地道:“徒儿没说。”

“嘿,”燕北冷哼道:“这恐怕不是你小子的初衷吧?是不是萧小怪的意思啊?”

“嘿嘿,”杨亦空终于摆不住正经架子,搔首道:“师傅确是老江湖。晓臣与徒儿十几年的交情,这个忙,嗨,师傅就答应了吧?嘿。”

“老子是老怪,他偏要做个小怪。哼,他要给老夫写撰记,自己怎不亲自过来问老夫,还要委托你个中间人?”燕北冷冷地道:“他老子的豹子胆,他却是连半成也未学到。”

“他不是来找您老三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嘛。”杨亦空紧了紧衣领道:“师傅您就应了吧?嘿,况且徒儿也很想听听师傅当年神话般的故事。”

“我说呢,这小子这几天怎地不来烦老夫了,原来是有了眉目了,”燕北“哼”地一声,道:“神话般地故事,嘿,你小子只怕心不在此吧?是否想用老夫的故事去吸引某位姑娘啊,嗯?”

“这个,师傅,”杨亦空搔首道:“嘿,徒儿去向萧兄传述,自然要去太师府。嘿,虹姑娘是他妹妹,一家府内,言语波及,她自然能够耳闻了。”

“哼哼,”燕北冷声道:“自然,自然,嘿,当事情太过于自然便就不自然了。长番相交,日久生情。你们——唉,”叹了一声,方又道:“不是师傅说虹姑娘不好,只是——你问过她没有?她心里是怎么想?”

“这个?”杨亦空心忖:徒儿乃四君子之首,风度翩佳,那种话怎能轻易出口,口中却道:“徒儿对虹姑娘乃君子之心,无丝毫邪念。师傅,徒儿怎会问她那许多淫邪思想?”

“当真没有?”见爱徒坚定地点了点头,燕北方才叹了口气道:“为师还以为你们——嗨,本想凭为师与萧老怪多年的交情,向他提亲,他势必不能不给面子的。既然你们没有——唉,那,便也作罢了。”

“师傅,”杨亦空心中乍喜,正要说“事不宜迟,那便走吧”忽转念一想:自己方才明明亲口承认与她没有什么,又怎能出言反尔,失了君子风度,即便是在师父面前却也不能!当下转口道:“那——你现在就说给徒儿听呗。”

燕北不疑有他,双目沉重地闭上,沉思一番,过了良久,方才沉声道:“为师十五岁开始闯荡江湖,二十岁小有名气。磨剑五载,过尽了江湖刀头拭血、食不果腹、餐风露宿的生活。但为师却颇觉意满。五年,为师用了五年的艰难岁月换来了剑道的小成,终于习会了沧门碎空剑法第二十三式披云揽日。”

“披云揽日。”杨亦空惊异不已,“师傅二十岁就突破玄关,习成了碎空剑法的捍式披云揽日?这?那时的师傅定然少有敌手吧?”

燕北茫然地看着远方,天际一只孤鹜与乱云共行飘浮,渐远渐小,他的语声也愈发飘渺。

“为师那时却也与你一般想法,心道天门四绝俱是武林之最,碎空剑法更是剑绝之精髓。碎空三分,灵、异、捍,是为剑式之三层境界。

灵,本自有奇,但看个人造化:异动之式却是死招,只强加修习、多番演练,便可神会。

而捍猛就不同了,全屏个人资禀,身体力行,那是万万学不来的,是可谓碎空之精要。

但凡习者初时可窥异动、稍显捍劲,而后日载月累,因己所能,掌控“灵”之繁复,“异”之全部,“捍”却是难进寸尺。”

第五十六章 暴雨梨花

“也就是说。”杨亦空插口问道:“师傅,也就是说,自古习会碎空第二十三式披云揽日的自不在多啦?”心中却忖:徒儿临近三十方才习成碎空第十八式,这些天强加习练,却是半点进展也无,与恩师相较之下……不由得对燕北更是钦佩。

其实天门数百年来,奇才迭出。自其创造者尹天门独窥天道奥秘,精心专研,终于刀剑之诀、易经之理、棋经之论略有小成,一门四分,各蕴一经后,紧接着,便有五十年前大败深谙幻生大法铁章洋的海青生、易绝真理足革天换日的上官御、棋可通天的印天岩。

数十年后,空桑结界的创始主阳化衷。现今,空桑圣者公治瞻、“玄神”阎照功、“闪剑神燕”燕北、“刀痴”南宫刃却都是不可一世的武林英豪、天之骄子(只因丁归零等三人退居山林暂不作数)。

但,天门悠悠百载,易弈深化,刀剑却然无人精深,不禁令人稍叹。

数百年来,天门数代奇才,便也只有阳化衷深悟剑道,习练碎空剑法大有所成,破了“捍”之境界。

这也就是说,燕北是天门自阳化衷后使剑的“第一人”,他当然会自负独绝、清高傲世。

“为师五年磨剑,略有小成,但总以为习武之人只有在与造诣高于自己的人比斗后,剑术才会得以提升,才得以集大成。于是,为师决定遍行大江南北、东渤之滨、西域之西……,挑战天下所有知名高手。”

“第一仗便是会战唐门的老祖宗唐果。唐门暗器天下无双,手法更是毒辣狠绝。但为师当年却是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凭着一只豹胆硬接下了七十二道暴雨梨花针。”

“七十二道?”杨亦空惊骇道:“传闻唐门暴雨梨花针来无影、去无踪,只一道针便让人颇难应付。师傅——你?”

燕北似是回想到当年之勇,英气焕发,道:“不错。暴雨梨花针可算是唐门暗器之最,况且发暗器之人又是唐门中武功最最深不可测的唐果。为师当时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难安。但为师却口出狂言激得他唐果七十二道银针齐发,并保证只出一剑。”

“七十二道,一剑——”杨亦空惊道:“师傅,这——”

“不错。为师当时确是狂了点。但高手对决,最重要的是心战。为师就只那一句话,却然赢得了那场比斗。”

“从此以后,闪剑神燕便在江湖声名鹊起。为师也更狂妄,挑战欲也更加频繁。自长江两岸的名手飞剑司马铮到江北熊汉铁义、关中长雄、关外飞鹰,南下江陵、广义、苗疆,西至西域魔城、昆仑之巅,东往渤海滨城、诸岛罕界。为师这一生挑战之人不下一千,辗转了一十五省、七十二州、三滨、两岛,共计十万八千余里。”

“为师平生大小战赢了不下上百,输的却也有大半,但真正输的心服口服的却只有三次。”

杨亦空便又不解,不由得奇问道:“师傅,这却是何因?那又是哪三次呢?”

燕北双目变得浑浊,脸部肌肉痛苦地抽搐,直直过了半响,一阵风飚过,带得他眼前银丝尽扬,更现凄苍,方才道:“知晓为师为何不曾向你提起你的师娘吗?”

“师娘?我还有师娘?”杨亦空诧然万分,已不知是喜悦还是激动:自己跟了师傅二十余年,竟不知师傅还有一个妻子——他的语声不由有些激动地问道:“师傅,你说徒儿有个师娘,那——她在哪里呢?为何——”

燕北双目忽地变得异常空洞,不知是凄苍抑或悲凉,语声却愈显凄苍,一字一句道:“日出之东,渤海之滨,剑帝兴城,嫔姬妃人。”

“唉,可叹啊!嫂夫人花容月貌、温柔婉性,燕兄竟不懂珍惜,白白便宜了剑帝。”伴随着语声,一人从岩壁一端转了出来,却是长须乱飘,风姿绰约。

“谁?”杨亦空乍听此人语声,心中警觉,见此人从岩后转出,便自又喝道:“你是谁?”

“嘿,小伙子。”那长须老者轻笑道:“你师父不愿说的故事其实某家也略有所知,不如就由某家将故事续完如何?”

杨亦空闻言询问似地看向燕北,但见恩师一双原本灵异现却空桑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来人,却是半点表情也无,转念一想,那些往事也许太过凄惨,所以师傅才不愿再提起,当下冷喝一声道:“师父的事岂能由你一个外人胡乱纂改,哼,你到底是谁?来此到底有何目的?是否觊觎天门典籍?”

“唉,年轻人,”那长须老者叹息一声,道:“年轻人心气过盛,容易吃亏啊。须知江湖险恶,处处透争,有时静心明辨,方可早于防范、消患除害啊。其实,今日来此之人,并非为天门典籍而来,年轻人可曾想过?”

“哼,潜伏于天门侧不足两里的山道上,还说不为天门典籍,那你倒说说为了什么?”杨亦空冷哼道。

“唉,燕兄,事情都过去了几十年了,憋在心里太久,不很累吗?”老者却是再不看他一眼,反对者燕北叹声道。

燕北闻言,眼神终于变化了一下,后又复迷茫,仍自沉默地看他。

长须老者又叹了口气,道:“胜败乃常理,熟人能易?就像当年某家败给你一样。唉,你说,那么多道碧针,你就只出一剑。一剑,唉,你可知这一剑有多大威力吗?”他不待对方回答,便又道:“这一剑整整将某家的信心封了四十年。四十年,四十年呐!”

杨亦空终于猜到此老是谁,眉头不由得一皱,心忖:据说这老头自四十岁后便再未踏出家门半步,不知今日怎地破例出道,难道当真为了天门而来?若照这样看来,天门岂非劫数深重、危机更甚?

“唐兄,你与我不同。”燕北终于出口了。

这人果真便是唐门老祖宗唐果。

第五十七章 决战之期

唐果早已潜伏在后山多时,燕北师徒二人的对话他自是只字不漏地全囊入耳。

本来他并不打算暴露行藏,但一来因与这个当年一剑毁己威名的“老朋友”多年未见;二来听得他讲述当年事迹时太过吞吐,当下就忍不住现了身。

唐果听得燕北那般说话,便自不服气道:“有何不同?嘿,当年你与剑帝赌剑,输了老婆;偷入剑冢,断了脚趾;缠斗魔君,累得吐血——这些物质与身体的创伤与老夫当年心灵的创伤又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有何不同?对,都是创伤,有何不同?不,应该不同,很不同,全然不同。”燕北喃喃念叨,反复而又矛盾地叨念着那几个字眼,似已痴了。

林层经风一拂,如浪涛般荡了开去。已是临近深秋,枝头空荡,枝桠腐朽,经不起风的波及,只几下回荡便自“喀”地一声断裂,无奈地离开母体,坠向大地。

燕北被这轻微细弱的声响给“震”醒了,双目向下方众丛深处一扫,终于恢复了昔日的威禀,道:“这林中暗藏了不下百人,可都是唐兄的朋友?”

唐果“嘿嘿”干笑两声,道:“小弟我四十年足不出户,却哪里交得这许多江湖朋友?他们都是为了观看明日的决战来的。”

“恐怕是另有所图吧?”燕北冷笑道。

唐果干咳一声,道:“当然。叶孤鸿那小子犯下恁多罪行,已引起了公愤,这个——他们却有多半是为他而来。当然,绝没有觊觎贵门宝珍的。”

“嘿嘿。”燕北冷笑道:“原来不是为薛老头助阵来的。老夫还当你们是要参加后日的衡阳剑会呢,却原来是为了明日的决战而来。”顿了一下,双目茫然地看向远方,叹了口气道:“唉,看来叶小子此番有难了。”

斜阳西沉,落霞满天。远际一道孤鹜划破天垠,腾空傲放,蔑然藐视着脚下空茫浅实的大地、低矮繁众偏又要显铮铮傲骨遗世独立的凡林虚擎——是木非柱。

深秋傍晚,怎都让人心有几分抑郁。戊申渐进,却更让他神增几层静空。

他就像是一个来自异域的独客,傲然孤绝地挺立于那方巨石之上,临风展形,心宁神定。

剑,他身后负着乌鞘窄身飘鸿剑:坛,他脚下躺着银身宽颈烈酒坛。风在吹,日在沉,霞渐消,人渐空。

戊申已至,天际更昏。遥遥的苍穹忽地现出了两道黑点,缓缓靠近。

眼见黑点距巨磐不足里远,这人双目抖地一亮,神光刹间刺破虚空,锁将过去。

他的全身气劲瞬间就形成了一道气场,繁密织就,牢不可破,甚或连石下的寥寥无几的几个观者也感受到了这气势的强大,直觉喘气竟似困难异常。

黑点终于临近,却是一胖一瘦两须发老者。

两人似也感受到了对方强大的气势,虚飘的身子倏忽一滞。过的片刻,那胖身眼大老者怪眼瞪着这全身劲气迸发的黑衣独客,道:“叶孤鸿,好小子。原来内功又进了一番境界,难怪这般有恃无恐。”

这人正是叶孤鸿,临空而悬的自然便是剑冢两大守剑神:薛无计、傅有心。

今日便是约期,决战便将开始。

时间在疾飞,风在怒吼,枝在颤,石在抖。

叶孤鸿右手忽地探下,取起一个酒碗,左足电般探出,倒勾起一个半人来高的酒缸,稍一倾,香气迷人的烈酒便“汩汩”流出,恰落入右手横持的碗中。

叶孤鸿连酌三碗,一碗衔在嘴上,另两碗各扣在双手中、食指缝间,倏然一弹,两碗凌空疾飞,向半空中的二老刺去。

同时,他牙一松,口中的碗直直坠下,恰落在他早停在下的右手上,口中笑道:“浊酒一碗,二老赏脸饮下吧。”说罢,冲二老一笑,一抬手腕,仰口灌下了。

薛、傅二老趁此当儿,蓦展身形,几下兔起鹘落,终于上得巨石顶来。两人这才举碗,冲叶孤鸿微笑着点了点头,齐道:“似少侠这般潇洒之士,杯酒恩受,不胜盛情。”说完,齐又仰首,一口将酒灌入了。

“好,某家就说,这么大的场面,那定是热闹非凡啊。这不,双方还未交手,便已显露了高深的内功。兄弟们,来的不亏啊!”数百人突地从山下冲了上来,当先一多髯老者边扭着头对着身后众人吼嚷,边挺胸阔步向巨石踏来。

身后百十余人装束各不相同,似来自大江南北、多番域境、上百帮会,但一般地乱嚷乱叫,一般地兴致高昂。

当先那多髯老者已来到石脚下,仰首向石上的三人“嘿”地一声叫道:“似这般旷世之战,怎能少了观众呢?嘿,雷某带了这百十位朋友给三位捧场来啦,哈!”

话刚说完,就听得石上叶孤鸿的冷语劈空砸来“霹雳门雷老门主这么给面子,叶某敞胸领受。这便拜上浊酒一坛,老门主接下啦!”话音方毕,果然,凌空一黑物陨石般坠下。

这人正是霹雳门主雷震,他眼见那黑物高速坠下,不敢硬接,力注双臂,虚空左右各一划,本拟削弱坠物的劲气,却未想,臂间真气逼出后甫与那物相击,便听得“蓬”地一声,那物蓦地炸成万片,无数刺鼻的烈酒纷纷溅上他的脸、衣物,顿弄得他狼狈不堪。

众人眼见雷震手忙脚乱地抹掉了脸上、衣物上的酒水,动作好不滑稽,均不自禁“哈哈”大笑起来。

雷震愤怒非常,拿眼瞪着众人,叫道:“有什么好笑?老子衣服这辈子就喝过这一次酒,不能让它醉的太厉害,这,很好笑吗?”

众人听他说得好笑,却又自仍不住要笑出声来,蓦地听得上方传来叶孤鸿的朗口语声“今日本欲觅得清静地与二位酌酒谈心,然,这里鸡鸣狗叫,太过繁杂,你我这便去断玉岩痛快一场。”

众人听得他叶孤鸿骂自己作“鸡鸣狗叫”,均自气愤不已,本欲高声叫骂,但抬眼望去,只见三个黑点破空西去,渐行渐远,越发飘渺。

第五十八章 关中五虎

断玉岩高耸百丈,远远看去,便直如一擎天柱,捅上天斗。

岩下是一望无际的繁密丛林。一阵风过,密林起伏跌宕,如海似涛,波澜壮阔,直让人敞胸阔怀、目骋神眩。

便在这阔波密林的深处,此刻正潜伏着四个浓髯黑密的负刀中年。林丛深处,风声突起,枝虬刹间摆腾乱颤个不停。

当先一个深卧丛中的中年手往下一摆,鼓腮暗作,发出几声虫鸣。靠后的一人扭过头来,向身后的两个潜伏于树后的中年人小声道:“点子来了,绷紧精神。”

其实天刚放明,悬月未沉,薄雾如纱。一抹黑影破空向丛林深处扎来,其速如电。

林间木质繁密,枝虬交缠难分,那黑影在众林间纵穿,由枝到干,再从干到枝,跳纵穿越,却不落地,疾行奔掠,如履平地。

“噗”,他又仰口吐了大瘫血,右手长剑在一条臂粗的枝虬上一撑,强自直起身躯,抬起头来,透过浓密的虬枝看向浓林纵深处。足足过了半响,他嘴角忽地逸出几丝冷蔑的笑意,口中更是冷冷地道:“四位只怕已在此恭候叶某多时了吧。秋意甚浓,泥湿气寒,最是伤躯,各位还是快快现身相见吧。”

“嘿,阁下神目如电,确是不凡。冯漠携青黄紫三虎向叶兄拜上。”当先那个深卧丛中的浓髯中年缓缓走了出来。身后的三人亦纷纷现了身。

黑衣人双足踏在一条横展数丈的虬枝上,以剑撑躯,身子随着枝虬上起下伏,仿佛一不小心便要摔下来,但他的眼神却是冷兀无比,用一种让人看得心颤的神目寒锁着四人,语声深冷地道:“关中五虎,白青黄紫?”

“不错。”当先那人一身白衣,却衬得浓眉轩扬、髯虬突兀,想必便是白虎。只见他点了点头,道:“在下正是白虎冯漠。”

“青虎冯哀”冯漠身后的青衣浓髯中年接口道。

“黄虎冯于”冯哀身后的黄衣中年拱手道。

“紫虎冯心”最后身着紫衣的中年却是冲着黑衣人一笑。

原来关中五虎“黑白青黄紫”本是五个孪生兄弟。

据说当初其父母生下这五个孪生子后,觉得五胎齐出,史所少有,实乃祸胎,于是心哀之下便将无人起名作“大漠哀于心”后来五人逐渐展示出了非凡异禀,又经高人点播,武艺超群,终于也成一霸,雄踞关中,自封五虎,分按“黑白青黄紫”五色。

其实“黑虎”冯大排行并非老大,反而是老五,只因他出生后体孱多病,父母担心养之不活,于是便希冀他快些长大,攻克病魔,故将“大”名赐给了他。后来兄弟们也对他呵护有加,成立“五虎门”后,便也将首席“黑”位让给了他。

只是在几月前,冯大外受历练,随追风等人追杀叶孤鸿间神秘失踪了,五虎从此只留余四。

老大“青虎”冯漠此刻眯起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黑衣人,道:“兄台似已身受重伤,五虎门人本不欲乘人之危,但杀兄之仇形容水火,嘿,说不得,只好得罪了。”

黑衣人正是叶孤鸿,自从昨日与薛、傅二人的决战后,他已遭受了数百次阻杀,身上的创伤已不知加了多少重?他只觉心已疲、身已乏,他简直已快达到忍受的极限。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去,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因为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

他的剑合在鞘内,鞘正深嵌在枝内。他的人也只有靠这柄带鞘的剑支撑着。但他却还看似很轻松,好整以暇地道:“叶某已重创了上百人,何妨再多上四条病猫。”

这厮太狂了!四虎哪还能耐,咆哮者扑了上去。

五气相击,“蓬”,又是劲气迸发的吟唱,五人都被炸了开去。

叶孤鸿被抛得更远,已在两丈开外。他直觉全身好似快要被抽干了般空荡无物,双臂软绵绵地,几已使不上半分气力。但他还是强自拄剑撑起身躯,一步一步缓缓地向林外移去,空留下地上四人八目瞪大惊骇地眼神。

此刻,几十里外的衡阳七十二峰上,那块顶过山尖的巨石下,正聚集着上千江湖豪客,热闹非凡。

薛清平双手附后,好不悠闲地看着台下众人,漫不经心地道:“今日衡阳剑会,众位屈架光顾,薛某人颇觉荣幸。”

“呵呵,薛真人太过自谦啦”台下立即有人附和道:“薛真人仙风道骨,我们能受约,实是莫大的荣幸”“对啊,能有幸目睹薛真人之尊颜,我们死而无憾。”

到处都是谄媚的疆域,在这里没有真诚的一席之地。

“好。”薛清平清喝一声。这一声清喝恰选在众人起哄最沸腾时刻,却直教人耳际“嗡”地一声响,纷纷闭上了嘴。霎间,台下由喧闹的鼎盛突地变成了静寂的低谷。薛清平这时却又发话了。

“衡阳剑会现在开始,大家各凭所长,只管尽兴吧”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

然后台下立即就又沸腾了起来,便有人大声嚷叫道:“剑会开始,大家各自拔出佩剑,你扎我刺,流血流泪,尽管起兴吧。”

“哈,你扎我刺,流血流泪……”台下一时混乱异常,有的人立即拔出佩剑,对着身侧众人众人狠狠刺下。

有的人本自来看热闹,却冷不防一柄剑“嗤”地刺入小腹,心骇愤怒之下,只有拔剑回刺。数千人挤在一团,乱剑刺下,难免会伤及无辜,于是便又有人中剑、拔剑、回刺……

连锁之下,一时众人受伤者更多,愤怒更甚,局势也更加混乱,远远便能听见群豪的愤恨声、怒叫声、不满和疼痛地大叫声……

数声相叠,竟而交织成一条残酷惨痛的音谱,一波波地荡了开去。

不远处,叶孤鸿强撑着伤重疲惫的身子,本欲觅得清静地修养调息,但众人的惨吼怒骂声声传来,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难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异状?还是……有什么人在肆虐屠杀?不行,这等事叶某定要管上一管。

当下,他转折了方向,朝来声处踏开步子行去,却不管每走一步,胸口都似刀割般裂痛。

第五十九章 斗智斗力

可怜的人儿,他们在做着什么!

叶孤鸿痛苦地看着混战中的众人,斜目不经意间瞥见凝在薛清平脸上的笑意——那分明是残酷、毒绝……诸多表情的组合。格老子,贼厮这般兴灾乐祸,莫不是他在搞鬼?

须知此刻巨石上站的人均是宗观的道士,儒观道服,长剑后负,看上去俱都从容潇洒,唯独只有薛清平髻发高绾、不修边幅、双手附后、神情悠闲,何况他又是须长及胸,模样更引人入胜。故而叶孤鸿那不经意间一瞥,目标最可能的便是他了。

但叶孤鸿想不到的是,宗观素来以侠义为名,今日见着台下众人这般厮杀竟不加劝阻,反而竟还似饶有兴致地观赏着。

格老子,原来你所谓的“侠名”都是建立在无数无辜者生命之上的。叶孤鸿再难忍耐,正要冲出,蓦地,他看见了一个道士伸出手臂将头顶戴着的被风刮外的羽冠扶了正。

当然,一个道士伸手扶冠并不好看,但若是一个手臂围着一圈寸余宽黑丝巾的道士伸手扶冠,那便“好看”了。

叶孤鸿心中一动,目光霎间锁向混战中的众人。果然,有几个人的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只见那几人每一次出剑前都先自抬起左臂,倏忽间便又放下。只是动作太快,几人又藏在众人中目标太小,叶孤鸿根本难以瞧清他们臂间有无物什。

但几人身形确是迅疾,只几下眨眼工夫,他们已闪过了数十人,却也刺伤了数十人,引发了这数十人的血性,激得他们挥剑乱刺,又伤了数十名无辜者。

终于,有一个黑衣人转到了人群外围,在那人抬臂临空的刹间,叶孤鸿总算瞧得清楚,不错,那人左臂确是围着与道士一模一样的丝巾。

当下他那还犹豫,腾地站了出来,朗声叫道:“大家留意左臂缚有黑丝巾的人,他们才是祸首。”

“呀,想逃。弟兄们,宰了贼厮。”果然,那几个臂间围着黑丝巾的人乍闻得有人道破玄机,纷纷欲逃蹿开去,但上千人围着,上千柄剑拦着,他们又能逃往何处。

果听得“啊,啊,……”几声惨叫,几人都被乱剑分了尸。

祸端已出,众人其实也无仇怨,于是便都停了手。有的人向叶孤鸿微一颔首,便都开始往伤口上药止血、包扎清理,互切互助了起来。

这时,一个满头银发,须虬乱颤的老者站了起来,冲着石上薛清平高声叫道:“薛老哥,你我也有几十年交情了,却为何要这般耍弄兄弟?”

其实,众人只要静下心来,便不难猜出是薛清平在捣怪。发起衡阳剑会,引发众人来此的是他:宣布衡阳剑会开始的是他:当众人混乱中胡乱刺杀时,躲在一旁兴灾乐祸地偷笑的也是他……如果不是他早先预谋好,这诸多繁事却还当真无从计议。

但现在已不需计议了,因为他已经亲口承认了,但话却是对着叶孤鸿说的。

他的话很含蓄,却是让人一听就了。只听得他冷声道:“好小子,当真有你的。你——是怎生看出来的?”

叶孤鸿却是直截了当地道:“不错,这里人群拥挤,刀剑不长眼,一旦动起手来,难免会伤及他人,引发混战,使战圈愈扩愈大,将局势搅得更是混乱。但纸包不住火,再严密的计划也有失策的时候,何况你的计划根本就漏洞百出。”

“哦。”薛清平似饶有兴致地道:“那你倒说说看,某家错在何厢?”

叶孤鸿冷哼一声,却是指着一棵光秃秃的槐树,问道:“这棵是什么树?”

薛清平表情严肃地道:“它活了不下二十年。”

两人的这两句对白,值让人听得如坠云端。他们一个问对方自己的计划有何破绽,这人却不答反问那棵人人皆识的槐树是株什么树。而那薛清平的回答却是更离谱。

“不错。”正当众人都自迷茫间,叶孤鸿又说了句奇怪地话“都活了二十年了,还这般丑模丑样,让人一言就认了出来。”

“唉。”薛清平叹了口气,道:“是槐树不论它活了多久终究还只是槐树。唉,薛某认栽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出语的依然还是那银发老叟,只听得他语气颇不满地道:“薛老哥,你这番不给小弟面子,小弟——是在心寒啊。”

这老叟便是“断刀门”的武天豪。

断刀门盘踞京师,与宗观关系素来交好,这次武天豪更是应薛清平之约前来赴衡阳剑会。

但他实在未想到这个剑会居然是个陷阱,自己无端地被卷了进去。方才的一番乱斗,他的身上也有几处负伤,本欲和这薛清平理论一番,却未想对方非但不买自己的帐,更是连看都未看自己一眼。

他心气大盛之下才说了那番话,但却未想对方的回答竟又这般简单。

话音方毕,他就只见那薛清平向自己扫了一眼,便自又对着叶孤鸿道:“叶少侠一眼便能认出这可光秃秃的老槐,当真是神目如炬啊!”

武天豪的脸没来由一红,原来方才他本念着与宗观几十年的交情,方才敢那般说话来显摆自己,但他实未料到薛清平竟是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心中不禁闷气更盛,当下闷哼一声,道:“什么狗屁?这么一棵槐树,连三岁小娃都识得。”

薛清平与叶孤鸿两人俱是睿智非凡之士。叶孤鸿以槐树喻薛清平的计策平平无奇,一眼即可看穿;薛清平便也将自己的计策比作光秃的老槐,自行慨叹智计不济。

这些,当然非是武天豪这等粗人所能懂的。

当藐视上升为一种羞辱时,人的理性冲动便要爆发。

武天豪生性狭隘,猜忌心强,又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当他将对方的这种不礼貌升作一种羞辱时,理性就被他扔到心底的“粪坑”了。

于是,众人便见他髯虬虚张,欲怒且惧地看着薛清平,且愤且畏地道:“你——薛老哥,我——哼,你我好歹也有几十年的交情,这般不给兄弟面子,兄弟可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地人物。”

第六十章 全灭

“呀,怎么?”薛清平冷笑道:“武兄竟有何说辞?”

“你?”武天豪终于完全愤怒地叫道:“你这与宗观数十年的侠义盛名太不相称了吧?”

“不。”薛清平轻轻摆了摆手,淡淡地道:“宗观的侠义宗旨是不会变的,只要你们不说出去,天下人对宗观都不会改观的。”

“你做梦!”武天豪愤怒地叫道:“这事不出两天定会天下皆知,我保证!”

“唉,只可惜你已没有这个机会了。”薛清平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武天豪“哼”了一声,道:“不错。某家此际确是精力不济,难以走遍天下各间。但只要某家得隙告知外间一人,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两天,定叫世人皆知你宗观竟是这般心术不正、欺世盗名。”他自认为最后两个词用的不错,当下重复了一遍,道:“嘿,不错,心术不正,欺世盗名。”

“唉。”只听得薛清平无奈地道:“不是某家不成全你,而是……”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指着前方,道。“你看……”

天啊,那是什么?漫山遍野的人,漫山遍野的弓,漫山遍野的箭。一簇簇乌黑尖锐的箭头直如独眼恶狼般残酷地“盯”着自己等人,似要准备随时扑哮着上来将己等撕吞了。

这时,薛清平那催命符般的语声又起,道:“唉,某家本欲与各位江湖豪侠酌酒谈心、切磋武艺、共振武林,奈何,咳咳,看来这许多箭矢只怕是不给老夫这个机会了。”

“哼,这般大肆屠杀,还说得那般冠冕堂皇,阁下的脸皮真是厚逾城墙啊!”叶孤鸿却是看不惯了,忍不住冷语讥讽道:“阁下想要杀人灭口、毁灭证据,尽管直言不讳好了,别那般做了妓女还卖骚。”

“你说什么?你骂老夫什么来着?”薛清平青筋暴起,喝声如雷,似已怒极。蓦地,他又大喝一声,道:“箭来。”身后一持弓手应诺一声,躬身上前,将手中的弓、矢敬上。

薛清平拉满长弓,箭尖紧锁着叶孤鸿,口中由怒转冷,道:“叶孤鸿,老夫原本看你是个人物,本欲留你性命。但,你实在是欺人太盛,这般恶言中伤老夫。哼,吃我一剑。”“箭”字甫出,一道箭芒化作流光电般破空刺去,直取叶孤鸿面门。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箭的速度,因为没有任何一个速度可以描述它,它简直已可称得上是一个极限。

所有人现在都用一种眼神来看叶孤鸿——看待死人。因为他们心里都痛苦地认为,这世间没有人能躲过那一箭,即便他是神仙。

叶孤鸿不是神仙,所以他根本也没可能躲得过。

“噗。”不是箭刺穿颅骨发出的声音,“喀。”是木制器械被折断的声响。难道——

不错。箭断作两截,一半在叶孤鸿手中,另一半躺在距他脚下不足两尺的地上,他,竟然是完好无损地站在那儿。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薛清平失神地叫道:“这不可能?这一箭倾老夫毕生功力,世间绝没有人能躲得过去。你——这不可能?不可能?”

“不错,这一箭实在太快,快得叶某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平心而论,这一箭确是没有人能躲得开。”叶孤鸿叹了口气,道:“至少叶某自问就没这个本事。”

“那,你——”薛清平突然就像苍老了数十岁般:没有人能躲得过?可你竟将它接住了!他痛苦地叹息道:“难道某家当真老了,还是——唉——叶少侠,你——是如何办到的?”

“这个嘛?”叶孤鸿扬了扬左手食、中、无名三指,轻轻触上拇指,干咳一声,道:“说出来你也许会不信,叶某就这般轻轻地连弹了三下,咳,再随意挥出一剑,谁知,这支箭经不起折腾,便自断了。”说着,扬了扬手中带尖的半截箭头,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深秋怎都会让人觉得几分凄冷冰寒。薛清平直觉风竟似都已灌进了心腑深处,只欲将那里唯一丁点儿热量都吹散了。他只欲仰天狂喊,骂世不公,“为何,为何老夫几十年的功力竟被这十几岁的小娃比过了?上天难道就喜这般捉弄世人吗?我恨——恨——恨。”

但他却只是在心里暗“吼”着这番愤世之语,面上也没有过分地显露。整整一炷香时光,他就那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只是最后才挥了挥手。

但他这一挥手可当真不得了。漫天箭花随着这只手落下的刹那齐破空刺出,射向场中的众人。

所有人都骇呆了,包括叶孤鸿。他直到此刻都还未想出解救众人的办法,却只有痛心疾首地屈起了他的双手六指,准备逼出全身的劲气,尽可能地击向那众多的箭矢。

便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哨音刺入了他的耳膜。

是她,竟然是她,叶孤鸿微一迟疑间,那万千箭矢便已突破了他的范围,齐叫嚣着刺入人群深处。

倒下了,全都倒下了,他们全都倒下了。叶孤鸿头扭也不扭蓦地怒吼一声“出来!”

晓风正轻,林层缓荡。浓厚的秋意竟让人无端地觉得风一度地冷入骨髓。但,整个林层却寂静非常,甚或连晓风拂动得枝虬轻微地摆动而破空的声响也清晰入耳。

叶孤鸿却冷哼一声,终于用理智压下愤怒,道:“怎么你这般扰乱我的心智,害得这许多人无辜死亡都敢做,却不敢现身来见我了?”

林层还是寂静无比,甚或静得有点可怕。

叶孤鸿终于转过头来,双目紧紧逼视着那丛最密地荆棘林,冷冷地道:“萧晓虹,非得我叫出你的名字,你才肯出来吗?”

“你——竟——终于只叫我的名字了!叶——大哥!你——竟真个只叫虹儿的名字了!”荆棘里颤巍巍地走出一黑衣女子,满面含泪,只让人看得几欲断肠。

叶孤鸿却是冷冷地看着她,心若磐石,口中却比冰还冷地道:“说,为什么要助那厮,害了这许多无辜性命?”

第六十一章 巧舌如簧

“你——你以为是我——我害了他们?你——你一直都这样看我?你——你以为我一直是一个坏女孩?”萧晓虹半颤半啜地说完这些话。

她的人竟似已虚脱:原来自己在心爱的人眼中一直是这样不堪……原来……

“我等着你说出几句狡辩的话来。”叶孤鸿冷冷地道:“看你一张巧嘴到底能将自己编到什么地方去?”

他最恨的便是滥杀无辜,方才自己明明有机会救下几十甚至上百人,却被此女的一声过去原本悦耳现却觉得刺耳的尖哨给阻遏了时机,他此刻只看萧晓虹处处透厌,只恨不得跳将上去将她活活掐死了。

“我——”萧晓虹正欲痛苦地说出自己的苦衷,忽听得巨石之上,那薛清平朗声笑道:“呀,叶少侠,虹姑娘这般钟情于你,你真的忍心再恶语中伤她吗?她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这个薄情郎啊。难道你竟还不知吗?”

叶孤鸿终于回过头来,赤目血红地盯着他,努力保持平静地道:“这都是阁下的安排?衡阳剑会,黑巾高手扰乱秩序,引发众人滥自中伤;上百弩手利箭围困,毁尸灭迹,以佑你所谓的侠名,这萧姑娘只怕也是你从中安排的吧?却不知有甚用处?”

他只管狠心出恶言,却哪还管身后那个脸带梨花雨的可怜人儿。

“不错,少侠的猜测确有大半不假。不过,有两点,少侠却是错了。”薛清平眼见胜券在握,语气也愈发轻快起来。

“哦,哪两点?莫非阁下这衡阳剑会还有什么更宏伟地蓝图?”叶孤鸿讥讽道。

薛清平不以为意地兀自笑道:“第一,毁尸灭迹并非是为了保住我宗观的侠名,少侠可知这是为何?”

叶孤鸿沉思片刻,剑眉微拧,道:“莫非这箭上有何异状,或者这尸首中竟还有宗观之人?”

“唉!少侠太过聪慧了。”薛清平叹了口气,道:“箭的背面三分七寸处刻着天门二字。这确是诬陷天门的大好良机。但眼下宗观却是无人伤亡。”

“嘿,宗观主持剑会。结果来参会的人都被射杀,主持剑会的却完好无恙。若说凶手是未行入会的天门,这岂非很难令人信服?”叶孤鸿冷笑道:“只怕天下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不错。”薛清平仍自保持着微笑,道:“入会的千余人都亡于箭下,独我宗观全身而退,确是难以令天下人信服。”

“但是。”他突地提高声音道:“若是这众多宗观的箭手都亡于箭下,情况似乎好像便不同了吧?”话音方毕,那数百名弓手突地齐反手拔箭,一把刺入了腹内,便都齐倒了下去。

“唉,愚忠啊!他们也不想想,万一你的计划若是失败了怎么办?那他们岂非死得很冤?”叶孤鸿痛苦地叹息道。

“失败?老夫怎会失败?”薛清平激动地道:“这么严密地计划,该死的都已死去,活着的消除痕迹,剩下的便只是天门的残忍结局了。”

“叶某只是想问。”叶孤鸿忽地拧起长剑,反扳剑锷,转了个大圈,道:“天门为何要射杀他们?动机是什么?”

“嘿嘿,数千江湖人士觊觎天门典籍,天门为护祖籍竟残忍地将他们全部射杀。我宗观本欲从旁阻挠,却未想,他天门狠毒残谲,杀红了眼,矛头又指向了我等,我众百护卫终因躲不过其万千弩箭,全部殉职。”

临了,薛清平又微笑着补充道:“某家也因欲好言劝说,不想却遭其攻击而身受重伤,幸而保得性命,得以向天下揭露天门之丑恶罪行。”

“但叶某看来,阁下却是英姿飒爽,半分受伤的征兆也无啊。况且,阁下似乎还忘了叶某这个大活人哩?”叶孤鸿干咳一声道。

“呵呵,少侠这般豪爽之人,本应是人人都喜结交的少年英豪。嘿嘿,某家说少侠有两处错误,那第二处,便在此了。”薛清平的脸上竟似已被“笑”完全控制了,直至现在,他的脸上仍没有其它的表情半席之地。

叶孤鸿无力地叹息一声,道:“唉,虹姑娘是你安排的吧?叶某只是奇怪,你怎能算得到在下会有闲情到此一游呢?”

“你叶孤鸿是出了名的爱管闲事,既然你与薛傅二老的决战就在左近,此间出事,你叶孤鸿当然会老毛病再犯,赶来管上一管。”薛清平不假思索地道。

“嘿嘿,薛真人,你当真是叶某肚内的蛔虫啊!只是你万没想到老子会与那两个老小子易地而战吧?那时真人准是暗庆不已。”叶孤鸿讥讽地道。

“不。”薛清平忽地沉声道:“某家虽未料到此点,但却及时布下了措施,终于将尊驾请了过来,某家其实也很想见见你这个人人口中道奇的少年是何等英雄。”

“唉,怕是让真人失望了吧。嘿嘿,原来那数百人的仗势,却是真人用来接待叶某的,唉,怎不早说?叶某看他们大都站了一夜,太过疲劳,所以让他们都躺下歇息歇息一番了,不过现在却也该醒来了。呵呵,真人这番礼遇,叶某身受了,在此谢过。”

叶孤鸿也跟他装傻充愣,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薛清平何尝不知那数百人阻拦劫杀他未成,反被他摆平了。

耳听得他又这般与自己装傻,心中微愠怒气,但暗忖:这小子仅凭单剑又在决战元气大伤后败了那百余十名江湖高手,而且方才他破自己那一箭的功力与手法确然诡异,此际实不宜与之冲突,要忍,要等待时机,一矢中的。

当下,他暗吞了口气,笑意更浓地道:“少侠这却是为何?唉,这般不给某家留面。嘿,这位虹姑娘乃萧老怪的掌上明珠,呵,出落地这般标志,真是虎父无犬女啊。某家早知她对少侠是一片情深似海,故而让她早早地等在那儿,只望少侠这般薄情郎能稍加眷顾,少侠可千万莫辜负了。”

第六十二章 雌雄难辨

叶孤鸿心道:见鬼,老子要给你面子,只怕此刻已不知魂归何襄了。

何况自从三年前那场遽变后,自己那颗早已尘封的心脏开始向歆儿敞开之后,便即下定决心,此生只与歆儿共度白首,你这老妖道此番说辞,岂非是故意在消遣叶某?

念及此,他语气忽地转冷,道:“好了,薛老儿,你我也就别绕弯子了,有什么对付老子的毒计,尽管使出来吧,老子奉身以待!”

薛清平蓦地仰天长笑,道:“痛快!少侠这番话直说得某家血气沸腾。呵,好久未有这般痛快了!”

“那是自然。”叶孤鸿语气忽又归平淡,道:“你长久被阴气柔性占据着,自然难有血气翻腾了。”

“你说什么?”薛清平诧异地道。

“叶某是说。”叶孤鸿一顿,忽地提高嗓音道:“你根本就是女的,方才你太过激动,竟而忘了掩饰而自称老身了。”

“什么?”薛清平浑身一颤,道:“你胡说?什么时候——”他蓦地顿住了,因为他分明瞧见叶孤鸿那狡狯的眼神正在讥讽着自己。

一股冲天怒火蓦地冲击着他的脑波,自己一个老江湖竟被他一个黄毛小子算计了,他直觉便是倾漫山之雪也难消尽耻辱,口中更是集川滨之恨地道:“好小子,你够胆!至今天下只怕还未有人敢这般戏耍老身。”

叶孤鸿却是怒气更甚,蓦地仰天悲啸一声,良久方歇,半响,方才见他冷眼盯着薛清平,恨恨地道:“老妖妇,你竟还敢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薛清平却是怒意稍减,好奇心起。

“哼,你就是变成人妖,只要说出半个字来,老子也管能认出。”叶孤鸿冷冷地道。

薛清平听得叶孤鸿骂自己作阴阳人,却不以为意,反自笑道:“呀,老身怎地忘了?咱苏家小妹可是因我而坠崖的,嘿嘿,怎么,她竟不幸身亡了?唉,是呀,那面崖确实不低,那日,老身确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得一半。真是对之不起啊,老身的那支该死的袖箭怎地偏偏巧之又巧地刺中了你们那根救命的长索呢?老身当日回去后颇是悔恨,当即就将那支万死难辞其咎的袖箭折断了。喏……”

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两截断箭,故作悲痛地道:“它的一次失误毁了一对神人共羡的眷侣,所以老身就特地留着它这个祸胎,让它看看,这个世间无数的眷侣们岂是它小小一支短箭所能全部摧毁地。”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刺,深深地刺透了叶孤鸿的心脏,他无力地用剑尖拄地撑起半个身子,几乎已经不战而败了。现在只怕是一个三岁小娃用一根手指就能将他顶倒。

萧晓虹只觉心都似已碎了,上前几步,伸出纤手扶住叶孤鸿颤抖的削肩,轻叫一声,道:“叶大哥。”

叶孤鸿闻言浑身蓦地一震,倏地脱开她手,颤声道:“别,别碰我。”

“唉,萧姑娘,你千万别介意,叶少侠只是怕关心他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才这般冷落于你。唉,叶少侠,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姑娘已经成为过去了,况且当时你明明已攥紧了她的衣角了,只是她自己不小心——”薛清平正似要“安慰”他。

“闭嘴,老妖妇。”叶孤鸿最痛心地便是此事,此时听他重提,不由得激动地道:“你害了这许多性命,老子今日定要替天行道。”长剑一扫,怒目似要破空刺将过去。

“咯咯”那“薛清平”忽地朗口轻笑,声音非一般地清润圆滑,又抛了个眉眼过去,“呀”地一声佯惊道:“妾身好怕啊。叶公子这般盯着妾身,妾身直觉浑身都似起了鸡皮疙瘩般。喂,众位弩将,还不快快起身护卫。”声若流莺,媚到骨里。

叶孤鸿却是听得一愕,心道:你这疯子在和谁说话?正自转念间,忽地一件诡异至极的事情发生了。

那上百尸身,不,应该是说那上百自刺身亡的弩手忽地齐站了起来,突搭弓引箭,全都对准了叶孤鸿和萧晓虹两人。

萧晓虹似已骇到了极点,牙关打颤,挤出几个字来“这……叶大哥……怎么?”

叶孤鸿却也是惊异非常,诧然地看着“薛清平”,道:“这个?叶某却也好生不能明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阁下可愿指点一二?”

“唉,”那“薛清平”叹了口气,媚笑道:“叶公子,难道本姑娘当真老得如此不堪吗?竟连让公子半分想要窥视的欲念也没有?”

叶孤鸿哭笑不得,暗忖老子近日怎地这般倒霉,总是让我碰见这般奇奇怪怪、真真假假地鸟人?口中却是无奈地道:“老子本也有此念,奈何姑娘已名花有主,老子是有那个什么心可没有那什么胆啊!”

“薛清平”谄媚一笑,“嘻”地一声道:“这么说叶公子对奴家还是有非分之想地,是吗?唉,只可惜不是仲夏初夜,奴家真个想和叶公子这般潇洒俊逸的英才对月促膝长谈,把酒话盏言欢。”

我的娘,叶孤鸿倏然一惊,忙道:“姑娘盛情叶某心领了,只是和阁下这般男不男女不女地变态促膝长谈,嘿,叶某想想就足够呕吐半天,又哪还能坐得住?只怕会扫了姑……阁下的雅兴。”

那“薛清平”脸色突地一变——叶孤鸿这句话深深揭破了他心底的伤疤……

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便是自己当年身受重创,弄得现在这般怪模样,此际听得叶孤鸿屡番讥语,他只觉愤怒异常,蓦地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找死。众弩将听令,本宫再不愿见这个狂小子。”说罢,手连袖一起挥下。

命令和手势已下达,箭却没有如期地射出。薛清平冷眼扫向众弓手,道:“怎么,本宫的话都不听,想造反吗?”

“不,”数里开外忽地传来一人的清喝道:“并非想造反,而是窥破了你的阴谋,想要擒拿你这个反贼。”

“谁?”薛清平一声暴喝,怒目锁将过去。

这回连叶孤鸿也奇怪了,暗地奇道:“这姓魏的怪老头怎地在此当儿出现了?”

第六十三章 老妖妇

来人正是魏照元,只听他边走边喝道:“众位江湖朋友,戏演完了,该谢幕了,还躺在地上做什么?”

“什么?”叶孤鸿诧异地回过头,惊奇地看见那地上的上千本已“死去”的江湖草莽突地都活了过来,有的尚身在地上竟已开口大骂“贼婆娘。”“恶女人,这等狠毒。”

“老子差点儿上当。”

“……”

武天豪是第一个爬起来的,只见他一把拔掉腿上的弩箭,冲着魏照元一竖拇指,道:“魏宗主,真有你的,敢情这箭是什么做的,扎在身上竟连半点疼痛也不觉。”

魏照元“嘿嘿”一笑,正要答话,忽听得那“薛清平”尖声骂道:“老匹夫,原来这些箭也被你做了手脚。”

原来他初时见得众人都活了过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乍听得武天豪言道中箭后身上半点知觉也没有才蓦然醒悟:这岂非与自己研制的用在那些弩手身上的药物性能一致?

“唉,”魏照元笑着叹息一声道:“这个……嘿,蝶姑娘,你确是聪慧异常,将浸有麻醉剂的银针安置在箭头内,只露出针尖的半寸在外,这样常人便难发觉了。呵,寸半的针尖插入人体,那人只需一根指头轻轻托住箭尾,整支箭便不会轻易掉下了,嘿,常人看来却是与真个中箭无异。”

“魏宗主,本宫当真小瞧你了!真没想到你对事物观察地这般仔细,”“薛清平”此际不知是失落还是愤恨,语气却是异常地平淡,道:“本宫只是奇怪,有那许多人看着你,你是怎生出来的?”

“唉,我的薛真人”魏照元故显失落地道:“你怎么能这么小看我魏某人的本事呢?况且当时某家身边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酒鬼啊,试想,你的朽木枷笼、孱弱小将又怎能困得住我们?是不是,老酒鬼。”最后一句是对着巨石后大喝送出。

“嗯,老臭虫才是疯子。”巨石后果真有人应了一声,那人当然便是董日瑄了。

“薛清平”冷冷地看着魏照元道:“魔神竟也来了。只怕你的宝贝徒儿也在附近吧。哼,那小子可孝顺地紧呐!”

“多谢蝶姑娘夸奖。”巨石右侧也冷漠地应了一声。

“好,好,”那“薛清平”忽地冷目扫向身侧的众位宗观道士,冷声道:“本宫今日是智密一疏,功亏一篑,哼,你们更待如何?是护佑本宫杀出重围,还是临阵倒戈、甘作反贼?”

“哼,”他身后的那个高冠道士恨声道:“你害得家事身陷囹圄、备受摧残,此仇不报,枉为世人。师弟们,宰了这妖人。”说罢,锵地拔出佩剑。众道士亦是一般愤概,纷纷拔出佩剑,将“薛清平”围在核心。

“哈哈,”“薛清平”蓦地仰天大笑两声,忽又眨亦不眨地盯向魏照元,道:“魏宗主,原来你早与宗观众牛鼻子道士串通好了要在今日对付本宫,是也不是?”

“你又何尝不是谋划多日。在衡阳剑会上陷害天门的计策,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吧?”魏照元冷冷地回视着他,道:“只怕你在暗袭薛老道得手后,侨扮他的第一天起,这个阴谋已在你心里有了雏形。”

“唉,”“薛清平”叹息一声,道:“本宫只是奇怪,你们到底是怎生看出老身不是真正的薛清平?”

“当然,”魏照元坦白地道:“老夫与你素未谋面,确然难辨出你就是那个关押我们的神秘人物。只是你不奇怪吗,为何老夫与老酒鬼都是一般火爆脾气却能安安静静地在你的牢狱里待上几个月?”

“这?”“薛清平”沉思片刻道:“先是本宫还以为你们是慑于伏威,现在想来,莫非你们当时是想欲刺探老身的秘密才安然留下的?”

“你确是聪明。不错,”魏照元“嘿”地一声道:“其实在我们被关押的第二日,有人前来偷袭,姑娘可还记得?”

“不错,是有三个蒙面黑衣人不自量力,前来闯关。其中两人被老身当场击毙,还有一人重伤潜逃,当真便宜他了。”“薛清平”冷哼道。

“唉,你杀气太重,理智尽失,故然也没在意那受伤者逃窜时扔给老夫的那张纸鉴吧?”魏照元叹了口气道。

“纸鉴?什么纸鉴?写着什么?”“薛清平”奇异地惊叫道。

“解贤侄,你说与她听吧。老夫只怕已老得糊涂,有些字眼已然记之不清了。”魏照元咳嗽一声,故作消沉地道。

“你?那人是你?那受伤潜逃的人莫非是你?”“薛清平”忽地扭过头来冲着身后那个高冠道士叫道。

“不错,”这高冠道士沉声道:“自从你假冒真人的第二天起,贫道就发现了端倪。当日是五行斋戒,按惯例,真人须沐浴更衣、斋戒五日,而你却突然宣布身体不适,取消斋戒。贫道当时只是牵挂恩师身体,故而找了医师为你把脉配药。不错,你确然逆用真气使得脉象紊乱,但你却在后来趁人不备时将汤药全部倒掉,是也不是?”

“哦,原来你并不愚钝,却是聪慧地紧呐!这么说,老身给你们配的每日必服、增升功力的丹药,你们却也没有按期服食了?”“薛清平”冷声道。

“狗屁丹药,原来是混合罂粟、乌头、毛茛、问荆的迷人心智、弱人神识的毒药,”高冠道士怒哼一声,道:“亏得药仙前辈早先发现端倪,给我们配制了几味药才得以解除那药的毒性。哼,那种毒药自从半年前,我们便已不再服食,只是趁你不备将之扔到观后的沿河内了。”

“药仙?”“薛清平”眉头一蹙,道:“这怪老头儿,原来竟是他在搞鬼。哼,他日叫老身遇上,定得好好整治一番。”

高冠道士冷哼一声,道:“只怕你已没有这个机会了。药仙前辈半年前已起程去了苗疆。”

“薛清平”“哼”了一声,却不再看他,反将目光锁向石下的魏照元,忽朗口笑道:“魏宗主,加上董老儿,叶少侠和和你的宝贝徒儿,你们也不过四人而已。你当真确信凭你四人的力量能擒得下老身?”

第六十四章 可敢一战

这时,不远处忽地传来一人的朗声道:“魏宗主四人纵然擒不主阁下,加上我天门上千卫士何如?”

“呦,”那“薛清平”媚笑道:“原来‘闪剑神燕’也凑热闹来了,难怪众位都这般胸有成足。嘿,却不知公治大哥来了没有?嘻。”语声极尽媚态,单听竟足勾魂。

“唉,这位大姐,小弟尚且年幼,比上不足啊,何敢当大哥二字。”声音却是从另一方传来。

“唉,原来东南西北俱已被你们占据了,看来老身今日确是难以全身而退了。”“薛清平”撩起纤手,轻轻拂上脸庞,揭掉了脸上的面皮,露出了本来的面目,真真是俊美无暇。

众人均觉眼睛一亮,魏照元却叹息一声道:“如此佳丽为何是一个变态,又何以这般心毒如蛇蝎呢,真真令人费解?唉,不错,今日众多高手在此,只怕你确是插翅难逃了,蝶姑娘。”

蝶姑娘美目俏盼,流波般横了他一眼,忽又转向叶孤鸿,咥声咥气地道:“我的叶少侠,你这般公然与剑冢二圣挑战,不就是想给妾身来个下马威,好教妾身在对付魏官人等时有所顾忌吗?唉,妾身其实一直对你的这些朋友们礼遇相加,可从未让他们受过半点委屈啊。”

叶孤鸿冷眼看了她一下,淡淡地道:“如此多谢了。”

“唉,公子,”蝶姑娘软语相盼道:“为何你不敢与妾身多说话呢,甚或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难道妾身真的那般不堪入目吗?”

叶孤鸿蓦然冷目如刀般盯向她,眼中杀意渐浓,道:“叶某生平从未杀过一人,但,叶某一见着你的容貌,却然忍不住要破例了!”

“嘿嘿,”蝶姑娘语声蓦地一冷,道:“听说你叶孤鸿平素心善非常,连禽兽生灵都不忍屠杀。”

叶孤鸿不语,冷目如刀般盯着她。

蝶姑娘直被他看得浑身没来由一颤,但面上却丝毫不露,口中更是平静地道:“你也知凭老身的武功,在被你们擒杀之前至少可以拉上几十名垫背的。”

“你什么意思?”叶孤鸿冷漠的语声中又加几分萧索。

“好,叶少侠果真快人快语,”蝶姑娘一竖拇指,道:“老身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你我单独一战,胜负由天定。”

“呸,”叶孤鸿尚未答话,魏照元却先行骂道:“老妖妇,你已是网中之鳖,被擒只是早晚之事,有何资格向我方提出条件?”

他本是聪慧异常,通过方才二人的对话已然猜晓叶孤鸿向薛傅二人挑战的用意。

原来他叶孤鸿只是要向那老妖妇示威,并非是一味地逞强好胜;原来他的目的是警告老妖妇切不可对自己几人下手,否则凭他叶孤鸿之能定可教你老妖妇不得安宁;原来他是因救己等才被数百人阻杀,落得重伤累累……

叶孤鸿此刻只怕已是强弩之末,再经不起任何人的任何小的冲击,何况对方不是任何人,这个蝶姑娘的武功只怕在自己所见的任何人之上。

但正所谓世事难料,单凭他魏照元的孱弱的一句话就能阻遏大势所趋吗?

野风正寒,百林急颤,但蝶姑娘的脸色比风还寒,它“刮”得众人的心比林更颤。

就在此时,人们清楚地听到叶孤鸿平淡的语声“好,我答应你。”

“叶大哥”“臭小子”“叶少侠”“……”所有听见他语声的人都骇异地看向他,有关切、有惋惜、有怅叹、有感激……

他们知道叶孤鸿这一战不是为他个人而战,而是为己等外人而战。因为他们知道方才那老妖妇的威胁的话语之内涵——一旦交起手来死伤者还不定是谁,每一个人都会是死神抓捕的一个对象,都是死者中的一个概子,都可能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叶孤鸿接下了这个概子,消除了众人的疑惧,却只说了简短的几个字“天生我命,大义趋之”。

寒风旋急,剐得人脸阵阵刺痛;层林颤剧,震得人心怦怦乱跳。

巨石无辜地忍受着冷风如刀般剐割,本已身痛似裂,却更要在其上二人脚下逼出的十二成真力的“淫威”下安然授首,这,实在令它疲惫不堪的身躯再难负荷,终于用背上的新裂痕来向世上宣布它的第一次无声地反抗。

石上二人均已将全身劲力逼发至极限。真力相激,无端地爆发出几声闷雷般地震鸣,惊得石下众人浑身没来由一颤。

“噗”,叶孤鸿再忍不住,仰口吐了大痰血,这大耗精力的战前调整,已使得他的内伤更为加剧,他自身根深蒂固的潜云隐日大法已然镇压不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全身好似快要爆炸了般难受。

“唉,原来少侠一度伤重至斯,”蝶姑娘叹息一声道:“如果少侠现在反悔,却还来得及。本宫平生虽算计过无数人,却也并非那般乘人之危的屑小之辈。”

叶孤鸿伸手擦去嘴角的血渍,横目一扫,恢复冷傲的语声道:“叶某既已应了阁下,即便是现在站立不起,却也不会反悔地了。哼,阁下既作女装,甘心示弱,也罢,叶某就让你三招。来吧。”说完,长剑带鞘一扫,摆开阵势。

“叶大哥。”却是石下的萧晓红看不下去了,忍不住痛声呼唤。

叶孤鸿却是头也不回,朗声说道:“今日只是叶某与蝶姑娘两人间的恩怨。叶某若是不幸战死,虹姑娘,还请你与大家保证不要为难她,放她安然离开。叶某——好生感激。”

“叶大哥。”萧晓红痛声道:“你,”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痛心疾首的事都让虹儿来承担?她心里痛苦地埋怨道:“若你不幸战死了,我,虹儿又怎能放任这个害你的凶手安然离却?”

但此时此际,这种情状下,自己能拂逆他的意愿吗?她唯有痛心地点了点头,悲声道:“你放心吧,叶——大哥,我——我们定会照你的意思去做。”

“唉,叶小子,”魏照元也是面色凝重地道:“小心了。”

第六十五章 般配

叶孤鸿淡目扫了他一眼,含笑着点了点头,忽地看向居于人群中表情复杂的武天豪,强笑着道:“叶某死在顷刻,武门主难道竟没有话说吗?”

武天豪闻言看了他一眼,有怀疑,有钦佩,有不解,有感激……

直直过了半响,方才听他沉声道:“今日在下来此确有为敝徒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向少侠问罪之意,但现在看来,似少侠这般侠义大者,定然不会去加害敝徒了。”

叶孤鸿点了点头,道:“现今唯一令叶某心难安的便是追风之事。唉。”

“不,”那高冠道士忽叹了口气道:“现已查明追风死因是一种毒性浓烈的草类,确是与少侠无丝毫关系,少侠不需过分自责。敝观却是眼盲耳聋,误会了少侠恁多时光。”

叶孤鸿脸上光晕突起,忽地朗声道:“叶某现在所求的是生者的宽容,却难保死者的安心。既然大家对叶某的芥蒂已除,叶某此番终于能安心迎战了。”

“叶大哥,”萧晓红方才见叶孤鸿如同交代后事一般,不禁心痛难耐,又欲泣起。

叶孤鸿终于将目光转向这个对自己的痴心不亚于苏歆的黑衣少女,蓦地失声笑道:“丫头,为何那般哭丧着脸?你叶大哥此番决斗又不是铁定了要败?嘿,姬小子人还不错,况且又对你是痴心一片,你可得把握住喽。”

说罢,忽见他一展身形,向巨石后的山尖掠去,头也不回地叫道:“蝶姑娘,此处石面太窄,展不开身形。你我便去山那边林间尽兴吧。”

那蝶姑娘虽听得叶孤鸿下了保证说决战只是两人间的事,但有这许多乌七八糟的人围在四周,总难免会有人暗使阴招一心想要灭了自己,此刻听得叶孤鸿要易地而战,那还不欣喜若狂,当下紧随而去。

叶孤鸿之所以要易地而战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应自己的承诺,他是为了逃避那个疯狂的黑衣少女。

果然,当叶孤鸿刚说完姬远昌对这位萧姑娘痴心一片,要她好好珍惜时,这位身着黑衣的少女就大骂开来了“叶孤鸿,你这混蛋,你没良心,你不是孤鸿,你是独鸦,你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扁嘴黑毛的臭乌鸦。”

但叶孤鸿自“没良心”以后的都听不见了,所以当后来有人告诉他说曾经有位姑娘在数千人前骂他作“乌鸦”时,他还兀自不信,并自信地道:“是吗?怎么可能?像我这般经风独立、潇洒绝世的孤鸿怎会有人误认作是乌鸦?弄错了,绝对弄错了。

这会儿所有的人却听呆了:这么样一个妙龄少女在众目睽睽下放口大骂,语声竟还非一般的粗鲁,当真太伤大雅了!

魏照元干咳一声道:“虹姑娘,虽然老头子等几人已年过五旬,但你这般在老人家面前骂人作混蛋、臭乌鸦,这……恐怕很不妥吧?嘿。”

“你管不着。”萧虹却斜目瞪了他一眼,长袖一挥,头也不回向着巨石后快步行去。

魏照元却是气得吹须瞪眼,拿眼斜睨着她脑后那根随着步子上下起伏的长辫,忽地“哈哈”大笑道:“般配,哈哈,般配,确是很般配。”

众人此刻都已起身准备从巨石后绕下山去观战,忽听得魏照元这般怪笑怪叫,都不自禁诧然地看向他。

萧晓红闻言也不禁停下脚步,扭过头来怪眼瞪着他,道:“怪老头,你又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很般配?”

“嘿嘿,”魏照元捋了捋胡须,怪眼看着她,道:“老夫是说你的翘辫子跟我那徒儿的倔脾气很般配,嘿,难道丫头竟不自觉吗?”

“你,”萧晓红俏脸没来由一红,这句话的寓意显不只此。怒视他一眼,道:“你……你个老疯子胡乱说什么?什么……很般配?你鬼话连篇?”

“唉,昌儿,”魏照元忽地对着她的身后正色道:“这位萧丫头确是很讨人喜欢,为师准许你与她交往了。”

萧晓红听他越说越离谱,当下扭头看来,正对上了姬远昌那双炽热的眼神,不知是羞涩还是害怕,她蓦地“啊”一声尖叫,向山下飞也似地逃开了。

“还不追去。”魏照元见徒儿傻愣愣地站在那儿,忍不住怒叫着提醒道。

姬远昌闻言先是一怔,蓦地喜道:“是,师傅,您老人家保重。”一拱手,提足向山下追奔而去。

“唉,这愣小子,”魏照元无奈地道:“连追女孩还得让我这个老头子教。”

“嘻,”董日瑄从巨石后转了出来,笑骂道:“你老不死可真是个大祸害,年轻时做个少女杀手也还罢了,却是到了老年也不安分,偏还要教徒儿去泡妞。”

“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若是昌儿与那丫头间平平常常,那么老夫便是再怎么从中撮合也只是乱点鸳鸯罢了,”魏照元面色少有地沉重,道:“但是为了昌儿的幸福,怎么着也要试上一试啊,嘿。”

他忽又恢复已往的爽朗道:“叶小子受伤不轻,切不能让他再出了什么意外,否则那苏丫头可定饶不了老头子,嘿,走,下去瞧瞧。”说着,大踏步向巨石后行去。

丛林间静寂非常,没有打斗声,甚或连晓风拂林、虬枝颤动的轻微鸣音,众人也能全部包囊,不落丝毫。

周围有打斗的痕迹,甚或有几处枝虬竟已从中折断,吊挂在枝梢上。

魏照元等人顺着断枝一路寻下。行了不足二里,断枝全都消失,林层间再无任何打斗的痕迹,所有印迹俱归沉寂,就好像是二人从这里突然蒸发了般。

“难道他们长了翅膀,从这里飞了出去?”董日瑄原本茫然地盯向前方丛林深处,忽又诧异地看向魏照元道。

魏照元耸了耸肩,髯虬一摆,干咳一声,道:“老哥我也不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啊,却哪里会知晓他二人的去向?”

“血迹,那里有血迹,那树干上有血迹。”众人中忽地有一人指着一株杨树高声尖叫道。

第六十六章 追踪

众人顺指望去,果见那株杨树上丈余高处有一滩与树皮颜色相近的血渍。只因这滩血渍又黑又红,与树皮颜色太过像似,众人又都忙于前窜寻路,故而竟都未加注意。

这人本是一门心思地寻求刺激好玩才跟着众人前来,但几里路下,却又觉索然无味,便自仰着头有一脚没一脚地踏着,心中却在纳罕:怎地这林间连半子鸟影都不见?

嘿,这家伙原本要寻着一只半只鸟影,却未想竟无意间发现了那滩血迹,到当真帮了众人一个大忙。

魏照元一个飞步踏上那株树干,只几下便攀上了枝顶,当下放目远眺。只消片刻,他忽“啊”地一声惊叫,差点儿摔了下来。

“怎么啦?出了什么情况?”董日瑄惊异地问道。

“就是啊,魏宗主,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异象?”众人中也有人奇问道。

魏照元单手一拍树干,闪身掠了下来,面色凝重地道:“西首有火头四起,魏某担心有人放火烧林。我们还是赶紧撤出,回旷地去吧。不然火势逼来,便然不妙了。”

“有人纵火,格老子,”人群中忽地有人骂道:“奶奶个熊,这不是存心要老子命吗?”“格老子,赶紧冲出去啊!”“黄老儿,你踩了老子的脚啦!”“龟儿子,你碰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人们霎时各自保命,都争相挤拥着要冲出去,却是越冲越挤,越挤越乱,不消片刻,叫骂尖吼四起,混乱一片。

魏照元方才见那火头距己等不足两里,心知耽搁不得,当下大吼一声,道:“都给老子闭嘴。”

这一声吼,穷集了魏照元的毕生内力,竟而震得整个层林抖了一抖,宛若雷鸣,又似爆破,直振得众人耳际“嗡嗡”直响,良久不息。众人却终于都静了下来。

魏照元寒目一扫众人,不怒自威,口中更是让人闻而生畏地道:“大难即将来临,尔等还这般自封门道。一群屑小之辈,哪里还像半个江湖豪侠?”

众人听得不由都怒意大增,但迫于对方的淫威,却都不敢出言不逊。

魏照元冷目再扫一眼蠢蠢欲动的众人,冷哼一声,道:“哼,一群乌合之众。武门主,就劳烦你引着大家离开吧。老夫与魔神前去探探路子。”他也不给武天豪回话的机会,和董日瑄齐展身形,向着西首苍鹰般扑去。

深秋枝枯,极易着燃,这当儿火势显比方才又大了许多。

魏董两人四足各勾在一条枝虬上,面色凝重地盯着越发逼近的火苗。

其实已是傍晚,红霞铺天,与火光相映,直将天际与地垠兀自衔接了起来,让人看得双目没来由一眩。

起风了,四周无丝豪征兆地起了大风,风向自西向北。

火势原本一味地向东扑来,乍一受风便自改向,忽地向北攻去。

“好风,好风啊。老酒鬼,看来天也助我。嘿,走。”魏照元话未说完,已自展开身形,大鸟般向西首扑去。追火朔源、顺藤摸瓜岂非便是他的拿手好戏。

董日瑄抬眼一看,果见火势转向北面,又见魏照元身影愈发显小,当即腾身而起,边还叫道:“老臭虫,别走得太快啊,我都跟之不上啦。”

董日瑄眼见对方不停,不禁又欲破口大骂,“老臭虫”三字方才叫出,就见对方倏然间顿住了身形,停在了一株及腰粗的槐树下。

当下他快步赶了过去,一眼便瞧见魏照元那双原本锐利现却茫然的眼睛动也不动地盯着那株树下的某处。

血渍,那儿赫然又是一滩血渍。董日瑄看着那滩血渍,诧然地道:“怎么又是一滩?会是谁的?”

“奇怪,奇怪非常,非常奇怪。”魏照元喃喃自语,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什么奇怪?老臭虫又在疯言疯语啦。”董日瑄笑骂道。

“笑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魏照元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剑眉微轩。

董日瑄听他的语声不像是装出来的,当下一改嬉笑,干咳一声,道:“这个……有何奇异?”他眼见老朋友面色凝重,说话竟也不再带谑。

魏照元又向老槐的两侧扫了两眼,道:“火势只从这棵树的两侧分坼而过,却单单绕过了这株树。难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本来他初始时也未有这许多想法,只是瞧见那滩血渍左右两尺方圆杂草乱生,泥湿沾足,水汽渐升,而两尺外却是草灰烬伏,火星零散,细烟乱起,真真如出异世、泾渭分明,又见得火过之后,众木皮黑如炭、虬枝尽分,独此木容采依旧、蓬勃如初,心中异念顿生。

董日瑄闻言这才注意到魏照元口中所说的异象,见得这几株杂草傲然诡谲地挺立在那两尺左右的异域内,神情既沮且苍,不由得走近了几步,躬身探手便欲触上那棵叶长两尺、柄已泛黄的枿齿,蓦听魏照元惊喝一声“别碰。”

董日瑄一震顿手,诧然地回过头来看向他,却见他屈膝蹲下,用宽袖裹住指头,折断了半截长叶,移近眼前,接着,便见他专目定定地锁着那截草叶,神情变了几变。

其实已近黄昏,血色残阳极盛金态,竟而交织残云形色,弥漫天斗,只将偌大天际浸染成深红,隐有撒布整整苍穹之意。

只见魏照元仰首望天,目光交接处正是那一抹深红的狮状云层。直直过了半响,方才听得他叹息似地语声道:“老酒鬼,你见过森林王狮吗?”

“森林王狮?万兽之王?”董日瑄诧然地看向他,道:“怎么?这里竟藏有那种猛兽?嘿,那敢情好啊,”说着捋了捋长袖道:“小弟我几日未沾酒,凶性早已大发,嘿,要能碰上那等猛兽,发泄一番岂不爽哉!”

“不,”魏照元又定定地看了看袖中的断草,忽奋力地将之扔了出去,看着它在空中飘浮乱飞,道:“其实无论天地之域,封疆异界,处处都少不了一头狮,一个统治的王。连天际飘浮的云层也有狮身怪状,何论人间呢?”

第六十七章 扑朔迷离

董日瑄怪异地看着他,实不知这位老朋友今日怎地恁多感慨,当即紧声问道:“老臭虫,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魏照元闻言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出一言。

董日瑄微愠怒气,干咳一声,道:“老臭虫,你究竟想到了什么?好歹也吱一声嘛?”

魏照元闻言又漠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出一言。

魏照元这回可急了,大声道:“老魏,你怎地成闷葫芦了,有什么不能对老朋友我说的吗?”

“如果有一天我这位朋友与你的那位结义大哥发生了冲突,兄弟,你……又何去何从呢?”魏照元神情好无奈地看着这位十多年交情的老友,暗暗埋怨苍天令人进退维谷的安排。

董日瑄却尚未会意,蹙眉道:“老臭虫危言耸听了吧,你们俩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距不下万里,怎会碰到一起?这……上天不会瞎着老眼,乱排一通,将你二人扯到一块去吧?”

魏照元叹了口气,仰首看天,答非所问地道:“老哥我曾言道与药仙怨隙极深,兄弟可知其故?”

“这个你好像说与小弟听过,”董日瑄一展舒眉,道:“那年九月,时令也便如今,小弟闲来无事,在九苍山游荡,恰巧见着你被那药仙紧追不迭。小弟一来无事,二来好奇,便也跟了上去。”

“唉,药仙通遍天下杂症良药,五行之术旷古绝今,最难得的是轻功更是举世无双,”

魏照元苦笑着道:“老哥被他追击的缘由,你老酒鬼想必也已明晓。唉,说来惭愧,老哥当时确是求名心切,妄自菲薄,并扬言道:‘盗宗之能在乎天上地下,举凡若物,皆可囊受。’只怪老哥太过夸大,不知自持,言出如水泼,焉能收回。于是便有人故意刁难,怂恿道:‘你盗宗既有偌大本事,那你去将药仙的百药箱盗来试试。’唉,骑虎难下啊,老哥纵然深知药仙脾性怪异,轻功绝佳,却也只有冒然一试了。”

“老臭虫身受名累,老酒鬼我感同身受啊,”董日瑄叹着道:“小弟初时位列神四榜内也是心晃神摇,以为自己此番确然可名满江湖了。但,四神居一榜,五年易乾坤。每五年一次的争夺排名,拼尽撕斗却已另小弟身心疲惫、神有不堪了。但为名故,又何可言退?小弟却甘心沉浸煎熬,忍耐疲惫的鞭笞。这……嘿,打断了你老哥的话头,可别在意啊。”

“老酒鬼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你我十几年交情,老哥我听你愿将心苦向我诉说,心下好生欣慰呢!”魏照元笑着道:“这足可证明你我虽五年分割,却还是敞胸相交、明心相受啊!”

“唉!江湖都称小弟作‘魔神’,其实他们不知,小弟虽出身魔域,生性却未曾浸染,未有学到他们的残,只是少有的邪罢了,”董日瑄痛苦的眼神竟现少有的迷醉,口中喃喃地道:“小弟只因深觉世人附会的眼神太过牵强,故而投身世外,但求静心宁神、不谙世事。”

“正所谓静可参禅,动可掠城。老酒鬼的这种宁心求静确然是一番境界啊,”魏照元笑着道:“只是修身还须养性,老酒鬼遇敌暂可求宁,遇事却难静心、不改燥习,这不是很妙啊。”

“嘿嘿,老臭虫先别光顾说我,你老哥你也是一般急躁脾性吗?咱俩半斤不差八两,”董日瑄一扫痛苦与迷醉,怪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老哥方才说道情势所迫逼使你不得不去盗取药仙的百药箱,接下来却又如何?”

魏照元抬眼望天,只见日已沉半,远际一片血红,黄昏已过,黑夜即至,当即一展身形,道:“你我耽搁太久,夜色眼见已降,那时再要寻他几人怕很不便,走吧,前方流水声急,只怕会是条飞瀑。他二人比斗若要掩人耳目,那里确是好去处,走,过去瞧一番。”说罢,一展身形,腾掠而起,穿过渐自弥漫的雾霭向流水声处去了。

董日瑄尚未及出声阻遏,便已只瞧见魏照元的身形愈发小远,不由得笑骂道:“这野兔子,脾性比我燥多了,却还不自知反出言开教我,真是盲叟导夫,不问前途。”但又奈何,只得紧步跟上。

前方有异?为何老臭虫停了下来?那挂着的黑色长身是何物?那家伙停在那里做什么?莫非他又发现了什么奇咄怪事?

带着诸多疑问,董日快步掠了过去,尚在空中,便急问道:“老臭虫,怎么,有何异样?”

魏照元闻言回头看了他一下,便自又定定地看向那个吊着的物什,不出一言。

近了,董日瑄终于看清了这个吊挂在树上的异物,分明就是一个浑身黑的泛光的剑鞘,冷冷地拦在两人的正前方,仿佛又怕两人看之不见,其齿口又被穿了条长绳将之吊在横出丈许的桦木枝上,仅及人高。

“这人绞尽脑汁不让我二人前去相助叶小子,嘿嘿,恐怕办不到。”魏照元冷冷地道:“他越是这般就愈发突出一个问题:叶小子危险更甚。我老臭虫又岂能安心退却?”

“单她一个刁妇又能奈叶小子何?”董日瑄安慰地道:“况且叶小子今次不知从何处修行,悟得真理,功力更进一番,却也非那妖妇所能轻易击败地。”

“若单只那妖妇一人,老哥我当然不这般忧心,”魏照元叹了口气道:“但关键是还有一人虎视眈眈啊。”

“这?”董日瑄声色一紧,抬眼看了下那吊着的乌黑剑鞘道:“你是说,还有一个敌友难分的人如狼卧旁?那么……”

“不,是敌非友,”魏照元肯定地道:“而且这个敌人却还是多年结下的,你我熟念深知地紧,还有就是这人极善用毒、脾性怪异,与老弟你的交情也不在少。”

“他,是他,”董日瑄惊诧地道:“他,不可能吧,他已始终了二十余年。众城人虽极力隐瞒,但其实自从那日剑圣前来闯关后,他就已神秘地失踪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未有人再见过他的身影。魔城因城主失踪、群龙无首下召开升坛大会,推选首领。那几日,武元侯那几个小子斗得你死我活,若非小弟我从中斡旋,只怕当时就有人血溅当场。”

第六十八章 万毒老叟

“石天真失踪二十多年的确不假,但你要清楚,他只是失踪,并非死亡,更未横尸,当然还会重现。”魏照元面无表情地道:“那日在狮子沟我们五年分隔后的第一次见面,老哥我曾向你言道中途碰上一个令你意想不到的人,你可还记得?”

董日瑄心念一转,脑际蓦地闪出那日的画面来。狂风乱作,奔雷乍吼,狮子沟内,断龙岩上,风驰电掣,剑气狂作。那一战确然惊心动魄、荡气回肠;那一战确然令人心怡,让人神驰。自己与老臭虫的联手却也在那一役中归宗完合、堪称珠壁。

便在那一役后,老臭虫大笑着同自己说他路上遇到了一个令自己意想难料的人,后因诸多事宜,他终究未有机会向我告明,今次又听得他旧人重提,莫非……莫非那人……

“不错,那人正是你的结义大哥——石天真。老哥我与他足足斗了二十余年,确然不会看错了。”魏照元却是直言道了出来。

当真是他?一个是自幼结义的大哥,一个是有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我该如何取舍?董日瑄满朝思绪、起伏跌宕:一边是结义情深,一边是敞心交重;一边是狂野狠辣、杀人无算,一边是心慈从善、伸张正义;一边是义,一边是情……

他太矛盾了!以至于他竟没有听到老朋友的叹息语声,道:“我盗去了药仙的百宝箱才知救命良药大都是色味深重,但我方才见着那截长叶上覆有一种药,肉眼难辨、色淡味清,定然是一种神火难入的毒药,又因数月前见得这毒叟的行踪,故而才推知此叟便伏在此间。若老酒鬼你有不便,那就留在此间,待老哥自行前去吧。”不待对方答话,他的人已去的远了。

一阵冷风刮过,董日瑄一个激灵震醒,这才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

夜真黑,无星无月无风。

前方水湍更急,隐隐有闷雷轰鸣、湍水击石爆出的音响。董日瑄加快步伐,赶至瀑旁。

悬瀑高坠,击起下端几块碎石“叮叮”作响,仿若鸣音,扣人心弦。但董日瑄当然无可欣赏,他一步一步地向瀑流摸近,只因天太黑竟而察觉不到前方有何异象,他出脚更是小心。

不知摸索着行了多少步,他只觉鞋已湿透,似乎已渗进水里。他当即停足,暗骂:“该死的老天,怎地连丁点儿月光也不加施舍?”但暗骂终归无用,众人都不知去向,他终究还是得找下去。

“啪,”是重物落水激出的声响。董日瑄心头一紧,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还是被那物溅出的水花扑脸盖上。

他不禁暗骂一声:“格老子,怎地霉运当头,处处难防。”当下急忙伸手擦掉脸上的水珠,生怕又有何物从高坠下,当即提足便又欲向后退开,忽地心中一动,暗道:“上空的物什当不会无端落下,莫非……竟有人?”

终于有些许人的迹象,他那还犹豫,当即提足向瀑上掠去。

上端果真有人声,董日瑄尚在半空便听得魏照元的吼声压过瀑流道:“石毒鸟,你厮也太过狠毒了,那刁妇既已被你抢去,为何还要害了叶小子性命?老子跟你拼了?”吼声方毕,便听得上空“蓬蓬……”作响,显是魏照元与石天真二人斗了起来。

难道叶孤鸿当真被义兄害了?董日瑄心中一痛,上得顶来,闪进一簇藤间。

其实天色太黑,即便是董日瑄站在魏石二人身侧,他二人怕也难察,只是由于一种本能,又因他极不愿夹于二人间,故而才躲了起来。

那激斗中的二人根本瞧不见身形,更不能辨出谁凶谁吉、孰胜孰负,只听得他们的叱诧喝声、真气迸发激撞发出的震耳欲聋的雷鸣。

“蓬,”又是一声劲气相激,真气激荡,竟而映出了二人清晰的面容来。

只见石天真那满脸奇长的毛发愈发将脸显得狰狞恐怖,口中更是恶狠地道:“老夫寻了二十年,终于得此宝物,你却还横加阻挠,小心老夫将你撕了。”说着左手一招“横扫千军”,右手斜引,以掌作刀切向魏照元下肋。

是他,当真是他。这两招齐作看似简单,掌刀虽未有真刀那般犀利,斩上人身,却也不好受。这便是魔城的镇城之诀“天横物刃”中的“巧引横斩”。其实二人相距甚近,石天真的那招“横扫千军”劲力迸发,使得对方的身躯斜向躲去,自然便撞上了他右手的掌刀。

这一纵一擒间暗合天意、陡显物刃,确然一番境界。董日瑄深悉此招的厉害,正要出语提醒魏照元,忽听得魏照元又一声暴喝,道:“老魔头,你魔城中人尽数该遣,老夫今日便替上天教训你!”

魔城中人,我又何尝不是,他石天真正是我结义了六十五年的大哥,我当真要为了朋友而背叛了大哥吗?

“蓬,”劲气映亮了二人,他清晰地瞅见二人身形乍触即分、闪电般交换了个位置。

劲气消散,一切俱归沉寂,周遭仍旧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话声却清晰无阻地传到了董日瑄的耳中。首先出语的是魏照元,只听他苦中略带无奈地语声道:“万毒老叟果真使得一手好毒功,魏某虽全力防患却还是着了道儿。”

“嘿,你我斗了二十余年均是平分秋色,唯独今次,老夫占了半点便宜,怎样?这事你管还是不管?”只听义兄石天真志在满怀地道。

听口气,魏兄莫非中了毒?董日瑄心中痛苦地道:“老臭虫你且忍着点,待义兄走后我定会带你去寻到药仙,求他救你性命。”便在他思忖间忽又听得魏照元不卑不亢的语声道:“不错,阁下的功夫确然精进神速,但若没有那个妖妇暗中帮忙作梗,只怕你不会胜的这般轻巧吧?”

怎么?那妖妇竟还潜伏在侧?董日瑄心中一紧,忽听得义兄石天真一声长笑,道:“人说夫妇连心,蝶儿既已答允下嫁与我,自然会助我这个丈夫去对付外人。盗宗平日里机灵地紧,今回怎地傻啦?”

第六十九章 真元护主

怎么?那妖妇竟嫁给了大哥?

董日瑄又是一愣。便在这当儿,忽听得衣袂破空声,瀑下忽地传来一人的清笑道:“石大哥,你对蝶儿的好,蝶儿百世不忘。只是眼下蝶儿还有要紧事未做,这便先去了。”

“你别走,”石天真的语声已在瀑缘,“我寻了二十年的妻子就是你了,你千万别再让我失望了。”说道“别再让我失望了”几个字时,他的人似已到了瀑下。

“大哥,”董日瑄终于站了出来,心忖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回城,但转念一想,话出口却成了“你无论如何也要将大嫂带回来啊。”

瀑下的石天真也是二十余年未见这个结义兄弟了,此时听得他的语声本也有上瀑一见的冲动,但心想那女子像极了自己画上的女子,自己无端寻了她二十年,却又怎能让她在最后关头跑掉了,当下“嗯”了一声,展开身形,追那女子去了。

董日瑄耳听瀑下除了坠水击石发出的闷雷吟唱外别无他声,心中暗叹一声:也不知这次让他去追踪那妖妇是福是祸。便在此际,忽听得身侧传来一人的轻微*,他:“啊”地一声惊叫“老臭虫,你觉得怎样?中毒是轻是重?”说话间已抢上,伸手扶住了魏照元。

魏照元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真情毕露的好友,不由得苦笑着道:“老酒鬼,你我十几年的朋友情深,早已深若幽潭、倾丘难填。嘿嘿,老哥我这盗宗却也不是白叫的。方才与那老小子近身相搏,我从他身上取下了不少东西,想必解药也在其中吧。”

“嘿嘿,”董日瑄暗叫一声惭愧,心性却终于放宽,道:“早知你这盗宗名不虚传,小弟我也不那么揪心,欲要带你去寻那药仙救治又怕路途太远颠得你老哥心疲身乏、病情加重了。”

“呵呵,”魏照元也不甘示弱,谑道:“你老酒鬼也不是好鸟。你明知那刁妇心术不正又难缠地紧,却偏还要自己的义兄追将过去,还言道:‘无论如何也要将大嫂带回来。’嘿嘿。”

董日瑄干咳一声,道:“这个……嘿……他们一个火暴,一个刁钻,确是极配,小弟从中撮合,却非无由,实属有因。嘿嘿……天公愿成人之美,小弟又怎敢有违天意。”

“去你的有违天意,”魏照元笑骂道:“你这魔神当可真……咳咳……名副其实。”

夜,就这般在无争无斗中过去了,而且走的很彻底,因为众人一觉醒来,便已发觉日满西头,白云出岫,景丽如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叶孤鸿仍旧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魏照元昨夜服了解药,又睡了一觉,直觉精神好了许多。他快步抢上扶起了叶孤鸿,却见他眼皮紧闭、脸色白卡、嘴唇发紫,显是中毒极深。

“怎么?叶小子还有的救么?”董日瑄眼见老友脸色凝重,心中也紧张非常。

“唉!”只听魏照元深深叹息一声,道:“方才老哥我试了一番他体内的情状,只觉气息紊乱、毒素乱窜,当真凶险。只是,”他忽又探手触上叶孤鸿的心脉,过了片刻,方才又道:“只奇怪的是他的心口周围似有一股真气护着,不让毒素靠近半分。呵,真元护主,却也奇异。”

“真元护主?”董日瑄诧然叫道:“这毛头小子竟有这等本事?”

要知举凡练武之人静心打坐、修身性,便能引发体内纯正的护体本元,纳沉丹田,是为真元。

真元以气逼发迸出,旁人临而身受,但觉气息不畅、身行不便,是为真气。

道家推崇老子,以为修习在乎外物,性功修心,命功炼形。炼丹成形,食而增功,乃是他们一贯推崇之术。佛门重乎打坐修身,以为坐禅修行在乎自身,平心静则修身正,静心宁则通悟深,我佛如来是为点受。

但观乎道佛真理,无论是纳外物之气以为己用,还是自行锤炼,缓慢行功,却都有一个目的——充我丹田,增我气元。

真元形如空茫大气,飘渺无形,但若汇集凝聚,有时却也能让人眼见锋芒。

只是这种气在人体经奇经八脉的疏导引发,自成一路,循环往复,几成定型。

一旦主人受伤,经脉受损,气息便不再循规蹈矩,反乱冲乱撞,破坏经脉,扰乱神经。若长久不加操控,经脉碰撞甚剧,破坏更大,气息更乱,只怕会再不受控制,修行者都称作“走火入魔”,即便此人伤好苏醒,却也与废人无异。

但,此时此刻,着实令二人奇怪的是,这叶孤鸿明明已受重伤昏迷,身又中毒不浅,定然难以操控体内冲撞不息的真元,常人若是经此磨难,只怕早已毒素攻心而死。但他叶孤鸿非但未显衰竭濒临死亡之象,反而那股紧护心脉的真元愈发壮大,竟有痊愈的迹象。

董日瑄“啧啧”称奇,看着犹未醒转的叶孤鸿,心中忽地一动,道:“老臭虫,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令他快速醒转的法子。”

“怎么?”魏照元心中一喜,这位老朋友古怪想法就是多,说不准还真有什么救人妙招,当即追问道:“老酒鬼,你老小子又想到了什么?快快道来。”

却见董日瑄神秘一笑,二话不说,忽地一个翻身向瀑下倒坠了下去。

魏照元骇然一惊,慌忙伸手来拉,口中更是惊叫道:“老酒鬼,你做什么?”悬瀑高十余丈,若这般倒坠下去,哪还能活命,当下出手更快。

却冷不防对方忽地一个鹞子空翻,向上窜了数尺,又直直坠了下去,耳听他“嘻嘻”语声愈发低轻道:“老臭虫,你且暂待片刻,小弟去去就来。”

晴空万里,偶有云层飘过,陡增韵色,只让人心旷神怡,身酥体松,好不惬意。

魏照元眼见叶孤鸿脸色渐行好转,心下也不那么焦虑了,又久待董日瑄不至,当下轻卸乏肢,张开双臂,任酥日铺满全身。

毕竟是中毒初解,他的躯体确未有正常时的轻便灵活,不消片刻,便自行睡去。

第七十章 贺新郎

魏照元这一觉当真睡得死沉,睁眼醒来,却已是繁星满天,深秋夜半。

他一惊跳起,借着星光向身侧瞧去,暗叫一声糟糕,那里一片空荡,哪里还有叶孤鸿的半个身影。

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魏照元使劲地摇了摇头,喃喃道:“出了什么事?叶小子哪里去了?老酒鬼难道竟一直未有回来过?”他的脑际蓦地一阵眩晕,自己怎地睡得那般死沉,连周遭发生了何事半点都未觉?这下那苏丫头不恨死老头子才怪。

一个大活人从他眼皮底下失踪,况且这人自己还不会动,一定是有人趁自己熟睡时将他盗走了。

莫非是老酒鬼?不,不可能,他与我素来交好,不会开这种玩笑的。

这里四处都是峭壁,唯独这条瀑布能够穿行,那盗去叶孤鸿的窃贼定是从那里下去的?

哼哼,从盗宗手中盗去了一个大活人,这口气如何能咽下?魏照元蓦地纵声怒啸,跳下瀑去。

这时,便在那飞瀑之上,一块青石岩后缓缓转出两人,当先一人纱巾蒙面,黑衣裹身,步履轻便,目光冰冷如霜。

身后那人双手环抱着一黑衣男子,眼见魏照元身影俱归沉寂,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道:“尊主,果真如您猜测,那魏老头确是愚笨到家,当真想也不想就下了瀑去。嘻。”

那尊主冷眼似刀般扫了他一下,冷声道:“并非愚笨,而是死要面子。盗宗反而遭盗,这让他无论如何在天下人前也难抬头。好了,这个人暂且由你保管,你就带他去易翠楼寻桑管事再做计较。哼哼,那老魔头难缠地紧,只怕絮儿几人拦他不住,本宫前去谈谈究竟。”

“可是他的武功很高,若是醒来,晴儿只怕……”身后那人将环抱的人微向前探,担心地道。

那尊主冷眼再扫向那个昏迷不醒的黑衣男子,声音依旧生冷如冰,道:“放心,他的中黄二脉已被本宫封禁,任督也已截断,即便醒来却也难使出半分气力,与废人无异。你只管带他去易翠楼寻乐,本宫处理好董老魔头之事,随后即到。”说罢,袍袖一展,大鸟般向瀑掠下。

眼见那尊主身影难觅,这人忽地一把将手中之人紧紧贴入怀中,激动地道:“叶孤鸿啊叶孤鸿,天叫你落入本姑娘手中。嘿嘿,你不是一直都对本姑娘不屑一顾吗,今晚过后,本姑娘就叫你记我一辈子。”

星光下,这女子的容貌也算清丽脱俗,但脸上狰狞的诡笑却只让人看得胆战心寒。

易翠楼是大江北岸的诸多青楼之一,生意也并不红火。但这里的姑娘们却都有一个奇怪的名字,譬如香翠、田翠、灵翠、金翠、银翠……

原来每一个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翠字。于是,便有居闲之士三五聚首前来临幸,并堂而皇之地取名作“品翠”。

“品翠”有大小之分。平日里每隔三天,易翠楼里便聚上四五十王族佳士、公子贵嘳、富士豪绅,他们将楼内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翠姑娘”都集于满堂,边品茗尝酥,边笑谈品头论足,是为小品。

但凡每月过半,便在十五仲夜,这些王孙贵族、富士豪绅便也约上几多江湖志士、平民百姓齐聚一堂,再叫上五音鸣奏,品茗品酒品天下,是为大品。

今日便是十五,正值每月一度的大品时令。

只因每逢此时,来人繁多纷杂、出入混乱,多半没人注意各人的形貌出身、身份派头。因而这个怀抱着黑衣男子的女子的进入便不是很抢眼了。

况且这女子一进门就冲着那个满脸堆笑的老鸨叫道:“翠妈,天字第一号房。”说着抛了一大块沉甸甸的白银飞将过去。

那叫翠妈的老鸨信手接过,堆笑的本已不能再加肉的脸却硬是被她挤了块横肉进去,语声更是谄而媚之不起地道:“好俊的姑娘,好阔的出手呦,来,随我来噻。”努力献媚却更让人生厌,不过这女子倒不在意,心里反倒美滋滋地随着她进了客房,连走路也觉轻快了多了。

这里的房牌分按“天地玄黄”四字号排列,天字一号,却也显眼,那姑娘道了声谢,抱着昏迷中的黑衣男子进了房内。

房间不是很大,却香气十足,只让人闻得骨都酥了,显然是女子的闺房雅间。

房内桌椅摆设极具古典风情,最较突出的便是一架古琴恒搁一座檀木椅上。

琴是焦尾,弦乃银丝,确然高贵。靠里摆放的是一座高腿宽身红缛铺就的大床,床帘略紫,向两旁撩起,直将整张床渲染的更较旖旎鲜光。

这女子将黑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上,又对着他的俊脸直直盯了半响,这才转过身来,坐上那张安置古琴的桌旁檀木椅上,双手纤指轻按琴弦,竟弹起了一曲《贺新郎》来。

琴音忽温忽紧,柔意尽现。继而温婉平缓,如女子之温柔眼波,平而无澜、宁而不荡,又如微风下的湖泽,轻起涟漪、微微荡漾,直让人心旷神怡、神游物外、心潮微澜,好不舒服。

忽又波涌浪跃如怒涛奔腾、枭龙狂做,竟而翻腾滚滚、迅疾声声,沸扬不消,却也伴生柔波紧随潮后,消缓怒潮冲荡,直让人荡气又觉回肠,魂牵又添梦萦。

铮铮琴鸣,荡心动魄。女子摄魂的润喉更让人迷醉。

只听得她温婉的嗓音将“斜风细雨,乱愁如织。”的凄凉愁苦完完全全地扩展开来,只让人听得肠断心伤。

正是“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歌到此处,直叫人潸然泪下。

那女子声也含啜,直堪堪唱到“鸿北去,日西匿”这才奋力挥弦,“铮”地一下,狠狠将丝弦弹响开来。一曲便也作罢。

“砰砰砰”,三声敲门音便如算计好的,恰在琴声余音即消、缭绕之势渐弱渐消时传了进来,声声扣紧心弦、动人心魄。

“谁?”女子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双眼紧盯着闩门的长栓,双手暗中凝力待发。

第七十一章 泼皮

“姑娘,你睡了吗?唉,那几位官爷硬是差小妇前来请姑娘移居凤架。嘿,放心啦!他们只是方才一睹姑娘芳容,惊为天人,又听得姑娘那一曲吆,疑是,想再见见姑娘一面而已,姑娘……”

原来这女子方才进门虽是快捷,众人又大多忙于品论热潮,但却还是有几人瞅见了她的非凡丽质。他们只当这女子是易翠楼新进姑娘,便让翠妈去好生请来。

易翠楼平日里不做留宿生意,但只因那女子出手阔绰,这翠妈便破了回例,奈何无论怎生向那几个达官显贵解释,几人恁是不信。

常言道的好:民不与官斗,穷不与富比。这老鸨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但是,她却未料到今晚所遇的女子却更加得罪不得。

就在她的一番似拍马实逼诱的话语尚未落幕,便听得一道刺耳的怒吼透门穿出,“滚,姑奶奶岂能这般羞辱。”

忿恨与怒意虽经一层厚厚木门的阻遏过滤却也未见消弱了多少。

这翠妈生性怯弱,只懂欺弱怕硬,这时听得房内女子那般愤语,唯恐她提刀冲了出来,哪还敢多想,飞也似地逃荒而去。

堂屋明敞,热闹场面沸反盈天。

屋内摆设也算平而无奇,无黄金饰缀,却有翡翠晶灯分挂两阁,仔细数来左右各分一十五盏,三尺相隔,起地丈余,直将整座屋舍映得灯火辉煌、光芒万丈,教人神驰目眩。

其实“品翠”之人也不算多,不似钱塘潮起,两岸山海人势,接踵不在话下,更甚者腹背挤压、足膝连体,几已气喘不畅。

此镶但只王孙贵胄、紫裘貂衣者不下百人,更凡江湖莽士不求虚席,但举手投足间却也觉挤。

堂下赏者拍手齐声干叫好,拍马侪语不觉羞。

堂中奏者鼓腮弹弦均齐作,唇干手颤方知丑。

堂上演者口水如瀑高飞溅,哪管他人心讥廋。

最引人入胜的却还是居中的那个说书者,他的丝竹弹唱平庸无奇,喉也沙哑,声也苍老,无女子润婉歌喉,沁人心脾,荡人心魄;无乐官齐手并作,悦人耳鼓,动人视听,但却讲述了江湖纷争、古史今闻。

只见他敲了一下身前平躺着的铜柄淬铁身铸的怪勺,双眼滴溜溜地在众人身上来回转了几圈,这才干咳一声,哑着嗓子道:“话说上回金佛手大战百炼钢,呵,那金佛手丈九高,腿如铜柱,手似金鞭,眼如犀利,嘴大如盘……”

“错了,错了。老油头错了”台下忽有人笑嚷道。

这时,便有一个半大的锦衣公子跳着叫道:“老油头,说事实,老油头,说事实。”这一叫一嚷,顿引得台下数声欢呼“说说叶孤鸿”“我要听江湖四君子”“上回那叶大侠和剑冢二圣之战还没结局呢”“对,说说说……”

这老叟怔怔地看着台下欢呼雀跃的众人,激动地泪眼蒙蒙,直过了半响,方才又敲了一下那柄怪勺子,紧了紧嗓子,道:“好,今儿个老油头就跟你们说说叶孤鸿与剑冢二圣的断玉岩之战。”

原来这老油头姓孙名贵,平日里也就喜爱收集江湖新闻奇事,说与众听,只是名气不响,听众寥寥无几。

后来众贵族嫌这每半月一度的大品议会太过单调,便将他请了来。

这孙贵一生蹉跎,潦倒不已,却是对江湖新近异事、古之旧闻所知甚多,出语又风趣幽默,竟而惹人喜爱非常。

只是他每次述说江湖事前,均会夸张性地乱说一通,初始众人不明其意,后摸通了此点,便都跟着起哄一番,将现场更掀向热闹潮巅。

但今次正当孙贵又要将一场鲜为人知的旷世之战公布于世时,忽听得场中一个公鸭般嗓音的闷喝道:“什么?那丫头这般不识抬举。走,王兄,瞧瞧去,我倒不信,谁家的女子入了青楼还要立个贞节牌坊?”

众人诧然回过头来,却见两个紫貂青年携着那个翠妈,身后跟着十几名家丁,风风火火地向内阁冲去。

“那女子要遭殃了。”有人见那些人身影拐过一角,遂出言小声地道。

众人亦是一般想法,便也有人接口道:“上官仁与王义都是空负其名,其实是假仁假义的败类,只怕会害了那姑娘。走,瞧瞧去。”

众人中有存心要打抱不平、有爱看热闹的便都纷拥而上,直将那条通向内阁的走廊挤个水泄不通。

走在最前的几人原本是几个存心看热闹的,但只因几人靠走廊最近,便都被挤到了最前。

但几人被挤拥着还未行得十数步,忽听得里门传来“啊,啊,啊……”几声惨叫,跟着便有“嘭嘭彭……”几声撞墙的巨响传将过来,便只见那王义等人跌跌撞撞地逃奔过来,有的头破血流边还扯着嗓子喊叫道:“我的妈呀。”脚步拿得更大。

这时,那神秘女子的语声方才轰天阶地炸来“滚,别让姑奶奶再看见你们,一群泼皮无赖。”

众人又都挤回了厅堂,上官仁一把扯住了孙贵的衣领,狠声道:“老头,你不是自负上晓天文下明地理吗?哼,这野丫头是谁,你可知晓?”

“这?”那老油头孙贵被他攥的几已喘不过气来,但因迫于对方的辛辣,口中却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地道:“我……小人虽不知那姑娘的来头,但见她一身紫翠罗衫,头戴凤冠珠鬟,故而必是来自江南。”

原来孙贵之所以会知晓别人不知的江湖奇闻,一方面因他丰富的情报来源,另则是靠他那一双犀利的眼睛,但凡经他看过一眼的陌路行人,他均能通过他们的衣着首饰辨出其出生之地、家乡风情。

此刻,正当他欲详细地向这两个败类讲授江南世俗风情时,却冷不防上官仁一把将自己推出,“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江南的女子本公子也见多了,但大都是温柔贤惠,嘿,像这种泼辣的倒不曾见。哈,本公子迫不及待了。王兄,叫上你的爱将翟文坤,今日我们非治得她服服帖帖。”

第七十二章 阶下囚

王义闻言阴笑数声,眯着眼道:“放心吧,已经派人去叫,这会儿当该快到了。”

“那还等什么?”上官仁邪笑道:“那就再去闯一回温柔乡吧。”二人当即又领着众位心中叫苦、面却带微笑的家丁一窝蜂地去了。

今夜的易翠楼不太平了,众人心里俱都这般想着。“翠妈,你在哪里?”厅廊忽地一人奔将过来,大声喊叫,仔细看时,却是易翠楼的金翠。

众人这才想起易翠楼的主人来,常言道:大狗需看主人脸,这王义二人将楼闹得如此不安生,可翠妈竟连哼也未哼一声。但令众人想不到得是,他们在人群中搜寻了几遍都未见那个肥胖的翠妈半点身影——她,竟神秘地失踪了。

“嘶”一声马叫刺破静谧的夜空,深深炸入原本哄乱的众人耳中,只让他们静了下来,针落有声。

楼外,星光下,一辆马车,嘶声奔腾着。

车内坐着两人,躺着一人,靠左窗的赫然便是那个神秘罗衫女。暗暗亮光,却也清晰地见到她脸上愤怒的表情,但听她口中恨恨地道:“这群恶霸,早该惩治了,你却还拦我作甚?”

女子右侧的那人将脸藏在黑暗中,根本瞧不见长相,只能见他全身宽大的儒服,听得他口中深沉的话语道:“如果只是那两个败类倒也不惧,只是后来出现的那个翟文坤来头不小,你我只怕不是对手。我们受命看管好叶孤鸿,可不能出半点差错,一切等见了尊主再说吧。”

“方才确是多亏了你,”那女子听得对方深谙大局的语声,语气却也非先时那般强硬地道:“我也未料到那两个废物身旁竟还有翟文坤这般好手,方才若不是你暗运射影术使得他疑神疑鬼,对我有所顾忌,只怕……唉,你我就这样去了,却让尊主怎生来寻?”

“嘿嘿,”那黑暗中的神秘脸突桀然怪笑道:“尊主只需向天伸指,准可教风云变色、日隐月沉;尊主向地探足,但可让山震地颤、渤海翻滚。天上地下、朗朗乾坤、广漠寰宇、无垠天地却然无尊主所不晓、也莫有尊主所不能。你我只管任驾驰去,不消多时,尊主定然会神驾迁至。”

这一番恭维而又浮夸的话只让身侧的人听觉无异,却让车顶的那个黑衣蒙面客吃惊度不小,心忖:原来这尊主竟还有那许多能耐,莫非在衡阳之巅她竟是未尽全力、留有后招只待引出叶孤鸿好轻举擒下?

车随马走,马偱路下。星光渐暗,夜雾渐起,朦胧如纱。远际有一轮皓月徐升而起。

顶上人凭声紧气,凝神细听,但觉二人语声渐自轻小,似乎与叶孤鸿有关。耳听得那神秘脸问了句“这小子怎地还未醒来?”

忽听那女子加大了些许声音道:“我只听得尊主言道这小子中黄被卡、任督分割,醒来了却也是废人无异。只是他中毒颇深,体内却只有一股真气护着心脉幸保不死。晴儿只怕他醒后过分动力,在尊主到来前便自毒发毙命,当真不好交待,遂点了他昏睡穴,让他好生休养一番。”

“哦,”那神秘脸冷冷地道:“这叶孤鸿是何等精明,怎会那般轻易地毒发毙命?你只管将他弄醒,我与他有话说。”

那女子似是对他有所忌惮,应诺一声便去解了叶孤鸿的昏睡穴。

顶上人只听得车内一声*,似一人悠悠转醒,不消片刻,便又听得此人叹了口气,道:“二位当真对叶某一副好心肠啊,叶某睡了这许多时,若非是双手被缚在背后,只怕早被压得酥麻难受了。”

是叶孤鸿,当真是他,因为这世上除了他,只怕没有第二个人在如此砧板屠刀下坦然自若,出言如谑,顶上人直喜得几欲跳将起来。

一阵晓风荡起,车帘几多褶皱,那神秘脸的语声跟着悠悠传来道:“叶孤鸿,瞧你这般无所畏惧,莫非期待着有人前来搭救?嘿嘿,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条路幽深静辟,行人罕至,绝没有人寻得到……”

“唉,”只听叶孤鸿叹息地道:“我早该想到的。”

那神秘脸声色突地一紧,不由问道:“你早该想到什么?”

却听叶孤鸿又叹了口气,似喃喃自语道:“那日叶某在那神秘断崖中畔所见的尊主以刃制动,内力之雄浑深厚实乃平生所见,非今日那刁妇所能及,莫非……”又没了下文。

“莫非什么?”却是那女子忍不住问道。

却听叶孤鸿又叹了口气,不答反问地嘻嘻笑道:“叶某真气多处涣散,浑身半点气力也无,二位却为何这般畏惧老子,远远避开了?”

耳听那二人无声无响,叶孤鸿有洒然笑道:“二位怎地不开口了,是否被老子言中了,二位当真怕面对老子?莫非擒下老子也非二位的本意?莫非二位也是被迫?莫非……”

“住口”,忽听得那车内女子怒喝道:“我们受迫与否,与你何干?你此刻已是阶下之囚,又有何资格向我等主人提出疑问?你全身酥软乏力,还不老实呆坐,怎又那许多废话?你既知逃生无望,便休要再存那些许念头。”

“想想也不行?”叶孤鸿嘿嘿笑道:“叶某胡思乱想地多了,如面对着你这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叶某就心存歹念,想入非非,姑娘也不许吗?莫非姑娘禁锢了老子的自由,还限制老子的思想吗?老子即便真气受制、身如残废,却也目明耳聪、思绪飞扬、浮想联翩。嘿嘿,别以为老子不知,似你们这般胸无大志之辈,若非有人背后指点,怎敢安心车载老子?”

那神秘脸与罗衫女不置可否,却都只“哼哼”两声。

顶上人却是心中暗动,忖道:他一味地强调真气受制,体乏无力,神秘人物,高人指点,莫非便有所指?难道他已觉察车顶有人欲图劫救,故意那般出言,就是让顶上人心有所忌,不要冒然出手?还是……说不得,士为知己者死,今日怎生都要救下他。

第七十三章 相救

车速渐缓,晓月正淡,风却料峭。

顶上人心中暗喜,心忖你叶孤鸿这一年过足了风光日子,今日我就做一番压住你风头的大事来——将你叶孤鸿从恶人手中解脱了,让天下人重新评定一番某家。

这人算盘打得贼精,心计也算不浅。眼见马车已到了一道弯处,拉马循路拐去,车身却持先行直路。刹间,车换行道,车身竟出现了转瞬即逝的颤抖。

就在这一颤抖间,那人闪电掠起,顺势掣出身侧长剑一把刺向那匹马。

这一下拔剑、刺出他练了不下十年,早已浑然天成、隙若无有,生平遇敌无人能破,但是今次却让叶孤鸿给“发现”了,甚或给扩大了。

因为就在他长剑离鞘的刹那,忽地听闻“刺客”两字迅雷般刺入耳膜,直直让他刺出去的手顿了一顿。

声色强沛,明朗如犀,无半分犹豫,而且深熟于耳,顶上人听得清楚,正是叶孤鸿慵而不懒的嗓音。

顶上人全身神经气劲全灌注于刺出的那一剑,再难分神应对身后袭来的二人。

几乎在他的长剑触上奔马的同时,忽觉得真气一滞,肩背一麻,缺盆受制、神藏遭封,全身再难动弹。

看着身侧浑身气的发颤的黑衣蒙面人,叶孤鸿故作不解地问道:“姬兄,在车中坐着的滋味总比车顶上呆着强多了,为何你却表情那般难受呢?”

这人正是“江湖四君子”之一的姬远昌。

他本自追寻萧晓红而下,途经此间无意中撞见那罗衫女带着叶孤鸿坐上马车离开,便自跳上车顶,可辛辛苦苦地双手一直扣紧车顶缘木、备受颠簸地随车之下,心存唯一的坚定目的便是救下叶孤鸿。

一路坎坷,车颤未止,他备受煎熬,却无半点怨言。但叶孤鸿的不知是故意提醒抑或无心叫喊惊动了二人,终于使得他受制被擒已然让他心生怨气,最最让他心气难耐、怒意大增的是他叶孤鸿竟还装作无辜者在那里出语如讽。

姬远昌直气得几欲提脚踹向他的脑袋,但苦于身体受制、不能动弹,可口中却绝不含糊地骂道:“叶乌鸦,看来虹儿骂得不假,你当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得臭乌鸦。”

叶孤鸿双手一摊,苦笑数声,无奈道:“叶某这般潇洒孤绝之士,飘渺孤鹜、飞鸿荡世,是为孤鸿,怎作乌鸦?那丫头定然错了,决计错了,抑或是姬兄有所耳误。”

姬远昌冷哼一声,再不看他,淡淡瞟了两眼身侧的那神秘脸和罗衫女郎,阴声怪气地道:“原来这里有变脸怪作着戏法、引人开兴;更有温婉貌美罗衫女、驯卧身畔,难怪叶兄这般陶然迷醉、乐不思蜀了。”

说罢还“啧啧”两声,自叹自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日对空盅。我辈有酒即时寻,莫顾异日空悲怆。唉,酒来,待我与叶兄举觥共醉、对月高歌。”

那二人却兀自坐着,瞟也不瞟他一眼。

姬远昌不以为意,“哼哼”两声,兀自冷声道:“奈何老天,今日我算见上了怪人了。先是极喜自虐的怪胎,对囹圄有种莫名的兴奋,又厌烦别人从旁相助,又有一男一女神秘木偶,只懂出招羁绊阻挠却不知人言语意,更不通人情世故。”

叶孤鸿却是充耳不闻,兀自笑而不语。那神秘脸直似真个木偶般无半点声响。罗衫女却似有所臆动,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壶酒,一把塞入了姬远昌的手中。

姬远昌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壶,全身难以动弹半分,不由得苦笑道:“姑娘这不是消遣姬某吗?这……”拿眼瞟了瞟愈发觉重的酒壶,苦笑道:“姑娘若不解了姬某手臂禁制,却让姬某如何能喝得上?总不能……嘿嘿,让姑娘把手来喂吧?”

他眼见这女子生的好似清纯,料得极重男女之别,决计不会真个拿手来喂,故而才那般说话。

“极好,极好,”那女子尚未答话,却是叶孤鸿倏然拍手叫道:“这小子鬼灵精怪地紧,千万不能解除了他手臂的禁制,若然他又有什么心计暗中使出便自不妙了。还是姑娘亲自拿手来喂得好。”

姬远昌乍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没有气晕了头,心中暗骂不迭:臭乌鸦,我只有双手解脱,方才有机会暗使阴手反制他二人进而脱身,你叶孤鸿何时变得恁地愚笨了,连此层也想不通,却还自作聪明地一味地讨好这两个“木偶”。

真真是奇?是怪?是愚?是笨?还是乾坤易位、天地倒转,你叶孤鸿大脑与脚趾互换易形了?不然便是你脑子被水腐蚀尽透了。

罗衫女听得叶孤鸿的话语,便自也有了顾虑,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两只旧的酒盅,斟满了,一只递给了叶孤鸿,另一只却交给了身侧的神秘脸,道:“尊主让我等好生看管他,既然他们想喝酒,桑管事,这一杯就请你把手喂他吧。”说完身子侧开,再不看叶姬二人半眼。

神秘脸此刻身子虽还表现的冷漠深沉,心中却在暗骂:这浪蹄子,何必假装正经,只怕你与这姓叶的小贼早已不干不净了。

不知为何,他竟觉心口有股莫名的酸意,当即一把握紧酒盅,蓦地仰手灌进了自己的口中,这才斜睨了眼姬远昌,道:“既然有酒都喝不上,还有何资格向某家来索要?”

姬远昌苦笑说声,喟然自叹。罗衫女诧然看向这个平素头脑冷静的神秘脸,不知所以。叶孤鸿却是微微一笑,抬手将酒慢慢倾入口中,这才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那神秘脸愤然回过头来,月光正紧,恰洒在他脸上那个奇丑无比的青铜面具上,显得诡秘非常。

叶孤鸿洒然一笑,右手食中二指扣住酒盅,抬高数尺,道:“阁下可知品茗与品酒的差别?”

“什么意思?”铜面怪脸愕然道:“书曰:茗者茶也。陆羽《茶经》言道:‘一曰茶二曰檟三曰四曰茗五曰荈。’茗从萌,是为茶之新芽,品者活血畅气,兼解多病。酒入肝肠多难解,化作平生万点伤。品酒多伤肝脾,是为不智。”

第七十四章 桑士儒

叶孤鸿“呵呵”笑道:“原来阁下对茗与酒所知不少啊。不错品茗与品酒便有天壤之别,生似水火。这也便如人的高雅与低微,那是万万难以更替的。”

铜面怪脸听他竟将喝酒品茶比喻人性,不由得奇且怪地问道:“阁下以茶酒喻人是也何故?”

叶孤鸿闻言借着月光淡淡扫了他两眼,忽地“嘿嘿”冷笑道:“就像癞蛤蟆终究成不了青蛙,土鸡无论如何变不成凤凰,似你桑士儒这般低俗之辈是不管怎生也荣登不上大雅之堂地。”

铜面怪脸闻言浑身都在剧颤,却是用他的青铜面具遮住了爆猪肝似的脸面,一大一小两道精光分明从面具上端冷冷射出,浑身逼发的杀气更将他的语声衬得阴森森地一字一句道:“你找死。”

“锵”,一道剑光自他身侧掣出,便要对着叶孤鸿面门劈下,却冷不防斜刺里两柄细身长剑“叮”地一声从空架住、只听那罗衫女扬声道:“桑管事,此人是尊主钦命我俩毫发无损地护送,你怎能违命害他性命?”

“哼哼,只怕是你自己的意愿,一心要护着这个俏郎君吧?”只听那铜面怪阴阳怪气地道:“却何必打着尊主的幌子?”

“你什么意思?”罗衫女怒道:“尊主临行前亲口吩咐,要我等在易翠楼好生看顾他,那还有假。你身为管事,却不尊命,是欲何为,难道要造反吗?”

“嘿嘿,”只听那铜面怪脸冷笑道:“好一个好生看顾,都把脸贴上了人家的胸膛了。若非有人骚乱,只怕你就与他成就了好事。嘿嘿,你口口声声说尊主之命,哼,尊主只是让你代为转告,谁知道要看顾这小子是尊主之命还是你的一厢情愿?尊主总不会令你于这小子以身相许吧,哼哼。”

罗衫女浑身一颤,愤然道:“原来你早就躲在侧近,却是存心偷看本姑娘。似你这般卑鄙龌龊之辈,真不知尊主怎地被你迷了心窍,竟擢升提拔你为干事,还将失传多年的射影术传给了你。若非心迷,怎会失窍?原来他所言不假,你正是癞蛤蟆终难脱胎换骨修身炼性成青蛙。”

“你?”铜面怪脸愤怒难耐,拿眼恨恨瞪视着她,似欲将她生生撕吞了,但足足过了半响,他终于未敢有所行动,满腔愤怒无处可泄,蓦地长剑“喀”地一声向前刺出,穿透车身,直刺进前。

倏然“嘶”的一声马鸣,却是剑刺中马尾,激发了奔马的血性,那马愤然放开四蹄,狂奔开去。

“呀,”车身急颤,叶孤鸿全身酥软猝不及防下陡然被甩了开来,正撞上了身不由己而被车身颤将过来的姬远昌的后背。只闻“嘭”地一声响,两人俱被撞得骨痛欲裂。

再看铜面怪脸与神秘罗衫女二人更是滑稽。却不知二人怎生被颤得抱到了一块,只是那罗衫女似极不情愿,一手扶住铜面怪脸的同时,另手还不住地在他胸膛似推似迎地捣弄着。

铜面怪脸更是古怪,但见他一手攥紧车身,另手环住那女子的纤腰,似哭还笑道:“别怕,别怕。”忽地松开那只抓车的手,故意“呀”地一声惊叫,二人顿又一颠一颤,那女子却又抱得他更紧了,未到片刻,这家伙便觉有些眩晕,慌忙中又抓紧了车缘。

这二人一挑一逗间别有乐趣,却当真苦了叶、姬二人。

姬远昌浑身虽难动弹,但身在中端,好歹也有人在外侧以身作挡,只是左晃右颠,却也无甚大碍。

但叶孤鸿就没有这等运气了。姬远昌被制而仍上了车当即就将他挤到了外侧靠门出。这当儿奔马狂蹄,破车乱簸,他唯有施尽浑身吃奶力气抓紧了车缘,竭力阻遏着被一分一分颠出车外的乏躯。

旭日渐起,天光放明。前方热闹非常,几近闹市。嘶马仍兴,狂奔不休。

叶孤鸿身已有半挂在车外,这时忽猛地扭过头来,急声道:“快,快掣住狂马,前方有人。”恰在这时,车子似撞上了一小块石子,蓦地一颤,他猝不及防,双手倏然被甩了开去。

他本来全身没有被车身簸出,靠的就是那双抓牢车缘的手,这时手被甩开,身子再不受阻,猛地向车外抛去。

车上三人都是“啊”地一声叫出,姬远昌离得最近,想也不想地闪电般出手,一把攥住了叶孤鸿尚在空中的双腿,生生将他拽了进来,这时才记起自己此刻本该是身僵不动才对,当下“呀”地一声回过头来果真瞅见身后两双惊诧兼恶狠的眼神。

突见那二人向腰侧兵刃摸去,他那还多想,双手骤然击出,电光石火间制住了二人,随即窜前,一把攥住了缰绳,狠狠向回一拉。

这一切动作都只在眼眨未息间,车内人只听得一声马嘶,便觉车身没来由一阵剧簸,堪堪顿住了。

车外人骤见一辆马车狂飙而来,眼见便要撞来,都自惊骇恐慌间忽见那匹马人立而起,怒嘶一声顿住奔蹄,便均暗嘘一声,

车马终于停下,叶孤鸿搀着铜面怪脸下了车,独将那罗衫女留给那姬远昌,临行前忽又回首对着车上正不知所措的姬远昌“嘻嘻”一声道:“姬兄风流倜傥,正是众多少女的梦中佳郎,叶某好心人成就真美事,姬兄好阔胸襟,便赏脸收下吧。”边笑着边不顾四周诧异的眼神扶着铜面怪脸大步向街侧的一间客栈踏去。

车内,姬远昌怔怔地看着罗衫女,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心中已将叶孤鸿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口中去只苦笑数声。

忽见那罗衫女美目恨扫自己一眼,樱唇张启道:“你……我们明明已封住你背后的缺盆、神藏两处穴位,真气绝然流通不畅,你……怎可能……”

姬远昌搔了搔首,“嘿嘿”笑道:“这个嘛?嘿嘿,姑娘难道未有注意我与叶小子的那一次撞击吗?唉,当真将我的脊椎骨撞得几临散架。”

那罗衫女美目瞪得老大,愕然叫道:“原来你的穴道竟是被那般撞开的,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第七十五章 罗衫女

“说来你不信?”姬远昌耸了耸肩,道:“可是实情便是如此啊。现下我们……又当如何?”

那罗衫女美目再横扫他一眼,幽幽地道:“好吧,就算真的,晴儿既已被你擒住,只有任你为所欲为了。”说罢俏目又幽幽地斜瞟了他一眼。

姬远昌耳听女子口中的媚眼荡意,又被她媚眼一瞟,竟没来由心中一荡,忽又一紧,暗忖:这女子即便俏丽脱俗、极尽媚姿,但是与我的虹儿相比那还差得远了,更是不及苏姑娘之万一。

当下冷眼扫将过去,一把将她提臂拽起,冷声道:“好,那姬某就不客气了。”说着,姬远昌就这般将她提下了车。

那罗衫女晴儿实未料到这人心肠恁般冷硬,自己的媚术对他难起半点作用,眼见他将自己带向街侧那家客栈,心知若再落入那铁石心肠的叶孤鸿手中只怕更难脱身,当即纵口大呼:“父老乡亲,救命呀,这恶人强抢民女,要当街非礼啊。”

街上众人见到姬远昌提着极不情愿的罗衫女下车,均自心生疑黩,这时听得罗衫女的惊呼遂纷纷围将上来,便有人喝道:“小贼,光天化日之下对女子动手动脚,意欲何为?”

也有人叫道:“你小子倒有眼光,这妞却是非同一般。”

更有人笑道:“仙女姐姐,你受何委屈,尽管讲出,我们定替你出气。”

便也有人小声道:“我看这女子遭劫是假,骗人是真。若是她当真与人无隙,那人又因何动手?”

这时,罗衫女的可怜相便也出来了。边啜边凄婉道:“小女子姓董名晴,老家在蓬莱登州,只因前日一场洪荒大水将田地庄稼尽数摧毁,滔滔洪水,如涛似浪,铺天盖来,乡村百姓,男女老少全都涉水过川、背井离乡。”

“那日众乡亲逃至衡阳,却遭遇了一番强盗的劫掠。后有恶兽洪荒,前有豺狼山贼,我们只有埋怨苍天的不公,却又能做什么?”

“小女子手无寸铁,便被强盗所掳,眼见他们欲要对我动手动脚,唯有听天由命了。便在这时,小女子忽听斜刺里杀来一天神般的枭将,当下回首瞧去,正见着这厮。”

说着她指了指姬远昌,煞有介事道:“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黑衣飘飘、神威凛然,三剑就将土贼头领从马上挑将下来,又一把抱起了地上的我,打马东去。”

“哦,原来是他救的你啊。”众人中有人唏嘘道:“原来这人还是个武林高手啊。”众人中有人惊羡道。

“不错,”罗衫女的语声愈发显恨地道:“先始是他救下了我。但你们不知……他……他救下我后见小女子生的还算有几分姿色便要对我动手动脚。小女子蒙他相救本也心存感激,若然以身相许却也毫无怨言。只是……只是……”

忽地将头一扭,似要遮掩串串粉泪、凄婉面颊,啜声更响地道:“只是当晚月色高悬,他喝得酩酊大醉,竟借着酒劲要对小女子施暴。小女子即便心中已对他漠然相许,但……只是婚前失节,怎生都……怎生都……”连说了几遍,却终于未道出个所以然来。

但在场的众人却都听明白了。当即有人愤然看着姬远昌道:“小蟊……阁下即便是要这位姑娘以身相许,却也不该那般急躁嘛?”

“是呀,既然这位姑娘应了你,你迟早都会得到的,又何必霸王硬上弓呢?”

“后来如何?后来如何?后来如何嘛?”人群中忽又有人急切地叫嚷道。

“是呀,后来如何,你就说与他们听吧。”姬远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中却早已暗骂不迭:“木熊你姥姥地,老子今日才见你第一面,原来前日就已经救下你一命了,还要对你施暴?格老子,老子前日应该是与虹儿一起在蜡梅山庄做客才对,何时去了衡阳诸峰了?”

“后来,”罗衫女拿眼极快地瞟了下姬远昌,心中暗自好笑,口中却仍作凄凉地道:“后来,后来小女子始终不从,并用自戕相迫,他终于没敢动手。哪知,哪知昨晚他竟趁我不备点了我几处穴位,让我不能动弹,他便能为所欲为。”

“小女子心知再难有回天之力,唯有暗中啜泣、暗骂苍天不公让我遇上了这等卑鄙龌龊的坏蛋。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就这般容易得手,于是便对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带我去一家名贵的客栈。”

看来这女子确是心善无恶,连这人对她那般作为她却只骂人作“坏蛋”而已——其实他们不知,姬远昌对罗衫女的动作在她眼中当真只是“坏蛋”罢了。

“还有,”那罗衫女忽地又提高声音恨恨地道:“你们先时见得从车上下来的俊面黑衣人也是他的同伙。原来两人均是来自江湖中一种神秘组织“杀叶盟”,向来从事啥烧抢掠的勾当。

只是这个组织有一个规矩——每处决一人前都会尽量满足这人的最后一个愿望。于是这人便应了我的那个要求。而那个被俊面俏脸黑衣人抢去的男子却也有一个要求,就是戴上铜面具。”

“哦,原来如此,却不知这家伙戴上那劳什子做什么?莫非临死之前也要给世人几分神秘感吗?”姬远昌冷冷地问道。

众人都是一般疑问,因而均期冀满怀地等着她的下文。

但听这罗衫女期期艾艾地道:“这个,这个……”忽地晕生双颊,神情忸忸怩怩地道:“这个……他们……原来好的是两个男人间的那口子。他羞于在人前显露脸容,所以……”

“啊?”有人惊异不已。

“哦。”有人恍然大悟。

“唉!”有人怅然若失。

真个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姬远昌初见此女端庄俏丽、斯文安静,定然是个秀外慧中的贤淑女子,却未料到他几度装纯实际妩媚风骚地紧,更是亏了一张巧嘴直将死人说活,活人也差点儿被她说死了。

姬远昌竭力压住心中的怒气,面上却保持不了平静,口中但只冷冷地道:“原来江湖中居然还有“杀叶盟”这么样一个组织,姬某居然也是其中一员?格老子,敢情老子身挑‘江湖四君子’重担已然不堪负荷,若要再肩负杀叶重任只怕身心疲惫下早已驾鹤西去了。”

第七十六章 解东山

“哼哼,”那罗衫女正欲狠狠数落他两句,忽听得身后一人喜叫道:“江湖四君子?莫不是姬远昌姬公子?”

众人均自诧然回首,却见一群儒服道士快步赶来,当先一高冠俊面道士边大步款款而来边还面带微笑地道:“贫道宗观解东山,对姬公子昨日助拳锄奸颇感盛情,在此谢过了。”

姬远昌正苦于不知如何应对这罗衫女子,眼见这众多道士翩然而至,心中暗吁一声,口中也自喜道:“原来是薛真人席下首座弟子,姬某有幸得见,当真荣幸之至。只是锄奸除恶乃吾辈分内之事。姬某一介莽夫,又怎可置身世外?”

最后一句经他强悍的真力送出,直震得众人耳鼓“嗡嗡”连响,不断地回想着那句令人荡气回肠的话语“又怎可置身世外?”“又怎可置身世外?”……

真力远送,直激得远际的浮云没来由浑身一颤。

众人却都惊骇的看着他,有几人甚或远远地退开了。

解东山初时也是一震,暗叹江湖四君子确然名不虚传,随即拍手赞道:“贫道早闻得江湖四君子侠明远播、豪气干云、功深艺厚。正气凛然,今日得见着实令贫道佩服至极。贫道有幸请公子移架敝观小聚一首,却不知公子肯否赏光?”

姬远昌心中喜忖:求之不得,口中却努力装作极不情愿地道:“姬某一介江湖草莽,如何能荣登宗观雅堂?况且有这众多民乡百姓把手作拦,一味想留下姬某。姬某便有曹随萧规之心,又唯恐萧规不能统顾全局啊。”

解东山“哦”了一声,道:“莫非便是此间琐事?公子尽管放心,此处方圆百里尽皆我宗观范畴,贫道理应尽地主之谊帮忙应对此事。”

罗衫女“嘿”地一声冷笑道:“原来宗观所谓的侠义盛名全是骗人的鬼话,众牛鼻子道士原来与凡人一般地见色心起,碰上了漂亮女子居然也瞳孔张大、歪念四起。”

解东山老脸一红,却听得姬远昌“嘿嘿”笑道:“姑娘何必如此闭塞,须知世人只有拿心交才能营造天下和美,若要交心,确然只有先行作宾会主、好生言谈会晤一番才行。嘿嘿,姑娘身子骨弱,外面风大,人又嘈杂,不如先去店内好生歇息一番。”

说罢转向解东山道:“大家一路远行,想必已是饥肠辘辘,不如同去那家客栈歇脚充饥一番,嘿,酒足饭饱,再做计较。”

“如此甚好,”解东山喜道:“宗观距此也还有些里程,吃饱喝足才有气力出行,此举甚好。呵,就由解某做东先慰劳姬公子一番,少时回到宗观再设宴为公子接风。”

姬远昌心中暗喜:白吃白喝还要白住,老子本也有心却哪来闲情?口中却兀自笑道:“宗观就是慷慨,那这里众多拦路人就交由各位啦,姬某带她先行进店。”说罢头也不回,一携罗衫女逃也似地冲进了街侧的那家门前狂书“不醉不归”的两楼客栈内。

客栈不很大,却极具古朴,风味也自典雅,门前画匾,店堂春闱,金子楷书,镶满堂前,让人饱满眼福。

正中春闱挂着一副对联,上联书曰“远志初减白头翁”,下联书曰“当归还饮国公酒”,横批“不醉不归”。

其实联中“远志”“白头翁”“当归”“国公酒”,都是几种罕见的药草,店中以此作联确收到了以药珍罕见喻酒佳迷人之效。

春闱侧竟还嵌满金色楷楔,姬远昌却只匆匆瞥了两眼,目光便自扫向座中众人,恰也碰见店内众人诧异回视的眼光。只来回移了数眼,瞧不见叶孤鸿和铜面怪脸的半点身影,当下径直向二楼踏去。

木制台阶似已有些陈旧,姬远昌踏上时只听得“轰隆隆”一阵爆响,未至中段,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中年恰自上而下,与姬远昌二人碰个正面。

那人见姬远昌手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罗衫女子先是一愣,随即面带微笑地唱喏道:“二位客观楼上请,本店阳春白雪女儿红,十年陈酿;土鸡山狗爆熊掌,百味齐全。”边一斜身边还打手作请姿势。

三人上了楼,姬远昌问明叶孤鸿与铜面怪脸的所在,便辞退了店家携着罗衫女找寻叶孤鸿二人而去。方自从一处拐角转出,远远便瞧见一道房门后有两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偷看,边还交头接耳地嬉笑低语一番。

姬远昌轻手轻脚地行至那二人身后,故作好奇地问道:“兄台,怎么?里边在唱着什么好戏?”

那二人闻言愕然一惊,蓦地回首,但只瞧见姬远昌期冀的眼神,还以为是与自己一般好奇的闲人,又瞥了眼他身边的罗衫女。

但听那靠左的大汉“啧啧”两声,色迷迷地看着她,小声道:“兄台好福气,似这般佳品着实难寻。这楼上确是开房住宿的好去处,只是屋内的那个小白脸就没有兄台这般福气了,只是抱着个不知长相的大男人,“嘿嘿”。”

“哦,”姬远昌故意期心难耐地道:“是吗?嘿嘿,让某家看看如何?”

那二人贼目滴溜溜一转,互相对视一眼,遂向两侧退开。姬远昌将脸凑近门缝向里一窥,心中暗喜找对了地方,口中却忽地讶然道:“乖乖,他们在做着什么?”

那二人当然非好心相让,正欲伸手去讨罗衫女便宜,闻言其一顿,均自向他紧声问道:“怎么?发现了什么?那二人怎样了?是否抱在了一起?”

姬远昌“嗯”地一声道:“近了,近了……再近……哈……”

“什么?什么?”“给我看看。”那二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立时顺门缝钻了进去。

姬远昌却没有相让的意思,反不知有意无意间将整个身子都贴在门缝上倒遮得更紧了,口中却是将那二人的心都撩得急火欲焚地道:“呀,嘴都贴住了……手臂交缠……乖乖不得了……木熊你姥姥地……”

第七十七章 九一剑阵

那二人再难忍耐,齐伸臂向他推去,口中并还大叫“快让开。”手臂甫一与姬远昌的身体接触,蓦觉一股滔天巨力狂涌而来。

二人哪能承受,齐惊呼一声向两侧木鸢般倒飞而出,撞破两侧护栏,又掉落而下。

楼下众酒客正喝的起劲,忽见两人从天而降,“蓬蓬”两声砸破了两个木桌,带得碟坛碗筷碎撒一地。

众人齐惊起身,不知所以,忽听那店小二安慰道:“众位客观不必惊慌,两人只是喝醉了酒,误撞上了护栏,孰知护栏太过腐朽,经不起二人而断裂,二人便掉了先来。”

“是吗?楼上究竟有何蹊跷某家还真有兴趣探上一探。”一个紫裘玉冠老者飘然入店,神情好不高雅脱俗。

“太史好雅兴,只是此处非是五湖,萧太史所有兴趣还是压回肚中为妙。”一群道士鱼贯而入,当先一人正是解东山。

来人正是五湖萧太史萧正明,自从半年前与叶孤鸿及剑圣卓不群分开后,他已好久未遇高手比斗尽兴了,这时见那二人坠下之势凶猛强悍,分明是受内家真气波荡撞击所致,手正痒的紧,遂直奔楼梯而去。

但还未上两阶,便听得身后有人出言不逊,当下萧正明猛一回头,瞧见是以解东山为首的宗观众位道士,不由得一愣,随即“嘿嘿”怪笑道:“某家还当来了何等厉害人物,原来是几个未谙世事的毛头道士。”

原来萧正明平素矫持横行、狠辣霸道地紧,宗观素来以侠义名世,自然对他很是反感,两方此前也有多次交手结下怨隙,因而一见面便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已极。

解东山冷眼扫向萧正明,口中更是“哼哼”两声道:“五湖素向以人多闻名,正所谓鱼龙混杂、百厢事宜,你五湖多得是奇闻怪事,太史却为何还千里迢迢来我京郊?”

“嘿嘿,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萧正明面色不改地看着他道:“听说昨日叶孤鸿那斯竟将薛真人的真面目揪了出来。乖乖不得了,薛真人竟是江湖流传的神秘尊主,更让人不可思议地是——嘿嘿,统建宗观数十载的薛清平薛真人竟然会是个阴阳人。萧某素来喜好探索他人隐密,今日前来便是要探个究竟——到底宗观还有几多似薛清平这般隐藏极密地怪——人。”

他这个“怪人”拉的颇长,摆明了一种轻视之意。

解东山脸色乍青又白,怒气顺胸狂涌一周,又强行压回了心底,口中但只冷冷地道:“那人只是个假冒,家师遭他暗算身陷囹圄,我等今日便是要回观找寻他老人家,阁下最好说话客气些。”

“师兄,还与他多说什么?这人有名地有口无碑、口无遮拦。江湖传言他卑劣奸佞犯下了无数大案,今日教我等撞见,正好杀一儆百。”他身后的面皮白净的道士怒不可遏地瞪视着萧正明,愤慨地道。

但见萧正明怪眼斜睨着他,阴阳怪气地道:“呦,我好怕啊。众道士好没教养,合力欺负一个年过半百的无力老者。此事若传将出去,只怕你宗观数十年侠义之名便从此不复再了。嘿嘿。”

“锄奸除恶乃普天同庆之事,似尔等作奸犯科之辈,便是天下人同屠也不为过。说不得了,众师兄弟还等什么,合力废了他。”面皮白净的道士“锵”地一声拔出佩剑遥指萧正明。众道士一般义愤填膺,纷纷掏出兵刃将他围在垓心。

萧正明拿眼一扫众道士,再紧紧盯住解东山,面无表情地道:“解贤侄真要动手吗?”

解东山冷冷地回视着他,轻哼一声,道:“去年华山亭一役,阁下害了我数名师弟性命,那时我们便已明下规定——日后你我相见便只用刀剑讲话。”

“那还多说什么!”萧正明倏然纵起,蓦地撞向那个面皮白净的道士。可怜那道士还未来及反抗便觉一股巨力海潮般压来,顿将他的身躯带得后飞数丈,“蓬”地一声撞破后墙,穿了出去。

众酒客均“啊”地惊呼而起,纷纷逃也似地夺门而去。

解东山愤然一喝“摆阵”。众道士身形一转,内外圈成两圈,将萧正明围在中心,内外圈分按顺逆缓缓转动起来。

每一个道士均双手横捻着一柄长剑,剑身泛光润泽、尖端遥遥指向萧正明。众人脚踏八方,步走偏狭,暗合九一,似成一道。

萧正明骇然一惊道:“九一阵法?”

“不错。”解东山猛一挥袖,内外两圈忽又顺逆转向,内圈逆行,外圈顺移,步履仍合九一。

却说薛清平自创宗观以来,门人弟子多平庸质钝之辈,无能领悟其道行深意,也未可参悟其修为深境。想到自己垂暮年华,毕生参道修身冠绝于世,却无人能接己盂钵、流传于世,岂非很是郁闷?那日他无精打采地闲荡于观后高山,无意中碰见一怪人。

那怪人极善观人辨相,当即便猜出了他心结所在,并送了他一句话‘结上者一人傲世,结下者百人傲天下。’

薛清平苦思数日,骤然得解,当即凝汇‘九玄摄道境’、‘九空摄圣境’、‘九气摄真境’中的‘玄’、‘空’、‘气’,使之空通气、气显玄、玄在空,三三者生生不息暗潜九一。使九人分居一位,即“玄、空、气,空、气、玄,气、玄、空”始成九一剑阵。

“玄、空、气”三者顺逆旋转皆可成阵,并且生生不息,衔接无隙。九人首尾相接,玄者摄道、空者摄圣、气者摄真,互补不足、互填所缺,使之浑圆如滑,颇令破阵着费心劳神。

其实此阵威力还不仅此,在一次演练中,薛清平更让众道士组成三层阵势,内层九人,中层十八,外层三十六。内外“玄空气”三者可互换异形、填补不足,威力更是大得惊人。

今日解东山只带了二十七名道士,而那个面皮白净的师弟又被萧正明一掌震出了墙去,只不知是死或活,因而若要排下这里九外十八的九一剑阵,他本人却也不得不站在了外围空位上。

第七十八章 太史之威

萧正明剑眉横扫,“铿”地一声掣出身后衣内裹着的弧形剑,喝道:“好,老夫就来会会驰名天下的九一阵法。”剑身猛地一抖,猱身扑上。

一束艳阳从窗射入,正洒在解东山的俊面上,直将他苍白略泛橙青的面色映得青黄相间,更现诡异。

这时他的愤然一喝竟似将艳阳震得没来由一颤,道:“玄左、气右、空中,逆九。”九人齐一抖剑,各挽数道剑花,震响数声剑吟,逆向旋转起来。

九人越转越快,愈快愈急,直让人看得目晕神眩。

萧正明一剑刺出,却觉对方气势均匀圆润,四周八方皆是一般,根本无从下手。他骇然惊下,弧形剑已与对方长剑交了数招。但听得“叮叮叮……”数声响,仔细数来,正是九下。

一番相交,他只觉对方气势一般强硬,功力一般雄厚。须知练功之要在乎充盈补虚,治病之要在乎批亢捣虚。其实是说自然万物务求圆满,切莫虚而不实。有虚便有破绽、便可攻破。

但似今番这九人圆满无虚,功力相去甚少,根本难以寻得破绽。萧正明愈战愈惊:寻不到此阵的弱点,又怎能破得了这九一阵法?破不了九一阵法,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可恨地薛老儿,你是料准了老子今日来此,故意设计此阵来对付老子是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间阵势又变,外圈九人换下了内圈,解东山便也近前。萧正明斜目睨了他一眼,暗压心中惊骇,冷漠地道:“解小侄,老夫念着与薛老儿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不愿对尔等大开杀戒,怎么,这般逼迫老夫,真要惹得老夫发怒吗?”

解东山脚踏空位随着余下八人顺势愈转愈快,冷冷地回了他一句道:“萧太史若有能耐便自个闯出去吧。”

萧正明暴喝一声“好”,弧形剑猛地一抖,剑作龙吟,全身泛青化作一条枭龙昂首摆尾猛地转了开去。但听得“叮叮叮……”九声剑身相交,激起数道火花,直将阳光也比了下去。

十人身形分了开来,萧正明仍仍居中心,剑眉轩昂,气宇不凡。解东山九人仍作一圈,却是神情愕然地看着手中的长剑——九人九剑,全部从中断裂,无一幸存。

九人直如斗败了的公鸡般神情焉败,解东山无力地举着手中扥断剑,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是有些不可能,”萧正明好不潇洒地笑道:“但老夫已教它成为了可能。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解东山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又自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半截断剑。

“原本你们若一味地按照九一阵势转动,老夫确然击不断你们的佩剑,”萧正明却是忍不住说出来,道:“九一阵法讲求的是圆润如滑。若是九个功力相若的人按部就阵,出剑迅疾相若,我要破之必然费时劳神巨多。只是你的功力显然比其他八位师弟强了许多,故而出剑迅疾了不少。”

“老夫每出一剑最先碰上的便是你的长剑,通此窍门,老夫便在击上你的剑的瞬间骤然加力,凭你的功力,嘿嘿,遇上老夫的弧形剑,长剑焉有不断之理?九人中一人剑断,余下八人便难成阵势,老夫正好各个击破了。”

“原来如此,”解东山蓦地一扬首道:“师傅常告诫我等弟子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是所谓物不可有虚亦不可过满。太史这一番教诲,东山好生记下了,下次交锋必不会让你失望。”

“下次?”萧正明失笑道:“你还想有下次?你认为某家还会给你这个机会吗?”握剑之手轻轻一抖,弧形剑“咻”地一声怪响,剑身渐自血红,慢又泛青,直看得人心惊肉跳,直觉太过诡异、太过奇谲、太过不可思议。

解东山年龄也不下四十,平素奇咄怪异事象本也见过不少,但似这般剑身几变颜色尚属首次,正自惊诧间忽又见萧正明把袖一挥,长剑连手蓦地斜向甩开,一道无形气劲破空刺来。

气有三分,刚强、柔软、无形。刚强之气如岚巅巨磐,纳精蓄锐,收揽风雷,韧出有形,一破如海潮逼岸、浪涛拍石、凌厉狂暴。

柔软之气似细波微澜,纤柔若丝,酥软似虚,似沉似浮,一出如柔丝纤发、弱而生尖、尖刚若刃。

无形之气如梦幻泡影,无踪无形,却是刚强处如雷厉风行,柔软处若银针软刺,一记灭神。

三气相较,无形最盛。

乍觉无形劲气破空袭来,解东山不敢大意,闪电般斜身躲过,却冷不防又一股刚猛气劲自后背迅雷般刺来,直让他根本无及避防。正欲痛苦地闭上双目,蓦地上空传来“蓬”地一声爆响,却听“啊”地一声惊叫,一人从天而降。

解东山又惊又疑又骇又惧,本能地扭过头来,却见一黑衣人陨石般坠了下来正直向身后欲要偷袭自己的萧正明砸去。

那萧正明刺向自己的一剑势道霎间一顿,另手慌忙掣出倏地向那平空坠下的黑衣人拍去。

但听“蓬”地一声闷响,那人身势一改,瞬又冲天而上。

解东山却趁着萧正明的一顿间急斜一闪身,睨了一眼萧正明,见他怔怔地盯着尚在空中的黑衣人,无暇顾及自己,这才舒了口气。

一道阳光刺破窗帘,无情地将从空而降的黑衣人曝形于众。萧正明正瞧得清楚,不由得喜情并貌地叫道:“叶孤鸿,好小子,老夫终于见着你了,快将虹儿还来。”说话间,以手变爪当空向那黑衣人抓去。

半空中的叶孤鸿手舞足蹈,并还故作惊骇万分地尖叫道:“太史,你简直就是旷古绝今赛过太史公,对,保持这般,叶某下来啦,一定要接住喽。”说话间身距萧正明已不足半尺。

眼见叶孤鸿即将落入己手,萧正明心中却是一动:这小子平素轻功很是了得,莫说这一层楼顶,便是十余丈高的断崖定也奈何不了他,那么他现今这般作态却是为何?

第七十九章 夺命三夫人(加更)

莫非……嘿,臭小子素来狡诈、诡计多端,老夫的太师府守备森严、布防谨慎却也让你将虹儿盗了去,今日此作,难不成又有阴谋?老夫自负聪慧非凡,岂能轻易上当?

萧正明念及此瞬收手疾退开身去。

任他自负智计盖天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叶孤鸿此时此刻经脉被封只半分气力也难使出,故而才有那番惊呼。

萧正明手甫一撤回,叶孤鸿便已与他擦身而过,直直向地急坠下去,之间难有眨眼之隙。

情势危急,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他即将触地的身躯。

“嗖”,便在这时一条长袖飞虹般蹿下,一把卷住了他的身子,电光石火间将他攥了上去。

众人诧然仰首,却只见一个几尺余长的黑窟窿诡异地躺在楼顶上空,森森盘旋。

耳听银铃笑声从楼上阵阵传下,“萧太史老谋深算,却也由失策的时候。嘿,你万万没想到叶孤鸿这小子已使不上半分气力了吧?其实你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擒下了。”

“谁?你是谁?”其实他已猜到叶孤鸿有异,但却骇于对方方才那一手“飞袖流云”,只惊惧间不敢贸然出手。

楼上人的语声愈发漂浮不定,冰冷而生硬的话语似从屋顶四方八向纷层传下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抢下了你想要的。嘿,萧太史平素威风地紧,怎么这会儿却似焉的萝卜般半点英雄气概也无?嘿,小女子还当你萧太史与众不同,却原来也是这么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哦?”萧正明怪声怪气地道:“看来萧某艳福不浅,连‘夺命三夫人’这般冷硬的江湖奇女子也对某家刮目相看,某家,嘿,究竟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啊?”说完还“啧啧”两声,表明很是受用。

楼上人正是夺命三夫人阮梓青,听闻对方那般轻薄之语却不为所动,反自“嘻嘻”笑道:“我的萧太史,你是不是太过自作多情了?这么样一个小白脸已够妾身身受的了,至于你这么个糟老头子,嘿,我看易翠楼的胖翠妈才最配你。哈!”

萧正明平素自负风流,虽无玉面俊脸,但玉冠紫裘也算高雅脱俗,这时听得对方辱言低贬,那还不气愤非常。

但他行走江湖也有数十载,忍耐之术确非昔比,当下强自压回即将引燃的怒火,暗中呼吸几口,这才冷冰冰地道:“素闻夫人风骚旋浪,一身勾魂迷人功夫直比你的飞袖流云还要令人摄魄。今日有幸得遇,怎生也得讨教一番吧?”

“太史是在哀求贱妾吗?”阮梓青浪笑一声,道:“贱妾就骑在太史的头顶上,太史有兴趣就来好了。”言罢,又发起了银铃般浪笑,直欲将人的魂都勾了去。

萧正明却知这时魔女的媚功,一旦凑效,魔女就闪电般出手,一矢中的。这夺命三夫人是近来享誉江湖的杀手,三月来已用这种媚功迷惑了好多江湖高手并将之杀害。

萧正明近来常在江湖行走追寻叶孤鸿,自然听说过她,只是暗骂霉运当头管教自己遇上这等煞星,当下只有暗中运功护神,拿眼来回扫着屋顶潜思对策,口中但只“嘿嘿”笑道:“是吗?那某家可就真个上来了,夫人可莫要躲开啊。”

说话间身子猛地一窜,长剑就势伸出抵上屋顶,里灌剑身,但听“蓬”地一声巨响,屋顶又被撞开了个大窟窿,他的人便整个窜了上去。

便在萧正明蹿上去的同时,那个被叶孤鸿撞破的窟窿忽地掉下四个人来。仔细看时正是那罗衫女、铜面怪脸、叶孤鸿,还有一个风韵撩人、貌足摄魂的徐娘半老的妇人。

只是叶孤鸿此刻被那妇人用棉帛裹得如同粽子一般扛在身后,只余留一个大好头颅显露在外。

解东山等人在衡阳剑会上见过叶孤鸿大显神威,其实蒙他相助之恩确算巨大,又佩服他不为一己一心为人的大义,这时见他被擒,遂纷纷窜上,将几人团团围住。

解东山此时手中仍自握着半截断剑,却是横身遥指着貌美妇人道:“夺命三夫人素来不在京郊作案,不知今日何来雅兴?只是此处统属宗观,贫道还请夫人看在家师薄面将叶少侠送了给宗观如何?”

貌美妇人看亦不看他一眼,长袖猛地一挥,暴喝一声道:“让开了。”径直向解东山冲去,劲力带得发丝飞扬、长袖乱舞,竟直让人心沉气闷,如遭石击。

解东山等人不敢大意,慌忙运转起九一阵法,内逆外顺,转动起来。只是这回他收取了教训,功力只使出了七八成,随着外围十五人顺疾转动,不敢再轻易替上内层。

如此倒勉可保持各人功力相若,阵法浑圆,却难持顺逆转势的流畅,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和谐。

夺命三夫人享名于世,本领自不会低,只几下转动便瞧出了此点破绽,当下她故意露出破绽引众道士来攻。

几番交斗,众人都被她凌厉的劲气逼迫地难受非常,此际乍觑良机,遂出剑攻去。阮梓青心中暗喜,忖道:小道士们傻得到家,这么容易便上当了。

眼见长剑连锷攻来,她嘴角逸出几丝不屑的表情,身子倏忽向后斜弯,长袖猛地向上一托、一扫,双脚同一时间不可思议地向前蹿出,从九人间隙窜了出去,正碰上外围的解东山。

这几下动作既潇洒又诡异,只如电光石火般迅疾快急,解东山只觉眼前黑影几下闪动,对方便已到了近前,但当他本能地挥起断刃刺出的瞬间忽又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解东山乃薛清平的大弟子,跟随他修习道家仙术已有数十载,虽说未有大成,却已达到目犀耳聪的境界。

方圆数里风飚虫鸣,山花烂漫,他已能耳闻目受。但今番像这般人影突然自身前消失不见的情状却还是首次遇见,正自惊骇莫名间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嬉笑道:“小道士忒也愚笨了,老娘已到了你身后,却还双目直勾勾地向前盯着看什么?”

果然是媚术到家,即便是对着这群道士她也不忘调戏上一句。

第八十章 夺路而逃

解东山骇然回首,果然瞧见夺命三夫人美目流盼地俏立于丈余外的窗牖前,神情既媚且荡,撩人深思。正要转身提足追击,忽地半空传来一声暴喝,只听一人气急败坏地叫道:“好狡猾地贱妇,某家绝不能容你跑掉喽,放下叶孤鸿来。”

却是萧正明被阮梓青戏耍而愤慨不已,又自那破洞追了下来。

阮梓青一扫众人,见罗衫女和铜面怪脸正被那群道士围住而左支右绌,又瞥了眼即将追近的萧正明,不由得暗忖:破蓬又遭屋漏,老娘是独夫不敌数将、单拳不解四手,说不得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眼见萧正明距离自己已不足数丈,阮梓青不敢稍慢,猛地转身,扬袖击上窗牖,身子同时蹿出。

但闻“蓬”地一声巨响,窗牖整个粉碎,她的人也已蹿了出去,却是在蹿出的刹那扭过头来,道:“晴儿暂且莫慌,为师日后定会设法救你出去。”

那罗衫女和铜面怪脸本自苦苦地抵挡着众道士的无始无终似地攻击,这时乍闻此声,齐皆愕然地回头瞧去,却哪里还有阮梓青的半点身影。

罗衫女忽然一把抛下手中长剑,泄气道:“我不打了。”

众人尽皆愕然,那铜面怪脸不由得急声道:“晴姑娘怎么能束手就擒,须知困兽还要作最后之争呢,何况人乎?”

“明知打不赢还打什么?何况师傅也不要我了,冲出去又有什么意思?”罗衫女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如同一孩子和大人赌气般厥着小嘴,情形看似简直快要哭了出来。

众人不知所措,愕然地看着她,萧正明这时恰好赶到,只几下转动身形便穿过众道士来到了罗衫女眼前。

那罗衫女原本心忖师傅丢下自己而去,自己两人显然不是众道士的对手,索性就装的软弱不堪,那么以宗观的仁慈定不会过分地为难自己。却未想甫一坐下便觉眼前阴影乍现,一个面目慈祥、紫裘玉冠的老者立在了眼前。

她骇然惊下,忽见对方双手如爪般抓来,耳听他口中还笑着道:“小姑娘,萧叔叔带你去找寻你的师傅吧。”

不知为何,这老者的笑语听起来总有些诡秘的味道,罗衫女出于本能地向后退去,却冷不防对方手爪突地暴长,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削肩。

罗衫女惊骇莫名,不禁“啊”地一声叫出,直觉这爪愈来愈紧,好似铁箍般箍得肩头疼痛难忍,正欲扭躯脱出,蓦觉身子一轻,已被对方提了起来,飞也似地向后飘移而走。

她肩胛疼痛不已,全身动弹不得,唯有口中呼叫道:“桑管事、宗观的道仙、师傅,救命。”危急中却也忘了师傅早丢下她去得远了。

众道士原本对她的小性子脾气很是无奈,只苦笑间却冷不防萧正明趁机窜了进来将她擒了出去。

众人本就对萧正明无甚好感,同行的师兄弟又被他暗施偷袭打出了墙外,两方仇隙更较神沉,这时见他又要作案,遂齐挥兵刃又将他围在了垓心。

萧正明暗中叫苦不迭,其实对九一阵法他了解的并不多,只是道听途说,隐约知道这是一种诡异厉害的阵法。

方才若非解东山的加入使得阵法不再浑圆,他若要胜出确是困难非常。

因而他在暗呼侥幸的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薛清平的武功与智慧。这时见众道士又围了上来,绕着自己摆开阵势,而阮梓青又将叶孤鸿擒着不知去了何厢,眼下实不宜与他们缠斗。

当下他边随着众道士的脚步转动,边暗中寻思对策。

手中的女子虽浑身动弹不得,可口中却连半刻也没停着,一会儿哭闹不已,一会儿又骂声不迭,直至当真累的气喘方才听得她略带哭腔地语声:“臭混蛋,还江湖四君子呢,姬混蛋,要不是你将我带来,姑奶奶怎会落得这个下场。呸,君子?就是小人,你们都是卑鄙小人。”

“姬远昌,乖乖不得了,对,怎地忘了他?”萧正明心中暗喜:好小子,这回倒让你救了我。眼见众道士越转越快,他蓦地暴喝一声道:“停。”

但众道士只顾依阵疾转,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萧正明却不以为意,反自“嘿嘿”笑道:“宗观素名侠义,原来也是欺名盗世之辈,哼,那姬远昌就在楼上,却是被夺命三夫人封住了重穴,若是半个时辰不予解除,只怕终身便要残废了。众牛鼻子道士从此少了一个称霸武林的对手,现下也该欣慰了吧?嘿。”

此时内圈九柄长剑齐攻而至,萧正明无处可躲,只得挥动弧形剑奋力地与对方来个硬碰实打,但他口中却也“唉”地叹息一声道:“姬小子啊姬小子,只怪你声名太旺,遭人嫉妒,反而成了蒸蒸日上、亟欲名起的宗观的绊脚石,唉,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苦吧。”

只听得“叮叮叮……”数声爆响,十剑相交,激发数道气场,直将众人的发丝高高荡起、猎猎飞扬。

萧正明直觉右臂被长剑反震地发麻难耐,心知不能再久待长战,当即“嘿”地一声提起手中的罗衫女,猛地向众人抛去,口中边还叫道:“师罪徒承,姬小子的仇就找她报吧。”

众道士原本将阵法运作的渐自浑圆,这时乍见对方将人作暗器抛来,齐皆一愕,均自顿了一顿。

萧正明欣喜非常,心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遂将弧形剑舞成数圈,先天真气不逼自发,猛地向顿着的数人扑去。

这下九人更惊,直欲躲逃开去,忽听得外围的解东山一声暴喝“外玄易内空,外气易内玄”。语声方毕,外圈六人与内圈三人闪电般交换了个位置,外圈转内,内圈转外。

转内的六人忽有三人齐结,突伸手接住了正自空飞的罗衫女,另三人足不稍停,兀自挥剑转动起来。

内层的其余六人本将阵路久熟于心,又经三人带动,遂也随着转动起来,直将九一阵法重拾掇起。

第八十一章 追踪蜂

萧正明这时恰已冲到,手中弧形剑乍与对方长剑相交,便只听“叮叮……”数声响,劲气竟分分被削了散去,最后消失于无踪。他骇然惊下,又堪堪退了回去,重又被围在了垓心。

此刻,解东山的语声便又响起,道:“师弟们坚持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忽见他一个飞掠上得楼顶,顺着顶层的一个破洞钻了上去。

萧正明眼见他身形消失不见,心中便又寻思逃生对策,这时横目一扫,见众人愈转愈快、愈快愈圆,暗叫不妙,当下忽地将长剑猛地向上一挑,故意将身形卖给众人,忽觉腋下一阵剧痛,当知已然中剑,遂“啊”地一声惨叫,惊天坼地。

众道士听得对方叫声惨烈,不似伪作,只当他已无力反击,遂齐挥剑刺去。

九人九剑尚未刺上对方,却忽见萧正明上挑的长剑陡然压下,霹雷般砸向众剑。

“蓬”,一声轰雷般的爆鸣,众人直觉手臂似要断了般难受,手中的长剑齐从中断。萧正明却也已窜了出去,一把抓住了尚在迷茫间的罗衫女,穿窗而去。

解东山这时恰赶了下来,正瞧见萧正明的最后一抹身影,当即暴喝一声,道:“师弟们,这老家伙骗了咱们,姬公子根本不在楼上,定是他给藏了起来,千万别放他跑了。”边喊叫边急展轻功急追过去。

众道士不待他说完便早已会意,纷纷跳窗追去。

解东山等人此时均已追出店外,但却都傻了眼,因为店外人声沸扬。举街皆满,根本再难寻到萧正明的半点身影。

原来店内的是翻天覆地,店外却仍旧闹得沸沸扬扬。

解东山等人一路遇人便询问萧正明的下落,但直至天黑仍旧一无所获,甚或连似萧正明那般身材的老者也未有一见。

茫茫人海,若要寻得萧正明等人实属大海捞针,解东山等人终于无奈,只得带着被萧正明一招打出墙去受伤颇重的面皮白净的道士悻悻回观。

大江东去,浪涛奔涌,日光明艳,映得江水碧波粼粼,引人入胜。江边岸阔,一座峰岚横插一侧,高耸入云。

此刻,便在峰岚的腰端,正有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居岩而立、昂然远眺。

过了良久,方才听得那老者叹息似地道:“晴姑娘何必那般固执,尊师去了何处,你告诉老夫却又如何?”

那晴姑娘闻言看着他,无辜地道:“我……晴儿已说过多少遍,我只是她名义上的徒弟,其实相见次数极少,根本不知她居所何在。”

“唉,”却听那老者叹息一声,道:“难道你真的想让老夫剥光衣服,在街上扭上几圈吗?”

“呀!”晴儿惊叫一声,暗骂道:“萧老怪。”但口中当然不敢稍有不敬,只得无奈地道:“晴儿虽不知他老人家居所何处,却知晓他老人家经常去易翠楼做一桩交易。”

“易翠楼?”老者诧然道:“却又是作甚买卖?走,你且带老夫前去探探究竟。”说着,一携晴姑娘,大踏步下了山去。

两人当然便是萧正明和那罗衫女。

萧正明虽贵为太史,可一身功夫却非寻常,轻功更是绝佳。当他从酒店破窗而出,便携着罗衫女展开轻功,飞掠而起,凡人便哪又能寻其踪迹,也难怪解东山等人寻问了老大半天也无所获。

只是令他萧正明也意想不到的是,他苦苦所要追寻的夺命三夫人——罗衫少女的师傅,此时此刻就停在此山的另一面,二人只是相隔了一座耸入云端的峰岚而已。

秋日西斜,蝉鸣渐起,白云飘飘,萦绕岚尖,如披淡纱。

夺命三夫人的身边此刻正挺立着一个纱巾蒙面,眼神冷傲的冷漠妇人。

秋风微冷,她的语声却比风更冷地道:“事情办妥了吗?”

那夺命三夫人此刻一改昔日的妩媚风骚,反自恭谨地道:“依照尊主的意思,属下先将叶孤鸿击下楼去,勾起了萧正明的好胜心,又将他用蘸有特味的棉帛裹着带了出来。但让属下未想到的是他不待属下暗中解除禁制便自恢复功力而中途制住了属下,逃了出去。”

“哼,”那蒙面纱巾妇人冷冷地道:“这小子的确不简单,屡番作下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来。”

“不过他做梦也想不到,”夺命三夫人忽地轻笑道:“此刻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味道,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尊主的手掌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瓶。此刻清晰地可透过玻璃瓶看到瓶内的东西——那是一种个头比寻常马蜂大上数倍的蜂虫。

“这种蜂对那种特殊的气味有着嗜命的喜好,尊主只需将它放生,然后循行直下,便可轻易地知晓那小子的行踪路线。”夺命三夫人自信地道:“属下已试过多次,屡番灵验。方才正是在山下的那抹林中,那小子制住了我的穴道,脱缚而逃。尊主只需在那里开瓶放蜂,便可紧紧跟上那小子了。”

蒙面纱巾妇人接过玻璃瓶,细细打量了一番,这才对着夺命三夫人道:“晴儿和桑管事此际危机四伏,平遥又被那疯子当成我的模样紧追不舍,现下只有你能腾出手去解救他二人,而后你三人再返回易翠楼静待本宫消息。”说完猛一展袖,只如风筝般飘下山去。

夺命三夫人当下飞步掠回那家客栈,入眼的只是一片狼藉,再无半个人影。她疾步窜出寻人打听众人的去向,才知众道士已打道回观去了。问了几人,却都说人群中并不见有女子或戴着铜面怪脸的怪人随行。

其实那桑士儒早趁着解东山等人与萧正明的酣斗中顺着墙洞潜逃了出去,只是他那时丢了铜面具,露出本来面目,众人当然不会将他与这个窈窕妩媚的妇人所要找寻的铜面怪脸联系起来。

这也便是小人物的好处,解东山等人奋力找寻萧正明而不得,也未有想起要寻得这个双眼大小分明的“儒士”谈论一番。

夺命三夫人屡番寻问没有结果,又记起了尊主最后的交待,便只得独自启程回易翠楼再作计较。

第八十二章 美人出浴

其实已是深秋夜半,一轮皓月俏皮地来回穿行于一抹纱般朦胧的云层之间。

明月一路向西,但夺命三夫人阮梓青脚程极快,身形展开,飞奔疾掠,便觉皓月倒驰而行,月入云端,周境突现暗淡,她便只得放慢脚步,再行举目,便又瞧见月出云尾,依旧西行。

又行得数里,前方忽地响起了隐约的水声。久行奔掠,她早已唇干舌燥,这时听得水响,那还不心喜若狂,当下狂迈飞步,疾掠近前。

前方水声更响,竟是湍水急坠撞击岩石爆发的吟唱,阮梓青心中一动,暗忖:莫非前面竟是一挂飞瀑?

月光银白如玉,洒在前方一片丛林深处。阮梓青已知目标渐近,索性放慢了脚步,边缓行荡足,边游目四顾,暗叹景色旖旎、引人入胜、动人心魄。

出得林来,在月光的普照下,一挂悬瀑果真吊在眼前。

瀑声玄急,高足数十丈,巨湍坠下,激起浪花飞溅数丈有余。阮梓青快步奔前,掬起了一大捧清泉“咕咕”地喝个精光。

凉水润喉,直有身坠云端的奇妙感觉,阮梓青只觉酥爽无比,又看了眼水中的倒影,忽地心生一念,举目四顾,发觉周遭除了一片斑驳树影外,别无他物;凝神细听,只觉四围除了一阵疾湍急坠的瀑声外,别无它音,当即缓解罗裳,赤身跳入水中。

冰水触肌,一阵阵酥润凉爽的感觉纷至沓来,她直觉身平所有爽快全不及此中之万一。

久行奔掠,香汗早沁,湿透肌肤,身也疲乏,膝亦酸麻,她轻轻地用纤手拂着流水,尽情让水流一分分带走自己的疲倦。

“噗”地一声破空异响,惊得她慌忙将身子藏于一块巨石后,等了半响,不觉有何异样,这才舒了口气,心道想必是一只鸟兽穿跃发出的声响,正欲起身转出,蓦地听得林间有语声阵阵传来。

她心中悚然惊骇万分,仿若受惊的雏鸟般慌忙又将头藏于石后,透过石块只隐约听见林中有人笑骂道:“好小子,精明如猴似的,你怎就知晓那马车后有高人跟着呢?”

这语声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正自转念间,忽又听得另一男声“嘿嘿”笑道:“姬兄想必不知,那桑士儒与罗衫女狼曾与叶某有过一面之缘,叶某已悉他二人能耐,晓知凭他二人的智计武功定然不敢轻易押解叶某直下。”

“姬兄”,“叶某”,原来是他们,阮梓青又惊又喜,惊得是自己此刻一丝不挂,若被他二人瞅见,哪还讨了好去;喜得却是叶孤鸿既已来此,想必尊主必在左近,那时若高声呼救,却也来得及。

二人的语声渐自近了,此刻可清晰地听见姬远昌诧异的语声道:“怎么?你竟与他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只听叶孤鸿沉声道:“往事不堪回首,人世变化万千。叶某与那模样怪异的桑姓中年有过几面之缘,回想起来,唉,生与死别,在乎一线。”

“那日正是令师与白掌门的松涛之役,也正是自那一战后,我成了杀害白掌门的凶手,也正是那一战让我从此经受了险象环生、亲人遭创的悲怆情境,也正是那一战让我学会了如何在江湖这个浪潮般的世间生存。便也正是那一战波及到了歆儿的身上,让她遭人掳掠、受尽折磨。”

“叶某便是在追击掳走歆儿的屠桂的途中遇上了桑士儒二人设计引我离开,欲给屠桂营造逃窜的机会。只是那一次的追击中……剑圣……不慎中了屠老怪的机关,不幸身亡。”

“这一次叶某便又与他二人照面,生怕……唉,姬兄,你我今晚过后便自分道而行,你自去蜡梅城找寻虹姑娘,好生看顾;叶某也要回寺探询歆儿的伤势,如果可以,叶某便带她回阁,那时再作计较。”

“回寺?”阮梓青心中一动:原来苏歆竟身藏在一个寺庙中,难怪这些天只是他叶孤鸿一人出没江湖、乱搅武林,“嘿嘿,你们这般肆无忌惮的说谈,却不知被我这个旁听者尽数偷听了去吧!”

轻风苏晓,拂荡林梢,姬远昌的话语此刻变得萧索无奈,“大丈夫志在四方,别离胜于初见,此中尽在无言下,临别之时,便让我们再痛饮此杯吧。”

“若非心系他人安危,真想与姬兄把酒对月话盏,大醉长忘江湖。”只听得叶孤鸿慵懒地道:“好了,姬兄先走片刻,小弟数日奔波,全身汗臭,遇上这等碧幽清泉,那还不好好享受一番。嘿嘿,说不得了,小弟这便要脱衣服了。”

“真受不了你,”却听姬远昌无奈地笑骂道:“那你就溺死在水中好了,姬某去了。”说完,便只听一阵衣袂破空声,想必是他已踏空去得远了。

这时,阮梓青才清晰地听见叶孤鸿的嬉笑声毫无保留地传了过来,“人道月下赏酒,人不醉心自醉;如今叶某月下赏美人却是未见其人,先嗅其味,心早已醉。姑娘好一个月下美人出浴,却何必吝啬而不给叶某一览的机会呢?”

阮梓青心中一震:原来他早已发现老本宫了,却待故意遣走了姬远昌后才说了出来,难道竟又有什么阴谋?说不得,本宫暂且不动,看你臭小子到底要耍何花招。

过了片刻,突听“噗”地一声,却是何物落水发出的爆响,叶孤鸿的语声此时更近了,却依旧嬉笑着道:“姑娘真会选地方,这里水清润爽、入肤清凉,又有皓月朦胧、平添丽色,唉,说不得了,叶某情不自禁、裹衣跳下,打搅了姑娘雅兴,还望恕罪则个……”

“不好!”阮梓青暗叫一声。

裹衣跳下?他竟连衣服都未脱便跳下水来!

那么他身上的散发的常人难嗅的异香岂非便要被水流一冲干净?

那么尊主的追踪蜂便就再难循着他一路飞行而去了?

那么尊主便就再难跟踪着他寻到苏歆的下落了?

“不行,绝对不行,本宫定要想方设法让你身上再沾上那种异香,绝不能脱了尊主的手掌心去。”

第八十三章 谁是黄雀

她左思右想耳中但只听得石后拂水声不断、畅快嚷叫声不绝。直待半响,方才听得叶孤鸿叹了口气道:“原来姑娘竟是含羞留怯,也罢,叶某既已洗罢,这便要去了。”说罢,只听得一阵“哗哗”破水声,渐去渐远。

阮梓青心中一急,脱口叫出“别”,忽又努力地使嗓音变得清纯地道:“小女子只觉身体不恙,公子……能否将那岸边第二棵榕树上的黑色衣裙替小女子拿将过来?”

“哦,”只听得叶孤鸿朗声道:“能为姑娘效劳乃是叶某的荣幸。”说着,便只听他飞掠远去的破空声,不消片刻,便又听得他飞掠近前的声响。

而后,只听他的声音渐去渐远,道:“姑娘的衣服已在石上,在下叶孤鸿,他日姑娘若再有缘得见,还请让叶某一览姑娘的芳容哈,告辞。”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人似已到了林内,只有经林木几番弥消的音色传来,字词已然不清。

阮梓青缓缓地穿上衣裙,心中的暗喜却是狂比潮涌,心忖:叶孤鸿啊叶孤鸿,你自命风流、智计百出,却未想今晚又栽到了老娘手中吧?

你万万想不到就在你用手攥住老身衣带的瞬间,那股被你洗掉的异香便又沾上了你的手,嘿,这才是老娘的杀手锏!

说不得了,老娘这便洗下衣上异味,只让那怪蜂坚定目标,阴魂不散地追你一辈子吧!

阮梓青直觉心情有说不出的轻快舒畅,浅荡轻足,微拂宽袖,口中边还哼着令人听觉毛骨悚然的欢乐悲箫,只觉身似飘入云端,心若坠入棉河,悠然快慰。

那种畅快淋漓之感,但只任何言语也难述也!

林间寂静非常,偶尔有几声暴起的蝉鸣,陡然使人心跳加速,阮梓青且惊且乍地穿过半里林地,眼见即将诀别这片坏人心情的林层,忽觉头顶一凉,似有水物从上滴下,并带有几分刺鼻的酒味扑鼻而来。

她骇然一惊,全神戒备,蓦地仰头喝道:“谁?装神弄鬼。”

“呵呵,”头顶是一片黑压压的枯枝,但可清晰地听见枯枝发出的清笑道:“姑娘衣服已经穿上了吗?好得很,叶某本想就此离去,但细一忖,唯恐上天不再安排我俩相见的机会,那么似姑娘这般绝代佳丽,叶某若此生未能有幸目睹,岂不要遗憾终身啦!哈!”

向来只有我向他人施媚却未见有人向我耍贫,叶孤鸿,好小子,方才老身全身*的时候怕你,现下衣衫蔽体、心情畅快,哪还不让你俯首称臣、摄我媚威?

阮梓青心底冷笑一声,口中又故意清嗓作纯地道:“叶公子的嘴舌当真令人闻觉香甜入耳。只是公子这般赞美贱妾,却让妾身如何……如何消受得起呢?”

“嘿嘿,”那隐藏在黑暗中的枯枝一本正经地道:“消受得起,消受得起,姑娘自从三十岁以后便再未有幸听闻他人赞美芳容的佳话,这时好不容易得一闻见,哪还能消受不起?”

阮梓青悚然一惊,心忖老娘自负容貌姣美,但自从五年前跟随尊主南征北战,落下无数骂名后,确未有人再敢当面赞我容貌,仔细算来五年前自己正是三十岁。只是此事自己平素都未细想,他叶孤鸿怎会知晓?

其实她不知叶孤鸿方才那般说话只是夸大了的说法,他当然不会管你夺命三夫人是否在三十岁后再未有听闻他人的赞语,只是用他认为是很恶意的语言刺激对方罢了。

阮梓青听了这话,沉默半响,果真忍不住了,对着顶上的枯枝冷冷地道:“你什么意思?”

只听顶上的叶孤鸿干咳一声,道:“嘿,这才是阁下的真正嗓音啊,其实听着也还过得去嘛,方才又何必装得清而不纯,骚而不媚呢?唉,叶某好生不明啊,夺命三夫人?”

阮梓青全身绷紧,双手暗藏袖间、凝力待发,口中兀自冷冷道:“这么说,你其实早已认出本宫来了?”

“唉,”顶上的叶孤鸿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只怪夫人的语声太过悦耳动听,一直萦绕于怀,挥之不去、荡之不离,它已深入叶某的脑际,甚或深深渗透了叶某的心脏,嘿,其实这也便是叶某的老毛病,别人的话音只要在某家耳际重复两遍,叶某便然难以忘怀。”

过耳不忘,真乃怪胎。

阮梓青听得有苦难言,只觉头顶的尚未现身的少年有着太多的奇迹,他的每一次出现都让人瞠目结舌、惊叹不绝。

她直觉自己在他面前竟有几分束手束脚的感觉,脑际内的一个疑团蓦地重现,激起了他的好奇心,道:“本宫一直不解的是,日间我明明已探出你的中黄、任督二脉被封禁,决然使不出半分力气,但……你却能在路上脱出我的锦囊之缚,这……是何缘由?”

头顶密枝中的叶孤鸿苦笑数声,这才无奈道:“说来夫人不信。也许是上天见我叶某人生的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知夫人今日要在此沐浴,于是便在叶某捅破楼层掉下去的瞬间让某家翻了个身,正好将二穴卖给萧太史。只是,唉……”

叹了口气,才听他又诉苦似的道:“只是萧太史确是宗师量级,那一拍不仅通了叶某的两处穴位,更将我的腰腹拍得极痛难耐。”

阮梓青在心里暗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同时又老死后悔自己在将他打出楼层后又补了一脚,恨恨忖道:老娘要是不补上那一脚,让你翻了个身,本欲让你落下时更狼狈些,你小混蛋还能这么嚣张?至少你不会似现在这般肆无忌惮。

头顶一阵骚动,那条“枯枝”忽地立了起来,正落入朗月的照拂下,脸面经月色的洗礼,英俊而魄力十足,阮梓青不由得怔怔地看着他暴露在月光下一脸地坏笑,却似痴了。

叶孤鸿等了半响不见对方有何说辞,只得堪堪拉长着脸苦笑道:“夫人好定力,难道就没有兴趣知晓叶某留下来苦候夫人的缘由吗?”

第八十四章 你也懂传音?

冷风一激,阮梓青蓦地清醒几分,暗骂一声“该死,自己无端怎地对他起了兴趣。”当下干咳一声,以饰自己的失态,口中也一改媚笑,反自冷冷地道:“叶少侠自持聪慧,当然对贱妾拙见不感兴趣。”

空气中突然积聚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息气,叶孤鸿苦笑一声,暗道:这夺命三夫人变脸怎地如此之快,当真用顺疾也难倾述!

乖乖不得了,叶某若然遇上尔等奇异女子都苦笑叹息,只怕不到三十岁便自满头银发、苍然愧首!

但说不得,遇上这等“柔弱”女子,他又怎能狠下心肠,谩骂厉教呢?

示弱往往并不是弱者的专利,反而像是强者的通行证!

风冷刺骨,叶孤鸿却尽量用语声将它热化地道:“其实,嘿嘿,便在那辆马车上,叶某故意不让姬兄救下我,是因为叶某知道,便在车的尾后正跟着一位轻功绝佳、身飘若骨的绝世高人。”

“你也许很奇怪,其实从我被那万毒老叟施毒迷晕一直到上了那辆马车,叶某一直是作昏迷状,那又如何得知马车后跟有高人?嘿,当然,其实夫人的轻功确是炉火纯青,叶某上了马车后决然难以凭耳目听出你的半点身息。”

“嗯,用桑士儒与晴儿两人押解浑身无力的叶某确然也游刃有余,只是,嘿嘿,夫人好像太小看了叶某的本领了吧。告诉你一个叶某真实的故事,有一次叶某在大漠中为了追寻一只苍鹰,用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来聆听它的飞翔、扑地、击石发出的声响中的细微差别。”

“你什么意思?”阮梓青隐隐感觉到他要说什么,但不是肯定,当即问了出来。

朗月如犀,敏锐地照下了叶孤鸿这一刻奇异的眼神,但听得他口中语声有些奇异地味道,“那时便在车上,你用千里传音之术指教他二人的说辞用语,让叶某觉着他二人也是深沉老练之辈,让我不再心存怀疑,对也不对?”

“你……”阮梓青悚然惊道:“你……你竟也懂千里传音之术?”只因她记起了恩师临终前的那一句谆谆教语“世上没有绝对的相隔千里传音术,一旦有人精通此术,他对同行着有着异样的觉察,这便是通应。”

临风展形的叶孤鸿洒然一笑,道:“姑娘忒也多心了。据叶某所知,这世间将千里传音术修炼的炉火纯青的前辈高人,放眼天下,也便只有尊师林远灵林前辈而已。林前辈精通机关算术、传音奇功、内功深沉、外功傲世确是一代奇侠。只是他收的三个徒弟却不见得能好生将其衣钵传下。”

“你什么意思?”阮梓青眼布冰霜,声含冷气,全身劲气逼发,直待对方说话稍不得体,便要猱身扑上。

一道道先天真气自阮梓青体内堪堪逸出,几浮几沉,缓缓向叶孤鸿裹来。

叶孤鸿稍一抖身,叹了口气道:“有时候说实话也会遭人排挤啊。可怜远灵公一代奇侠,大弟子却阴沉狠辣、路走偏邪,难成大器;二弟子一身媚功、不走正途,也难有作为;小徒儿一心邪念、害人害己,终是屑小之辈。”

阮梓青寒目厉扫过去,过得片刻,才自奇道:“这么说,你竟见过我的师兄和小师妹。”

叶孤鸿不再理她,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酒囊,仰口灌了一大口,“啧啧”两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叹道:“你的好师兄,唉,轻功确是绝佳、千里传音术也自独绝,但是人品真好不到哪里去。”

“那日他冒充是我的良友抢走了我的歆儿,硬是被我赶着追了上千里路,最后又想设置机关来暗算叶某,谁知最终……其实剑圣只是个喜好决斗、举止不凡的老者,心地却善良慈祥地紧,但却误中贵师兄的机关,落下万丈深渊,只怕尸骨已然不存,贵师兄却也不小心被剑圣的剑气所激,带得坠落下去。”

“而你的小师妹更是没有给你丢脸,嘿,那日她引得叶某与姬兄等人入了尊师设置的机关巢穴,说是要为她的丈夫报仇,只差点儿就要了叶某的老命。”

“哼哼,”阮梓青冷冷地道:“废话少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生知晓本宫给晴儿二人的千里传音呢?”

“唉,”叶孤鸿叹息一声,无奈道:“都说夺命三夫人一身媚功举世无双,其实他们不知,夫人的冷血才真正足以傲视天下。在听闻自己的师兄妹们生死未卜时,夫人关心的却还是他人何以识破自己的神功。”

“废话少说,”阮梓青稍显不耐地道:“冷血与否岂是你一介外人肆加品论?你只管说与本宫你到底是凭何猜知本宫那时就在车后。”

叶孤鸿怪眼瞪视着她,嘿嘿一笑道:“这个,好像,并非是叶某的……职责吧?嘿嘿。”

“呸,爱说不说,”阮梓青怒叫道:“本宫素闻你叶孤鸿的屈指三环傲绝天下,今日得吝赐教,便请赏脸一现吧。”

“唉,”叶孤鸿又叹息一声,道:“夫人这又是何必呢,你我今晚相见也算有缘,何必定要动刀动枪呢?也罢,夫人既要尽兴,叶某就以这一条布棍陪姑娘玩玩如何?”说着自身后衣内缓缓掏出一个数尺来长、几寸宽厚几度紧缠的布棍来。

阮梓青把袖一挥,冷哼一声道:“好啊,原来早就准备好兵刃来对付本宫了。”把目一睁,一道电光狠狠刺了过去;袍袖一挥,几波气流飒飒风扑而上。

叶孤鸿纵口长啸,一声声狂而厉的啸音刺破苍穹、炸入人耳,直欲生生将对面的“柔弱”女子的魂也给撕了。

但一番啸毕,他的语声却温文而柔地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叶某这条布棍其实大有来头,只是今番相交,念着你是柔弱女子,故而才以之相现,只盼纤柔布条不要伤了夫人才好。”

“废话少说,”阮梓青心中气闷,道:“那番狂啸,都差点要了老身的命,现在又这般软语安慰。哼,少在那假惺惺地了,有什么招就尽管使出来吧,本宫又有何惧!”

第八十五章 布棍

其实叶孤鸿的事迹她是早有耳闻,心忖:连玄神、剑冢二圣、还有那个假扮尊主的平遥都不是他对手,那么自己这个只算二流的高手岂非连他一招也不敌。

为了掩饰自己的惊惧,她唯有装着大无畏,并堂而皇之地大声叫阵,这才是唯一出路。

但叶孤鸿好似早已看穿了她般只淡淡笑了一笑,道:“你我今日才第一次相见,用不着这般兵刃相见吧,夫人?其实我们本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谈。”

都已亮出自己的兵刃了,却又对对方说不必兵刃相见。

都已经开始催动攻心术了,却还嬉皮笑脸地说要和对方心平气和地谈谈,你这是哪门子的破道理?

阮梓青心中气结,蓦地大喝一声,“你去阎王那儿了再与本宫谈吧。”说着,长袖倏然绷直,如利刃般直刺叶孤鸿心窝,速度足可惊人。

她这一突发,心中本有几分侥幸心理,暗忖:人道你叶孤鸿厉害,却都是惧怕你那三弹必中的屈指三环,但我这袖刃又长又窄、兼且柔软多变,管教你指弹不上。

但袖刃甫一出手,她便后悔了,因为对方根本就没有动,确切地说,当袖刃无声无息地刺上叶孤鸿时他根本连颤动一下身子都没有,只是缓缓地伸出了他的左手食中两颗手指,缓缓地夹住了看似犀利的袖刃。

阮梓青骇然一惊,用力一拉,但对方的手指便如铁铸般恁是不动分毫,整条袖刃就如在他指中生了根,只扭摆颤抖间也有困难。

飒飒寒风,冷冷苍月,阮梓青只觉无端地有几分悲凉的气息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自己藉此袖刃威慑多少江湖豪杰。

曾几何时,自己摄目空放,迷煞几多武林佼者。

但今日,在这个面庞俊秀,看似文质彬彬、柔言软语,貌像蹁跹君子的少年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三岁小娃在耍着小把式,可奇的是,自己无端觉得理应如此——自己理应就该输给他!

怎么了?她蓦地猛一摇头,暗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地无端老是起这么些个怪异念头?

今天是九月十六,圆月全身撑涨、爆大如盘,瑟瑟月色冷冷地洒在对方嘴角几丝坏坏的笑容上,只更显轻视模样,阮梓青心中既愤又惧,但隐隐觉得若让这么一个俊逸潇洒的少年轻视怎么着都是一件痛心的事。

决不能让他看扁了,她心中隐隐忖道。一手持袖,另手探后,蓦地掣出一柄银鞘细剑,一把挥向隔空被二人拉得绷直的袖刃。

“嘶”地一声突响,长袖毕竟柔软,经不住犀利的剑鞘而自断裂。

叶孤鸿却在长袖断裂的瞬间已飘身掠下,顿在了阮梓青半丈余外的空地上,皎美的月色好似为他而设,堪堪映出了他这一刻面庞潇洒的轻笑,道:“夫人好一招‘斩断红尘’,只是这下斩断的是夫人的长袖而非红尘,是否太也不美观了。哈!”

“好狂的小子!”阮梓青一把擎出长剑,面色凝霜地道:“藉此时刻还能笑得出来,你尚是阮某所见的第一人。”

叶孤鸿一摆布棍,一道无形气劲逼将过去,口中兀自笑道:“夫人说笑了,嘿嘿,你我一无怨隙,二无仇杀,形同陌路,相逢一笑,只在相惜同为世人。”

“哼,尽管你说的多么冠冕堂皇,今日不让你流血挂彩,便不罢休。”阮梓青一手横摆长剑,另手反握银鞘,狠狠地道:“本宫既已戒备,你只管放马过来吧。”

叶孤鸿无奈地道:“唉,我本诚心相交,却被当成挑衅。罢了,欣欣向善,叶某也懒得做了,”一摆布棍,正色道:“叶某这第一招是‘百鸟朝凤’,夫人可小心了!”说罢一展身形,螺旋般转了开身去。

霎间,一条布棍化成漫天棍影咆哮着向阮梓青扑去。百鸟朝凤,顾名思义,数百棍影齐行开绽,不再合一规二矩,每一条棍影都带动一层气流、牵动数分戾气、携着刺耳的怪音缠绵交织无礼地点上阮梓青全身的各个部位。

这是什么功夫?阮梓青惊傻了般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漫天棍影凶煞煞地点上自己的全身各处奇经八脉,完全不知所措。只心中存在唯一的念头是:漫天棍影,我要死啦,我要死啦。

棍影消弥,具归沉寂,点点疼痛,布满全身。原来对方气势虽足,下棍却是轻巧,每一棍都只用上半成力度,击上身躯只觉似被虫蚁蜇咬般微痛,但若布遍全身,却也不好受。

待了片刻,全身的知觉方才又回了来,阮梓青不自觉地抖了抖纤躯,这才恨恨地看着距己不足半丈远的叶孤鸿,恨声道:“你……哼,本宫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就跟你拼了。”说着,疯狂地舞动着不成一式的细剑,疯子般扑向叶孤鸿。

叶孤鸿却是好整以暇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只口中仍作无奈地道:“原来夫人受了百鸟朝凤后,还不知足,也罢,藉此清风月明时刻,叶某便只有再送夫人一幅‘新春送鸟’了。”

说罢,一抖布棍,迎了上去。其实他却不知,他的动作早已激发了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深度的激愤,牵动了她拼命的决心。

棍、剑相交竟发出数声金属相击的爆鸣。阮梓青蓦然惊醒几分,倏然间退了开去,惊道:“你那里裹着的是什么?”

叶孤鸿任她退得老远,也不近前,只淡淡瞟了眼手中的布棍,又对着阮梓青干咳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叶某先时回去寻得我的贴身宝剑,却发现剑已无鞘甚是不美观,所以就找了条长布裹了起来,如此也便携带。嘿嘿。”

“你?”阮梓青心中暗嘘数声:幸亏方才你只是使出了半成功力,如若不然,如若不然……漫天棍影若成了漫天剑花,那自己现下岂不早已见了阎王。

想到此,她只觉后背似有细汗沁出,经风一激,无端地觉得冷透肌肤。

第八十六章 偷袭

便在这时,她清晰地听见一声刺耳的鸣镝破风逼近,细眼看时,只见一道火球“咻咻”咆哮着射来,目标取的正是对面的叶孤鸿的脑后。

火球快若流星,阮梓青不及惊呼一声,便见已到了叶孤鸿脑后。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速度,她不得而知,但当她见了叶孤鸿的动作后,只惊骇的几欲疯狂。

眼见火球距他已不足数尺,她突见叶孤鸿一手蓦地屈指后弹,连环三下;另手“布棍”猛地后挥,扭成弧形。

“蓬”的一声爆响的雷鸣,劲气与火球相交竟而爆了开去。一道刺目的气流猛地扩散开来。

阮梓青正自愕然间,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何物带得腾跃而起,耳听上空叶孤鸿的暴吼“霹雳雷火,快闪开。”

“霹雳雷火?”阮梓青惊骇难名,挣扎着借那带动身子的物什向上蹿去,但人力怎及火气,尽管她屡番挣扎却也迟了,一波小股的气流猛地催带的她落叶般荡了开去,危急间,她紧紧抓住了系在她身上的柔软的物什。

几番晃荡,她突听得头顶“嘶”地一声裂响,却是那物什经不起她的摆幅而断裂,无奈地将她扔给了无情的气流。

尽管她在空中无力地挣扎叫喊,却终于被气流狂带的撞向一株多枝的老树上,划破数处脸皮,痛的晕了过去。

叶孤鸿此时方才赶到,一边催发内力抵挡着一波波的气流,一边叹息着为她处理了伤口,然后才叫醒了她。

阮梓青睁开眼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英俊挺拔的面孔,然后她才觉得脸部一阵阵瘙痒般的难受。她的蓦地似想起了什么,突地对着叶孤鸿大呼道:“镜子,给我镜子,快,给我镜子。”

叶孤鸿无奈地看着她,顿了半响,方才叹了口气道:“我……叶某一个大男人,却哪里有那东西?”

“你看到了是吧?你看到了是吧?”阮梓青只如疯了般地摇着他的手臂,道:“你一定看到了是吧?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

叶孤鸿又自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留了点血,不过现下已被叶某止住了。”

“你胡说,你不要骗我了,”阮梓青忽又低下了头去,自伤地道:“我定是被毁容了,被毁容了。”

叶孤鸿心中一痛:对于她这类的女人,容貌是她唯一的资本,一旦知晓自己失去了这个资本,那她还不痛苦地几欲死去?

当下他强自笑道:“夫——人,你放心,叶某用的这种药是药仙前辈亲配的神药,伤好后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是吗?”阮梓青忽又抬眼无力地看着他,喃喃道:“伤好后不留下疤痕,世上会有这种药吗?你不要骗我了。”

“绝对不会骗夫人,”叶孤鸿心中刺痛,脸上却保持笑容,口中也强作自信地道:“那日药仙前辈将这味药送给叶某时,还一脸笑意地道:‘叶小子,这味药你只管拿去用,保管你脸上麻子、身上疤;手脚皮癣、股上疖统统剔除。’”

他为了让她忘掉心中阴影,故意说的诙谐不堪。

阮梓青听了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说我伤好后不留下伤疤,那么,你……愿不愿娶我呢?”

叶孤鸿蓦地一惊,诧然道:“你说什么?”

却听阮梓青自伤自怜地道:“你不愿,这就说明你方才是在撒谎。”

“这?”叶孤鸿被她突来的话语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又自矛盾非常,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好,只嗫嚅道:“这……其实我……我和歆儿……我们……”

“瞧把你吓得,”阮梓青突地“咯咯”笑道:“我是说笑的,你以为似你这般毛头小子生的有些俊朗我就心动啊?别自作多情啦!就是你要娶我,我还不答应呢!”

叶孤鸿舒了口气,拍拍胸脯道:“夫人的话真把我吓一跳。”心中却在纳罕:原来女子的性情却是这般多变,方才还刀剑相向,这时又开起玩笑来了。

这时便听阮梓青又道:“其实现今江湖似你这般心肠的侠士已然不多了,方才我明明一心要找你的麻烦,你却在我身处危境时不顾自身安危地出手搭救,更在我心灰意冷时出言开教,我……本宫即便是铁石心肠又怎能不被融化?”

“这么说,”叶孤鸿小心翼翼地道:“你……知道了?”

“呵呵,”阮梓青笑着道:“你的撒谎水平着实不高,确切地说是漏洞百出。其实自从看到你的第一个眼神,我……本宫就知道我的脸部已被毁了容了。”

叶孤鸿见她终于能够放开,不禁也是替她高兴,只是突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唉,只是,叶某没用,没能拉住夫人。”

“这不怪你,”阮梓青脸部经月色的洗礼竟泛起了几分光润,口中也自平淡地道:“只怪本宫发狠,对着少侠的布棍一通乱打,以至于割破了布条的数处。破乱不堪的布条又怎能经得起气流的推波。只是,”忽地双眼发狠地道:“那几个霹雳门的杂类确实该死。”

叶孤鸿心中也是一般愤恨地道:“只是不知他们是谁,否则……”突地身后传来一人的喜叫,道:“哈,原来在这,嘿,有人受伤了,看看是否叶孤鸿那厮!”

叶孤鸿闻言蓦地扭过头来,赤目血红地盯着渐自靠近的几人,愤怒已极。

虽经林层的几多遮掩,但几人的衣着首饰还是逃不过朗月的法眼,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叶孤鸿血色冷目下,他瞧得清楚,几人正是霹雳门下雷震的几名爱徒。

当先一人好似还与自己打过照面,便是那日自己被当做残害雷少康的凶手时,这人携门下数十名师兄弟紧追老子一天一夜,直累的老子在一个破山洞里过了一夜。

哼,我叶孤鸿并非是怕了你霹雳门的“霹雳雷火”,只是怕与尔等冲突误伤了你们这些无知屑小,又无端迎来江湖一番哄潮,徒增没趣。

这时见他无端地残害无辜,非但不惭愧,反自还心安理得,表现的也太过分了点,叶孤鸿不禁怒气更盛。

一股无名怒火冲荡着他压制心底的激愤,瞬间如电流般激遍全身,刺的他蓦地跳将起来,急电般射向那当先兴奋地奔来的霹雳门人。

第八十七章 围攻

月光这一刻变得异常诡秘,以它自认为是最阴暗的柔光洒向疏林间愈发相近的二人,却害怕报复似地将头脸都藏于云后。

“蓬”,二人相交,那霹雳门人却是哼亦未及哼一声便自倒葱般后飞而起,却终于在离开空中的一霎那叫出声来,道:“救命,师傅,快救救我啊。”

余下的尚在几丈余外的众人却自骇呆了,都老张大嘴地惊恐地看着师兄被叶孤鸿撞飞的身形,只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那人即将触地,只怕要摔个头破血流,便在此刻,一道人影猛地蹿出,同时半空中探手向他抓去。

月光陡地增亮,照出了那人的满脸络腮胡子,叶孤鸿瞧的清楚,认出此人正是霹雳门掌门雷震。

只是这雷震先时不知藏在何处,直待徒弟深陷危境、生死当头才现了身来。

叶孤鸿心中冷笑:“你躲在附近,定是欲待老子身形靠近时突施袭击,却未想自己的好徒儿经不起老子的一招,便已逼得你暴露了。”

嘿,说不得,叶某本欲吓唬吓唬你那宝贝徒儿,这当儿你既跟老子耍花招,也罢,叶某索性就跟你玩到底!心念动处,当即屈起左手食中无名指,拇指靠上,蓦地弹出。

三股劲气破空刺去,一分直取雷震的后背;一分力偏,击向他探出的一抓;最后一分却自划道弧线,反而击上本已快要虚脱的雷震的爱徒。

乍觉两股无形劲气分坼刺来,雷震不敢大意,慌忙转躯异形,两手同时铺张化成掌刀猛地向劲气劈去。

但闻“蓬蓬”两声爆响,雷震的掌刀同时击上两股强悍的气劲,堪堪压住了扭曲转摆的气流,正要朗口狂笑一番,蓦觉那被自己压下的劲气倏又腾升开来,反而窜势更猛。

骇然惊异间,他不敢多想,慌忙向后急撤而回,蓦觉身后一紧,似有硬物挡住了身形,危急间,他那还多想,慌忙扭躯旋转硬是从双流间蹿了出去。

便在他身形扭转的瞬间,气流与他擦身而过,恰击上了身后的异物,传来“喀”地一声轻响,他又惊又奇,半空中扭过头来,却见挡住自己身形的原来是一株老桦木,但经那两股汹猛的气流的爆刺竟浑然不觉,甚或连枝虬也未颤动几下。

他愕然向叶孤鸿看去,不知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蓦又听身后高空传来爱徒的惊呼声,当即回首,却见爱徒不知何时怎地被挂在了身后桦木丈余高的虬枝上,却是手脚并作也无法脱开身去,只似生生沾上了那条枝桠般。

“聆儿,你且暂待片刻,待为师前去救你。”除了爱子雷少康,众徒中也便是这个上官聆最讨人喜欢,这时见他被困,雷震当真是心疼不已,当下纵开身形,大鸟般向那条丈余高的枝桠扑去。

便在这时身下忽地传来叶孤鸿的朗口清笑道:“堂堂霹雳门门主竟成了上树掏鸟的主,嘿嘿,当真令人耳目一新。”

雷震何尝不知这是叶孤鸿搞的鬼,但因心疼爱徒的身体,便不与他多做计较,只是狂展身形猛地扑上那棵丈余高的桦木上,一手攥住桦木的一条细长的枝桠,另手便要接下爱徒。

便在此际,他蓦听身下桦木发出“喀喀”几声难听刺耳的音响,忽觉桦木身子在剧烈地颤抖,骇然惊下,慌忙出手攥住爱徒,却冷不防掣住桦木虬枝的那手直颤得抖了开去,正欲抱紧桦木粗干,却陡觉整个桦木猛地歪倒了下去,“嚓”地一声从中断裂。

他终于无物可持,只堪堪掉了下来。

半空中他一手抱紧爱徒,另手力灌前臂猛地拍出。但只听“蓬”地一声爆响,大好平地被他的强力击出了一个大坑,他的人也被这一反震而迟缓了一下急坠的身形。

饶是如此,当他双脚坠地时,只被撞击地大腿酸麻难耐。

此刻,一抹月色正映出了他这一刻愤恨的表情,但听他口中恨恨地道:“原来那桦木早已被你击断了树心,却故意将我这徒儿扔了上去,引我上钩,是也不是?”

“不早不早,”叶孤鸿嘻嘻笑道:“其实桦木何时断裂,你本也清楚地紧,嘿嘿。”

“你是说?”雷震只如看到怪物般地看着他,不能相信地问道:“你是说,是你那三股真气击断了这株桦木,并将老夫的爱徒推上了那条枝桠?”

“嘿嘿,都说雷老门主是莽夫熊汉,这时看来其实精明地紧嘛?”叶孤鸿仍旧嬉皮笑脸地道:“只是……嘿嘿好像领悟地有点而迟了而已。”

格老子,这不是拐着弯骂老夫迟钝吗?雷震暴啸一声,吼道:“向老二,秦铁汉,老哥我都被欺辱成这样了,还不出来帮忙。”

崆峒向沙、长风秦涧,他们竟然也来了,叶孤鸿诧然向林间看去,果真见二人骂骂咧咧地行了过来。

还未近前,便听向沙怪声道:“雷老头,你怎地连一个黄毛小子也收拾不了,到头来还要靠我们这些老骨头来帮忙,是否在家享受惯了反把功夫都撂下了?”说着身形忽左忽右、忽而扭躯、忽而绷直却又瞬若闪电般近前。

叶孤鸿直看得眼花缭乱,浑然不知何是真身、何为幻影,正愕然间,忽听得平空里一声暴吼,却听秦涧暴啸着扑将过来,边还愤愤地道:“叶孤鸿,你这贼小子,老子跟你拼了。”

据说崆峒派的镇派之诀“幻影无踪”便是让对方难觅身形、头晕万象间遭到偷袭,莫不就是这等功夫?

叶孤鸿不敢大意,眼见对方二人合力攻来,一个是虚影实身难辨,一个是硬朗功夫强悍,若要胜敌,还需智取。

眼见二人身形已近,叶孤鸿忽地“哎哟”一声惊叫,佯惧道:“乖乖不得了,双拳难敌四手,说不得,老子躲还不行吗?”说着嬉笑着倒退了数丈之遥。

二人哪容他脱逃,齐身紧跟而上。叶孤鸿再退数丈,那二人又自跟近,向沙边还冷笑道:“臭小子,躲什么躲,半点男子气概也无。”

第八十八章 俘虏

眼见那叶孤鸿又要退去,向沙不耐,猛地加速追近,眼见就要接近对方,蓦见对方倏然转身,反自扑向正待加速向前的秦涧。叶、秦二人相向加速,眼见就要撞到了一起,观战的众人均都“啊”地惊呼而起。

两人间距眼见不及半尺,但速度都减不下,众人都欲痛苦地闭上双目,便在这时,忽听秦涧暴喝一声,道:“小子,你使诈。”

众人愕然看向二人,却见秦涧不知何时已到了叶孤鸿的手中,身子不动分毫,显然是被制住了穴位,而叶孤鸿却是洒然笑道:“秦老头,你我可未定下何规矩啊,方才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硬是要与叶某比拼内力。只是叶某身削力单,可经不起你老头儿悍猛真气的折腾。嘿嘿。”

原来方才正当二人相距甚近时,秦涧持着一身铁布衫功夫冠绝天下,有意显摆,便与叶孤鸿商量着二人来个实碰实撞,比比筋骨。只是叶孤鸿却在二人身子相触的刹那,忽地出手制住了他的腰腹几道穴位,当即将他擒在了手中。

看着叶孤鸿耍了赖皮还强说辞,秦涧直气得老脸发青,蓦地对着叶孤鸿的身后叫道:“向老二,你还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还不快动手。”

叶孤鸿愕然一惊,蓦然回首,却见向沙这时距自己不足数尺,正欲举起手爪向自己施使偷袭。倏然听到老友的“提醒”,向沙哭笑不得,不知是痛苦还是欢颜,只得骤然加力,狠狠地击爪向叶孤鸿。

但是他的强项是幻影迷踪、眩人眼眸,这般硬打实碰他哪是对手,只一个回合,便被叶孤鸿击的趴倒在地,但口中却是骂骂咧咧地道:“秦老怪,你这糊涂的老儿,你说你无端地叫嚷什么啊?”

向沙眼见偷袭就要得手,却被别人横插一杠,而这个人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尽管他是无心,但怎生都让人气愤不已。

雷震愕然地看着这两个不堪一击的老友,不由得痛苦地叹息一声,道:“叶孤鸿,现下我们都已成了你的俘虏,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从开始到现在,只有这句话你说的还算有几分骨气,”叶孤鸿正色道:“其实叶某与你们无冤无仇,只气愤你们无端携毒火利器,伤及无辜。也罢,那边躺着的正是被你们‘霹雳雷火’害惨了的无辜者,要杀要刮便要看她了。”

众人顺目瞧去,只见一株多枝的老树下正躺着一个蒙着纱巾的妇人,身态苗条、眼眸如波。但众人听说她是被霹雳火所伤,又知性命系于她手,哪敢亵渎了她,都自恭谨地低着头等她发落。

阮梓青感激地看了眼叶孤鸿,这才恨恨地看向面前几个卑微的小人,脸色变了几变。

晓月渐淡,雾色渐起,想必黎明将至。沙林伴清风独奏,有点点月赏,穿木射华,引层层轻雾飘洒下。

阮梓青眼中杀机现了几现,心中矛盾非常:杀还是不杀?若是杀了他们,只会让那个少年更增反感,认为我是心狠毒辣的女子;若是不杀,但遭了毁容之恨无论如何也难泄去。几番决策不下,她终于向叶孤鸿投去求助似的目光。

叶孤鸿似也觉出了她的矛盾,淡然一笑,几步近前,面对着几人道:“其实夫人说了,她只恨不得你们一个个都死去了才干净。”

众人浑身都是一颤,却不敢出只字言语,只能毕恭毕敬地听他教诲。

叶孤鸿眼看着众人听闻“死”后的卑微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可怜的人们,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在死前做过什么?又得到什么?你能否死的心安理得?很少有人会去想,他在心理磨叨道。

抬眼看了一下即将归隐的月色,他心知自己的旅程也该开始了,当即一整身形道:“好啦!夫人只是忿恨,但却心慈手软地紧,她不会真的要你们的命的。”

众人齐嘘了一声,如释重负,突又听对方道:“不过……”不由得身子又是一紧,耳听对方续道:“叶某的行踪路线极其隐秘,你们却是从何得知的?”

“这个……”秦涧正要答话,蓦听向沙干咳一声,便又堪堪顿住。

叶孤鸿冷笑一声,暗忖:看来老子的威性不够,还是未能吓住你们啊。当下淡淡瞟了眼众人,倏然身形一动,电光闪烁间从众人间隙穿个来回,便又回到了原地,只是手中多了几件明晃晃的兵刃。

众人只是觉得眼前人影一晃,便不见了叶孤鸿的身影,但眨眼间,便又见叶孤鸿洒然挺立在原处,这时见他手的兵刃,齐皆惊愕,当即都向怀中摸去,却哪里还有物什。

原来叶孤鸿动作太快,从他展动身形到摸去众人的兵刃还不及眨眼功夫,众人那时又被他弄得一惊一乍,当然难有察觉。

向沙终于屈服,忖道:原来他方才和我等交锋只是随便耍几下把式而已,他若真个与我们动手,只怕我等三人未必是对手!

其实他不知,就是他们两倍的兵力又怎能会是一个叶孤鸿的对手!

但他当真对叶孤鸿屈服了,因为叶孤鸿的利眼甫一扫向他,便见他突地拱手道:“少侠的功夫却是惊天地骇鬼神,向某算是服了,其实那日我们上了凌霄分水阁后……”

“打住!”叶孤鸿立即扬手打断他,道:“你若是从上阁再到出阁一直讲下去,那还不得一天一夜。”

“实不相瞒,”秦涧是个实心眼,但见了向沙抢了“头功”也自不高信,当即抢着道:“只怕一天一夜也还不够,其实那日我们在凌香分水阁……”

“行啦,行啦,”叶孤鸿心忖老子还要赶时间去探望歆儿,哪有时间听你们胡扯,当即不耐道:“你们只管告诉叶某,到底是谁告诉你们叶某此时会在这片林中。哼,别告诉叶某方才的‘霹雳雷火’,还有你们早先埋伏好身影都只是做戏而已?”

第八十九章 吓晕

“唉!”却听雷震伤感地道:“原来少侠都知道了。当真……也罢,就让雷某告诉少侠也无妨。其实通知我们来此伏击少侠的是一黑衣蒙面人,但听声音像是一位少年。”

“一位少年?”叶孤鸿没有发觉雷震脸上的伤感,也没有细想他的前一句话的真意,只是听说知晓自己行踪的居然会是一个黑衣蒙面少年,心念电闪:难道是姬兄?

不,不可能,我俩臭味相投,还差没有结为八拜之交,他定然不会暗中害我;那么会是谁?

少年,黑衣,目标太大!这个世界身着黑衣的少年太多太多,认识自己的好像也不少,当真无法可寻!

他漠然地看了看眼前的众人,知晓再难从他们身上问出什么,当即转过身来,将手中兵刃递给阮梓青,道:“这些都是他们用来行凶的兵刃,夫人若想取他们性命就尽管拿着对着他们心窝狠狠地捅上一下,到时鲜血急涌、漫天飞溅,那时他们就该纷纷倒地、气绝而亡了。不过死相很是恐怖,夫人刺出去后就须立时闭上双眼,否则也会吓个半死的。”

阮梓青幽怨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杀人狂魔了吗?”,这才对着众人悠悠地道:“他们都是少侠你擒下的,要杀要放,如何死法,都交给你决定好了。”

众人方才听得叶孤鸿说得恐怖,这时闻到生死权又到了这个少年手中,回想着“他”过去作下的种种,不由得都瑟瑟地看着他。

叶孤鸿也感激似的看了她一眼,心道:原来你真个转性了,懂得为他人着想,看来叶某未有救错人。

但他却似故意吓唬众人般冷笑道:“好啊,既然夫人愿将这几个剑靶子扔给叶某,也罢,嘿嘿,叶某正手痒地紧,索性就拿他几人练练剑法吧。”

说着,叶孤鸿锵地一声拔出了众多兵刃中的一柄断刀,“嘿嘿”笑道:“这玩意滑不溜秋,又丑陋地紧,却不知是谁地贴身宝贝呢?若要藉此施展剑法确实困难,也罢,你只要站了出来,老子但只在你身上砍一刀便也作罢。”

众人耳听他笑着说出那般可怖的折磨人的方法,都瑟瑟颤抖间并无人敢上前相认。

叶孤鸿邪目在众人眼中来回扫荡,口中兀自“嘻嘻”笑道:“放心吧,只一刀,轻轻的一刀,不会很痛的。刀的主人是谁,你尽管站出来吧,老子这一刀保管只砍你的腰腹,不会砍上你的头地,嘿嘿,绝对死不了。”

众人心忖:砍上腰腹当然死不了,却是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当下哪还有人敢承认。

“好得很!”叶孤鸿冷声笑道:“上官兄怎地成了哑巴了?这里每一件兵刃老子都是从你们手中夺来的,焉能不知谁是其主?”

上官聆蓦地站出,颤声道:“不错,那柄断刀确实是……是小子的。既然……既然大侠想要砍我一刀,也罢……那你就……来吧。”

“嘿嘿,”叶孤鸿忽地又冷笑道:“其实方才你若自觉站出来,老子本还有放过你的念头,只是这时……嘿嘿,说不得了,老子又改了念头,要在你腰腹与颈上分砍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他不待对方有反应的机会,倏然挥刀向上官聆头颈砍去,刀风竟带得周遭空气也顿了一顿。

上官聆骇然地闭上双目,心里痛苦地道:“完了,完了,这下绝对完了。”蓦觉颈上一阵刺痛,只当已被削断颈项,“啊”地一声惊叫,竟自晕了过去。

众人齐皆愕然,都自向他瞧去,此时月色虽已淡下,瞧不见上官聆颈端的情状,但也可清晰地瞧见地上的黄沙泥壌,却瞧不见有血渍沁出。

雷震又惊又奇,但却不敢上前看个究竟,只愕然道:“叶少侠,这……他……聆儿……”

叶孤鸿却是耸了耸肩,一摆手,道:“这……嘿嘿,我也不知道啊。老子方才连碰都没有碰着他。”

雷震不相信地看着就这样被吓晕了的自己一度栽培的徒弟,过了半响,方才诧然地看着叶孤鸿,道:“既然我的徒儿已经被你吓晕了,那么少侠你不会再……”

磨蹭了老大时光,天将放晓,叶孤鸿突然向天展臂,仰首看向远际苍穹那一抹即将爆开的红晕,口中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与人听,道:“老子本有向月之心,奈何明月总会乍藏乍沉,好不领情,也罢。”忽地一把将手中所有兵刃都抛给了雷震,大步向东方渐自亮开的红晕踏去,空留下身后众双茫然地眼神。

“他是不是疯了?”雷震身旁的一个小徒弟小声问道。

“他不是疯,那是一种悲凉,一生抱负难以施展的悲凉。”那俏目流波的夫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对着叶孤鸿消失的方向语声萧索地道,过了片刻,才似忽地想起了什么,蓦地飞步向叶孤鸿奔去,边还大叫道:“叶少侠,请等一等,贱妾有话要说。”

眼看着阮梓青身形已然消失不见,那个弟子又小声地向师傅问道:“难道我们在阁中发生的事他真的都知道了?”

“想必是的,”却听雷震茫然地看着远方道:“叶孤鸿的能耐永远不是我等所能揣测的,就好像天上地下没有能瞒住他的东西。”

“那么,”那弟子终于加大了些许分贝,奇怪地道:“他怎么对凌阁主的生死好像漠不关心呢?要知,那个苏歆姑娘可是……”看到师傅不耐的表情,他终于不敢再说下去。

“哈哈,”却是向沙忽地打圆场,道:“好了,臭小子,没见你师傅这时正处于信心被击垮后的郁闷当中吗,识趣点儿。”

“老夫郁闷,”雷震忽地怪眼看着他道:“难道你向老二就不郁闷?”

“秦老头这话说的蹊跷,”向沙突地一本正经地对着秦涧道:“连战都未战便被叶孤鸿一剑吓晕的软骨仔又不是老夫的徒弟,老夫犯得上郁闷么?”

“唉!你们……”秦涧突地叹息着道:“大家在叶孤鸿面前其实都是半斤八两,现在再来计较哪个心志更为坚毅,是嫌不够丢人的么!”

第九十章 心灰意冷

月,就这般在众人又沉闷又嬉闹中过去了;夜,就这样被东方又淡白又红晕给抹杀了。

阮梓青一路奔下,口中边还大叫道:“叶少侠,请等等老身,老身忘了告诉你,你的手上此刻正散发着特殊的异味,无法躲开那只追踪蜂的跟踪,所以……”

“所以你赶紧将双手用清水洗洗,冲掉异味,是也不是?”这时前方突地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

阮梓青乍闻此声,全身如遭电击,愕然顿住身形,蓦地低下头去,对着前方小声地叫了一句道:“尊主,尊驾何时到的?”

“是啊,本宫到了,”那人冷冷地道:“搅了你的好事,让你不能去给那小子通风报信,你是不是很恨本宫啊?”

“不,”她忽地仰起头来,决然道:“尊主对梓青的恩情,梓青百世不忘,怎会埋怨尊主?当年若不是尊主相救,梓青早被那人玷污,失节之下,只怕当时就已羞愤自刎,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哦,原来你还记得啊,本宫以为你完全都忘记了呢?”那人仍旧冷冰冰地道:“既然记得,那为何还背叛我?”

“梓青不是背叛,”阮梓青突地定定地看着那人,道:“梓青跟随尊主南征北战数年,所对付的都是那些平素欺压良善、坏事做绝的恶人,但如今梓青只与叶少侠接触一晚,就知他绝对是我这一生所见的最良善的侠士,所以尊主,我们还是放过他吧?”

“哼,”那人愤然喝道:“本宫做事还用你教!天下的男人都是一般人面兽心之辈,嘴里一套,心里又是一套,他的善恶与否岂会写在脸上任你读辨?”

“不,他不同,绝对不同。”阮梓青昂然对视着那人,决然道:“梓青绝对不会看错,他与其他男人不一样,虽然有时他装作很邪很怪,但他的心绝对是善良纯真的。”

“你别忘了,”那人忽地叹了口气,道:“你已经大的可以做他的娘了。你们根本不可能……”

“梓青知道,”阮梓青眼神闪过一丝痛苦,忽又变得宽慰地道:“梓青与他根本不可能,但梓青愿默默地祝福他和他的歆儿白头到老、永结连理……”

“做梦!”那人蓦地暴喝一声,吼叫道:“他们除非死了,否则一辈子都别想在一起!”

阮梓青诧然地看着方才还是冷静深沉、现在却似疯狂的尊主,愕然道:“他,叶孤鸿到底与尊主有何仇怨竟惹得尊主这般仇视,甚或连苏姑娘也恨上了。”

那人双目赤红地看着她,直直过了良久,方才慢慢平静了下来,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道:“你那脸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阮梓青正要说被霹雳雷火毁了容,突又一想:“不行,若是尊主知道了,岂不要灭了雷家满门?”当即淡然一笑,道:“只是不小心碰了点皮,不碍事的。”

“哼,你何时变得这么心慈手软了?本宫不是常教导你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哼,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雷震那几个死鬼做的好事,是也不是?”那人冷目紧锁着她道。

阮梓青被她盯得紧,只不敢再说谎,只得点了点头,忽又诧然道:“死鬼,这……”

“哼哼,”那人狠狠地道:“他们无端地在自己兵刃上抹上那种追踪蜂独爱的异味,引得异蜂走了岔路,害的本宫失去了追踪叶孤鸿的机会,还不该死吗?”

“他们……”她忽地脑中闪起了异日的几幅画面:残血纷飞,染遍街巷,浮尸遍地,他们中不也有许多无辜者吗?可自己当时就能下得了手?那么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尊主?何况她与自己还有救命之恩,出言责备就更不应该了。

那人却不知阮梓青心理产生的异样的变化,却是终于收回了眼角的冷光,对着她稍显慈色地道:“你可还知你这夺命三夫人的称号是如何得来的吗?”

“梓青永远忘不了尊主的传教,若非尊主传我神功,梓青又怎能战败江湖几大恶首,取得首级,从而名满江湖呢?”阮梓青对着那人恭谨地道。

“其实你本是资禀良秀的练武之才,只是你的师傅林远灵只顾着栽培他的大小徒儿,却独将你撂了下来。本宫见你容貌端秀、身材蹁佳所以传了你举世无双的媚术。”那人顿了一下,忽又续道:“如今算来,你跟了我已不下五年了吧?”

“整整五年零四个月。”阮梓青感激地道:“尊主,你对梓青的栽培,梓青铭记于心,此生结草衔环也难以为报。”

“好,”那人叹了口气道:“很好,那么你说本宫与叶孤鸿之间,你选择谁?”

“尊主!”她闻言浑身一颤,道:“你们……我……叶少侠侠肝义胆,而你又对我养情恩重,却叫我,我,梓青怎生抉择?尊主,你,你就不要逼我了。”

“好,本宫逼你,本宫生性恶毒,总是逼你去杀人放火;那混蛋叶孤鸿侠肝义胆,教你做人处事。好吧,你从今往后就不要再见我了,跟他一辈子去吧!”

“尊主!”她直急的几欲哭了出来,颤声道:“你……明知道我,梓青不是这个意思的。”

“是,你原本不是这个意思,但自从被叶孤鸿迷住了以后,你就有了这个意思了。”

“尊主!”她终于快达到忍受的极限,道:“你……你不就是要知道叶少侠的去向吗?好,我……告诉你。”

那人闻言忽地叹了口气,又柔声道:“青儿,你别怪本宫心狠,只因本宫与叶孤鸿那厮之间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放心,一待此间事了,本宫定会告诉你此中缘情。”

阮梓青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位昔日对自己呵爱备至的老人——尽管她戴上面巾,可岁月的沧桑还是在她的脸上刻下了年华已逝的痕迹。他们一个耄耋之年,一个韶华初绽,会有什么仇怨?

她不得而知,她此刻也不再想知道了,她只想尽快地回自己的老家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她真不愿再涉入这个令她身心皆遭重创的江湖了。

第九十一章 身陷重围

通过阮梓青的口那人才得知苏歆此刻正身在一个寺中救治,而叶孤鸿正是要赶去佛寺探望。

寺?苏歆会在哪一座寺中?

这天下的寺庙佛堂多的数不胜数,而能救治从数十丈悬崖坠下的伤人的佛寺却又不多了。

寻常寺庙都不许女子进入,而这所寺庙若肯收留苏歆,那么只有一个原因,这所寺庙的住持与苏歆或者是叶孤鸿那厮必然有渊源,而且距离那面断崖还不能太远。

哼哼,经此一算,那么这所寺庙就只能有一个了。

那神秘尊主不由得暗责道:“该死,其实自己早该想到,他们俩若是摔不死,重伤之下,必然会觅地静养,而天底下最好的养伤之处莫过于……嘿嘿,叶孤鸿啊叶孤鸿,当你满心欢喜地回到寺中,原本期待着心爱的女子兴奋地迎上来,但却未料她已消失于无踪,那时你的表情又是何等地疯狂呢?嘿嘿。

“把酒当歌狂醉首,落日沉吟,不知清风伴枝头。野鹜高飞处,有云乱季候。”

这里是耸入云端的峰峦,峦腰上不知何时响起了一人的高声吟唱。叶孤鸿那日辞了阮梓青等人后徒步奔行一日,终于来到了这座期待已久的云峰。

峰尖高不可攀,山岚苍青翠绿,全然无深秋的半点迹象。

岚腰高大乔木、桦木浓荫起伏层荡不群。

一挂天桥横在两道纵刀劈下的断壁上空,胆小的人尚未近身怕已身颤脚虚,不敢再进半步。

叶孤鸿胆可通天,自然不会将这小小一条飞桥看在眼底。只一个飞掠,他的人便已点上了飞桥的中段,本欲藉这一点之力一鼓作气掠上对岸,但奈何天不遂人愿,就在他身形又自窜起的刹那,一道电光骤然疾刺而来,所取正是自己的眉心。

上百次与高手的对决造就了他多么迅疾的反应速度,便在电光刺来的瞬间他的人已斜身闪过,轻巧地躲过了这一道凡人难躲的偷袭。

但,他的心立即就提至了嗓子眼,因为他忽然记起了自己此刻毕竟还是在一条宽不足数尺的天桥上空,如果自己斜身后要欲再度落下,那么长度的飞空后,自己恐怕会与桥身擦肩而过。

就这么电光石火的转念间,他的扑出的身形堪堪顿在了半空,不消片刻,便又自落下,双脚所点的正是飞桥的边缘。

“嚓”,就在他的脚点在飞桥缘身的刹那,飞桥突地爆发一声被撕裂的突响,断了翅膀的大鸟般直直坠了下去。

这不可能?叶孤鸿心中一颤,原本坚实的桥身竟会这般经不住自己轻巧的身子而断裂,绝对不可能!

危急间却又哪能容忍他多想,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片刻他当真显出了绝世高手的风范!

便在桥身坠下去的刹那,他忽地闪电般探出右手、指头倏忽一屈、蓦然三弹。

三道无形气劲破空刺向了正颤巍巍的桥身,但闻“嚓”地一声闷响,桥身毕竟是木质所制,经不住那强悍的内家真气而断裂。

说时迟那时快,叶孤鸿的左手便如早早停在桥身下般忽闪电地攥住了那一截断裂的正欲飞坠的木质桥身,顺势一转,将半截桥身螺旋般转动起,身子更不稍停,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来。

桥身竟叶孤鸿强劲的内劲的转动,身子竟真个如同狂风猛飚的风车般狂乱地旋了起来,带着叶孤鸿愈飞愈高,高高地越上两道断崖。

直直过了好一会,那极度旋转的桥身才终于满了下来,叶孤鸿蓦然纵声狂啸,脚狠狠地踏上桥身,飞身直扑对面而去。

“嗖嗖嗖”一阵飞蝗般的箭矢流星般划过天幕一度朝半空中尚未落下的叶孤鸿罩来。

叶孤鸿怒目横扫,锵地一声抽出手中的无鞘长剑,中食二指扣上剑锷倏忽一转,“嗤”地一声剑气逼发的狂奏,无数剑气化作漫天白芒硬生生在半空横添了一道气墙,“哧溜溜”地缓缓向前推去。

无数箭矢原本急速飞掠,但骤然触上白芒竟无端地斜身歪了开去,好似毫无生气地落叶般忽忽向崖底坠去。

眼见箭矢已被白芒筑成的气墙阻了大半,叶孤鸿怒眉抖轩,再仰天狂啸一声,倏然纵身破过几支茫然的箭支,掠上了对面的断崖。

“你们不是要叶某横尸此间吗?再不出身,叶某可就不奉陪了。”叶孤鸿愤怒中竟带有几分萧索的味道。

层林一片激荡,数十人闻声现出了身形。居首的一人浓眉大眼,怔怔地看着叶孤鸿好一会儿,方才叹息一声,道:“其实我们也知你叶少侠武艺高强,只是,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叶孤鸿淡然瞟了他一眼,道:“原来是峨眉熊汉,嘿嘿,你身后的那个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崆峒的无极子?只是……嘿嘿,你崆峒派也堪称名门正派,怎地竟也干起这等阴暗地买卖了?”

“嘿嘿,”那熊汉身后忽地站出了一个眼神阴骘的白面书生,只见他斜目睨着叶孤鸿,嘿嘿阴笑道:“虽然我崆峒是名门正派,可也要喝酒吃饭,嘿嘿,那么像这种不要血本却赚大钱的买卖哪能错过呢?”

“哦,”叶孤鸿淡淡地道:“原来如此。”斜目横扫两人身后的众江湖莽士,冷笑一声,道:“蜀中唐门掌门唐干、川中黑侠、怪眼神鹰、大漠雄鹰……你们可都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人物,原来竟都做起杀手来了。那么……这个能买动你们杀我的人竟会是何特殊人物?他给了你们多少银两?”

“这个你管不着,”却是峨眉熊汉哼哼轻吼一声,道:“你只管知道今日死在谁的手上就行。”

“可是叶某掐指算了算好像今天并未叶某的祭日,”叶孤鸿忽地“嘿嘿”笑道:“倒好似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背运日。”

“好狂地小子!”峨眉熊汉咆哮一声,吼道:“大家还等什么?上啊!宰了这个人见人愤的贼厮。”

众人齐声狂吼,暴喝夹杂愤骂地扑了上来。叶孤鸿将长剑提至嘴角,轻轻地在银白的剑身上吹了口气,这才斜睨着冲近的众人,冷冷地道:“既然你们觉得阎王殿很值得向往,那叶某又何妨送你们一程呢?”

第九十二章 易翠惊变

易翠楼此刻竟现出异常地平静,全无自己离开时的热闹沸扬。

姬远昌心中纳罕非常,轻轻一个纵跃上了楼墙,当下放目朝内瞧去,却见楼内一片悄然宁静、只有几盏暗淡地照明灯萧索孤寂地在那里挺着,显然已多时未有被上了灯油了。

他心中只觉诡异非常,一个轻掠下了高墙进了屋来。一股刺鼻的香气阵阵传来,是那些娇惯的女子们最喜好的脂粉的味道,姬远昌心中一动:脂粉香味未散,莫非她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

当下他飞步窜进厅内,却见厅中碗筷碟盘、酒坛空杯残撒满桌,并有数支被燃了大半的蜡烛映亮了满厅。

她们会去何处呢?还有那上百个品翠的王族贵胄、民乡百姓、江湖草莽,他们竟然放弃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夜晚,却不知躲入何处去消弭残夜去了?

姬远昌正自愕然不解间,忽听得靠右的房内忽地传来一声轻哼,仿佛有人正在极度地忍受着难忍的痛苦。他倏然一动,闪电般掠了进去,却蓦然骇住了!

血,他首先见的是布满密密麻麻的血迹的一张脸,然后才是一双痛苦不堪的眼神。

他快步赶上,一把扶起了那正处于痛苦边缘挣扎的性别难分的血脸人,自怀中掏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一些黑色伤药,轻声道:“兄台,你觉得怎样?来,让我先为你敷上伤药吧?”

那人闻言挣扎着颤抖地攥住他的双臂,语声却急且切地道:“不……别,大侠,你……你一定要救救他们啊。他们……”

“怎么?他们是谁?他们出了什么情况?”姬远昌这时才听清了对方的语声清秀润婉,竟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却听得有些迷惑不解地问道。

“她们……姑娘们都被上官……仁和王义带走了,他们两个禽兽……禽兽不如,只因为在这里被人戏弄找……找不到老妈妈出气,所以就……”那女子颤抖地说出了这句话,却好似费了极大气力。

姬远昌知道她是流血过多、浑身气弱,当下将手中的止血药敷在了她的脸上,轻轻地将她扶到了床上,柔声道:“姑娘放心吧,那二人作恶多端,在下早有耳闻,便是姑娘不来央求在下,在下也定会去好好教训他们不可。但若这次他们要是对那些姑娘不利,哼哼,我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哼,为了几个青楼女子,你定不会轻饶了谁?”门外突地传来了一人的冷语。

“虹儿,你怎么来了?”姬远昌喜不自胜,轻轻放下了女子,疾步窜了出去,只见淡淡月色下一人俏目流波、婉仪清秀,岂不正是自己日日夜夜所思念的萧晓虹吗?

数日来的强烈思念此刻顿如江河决堤般让他再难控制,他忽地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了这个女子。

那女子也先是浑身一颤,紧紧地抱住了这位魂牵梦绕的冤家,忽地似想起了什么般一把奋力地推开了他。

姬远昌原本沉浸在数日相思终得解的温柔中,这时突地被对方推了开来,愕然一愣,竟而不知所措。

那女子似也觉得这一举措很不应该,却硬是冷起心肠,恨恨地道:“你既然那么喜欢搂抱这些青楼女子,那么你就去抱好了,哼,你少碰我。”

姬远昌闻言蓦地哑然失笑,心忖小妮子原来是吃了那个女子的醋了,嘿嘿,小丫头吃醋的样子还挺可爱地嘛,且看我这个人见人爱的江湖四君子再好好逗一逗你,心念转间,忽地“嘿嘿”笑道:“不错,她们可比你更解风情,比你温柔体贴多了,比你会哄男人开心,比你……”

那女子忽愤然扔出一个黑色物什,狠狠地朝他砸来,愤然叫道:“姬远昌你混蛋,你比那个混蛋更混蛋。”说完头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楼门狂奔而去。

但姬远昌哪容她轻易脱逃了,便在她身形甫动的刹那,他的人已如妖魅般贴在了她的身后,一把从后抱起了她,口中“嘿嘿”邪笑道:“我的好虹儿,原来你真的吃醋啦?”

“你放手,放手,放开我,她们好你就找他们去了,别碰我。”那萧晓虹又扭又闹,边还动用她那粉拳使用着酥软的气力用她自认为是“狠狠”地击打雨点般落在姬远昌的阔胸上。

姬远昌满脸笑意地紧紧搂着她,任她粉拳击上胸膛,双眼紧紧地盯着她那因羞愤而渐自红润的脸颊,“嘿嘿”笑道:“好虹儿,原来你竟是这般好看,你说我前时怎地就未觉到呢?”

“你?”萧晓虹见他双目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自己的粉颊,便没来由觉得双颊似火烧般热辣不已,又见得他嘴角逸出的几丝坏笑,只觉羞愤难当,只是这时被他双手紧紧抱住,丹田也不争气,逼不出半丝真气,唯有口中仍作气愤地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家,我不要见你了。”

“是吗?”那姬远昌忽地斜目从侧向睨着她,好不轻薄地道:“我的好虹儿,你舍得丢下我独自离去吗?”

“你?”萧晓虹斜目瞥见他那火辣辣地眼神,只觉这人脸皮厚度真的堪比长安紫禁宫的城墙了,但自己长这么大除了父亲以外,还从未被一个男子这么样地抱着,并且还如此近距离地互相对视。

“唰”!

她只觉俏脸一阵火辣灼热,当下羞愤欲绝,加诸于姬远昌身上的粉拳愈发频繁了。

姬远昌原本想戏谑性地逗逗这个小丫头,这时忽见的她脸颊上的桃花般的红晕、流波般的俏目、粉嫩的面颊,脑门一热,忍不住探过头去轻轻地在她红润的嫩颊上吻了一下。

这一下二人都怔住了。

直直过了半响,姬远昌忽地将她放下,神情好不别扭,嗫嚅着道:“对……对不起。”

这时月色虽暗,但也能瞧清对方面上毫无喜恶的表情。他不由得暗呼“糟糕,这回玩笑可开大了。”

那萧晓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地转过身去,二话不说,抬步就向门外行去。

姬远昌突地箭步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道:“其实刚才,我是情不自禁,那个,远昌,在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第九十三章 鹰嘴怪鸟

那萧晓虹看着他急切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忽地咯咯笑道:“我怨你了吗,没胆鬼?”蓦地一把脱出他手,逃也似地跑开了。

这是一座布置的还算冠丽堂皇的酒楼,楼内宾客拥挤、嘈杂沸扬。姬远昌与萧晓虹此刻就坐在这座酒楼的第二层靠窗处。

从这里恰可见楼外的那棵千年古槐,槐树上蹲着一只鹰嘴怪鸟,尾后竖着一根坚挺的硬羽。

“它真可爱!”萧晓虹俏目流转,盯着窗外看着那只懒洋洋的怪鸟,忽对姬远昌尽显小女儿神色俏皮地道:“你姬公子不是向来自负轻功绝佳么?不过这回我敢打包票你的轻功定然比不上它。嘻嘻,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难道我又说错吗?不然你就与它比试比试,如果你要是赢了的话,我就……”

“你就怎么?”姬远昌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下文。

“为何用这种目光看着人家,你看的人家很不舒服哩。”萧晓虹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

“乖乖不得了,她竟然会对自己展现出这种眼神!”姬远昌心中狂喜,忖道:莫非方才我的不自觉地轻薄举止并未有让她生气,或者她根本就对我芳心暗许,又或者……

原本他就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这时见到心仪的女子对自己似乎有几丝好感,他的热血便抖地沸腾起来,猛地离座而起,“嘿”地一声道:“虹儿,你是不是很喜欢这只花雀?你在这里安心待上片刻,让姬大哥去将它捉了来。”

话才刚一说完,他的人霎间便已弹了出去,速度快如箭矢。

萧晓虹也知道这个有着“江湖四君子”之称的少年素来以轻功冠绝于世,但却未曾料到他的轻功居然好到如飞禽点空、走兽疾掠般迅疾难测。

“嗖”,身前突然一暗,姬远昌便已回到了自己的面前,手中赫然多了一只贼目滴溜溜乱转的鹰嘴怪鸟。

“你……送给我的啊?”萧晓虹满心欢喜地看着他,伸出纤纤玉手便欲欢快地接下。

“虹儿你干什么?”姬远昌的身子猛地一侧,让过了她的玉手,声音倏然一沉道:“快退回去,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飞禽吗?一旦你若不慎让它逃了去,你我只怕都会有生命危险。”

“哼,”萧晓虹噘起了小嘴,很不高兴地道:“你以为本姑娘稀罕么?哼,不愿送就不送好了,又何必用这种话来唬人?”

“你以为我是在唬你?”姬远昌看着她那因微愠怒气而泛红的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禽便是古书所载的白颈鹰,体羽乌黑、颈背通胸有一圈宽白羽翎,极善飞行,常作探子斥候之用。”

“那便怎样?”萧晓虹怒气丝毫不减地道:“你就是一个小气鬼,别再用什么胡编乱造的理由来欺骗我了。”

“我怎会欺骗你?我姬远昌便是负了天下人,那也不会负你啊。”姬远昌面色苦不堪言地道:“我之所以这么说那是有根据的,因为此时此刻有一个极硬的好手就躲在这个镇子上,而且这个人你也会认识。”

“他是谁?”萧晓虹故意装作面无表情地道。

“独眼飞鹰翟文坤。”姬远昌抬眼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异常地深邃起来。

“他?”萧晓虹差点儿大叫出声,但斜目瞟了眼楼下,见得下首酒客繁众、气氛高涨才终于压低了声音,道:“便是那个五年前在五湖剑会上夺得探花之名的驯鹰高手?”

“不错,正是他,”姬远昌这时仍自茫然地看着窗外,道:“据说那独眼飞鹰是个劫富济贫的英雄男儿,却不知为何会做了王义的家将,为虎作伥,欺老凌弱,强抢民女,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哼,有朝一日但叫姬某碰上,姬某定然会好好地向他讨问一番。”

“他竟然会帮着王义作恶?”萧晓虹恨恨地道:“当日他在我家表现的是多么地深明大义、古道热肠,谁知……哼哼,原来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伪君子。说不定他藏在王义家中也想图谋不轨,姬大哥,告诉虹儿王义家在何处,我们现在就去揭穿他的阴谋。”

“揭穿他的阴谋?”姬远昌苦笑着看向她,耸了耸肩,无奈地摊开双手道:“我们拿什么去揭穿他,况且他的阴谋你又知道多少呢?”

“这?”萧晓虹噘起了小嘴道:“那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厮对王义一家不利而不理吧?”

“王义又岂是善类?”姬远昌冷哼一声道:“两人都是一丘之貉,待他二人争斗个你死我活后,我们再……”

“胆小鬼!”萧晓虹蓦地扭过身去,便要抬步下楼。

“你要做什么?”姬远昌一把拉住了她。

“哼,我不要和你这样的胆小鬼在一起,你不愿去找那翟文坤,我去,哼哼,我萧某人绝不会让小人逍遥法外。”萧晓虹恨恨地道。

姬远昌诧然地看着她道:“你萧某人?”

“怎么?”萧晓虹“哼”地一声,不自然的表情一闪即逝,随即道:“我姓萧,当然自称萧某人了。”

“强词夺理。”姬远昌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道:“萧某人,还洒家呢?像你这样整日喊打喊杀,半点淑女风范也无,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你!”萧正明就只有一儿一女,平素对两个孩子都是宠爱有加,尤其是对这个女儿更是达到了放纵的地步,以至于萧晓虹从小就养成了一副娇惯蛮横的小姐脾气。

平素里家人下属那都是对她敬仰三分,这时便哪能听得下对方的恶言,当下猛地甩开他的手臂,一踏足,头也不回地向楼下行去。

“虹儿,虹儿,”姬远昌连着叫了两声,但对方非但不理,反而步子拿的更大,最后他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紧步追了上去,从后一把拉住了她。

“你做什么?”萧晓虹使劲挣了几下,可姬远昌这下用了几层内力,她无论如何也自脱不掉,最后只得泄了气,口中却愤然道:“别以为凭着几分力气就想留下我,哼,你再不放手,当心我要喊人了。”

第九十四章 赌坊

姬远昌却好似没有听到一样,仍自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

“你……”萧晓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蓦地放口大叫道:“来人啊,快救命,这人要对我非礼。”

这么一喊叫,店内喝酒的众人便有一大半都停住了,齐扭过头来,惊奇地看着二人。

当见到喊救命的是这么一个俏丽的小姑娘时,立即便有人站了起来,帮腔道:“兀那小子,还不快快放手,当众非礼人家小姑娘,成何体统?”

“对啊,快赶紧放手。”有人跟着附和道。

姬远昌抬眼扫了一圈众酒客,心知自己此次任重而道远,万不可在这里被人缠住,当下干咳一声,苦笑道:“不瞒大家,其实这一位是内人,只因我们是新婚不久,彼此还不是非常熟悉,所以闹了点别扭……”

“哦,”有人恍然大悟。

“你胡说什么啊?谁……谁是你的内……内……”萧晓虹满脸地羞愤难耐,两片红晕飞上两颊,她实在未有料到对方的脸皮是如此之厚,想要愤怒地骂上两句,忽觉颈端天突、气舍二穴一紧,口中只讷讷地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店中人只见那年轻的男子将最凑近那女子的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然后便见女子只是努了努嘴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言语。

他们又哪里会知道,这当口萧晓红其实已被姬远昌制住了哑穴,误以为二人果真是包办婚姻下的小两口在闹口角,当下便都嘻笑着摇了摇头,又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去了。

姬远昌一只手拉着萧晓虹,另手拱起向众人微一颔首道:“打搅了,各位,在下这便带着内人告辞。”不再留给众人说话的机会,便已大步踏出了客栈,向着东首的一间外表极具古朴典雅的赌坊行去。

也许正如有人所说看事物绝不能光看外表,姬远昌这时不得不承认这间赌坊内部的布置远远不如外表看去华丽注目。

“那只鹰儿呢?”萧晓虹的哑穴已解,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他埋怨一通,而是询问起了那只怪鸟的下落。

姬远昌手中空空如也,果真不见了那只被他称作是白颈鹰的长相极其怪异的鸟禽,但他却似不愿对这件事再多做什么解释,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大步朝着靠中的一个赌桌踏去。

赌坊内虽然邋遢污秽、油光满地,但赌钱的人着实不少,于是庄家便也左右前后摆上了十多个大小各一的赌桌。当然中心定则不能违背,那么居中的那只赌桌就是这里最大最繁华最热闹的了。

“你别走,还没有回答本姑娘的问话呢!”萧晓虹原本就因姬远昌对自己的无礼作为心生怨念,这时又见他一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心头怒火便又增升,当下愤然出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哼”地一声道:“你必须向本姑娘说清楚了,否则就休想离开。”

姬远昌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一摊,苦笑着道:“看见了么,我已经将它处理掉了。如果你早些向我讨要,说不定……”

“呸,谁要跟你讨要了?我……哼,我自己就不会去捉么?”萧晓虹猛地拉手,“嗤”地一声撕下了他右侧一大片衣襟,然后扭过身去,便要愤然离开。

姬远昌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便在她转身的瞬间他的右手又急电般掣出,再度箍住了她的左臂。

“你……”萧晓虹愤然一甩,没有脱开,口中却怒喝一声道:“放手!”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姬远昌厚着脸皮嬉笑着道:“你就是拿扫帚赶我走,我都不走,因为你这辈子注定就是我的,无论如何也脱不掉了。”

“你,”萧晓虹两颊绯红,实在未有料到对方会死皮赖脸地说出这么些倾诉衷肠般地话来,但可恨的是自己在听到这些肉麻至极的话后心中反而竟有淡淡的喜悦,竟好像是曾经期待已久一样,就好像自己梦中亲临过这又羞又甜的一幕一样,就好像……

她不敢再想下去,生怕自己在面部表情上透露出些许喜色,那可就助长了他得尺进丈的魔焰。

“怎么了,嘻嘻,是不是觉得心里特别激动啊?”姬远昌将脸凑近了尺许,只差寸余不足便要触上了她的嫩颊,轻而柔地小声调谑道:“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向一个女孩儿倾诉衷肠。”

“关我什么事啊?”萧晓虹努力地列过身躯,神情有些扭捏不安地道。

“你知道么,自从我见了你第一眼后,我就……”姬远昌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正欲继续倾诉自己火燎般的情愫,忽见对方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冰冷起来。

“怎么了?”姬远昌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地只抬眼略瞟了她一眼便再不敢抬头正眼瞧她半下。

“这些话是不是有人教你说的?哼,你姬远昌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你是定然不会当面对着一个女孩说出这么些话来的。”萧晓虹的眼神这时便如一把利刃,好似要深深刺进了他的心窝。

“你……我……”姬远昌嗫嚅半响,蓦地叹了口气,自语道:“我就说过这方法不灵的,唉,小叶子,这下你可害惨为兄了。”

“小叶子?”萧晓虹皱着眉道:“难道是他教你这么样对我说的?”

“这个……恕我……”姬远昌苦笑着道:“恕我不能向你透露。”

“那好吧!”萧晓虹狠狠地挣脱了他的手掌,猛地扭过身去,一步向门外踏了出去。

“虹儿!”姬远昌哪容她再度离开,想也不想地窜了上去,从后一把抱住了她的纤腰。

“你……”萧晓虹猝不及防下又被他抱了个正着,可这下无论自己怎样挣脱却都再难脱身了,唯有口中愤骂道:“你卑鄙,还江湖四……”话才刚说到一半便觉嘴唇倏然一紧,已被一只大掌握住了口。

二人这一番动作其实早被赌坊内的群客看在眼里。

这时便走过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麻褂莽汉涎着笑到了二人身前半丈前,笑容满面地道:“贤伉俪是闹了点儿别扭吧。嘻嘻,夫妻间的拌嘴那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正所谓打是情骂是爱,打情骂俏只会增添夫妻间的情意。嘿嘿,却不知贤伉俪驾临敝赌坊有何贵干?”

第九十五章 肥面和尚

“木熊你姥姥地,这不是废话么,到了你这赌坊还能有什么贵干?当然是赌钱了。看你这副唯利是图的势利眼,说不得,姬某今天还真得好好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姬远昌心底一阵冷笑,口中故作无奈道:“内人脾气太臭,让各位见笑了。其实在下今日来也并非有什么特别贵干,只是平素里私下也好这口,嘿嘿,你懂的……”

“听公子口音……好像并非是本地人吧?”麻褂莽汉试探着道:“却不知家居何地?尊姓贵名?”

“在下姬元日,老家乃是中土的翠亚那峰,也许你们没有听说过。”姬远昌淡然一笑道。

“姬元日?”麻褂莽汉皱了皱眉,努了努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嘿嘿”干笑了两声,没有再言语。

“呵呵,”姬远昌像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朗朗一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便也听说过江湖四君子的威名,知道其中有一位与在下同姓的少年英雄,而且尊名读起来与在下的如出一音。在下素有攀交英雄豪杰之心,但却苦于没那么好的运气……”

“哦,姬公子英姿勃发,也是旷世难觅的少年英雄,便请入中座来赐教两番如何?”麻褂莽汉好似已经相信了他的话语,当下左手按上右臂,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姬远昌也不客气,当下只点了点头,携着萧晓虹径自朝着赌坊居中的聚围的水泄不通的赌桌信步踏去。

觉得手掌捂住的女子的软润柔滑的樱桃小嘴正不断地发出“唔唔……”的声响,他心中暗暗歉然道:“别怪姬大哥不怜香惜玉,只因今日胜败一举皆看眼下,所以我不得不凝神对敌而顾不得其他了。”心念转间,伸手暗暗捏了一下女子的粉臂。

也不顾得手中的女子是否会意自己的举动他便已大大咧咧地将她带到了众赌客的面前,干咳一声,道:“不知哪位愿意退下,留给在下和内人一方席位?”

众人有大半回过头来,只有几个还在“大”“小”“通吃”地伸长着脖颈奋力地叫嚷着。

“你也会赌?”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个肥面大耳的和尚,和尚原本正用左手专注地剧烈摇晃着一只通体皆白的瓷杯,这时却抬眼瞅了一眼姬远昌,诧异地问了一句,随后又摇了摇肥首,闭上了双眼。

那几个叫嚷的赌客这时都两眼精光闪烁地随着和尚的摇杯的手上下起伏,甚或连眨也不敢多眨一下,生恐错过了半眼,瓷杯就会不翼而飞。

杯中有物撞的杯壁“嗵嗵”直响,姬远昌平素赌坊也进的不少,这时当然知道众人玩的正是赌术中再寻常不过的骰子。

骰子作为江湖赌博游戏的六博之一,被视作博具之祖,自古便已流行。

有诗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姬远昌一生涉足丝竹弹唱、琴棋歌赋也有十数载,对于赌博一术也算小有研究,虽不能称作是通晓,但与人赌注却也未曾输过。

“这位姬相公携夫人首次临幸敝馆,还望大家照顾照顾,呵呵,你们几个旁会仙就请让两个雅座出来如何?”麻褂莽汉已经走了过来,客客气气地对着桌围右侧的几个光凑热闹而不下注的闲汉好言相请一番。

也许是觉得这么占着高座不就职却是不光彩,有两人闻言便要歉然地站起身来。

“别动!”便在这时,居中的一个衣着光鲜的黄脸大汉突地清喝一声,伸手拦住了二人,沉着脸老大不高兴地道:“他是谁啊?凭什么让我们给他让座?”

“他不是已经说过么?”麻褂莽汉陪着笑道:“他叫姬元日,与四公子中的姬远昌姬公子同姓。呵呵,周大公子素来行事大方,想必不会不卖简某这个薄面吧?”

“你简老二的面子周某当然会给的,但……”这姓周的鲜衣黄脸汉突地斜眼睨着姬远昌,“嘿嘿”怪笑一声,道:“但是对这个长相斯文的外地人,那就不一样了。嘿嘿,因为谁也不知道他那斯文的长相里是否包藏着什么祸心。”

“这……”麻褂莽汉闻言一怔,讷讷两声,再没有言语,因为毕竟他对姬远昌这个外人也是相知甚少,只是觉得对方携带者妻子,又听他直言说不认识姬远昌,所以才放心大胆地让他进了来,可谁又能保证他不是姬远昌以外的敌人呢?

姬远昌审时度势,左右细细观察了几人的脸色,心中暗暗压下了一种兴奋的冲动,将萧晓虹提着又近前了半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姓周的鲜衣黄脸汉,道:“难道这里不是赌坊?”

“不错,这里确实是赌坊,但……”黄脸汉点了点头,便欲据力解释两句。

“好!”姬远昌却不给他任何机会,清喝一声,道:“既然是赌坊,为何不让别人来赌,既是如此,不如干脆拆掉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说的好!”那个奋力摇摆瓷杯的肥面大耳的和尚猛地狠一甩臂,“嗵”地一声将瓷杯口端一把盖在了木桌上,抬眼睨着姬远昌,笑眯眯地道:“施主便来猜猜,是点大还是点小?”

对方玩的是一种最常见不过的赌术,便是将三颗骰子置入盅中,奋力地摇摆晃动后,再用瓷杯反身罩住,由赌客们下注买大小,且以十数以下为小,十以上便是大数。

姬远昌初进赌坊时便已注意到了这个摇盅的和尚的举动,觉得对方手形动作上下左右都暗合方位,腕走游龙,臂转舞凤,姿态曼妙,只好似翩跹起舞的歌女在尽情地舞动滑若无骨的臂腕一般。

绕是他肥若馥蟒的臂腕这时翻转弯折,灵活处只怕连纤柔细滑的女子也难办到。

“能够用肥大的臂腕舞动如此曼妙的姿态的人肯定是身怀绝世武功!”姬远昌这时见他肥大的腕肘毫不用力地垫在瓷杯的底面上,神情看起来竟是非一般地轻松写意。

第九十六章 蚕境大师

“是大还是小,施主难道还没有想好么?”肥面大耳和尚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瞧他一番气定神闲模样,莫非有着十成把握我会猜错?”姬远昌心里上下打着鼓,“如果凭着我一往的经验,赌术老手的庄家在第一场都会摇上一个大数,因为初来乍到,赌客们都会有着多多赢钱的愿望,但此中只有大小两注,几率相等,所以往往纯吃运气的赌客们第一把通常都会猜大的。”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大”字中蕴含了许许多多的生财之意。那么庄家们为了慰藉他们的心里,往往都会迎合他们而首场投掷一个大数。但凡事都有例外,尤其是赌场,也许庄家想一把通吃,首场掷上一个小点也说不定。”

“是大还是小呢?”姬远昌心中上下翻腾,攥紧萧晓虹的一手手心已沁出了汗珠,另一手缓缓地按上了木桌,双目却定定地看着肥面大耳和尚的两只豆眼,仿佛要从他的眼中看出一些不一般的表情来。

足足过了半响,方才见他张开了嘴,便要吐出一个“大”字。

但是“大”字还未有吐出,他分明觉得木桌对面倏然传来一阵柔波般地劲气,震得自己手掌微微一麻。

“小”!

酥麻的感觉甫才传上脑门,他便脱口道出了“小”字来。

那肥面大耳和尚闻言神情蓦然一愕,但只瞬间便又回复了笑眯眯地表情,道:“果真是小,你确定?”

“不错,就是小,我确定。”姬远昌想也不想地答道。

“蚕境大师,掀开看看,本公子就不信他能猜得这么准。”鲜衣黄脸汉满脸不屑地道。

“对,掀开看看。”众赌客也跟着嚷叫道。

肥面大耳和尚先是一叹,随即摇了摇头,眯着眼笑道:“不用掀开了,点数的确是小。”

“怎么可能?”姓周的鲜衣黄脸汉还是不信地道:“你蚕境大师这几日都是独具鳌头、罕逢敌手,足可以称作是赌中之圣,怎么可能会败给他呢?”

肥面大耳和尚闻言“嘻嘻”笑道:“周公子说笑了,赌场中哪会有独具鳌头、罕逢敌手的赌中之圣,其实赌场风云变幻莫测,输赢全无定数。正所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上一刻你赢遍百家,下一刻就输遍千门也不一定啊。嘿嘿,便像这位相貌堂堂的姬公子,谁又能想象得到他的赌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呢。”

“过奖,过奖,”姬远昌松开了萧晓虹,双手抱拳,向和尚微一拱手道:“在下今日有幸结交大师这么样的武林宗师,实在是百事修来的福分,却不知大师慈悲为怀,肯否赐下名讳,他日在下游弋异地,也可拿来炫耀一番,嘿。”

“施主胜而不骄,确实难得,不瞒少侠,其实方才老衲只是使出了半层功力,”肥面大耳和尚眯着眼,道:“不过遇上姬公子这般地赌家高手,老衲当真是心血来潮,不能与你畅性比个高低便然食不甘味、夜不能眠,只怕也慈悲不起了。”言下之意,若是你不与我再比一场,就休想知道我的名讳。

姬远昌早料到对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实在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地赖皮,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好歹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君子,又岂能怕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胖和尚?

当下他点了点头,道:“其实在下早看出来大师是让着我的,不过大师既然要在下陪着尽兴,在下又怎会似某些人那般小肚鸡肠而吝啬不为呢?”

这句话当然是“回敬”这个肥和尚的,正所谓有来有回,别人给我一个棒槌,我还他一支针,这岂非便是公正平等?

但肥和尚闻言脸上连半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依旧眯着眼,笑道:“那好,姬公子可要注意了。”说着,右手猛地向后一转,腕肘托起了那个瓷杯,然后拇指与食指相向一擦,两股劲力激得瓷杯脱手在空中连翻数下,最后便又回到了他的右掌中。

“老衲这边要开始了,姬公子可要看清楚了!”说着右腕曲折弯转,轻舞灵动,展开了诡秘的功法,摇动着那只瓷杯。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肥和尚如此摇过盅,便都不由得看的呆了,耳中这时只有“噼啪”不停地骰子撞击杯壁的刺耳声响,却不敢发出半声有扰安宁的音响。

姬远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肥和尚的手法,暗暗忖道:自己虽说跟随恩师练过十多年的灵动功法,可手腕转摆灵动显然难以及上他的七八成,所谓天上有天、人外有人,此言果真不虚。

肥面大耳和尚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间瞟了一眼表情复杂的姬远昌,似笑非笑的肥嘟嘟的胖脸上骤然闪现出一丝诡异地怪笑,却是眨眼即逝,随即便只见他带着咪咪笑意的双眼瞬又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右手中不断腾挪飞舞的瓷杯赌盅,神情竟是再无变化。

“蓬”,瓷杯连同的他的右手再度狠狠地撞上了那只木桌,震起了桌缘一阵“嗡嗡”轻鸣。

姬远昌淡淡一笑,右脚又向桌前踏近半步,右手轻轻拂了一个纯弯度的弧形,缓缓按上了桌缘,然后才学着肥面大耳和尚一般眯着眼看着他。

“姬少侠赌术高明,不知可否猜出此种赌子是大或小呢?”肥面大耳和尚见得对方一副气定神闲地模样,心中不惊反喜,暗忖小子如此托大,却不知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栽在老衲这招“碎里沉”下,哼哼,老衲修习这种手法已经十数余载,治你一个浮华轻狂的野小子那还不绰绰有余。

姬远昌眯着眼,笑了一笑,按住桌缘的手掌暗暗送出了一股阴劲,气波“啵”地一声轻轻荡上了肥面和尚用瓷杯紧紧罩住的骰子。

他口中却是“哈哈”一笑,道:“大师面润体健,想必是修功精湛、禅理境深的得道高僧,那么凭大师的聪耳明辨,可否猜出在下是猜大还是猜小呢?”

第九十七章 对赌

“面润体健?哼哼,该死,分明是在拐着弯儿说老衲面肥体胖嘛,”肥面大耳和尚肚里暗骂,面上却尽量眯着脸保持着笑意道:“姬公子慧眼识真神,老衲又岂敢替你妄下断言。”

说话间,他磕住杯底的腕肘骤然施出一股暗劲,激带的杯内的骰子又暗地里转了数圈,骰杯相击,竟而造出了数声极其轻微地低鸣,常人不用心体察当真无法听辨。

姬远昌内功何其高深,这时当然听出了杯中发出的异样的声响,知道这个面祥脸慈、装成是得道高僧的肥和尚正在暗施阴手、胡乱捣怪,但转念一想是自己动手在先,却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他。

“既然如此,”姬远昌心中暗暗一喜道:“其实一切都是你胖和尚先动的手,老子一路只是处于你来我往接招还手的下风,但现在你步步相逼、层层围困,说不得了,老子这回可要主动出击了。”

“哈哈哈哈……”姬远昌突起的狂笑蓦然让众人诧然不已。

众人蓦又诧然地瞧见这个年轻人大笑着一把推开了身侧的这个长相清丽绝尘的女子,从容不迫地走到那个鲜衣黄脸汉身前尺许处,作了一个极具儒士礼貌的举动,道:“这位周姓大哥可否给小弟行个方便,让出座位,容小弟坐着与大师公平地对赌一番。”

这时他的表情虽然礼貌有加,但全身竟逼出了数分足以摧尖断刃的强猛真气,硬生生地刺向黄脸汉的全身奇经八脉。

形势已容不得鲜衣周姓黄脸汉多做半分挣扎,现在他只觉得全身好似被数万道牛毛细针扎在身上一般痛痒难耐,不自觉地抬眼一瞥,正瞧见了少年眼角逼出的慑人光芒。

他那还不知这是对方在捣鬼,但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对方显然是一个极是棘手的刺头,自己风华正茂,可不敢无端遭来杀身之祸,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当下不敢再多看姬远昌半眼,慌忙自木椅上跳了起来,点头哈腰地道:“姬兄请,姬兄请。”

姬远昌对着他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肯定会活够八十岁。”然后便不再看他,扭过头来,冲着萧晓虹展颜一笑,道:“夫人,你看看这个座位还令你满意么?”

众皆愕然,他们再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年少轻狂的少年会做出如此令人不敢恭维地举动来。

有几人甚至“哼”地一声,表情很是不屑。

这里感觉最不可思议地当然便是这个鲜衣黄脸汉了,他打死也不能相信自己会在如此一个怕老婆的男人面前俯首低头,这件事若是传将出去,肯定会成为千万人的笑柄。

其实便在当时,妇人与女子在社会上根本就没有半点地位,姬远昌的这种举动无疑是旷古绝今了,也难怪众人会对他嗤之以鼻。

姬远昌对周遭众人的表情却很是不以为然,直待将萧晓虹扶上了座位,方才抬眼睨了众人两眼,蓦地忍不住失声笑道:“为何你们表情如此古怪,难道姬某这么做有什么不妥么?呵呵,也许现在你们会不大可能接受,但你们想过没有,其实天下间男女原本都是父母所生,而且身为女子原本也非她们所愿,只是老天使然。我们又何必过分地注重什么男尊女卑呢?”

这说的是什么话?

男尊女卑乃是千百余年的传统,众人实在想不透这个人脑中到底装得是什么糊糊。

他们中有年过古稀的老者,有中年莽汉,有轻狂少年,但却没有与他观念相同的“怪胎”。

他们现在看着姬远昌,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异类。

当然,那些受此观念荼毒多年的女子们除外。

尤其以萧晓虹的呼声最高,她现在竟突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虽然平时对自己有些粗鲁的浑小子竟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好!”,肥面大耳和尚也是一声高呼,双手合什,高宣一声佛号,然后才睁大豆眼,瞪着他,道:“姬施主如此旷古绝今的理论当真让洒家大开眼界,洒家现在直觉精神爽极,简二兄,劳烦你将坊中所备的陈年佳酿取出来与大家共享如何?”

那麻褂莽汉应诺一声,喜道:“中通早有此意。”说罢,朝着众人微一颔首,向着赌坊的里门行去。

其实此人本姓简名中通,只是在家中排行老二,外人便称作简老二,但这个肥面和尚为了表现出一副修为高深的模样,便礼貌性地叫一声“简二兄”。

赌场其实鱼龙混杂、身份诡秘的大有人在,管理极其不易,这简中通平素里待人处事自有一套,说话简单得体,又顾及众人颜面,倒也赢得了众里人的好感,因此平日里赌客拥挤、座无虚席。

他也因跑腿繁复,反倒练就了较为迅疾的身法,这时不过盏茶时光,他一人就已连续抱来了十多坛泥口紧封的佳酿的分自放在几个赌桌上,豪言邀请众赌客们畅口痛饮。

姬远昌未有料到这个面相粗犷的莽汉竟也有如此万丈般地豪情,当下不由得伸手拍了拍脑门,一手托起了桌上的一只酒坛,笑着道:“实在是在下眼拙,未有看出尊下如此万丈豪情,呵呵,该罚,该罚啊!”说着另手已启掉了封泥,便要将酒坛举上头顶,准备来个长鲸痛吸。

“呵呵!言重了,阁下才是百世难觅的少年英雄。”简中通拱手对着他笑了一笑。

“别动!”却是那个和尚突然举手制止住姬远昌,“嘿”地一声,道:“姬公子先别忙着动口,你我的赌注还没有下呢。这样吧,这里人多酒少,但若是你能猜得出此中是大或小,那么你手中的那坛酒就归你独享,如若不能,嘿嘿,那就不好意思了,那酒,我们,嘿嘿,还得收回。”

“嗯,真香!”姬远昌夸张地痛吸一口坛口飘散的酒气,忽地抬眼对着肥面和尚洒然一笑道:“好,就这么办,为了这坛酒,虹儿,你可千万别让你姬大哥失望喽。”

第九十八章 赌术

“什么?”这回不仅是众人惊诧,就连萧晓虹听到后也愕然咋舌。

“你放心,”姬远昌像是对着萧晓虹,可眼睛却时不时地瞄着肥面和尚,“嘿嘿”笑道:“那个蚕境大师可是名满江湖的佛界高僧,他是定然不会欺负你一个女流之辈地。”

“你让她与我赌?”肥面和尚这时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似地表情极其难看地看着姬远昌道。

“不错,”姬远昌淡然一笑道:“确实是我的这位新婚夫人与你赌,而且为了公平起见,你们两人都必须说出一个大小来。”

“两人都说出一个大小?”这回连那坊主简中通也糊涂了,不由得诧然问道:“这该如何说?这样岂不是对先说者很不公平么?”

“不,”姬远昌“呵呵”笑道:“很公平,很公平,只要简兄肯舍让一些笔墨纸张,这场赌注就很公平了。”

“你的意思是……”简中通眼睛陡然一亮。

姬远昌点了点头,微笑不语。

“好,中通去去就来。”简中通再度向众人微一拱手,快步朝着里门奔去。

不一会儿,他便又出来了,只是手中这时多了两支笔,两台墨砚,两张薄纸。

众人都自愕然地看着他,只见他将笔纸砚分别放在了萧晓虹和肥面大耳和尚蚕境的面前,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这时只有姬远昌一直微笑不止地看着他,仿佛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

肥面大耳和尚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时忍不住破口叫道:“姬小子,你让摆这些劳什子在洒家面前做什么?洒家可不懂什么舞文弄墨。”

“嘿嘿,为何不自称老衲?为何又不宣读佛号了?”姬远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很是古怪。

“洒家本就是鱼肉和尚,吃的是荤念的是酒,方才那番作态实在让洒家受够了,所以才显出了本性。”肥面大耳和尚面不改色地道。

“只怕还不止这些吧?”姬远昌这时倒将肥面和尚先前眯眼的动作学个十足,怪声道:“方才这个赌盅是你摆上的,你总该能猜得出盅中的数是大还是小吧?是大还是小,那么就请你这个鱼肉和尚将它写在纸面上如何?”

“洒家,哼,洒家不会写字!”肥面和尚“哼”地一声,道:“洒家自幼就讨厌读那枯燥乏味的经文,在寺中混了数十年,大字还不识一箩筐,更别提写字了。”

“那也无所谓,”姬远昌表情丝毫不该地对着他道:“你可以让身旁的几位兄弟代笔。”

“这……我……”肥面和尚嗫嚅数声,蓦然睁眼,鹰隼般地盯着他,表情忽地变得异常地冷淡地道:“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嘿嘿,”姬远昌满脸充满笑意地道:“你不是想要公平地和我一赌么?嘻嘻,只要你能赢得我的这位新婚夫人,便算是赢了我了。”

“哼,”肥面大耳和尚冷哼一声,道:“洒家又如何能相信你不会心存歪念,想要趁洒家不注意时前来偷看,然后再将洒家所猜悄悄告诉了你的好娘子。”

“哦,”姬远昌像是突然间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如此说来,你是对我不放心?”

“不错,”肥面大耳和尚点了点头,道:“原本这种古今无有的赌法只是你自创的,洒家当然不能对你过分信赖。”

“这句话也说的在理。”姬远昌想了一下,道:“那好吧,就由我们先写,然后再轮到你。”说罢,忽地将脸凑近萧晓虹的耳根,对她轻声耳语一番。

众人这时都张大双耳、睁大两眼,但除了见到女子清丽的俏脸上渐渐绽出的一朵笑靥之花,耳中根本听不到两人的半句对话。

肥面大耳和尚蚕境这时对二人的表情当然最是在意,便在二人对话的瞬间,他已展开了全部心神,藉着数十年修行,逼发全身真气凝聚耳根,凝神细听二人的轻言微语。

但饶是他数十年的修行,便连数丈外的风吹草动也能囊受的双耳这时根本连二人半句语声也听不到。

但他却不气馁,反自诡秘一笑,双眼瞬也不瞬地紧紧盯住姬远昌微动的双唇,细细辨着他唇皮上下浮动所代表的字词——这才是他蚕境的杀手锏。

便在方才第一场赌时姬远昌口中正要喊出一个大字却被他从唇皮的微小变化给辨了出来,于是才暗暗使出内劲,让杯中的骰子翻了个身,谁知却被对方发现了,不过这一次,嘿嘿……

对方已经写下了,看情形好像写的是一个“小”字,对,是小,绝对是小,肥面大耳和尚现在几乎便要兴奋地高跳而起,心中更是喜忖:你们输定了,输定了,因为你们万万想不到瓷杯中到底会是什么样一个状况。

“我们已经写好了,怎么样,蚕境大师,你的呢?”姬远昌表情很是淡定地看着肥面和尚。

肥面和尚蚕境已知自己胜利在握,但又怕对方从自己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而反悔,当下咳嗽一声,清了清喉咙,面色故意摆的难看非常。

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方才见他无奈地叹息一声,道:“那好吧,洒家就舍命陪君子,跟你好好赌上一把。大,我这纸上要写上一个大字。”

这时两方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开盅一验了。

“好,是大是小,就看此了,”肥面大耳和尚说话间已经触上了杯壁,却冷不防突地被姬远昌一手按上,只见他冲着自己“嘿嘿”一笑道:“且慢,为了公平起见,你我还是一起开盅吧。”

肥面大耳和尚蚕境心忖洒家今天是赢定了,便是让你与我一起开盅,你又能有甚作为?当下点了点头,道:“此举甚好,那么你我便一起来开。”说着,手腕猛一用力。

姬远昌也不甘示弱,手掌同时收缩,倏然向上一掀。眼见瓷杯便要立桌,他好似腿脚骤然一软,一个不慎,另手“噗”地一声按在了桌缘,撑起了半边身子,那只正不断奋力掀起瓷杯的手倏然收起,勉强笑道:“姬某身体不适,余下的活儿就劳烦大师了。”

“天啊,他做了什么?”蚕境万万也想不到对方那只按上桌缘的手竟然会使出如此强劲的一股力道,以至于……

第九十九章 技高一筹

蚕境无奈地将瓷杯掀了起来,露出了三颗骰子,两颗完好地躺在桌面上,一颗是“六”点,另一颗是“二点”,还有一颗被深深嵌在了木桌深处,上表面与桌面正好铺平,但这向上的一面骇然便是“一”点。

三颗加起来是“九”,他输了。

但这还不足以让他气愤,最最让他觉得肺脏撕裂的是这颗深嵌桌中的骰子下面其实还压着一颗,而且这一颗点数肯定是比上一颗大,因为这是自己故意留着的“一”点好待偷梁换柱用的,但这时……

原来蚕境早已在瓷杯内安置了四颗骰子,并专门留了两颗“一”点,两颗“六”点,其余的便看对手的赌注,如果对手赌的是“小”,那么他就会在开盅时留住那两颗“六”点,而在“一”点中任取一颗用极深的吸功将之留在瓷杯壁上,让场中只留下两个“六”、一个“一”。

如果对手赌的是“大”,那么他就只需从两个“六”中任取其一,如此算来,无论是对手赌大还是赌小,那么作为庄家的他将都是稳操胜算。

但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姬远昌趁着开盅的当儿,突地借着手掌下按、身体下垂的刹那蓦然加力,将那两颗叠在一起的骰子打入了桌内。

可恶的是,他让留在桌面上的那颗骰子竟然只显出“一”点,而压入桌内的肯定是那个“六点”的,但这还不算罢,他竟无耻到将自己那原本显示“六”点的那颗给弄成了“二”点,逼得自己不得不放出了被紧紧吸在杯壁的这颗。饶是如此,点数还是不够,自己毕竟还是输了。

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蚕境的脸现在已经成了爆猪肝一般红的发紫,他的嘴唇因为被牙齿紧紧咬住而沁出了些许血丝,几个生冷僵硬的话自他牙缝中挤了出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输了。”姬远昌猛地将额头的髻发向后一甩,面无表情地道:“而且还是输给了一个女人。”

“你说什么?”肥面大耳和尚现在的表情就像是要将他姬远昌生生撕吞了一般,但为了不让坐旁的众人生疑而掀开了他的老底,他只得暗暗压住胸中的气闷,“哼”地一声,道:“你什么意思?”

姬远昌故意将满脸诧异地表情夸张至极地道:“不是吧,难道蚕境大师竟然看不出我的这位新婚夫人是位女子?呀,好虹儿,别掐,别掐,痛啊,好痛啊,快放手。”

众人愕然扭头,只见这位深沉睿智而又风度翩翩的少年这时竟被身旁的少女拽住了耳朵,呲牙咧嘴,表情极度夸张。

那少女边提拉着他的柔软耳垂边还气愤道:“叫你还说,叫你还说。”

“你是叶孤鸿!”肥面大耳和尚双眼精光乍闪,蓦然对着姬远昌暴喝一声。

“什么?”全场这时都停止了叫嚣,齐皆惊愕地看着姬远昌。

便是萧晓虹这时也放下了提住他耳垂的纤手,表情要多吃惊就有多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身着黑衣、长相俊逸的少年——自己同他在一起已经数日有余,但却还从来没有发现他与那个浑小子有半点相像之处,现在那个胖和尚居然会说他是叶孤鸿……

叶孤鸿?那个身份透着诡异,近来将江湖搅得翻天覆地的黑衣少年?

一年前在魏白二人的松涛之战上刺杀天定山白仁道白掌门的叶孤鸿?力挫天门玄神,将他击成重伤并被逼出了凶残本性的叶孤鸿?

从远灵公首席大弟子屠桂屠圣手手上夺走苏歆姑娘,又用故施彼道之法将他引得坠下射天涯而生死未卜的叶孤鸿?

智斗天门三星的叶孤鸿?从远灵公设计的天下最诡秘难测的机关暗道中,反算计了远灵公心肠若蛇蝎的小徒儿,并安然脱身的叶孤鸿?

与剑冢薛傅两大护法在断玉岩激斗一整天而难分胜负的叶孤鸿?

识破十年来天下间最神秘的组织“羽神尊”尊主半年前在衡阳剑会设下的残害天下武林毒计的叶孤鸿?……

都说叶孤鸿平素爱著一身黑衣,长相英俊潇洒不凡,举止放荡不羁,完全一副我行我素的作风……一切岂不正与眼前的少年一一吻合?

莫非……他当真便是那个处处透着神气色彩的叶孤鸿?

“你当真是叶孤鸿叶少……大侠?”姓周的鲜衣黄脸汉毕竟机灵,及时打住了嘴,改了台词。

“不,”姬远昌淡淡一笑,道:“姬某不是说过,姬某姓姬名元日。这‘姬’字与‘叶’字读起来可是相差万里啊,亏你们竟能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嘿嘿。”说着,竟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很是不可思议地表情。

萧晓虹听着好笑,忍不住“咯咯”两声笑了出来,道:“不错,姬大哥说的没错。咯咯,你们看看他这熊包样,哪一点儿有叶孤鸿大侠的半点侠义风范,更别提有他的潇洒绝俗了?”说着还冲他呶呶嘴,一副很是不屑地模样。

姬远昌耸了耸肩,努力装出一种看的很开地表情,但终于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干咳一声,道:“我的好娘子,尽管为夫我看起来确实比那个风流小子稍稍差那么一丁点儿,可你也不能当着所有人面说出来啊,你可知道这样会让为夫多么地伤心么?”

“混蛋,懒得听你贫嘴,”萧晓虹哼地一声,转过身去,冷眼刺得众人眼芒齐闪了一下,这才没好气地道:“你想要玩疯,本姑娘就陪你疯了一场,眼下已过足了赌瘾,我们该走了吧?”说着一提苗条的纤足,便要不顾而去。

“等一下,”姬远昌就像是早有预感的幽灵一般,又提早一步拦在了她的俏丽艳容前,嘻嘻一笑道:“好戏还在后头,虹儿何必急在一时呢?”

“还有什么好戏?”萧晓虹哼地一声,翻了一个令姬远昌看上去差点儿喷血地白眼,没好气地道:“这里的赌王都被你打败了,余下的人又哪里还是你的对手?”

第一百章 小箭神宗正良

“赌王?”姬远昌突然微微翘起那副令人看上去很是温文尔雅的尊容,眯着双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肥面大耳和尚蚕境,蓦地忍不住失声笑道:“其实阁下看起来倒当真像是一个赌王,不是么?”

蚕境伸出一手在光秃秃地头皮上使劲地戳着,就好像是这样戳着能早些戳出头发似地,另只手按住那只令他声名鹊起却又一夕扫地的瓷杯赌盅,食中二指不断地摩挲着杯底浅凹下去的槽面。

弯月一般地大嘴吊着一大陀臃冗地赘肉,豆眼眯成一条细线,细线的微缝透射出一道透体生寒的阴光冰针一般刺在姬远昌的俊面上。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得他弯嘴半张,启出几个让人听觉浑身发毛地字语来,“你……是……魔……鬼。”

“魔鬼?啊哈!”姬远昌突然大笑一声,惊得众人齐皆愕然朝他看来,然后便见他挥了挥手,潇洒一笑,道:“不,你错了,我不是一个魔鬼,反而是一个大善人,一个可以让你们脱离苦海地大善人。”

“大善人?”众皆愕然,不解地看着他。

“噗哧,”却是鲜衣黄脸汉忍不住喷了一大口痰,捶胸狂笑着指着他道:“你……不是吧?大善人……老子怎么看你都像是一个误入歧途地无知小儿?”

一句话顿引得众人唏嘘不已。

姬远昌看也懒得看他半眼,扬了扬手,作势让众人噤声,但众人都是狂放不羁地江湖草莽,又有哪个肯听他的,一时间坊内仍是喧闹不跌、沸扬声声。

姬远昌冷眼鹰隼一般环向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扫了一眼,耳听着眼前这些人满嘴地冷蔑言语,眼见着众人满脸地不屑表情,突然用一种很是平静地口吻淡而清地道:“翟文坤是一个野心极大地主儿,你们跟着他可最终也摆脱不了被残杀地结局。”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药力十足地定心丸,众人突然分食后就立即变成了嗓子塞满蚕豆的哑巴。

然后满场都变成了生息全无地“聋哑”赌场,只有几股飒飒冷风透过不知被谁一不小心碰开一角的橱窗,刮得坊内众人但觉透体冰寒。

“什么翟文坤,老衲根本不认识他!”

肥面大耳和尚眼中的一抹慌乱乍闪即逝,兀自嘴硬地想要辩解一句。

姬远昌何等聪慧,哪能猜不透这个道貌岸然家伙心中的小九九,闻言冷笑一声道:“听说王义那个披着人皮的禽兽,借翟文坤之手,将易翠楼的姑娘全部虏去了他的贼巢,难道你们这些人还打算助纣为虐吗?”

说话间,姬远昌一双利目宛如鹰隼,来回在赌坊围堵的众人身上扫视一圈。

众人尽管都是一群江湖草莽,且摄于王义和翟文坤之威不敢反抗,但毕竟还有不少良心未泯的,见状不禁露出一副羞愧的表情。

姬远昌微眯起双眼,突然将目光盯向对面那个江湖人称“蚕境大师”的肥面大耳和尚,右手倏忽一探,掌心涌出一股吸力,一把将对方擒在手心,再转身冲黑衣少女道:“虹儿,走,一起惩奸除恶去。”说罢,已携着这名书生如大鸟般腾空掠起。

萧晓虹本就是个极爱热闹的主,乍听此言,那还不欣喜若狂,连忙跟上。

纵观天下武功,无外乎儒释道三家,由此衍生的天门、宗观以及有佛寺正是这三大流派中最具影响力大代表。

天门四分,宗观居中,有佛寺独居渤海之滨。这三大门派,可谓是武林三足鼎立的三大领军翘楚。

撇开创立了天门百余年来无人能超越的武林神话阳化衷不谈,最近江湖名声最响的剑神童犀、拳神楚通、玄神阎照功的“四神”之三也均是出自这三大门派。

出自玄门的玄神阎照功自不必多说。

虽说如今沧门“闪剑神燕”燕北风头正盛,但比起十年前一剑败尽五洲英豪的“沧门第一剑”剑神童犀来说,风头还是差了不少。

名动京师的宗观拳神楚通,早在薛真人薛清平还未声名鹊起前,就已凭借一双铁拳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只是上次的神四榜会战中,他被生性邪恶的玄神偷袭成重伤,回观后一直闭关至今。

至于有佛寺,那就更不必多说,因为现任的有佛寺净光大师,可是如今整个南北武林公认的武林第一人。

叶孤鸿抬头深深瞥了一眼面前这座号称五洲千年第一古刹的有佛寺庙宇,强行咽下喉间差点喷出的一股血箭。

先前在来有佛寺的路上,被峨眉、崆峒、唐门等近百名武林人士围攻,叶孤鸿虽然拼尽全力杀出重围,却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好在他自从上次被江湖盛传古今机关第一人的林远灵幼徒困于机关绝境时,有幸将沈思晨遗留的那本《月空勾心诀》第一页所记载的开篇功法翻阅一遍。

这个沈思晨号称是江湖百年来的泰山北斗,三十岁便凭一柄无锋重剑败尽天下群雄,其自创的月空勾心吐纳功法,更是被传为武林神话。

叶孤鸿正是凭借这套吐纳功法的起式,才在重伤冲出重围后,第一时间恢复几分元气,逃到了这处武林人人奉为武学圣地的有佛寺。

千年古刹,有佛禅定。

古朴,沧桑,神圣,厚重。

这,便是眼前这座古刹带给叶孤鸿的第一感觉。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亭台楼榭,有的只是青砖绿瓦,铜狮石阶,一切都是那么平淡自然,朴实无华。

“咚!”

一道清越的钟鸣响彻整座古刹。

这一刻,叶孤鸿的心中,陡然变得一片澄明。

“呼”!

片刻之后,钟声余音渐消,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正待拾阶而上,蓦然,就在这时,他忽地心生警兆,出于习武的本能,他下意识侧身瞬移半尺。

“噗!”

陡然一道劲矢迅若闪电疾射而至。

那是一支乌金打制的羽箭,箭头呈倒钩的棱锥型,镶有无数细如牛毛般的倒刺,一旦扎中肉身,要想取出,必然需剜掉至少碗口粗的皮肉不可。

看来这次袭击的人,是存心要让叶孤鸿受尽折磨方可泄恨。

“是谁?”

叶孤鸿一个鹞子翻身,踉跄站稳脚步,目光凌厉如鹰,牢牢锁定对面一处民宅的青砖矮墙处,那里有一株合三人难以怀抱的千年古槐,槐枝浓密,正适合杀手的藏身。

“啪,啪,啪!”

行踪被叶孤鸿一眼看破,那人倒也干脆,自槐枝一个纵身跃下,冲他连拍三记手掌,眯眼微笑:“叶孤鸿就是叶孤鸿,不愧是同剑冢薛傅两大绝顶高手对战三百回合而兀自不败的冉冉新星,宗某佩服。”

叶孤鸿瞳孔骤然一缩,道:“小箭神宗正良?”

来人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在下。”

叶孤鸿冷笑道:“想不到连你这个素来以清高孤傲称道的漠北小箭神都甘愿向那个尊主俯首称。看来世上所谓的原则只是对方开出的筹码不够,而一旦拥有了足以令人心动的利益,连树立多年牌坊的坚贞寡妇,也会瞬间对你张开双腿的吧?”

一袭夜行衣,长发披肩,剑眉星目,面若冠玉的小箭神宗正良,如何不知叶孤鸿这番话,等若变相的再骂他与那守不住贞洁的寡妇一般无二,当下眼中闪过一抹森冷的杀机,道:“都说叶少侠的屈指三环绝技无人可挡,宗某倒要试试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说完,就见他弯弓搭箭,一支乌金羽箭以肉眼难辨的高速破空袭来。

“嘀!”

飞箭撕破虚空,发出一道振聋发聩的尖锐嘶鸣。

居然是传说中的响箭,叶孤鸿瞳孔骤然一缩,百忙中右手拇食二指相搭一弹,逼出一股指劲。

然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真正令叶孤鸿感到棘手的,还是宗正良在第一箭出手后,紧跟着毫无半点时间间隔的再度瞬发的两箭。

三支劲箭,宛若流星赶月一般,排成一线,目标惊人的一致,均是直指叶孤鸿的眉心。

好一个叶孤鸿,危急关头,便见他陡然一个蛇影步,身子化作一阵旋风,闪电腾挪三步,同时双手齐齐弹指,六道指劲并排齐出,准准击中那宛若石破天惊的三支劲箭。

“蓬”“蓬”“蓬”!

三道气劲碰撞的超强声波,传遍整座千年古刹。

“身轻如燕,出手若风,指劲随心弹发,呵,好久未碰上似你这等精气神均已凝练出化境的高手了,叶孤鸿啊叶孤鸿,你还真是令宗某大开眼界呢。”

宗正良说话间,人已化作一道疾风,迅雷一般朝叶孤鸿飞速逼近,便在同时,他双手片刻未停,劲箭一支接着一支地朝叶孤鸿浑身上下各处玄关死门频频射去……

宗正良不愧漠北小箭神的称号,虽然在高速移动之中,可射箭的方位却把握的异常精准,每一箭所对准的目标,俱皆叶孤鸿眉心、心脏、下阴等各处必救关窍,角度刁钻至令人发指。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突然脚尖猛一点地,犹如旱地拔葱一般,蓦地弹高半丈,于半空几个鹞子连翻,屈指连环疾弹数记。

江湖人人都知晓叶孤鸿的屈指三环成名绝技,却不知道他最拿手的其实是他那飞叶摘花的轻功。

铁掌水上漂,乘风万里遥。

纵观整个江湖,能在轻功上征服武林群雄的泰斗级人物,那就定非天门第一人,号称日行万里的天尊丁乘风莫属了。

但没有人知道,其实在三年以前,这个丁乘风曾经在长安御龙坡与叶孤鸿有过一场历经三日三夜的轻功比斗,而且输了半筹。

第一百零一章 有佛寺

正是那场比斗之后,诞生了一场轰动整个武林的丁家灭门惨案,从而有了叶孤鸿三年醉生梦死的自我堕落生涯,若非是后来遇上用温柔与魅力重新敲开他那颗尘封多年的残颓心脏的可人儿苏歆,只怕他还没能从过去的悲痛阴影中苏醒过来。

如今那抹倩影留在脑海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也渐渐从过去那个纠缠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嘀!”

刺耳的破空响箭,将林傲从追忆中惊醒。

林傲出于本能,身子再度拔高半丈,险之又险地躲过这个漠北风头最劲的小箭神必杀一击。

这一箭有个响亮的名堂,叫做偷天射日,据说死在小箭神这记终极必杀技之下的武林豪杰不下百人,甚至还有包括前崆峒派掌舵人辛归子这类跺一跺脚都能引起一方地震的一派掌门。

叶孤鸿喉头一甜,内伤又有要发作的征兆。不欲与对方过多纠缠,身形一转,一个纵掠飞上古刹殿檐,再闪挪几个起落,转眼便与宗正良拉开距离。

宗正良似乎吃定了要缠住叶孤鸿,当下“嘿嘿”冷笑一声道:“叶少侠,好戏才刚刚上演,怎地就急着撤退了,留下来再陪宗某耍耍如何?”

说话间,他的人已化作一道疾风,风驰电掣一般直追叶孤鸿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几个兔起鹘落间,竟已绕着这座千年古刹转了个大圈。

转眼之间,两人来到古刹后墙的那座十层高的千佛塔前。

千佛塔通体以青石打造,高及十丈,檐牙如啄,擎柱似擘,并有三个撇捺点横苍劲有力的篆体大字极为醒目地刻于塔身的正中。

这里是有佛寺供奉历代圆寂的住持舍利的圣地,也被视为这个武林第一禅院的禁地。

叶孤鸿之所以将宗正良引来,当然不是故意打扰历代安葬于千佛塔中的佛界师祖们的清净,而是因为他清楚在这座千佛塔下,摆着一门足以将宗师级高手困死的玄妙阵法。

据说这门七星八卦阵乃是五十年前江湖最负盛名的机关大师林远图生平最引以为傲的杰作,曾经用它困住了渤海之滨的剑帝楚王朝长达半柱香之久。

江湖谁人不知,百余年来,在剑道修为上,天下除却百年前的武林神话沈思晨外,便属剑帝楚王朝第一。

但就是这个江湖声望绝不下于如今武林公认第一人净光大师的剑帝,遇到林远图的七星八卦阵,却也唯有老老实实花费半柱香功夫破阵一途。

足可见这门阵法的精妙与玄奇。

阵法以千佛塔作为阵心,借助塔周的禅室、斋院、功课房以及演武厅的阵基辅助,可以说让人不知不觉间就迷失其中。

叶孤鸿若非半年前对此专程研究过,恐怕这当口也不敢轻易陷入其中。

所以说艺高人胆大呢,宗正良仗着自身雄霸漠北的小箭神威名,丝毫没有将前方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叶孤鸿看在眼里,嘴角噙着一丝邪笑,边闲庭信步般紧随他闪身落在千佛塔近前,边好整以暇道:“叶兄这是怎么了,明知逃脱不掉,所以故意引宗某来这个无人之地,束手就擒么?”

然而他这番揶揄戏谑的话才刚落地,忽见前方的叶孤鸿突然扭过头来冲自己大有深意地瞥了一眼。

“嗡!”

这一眼,却骤然令宗正良心中警钟敲响。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见叶孤鸿蓦然加快步伐,身子几个腾挪,自塔门闪入一处禅院,随即消没不见。

“该死!”宗正良面色一沉,忍不住纵掠数丈,但还未及来到叶孤鸿消失的那处禅院,忽觉眼前一花,面前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座丈许高的檀木大门。

他瞧的分外清楚,这分明是先前自己见到的那座千佛塔的一层塔门。

然后抬头一看,果见面前耸立着的是那座高足十丈的青石佛塔。

这是没可能的,自己明明选择的方向是那座禅院才对?

宗正良心下微惊,连忙回头四顾,却见周围那些禅院庙宇的摆设,与自己处来时已大不相同。

真是去他的姥姥,宗正良低声骂道,难道大白天自己还能见鬼了不成!

且不提宗正良被陷入千佛塔四周的七星八卦阵中茫然失措,就说借助阵法巧妙脱身的叶孤鸿,后者拜托宗正良的追踪后,第一时间便奔向了有佛寺的后山。

“咚咚,咚咚咚!”

伴随两轻三重的敲门声响起,后山禅室的石门应声打开一道尺许缝隙。

从门内探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秃秃脑袋,一对灵动的大眼滴溜溜转几圈,待发现来人是叶孤鸿后,立马露出几分喜色道:“叶施主,你总算来了,师祖等你多时了。”

“这些天有劳追苦小师傅了。”叶孤鸿含笑冲他打声招呼,随他一道进了禅室。

禅室内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砌甬道,虽然建造简陋,但却干湿适宜,齐整净洁,甬道后是一面纵若刀削的石壁。

只见那小和尚伸手在石壁靠左的一处拇指大小细微难辨的纹路上轻扣三下,旋即,便听石壁传来一阵“咔擦咔擦”的石体刺耳的摩擦声。

接着,那面原本犹如一个整体的石壁突然从中裂开一道尺许宽的门洞,一抹璀璨夺目的荧光透过门洞,映射了出来。

踏入石壁洞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佛龛,以及佛龛上点着的三支香,两颗蜡烛。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僧端坐在一只蒲团上闭目参禅打坐。

老僧弯眉似月,白眉尾梢一度垂自颧骨,面容清颧,神态安详,一袭泛黄袈裟打满补丁,虽然衣着简陋,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似乎对叶孤鸿的到来有所感应,就当叶孤鸿前脚刚踏入壁洞,老僧两眼便即张开,面带微笑道:“你来啦。”

“大师。”

叶孤鸿微一颔首,冲老僧一记抱拳。

他生性孤傲,追求飘逸,不拘一格,然而在面对眼前这位江湖最负盛名的得道高僧时,也不禁收敛了几分。

第一百零二章 鹰雕

倒不是因为对方在武学修为让令自己望其项背,而是对方那让天下人俱皆折服的胸襟与气魄。

没错,这位老僧,正是人称江湖第一人的有佛寺现任住持,净光大师。

净光朝他一含笑点头道:“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僧职责所在,叶施主不必拘礼,去吧,她已等你多时了。”

叶孤鸿闻言顿时难掩喜色,连忙对老僧再度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净光大师今日之恩,他朝晚辈定当回报……”说罢,一阵风般冲向石殿的后进。

但临近那处通往石殿后进房舍的大理石门,叶孤鸿的那颗原本古井不波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了起来。

就像是行走在漫漫黄沙的荒漠上,已经断水三四天之久,眼前蓦然出现了一片绿洲,那种莫以言喻的惊喜与激动,恐怕就是如今叶孤鸿心情的最好写照了。

“咯吱!”

忽然,面前的石门被人从里推开,露出一张五官精致娇俏怡人的俏脸,正巧笑嫣兮地望着自己,不是苏歆还能是谁!

“叶大哥!”

苏歆欣然娇声唤一句,不等叶孤鸿反应过来,突地一个乳燕投林,扑入了叶孤鸿的怀中,一对纤细嫩白的小手死死地将叶孤鸿的虎腰抱住,似乎生怕这次再弄丢了面前这位魂牵梦萦良久的情郎,口中更不断喃喃念道:“对不起,对不起……”

叶孤鸿心里知道,其实这个丫头还未从上次被那个蝶姑娘暗算下误伤自己的阴影中恢复过来,当下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歆儿,你叶大哥皮糙肉厚,别说是寻常的刀剑,就是摧金断玉的神兵利器也难伤及叶大哥分毫……”

苏歆扬起俏脸,一双美目红通通地地望着他,撅起樱桃小嘴,佯怒道:“叶大哥就会安慰歆儿,哪有人连神兵利器也伤不到的,那不成石人了。”

叶孤鸿欣然一笑,突然探手在这丫头那个粉嫩嫩的琼鼻上刮了一记,道:“石人?我的好歆儿,你也太小看叶大哥了,你叶大哥的每一寸肌肤早已练得刀枪不入,又岂是区区石人可堪比拟的。”

苏歆没好气地冲他翻了记白眼,娇嗔道:“歆儿看是叶大哥你的脸皮早已练到刀枪不入才对。”

叶孤鸿“哈哈”大笑道:“我的歆儿就是聪明,居然一语中的,呵呵,不错,魏老伯他们都说叶大哥的脸皮厚比城墙,歆儿要不要来摸上一摸?”

“不摸!”苏歆俏脸微红,义正言辞地拒绝道:“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我的好歆儿,现在的你可还躺在你叶大哥的怀里呢!

叶孤鸿差点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不过知晓苏歆面皮薄,所以也不加以点破,遂转移话题道:“净光大师的易筋经已臻化境,想必歆儿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吧,叶大哥这次前来准备带你回去见一见你的师父如何?”

“真的么?”苏歆欣喜不已道:“这半年来净光大师每天都已易筋经真气为歆儿打通受损经脉,如今歆儿坠崖遗留的内伤早已彻底痊愈了。”

“只是,”说到这里,她俏脸忽地现出一抹忧色道:“歆儿心里一直记挂着师傅,她老人家当日中了地葬草之毒,也不知眼下情况究竟是如何一种情状了……”

叶孤鸿对那位号称碧海清幽的江湖奇女子同样心存几分敬重,何况那日群雄齐聚凌香分水阁,为的是寻找他叶孤鸿的晦气,凌天碧只是无辜躺枪而已。

说白了,凌天碧被卑鄙下流的玄神阎照功偷袭下毒,归结起来,账还应算在他叶孤鸿的头上。

现而今凌天碧身中无解之毒,生死未知,叶孤鸿同样也担心不已。

当下叶孤鸿便与苏歆向净光告辞离去。

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这位有佛寺住持对二人的天大恩德,但叶孤鸿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早将这份恩情牢记心中,只待有朝一日能加以报答。

而且他今日之所以要带苏歆离开,一方面是想让半年未见的凌天碧苏歆师徒相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小箭神宗正良的出现,让他意识到那个神秘的尊主已猜到苏歆此刻藏在有佛寺,故此为免给这座佛门净土招惹灾祸,他只得选择将苏歆转移。

此等做法,虽谈不上报恩,但至少能重新还有佛寺这片佛门净地一片安宁吧!

叶孤鸿如是想道。

暮春三月,羊欢草长。

层岚叠翠的天山山脉连绵起伏,花香四溢,虫鸟竞鸣。

坐落在天山主峰的凌香分水阁,素来被武林称为与世隔绝的桃源圣地。

只是半年前,由天定山少主白奇刚以及逍遥洞君连天昊带领的群雄大闹凌香分水阁后,凌天碧被玄神阎照功算计中毒,这处最适宜高人归隐的绝妙之境,彻底荒废颓败了下来。

最明显处便是那座连通凌香分水阁与天山主峰的独木险桥,因长久没人维护,如今已从中断裂,恐连一人的重量都承受不起。

险桥长足数十丈,桥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千丈深渊,这个距离,即便是以叶孤鸿的轻功也望而却步。

“叶大哥,勿虚担心,歆儿可以让大师姐派小黑来接我们。”

苏歆明眸一转,从怀里掏出一只竹子做的短哨,放在唇端,吹了一短三长四道尖锐的哨音。

随即,对面传来一长三短的哨响,是作回应。

片刻之后,就见一道黑影自对面的山尖俯冲了下来。

那是一只浑身长满黑羽的巨型鹰雕,速度极快,转眼便来到二人的近前。

“啾!”

鹰雕足有半人来高,一对鹰目犀利若电,冷峻异常,不过倒是极通人性,落地后,先冲苏歆亲切地唤了一声,旋踵勾起脑袋,撒娇一般在苏歆裤脚蹭了蹭。

苏歆爱怜地摸了摸这只鹰雕头顶漂亮的柔顺黑羽,回头朝叶孤鸿眨了眨那对好看的宝石大眼,娇声唤道:“叶大哥,走吧,师姐她们正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叶孤鸿冲她溺爱地点了点头,当下两人同乘一雕,转瞬便穿过云谷,落在对面的山尖之上。

第一百零三章 紫衣人

一袭白裙的司马雪果然早守在了这里,三人寒暄几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凌天碧的疗伤之地。

天山坐落在昆仑山脉,便在主峰最顶端有一处千万余年便已成型的天然温泉,那里泉水清澈温润,具有神奇的疗伤功效,又被江湖人称为昆仑瑶池,顾名思义,就是媲美天庭圣地的洞天福地。

但自古以来,天下却很少有人能寻到这处瑶池圣境。

原因无他,只是这昆仑山脉本就是天下最高最奇最陡的第一险峰,寻常人根本就难以攀爬至顶。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这处天然温泉的四周乃是纵如刀削的千丈峭壁,哪怕是江湖最顶尖的绝顶高手,对此,也唯有望而却步的份了。

得亏是凌香分水阁养了一只能够翱翔九万里的巨型鹰雕,这个老伙计,成了阁内众女上下悬崖的坚实助力。

苏歆见师心切,加之鹰雕个头够大,三人遂齐乘坐这只黑羽鹰雕攀崖而上。

甫一上崖,叶孤鸿就觉得恍若来到了人间仙境。

只见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参天巨木,林间遍地生满香味浓郁的药草奇花,便在古木林正中,坐落着一座十丈来高十丈见宽的砚型巨石,石上雾气蒙蒙,氤氲似若仙境。

叶孤鸿一眼便看了出来,那里,正是传说中的昆仑瑶池了。

“叶大哥……”

苏歆一对俏目勾勾地望着那处巨石上的氤氲仙雾,突然扭过头来俏生生地看了叶孤鸿一眼,欲言又止。

叶孤鸿情知凌天碧定然在石上的温泉内疗伤,自己上去有所不便,当下冲苏歆善解人意地一笑,道:“去吧,歆儿,叶大哥就在这里等着你。”

当下苏歆郑重地点了点螓首,与司马雪并肩展开援壁轻功,一路飞掠攀上了巨石。

叶孤鸿一人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想起先前借用沈思晨前辈遗留的《月宫勾心诀》令内伤不治自愈的神奇一幕,当下盘膝坐地,再度依照那部功法首页记载的内功心法,令真气游走于奇经八脉,整个人渐渐进入忘我状态。

果然不愧是古往今来的天下第一人所自创的功法,真气才在体内游走一个周天,精气神就立马壮大了几分。

“你是谁?”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叶孤鸿蓦然听到巨石上传来苏歆的一声惊呼。

接着便是司马雪的一道痛极闷哼。

“不好!”叶孤鸿心下一惊,连忙一个飞身纵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那块巨石,手足并用,猿猱一般飞快攀援而上。

片刻之后,叶孤鸿的人已攀到巨石边沿,但见他用右手扣住石沿,身子宛如一支劲矢,弹射而起,转眼便落在石心那汪温泉的边缘。

石顶雾气氤氲,伸手难见五指。

叶孤鸿将感官提至前所未有的极限,稍加判断,便觉察到左手边十几丈外存有异样。

当下脚尖猛一点地,叶孤鸿闪身疾掠而去。

到了近前,叶孤鸿才终于发现令他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

只见一个戴着青面獠牙脸谱的神秘紫衣人,正一手将苏歆擒在掌心,另手持剑,剑尖点在只裹一袭轻纱盘膝端坐于温泉碧池内的凌天碧眉心,一副随时可能结果了这位闻名天下的奇女子的悚然一幕。

一袭白衣的司马雪此刻正软卧在地,幸好胸口隐见起伏,似乎只是昏厥,性命暂无大碍。

苏歆显然是被紫衣人封住了穴道,口不能言,只能眉眼焦灼地频频示意叶孤鸿,希望他能护自己恩师凌天碧的周全。

见得三人的均没有出现生命危险,叶孤鸿总算长舒口气,冲那青面獠牙的紫衣人抱拳道:“在下叶孤鸿,却不知阁下与凌仙子众师徒有何仇怨,凡事皆可商量,只要阁下肯放过三人,有何条件,尽管提出来,叶某但能做到,当万死不辞!”

“嘿嘿,”那人阴测测地邪笑两声,但明显故意改变声线,让人辨不出男女,脸谱下的一双鹰隼利目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叶少侠好大的口气,不过看你那副心急如焚的神情,想必这三女当中,有你的某个老相好吧?”

叶孤鸿俊脸一红,下意识朝苏歆的方向瞥了一眼。

紫衣人一眼看破叶孤鸿的窘态,目光饶有兴致地来回在他与苏歆身上逡巡数下,突然似想到了什么,两眼一亮,道:“叶孤鸿啊叶孤鸿,你不是说为了救她们师徒三人,你甘愿赴死吗,不过,本座哪里舍得让你现在就死,只有留着你,本座接下来才不至于无敌寂寞……”

“不过,”紫衣人话锋陡地一转,“嘿嘿”怪笑道:“今次本座既然一路寻到了这里,当然不会空手而回。”

叶孤鸿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神情一凛道:“你要作甚?”

“放心,”紫衣人不慌不忙地将长剑从显然正闭目行功至紧要关头的凌天碧眉心撤回,道:“本座今日就大发一回善心,不会拿她们怎么样,非但如此,本座还决定亲自给这位凌仙子解毒。”

说到这里,忽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通体碧绿拇指大小的药丸,朝叶孤鸿凌空弹来,道:“叶少侠见多识广,想必也听说过能解万毒的清毒丹吧。”

叶孤鸿顺手接过,将丹药凑近鼻端嗅了嗅,颜色味道果然如典籍中所载的清毒丹那般通体透着七彩丹晕、清香扑鼻。

保险起见,叶孤鸿还是用拇刮下一层丹粉送入口中,待发现身体并无异样后,这才走近凌天碧旁,放心大胆将丹药喂进她的樱唇。

不消片刻,丹药在凌天碧口内融化,后者那原本苍白如纸的惨淡面容终于渐渐舒缓了不少。

半柱香之后,凌天碧缓缓张开美目,神情略显复杂地与叶孤鸿对视一眼,檀口轻启,道:“多谢叶少侠……嘤……”

就在这时,凌天碧俏脸霎间殷红如血,那张艳绝人寰的绝世容颜上倏忽遍布豆大汗珠,娇躯更如振筛般剧颤不止。

第一百零四章 天人交战

叶孤鸿悚然一惊,蓦然锵地一下抽出长剑,遥指对面的紫衣人,杀气腾腾地道:“恶贼,你竟敢诓我,拿命来!”

他生平虽经历大小战无数,可还从未亲手杀过一人,但眼下这个戴着青面獠牙脸谱的紫衣人第一次让他涌出一股急欲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咯咯,”那紫衣人突然发出一道清脆如银铃般的怪笑道:“叶少侠,你可千万莫要错怪好人,本座给的是货真价实的丹药没错。”

“那怎么……”叶孤鸿回头望了一眼凌天碧的情形,见这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浑身如蛇般扭动不止,呼吸渐喘,明显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我的叶少侠,”那紫衣人邪魅一笑,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地葬草的另一种特性么?”

“另一种特性?”叶孤鸿闻言不禁一愣。

紫衣人突然神秘兮兮地道:“迷幻催情,圣女失贞,本宫这枚清毒丹,能解她终日陷入幻境之苦,却难解那天命难违的阴阳和合,是要救她脱离苦海,还是让她自生自灭,选择权在你。”

“不过,”紫衣人“嘿嘿”一笑道:“本座可还记得,这凌仙子好像是你这位红粉佳人的师傅吧……”

说完最后一句,紫衣人一把将苏歆朝叶孤鸿丢将过来,然后一个翻身掠下巨石,便在身影消没之前,他那最后一句话还清晰入微地传将过来,“清毒丹药效只有炷香时间,若不抓紧搭救,你的那位凌仙子可要被浴火焚体而亡了。”

“嗡!”

叶孤鸿脑袋彻底懵了,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个紫衣人所谓不会空手而回指的是什么——分明就是让叶孤鸿在伦理与道德上沦丧其一。

救凌天碧,那无疑是让苏歆陷入两难的境地。

试想一下,一个是自己挚爱的情郎,一个是自己尊爱的师傅,两人当着自己的面行那男女之事,此事过后,谁还能心安理得地与爱郎携手共度?

不救凌天碧,那就等于眼睁睁地看着苏歆尊爱的恩师在自己面前死去,最重要的是,自己明明有搭救她的能力……

对于这种两难的抉择,叶孤鸿彻底茫然无措了!

怎么办?

“嘤咛!”

好死不死地,这当口身侧又传来凌天碧自嗓尖压抑良久的一道撩人轻呻,叶孤鸿耳根一热,突然竟听得小腹有些躁动。

“叶……叶少侠,趁我还有些理……理智,求……求求你,杀……杀了我。”

凌天碧一张俏脸早已红如蒸虾,裹体的轻纱被她自个儿扯的半挂于香肩,上身只余一件遮羞的片状胸衣,整个人几已半裸于叶孤鸿眼前,但她兀自尚存一分理智,冲叶孤鸿艰难央求道。

叶孤鸿忍不住瞥了一眼怀中的苏歆,却见这个向来坚强的姑娘急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显然是怕叶孤鸿真个应了凌天碧的请求,而对她出手。

“啊!”

叶孤鸿天人交战一番,蓦地,他突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几步掠至昏厥的司马雪近前,一掌将她拍醒,嘱咐道:“照顾好歆儿。”接着闪身冲近已然处于奔溃边缘的凌天碧,一把揽起对方湿汗如水般滑嫩的娇躯,脚尖点地,仿若一只大鸟般纵身跳下巨石。

“叶大哥,歆儿祝福你们!”苏歆樱唇早已咬至渗血,痛苦地闭上双目,一对眼角留下两行清泪。

司马雪替她解开封禁的穴道,将她用力地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歆儿,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了,千万别怪师傅和叶少侠,要就怪那个阎老匹夫。”

司马雪悲愤道:“这一切,都是他阎老怪造的孽!”

“呜呜呜……”终于,苏歆彻底于司马雪这位自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如姐妹的大师姐怀中,失声痛哭了起来。

……

江北,儋州回雁峰。

这里地处大唐南北水利交通的中枢地带,往南是号称大唐第二都的建康石头城,北邻与契丹封疆划界的雁门关,向西三百里是帝都长安,东侧与滨海之城渤海城接壤。

自古以来,儋州便为兵家所必争之地。

今日九月初九重阳,五年一度的五湖剑会便在儋州举行,举办方乃天门四绝之一的沧门剑绝一派。

燕北作为沧门剑绝的一门之主,其在江湖中的地位丝毫不落素有四神之一称号的玄神阎照功,何况其人品口碑比后者强了百十倍不止,所以由这位现今武林的泰山北斗级人物坐镇五湖剑会,江湖俱皆敬服。

似乎老天对这五年一度的江湖盛举也喜闻乐见,于是大放晴光,万里无云。

其实已是初春,料峭的春风拂面微冷,但此次前来的大都是江湖人士,多少都有些真气护体,所以根本不畏严寒,不少专事炼体的粗鲁大汉,甚至为彰显自己那虬结的爆炸性肌肉,直接赤膊上阵。

回雁峰主峰高百丈来许,主峰与几座延伸的山岚之间,围成一处天然的环形谷壑,名为落雁台,占地方圆千余丈,可纳人数上万,正是此届五湖剑会的举办地。

说是五湖剑会,但参赛者并非单只限制太、巢、洞庭、鄱阳、洪泽五湖之内的门派,只要懂些拳脚功夫的武林豪杰,俱可入会。

赛事沿袭了传统的千人榜,百人榜,十人榜,再决状元、榜眼、探花的前三甲。

而且每届五湖剑会均由举办方给前三甲提供奖品作为彩头,今次沧门为这届状元奖励的据说是一柄剑冢二圣赠送的神兵无影剑。

且不说无影剑那摧金断玉的锋利程度是否言过其实,单只这把剑乃是曾经天下无敌了一甲子的沈思晨沈大侠的佩剑,就足以令无数武林人士趋之若鹜。

“燕兄,”雁回峰顶,身着灰衣长衫须眉皆白的商门门主公治瞻,冲对面负手而立愈发显得仙风道骨的燕北淡淡一笑道:“你素来以慧眼识珠著称,不知今日可看出这下方的万余青年才俊中,谁最可能摘得桂冠?”

第一百零五章 五湖剑会

燕北闻言两眼微微眯起,不经意地朝山下落雁台上围满的来自五湖四海的群雄瞥了一记,捋了捋下颌的长须,漫不经心道:“白贤侄继承了仁道兄的定山铁爪功,刚猛凶悍处堪称年轻一辈的翘楚,何况五年前以一招惜败魏老鬼的宝贝徒儿,屈居榜眼,今次携恨而来,锐气更不可挡。”

“至于魏老鬼的那位堪称人中龙凤的宝贝徒儿自是不必多说,五年前的五湖剑榜第一,蝉联此届冠军的可能性当然最大。”

“那个近几年突然崛起的逍遥洞君,目前老夫尚且看不出路数,不过瞧他前几次出手都是故意隐藏了家传绝学,想必是一个难缠的劲敌。还有渤海城派遣来的那个杨姓少年,若得那位的真传,那也绝对有同他们几个竞夺状元的资本……”

这时,位于燕北右侧的蓝袍老者突然“哈哈”大笑道:“听燕老弟品评了这么多,怎地不提及你那宝贝徒儿亦空贤侄?”

“唉,”燕北叹息一声,道:“南宫老哥莫要取笑老弟了,我那徒儿有何斤两我这做师傅的是一清二楚,亦空太过争强好胜,此乃习武之人的大忌,此生他若改不掉这个脾性,恐怕武道一途终归难入登峰造极之境。”

听得燕北此番评价,那蓝袍老者无奈地苦笑一声,再不多言。

蓝袍老者当然便是“刀痴”南宫刃,三人此刻屹立于回雁峰峰顶,脚下百丈便是五湖剑会的比武场地落雁台。

这三名天门领军人物,武学修为堪称宗师级数,目力自是常人所不能及,虽然相距百丈,但台下的一花一草等细微布置,三人均一览无遗。

南宫刃环视一圈脚下落雁台上的一圈众人,捻须道:“唔,其实仔细看看,当今武林的后起新秀也不在少数嘛,比如那个右臂勾着一只鹰隼的独眼青年,奥,老夫记起来了,五年前的探花,独眼飞鹰翟文坤,单看他这一手驯鹰本领,恐怕天下就无出其右吧。”

“嘿,”却是公治瞻不屑地讥诮一声,道:“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小弟其实更看好那个身着麻衣的铜面少年,他的一身功夫,你们谁人可曾见过?”

二人听得公治瞻此言,均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果然见到一名脸戴青铜面具、身着粗布麻衣的颀长少年,徒手将两名体重足超出其两倍的赤膊大汉给一扣、一拉、一托、一掷,转眼丢出数丈外。

这四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饶是燕北三老见多识广,一时却也没认出对方此招源自何门何派。

“咦?”

南宫刃看的啧啧称奇道:“莫非又是一个逍遥洞君?”

燕北仔细观察了一番台上的比试情状,过了片刻,突然摇了摇头,喃喃念道:“可惜,唉,可惜……”

南宫刃一愣道:“什么可惜?”

公治瞻捻须微笑,故作高深道:“小弟其实猜出了燕兄所叹为何,”见南宫刃瞪视过来的眼神,无奈苦笑道:“南宫兄难道还没看出来么,今次大江南北的青年豪杰几乎尽数聚集于此,唯独少了一人……”

“是叶孤鸿?!”

南宫刃剑眉陡地一挑,怒不可遏道:“这个假清高的小混蛋,五年前就缺席了上届的五湖剑会,没想到今次又没来。这小混蛋,真以为自个儿剑法通神、无人能敌,所以不屑参加这等剑会了吗?呸,下次遇上他,老夫定要让他知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燕北回头淡淡地瞥了这个满腹怨气骂声不跌的蓝袍老者一眼,道:“不,南宫兄你错了,叶孤鸿最擅长的其实并非剑法,而是指法,据说迄今为止,江湖中还从未有一人能躲得过他的屈指三环!”

“那又如何,”南宫刃愤愤不平道:“难不成老夫五十年的修为,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成?”

燕北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知晓这位至交向来脾气火爆不服输,当下也只得住了口。

此时此刻,在落雁台上,比武大会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经过几轮海选大比,千进一百的名额基本已经确定,接下来,便是前十以及三甲争夺赛。

前十赛是依然按照参赛人员抽签顺序的十人小组赛。

虽说五湖剑会的住持者是燕北,但报幕人员自然并非必须他亲力亲为。

这个时候站在台上的是一名年龄在三四十许的中年儒士,口才恁是了得,在一番口若悬河地歌古颂今之后,才报出了台下众人期待良久的第一批小组赛名额。

而逍遥洞君连天昊与独眼飞鹰翟文坤赫然便被共同分在了第一组。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翟文坤确如南宫刃所说的那般,虽驯鹰技艺高超但难登大雅,居然被连天昊三十招给击的吐血溃败。

尽管后面还有可能翻盘的复活赛,但这位上届的五湖剑会探花,今次止步于前十,应当是板上钉了钉的。

失败者往往是不会再引起人们所瞩目的,就比如现在的翟文坤。

以往他因为挂着五湖剑会探花的头衔,无论走在哪里都被以王义为首的一群狐朋狗友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然而今次一朝落败,连王义这位曾经对他推心置腹的所谓兄弟便瞬间变脸,弃他如敝屣……

翟文坤颓然从人群中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嗖!”

就在这时,他忽觉肩头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劲风击中。

“谁?”他一惊扭头,但身后空空荡荡,莫说有人,便是花草碎石之类的,都不见半片。

不过就在这一尘不染的净洁石地上,此时此刻,却诡异地躺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纸团。

翟文坤惊疑不已,但情知这个隐藏在暗处的神秘人并非有意要加害自己,否则,只消方才那记弹中自己的指劲向下偏移半尺再加重几分,那么自己此刻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第一百零六章 纸团破敌

好奇心驱使下,他弯腰拾起那个纸团,打开之后,便立马呆住了。

原因无他,只是这张纸上写着的赫然是“连天昊所练幻生大法有一罩门,每次行功,真气经膻中穴都会出现一息噬心剧痛,复活挑战赛上,你只需佯攻对方面门,引对方注意力至上盘,再抓住那息机会,猛攻对方下盘膻中穴,敌不战自溃。”

“轰!”

翟文坤脑际陡然一阵轰鸣,差点没直接惊叫出声。还好他及时住了嘴,下意识扭头四顾一番,见没人注意,连忙将纸团塞入口中,几下咀嚼后硬生生吞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复活挑战赛中,翟文坤再次对决逍遥洞君连天昊。

“翟兄,明知不是连某对手,何必自讨苦吃呢?”连天昊一袭藏青长衫,手握折扇,玉树临风,真个一令无数闺中少女迷醉的翩跹佳公子。

翟文坤单眼眯起,并不说话,手中银魂钩倏忽一抖,目标直袭连天昊的左眼,一副完全放弃防御的拼命打法。

连天昊只当翟文坤是明知晋级前三甲无望下索性破罐子破摔,拼着自己受伤也要消耗他的几分体力,当下对其轻视之意更甚,道:“翟兄这是要学那困兽,试图做着最后的挣扎么?”

说话间,忽见他整个人潇洒地向后一个垫步,从容躲过翟文坤这拼尽全力一击,接着折扇如灵蛇般凌空一点,正中后者的银魂钩。

翟文坤如遭雷亟,虎口震裂,银魂钩差点儿脱手。

不过他牢记纸团上所述的强攻连天昊上盘,不顾伤势,银魂钩或划,或点,或刺,或挑,或削,一路抢攻,似乎半点也不给连天昊喘息的时间。

翟文坤上来便不顾一切,使出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的拼命打法,加上连天昊最初的轻敌,一时之间竟而让翟文坤得逞,几番连消带打,居然逼得连天昊有几分手忙脚乱。

“呼!”

蓦然,翟文坤清楚地把握到连天昊换气那一刹呼吸的一滞,虽然很短暂轻微,但细心的翟文坤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

就是这个时候!

翟文坤把握时机,原本刺向连天昊面门的银魂钩陡然改变轨迹,改而突袭连天昊的小腹膻中穴。

这一点显然是连天昊没能预料到的。

自从修炼这幻生大法以来,每到运转真气过急时,他的膻中穴都会出现短短一息功夫不到的锥心噬骨的绞痛。

不过以往在与人对敌,他都能凭借身法或者招式很好地掩饰过去。却未曾想今日此时,自己的这个隐疾,居然被武道修为比自己差了一个档次不止的翟文坤给窥破并成功加以利用……

“噗!”

连天昊当机立断,拼着内伤,喷出一口鲜血,强行中止幻生大法的运转,身子同时化作一道浮光掠影闪电疾退。

堪堪退出十几丈外,他的内伤终于彻底发作,“蓬”地一下跪坐在地。

恰在此刻,那个中年报幕的声音适时响起,道:“第一组,翟文坤复活赛挑战胜利,进入前十。”

“噗!”

报幕人员的这记神补刀,再令身受重创的连天昊仰天喷出一股血箭。

翟文坤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没有趁机再上前挖苦这个今日备受打击的逍遥洞君,毕竟他自家人知自家事,知晓此战能胜对方实属侥幸中的侥幸,论武学修为,自己比他连天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越是如此,他越是对那个暗中给自己传送纸团提点自己的神秘人好奇起来。

此人仅凭这寥寥几句点破连天昊命门的话,居然真个让自己战胜了先前自己连在对方手底三十招都走不过的强敌,这分眼力,恐怕足以媲美某个武道登峰造极的宗师了吧?

这时第二组比赛宣布开始。翟文坤默默退往一旁,心中起伏难平,不断猜测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却均理不出半点头绪。

比武不像舞文弄墨,像那些传颂古今的名篇佳句,有时候可能只是著者一蹴而就的功夫。但武斗却不行,甚至遇到双方功夫旗鼓相当的情况,打个半天都有可能。

江湖流传的时间持续最长的一次决斗,莫过于百余年前沈思晨与西域魔帝夜流星在紫禁之巅的那场对决了。

据说那一战,双方足足打了七天七夜,最终却依然未能分出胜负。

所以每一届举办的五湖剑会,都会有充足的半个月时间。

前十的名额是剑会进行后的第五天才出炉的。

除却被翟文坤坑了一道的连天昊外,江湖四君子之三的白奇刚、姬远昌与萧晓臣不出预料,一一在列。

其他的六人几乎被天门与宗观给分包了。

天门有燕北之徒杨亦空、刀痴南宫刃的得意门生刘十三;宗观入闱的是追乾追坤两孪生兄弟,二人也是宗观继解东山之后,剑道修为数一数二的好手。

剩余两人,一个是渤海之滨剑帝楚王朝的幼徒杨钊;另一个则是那名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的麻衣少年。

首战由刘一对战翟文坤。

这位由刀痴手把手亲自*出来的爱徒,据说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尽得南宫刃真传,一手玄门披风刀法练得炉火纯青,同门之类已经难觅敌手。

翟文坤早就对这名刀痴幼徒有所耳闻,先前对方一人单挑唐门和崆峒两派种子选手的雄姿一度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说白了,翟文坤就是对素有“小刀痴”称号的刘十三心存畏惧了。

其实也怨不得他怂,毕竟他这前十名的身份本就靠那个纸团暗坑了连天昊一把所得,名不副实,若论真功夫,他比起这些出身名门大派重点培养的后期新秀,着实差了不少。

但就在双方准备动手前的那一刻,他突然心中一动,向报幕员借故去小解,再次来到五天前那个神秘人传授纸团的落雁台边角一株万年松后。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惊喜地发现,一个拇指大小的纸团,正悄无声息地躺在万年松根梢处。

“披风刀法以快著称,但华而不实,气势唬人,中刀者却不至伤筋动骨,可施以伤换伤战术。”

第一百零七章 那个,在下申请小解

聊聊几行字,却令翟文坤顿开茅塞,瞬间理出了一条对战刘十三的战术。

回到擂台,翟文坤一改先前畏首畏尾的怂态,上来便是以伤换伤的拼命打法。

果然,交战二十来招,他浑身上下被刘十三的追风刀划破二十几处口子,却也成功以银魂钩狠狠地剜掉了对方左胳膊上一块拇指宽的皮肉。

单只这一钩给刘十三造成的伤害,甚至比对方划在自己身上的二十几刀还要重。

翟文坤尝到了甜头,当下就不带躲闪的,招招都是拼着与对方以伤换伤,越斗越狠,愈战愈猛,终于,在用自身被对方追风刀划割了一百余处刀伤为代价,成功将银魂钩架在了刘十三的脖子上。

“此战,翟文坤胜!”

伴随报幕员的一声唱喏落地,翟文坤也似耗尽最后一分气力,两眼一闭,就此昏厥。

随后的四场晋级赛,胜者分别为杨亦空、姬远昌、白奇刚以及萧晓臣,介于翟文坤受伤昏迷,三甲争夺赛被燕北定于七日后举行。

其实正如那神秘人所预料的那般,披风刀法炫技成分居多,伤害度甚至还不及崆峒派的七伤拳,只是这门刀法起手式霸气侧漏,往往令对手不战自馈。

翟文坤受了一百多处刀伤,均是破皮即止,连血都未流出多少,修养了七日,基本已好了大半。

燕北甚至都不用找郎中来查验,见七日后生龙活虎的翟文坤杵在自己面前,直接宣布三甲争夺赛开始。

好巧不巧,第一个出场的人又是翟文坤,此战他的对手是素有小拳神之称的定山少门主白奇刚。

“那个,”翟文坤朝中年报幕员举手道:“在下申请小解!”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那中年报幕员心中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无奈点头同意。

翟文坤再次来到那株万年松下,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久违的纸团,连忙拾起读阅。

“定山铁爪十三式,刚猛十足,但缺乏柔性,施展此招时下盘稳如磐岳,然上三路扭转侧移异常困难,可选择灵活多变的左右夹击术,专攻对手耳门与太阳穴。”

翟文坤欣喜如狂,一口将纸团塞入嘴里吞掉,咬牙切齿道:“白奇刚啊白奇刚,上次五湖剑会你用这一招羞辱于我,没想到这么快就遭现世报了吧。嘿嘿,看我今日不将你打回原形!”

接下来的这场战斗,翟文坤牢记那纸团上所述,一味左右抢攻白奇刚一对太阳穴与两处耳门,果真收到意向不到的效果。

白奇刚虽然一上来招式大开大合一副威猛无铸雄浑霸气的速战速决做派,但被翟文坤绕着缠斗百十回合后,终因真气消耗甚剧,居然在第一百三十五招,被对方一记铁划银钩点中耳根,大脑出现刹那的懵圈。

随后便出现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只见一开始出场威风凛凛的小拳神,在百余招之后,居然一路被原本早被台下诸人认定走不过三招的翟文坤给压着打。

“翟文坤胜!”

当裁判宣布最后的结果时,所有人都是懵的。

就这样,五湖剑会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一刻,那便是剑会第一名剑榜状元的争夺赛。

望着对面白衣飘飘宛如一尊战神一般冷眼盯着自己的姬远昌,翟文坤老毛病再犯,两股瑟瑟抖了几下,突然转头冲那名报幕兼裁判的中年人喊道:“那个,在下……申请先去小解!”

“噗!”

这一刻非但是那个中年裁判,连周围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笑喷了。

“这货是个奇葩啊,五天前战小刀痴那次战前申请小解,昨日战小拳神白奇刚再次申请小解,这次又要小解?这货到底多能尿啊!”

“我说这家伙每次上场之前都要去小解一次,莫非释放那啥还有助于提高武道修为不成?”

“咦,我说,你看那家伙见到姬少侠浑身瑟瑟发抖的胆颤模样,这货莫不是借尿遁吧?”

一时,台下阴阳怪气的笑骂声此起彼伏。

那中年裁判一阵无语,愣了足足十数息,才终于冲翟文坤没好气道:“赶紧,快去快回。”

翟文坤不再犹豫,飞一般奔向那株堪称改变了他此生命运的万年松处。

“纸团呢?”

只是这一次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此时此刻这株万年松的周围空空荡荡,别说纸团,便是连松针都被扫的半根不剩。

终于,翟文坤彻底绝望了,如同赶赴断头台一般,硬着头皮,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步子迈上了擂台。

这个时候,姬远昌突然眯起双眼,冲他冷笑道:“半个月前,你与王义掠走易翠楼一众姑娘,做下了那等禽兽不如的龌龊勾当,姬某携一众江湖豪杰去王府寻尔等讨个说法,你们倒是躲得够快,还未等我等赶到便人去楼空,却没想到报应不爽,这么快就落入姬某的手中了吧?”

翟文坤下意识后退三步,佯装镇定,道:“姬远昌,别以为我翟文坤会怕你,刚才白奇刚那厮的下场你看到了吧,我劝你还是趁早投降了,否则翟某定也让你尝尝那种从神坛跌落地狱的滋味!”

“哦,是吗?”

姬远昌漫不经心地斜瞥了他一眼,道:“没有了那指点他们几人武技破绽的纸团,你独眼飞鹰还能飞得起来么?”

“什么?”翟文坤如遭晴天霹雳,目瞪口呆地以手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那人是……是你?不,不可能……”

翟文坤表情有些歇斯底里道:“你的武道修为虽然在江湖上堪称翘楚,但却还绝达不到那种能一眼辨出他人功法弱点的宗师眼力。”

姬远昌淡淡地道:“不错,但你却忘了一人。”

“谁?”翟文坤一愣。

“是我!”

伴随这两个字落地,只见一道黑影宛如一际孤鹜,浮光掠影一般自数十丈高的山尖翻身坠下。

便在急坠的当口,忽见他反手拔剑,蓦将剑尖刺入崖壁稍许,借助剑尖在石壁上的摩擦滑行,逐分逐分地减轻坠势,待落至崖底,俯冲的力道已彻底抵消……

第一百零八章 刀痴出手

“叶孤鸿?”

翟文坤目光无比复杂地盯着眼前这个不知是该感激还是该愤恨的黑衣少年,如果他猜的没错,那些纸团都是这个家伙搞的鬼。

也是,成名良久的武学宗师自命清高,是不屑于搞背地里坑人这一套。那么放眼整个武林,有这个能力,且心性顽劣放荡不羁的人,除了他叶孤鸿,还能有谁?

非但是他,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从天而降的黑衣少年的身上。

但见那叶孤鸿几个兔起鹘落,犹如闲庭信步般,瞬息掠至擂台之下,冲台上的姬远昌耸了耸肩,潇洒一笑道:“怎样,叶某送的这份大礼,姬兄觉得如何?”

姬远昌似笑非笑地斜瞥了翟文坤一眼,道:“再好不过了。嘿嘿,说不得,姬某这就来收了他……”

说话间,已见他“锵”地一声拔出佩剑,剑尖遥指对面的翟文坤道:“今次五湖剑会尚未交过手的也就剩下你我了,别再磨磨蹭蹭了,拔出你的剑!”

翟文坤这一刻才似恍然大悟,以手指着叶孤鸿,惨然道:“原来,你先前故意指出连天昊白奇刚他们功法上的弱点,目的就是让我坚持到最后一刻,好留给姓姬的这个小子来解决……”

“啪啪啪!”

蓦然,就在这时,忽见燕北、公治瞻、南宫刃三个天门巨头联袂而来,前者连拍三记手掌,朗声大笑道:“好一个叶孤鸿,老夫就觉得奇怪,这小子每次战前便借尿遁消失片刻,回来后战斗风格明显大变,还能屡屡败敌,原来是你小子在背后捣鬼!”

叶孤鸿连忙朝其拱手歉然道:“搅乱了燕老前辈主持的五湖剑会秩序,小子惶恐,还望前辈海涵则个。”

燕北捻须一笑,还未答话,却是素来性急的南宫刃忍不住了,破口斥道:“好你个叶孤鸿,自命清高不愿参加我燕老弟主持的五湖剑会也便罢了,却还在暗地里搅风搅雨,把好好一个五湖剑会给弄得乌烟瘴气。哼,都说你的弹指功夫天下无敌,说不得,老夫倒来试试究竟强到何等地步!”

这老头是个暴脾气,说打就打,都没给燕北出言阻止的机会,七星宝刀猛一横胸,大步流星般朝叶孤鸿疾扑而来。

这“刀痴”江湖成名长达数十年,一身披风刀法早已登峰造极,可绝不是刘十三那般学艺不精的形似而神不似,叶孤鸿不敢托大,慌忙闪身后撤,同时孤鸿剑反手祭出,顺势挡向南宫刃含威劈来的一刀。

“当!”

震耳欲聋的刀剑相击声响彻云霄,叶孤鸿毕竟是仓促应战,一连后退三步方彻底化掉南宫刃的刀劲。

“咦?”

南宫刃惊疑一声,显然没料到自己携十层力道的全力一击,才堪堪令叶孤鸿这个年龄甚或连二十都不到的弱冠少年退后三步。

他不信邪,七星宝刀凌空划过一道诡异的弧度,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再次斜侧劈向叶孤鸿的肋下五寸处。

“叮!”

但这次叶孤鸿哪里还会让他得逞,右手拇中二指一屈,一记指劲蓦如离弦之箭般弹中刀身,发出一道令周围一众围观者耳膜差点没被震破的清脆刀吟。

饶是以南宫刃之能,也险些被这股以倾斜向上四十五度角弹中刀背的雄浑指劲给震得宝刀脱手,他虎躯一震,虽然勉强握稳刀身,但那股由刀柄传来的忽冷忽热的诡异真气,却依然令他难受异常。

南宫刃心下大骇,万万没想到叶孤鸿的内力修为竟一度强悍至斯,甚至比起自己也与过之而无不及。

最较可怕的是,这小子的真气灼热中还夹杂着一丝彻骨的冰寒,两种截然不同的劲气加诸在身,更加让对手难以消化。

这是没可能的?一个人的体内怎么可能同时拥有冷热两种真气?

都说水与火不相容,这两种真气在他体内又是如何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的?

南宫刃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叶孤鸿脸上游走,心中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眼前的叶孤鸿带给他的震撼,实难用任何言语加以形容。

“好了,南宫兄,剑会还没有结束呢,现在可不是你俩抢风头的时候!”

燕北及时地拦在二人中间,先将南宫刃那火爆脾气压下,转而冲叶孤鸿由衷一赞道:“看来叶贤侄这几个月来,武道修为又大有精进了。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用不了多久,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该退位让贤了。”

叶孤鸿不禁冲他一抱拳,苦笑道:“燕老前辈闪剑神燕的名号早在三十年前便已名满江湖,一直是我辈学习之楷模,这般捧高晚辈,可真是折煞小子了。”

燕北的侠义之名,在江湖上向来有口皆碑,便如对待有佛寺的净光大师一般,叶孤鸿同样对这位仁义远播的一代宗师也心存敬意,当下便依燕北所言,默默退向一旁,将战场重新让给翟文坤与姬远昌二人。

燕北老怀欣慰地点了点头,探手拍了拍南宫刃的肩膀以示安慰道:“方才两次出手都未能讨得便宜,南宫兄还心存芥蒂是么?哈哈,南宫兄,不是小弟有意偏袒,看到没有,年纪轻轻便拥有如此绝世修为,却懂收敛,知进退,这个少年今后的成就,远非你我所能及。”

南宫刃气哼哼地吹了吹胡须,但一想到方才叶孤鸿弹来的那道指劲裹含的忽冷忽热的诡异真气,忽然叹了口气,他心底清楚,即便两人再战一场,自己也决计难以从对方身上讨得好去。

但就这么承认自己居然不是一个年龄才不过自己孙儿般大小的黄毛小子对手,面上当然挂不住。

当下他佯装愤怒朝叶孤鸿的方向狠狠瞪了一记,放一句狠话道:“这小子给老夫等着,早晚有一天,老夫要给他好好拾掇一顿。”说完,一拂袖,装作一副被叶孤鸿给气到了的模样,悻悻离去。

燕北却知其实这老小子对叶孤鸿的怨念已消了大半,望着老友愈走愈疾的背影,捻须微笑不已。

第一百零九章 以一敌十

其实这个中缘由,燕北也猜出了个大概。

说白了,自己的这位南宫兄之所以一上来便针对叶孤鸿,原因是要护短,谁让他叶孤鸿自命清高不愿参加剑会,却躲在暗处使坏,将包括他宝贝徒儿在内的一干武林后起之秀都差不多坑害了一遍!

不过随后的出手试探,可能是南宫兄觉得这个叶孤鸿确实有过人的本领,再加上为人还算谦逊,所以心中才慢慢对他放下芥蒂。

只是不知,若他燕北知晓南宫刃真正放弃再向叶孤鸿寻衅,原因是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不是他叶孤鸿的对手,却不晓得又该作何感想了?

那边南宫刃与叶孤鸿双方甫才停战。

这边厢姬远昌与翟文坤的战斗同一时间打响。

然后台上便再一次出现让在场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一幕。

只见先前如同过五关斩六将般连伤连天昊、败刘十三、退白奇刚、一路绝尘、所向披靡的黑马翟文坤,居然在姬远昌的手底连一招都没走过,被其一剑拍飞。

不过姬远昌明显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便在翟文坤即将落地的刹那,他的剑尖倏忽一挑,又将对方的身子挑上半空。

江湖比武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一旦决斗一方重伤落地或者口头上认输,另一方便不能再出手。

可姬远昌显然是不愿给翟文坤认输的机会,见对方的身子又要落地,他那薄如蝉翼的长剑再次陡射而出,剑身紧贴翟文坤肋下穿过,倏然使劲,蓦又将这个早已丧失斗志的可怜虫给卷高丈许。

翟文坤人在半空,惊惧莫名,口中却大呼着咿咿呀呀让人听不明白的古怪词汇,显然是被姬远昌制住了哑穴,连口头求饶认输的机会都没有。

忽然台下众人闻到台上传来一股浓郁刺鼻骚臭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翟文坤已被姬远昌这忽高忽低如玩杂耍般的戏弄给吓得大小便失禁。

“乖乖不得了,姬少侠这是要给人玩死的节奏啊!”

“要我说是姓翟的心理素质太差,这才几下功夫便被吓得屎尿齐出,就这胆量,鬣鼠也比他强了十倍不止吧。”

“姬公子这几下挑剑的动作真个是玉树临风潇洒绝伦,本姑娘决定了,从今日起要将姬公子视为一生追求的梦中情郎……”

不消说,最后一个尖声高叫者,肯定是某个犯了花痴绝症的女汉子了。

就这样,也不知究竟被姬远昌给挑飞了多少次,当一度在空飞当中的翟文坤连最后“咿呀”的声响也再未传出来时,姬远昌似乎才终于玩够了,长剑一收,令这位曾经也算小有名气的上届五湖剑会探花“蓬”地一下坠落在地。

落地的翟文坤一动不动地趴着,状若死狗,也不知是真个昏厥抑或是在刻意装死。

然而不管如何,他这个擂台赛上被对手当沙包般上下抛丢、更被吓得大小便失禁的独眼飞鹰,从此以后,恐怕要彻底沦为江湖的笑柄了。

尽管如此,却也没有人同情于他。

一方面是姬远昌揭露了他同王义狼狈为奸掳掠蹂躏易翠楼姑娘的恶行,让人深恶痛绝。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他千不该万不该挑翻了天门以及天定山等门派的种子选手,把这几大门派都得罪了。

如今台下的那群看客当中,几大门派的弟子就占了大半,众人同仇敌忾,又岂会给他好脸色看?

非但如此,见到翟文坤遭姬远昌一通凄惨狂虐,众人心中无不暗自窃喜,少数矜持不住的,更是拍手称快。

按说此事追本溯源,罪魁祸首应是叶孤鸿,但这家伙功夫太好,人们不敢得罪,满腔邪火就只能发泄在翟文坤这个“背锅侠”身上了。

反观那个一手缔造了这场“惨案”的祸首,此时此刻,竟倚在一颗石墩上,十分悠闲地在那里闭目养着神。

当然,并非是所有人都对他忌惮三分。

譬如那个一度将叶孤鸿当做杀父之仇的白奇刚,几乎就在叶孤鸿现身的那一刹,他那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仇恨目光便没曾离开过对方片刻。

终于,忍了片刻,白奇刚再控制不住满腔的愤恨,强行压下日前被翟文坤造成的内伤,一步一步地走到叶孤鸿近前,咬牙切齿道:“姓叶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拿起你的剑,白某要与你决斗!”

“还有我!”

连天昊经过几天的修养,元气已恢复了大半,同样拖着沉重的病躯,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做派勇敢地立在了白奇刚的身旁。

“姓叶的,害了我五弟的性命,没想到你还敢出现!”

漠北五虎之四的冯哀冯莫冯于冯心四孪生兄弟,这时也站了出来,围住叶孤鸿,一副要为黑虎冯大报仇的气势汹汹模样。

“叶兄,上次在有佛寺你故意引宗某入那七星八卦阵,若非净光大师慈悲,宗某现下可能早已命赴黄泉了,哼,这笔账,宗某今日便要找你算了。”

小箭神宗正良不知何时穿过人群而来,加入了屠叶大队。

“还有我!”

“还有我!”

这时,突然又从人群中走出两人,赫然是先前三甲争夺赛上以一招惜败杨亦空的剑帝幼徒杨钊,以及有小刀痴称谓的刘十三。

“听说你叶孤鸿的名号如今在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嘿嘿在下不才,也要向叶兄讨教几招呢!”那名三甲争夺赛上输给白奇刚的戴青铜面具麻衣少年,越出人群,朝叶孤鸿缓缓行来。

“唰!”

这个时候,叶孤鸿才总算张开了双眼,利目化作两道锐箭,来回扫了一圈围住自己的众人,漫不经心道:“一个个都来凑热闹了,呵呵,叶某何德何能,居然令的你们这么多人整日记挂在心!”

“叶孤鸿,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你武功高又怎样,真以为一个人可以打败我们这么多人么?”

白奇刚将牙齿咬的咯嘣只响,两眼死死盯着叶孤鸿,恨声怒吼道。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叶孤鸿恐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三才归元步

叶孤鸿似乎浑然不将白奇刚的盛怒放在眼底,左腿微屈右腿一撩,整个人以一个非常潇洒的姿势翻下石墩。

接着便见他慢慢将双臂向两侧舒展开来……

四周那群围住他的人还当这家伙是准备动手,以距离最近的白奇刚为首,下意识都向后退了一步。

“瞧把你们吓的?”叶孤鸿缓缓收回舒展的臂膀,没好气道:“叶某只是伸个懒腰而已……”

“你!”

很显然,叶孤鸿的这番举动,又将这些本就与他心存罅隙的一众江湖后起之秀们气的不轻。

“叶兄……”姬远昌一手提着装死的翟文坤,一手反握长剑,漫步朝叶孤鸿走将过来。

但却被叶孤鸿挥手制止道:“今日是我叶某和这些人的私人恩怨,与姬兄无关,所以还请姬兄莫要插手,何况,”他目光陡地一凝,冷冷地瞥了白奇刚等人一眼,道:“这些人想要动我,恐怕还没那个资格!”

最后“没那个资格”几个裹含着叶孤鸿的一股真气吐出,竟瞬间好似晴天惊雷,将白奇刚等一众企图围攻他的人俱皆震的气血翻腾,耳膜欲裂。

甚至那修为稍霁的冯家老四冯心,直接被叶孤鸿这句话给震的心神失守,一个没忍住,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哗!”

这一幕,非但是白奇刚等九个围攻者,便是周围台下那群看客们,也俱皆哗然。

燕北神情异常复杂地望着一袭黑衫、被一众年轻翘楚们围在垓心却依然从容不迫轻松写意的叶孤鸿,不禁喃喃念道:“这小子,如今已然这么强了吗……”

“锵!”

叶孤鸿蓦以指尖一弹背负的孤鸿剑,后者应声弹射半空,发出一道令所有落雁台上众人浑身再度一震的清脆剑吟。

“嗖”!

叶孤鸿右手倏忽一探,一把将半空中的长剑擒在掌心,左手拇中二指轻轻在孤鸿剑那薄如蝉翼的锋利剑尖上摸索着,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九人道:“你们几个不是一心要杀叶某而后快吗,如今叶某就站在这里,谁先来?”

“嗡!”

叶孤鸿的这句话甫一落地,又似在九人中释放了一颗数万磅的炸雷。

这一刻,九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前一步。

又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先前曾在有佛寺遇上负伤的叶孤鸿占了一阵上风的小箭神宗正良有底气一些,握弓搭箭将弦拉至满圆道:“宗某掩护,刘兄、杨兄、白兄和连兄正面强攻,三位冯兄还有那位兄台从旁侧击,咱们八人齐心,难道还怕了他姓叶的不成!”

余下七人似乎对宗正良的分配也较为赞同,当下九人分别依言占位,在宗正良一声“动手”的令下,齐皆暴喝,猱身冲叶孤鸿围杀而去。

“来的正好!”

叶孤鸿一声清啸,反而率先持剑朝八人迎了上去。

不过比较诡异的是,叶孤鸿明明一开始只是寻常漫步,后来越走越快,愈行愈疾,片刻之后,整个人竟似化作一道残影,待双方交战在一起时,台下的围观者们几乎已经看不到叶孤鸿的存在了。

“这……莫非是……归元步?”

燕北瞳孔骤然一缩,眼力高明如他当然还能捕捉到叶孤鸿移动的轨迹,但显然也被对方仿若鬼魅的邪异身法给惊呆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三才归元步,百年前沈大侠就是已此步破了魔帝的魔影!”

公治瞻不知何时来到了燕北的身旁,双眼微眯,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九人的战斗,道:“这个叶孤鸿还真是个习武的天才,小弟敢肯定,他的这套步法绝对不是翻阅沈大侠的秘籍传承,而是自悟所得。”

“哦?”燕北来了兴致,道:“何以见得?”

公治瞻指着场中身法若电早已让人寻不到半点轨迹的叶孤鸿,道:“沈大侠的三才归元步是以气驭步,就是用强大的真气来强行推演九九归一步,这种方法催动的步法虽然速度更为迅疾,但也极耗真气。而这小子明显反其道而行,他是在以步驭气,用九九归一的绝妙步阵来催动真气,所以施展起来比较省心省力。”

“也就是说,这小子的三才归元步竟然比当年雄霸九州无人匹敌的沈大侠的还要高明?”

饶是十年前武道修为便已步入登峰造极的宗师级别的燕北,都有些瞠目了。

公治瞻苦笑道:“恐怕还真是这样。”

燕北知晓自己的这位同门师弟向来醉心阵法推理,既然连他都对叶孤鸿的阵步高看一眼,那便证明这小子对步法的参悟,真有可能超越了当拥有年天下第一人之称的沈思晨的境界。

燕北不禁唏嘘道,这小子如今才多大年纪,十八岁?还是二十岁?然而却拥有了这等堪称逆天的武道修为和天赋。

难不成,这小子果真是上天的宠儿么?

“叮叮叮……”

伴随一连串金铁交鸣声,燕北一怔冲战场瞧去,只见围攻叶孤鸿的八人中,除却那个善使拳脚的青铜面具麻衣少年外,余下八人的兵刃俱皆被他给一口气挑落在地。

这一幕,顿时令包括燕北与公治瞻在内的一众围观者,看的叹为观止。

冯家三兄弟倒还罢了,可宗正良、连天昊、刘十三、杨钊、白奇刚三人无论哪一个,放在天门、宗观以及有佛寺等三大超级门派中,那也是足可问鼎新秀桂冠的青年一代翘楚人物啊。

即便是有伤在身,但有冯家三兄弟从旁扰敌分散叶孤鸿注意力,四人联手,外加那个修为绝不弱于四人的青铜面具麻衣青年相助,居然在叶孤鸿面前败得又快又惨……

眼下的场景,用不可思议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看了一场假的五湖剑会!

“三才归元步配合屈指三环指劲与十字剑斩,仅仅用了三招就击败九名武道修为直追你我的江湖后起之秀,燕兄,这一点,你做的到么?”

公治瞻微眯起眼,望着落雁台上此时此刻无疑已成了这场五湖剑会绝对主角的那个黑衣少年,若有所思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落下帷幕(加更)

燕北苦笑着捋了捋颌下长须,重重叹了口气道:“唉,人不服老不行啊,老哥我自负剑法通玄,可也不敢妄言能一口气接下他们九人的合力一击,看来天下能制得住他叶孤鸿的,只怕屈指也可数了。”

公治瞻眼中闪过一抹智慧的神采,道:“单论剑术,他叶孤鸿比起渤海城的那位还差了不少火候,步法演阵老弟我也自问能稳胜于他,关键是这小子还是个全才,剑术、步法、指劲、轻功俱皆精通。与这样的人对决,任你武功再好,恐怕都要头疼万分的吧!”

燕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反观落雁台上三招逼退九大年轻一辈高手的叶孤鸿,此时此刻,就那么拖着孤鸿长剑,举止潇洒,步履从容地一步一步朝九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叶孤鸿每走一步,九人便跟着后退一步,不消片刻,位于九人最后位置的冯家三兄弟竟已堪堪被逼至退到擂台的边沿,再往后一步,俨然就要掉下台去。

这一刻,九人都知道,他们不能再退了,否则今日此时,他们曾经于江湖上所闯出的名望,将丢失殆尽,下场绝对不会比那个被姬远昌戏耍至屎尿齐出、沦为天下人笑柄的翟文坤好上多少!

就在九人咬紧牙关,准备破釜沉舟,做出最后一番抗争之时,忽见对面的叶孤鸿冲他们神秘一笑,突然撤回了对他们的精神锁定,一个转身,潇洒离去,边行边道:“世人笑我颠嗔痴,我笑他人不自知。帝王将相古圣贤,百年终归黄土时。”

“呼!”

直待叶孤鸿的身影走出十几丈开外,九人才齐松一口气。

方才叶孤鸿步步紧逼时所散发的超强威压,几乎让他们喘不过气来,那一刻,他们仿佛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重于万钧的百丈巨峰。

“噗通!”

白奇刚颓然一跤跌足在地,两眼既畏且恨地死死盯着叶孤鸿渐行渐远的背影,终究再没有勇气追上去。

通过这一场交锋,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与叶孤鸿之间那宛如鸿沟般的巨大差距——却原来,自己一直追着喊着要寻他叶孤鸿报仇,恐怕在对方眼里从来都只是个笑话吧!

很显然,叶孤鸿最后选择转身离开的举动,看在白奇刚等九名对敌者眼里,不啻于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对卑微黎民的赦免与恩赐,无疑更加令九人羞愤欲绝。

不过叶孤鸿的率性洒脱与放荡不羁却也赢得了不少人的由衷欣赏,就比如自他上场之后目光始终加诸其身未曾偏离过的燕北与公治瞻。

只听燕北喃喃念道,“好一句‘世人笑我颠嗔痴,我笑他人不自知。’我只为我而活,浑然不在乎他人看法。公治老弟,你此生可还见过比这小子更洒脱不羁的人么?”

公治瞻哭笑不得地道:“燕兄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放眼整个天下,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敢评价古今帝王圣贤的异类,不过你还别说,这评价虽然大胆,却还有几分歪理,人生不过匆匆百年,任他生前再怎么封王拜相天下无敌,死后终归只是化作一抔黄土罢了。”

“哈哈,公治老弟这话说的在理,”燕北捻着胡须,眯眼微笑地望着叶孤鸿逐渐远去的身形,道:“老夫倒是越来越期待这小子日后究竟能走多远了……”

公治瞻接口道:“能否与昔日那些流芳千古的绝顶人物比肩暂且不论,但让渤海城的那位头疼是绝对足够的了。”说完两眼不经意地瞥了一记擂台上还未从叶孤鸿的威慑状态下回复过来的九人。

燕北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正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叶孤鸿背影的剑帝幼徒杨钊,无奈苦笑道:“楚王朝那个老家伙向来护短,看来这叶小子还真是给自己招来了个劲敌呐!”

延续半个月余的五湖剑会算是告一段落,虽然过程让人有点像坐过山车般心情一度起伏不平,不过结果还算好的。

剑会第一名的剑榜状元,理所当然地由盗宗魏照元的爱徒,也是江湖近年来风头正盛的“江湖四君子”之一的姬远昌所摘得。

探花和榜眼经燕北、公治瞻以及几名江湖名望极高的前辈名宿一致决定,由杨亦空、追乾、追坤等前十榜内未参与围攻叶孤鸿的参赛者,外加排名靠前的几名替补重新争夺了一下排位,最终则花落杨亦空以及追乾两家。

至于白奇刚、杨钊、刘十三几人,因为让那些追捧他们的铁杆大失所望,自然被从大会名额中剔除了。

其中按说此次五湖剑会最大的失败者,还真非从头到尾都扮演着悲剧的角色的翟文坤莫属了。

人生还真是瞬息万变,想他十几天前还如同一匹逆袭的黑马,一路过关斩将,连败几大武林青年才俊,备受瞩目,没曾想转眼之间就被姬远昌羞辱的颜面尽丧,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从神坛跌落至地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

翟文坤心灰意冷之下,早在剑会还未结束前,就一个人偷偷下了山去。

失魂落魄地走在儋州城边的一座不知名的小镇上,翟文坤突然有种再也找不到人生目标的颓丧感觉。

如同游魂般走进一家酒肆,要了一壶陈年杏花村,自酌一杯,一饮而尽,翟文坤突然开始回忆自己这前半生所经历的种种与种种起来……

其实在五年以前,翟文坤也曾是个侠道热肠正义感爆棚的青年侠客,一生追求的也是要做那种惩奸除恶的卫道士。

只是自从那次在建康石头城遇到那个人之后,他的信仰便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隔五年,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身着紫衣戴着青面獠牙脸谱的神秘人携着自己一夜逛遍了整座石头城。

他看到了那些灯红酒绿下富的流油的奸商贪官整日花天酒地,依红偎翠,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他看到了那些自命不凡的江湖侠客蹲在脏乱差的酒肆,连最廉价的酒糟也要斟酌买半斤还是三两的窘迫与不堪……

他看到了前几日因欺男霸女被自己狂揍一顿送进衙门的无赖,给县令打点几个小钱便被安然释放,接着又继续到处横行霸道的黑暗一幕……

他看到了一户贫困人家因向富商借米度饥荒,却因还不起债而被迫将年方十几岁的小女儿卖入青楼的人间惨剧……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英雄与凡人

目睹这世间到处发生着的一幕幕贫富急剧分化的社会不公现象,从那一刻起,他的信仰彻底崩塌了。

凭什么?翟文坤那一刻不禁在心底问道,凭什么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可以尝遍人间美味、坐拥各路美女、还能为所欲为,而贫穷的人却只能忍饥耐渴挨饿、惨遭恶霸欺凌、甚至卖儿卖女?

所以,从那时候起,翟文坤就暗暗下定决心,让那些所谓的除魔卫道都见鬼去吧,自己要改变现在的状态,过人上人的生活,为此,就算做出些枉顾道义的恶行那也在所不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翟文坤才一步一步地渐渐迷失了自己。

“嗯?”

突然作为习武高手的本能让他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面色霎间骤变,原来,自己的酒桌的对面不知何时竟坐着一位黑衣少年,对方更不知何时竟已从自己的酒壶中斟了杯酒,正在那里饶有兴致地品尝着……

“叶……孤鸿?”

先前在剑会擂台上,由于双方距离稍远,他只见到叶孤鸿个大概样貌,如今近距离接触,他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只见眼前的这位少年剑眉朗目、鼻若悬胆、气宇轩昂、风度翩翩,尤其是那双因善藏心事而时不时闪现着几分深沉的忧郁眼神,将他原本就引人入胜的少年英姿平添一丝深邃忧郁的成熟男儿魅力,愈发的让无数情窦初开的闺中少女乃至独居缺爱的寂寞少妇们迷醉……

饶是同为男人,翟文坤也不得不由衷地承认,面前的这位少年着实生的英俊非凡!

“翟兄独自一人在此自酌自饮,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之事了?不妨说出来,容叶某为你参详一番何如?”

叶孤鸿左手托起酒杯,冲翟文坤遥遥一敬,然后一饮而尽,啧啧赞道道:“还是乡间酒肆的杏花村够味,辣却不上头,比起京城达官显贵们喝的葡萄美酒好上几倍不止。”

翟文坤对叶孤鸿此时的做派有点拿捏不准,明明先前在五湖剑会上,对方还设计将自己坑的臭名远播沦为天下人的笑料,这当口却刻意来跟自己套近乎,这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似乎是看出了翟文坤心中的疑惑,只见的叶孤鸿洒然一笑道:“怎么,翟兄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对叶某还心存芥蒂么?”

翟文坤终于绷不住,怒道:“叶孤鸿,你先秦处心积虑的暗算翟某,以致翟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如今又来口口声声与翟某称兄道弟,哼,你到底想要作甚?”

叶孤鸿闻言突然目光一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因为叶某想要引你迷途知返,选择重新做人!”

“什么?”翟文坤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哑然失笑道:“叶孤鸿,你某不是脑袋烧糊涂了吧,选择如何做人乃是翟某的自由,碍你叶孤鸿什么事,姓叶的,你不嫌自己管的太宽了吗?”

叶孤鸿没有理会翟文坤的失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良久,直待翟文坤的情绪慢慢恢复了正常,才道:“你的过去叶某也曾了解过,其实在五年前,你本不是这样心胸狭窄无恶不作。”

翟文坤“哼”地一声道:“那又怎样?”

叶孤鸿重重叹了口气道:“翟兄有没有想过,其实当年那个神秘人带你参观那些社会丑陋的一面,本就是在故意诱导你,让你以为身边到处都是邪恶与不公。但这个世界,还是阳光与关爱的正能量占主导地位的……”

“你看那位擦桌的小二,他的衣服挂满补丁,妻子在一家织布厂打工,孩子才三岁,由年近70的老母亲照看,一家四口每日三餐都是粗粮咸菜。但即便生活如此拮据,他还拿出每月工钱的三分之一救助家对面住着的一位无儿无女的瞎眼老太太……”

“隔壁打铁的王铁匠你来的时候应该见过,他的左腿自幼残疾,如今已过了五十知天命之年,却依然未能娶妻,但他却觉得自己每天生活的很充实,忙完一天的打铁任务,他便包上几斤糯米粽子和一些熟牛肉,去五里外的那个贫民窟,将这些吃的分给那些忍饥挨饿却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的孤儿寡妇……”

“你看,这些人的身份都很普通,家境也不富裕,但他们却以助人为乐,所以每天都觉得幸福快乐,无忧无虑。这样的人在这个世上还有许许多多。他们很平凡,但在叶某的眼中,却远比那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所谓英雄豪杰更值得称赞一声“英雄”!”

叶孤鸿说到这里豪情顿起,一把将桌上那个白瓷酒壶提起,壶嘴对准自己的口,“咕咕咕”连灌三口。

翟文坤表情异常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弱冠之年的俊逸少年,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对方的身影倏忽间变得高大伟岸起来,高大至让人不敢直视……

所谓侠之大者,心系天下,说的大概就是眼前的这位少年了吧!

翟文坤两眼微微有些失神,心中对叶孤鸿的敌意隐隐竟似有慢慢减弱的迹象。

叶孤鸿似是看出了翟文坤心理防线的松动,遂又冲他下一剂猛药道:“翟兄想必应该听说过三年前那场丁家灭门惨案吧,天尊丁乘风老前辈一家十六口一夜之间遭人屠杀殆尽,老弱妇孺无一幸免。”

翟文坤表情微愕道:“难道凶手不是……”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与叶孤鸿对视一眼,顿了一下。

叶孤鸿摇了摇头,表情竟是少有地郑重,道:“叶某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叶某生平虽伤人无数,但却从未杀过一人。”

这话说的,翟文坤信。

毕竟一个嗜杀成性的人,是决计不会注意到像店小二、打铁瘸子王铁军这些小人物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

“其实在丁老前辈一家遇害的前一天,叶某与他在长安御龙坡比完一场轻功对决,所以在他们一家惨遭灭门后也是第一时间赶到凶案现场,这才被随后到的那些武林人士视为杀人凶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丁家灭门惨案

叶孤鸿再将酒壶提起,壶嘴对准口中,痛饮一口烈酒,这才长呼一口气,喃喃念道:“事实上他们又如何得知,以当年我与她的关系,我又怎么可能舍得对她的家人痛下杀手……”

听到这里,翟文坤突然想起当年江湖上流传的一个谣言,说叶孤鸿之所以灭丁家满门,是因为丁家反对大小姐丁蝶衣与叶孤鸿的婚姻,并自作主张将丁蝶衣许配给天定山的少门主白奇刚,叶孤鸿因此生恨,一怒之下屠杀了丁氏一家。

事实上这个说法明显经不起推敲,试想他叶孤鸿既然深爱着丁家大小姐,就算再怎么记恨做了棒打鸳鸯这等恶人的丁父丁母,那也不至于心狠手辣至将丁家大小姐也一块杀掉的吧?

何况从眼下翟文坤与叶孤鸿的接触来看,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对方会是个泯灭人性的家伙。

“既然凶手不是你,为何你当初却不加辩解呢?”

翟文坤问出了这个同样是当年无数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疑惑。

是的,当初叶孤鸿被江湖上几乎所有人视作此案的元凶之后,竟然选择了沉默,没有作过哪怕半句辩解。

若非是那时有佛寺的净光大师在场,并用人格担保他叶孤鸿决计不是滥杀无辜的凶残刽子手,只怕这家伙当场就有可能被那群江湖豪杰一口一个唾沫给淹死了。

“辩解?”叶孤鸿突然笑了。

不过那种笑容让翟文坤感觉很是奇怪。

那感觉,似乎是无奈中夹杂着几分痛苦、懊悔与愤懑……没错,就是愤懑!

难不成……翟文坤心中蓦地一动,暗忖当年的那场丁家灭门惨案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一股八卦之火陡然在心底熊熊燃烧了起来,翟文坤突然问了一个心中憋了许久的问题,“你与那丁家大小姐丁蝶衣,你们俩……难道真如传言的那般,是被丁家棒打的鸳鸯么?”

“唰!”

就在这时,叶孤鸿倏然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如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就只这一眼,差点没将翟文坤吓得大小便再次失禁。

虽然对方眼神中没有裹含半点杀机,可那庞大至宛如山岳般的雄浑气势,加诸在身,实在比杀气还要可怕十数倍。

好在叶孤鸿只在短短的瞬息光景便即收回了那种眼神,眸中闪过一抹异常复杂之色,道:“我们两个人之间,又岂能用三言两语可以解说的……”

“不过这些并不是重点,”叶孤鸿话锋一转道:“重点是我当初在凶案现场,发现了这个东西。”说着右手如变戏法般摊开,掌心多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紫色面皮。

翟文坤接过面皮,上下翻看了片刻,突然似想到了什么,道:“这……莫非是人皮面具?”

叶孤鸿点了点头道:“而且还不是普通的人皮面具,你仔细看看这纹路,像不像是一种猛兽的獠牙?”

翟文坤浑身蓦然一震,面色骤变道:“你的意思是……此事与五年前的那个人……有关?”

叶孤鸿十分肯定地点头道:“不错,非但是三年前的丁家灭门惨案,还有白掌门的离奇死亡,长风镖局价值几万两的护镖遭夺,霹雳门少主雷少康被刺,宗观简门主至今下落未名,回燕七十二峰首富于天楚万贯家产失窃……这些统统与他脱不开干系!这个人的野心极大,目的就是搅得天下大乱!”

翟文坤这才领会到叶孤鸿今次找上自己的真正意图,不禁苦笑道:“叶少侠未免也太看得起翟某了吧,说句实话,你今日寻上翟某完全是找错人了,此事,翟某纵有心却无力,真个帮不上你……因为自从五年前的那次分别之后,翟某再未有见过那人一面!”

叶孤鸿哑然失笑道:“翟兄应当是误会在下了,叶某此次前来,并非是为打听那人的下落,而是想向翟兄请教一件事。”

翟文坤此刻已对叶孤鸿彻底放下戒备,道:“叶少侠但说无妨。”

叶孤鸿沉吟片刻,方道:“听说王义这些年一直暗中为某个贵胄公子寻猎良家女子,陆陆续续已经搜刮了百余名之多,此事翟兄多多少少想必应该有所耳闻吧?”

翟文坤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已经猜出了叶孤鸿想要问的正是此事,遂道:“这几年王义虽然口口声声对在下称兄道弟,但实际上却处处对翟某有所防患,就像此事,他一直交由自己的心腹皇甫竹暗中操作,上次易翠楼的那十六名姑娘,正是被皇甫竹给藏在了某处加以調教,驯服之后才转送给那个神秘公子。”

“皇甫竹?”叶孤鸿剑眉微拧道:“就是那个江湖上素与夺命三夫人齐名的两大魔女之一,俏寡妇竹叶青?”

翟文坤点了点头道:“不错,但此女的心肠可要比夺命三夫人阮梓青歹毒狠辣了十倍不止,据说惨死在她手上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叶孤鸿那对好看的剑眉顿时皱起,道:“这样的魔女怎会甘心为王义所用?”

“不,”翟文坤摇头道:“准确来说是他们俩都是受那个人的指派,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分工合作。”

叶孤鸿双眼陡地一亮,道:“这就说的通了。”说完“唰”地一下起身,冲翟文坤拱手一拜道:“翟兄的这则讯息对叶某来说实如及时之雨,叶某替那些依然承受着水生火热痛苦煎熬的女子们向翟兄深深拜谢。”

做完这些,他才转身,迈步踏出酒肆。

望着叶孤鸿那颀长高挑却略显孤寂的背影,翟文坤不禁自言自语地叹道:“叶孤鸿啊叶孤鸿,如今那个尊主的势力几乎遍布朝野武林,凭你一己之力,真能力挽狂澜么……”

……

洛阳城,天香阁。

这里是作为大唐第二帝都的洛阳最繁华的勾栏场所,同时也拥有大唐烟花之地最漂亮的四大美人之三,“人间碧玉”柳碧玉,“有凤来仪”凤来仪,以及天下第一美人唐宫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唐宫秋

唐宫秋,并非姓唐,宫秋也非她的名字,这三个字乃是人们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没有人知道此女沦落烟花之地前的真实名姓,当然其实这一点却也没有人会去在乎。

他们只知道在天香阁,有位犹如九天玄女下凡尘的天姿绝色花魁,精通书画,琴艺超绝,且入行五年来坚守卖艺不卖身的清高节操,那便够了。

确实,一个女人,名号能够以大唐的国号作首,就足可见她在那些性喜寻花问柳留恋勾栏的富贾公子乃至王公贵族们心中的地位是何等之高了。

“铮!”

素手铅华,紫裙流苏,天香国色倾城绝代的唐宫秋,慵懒地斜偎在一只紫檀木制的躺椅上,一对白皙如羊脂琼玉的纤纤素手,轻轻地在案上的一架黄花梨木古琴上弹奏着。

琴音丝丝缕缕,扣人心弦,宛如绕梁三日,连绵不绝。

“笃笃笃!”

突然传来三道清脆的扣门声,门外传来小丫鬟的娇唤声道:“小姐,楼下的江公子又派人来催了,这次依然用小姐身体不适来回绝他么?”

“璃儿,”绝代佳人自紫檀椅缓缓起身,抻了个懒腰,那一瞬间由紫裙勾勒出的傲人玲珑曲线,足以让铁石心肠的男人也瞬间破功当场的吧,轻启樱唇,从檀口中娓娓道出几个字来,“且容我片刻,我更衣后就来。”

音若,仿佛出谷黄莺,令闻者心神俱醉。

这个女人,似乎天生就是那种足以颠覆众生的倾国祸水红颜。

将一件白貂裘袍裹住起伏有致的娇躯,唐宫秋顺手取出一条紫兰花色的镶白纱巾遮住自己那沉鱼落雁般的天姿绝色,另手抱起古琴,轻舞一般扭转袅娜身姿,漫步移至红檀木门前。

便在启门离开的那一刹,忽见她转过螓首,冲闺房横梁处回眸一笑。

那一笑,当真令万千粉黛都失去了颜色。

“呼!”

躲在横梁上的叶孤鸿重重地出了口长气,他知道,就在方才这个绝代佳人起身将身体曲线显露出来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呼吸陡然加重,所以暴露了隐藏的身形。

不过叶孤鸿倒奇怪的是,这个唐宫秋明明发现了自己,却不加点破,还在最后离开前冲自己回眸一笑,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叶孤鸿可并非是要做那偷香窃玉的梁上君子,他是三天前接到消息说竹叶青皇甫竹准备对天香楼的这位天下第一美人下手,这才马不停蹄地由儋州赶至洛阳,并于昨晚时起一直潜伏于唐宫秋的闺房,静待那个俏寡妇的出手。

等了一晚未见皇甫竹出手,没想到却被唐宫秋给看破了自己的行藏,叶孤鸿不禁苦笑一声,暗叹今次自己还真是出师不利。

他一个翻身落下地来,接着整个人宛如一羽轻鸿瞬间穿窗而出。

叶孤鸿当然不是选择放弃这次守株待兔的机会,他纵身跃上房顶,几个纵掠,便移至天香阁大堂屋檐的位置,然后身子如游龙壁虎般一动不动地贴着檐壁静伏了下来。

大堂内此刻正是杯盏交错,莺莺燕燕,靡靡之音不绝如缕。

叶孤鸿透过檐门朝里望去,只见大堂中心此刻正摆着一架屏风,屏风后端坐着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唐宫秋,这时正弹奏一曲令人心驰神醉的古调,汉宫秋。

屏风前东倒西歪席地坐着一群衣着光鲜地公子哥。

他们有的敞开衣襟,袒胸露腹,丝毫不顾及自身形象;有的将头枕在青楼女子的腿上,举着酒杯,边享受依红偎翠的温柔乡,边品酒听琴,风流惬意。

只看一眼,叶孤鸿便失去关注这群只懂醉生梦死的贵族公子的兴致,转而环视了一圈大堂的四周。

这座内堂明显是依照魏晋风格的布局,米字紫檀木窗,枣红漆柱,石案,木几,孔雀屏风……

古色古香,典雅华丽,又带着一种世家风骨的清高与孤傲。

这家天香阁的幕后老板,必然是那种对魏晋遗风十分推崇的雅士,所以才会对堂屋的摆设如此考究。

叶孤鸿的目光从堂屋的四角到窗牖,再到中心摆设的屏风,最后是实木密封的楼顶,没有放过大堂的边边角角,随即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皇甫竹选择动手的唯一途径,便是从正门强攻。

这一点,叶孤鸿却第一时间给排除了。

毕竟这洛阳城可是号称大唐第二帝都,且不说城外驻扎的十万禁军,便是城内那些落户在此的皇族自家亲兵就不在少数。

何况这天香楼素有大唐第一烟花场所之称,云集了源自全国各地的豪门贵胄,除非她皇甫竹真的不要命了,才敢挑战官家权威。

看来今晚又要无功而返了,叶孤鸿暗叹一声,突然一个鹞子翻身掠上房顶,双手交叉叠在脑后,仰靠在红瓦屋脊,右手探入怀中,取出那枚还未来及送与苏歆的白玉簪,喃喃自语道:“三月未见,也不知歆儿她们现下如何……难道我与她……终究回不到过去了么?”

“嗖”!

就在这时,他忽觉耳旁闪过一道劲风,连忙定神细看时,却见一身穿夜行衣脸蒙黑巾的神秘人,背负一个白貂长袍裹体的窈窕倩影,飞一般朝着对面的街巷疾抉掠而去。

叶孤鸿一惊跃起道:“哪里走,留下人来!”

说话间,他的人已化作离弦之箭,急射那黑衣人而去。

论轻功这天下间能够超越叶孤鸿的还真没有几个,何况对方还背着一个人。黑衣人带着叶孤鸿绕着洛阳城内转了个大圈,最后估计明知逃不掉索性停了下来,一把将后背的人朝叶孤鸿丢来,道:“给你!”

叶孤鸿连忙探手接过,黑衣人趁机一个闪身后退,几下腾掠,没入巷中踪迹不见。

叶孤鸿没有急着去追,而是第一时间将怀中丽人的头发撩开,露出对方的俏脸。

蓦地,当看清此女的样貌后,叶孤鸿满怀诧异,失声道:“怎地是她?”

原来这个女子并非唐宫秋,而是与她齐名的大唐四大花魁之一的柳碧玉。

“不好!”

叶孤鸿突然似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变,连忙抱着柳碧玉,飞一般朝天香楼奔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踪迹

果不其然,当叶孤鸿步履如飞般赶至天香楼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先前还丝竹管乐齐奏、一派歌舞升平迹象的天香楼,突然竟变得出乎异常地安静。

进门之后,眼前的景象更是令叶孤鸿看的一阵头皮发麻。

却见阁楼内包括老鸨、舞姬、小厮、丫鬟、门房在内的所有人,俱皆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好在所有人呼吸都还算平稳,并没出现什么性命危险,显然是被某个神秘人下了迷香给一锅端了。

叶孤鸿一个箭步冲入后进的大堂,入眼的同样是众人东倒西歪的一片狼藉模样,而屏风后的唐宫秋果然没了踪迹。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叶孤鸿还是敏锐地注意到这里被迷倒的公子哥中少了一人,就是那个先前仰卧在一个舞妓怀中姓江的富少,顿时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如他所料不错,这个姓江的正是那些人的内应。

“该死!”

他不禁暗骂一声自己的愚蠢,当时只顾观察皇甫竹从外攻入大堂的可能方位,却没考虑到堂内的人。

叶孤鸿不敢耽搁,连忙运功将天香楼的老鸨及几名管事者催醒,着他们照料那群被迷香迷倒的王公贵族,然后自己则立即马不停蹄地动身去追踪被掳走的唐宫秋。

从黑衣人将自己引走,到自己反应过来后极速回奔,之间最多也不过百息功夫,他敢断定那些掳走唐宫秋的人肯定还在这洛阳城内。

今夜无月,夜幕下的洛阳城灯火辉煌,处处都是笙歌曼舞,一副王孙贵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繁荣昌盛景象。

也是,自大唐开国以来历经八十余载,国内百姓奉公守法,边关一向安稳和平,八十年无大小战事,国力早已鼎盛至极,民众生活质量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夜幕低垂,星月俱隐。

叶孤鸿展开轻功,犹如一只不知疲倦的飞鸿,绕着洛阳城疾转一圈又一圈,这期间,他的感官提至前所未有的极限,将方圆十几丈内的大小声响巨细无遗地纳入耳鼓。

终于,当第三次经过那处楼宇林立的百花坊的时候,叶孤鸿察觉到一丝异样,他蓦一个箭步闪入一座三层灰瓦建筑的房宇,脚尖在用作支撑阁顶的木柱上倏忽一点,人忽如一道离弦之箭,射向对面的作坊楼顶。

叶孤鸿用脚退叉勾在一根半人粗的木质顶柱上,整个人倒挂在柱顶,沿木柱徐徐向下滑落半丈,来到作坊的田字木窗外,敛声屏气,细心聆听窗内的动静。

其时已是三更光景,这个世代酿造民间百花酒的老字号作坊,均已陷入一片黑暗沉寂之中,但奇怪地是靠里的这间工坊隐隐约约竟传来阵阵人声。

这当口离得近了,他才听得清楚,原来说话的是一男一女。

首先出声的是那个声音听上去甚至年轻的女人,只听她娇滴滴地唤道:“公子,你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奴家,漫漫长夜,奴家一个人好空虚好寂寞……”

这女人的嗓音似乎天生就带着勾魂摄魄的媚意,是个男人恐怕都受不住她这样的撩拨引诱。

接下来便是那男子的一阵“桀桀”邪笑道:“是吗,才半个月没有疼爱你而已,我的好竹儿这就难耐寂寞啦,嘿嘿,果然天生是一副勾引男热犯罪的浪蹄子,看本公子今天来好好喂饱你!”

随后便是一阵身体摩擦亲吻搂抱的靡靡之音。

叶孤鸿听得不由一怔,暗忖莫非是自己猜错了,这里只是一对偷情的狗男女……

但正待他要转身离去时,忽然听到那女子一声浪笑道:“咯咯,我的好郎君,今次怎地反应如此大,莫不是因为旁边躺着一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所以你才受到刺激了吧!”

叶孤鸿立即止步,真气凝聚指尖,将木窗轻轻击穿一道指宽的缺口,再功聚双眼,定睛往里一看,果然见到在工坊靠里的一架发酵床上一男一女正四肢紧紧纠缠在一起,而位于二人旁边,此刻正躺着一名被黑袍裹着的昏迷女子。

女子的脸部被黑袍遮住,只露出满头如瀑般的青丝,但叶孤鸿却认出了别住女子三千青丝的白玉发簪,正是唐宫秋离开自己闺房前特意戴着的那根。

看来自己是寻对了,这个被二人抓来的女子确系唐宫秋无疑!

叶孤鸿心下暗喜,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不顾廉耻当着外人在那做着苟且之事的男女样貌,终于认了出来,男子正是自己早先在天香楼大堂见到的那名江姓少爷。

只是这女人看着面生,倒是天生一副让男人忍不住冲动的情妇脸,叶孤鸿估摸着应该就是翟文坤口中的那个竹叶青皇甫竹了。

叶孤鸿不得不佩服这二人的大胆,身怀抓获唐宫秋的任务,居然还敢中途在这里颠鸾倒凤——这对男女得有多么饥渴呐!

当然,他却也承认这个皇甫竹确实有她过人之处,譬如先前派黑衣人用柳碧玉来偷龙转凤,便成功地骗过了自己一次,否则有自己守在天香楼,他二人断也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能得手。

当然,眼下既然被自己寻到了二人的踪迹,叶孤鸿自然不会让他们的奸计得逞。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叶孤鸿反而却不急了,他将身子牢牢固定在那根木柱上,左耳贴近田字木窗,用心偷听着这对男女的对话。

约莫炷香光景,里面便已完事,只听那江少爷长长呼了一口气,“啪”地一声在那个妖娆少妇的臀部拍了一记,道:“我的好竹儿,老实交代,这次尊主派你来洛阳,就只为了捉这个女人么?”

“诶呦!”

那妖娆少妇佯装痛呼一声,媚叫道:“轻点,很疼的。唔,尊主他老人家雄才霸略,当然不会在乎捉拿唐宫秋的这种小事,此次奴家潜入洛阳,是有更重要的任务……”

“啪!”

那江公子再次于妖娆少妇臀部拍了一记,骂骂咧咧道:“老子就知道,抓这个女人定然是那个姓宫的注意,啧啧,这个唐宫秋号称天下第一人美人,据说还是个雏,老子都还没尝过滋味呢,白白便宜那个色魔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救美

随后叶孤鸿大致听出了这些人接下来的阴谋,原来这个皇甫竹是受那个神秘的幕后尊主指派,前来洛阳城破坏八王爷与洛阳城主宇文阀十日后的那场联姻。

他们的计划是李代桃僵,中途利用皇甫竹换掉宇文小姐参加婚礼,然后于洞房中暗杀八王爷的幼子,从而引起两家火拼。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确实狠毒,一旦成功,届时皇亲国戚与洛阳当地霸主大肆动武,恐怕整个洛阳城都要彻底乱了。

接下来,叶孤鸿知道再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遂屈起右手拇中二指,隔空将两道指劲分别顺着那个孔洞弹入,不偏不倚正中两人的昏睡穴。

旋即叶孤鸿打开木窗,一个闪身掠入房内,抱起昏睡中的唐宫秋,再闪身掠出窗外,关上木窗,令一切恢复原样。

抱着唐宫秋一路奔出十数里,叶孤鸿来到洛阳城外的一处村落,向村民借了一间房,将这位绝代佳人安置在一架简易的土炕上后,叶孤鸿这才将她唤醒。

出乎叶孤鸿预料,这位刚刚从异地苏醒、身旁还有位陌生男子屹立着的绝代佳人,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失措,反而还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再次将她那副迷死人的身材曲线展现在了叶孤鸿的面前,若无其事地瞥了叶孤鸿一眼,道:“有吃的吗,我饿了。”

叶孤鸿下意识移过头去,不敢看她那惹火的玲珑娇躯,微微有些发愣,道:“难道你就不问问眼下是什么情况么?”

唐宫秋眨巴着那对仿佛剪水般的好看眸子,两腿屈起,双手托腮,手肘支在膝盖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俏生生地道:“这些我不问你,你都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叶孤鸿突然感觉俊脸被她盯得有些发烧,下意识咽了口口水,道:“那个……事急从权,你昨晚被皇甫竹和那江公子里应外合给掳到了百花坊,在下碰巧遇上,所以就出了手。因为当时在下从他们口中得知,十日后他们将会有一场特大的阴谋,为免打草惊蛇,于是便将你带到了这里……”

唐宫秋保持屈膝托腮的姿势不变,冲叶孤鸿眨了眨眼,道:“嗯,然后呢?”

“什么然后?”叶孤鸿听得不禁一呆。

唐宫秋若无其事地道:“你解释这么多,无非是想说自己对本姑娘并无恶意,一切都是那个姓江的恶少搞的鬼是吧?”

叶孤鸿下意识点了点头。

“噗嗤!”唐宫秋突然娇笑一声,道:“瞧你这个傻瓜样,其实你对本姑娘无恶意,本姑娘早就知道了呀!”

“早就知道……”叶孤鸿听得更懵了。

唐宫秋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道:“你前天晚上在本姑娘的闺房潜藏了一整晚,要是真有歹意,你当本姑娘不会叫人的么?”

“原来……”叶孤鸿十分尴尬地挠挠头,有些赧然道:“唐姑娘都知道了。那是因为……”

“好了,”唐宫秋突然抬手霸气地打断了他,道:“解释的话本姑娘不想听,你只记得还欠本姑娘一个人情就对了。”

叶孤鸿蓦地失声道:“什么?”

叶某这是救你出火海好不好,事后怎地还成了欠你人情了?

“噗嗤!”唐宫秋再次娇笑道:“瞧你那傻样,奥,本姑娘饿了!”说完还瞪着那双迷人的大眼,满是委屈地看着叶孤鸿,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叶孤鸿忍不住伸手扶额,他忽然觉得今次救下来的未来极有可能是个大麻烦。无奈道:“好吧,叶某这就去给你找点吃的来。”

临行前,还听身后那位姑奶奶娇声喊道:“本姑娘喜欢吃辣,记得多放点辣子……”

“……”

叶孤鸿差点想撒手不管了,但又想到是自己将对方带来此地,这姑娘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个好歹,最后遭受良心谴责的岂非还是自己?

唉,也罢,老老实实忍够这十天,事后等自己破坏掉皇甫竹等人的计划、再顺藤摸瓜查到隐藏在那个尊主身边的神秘公子,一切便都值得了。

这十天来,叶孤鸿分别潜入过一次八王府和宇文家,同时又跟踪了皇甫竹一次,打听到他们选择动手的时间与地点,便默默返回了唐宫秋藏身的那个牛家村。

回来后,叶孤鸿第一眼竟见到这位天香楼的第一花魁正汲了一桶水,在井边卖力地搓洗着一件黑色长衫。

叶孤鸿认了出来,那正是自己昨晚换掉后未来及清洗的外衣。

“你……”

叶孤鸿嗫嚅一声,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生惯养的绝代佳人,居然还有如此贤惠的一面。

“回来啦?”唐宫秋用湿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香汗,见他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不禁莞尔一笑道:“觉得很吃惊么?其实三年前我还未入洛阳城时,每日过的就是这种粗茶淡饭洗衣采桑的平凡生活。”

叶孤鸿有心想要问她因何落入天香楼,但转念一想这是他人的隐私,遂及时住了口。

但唐宫秋明显蕙质兰心,一眼就看出了叶孤鸿心中所想,若无其事道:“家道中落,父母欠高额外债,无奈之下将女儿变卖呗……”

叶孤鸿知她这是在信口胡诌,苦笑道:“你说这些,还不如不说。”

“噗嗤,”唐宫秋果然娇笑着冲他翻了翻白眼,道:“你这人也恁是无趣,本姑娘当笑话说了,你就当笑话听了呗,何必那么当真呢?”

叶孤鸿无奈地摇了摇头,愈发觉得这个天下第一美人比起苏歆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还要难缠。

忽地,他似想到了什么,道:“对了,认识到现在,你还不曾问过在下的名字呢,难道姑娘就这么信任在下?”

闻言,唐宫秋突然抬起螓首,充满灵气的剪水眸子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着,过了片刻,方道:“之所以没有问你,是因为本姑娘迟早知道有一天,你定会亲口告诉我。”

叶孤鸿被她盯得俊脸通红,装作不经意移开目光,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道:“在下姓叶,名孤鸿。”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李代桃僵

“叶孤鸿?”唐宫秋探出一只春葱般的素手,撩开额前一缕秀发,美目流波地斜睨了他一眼道:“这个名字,我记下了。”

“重新认识一下,”唐宫秋随手将沾湿的素掌在跟附近村民借来的粗布裙居上擦了擦,朝叶孤鸿作了个江湖侠客见面的拱手礼,充满豪气道:“本姑娘复姓拓拔名秋宫。”

“拓拔?”

叶孤鸿心中倏忽一动道:“莫非你是前朝拓拔相国的后人?”

自称拓拔秋宫的唐宫秋闻言娇躯陡地一震,突然不再言语,低下螓首,默默地洗起了衣服。

叶孤鸿知道自己猜对了,然而却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大,不禁歉然道:“抱歉,叶某失言了,不该提起拓拔前辈。”

拓拔这个姓氏属于鲜卑一族,比较少见,所以叶孤鸿才会在听完对方自报家门后,一口道出拓拔相国的名号。

却未想一语成谶。

叶孤鸿口中的拓拔相国,名为拓拔平,乃是前晋朝最后一位皇帝司马旸统治下的国相。

只是后来晋朝因九王大乱而亡国,唐王李源称帝而一统江山,前晋的大多官员跟随晋帝司马旸降唐,但拓拔平却连同他的家人一起离奇失了踪。

叶孤鸿万万没想到,时隔八十年之久,今日竟让自己见到了拓拔平的后人。

不过见唐秋宫不愿多言,他也明智地选择没有去问,心中大概猜出发生在这位前朝相国后人身上的,必定是一段令她不愿提及的血泪史。

作为当今圣上唯一还现存于世的一母胞弟,八王李道玄可以说是享尽了恩宠。

常言道,封王拜相,位极人臣。

封王便意味着封地,受前朝九大封王联合叛乱以致亡国的前车之鉴,唐皇李源开国后,就颁布了圣令:于国无千秋万代功勋者禁止封王。

也正因为这个圣令,以致大唐开国后历经八十载三代皇帝,可封王者屈指可数。

而当今唐皇李道元在位时统共就封了三王,一位是十年前收复漠北失地的一字并肩王薛凯旋;另一位是率领八百儿郎辗转西域、南洋、东倭以及北荻等十万八千余里,为大唐引来三十四个邦交国家的靠山王李隆。

最后一位便是当今的皇帝胞弟八王李道玄了,这家伙于大唐虽无寸功,但却在唐皇李道元十五岁那年救了他一命,可以说,没有李道玄,便没有当今的开元圣帝李道元。

正是鉴于这段渊源,所以李道元在登基后的第二年,便将这名胞弟封了王,并给予了繁华程度不亚于帝都长安的洛阳封地。

腊月初八,也是民间流传的腊八节,这一天,正是八王李道元幼子李世俊迎娶宇文阀宇文渊长孙女宇文静的日子。

皇亲国戚与洛阳本土最大贵族之间的联姻,盛况可谓空前。

这一天,整个洛阳城似乎都沸腾起来了。

嫁娶讲究个良辰吉日,为免误了时辰,一大早,一身大红喜袍、骑着高头骏马、身材颀长、样貌俊俏的新郎官李世俊,在一众狐朋狗友的簇拥下,便浩浩荡荡地朝宇文家潮涌而去。

宇文静是洛阳城出了名的美人,而且性格文静、知书达理,向来是洛阳一众名门望族们理想中的绝佳儿媳。

这样的极品,放在日日笙歌阅女无数的好色之徒李世俊眼中,那还不如饿狼见了小白兔,恨不得立即扑上去一口吞进肚内!

说实话,自从八王与宇文阀于月前定下这场联姻以来,这个纨绔小王爷日思夜想的就是赶紧把他那个极品未婚妻给娶回来好夜夜入洞房,为此,差点没将他这位无女不欢的欢场老手给憋坏了。

震耳欲聋的钟鼓鞭炮声齐鸣,庞大的迎亲队伍摩肩接踵,便也没有人注意到接亲的那辆马车顶棚上早已躺了不知多久的叶孤鸿。

此时此刻的叶孤鸿嘴里叼着一截草根,架着二郎腿,身子伴随着马车的颠簸左摇右晃,姿势好不悠闲地由马车带着一路进了宇文府。

待走了一遍正常的接亲流程后,马车内盛新娘、顶载叶孤鸿,由新郎在前引路,一众狐朋狗友簇拥着,欢天喜地地朝八王府涌去。

叶孤鸿功聚双耳,刻意聆听了一番车内新娘的呼吸,觉着略显粗重,分明不像是个习武者该有的吐息,于是便知是那个竹叶青皇甫竹暂且还未换掉新娘。

这个时候,他也不着急,而是慢慢将体内的真气沿任督二脉经由全身转一个周天,吐纳片刻,将内息恢复到全盛时期,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场大战。

迎亲团经过洛阳主街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连串闷雷般的鞭炮声,惊得拉车的两匹红鬃烈马阵阵嘶鸣。

蓦地一串冲天炮落在两马的正中,两马顿时受惊,狂嘶一声,陡然奋力迈开双蹄,拉着马车一路朝街心狂奔而去。

“吁!”

拉车人使劲浑身解数,足足待惊马奔出了两三里地,才堪堪将其制住,硬生生把马车扯了回来,当然免不得挨那纨绔小王爷的一通谩骂训斥。

那小王爷将驾车者劈头好一阵斥骂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掀开马车的大红卷帘,冲车内戴着盖头、身穿嫁衣、依然平稳端坐的新娘子贱贱一笑道:“哎呀,惊扰了我的好娘子,为夫的错,为夫的错,回去后为夫定要将这个不开眼的贱胚子好生拾掇一顿。”

说完小王爷放下卷帘,又将那驾车的汉子臭骂几句,这才冲迎亲队一摆手,豪气万千道:“起驾,回府!”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到马车内新娘子的异样,只有马车上的叶孤鸿知道,这个新娘子已然被人李代桃僵给换掉了。

不错,这个时候,坐在马车内的正是那个拥有俏寡妇竹叶青称号的皇甫竹。

叶孤鸿光从双方的呼吸便已判断出了个大概。

只是他比较好奇的是,方才虽然马车受惊现场比较混乱,但他一直留在车顶,从没见到任何人离开或进入过这辆马车。

那么,皇甫竹究竟是如何替换掉车内的新娘的?

还有就是,真正的新娘宇文静又去了哪里?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十里乱葬岗

叶孤鸿从来不是一个喜欢猜谜的人,所以下一刻他就趁所有人不备,立即一个鹞子翻身跃下车顶,再顺势钻入了车厢底。

保持双手紧紧扣住车辕,叶孤鸿将右耳贴近车厢底座,果然隐隐听到厢内传来两个人的呼吸声。

果不其然,叶孤鸿心道,实情正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这个车厢底部设计有一个夹层。

先前皇甫竹正是躲在这个夹层中,与他之间隔了两道木板,加之她将自己的气息全部收敛了,所以才瞒过了叶孤鸿的耳目。

而眼下真新娘宇文静,应当同样是被皇甫竹给藏在了那个夹层之中。

想通了这些,叶孤鸿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不少,他将双足勾在左右车辕边沿,十指宛如铁爪般牢牢吸附在车厢隆起处,整个人就这么稳稳地贴在车厢底盘上,由马车给一路带进了八王府内。

接下来的环节便是新郎将新娘背下马车,于礼堂拜完天地后送入洞房。

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礼堂内的新郎新娘给吸引,叶孤鸿正要自马车底盘翻下身来,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马车开始动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叶孤鸿正愁找不到与皇甫竹暗中密谋的那群神秘尊主手下人的藏身地,没想到对方竟主动送上了门来。

叶孤鸿索性没再动作,任由马车被人驾着穿过洛阳大街,过护城河,再一路出城,直奔城外的十里岗。

十里英魂十里岗,所谓十里岗其实就是洛阳城外的一处乱葬坟岗,据说这里一入夜就会陷入阴气森森的可怕鬼蜮,到处飘荡着漫天的鬼火,四周可怖瘆人的尖锐鬼哭狼嚎声此起彼伏,胆小怯弱者路经此地,甚或能被活活吓死。

好在眼下是白天,此地虽然荒凉倾颓,十里内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让人心底阵阵发毛,但还不至于令人不敢停留。

何况叶孤鸿一身绝世武功,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对这些所谓的神鬼之说,更是视为荒诞不经的空谈,一笑置之。

马车一直进入到十里岗的腹地,在一座丈许高的巨坟附近甫才停驻。

叶孤鸿透过马车底厢的缝隙发现驾车的是名虎背熊腰的中年壮汉,这人浑身肌肉虬结,一看即知是横练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外门功夫。

中年壮汉跃下马车后,首先是掀开马车卷帘,打开车厢的底座,待见到上面命令带回来的人依然无恙躺在厢底夹层中后,他松了口气,放下底座,跃下马车,然后来到那座巨坟的石碑前。

“啪啪啪!”

对着石碑连拍三掌,中年壮汉随后便老老实实地垂手立在一旁。

等了约莫盏茶功夫,那座明显经历无数风霜雨雪侵蚀的石碑突然被人从下往外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地洞。

随后,从洞口露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弱中年脑袋来,一对机灵的豆眼四下里瞥了瞥,见并无任何人跟踪的迹象,这才冲洞外的中年壮汉点了点头,道:“公子已等候多时了,快点把货送进来吧。”说完头一矮,又钻进了洞内。

接下来可能是尖嘴猴腮启动了石碑的机关,只听一阵“咯吱咯吱”的绞轮摩擦音,整座石碑竟被一股外力推动缓缓向前滑动了半丈余远,正好给巨坟口留出一个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窄长甬道。

中年壮汉不再迟疑,连忙翻身上了马车,扯动二马缰绳,将车徐徐驾入了巨坟甬道。

“轰隆隆……”

待车身全部进入甬道,那控制石碑的机关再次被启动,将碑体重新拉回,严丝合缝地封住了甬道的入口。

躲在车厢底部的叶孤鸿,不禁有些惊叹于这个巨坟甬道口设计的巧妙,如他所料不差,这些机关应当是出自当年的天下第一机关大师林远灵之手。

只因这些木质绞轮的布局,太像半年前在那个崖地被林远灵幼徒,即那个枯面怪屠桂之妻,算计自己与魏董二老的腹洞机关的组合排列了。

除了最初入洞那一段光线比较暗淡,马车行走了半里左右,前方突然变得灯火辉煌了起来。

叶孤鸿定睛一看,才见原来从这里开始,洞顶每隔十丈都被镶嵌了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因而将整个巨坟下的腹洞映的亮如白昼。

看到这里,叶孤鸿不得不暗叹这些人的富庶与奢侈了!

大概走了有一炷香功夫,前面突然豁然开朗,原来竟是到了一处占地空间足有十余丈的小型洞厅之中。

这个洞厅建造的十分富丽堂皇,洞壁四周嵌满用来照明夜明珠,壁顶坠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透明翡翠石,石体呈六面体的棱形结构,石面还刻有道道栩栩如生的花鸟虫鱼等花纹,精致典雅,雍容华贵。

居中的是一座丈许长的水晶巨床,巨床左右两侧,各点着一炉熏香四溢的龙涎香,将整座洞厅熏的香气遍布,温暖如春。

此时此刻,位于那座巨型水晶床上,正斜卧着一名敞着上身衣襟的俊面青年,青年左右各依偎着一个透明薄衫遮体的美妙女子。

二女一人端着一只金樽酒杯、一人捧着一盘紫红葡萄,如侍奉君王般在那里尽心尽力伺候着袒胸青年男子。

“阿三来了?”

青年男子淡淡地扫了一眼下得马车后便垂首躬身立在一旁的中年壮汉,漫不经心道:“本公子要的美人可曾带来?”

那个被青年称为阿三的中年壮汉,恭恭敬敬道:“幸不辱命,眼下那宇文小姐正在马车内。容属下将她唤醒……”说着,正要转身打开车厢。

“慢……”

这个时候,那敞着衣襟仿佛享受着帝王待遇的青年男子,突然弯腰坐起,一对狭长的丹凤眼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道:“就这样叫醒了还有何乐趣可言?等下阿三你先把那宇文小姐抬出来,将她放在床上,嘿嘿,本公子倒是很期待,等会儿她自然醒来后,突然见到自己身处异地,床上还多了本公子这个男人时,将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嘿嘿,那表情,一定会很精彩的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制服

青年男子那副笑容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邪魅,很明显这种将良家少女劫掠而来并欣赏她们惶恐挣扎的恶行,他没少做。

就在那个中年壮汉准备依照青年男子吩咐,将车厢内的宇文静抱出来时,叶孤鸿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一个翻身落下地来,伸手拍打一番衣衫粘上的灰尘,接着抬头环顾了一圈洞厅四周,不禁啧啧赞道:“阁下还真是懂得享受,琉璃吊顶,白玉石柱,夜明珠灯,翡翠挂饰,水晶床,龙涎香,咦,那面石壁上挂着的莫不是传说中的风月圣品春宫玉蒲图吧?”

叶孤鸿的突然自车底现身,顿时令青年男子等一行惊的呆滞当场。

不过那个长相俊面的青年男子似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率先回过神来,冲叶孤鸿一抱拳道:“阁下真是好身手,一路跟踪胡三到这里,居然都没令我们察觉,佩服佩服。”

叶孤鸿淡淡回他一句道:“好说好说。”随后再不理会他,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着巨坟腹内洞厅的布局。

青年男子见叶孤鸿对自己等人的冷淡态度,立即知道这是个不太好惹的主,于是陪着笑道:“阁下孤身入十里岗,想必也是求财而来吧,在下这里有黄金、翡翠、珍珠、玛瑙、夜明珠,阁下想要多少尽管拿去……”

他见叶孤鸿自曝行迹后,所有的兴趣都放在周围的珠宝上,只当对方是个贪财的盗墓贼,于是故作大方,只求快些将其打发了。

叶孤鸿的武功到底有多强,他不知道,但对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借助马车偷偷溜至这里,就足可见对方的不平凡。

何况他在这里掘一个洞厅,干的本就是不愿被外人知晓的龌龊事,当然是能越早打发叶孤鸿越好。

但叶孤鸿偏偏就像是没有意会到青年男子的潜在意思一般,若无其事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转而将目光移向水晶巨床上神情略显慌乱的那两位身披薄纱的妙龄女子身上。

青年男子瞬间又以为自己抓住了关键点,顺着叶孤鸿的目光朝二女瞥了一记,旋踵冲叶孤鸿丢了一个男子都懂的眼神,“嘿嘿”怪笑道:“阁下莫不是看上在下的这两位姬妾了,这个好说,她们确实生的肤白貌美,而且还个个温顺听话,尤其是床上功夫……啧啧,更是妙不可言,这样,既然阁下喜欢,今日在下便慷慨一回,都送与你了!”

那二女听青年男子一句话便将自己送了人,立即悲声泣语喊道:“公子!”“贱妾舍不得公子……”

“住口!”

青年男子蓦冲二女怒喝一声,道:“这位少侠英伟不凡,潇洒俊逸,武功更是上乘,能伺候他乃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们非但不感激涕零,居然还在那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表面上青年男子这是在呵斥二女,其实更多地是在变相地恭维着叶孤鸿。阿谀逢迎溜须拍马的功夫,这个家伙堪称做到了极致。

这个时候,叶孤鸿才终于移转目光,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

青年男子却似收到了莫大的鼓励,正待继续卖力地吹捧叶孤鸿两句,忽见叶孤鸿似笑非笑地斜睨了自己一眼道:“难道你真的不认识叶某?”

青年男子表情一愕,不解道:“莫非少侠曾与在下是旧识么,恕在下眼拙……”

他见叶孤鸿的表情愈发变得玩味起来,心中顿感不妙,于是称呼立马变成了“少侠”,并带着几分敬意。

叶孤鸿却已不愿再见对方在那里如小丑般地卖力表演了,满是戏谑道:“这三年来你与那尊主合谋,处心积虑地对付在下,莫非这些你都忘了?”

“叶……叶孤鸿?!”

青年男子脸色骤变,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按向水晶巨床头的一处凸起。

只听“轰隆”一声,那水晶巨床下方受一股外力推动,蓦然整个向下飞速急坠。

这个床头机关显然是青年男子危机时用来逃命用的。

但青年男子快,叶孤鸿比他更快。

几乎就在他的手才堪堪触上那处机关凸起的刹那,叶孤鸿的人倏然化作一道离弦之箭闪电般激射而至。

于是下一刻,这个洞厅内就出现了极其尴尬的一幕。

只见那巨型水晶床在机关的牵引下成功启动,向下飞速坠落,可惜却没能成功带走床上的青年男子逃生,只因他在水晶床急坠之前,便被疾掠而来的叶孤鸿给一把擒在了掌心。

“噗通!”

叶孤鸿一把将衣不蔽体青年男子丢在地上,顺手将方才从水晶床上扯过来的一件长衫扔在他的身上,冷冷道:“穿上!”

青年男子早被叶孤鸿那犹如鬼魅般的身法吓呆了,浑身瑟瑟发抖,颤颤巍巍地将那件长衫披上,但兀自还保留几分色厉内荏道:“叶……叶孤鸿,你,你不能对付我,否则,否则尊主是断然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

叶孤鸿“锵”地一声抽出后背的孤鸿剑,剑尖沿着对方的面门缓缓向下滑,直至对方的下阴处,淡淡地道:“听说你这位羽公子好色成性,每日无女不欢,生平祸害了无数无辜少女的清白,你说,若是叶某动手割了你那个祸害根,这天下间的女子是不是该都拍手称庆大赞叶某的这一善举呢?”

“不……不要!”

那青年男子耳听叶孤鸿要阉割自己,差点没吓得魂胆俱裂,颤声道:“叶……叶少侠,先前与……与你作对是在下的不对,你……你说,想要在下做什么,在下……在下定当赴汤蹈火,万……万死不辞!”

叶孤鸿冷笑道:“是吗,那叶某现在让你反叛那位尊主,你做不做的到?”

青年男子将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连连道:“做得到,做得到,叶少侠说吧,想让在下做什么?在下从今往后便一心一意只替你叶少侠一人效劳,唯你叶少侠马首是瞻!”

叶孤鸿唇角泛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他当然不相信这家伙的狗屁保证,当然,他自有办法将对方制得服服帖帖、心甘情愿替自己做事!

第一百二十章 真假新娘

叶孤鸿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利用截脉的方法制住了青年男子的会阴脉络。

会阴直通男根,此穴被制,也就是青年男子这段时间彻底失去了行房事的能力。

原本青年男子还想着暂且同叶孤鸿虚与委蛇一番,等回去后找人解开这截脉封穴的手法,那还不海阔天空任自己遨游了……

但叶孤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彻底让他绝望了。

“截脉乃是叶某独门绝技,千万不要想着找人强行解穴,否则叶某担保你日后将再也不举。”

听完这话,青年男子哪还敢再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地听候叶孤鸿差遣了。

叶孤鸿随后询问了一番青年男子的基本情况,以及那个神秘尊主的作息规律。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子姓楚名羽,因为容貌生的俊俏,三年前被那个神秘的尊主相中,被迫做了她的男宠。

之所以说是被迫,用楚羽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每次行房时对着尊主那粗糙干瘪的身子,就像是上刑场般,不啻于一种煎熬。

听楚羽的口气,似乎这尊主的年纪至少也该在花甲以上,甚至都有可能入了古稀,否则一个习武之人在中年以前,皮肤断然不会出现干枯粗糙的情况。

“不对!”叶孤鸿突然似想到了什么,道:“那日我在天山见到的那个戴着青面獠牙脸谱的紫衣人,虽然刻意改变了声线,但却也可以从她的行止推断出来,对方分明是个年轻人。”

“那就对了,”楚羽却十分肯定地道:“尊主有两大替身,一个你曾经见过,就是那个在断肠崖暗算了你与苏歆姑娘的蝶儿,她与尊主年纪相仿,主要替尊门打理外门事务。”

“另一个便是你后来见过的紫衣脸谱人,这个女人从三年前开始代替尊主主理尊门内政,据说年纪在二十许间,三年来却从不肯摘下自己的面谱,因而没有人知晓她的真正容貌。”

叶孤鸿恍然道:“这么说来,这几年将江湖掀得血雨腥风的人,竟然是你们尊主的两大替身?”

楚羽点了点头道:“不错,尊主做事,从来都讲究循序渐进,不像她们那般急于求成毫无底线,只是这些年她忙于修炼长生功,无法兼顾政务,所以才让她二人代理……”

会阴脉络被制,楚羽不敢在叶孤鸿面前有丝毫隐瞒,竹筒倒绿豆一般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那个神秘尊主的信息一股脑儿透露给了叶孤鸿。

叶孤鸿却注意到楚羽口中所说的另外一件事情,表情微惊道:“你说的是……魔帝夜流星自创的魔门秘典长生功?”

“对,”楚羽肯定地道:“就是那种传说中可以返老还童不死不灭的长生功!”

这下就有些棘手了!

叶孤鸿万万没想到那个神秘的尊主,居然能跟百余年前与一代大侠沈思晨齐名的魔帝夜流星有关。

但眼下暂且不是考虑这些的时间,叶孤鸿与楚羽商量好日后的联系手法后,便带着整个过程始终出于昏睡状态下的宇文静,马不停蹄地赶往八王府。

收服楚羽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八王李道玄的那个纨绔小公子李世俊与冒牌新娘的婚礼估计进行的差不多了。

叶孤鸿可不敢让二人真个入了洞房,那样假新娘皇甫竹一旦刺杀小王爷李世俊得手,洛阳城恐怕还真会大乱。

好在十里岗距离洛阳城也就十里的马程,叶孤鸿驾着马车赶至八王府时也不过用了盏茶功夫,加上收服楚羽用去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炷香光景。

一炷香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他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有了前几次对八王府的探察,府内的厢房布局他早已摸清,觑准东南角那个作为新人婚房的琅琊阁,叶孤鸿抱着昏迷的宇文静,“嗖”地一声,如同一只大鸟般在八王府上空几下腾掠,转眼便来到了琅琊阁门外。

“咦,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

望着门外以及窗边趴伏着的一众摆明一副偷听做派的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们,叶孤鸿心下略感诧异。

“不好!”

蓦然,他似瞬间想到了什么,再不隐藏自己的身形,就那么抱着身着大红喜袍的新娘宇文静,飞身掠下楼顶,一把推开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这个天外来客的众富家公子,奋起一脚,用力踹开房门。

“呼!”

入眼的一幕差点没令他一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中。

只见一身新娘妆的皇甫竹已经用长剑将李世俊的衣衫挑开大半,露出后者那嫩白如豆腐般的上身,和仅余一条鼻短裤几乎赤条条的下半身。

而这位纨绔小少爷浑身一动不能动,俊脸都快下成了土色,显然是被对方给制住了穴位。

“住手!”

叶孤鸿一声清喝,双眼仿若化作一对利剑冷冷地盯着皇甫竹,道:“你今日若胆敢伤他性命,叶某发誓必上天入地也要取你首级!”

“嘻嘻嘻嘻嘻,叶公子既然发话了,贱妾又哪里还敢伤他性命呢!”皇甫竹遥遥地冲他抛了个媚眼,道:“只是这家伙素来以辱躏女人为乐,叶公子就不担心有朝一日你怀中那个可人儿被这个色胚给玩弄致死么?”

“这……”叶孤鸿下意识朝怀中的秀丽端庄的宇文静瞥了一眼,说实话,他心里隐隐也觉得这样的女子嫁给李世俊确实可惜了,但这是他们两大家族之间的事,政治联姻中的男女本来就是家族的牺牲品,自己一个外人根本没资格掺和。

“唰!”

就在这时,眼前一道银光闪起,叶孤鸿悚然一惊,连忙屈起右手拇中二指,闻名天下的屈指三环瞬间出手。

然而却已迟了,原来皇甫竹晃动的剑光只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她另只扣着一根银针的左手。

便在叶孤鸿指劲弹出的刹那,皇甫竹的银针已同时扎入李世俊的下体,连根没入!

“啊!”

剧烈的疼痛竟而令这位纨绔小王爷自己冲破哑穴,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瘆人惨叫!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断子绝孙

“噗!”

这个时候,叶孤鸿的指劲才堪堪弹中皇甫竹的左肩,后者应声喷出一口鲜血,旋即借势冲破婚房后窗,踉跄掠了出去。

便在离开前的那一刹,她还不忘回过头来故意诱惑叶孤鸿一般伸出丁香舌舔了舔自己唇角的血渍,冲他妩媚一笑道:“妾身这一针彻底废了那色胚的子孙根,这下叶公子正好可和怀中的佳人双宿双飞啦,嘻嘻,江湖儿女助人只是举手之劳,叶公子不必言谢了……”

目睹眼前这一幕,叶孤鸿彻底懵了,他甚至忘了去追已被自己那记指劲击成重伤的皇甫竹。

叶孤鸿自问搭救宇文静和阻止皇甫竹之间的时间差,自己计算的应该毫无漏洞才对。

但他万万却没算到那个李世俊好色成性,不按婚礼嫁娶的流程出牌,居然精虫上脑,提前入了洞房。

更没料到皇甫竹手藏银针不为要李世俊性命,只为断了他的子孙根。

叶孤鸿保持环抱宇文静的姿势一动不动,两眼呆瞪着李世俊那不断渗血的下体,似是痴傻了。

这个时候,那些偷听墙根的公子哥们,才有机会冲进房来,但很明显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有人更是直接尖叫出声道:“天啊,有刺客!”

这声尖叫,顿时将叶孤鸿惊醒。

叶孤鸿连忙一个箭步冲出,气注指尖,闪电般弹中李世俊的期门会阴两处大穴,止住了他不断流血的下体伤口。

“你是谁,新娘子为何会在你的怀中?”

有人认出叶孤鸿怀中的正是今天的新娘宇文静,于是立即脑补出叶孤鸿爱慕宇文静良久、为跟小王爷李世俊抢新娘而对其痛下狠手的一幕,指着他尖声道:“本公子知道了,刺客就是你!”

望着周围众人看向自己的充满怀疑的目光,叶孤鸿只觉头皮阵阵发麻。

顶着几十双眼睛,叶孤鸿硬着头皮地将宇文静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铺着大红铺盖的婚床上,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笑。

新婚当日,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新娘从外面强行破门闯入婚房,这下自己纵是有一百张口,恐怕也说不清了。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婚床上那个温柔娴静的清丽女子,再瞥了一眼洛阳城出了名的好色成性的纨绔小王爷那被废的子孙根,他却隐隐地有种快意的感觉。

“呼!”

叶孤鸿深吸一口气,旋即将心中那种古怪的念头强行压下。

“世俊!”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女人高达百十分贝的嘶声呼唤,只见一座肉山般的肥硕中年妇女蓦然推开围观的众人,硬生生挤了进来。

当看清李世俊受伤的位置后,中年妇女一把抱住因命根子被废而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李世俊,悲天抢地地哀嚎道:“我可怜的儿啊,哪个天杀的这么狠毒,居然对你下如此重手……”

随后,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雍容华服的八王李道玄,步履沉重地迈了进来。

他显然是已经从这些知情的公子哥口中打听到了事情的大概,所以进门第一眼瞥见自己的幼子性命无虞后,便目光阴冷地盯着叶孤鸿道:“不知犬子与阁下究竟有何仇怨,阁下竟下如此重手?”

叶孤鸿无奈一叹,也不愿多解释什么,道:“叶某觉得眼下王爷首要的还是赶紧寻一位名医为贵公子瞧一瞧,说不定……还有得治。”

叶孤鸿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的底气不足,皇甫竹的那根银针可以说把李世俊的那玩意一穿到底,估计就算神医华佗在世,恐怕也回天乏术的吧。

但万一呢,万一还有一丝救治的可能呢?

八王李道玄老来得子,平素都快将这个幼子宠上了天,所以才养成了对方吃喝嫖赌欺男霸女的纨绔恶习,眼下看着自己宠爱的心肝爱子就要变成了废人,他如何肯甘心?

于是八王暂时也顾不上去处治叶孤鸿了,连忙出动关系,着人去联系天下间最有名的神医。

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便不肯放弃。

这期间叶孤鸿也没有离开,一方面是找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怕自己这一走了之,八王等人会将令小王爷李世俊致残的怒火迁移到宇文静的身上。

毕竟从头至尾,宇文静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然还敢留在这里?”

安排好一切的八王李道玄,在王府花园里见到叶孤鸿吐纳打坐的身影,不禁冷笑一声道。

通常凶手犯案之后都是第一时间想着有多远逃多远,他倒没想到,面前的这个黑衣少年非凡不逃,反而还胆大包天至一直就在案发现场!

“唰!”

叶孤鸿睁开双眼,长长吐了口浊气,突然发现跟在李道玄身旁那位一袭蟒袍头戴紫冠蓄这美苒的中年男子时,不禁呆了一呆。

他却没想到,在这个远离巴蜀千百余里的洛阳城八王府,竟会遇到一个自己的老熟人。

那人同样被出现在这里的叶孤鸿弄的一愣,不过旋即表情十分古怪地盯着他道:“叶孤鸿,那个传言中与小王爷争风吃醋以致废了他男根的刺客,不会就是你吧?”

叶孤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是与不是似乎与你萧太史没有半点干系的吧。”

没错,眼前的这个紫冠美苒中年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先前与他有过几次交手的五湖萧太史萧正明。

两人素有罅隙,这个老色棍曾经更是要打苏歆的主意,所以叶孤鸿见了他当然不会有好眼色。

哪知令他再想不到地是,对方这次居然没有落井下石,反倒信誓旦旦地替他做着担保道:“我想八王这次估计是误会了,以正明对叶少侠的了解,他这个人素来以侠义为重,是断然不会做出因争风吃醋而无故伤人之行径的。”

虽然对方是在口口声声替自己开罪,但见着这个平日里素来奸诈狡猾的老毒物,突然做起了烂好人,叶孤鸿还是听得眉头大皱,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这个老家伙今日怎忽地转性了,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武林盟主

不过当看到萧正明这个老家伙离开前冲自己投来的一记玩味的眼神,却瞬间令叶孤鸿意识到对方那令人嫌恶的阴险性格依然没有变。

只是有一点令叶孤鸿略感诧异,那就是八王李道玄与这位五湖萧太史之间的交情看上去还算不错,萧正明的话听在李道玄的耳中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得到萧正明的担保,八王李道玄果然不似开始那般一副急欲将叶孤鸿除之而后快的充满杀机模样,而是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道:“但愿真如正明中兄说的那样,你是被陷害的,否则……哼!”

用力地从鼻端闷哼一声,八王李道玄再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尽管这个步步生威的八王最后那句否则没了下文,但叶孤鸿又如何听不出对方的威胁之意。

只是可惜,对方那其实没有多大分量的威胁,听在叶孤鸿耳中无异于隔靴搔痒,掀不起任何风浪。

以叶孤鸿的武道修为,漫说是防卫本就不怎么森严的八王府,便是大唐帝都紫禁城,他叶孤鸿想要选择是去是留,又有哪个敢拦?

眼下叶孤鸿唯一担心的,则是那个来前毫无半点先兆、突然出现在八王李道玄身边的萧正明。

这个老东西素来喜怒无常,唯恐天下不乱,这次却一反常态,一上来竟先向自己示好,只不知暗地里在憋着什么坏!

当然,并非说叶孤鸿怕了他,只是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有这么样一个心怀叵测的家伙环视在侧,叶孤鸿少不了要日防夜防,心里难免膈应得慌!

“叶公子!”

这时,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悦耳清脆的女子娇唤声,“上次蒙你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叶孤鸿下意识转过身来,入眼的正是宇文静那清丽出尘的娇俏倩影。

只见这位温柔娴静的宇文家的大小姐,此时此刻正含羞带怯地偷偷瞥了他一眼,随后又飞快地将自己的小脑袋垂了下去,一张原本白皙水灵的俏脸,早已羞成茄子般的紫红。

叶孤鸿却不禁在心底暗叫一声“我的娘!”

此时此刻这位宇文小姐的行止,是个男人都能感受出来——分明就是芳心暗许的表现。

但叶孤鸿却觉得承受不起,如今他与苏歆的关系因为上次凌天碧的缘由尚且还处在风雨飘摇的危险时期,他可不想无端再与其他女子扯上感情纠葛……

恭恭敬敬冲对方抱了抱拳,叶孤鸿淡淡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辈习武之人所秉持的宗旨,漫说是宇文小姐这样的弱女子,便是阿猫阿狗之类的遭遇危险,在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唰!”

宇文静俏脸陡然变色,勇敢抬起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见叶孤鸿目光清澈没有半点撒谎的迹象,不禁神情略显苍白地颤声道:“原……原来只是这样么?是……是静儿多想了,这……这便告辞!”说完,一提裙裾,飞也似地朝内院奔去。

便在这位温柔娴静的宇文小姐转身的那一刹,叶孤鸿分明瞧见几滴黯然神伤的清泪自她的眼角夺眶而出。

“唉!”

叶孤鸿轻叹一声,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如今的他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考虑那些男女之事,更何况宇文静的身份还那么敏感——宇文家的千金小姐、八王府的儿媳……

虽然其实当日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八王幼子李世俊从此不能人道,所以宇文静嫁给了他等于是在守活寡。

可哪怕是守上一辈子活寡,她宇文静也是李世俊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八王府儿媳。

这个身份,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叶孤鸿突然忍不住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句:当初任由那个皇甫竹废了李世俊的子孙根,究竟是对还是错,这样真的是对宇文静好么?

叶孤鸿不得不承认,当时在应付皇甫竹要挟李世俊的事情上,自己其实未尽全力,否则以自己的身手,是决计不可能会让皇甫竹得逞的……

说白了,其实便是他从骨子里也对那位以玩弄蹂躏女性为乐的纨绔小王爷心存厌恶,所以才有些放任皇甫竹施为的意思。

“呼!”

他不禁长出一口气,蓦地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古怪念头压下,正要转身离开,忽而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自己道:“叶少侠可否入房一叙?”

正是萧正明。

叶孤鸿向来胆大,也不怕这个心术不正的老家伙对他施什么阴谋诡计,遂点头随他一道进了偏厅的一间贵宾客房。

看来那个八王李道玄对萧正明十分倚重,非但请他入住府内最具逼格的上房,还将房内布置的华贵异常。

且不说鸳鸯枕被桌椅板凳一展如新,单只檀木茶桌、棋盘石几、龙涎香炉等规格极高的室内摆设,便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再加上几案摆放的新鲜出炉的水果茶点,这种招待规格,俨然是将萧正明当做上等贵宾来款待的。

叶孤鸿也不与萧正明讲规矩,寻着一只矮脚凳从容坐下,顺手从餐盘内取过一块糯米点心塞入口中,嘴里囫囵不清道:“不知萧太史将小子叫来有何指教?”

虽然这萧太史心术不正,但也还不至于到了那种下毒暗算害人的卑鄙无耻地步,所以叶孤鸿吃这些点心,毫无心理压力。

萧正明伸手捋了捋颌下的美髯,故作高深道:“指点倒谈不上,不知叶少侠可曾分析过这天下大势?”

“嗯?”

叶孤鸿一时倒还真被对方这句话给问住了,沉吟片刻,方道:“萧太史口中的天下大势,莫非指的是大唐的……局势?”

萧正明微一颔首,道:“不错,自古以来,武林便是一盘散沙,当今的唐皇李道元崇尚武学,他希望能将这个散乱的武林给整合起来,并选派一名亲皇派做武林盟主,从而让整个武林为他李家所用。”

叶孤鸿一怔道:“武林盟主?”

“对,”萧正明点了点头,正色道:“这位武林盟主,既要是名满天下的一代武学宗师,又要有深厚的朝廷背景做后盾,两者兼备,缺一不可。”

叶孤鸿表情极其古怪地望着这位侃侃而谈的五湖太史,道:“敢情萧太史口中的那个人,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啪啪啪!”

萧正明突然冲他连拍三记手掌,“哈哈”大笑道:“要不说你叶少侠聪明伶俐一点即透呢。叶少侠武艺高强,屈指三环绝技独步天下,估计天下间能胜过少侠的人屈指可数。用你的武功,加上萧某的背景,你我强强联手,共同拿下那武林盟主的宝座如何?”

叶孤鸿顿时恍然,这才知道这老家伙先前在八王面前替自己美言,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他漫不经心地自茶桌上取下一只小巧玲珑的宣瓷茶杯,倒上一杯香味浓郁的茶水,缓缓地放在鼻端深嗅了一口,道:“好茶,好茶,雨前龙井,甘香清爽,富贵人家就是懂得享受。”

萧正明见叶孤鸿明显有意回避自己的问题,忍不住再次出声道:“叶少侠难道就不期待那种振臂一呼、群雄响应的权力在握的感觉么?”

闻言,叶孤鸿平静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对不起,叶某不感兴趣。”

萧正明兀自不死心道:“武林盟主呐,那可是对整个武林都有绝对话语权的至高无上存在,难道叶少侠对这个位置连一点欲望都没有么?”

叶孤鸿依然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

萧正明目光一转,道:“那萧某就换个方式说,难道叶少侠希望这武林盟主之位落入像那个神秘尊主一般的心术不正的歹人之手么?要知道,真要到了那个时候,那将绝对会是武林百年难遇的一场浩劫!”

见叶孤鸿终于开始沉思了起来,于是萧正明趁机趁热打铁,道:“听说叶少侠最近一直在查那个神秘尊主的身份,但进展似乎不甚理想。叶少侠不妨想想,如果你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到时候天下武林俱皆归你统领,那时你一声令下,将会有千万武林豪杰为你探察那个神秘尊主的下落,一人之力与千万人之力,孰强孰弱,想必不需萧某多言的吧?”

真不愧是做太史的,就萧正明这张嘴,估计差不多可以赶上当年鼓动七国合纵连横的苏秦张仪了,叶孤鸿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了。

当然,并非是说叶孤鸿真个准备与他萧正明联手夺取武林盟主之位,毕竟这个萧正明的人品太差兼且带有几分道貌岸然,谁知道给这老家伙捧上武林盟主之位后,对方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怎么样?”萧正明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道:“叶少侠是否决定下来,要与萧某一起联手了?”

“唔……”叶孤鸿装作沉吟一番,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此事,容叶某回去再好好想想吧,那个,多谢萧太史的款待……”说完,也不等萧正明有所回应,便头也不回地步出了门外。

第一百二十三章 王府立威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叶孤鸿离开前的这番话中究竟有多大的敷衍成分!

萧正明两眼微微眯起,一瞬不瞬第望着叶孤鸿那略显萧索的背影,嘴角忽地逸出一抹邪异的弧度,自言自语一般道:“叶孤鸿,你一定会同意的。”

叶孤鸿当然不知道这位心怀叵测的萧太史最后看向自己的那道充满玩味的眼神,出了门后,他正打算继续寻个地方打坐吐纳一番,就在经过琅琊阁的瞬间,突然,“啪”,一道清脆的耳光声,清晰入微地传入他的耳中。

叶孤鸿一愣驻足。随后便听到那个小王爷李世俊气急败坏的谩骂声,道:“贱人,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对姓叶的混蛋那肮脏的心思,哼,老子就算不能行房,那也要将你困死在这里,你就等着老老实实在这间房里守一辈子活寡吧!”

“蓬!”

却是叶孤鸿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脚踹开了琅琊阁的大门。

入眼的一幕,差点没令叶孤鸿看的两眼喷火。

只见宇文静此刻正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歪倒在地,发丝凌乱,左脸留着一道醒目的巴掌印,目光呆滞,贝齿紧咬樱唇,唇端甚至都沁出了几缕血丝。

而那个纨绔小王爷大喇喇地坐在,一副高高在上的倨傲骄纵模样,指着地上的宇文静破口大骂。

“你……你想干什么?”

叶孤鸿的突然闯入,顿令这个纨绔小王爷吓得一惊跳起,忽地扯动胯下的伤口,疼的他惨嘶一声,却依然表情既惶恐又愤恨地死死盯着叶孤鸿。

叶孤鸿看也未看他一眼,而是迈步来到宇文静的面前,蹲下身将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由指尖向她体内逼入一股真气,为她驱散面部的疼痛。

做完这一切,他才淡淡地瞥了一眼因听到破门声响匆匆赶来的几名王府家仆,面无表情地道:“去把你们王爷叫过来。”

那些家仆迫于叶孤鸿的气势,不敢耽搁,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奔出门外。

片刻之后,八王李道玄以及他那足有三百吨位的肥硕王妃,带着一众家将,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当然,随行的还有一心想要看热闹的萧正明。

“姓叶的,伤本王儿子的事情本王还未与你计较,如今又要来管本王的家事,难道真以为本王生性纯善,不愿轻易杀生,所以你就来一次又一次挑战本王的忍耐极限是不是?”

八王李道玄戟手指着叶孤鸿,一张国字脸早已因愤怒而成难看的爆猪肝模样,不过与生俱来的皇家血统,倒让他浑身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势。

更嚣张的还是他那个三百吨位的八王妃,后者根本就不将叶孤鸿看在眼里,进门后第一眼发现叶孤鸿的存在,二话不说,直接气焰滔天地吩咐下人道:“来人,把这个胆敢闯小王爷厢房的不法恶徒给本王妃抓起来,上奏朝廷,交按察使查办,打入天牢!”

很显然,八王妃这是要仗着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直接来打压叶孤鸿了。

叶孤鸿眯起双眼,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四周蠢蠢欲动的王府侍卫,道:“王妃确定凭借这些人,就能留下叶某?”

八王妃瞪着那双豆眼,威胁之意更甚,道:“怎么,难不成你这个刁民还敢以下犯上不成,要知道这里可是八王府,在王府动武,小心本王妃向圣上参你一个暴乱造反之罪!”

“暴乱造反?”

叶孤鸿哑然失笑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看来王妃这次是铁了心想要让叶某走不出王府的大门了。”

八王妃面带得色地道:“不错,小子,知道怕了吧,嘿嘿,还是赶紧老老实实地束手就擒吧!”

叶孤鸿突然朝她古怪一笑,接着将目光转向对面一直坐看自己妻子表演的八王李道玄,淡淡地道:“难道王爷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八王李道玄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八王妃的意思就是本王的意思,来人,拿下他!”

“锵锵锵……”

伴随一连串刀剑出窍声,一众王府家将纷纷拔出兵刃,将叶孤鸿围在了房屋正中。

“很好,”叶孤鸿漫不经心地缓缓将背后的孤鸿剑解了下来,道:“既然你们率先撕破脸皮,那就别怪叶某剑下无情。”

“叮!”

说完这番话,蓦见他左手拇中二指一屈,居然就那么隔着剑鞘对准剑身弹了一记指劲,令孤鸿剑发出一道清脆悦耳的尖锐剑吟……

“嗡!”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叶孤鸿光凭这一手,便瞬间将众王府家将给震住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真正令他们感觉到亡魂皆冒的,还是叶孤鸿接下来那仿佛神仙般的鬼魅表演。

保持剑身依然入鞘的状态,只见叶孤鸿右腕一抖,瞬间令剑身弹高半章,在下坠的关口,蓦见他一掌拍在剑柄上。

旋即,整个宝剑连鞘带剑,竟硬生生刺入地面三尺余深。

要知道,整个王府的地面都是大理石铺就,硬度虽然比不上金铁,那也相差不远。

更重要的是,他是连鞘带剑的刺入!

这个人,他的功力该强大到一种何等的地步啊?

周围的一众侍卫俱皆看的头皮阵阵发麻,现在莫说让他们上前去擒拿叶孤鸿了,不少人甚至恨不得立即转身有多远就逃多远。

但他们却不敢乱动,因为背叛王府的后果有多么严重,他们心里十分清楚。

只是八王李道玄和他那个三百吨位的王妃却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他们还当叶孤鸿是个江湖卖艺的在玩着什么蒙骗人的杂耍把戏,忍不住又催促道:“你们干什么呢,王府养你们这些年都是吃干饭的,赶紧给本王冲上去,一个玩杂技的都能把你们吓住,真是一群饭桶!”

玩杂技?

好吧!

叶孤鸿突然冲八王和八王妃两人露齿一笑,表情竟是一种说不出的玩味,道:“两位可要瞪大眼睛瞧好了,看看叶某接下来的杂技表演,是否还算登堂入室。”

说罢,就见他右手蓦然排在身旁的那根一人难以环抱的石柱上。

“咔擦!”

用以支撑楼顶横梁的石柱,应声断裂,接着,整个琅琊阁陡地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墙体倾倒声。

敢情琅琊阁竟经受不住叶孤鸿的这一击,坍塌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涡旋劲

尽管八王夫妇嚣张跋扈,到处显摆一副仗着皇亲国戚身份便不可一世的可恶嘴脸,但叶孤鸿却也没有要他们性命的意思,他只是想借助自己强大的武道修为,吓唬吓唬他们罢了。

琅琊阁坍塌的太过突然,身在房内的众人均来不及逃生,包括八王李道玄在内的王府上下纷纷尖叫四起。

眼见悲剧就要发生的那一刻,叶孤鸿蓦然如化身做一尊天神,身子拔高半丈,双掌探至头顶,凌空那么一举,竟而将整座琅琊阁的房顶给拖在了丈许高的半空。

“嘶!”

八王李道玄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当初建造这座琅琊阁时乃是他全程监工,楼顶虽然用的是红花梨木,但却都是取自江南名家林场的实木,每根重足百二十斤,筑顶用了整整一千根。

也就是说,这座琅琊阁的楼顶共计重量足足一万两千斤!

一万多斤的阁楼楼顶,就这么被他叶孤鸿给徒手托在了半空,更重要的是,此时此刻,这个姓叶的还保持双腿立地的浮空姿势!

这……

八王李道玄看的心里差点没忍住要骂一句变态,眼前的叶孤鸿在他看来,简直与怪物无异。

浮空托举着这座万斤余重的阁楼楼顶足足有十息的功夫,叶孤鸿待自己的这一壮举,彻底惊爆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球后,才声色俱厉道:“叶某今日在此宣布,宇文小姐乃在下的至交,他日若叶某得知王府中有人欺负于她,叶某必当加以回报,便如此楼……”

说罢,忽见他掌心猛一吐劲,双手如分筋错骨一般,一把将整座楼顶扯成两半,转眼丢在了王府那空旷的后花园内,碾没了方圆半里之内的花花草草。

“呼!”

这一幕,顿令包括萧正明在内的场中众人都看得惊骇莫名。

“半年未见,没想到这小子的内力居然变得愈发雄浑深厚了,说不得,一年之后的武林盟主大会,老夫定要拉他成为助力不可!”

萧正明两眼灼灼地盯着叶孤鸿的背影,那目光,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倾城绝代的俏佳人,眼中的贪婪之意,溢于言表。

至于八王李道玄以及他那位三百吨位的八王妃,早就被叶孤鸿这仿若天神下凡般的可怕掀房举动给吓傻了,他们只懂呆呆地瞪着自半空潇洒落地的叶孤鸿,一时竟不知再做何表情言语……

“噗通!”

终于,当被落地后的叶孤鸿一个利刃般的锐目扫过来时,本就已处于奔溃边缘的八王夫妇再坚持不住,纷纷被吓得跌坐在地。

而八王李道玄的那位纨绔小王爷,则更加不堪,早在叶孤鸿徒手撕裂阁楼楼顶时,就已被吓的昏死了过去。

望着此时此刻正牵着宇文静的素手,一步一步朝自己等人踏将过来的叶孤鸿,八王夫妇浑身瑟瑟发抖,下意识以手撑地,向后一步步腾挪着,八王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还兀自保留一分镇定,道:“你……你要作什么,本王……可是圣上胞弟,你……你不能动我?”

叶孤鸿唇角逸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哦,是吗,圣上胞弟,听上去好大的官威,可惜叶某一介江湖草莽,似乎不受朝廷约束呢。”

说到这里,他忽然冲他神秘一笑,道:“八王不妨来猜上一猜,若是他朝一日你触怒了叶某,你那身为同胞兄弟的大唐圣上,他护不护得住你呢?”

“你……噗!”

八王李道玄自幼身份尊贵,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一般高高在上,何曾受过他人如此威胁,蓦觉一阵气血攻心,再压制不住胸腔的那股惊惧兼怒火,仰天喷出一股血箭。

能够将堂堂一名身份无比尊贵显赫的王爷,惊吓刺激的口吐鲜血,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叶孤鸿一人而已了吧。

“咳咳,”眼见叶孤鸿这一连串的示威之举,已成功地将八王府一行给狠狠地震慑到了,萧正明于是站了出来做起了和事佬,道:“那个……叶少侠,俗话说的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何况日后你拍拍屁股走人,但宇文姑娘可是还要在这八王府生活的。”

这样,”他冲两人各一拱手道:“不如由萧某做个中,八王兄保证此后一家人将宇文姑娘当做身份尊崇的贵人加以供养;而你叶兄就高抬贵手,放了八王兄一家老小,如何?”

闻言,叶孤鸿淡淡地瞥了八王李道玄一眼。

此事叶孤鸿原本也不想闹得太僵,他只想吓唬住八王一家,让他们从此不敢再轻易欺负宇文静罢了。

该震慑的已经震慑了,恐怕现在就算借给他八王几个胆,这老家伙也不敢拿宇文静如何了。既然有萧正明从中斡旋,叶孤鸿倒也乐得有个台阶下。

八王李道玄此刻面如死灰,突然间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无奈叹了口气道:“既是萧兄发话了,那本王自当遵循,你放心,”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朝宇文静的方向目光极其复杂地看了一眼,道:“以后她宇文姑娘在王府就是活祖宗,本王一家见到她必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懈怠……”

“也罢!”事已至此,叶孤鸿也不再多说什么,右手隔空对着那柄连鞘没入地底的孤鸿剑蓦然一吸,顿见那宝剑如活了过来般,“嗤”地一声破开坚硬如铁的大理石地,闪电倒飞回叶孤鸿的掌心。

“鲸吸功!”

萧正明看的瞳孔骤然一缩,愕然盯向叶孤鸿抓回的长剑那只右手,失声道:“你……竟然连隔空取物的鲸吸功都已练成了,据说初习这门武功所需的也至少是修炼者得有三十年的内力,而萧某瞧你方才的手法,分明已练至炉火纯青的境界,你,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叶孤鸿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长剑重新背在身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难道这门武功秘籍的扉页有记载,习练鲸吸功者需有三十年内力做基础么?”

萧正明一愣道:“那倒没有。”

“那不就得了,”叶孤鸿若无其事地道:“何况这门功夫根本就不是那个据说早已失传多年的鲸吸功,乃是叶某半年前途径颖水漩涡禁区,遭遇生死玄关时,忽有所感,自创的涡旋劲!”

第一百二十五章 百人坑

“自……自创武功?”

萧正明差点没一口咬上自己的舌头。

这个叶孤鸿才多大年年纪,最多只二十岁弱冠吧?可他竟然说自己已经开始自创武功了!

这……

即使是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如此妖孽变态的吧?

要知道,论年龄,他萧正明足可做叶孤鸿的爷爷,但莫说自创武功,就是他们萧家的家传绝学弧形剑术,他至今也没能融汇贯通。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他突然感觉自己这把年纪,似乎都活在了狗的身上。

这倒不是萧正明的无故自嘲,江湖习武之人都知道,天下武学,剑术第一,最难者莫过于自创。

纵观古今武林通史,那些自创武功的绝顶风云人物,无不是在习武数十载后,几乎融会贯通了天下所有武林绝学,才慢慢参悟出来全新的招数。

譬如一代大侠沈思晨于不惑之年自创吐纳功法《月空勾心诀》;魔帝夜流星年入知天命,才自创一门可返老还童的长生功;天门创始者尹天门号称古今武道天赋第一,却也才在三十六岁那年,自创了自己的第一门绝技,碎空剑法。

至于将商门易绝发扬光大的阳化衷,在自创空桑易理时,更是已到了古稀之年……

而以往的这些风云人物,无一不是天资绝颖、超凡入圣、威名流传至今的风华绝代之人。

可如今区区才不过年仅二十的叶孤鸿,竟已隐隐有与那些流芳千古的圣人们比肩的资格。

这份魄力,如何不令萧正明感到震惊与叹服!

然而,叶孤鸿却似明显不在乎这些虚名,只是淡淡地扫了表情很是激动的萧正明一眼,旋踵转过身去,向身侧的宇文静拱手告别道:“宇文姑娘,那个……山水有相逢,相见必有期,叶某今日就此告辞了……”

宇文静也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留下叶孤鸿的,她本有心追随叶孤鸿而去,但如今已嫁做人妇,哪怕只有个虚名,可自己一旦选择和离,恐怕一辈子将会被人诟病。

最重要的是,叶孤鸿明显对她只是同情与怜悯,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所以最终她只得无奈选择放手,黯然神伤道:“叶公子多多保重,静儿在此日夜为叶公子祈福,但愿叶公子此生一帆风顺,平安如意……”

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突然似再承受不住这种离别之苦,蓦地提起自己那水墨长裙裙摆,逃也似地飞奔而出。

“唉,痴男怨女两心知,恨不相逢未嫁时。叶少侠却不知道这样当面向人家姑娘提出别离,对她的放心造成一种多么大的伤害呐!”

萧正明叹了口气道:“其实这宇文姑娘既已对叶少侠你芳心暗许,少侠你又何必铁石心肠,俱皆人家姑娘的一片痴情呢?要老夫说,反正宇文姑娘从此再待在王府也是一种煎熬,倒不如你做做好事,干脆将她带在身边,这一来嘛,可以解她相思之苦,二来……”

正说的兴起,忽见对方转身迈步,竟头也不会地向外院走去。

萧正明差点忍不住要骂娘,这,已经是自己今天第二次被眼前这个姓叶的混蛋给无视了!

一言不合便转头就走,纵是耍帅也不带这样玩的吧?

气归气,但萧正明还真不能就这样放任叶孤鸿独自上路,否则自己的武林盟主大计岂非要化归泡影了?

匆匆向八王李道玄告辞几句,萧正明连忙展开身法,紧随叶孤鸿而去,边追边道:“叶少侠等等萧某,萧某还有要事与你相商……”

但叶孤鸿却像似故意要避开他一般,甫才出门便立即加速,身影仿若游龙惊鸿,只几下腾掠,竟瞬间闪入一处密集的居民住宅群,转眼即消没不见。

萧正明呆上一呆,可仍旧不愿就这么放弃,于是咬了咬牙,同样几个兔起鹘落,掠入这个清一色是红砖绿瓦简体石墙堆砌的住宅群内。

沿着住宅群千篇一律的窄长小巷一连转了几圈,萧正明却连叶孤鸿的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心里渐渐焦躁不安起来。

该死的,这个叶孤鸿究竟是去了哪里?

其实他却不知,就在他的身形刚刚冲进住宅群小巷的刹那,借助一杆木柱遮掩行藏的叶孤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他来时的方向,随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洛阳城。

叶孤鸿这次出城,当然是要将安置在城外村落里的唐宫秋,哦,应该说是拓跋秋宫,接回洛阳城天香楼。

毕竟经过他上次对那个羽公子楚羽的惩治,这个家伙暂时是不敢对拓跋秋宫下手了。

再加上皇甫竹几天前被他击成重伤,这段时间应该也会消停下来。

所以叶孤鸿此次准备安置妥当拓跋宫秋后,就着手准备对付那个神秘尊主的事宜。

一路无事,叶孤鸿索性展开前段时间刚刚参悟出来的三才归元步,故意先将身法提至极限,然后再于瞬间急停,如此试了几次,倒觉得这路步法施展的越发得心应手了。

前方距离那个村庄已不及里许,叶孤鸿脑海不知为何突然闪过拓跋秋宫那张宜喜宜嗔的倾城俏脸来,心中忽觉一热,蓦将真气灌注双足,步履如飞,眨眼便就驰出了十余丈。

“嗯?”

蓦地,越接近那处村庄时,他竟越发有种不好的预感来。

终于,当亦步亦飞地奔至村口时,眼前的一幕,突然令他的一颗心差点没揪了起来。

只见村口那条环绕庄园而过的小河,此时此刻竟然被染成了血河,那股浓郁的血腥味,竟一度让他这个向来胆可包天的人也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出事了!

这是叶孤鸿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果然,当踏入村庄之后,入眼的一幕直看的他顿时毛骨悚然。

但见村庄的中心,不知何时竟被人挖了一个丈许深、通径足有十几丈的深坑,坑内则被填满一具具村民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足足近百名村民,俱皆遭人残忍屠杀,并被填入坑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扑朔迷离

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让叶孤鸿涌出一股强烈的想要杀人的冲动。

百名妇孺老幼俱皆被坑杀,刽子手的残忍手段,简直令人发指。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旋即压下心中的那抹沉痛,迈开步伐,箭一般朝拓跋秋宫所在的那间民舍疾掠而去。

还未走近,叶孤鸿便一眼瞅见那从中间破开一道尺宽窟窿的残破木门,房屋一片狼藉,杯盏盘碗碎了一地,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到处凌乱不堪,就跟被土匪强盗劫掠过一般……

至于拓跋秋宫的人,当然早已不在房内,显然是被那群刽子手给劫掳而去。

叶孤鸿心里没来由一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但他不知发生在这个村落的这场浩劫究竟是何时发生的,唯恐耽搁久了那群人会对拓跋秋宫更不利,于是只得暂且压下心中对这群惨死村民的愧疚与悲痛,转身奔出村外。

他从那些被坑杀的村民断手折脚的残忍死法上其实已经判断出了个大概,江湖上在杀人后还不给留全尸的门派就只有一个,那便是被武林人士人人唾弃的邪派魔门。

其实在百余年前,创下魔门一派的魔帝夜流星虽然行事不循常理,亦正亦邪,但总体来说还算是有道德底线的,尽管生平杀人无数,可死在他手底的俱皆是江湖人士,至少他对平民百姓从不滥杀无辜。

可到了他的徒孙后代掌管魔门的时候,这个门派就开始逐渐堕落了,烧杀,奸淫,劫掠,堪称是无恶不作,以致人人谈及魔门中人时,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当然,也正是因为身份遭天下人唾弃不耻,所以魔门中人行事往往都在暗中进行,没有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巢穴究竟在哪里。

叶孤鸿同样也不清楚,不过他却想到了一个人,就是被江湖通传为“羽公子”的楚羽。

他记得楚羽曾经提到过那个神秘的尊主最近在修习魔门秘典长生功。

既是魔门秘典,那想必这个尊主与魔门之间应该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孤鸿正是想通过楚羽的身份,从那个尊主处旁敲侧击出有关魔门的一些讯息来。

在洛阳城内的一间名为玉春坊的小酒酒肆中,叶孤鸿留下一个先前与楚羽交换的联络讯号,即在酒肆门口挂上一只写着“酒”字的招牌大旗。

这个玉春坊正是二人定下的一处联络点。

坐在酒肆二楼临街靠窗的酒桌旁,叶孤鸿边饮酒边静待楚羽的到来。

越是到了紧要关头,叶孤鸿反而越能静下心来,仔细捋了捋这些天以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事情。

先是从小道消息得知皇甫竹要劫走天香楼的第一花魁唐宫秋,于是自己潜入洛阳城,在唐宫秋的闺房埋伏了一夜。

接着是那名神秘黑衣人偷龙转凤,用柳碧玉引走自己,从而给了皇甫竹与那个江公子里应外合的机会,用*迷倒天香楼的众婢女小厮,成功带走了唐宫秋……

对了,那个江公子!

叶孤鸿眼前忽地一亮,突然意识到了这个与皇甫竹在百花坊苟且的江公子,自从与皇甫竹商议在王府婚礼上偷换新娘刺杀新郎、引得王府与宇文阀火拼毒计之后,就忽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孤鸿越想越觉得这个所谓的江公子处处行迹可疑,试想一下,一个真正不学无术只懂吃喝嫖赌的纨绔富家大少,怎会随身携带着足以将整座天香楼数百来号人都迷倒的迷香?

除非这个家伙所谓的富家公子身份都是假的,事实上却是江湖上的宵小之徒。

叶孤鸿甚至有理由怀疑这个家伙极有可能就是出自魔门!

想到这里,叶孤鸿再也坐不住了,他一个箭步翻身下楼,对着卖酒的小厮说了句“如果羽公子来了,就让他稍后片刻”,便头也不回地冲出店外。

叶孤鸿选择去查探那个江公子信息的地方是天香楼,这里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江公子,何况青楼酒肆茶馆等等龙蛇混杂的场所,三教九流应有就有,所以对江湖上的小道消息流传的也传播的最快。

先前因为怀着一分万一的希望,叶孤鸿来过天香楼向老鸨打听一番拓跋秋宫是否回阁,得到的当然是令他万分失望的消息,不过这一来一去天香楼的老鸨倒是认识了他。

“叶公子来了呀,可曾有我那宫秋女儿的下落?”

老鸨年在五十许间,众人都称呼她作芸娘,虽然已过半百,但依然还是有几分风韵,足可见年轻时候定是个倾倒众生的美人。

芸娘不似寻常青楼老鸨那般,将楼里的花魁小姐纯粹当赚钱的机器,她对拓跋宫秋的关心明显是发自内心的。

这不,瞧见叶孤鸿的身影,她连忙丢下正招待的一位公子哥,冲忙迎了上来。

叶孤鸿也不隐瞒,遂将自己心中的猜想说与她听,并让她将那日同江公子坐在一起的公子哥都叫到一处,他好问话。

起初那些公子哥还仗着身后背景耍横,不过当得知叶孤鸿正是日前坼了八王府琅琊阁的那个神秘江湖人士时,他们瞬间便怂了。

从这些人的口中,叶孤鸿方知原来洛阳城还真有位姓江的富豪,而且这家确实有位年方二十来岁的公子,更巧的是,此时此刻,对方就在天香楼喝花酒。

不过当见到这位江公子的瞬间,叶孤鸿就感觉到这个人不是当初自己在百花坊遇到的那位。

之所以用感觉,那是因为这二人的相貌是一模一样,只是气质却大不相同。

叶孤鸿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是用了人皮面具,然后假借了眼前这个江公子的身份。

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断了,但有一点叶孤鸿可以肯定,那就是假扮江公子的人与眼前这位极有可能是熟人,否则对方不可能随身携带着与这个江公子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

看来,叶孤鸿心中不禁叹了口气道,眼下还是得从那个竹叶青皇甫竹方面入手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灵耳天眼术

而要找皇甫竹,当然还是得从楚羽那处着手。

叶孤鸿赶到玉春坊时,楚羽早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很显然,上次给叶孤鸿对他的惩治,已经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见到叶孤鸿的身影,楚羽浑身轻颤,连忙起身,就要向他行礼。

叶孤鸿挥手冲他做了个打断的手势,道:“闲话休提,叶某现在只想知道,你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联系上那个皇甫竹?”

楚羽蓦地昂首挺胸,表情同样变得一本正经了起来,道:“皇甫竹在洛阳城有一个落脚点,就是与城南天香楼齐名的城北那家万花楼,这家青楼明面上是做着皮肉生意,实际却是私下里专门驯养女奴的场所。哦,叶少侠前几日见到的在下那两位姬妾,便是出自那里……”

万花楼?

叶孤鸿剑眉陡地一拧,他从翟文坤那里就已得知,皇甫竹有一个专门将年轻女子培养成女奴供富家子弟亵玩的神秘场地,心中其实早就想将这个戕害无辜女子的罪恶场所摧毁,但一直苦于没有这方面的信息来源。

如今得知原来对方在洛阳万花楼居然也设有据点,叶孤鸿哪里还会迟疑,当下再与楚羽交代几句,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城北的天顺街。

万花楼坐落在天顺街东南角的位置,左邻洛阳城号称最难攻破的镇北门,右接洛阳第一赌坊——天顺赌坊。

这里是洛阳城兵源集结的军事重地,也是三教九流汇聚的繁闹场所,森然中透着一种俗世的喧嚣。

也正是因为附近有将近洛阳城半数的守卫在这里布防,便也没有人会想到,此地居然还会有人在暗地里做着囚禁年轻女子的罪恶行当。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叶孤鸿估计当初皇甫竹将据点设在这里,存的正是这个心思。

脚尖倏忽点地,叶孤鸿犹如一只大鸟般腾掠丈许来高,并于半空中倏然探出右手,凌空对准身侧尺许外的一面土墙轻轻一拍,整个人再度似炮仗一般弹高一丈,轻松越过万花楼的石砌围墙。

叶孤鸿没有纵身掠入这座青楼的内院,而是如一只灵猫似的在围墙上疾冲半米,再“嗖”地一下跃上对面的二楼围栏。

仅仅只是在围栏上顿了瞬息功夫,叶孤鸿的人便又一次拔高半丈,闪电没入一片木质屋檐遮掩的阴影之中。

叶孤鸿宛如一只壁虎般将手脚牢牢吸附在檐下,转眼便绕着阁楼转了一个来回,找准一个可以全方位监视整座万花楼的最佳位置,随后稳稳地守在那里,功聚双耳,仔细聆听着这座青楼勾栏的各种声音。

这便是叶孤鸿异于常人之处,当他将所有的注意力凝聚在五官的某处时,无论是听力亦或是目力都会增加近十倍的效果。

这种功夫可不是后天修炼所得,而是叶孤鸿天生便有的。

这些年闯荡江湖,他正是凭借这种堪称奇诡的神奇能力,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浩劫。

叶孤鸿管这种能力叫做灵耳天眼术。

人人都以为叶孤鸿最拿手的绝技是他那例不虚发的屈指三环,却不知道他真正引以为傲的则是这门灵耳天眼术。

“嗡!”

叶孤鸿整个人犹如进入禅定状态,灵耳天眼术展至极限,用心将所有传入耳中的各种声波有选择地过滤给自己的大脑,片刻之后,便即找出了几个疑点所在。

一个是靠左手边临近拐角处的那间牡丹厅,里面坐着的是三个听声音年龄约在三四十许间的中年大汉,三人商讨的应该是有关山寨、镖局、劫一票之类的话题,听上去很像是打家劫舍的悍匪。

事实上这三人入欢场喝花酒,竟然连个妓女都不叫,本来就很令人生疑。

另一个是一楼大厅靠里间的一处厢房,房内坐着的应该是三男三女,但六人谈论的并非是风化雪月,而是大唐近几年的国事。叶孤鸿猜测这几人的身份必然是与大唐的庙堂高层有关。

但这些都不是叶孤鸿今次想要探寻的目标,他的耳力越过这些厢房,渐渐向外延伸……

突然,一道熟悉的女子痛吟声传入他的耳膜。

是竹叶青皇甫竹没错!

“嗖!”

几乎就在听到这道吟声的刹那,叶孤鸿的人就化作离弦之箭,闪电般朝那个方向劲射而去。

“蓬!”

为防对方事先察觉而逃逸,叶孤鸿就在冲至那间厢房的刹那便一掌破开橱窗,整个人弹射而入。

“呃……”

当一眼瞧见床上那白花花一片晃眼的娇嫩肌肤时,叶孤鸿俊脸一红,连忙移转目光。

原来是这皇甫竹正在给她左肩上那处被叶孤鸿指劲击伤的创口上药,上衣脱了大半,露出左肩以及腰肋处大片雪白的皮肤。

“咯咯,我的叶公子,奴家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喜欢做这偷香窃玉的勾当。”

那皇甫竹初闻有人破窗而入时还悚然一惊,但发现来人是叶孤鸿后,就表情立即放轻松下来,冲他抛了记媚眼,保持上衣半裸的姿势,娇声道:“叶公子何必害羞呢,你要看奴家索性就让你看个够嘛,嘻嘻……”

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妖女!

叶孤鸿不为所动,深吸一口长气,冷冷道:“叶某只说一遍,赶紧穿上你的衣服,否则休怪叶某就这样带着你出去游街!”

“哼!”

皇甫竹没好气地冲他翻了记白眼,道:“真是个不通情趣的榆木疙瘩!”生怕叶孤鸿真个会依言让她半裸游街,连忙将衣领拉上遮住香肩,再扯一件袍子裹在身上。

待皇甫竹整理好衣着,叶孤鸿才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先前你在叶某眼前刺伤小王爷李世俊的事情暂且不提,但叶某向你打听一个人,你务必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叶某。”

“瞧你叶公子这话说的,”皇甫竹冲他眨了眨勾魂摄魄的媚眼,魅惑十足,道:“妾身在玉树临风的叶公子面前,向来都老老实实的好不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荐枕席

见过了苏歆、凌天碧、拓跋宫秋以及宇文静之类国色天香的珠玉在前,像皇甫竹这等本身只是有几分姿色、但生活麋乱不堪人尽可夫的竹叶青,叶孤鸿又哪里会放在眼里。

他目不斜视,盯向皇甫竹的眼神,始终冷冽如腊冬的寒风,道:“不要试图在叶某面前耍花招,你也知道,单凭你的武功,就是十个你皇甫竹,那也绝非叶某的对手。”

被叶孤鸿这么一通毫不留情的嘲讽奚落,皇甫竹终于懂得收敛了一些,却故作小女儿姿态地怯生生抬起螓首朝他瞥了一记,道:“奴家知错了,叶公子尽管提问,妾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孤鸿差点没被对方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给弄得一阵反胃,但却强行忍住,锐目如鹰地盯着她道:“那晚在百花坊,与你一夜温存的江公子,如今你可知他的下落?”

“啊……那晚,原来是你!”

皇甫竹一惊坐起,道:“当晚趁我们熟睡的关口劫走那个天香楼唐姑娘的神秘人,竟然是你!”

忽然瞧见叶孤鸿扫向自己的锐利眼神,皇甫竹浑身一震,连忙摆正状态,老老实实地回道:“不瞒叶公子,那个人真名叫江尚,是江家少公子江离的伴读书童。”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个人确实是与江家少爷有关联的。

叶孤鸿若有所思道:“这个江尚的真实身份,恐怕并非是江离的伴读书童那么简单吧?”

皇甫竹眼珠一转,正待要胡诌几句蒙混过关,忽然瞥见叶孤鸿望向自己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似笑非笑眼神,浑身没来由一个激灵。

不知为何,自从第一次见到叶孤鸿后,她就感觉这个少年是个极难应付的主,而且从开始到现在,自己对他施展了无数次媚术,可对方除了破窗而入的那一刹被自己半裸的香肩晃的俊脸通红外,随后竟似仿佛有颗铁石心肠一般,始终无动于衷……

见皇甫竹正要开口,忽然叶孤鸿淡淡地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声音冷冰冰的,好似不带半点感情。

皇甫竹娇躯下意识抖了一下,她这个人原本吃软不吃硬,可叶孤鸿的冷冽眼神却让她根本不敢有半点撒谎的念头。

面带苦笑,她无奈道:“没错,这个人出自魔门,是魔门四大护法之一玄武护法的入门弟子,潜伏在江家已经整整有十年了。”

一个魔门中人居然在一个富商家潜伏十年之久,看来,这个江家也定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叶孤鸿心中一动,暗忖自己是有必要去这个江家走一趟了。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拓跋宫秋救出江尚的魔掌。

“那个江尚现在的去向,你应该知晓的吧?”

叶孤鸿冷冷地盯着她道。

皇甫竹突然凑近他少许,冲他耳边吹了一口气,神秘一笑,道:“叶公子此次前来找寻奴家的目的,是为了你那个小情人唐宫秋唐姑娘的吧?”

叶孤鸿一愣道:“你怎么知道?”突然,他似想到了什么,道:“莫非唐姑娘,她……在这里?”

皇甫竹朝他眨了眨眼,道:“你猜?”

见到面前这个竹叶青如此一副表情,叶孤鸿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拓跋秋宫确实在这座万花楼无疑。

他面色阴沉如水道:“这么说来,那牛家村百名命案的元凶就是你皇甫竹了!”说着,浑身陡然散发出一股庞大无匹的森然杀机。

“天可怜见!”哪知,皇甫竹突然叫起了撞天屈来道:“这个唐姑娘明明是昨晚那个江离交由妾身牢牢看管的,妾身连那个叫什么牛家村的听都没曾听说过!”

叶孤鸿说这番话其实也就是故意吓唬她,想这几天她被自己的屈指三环指劲击伤,行动都不怎么利索,当然不可能奔赴几十里外的牛家村屠村掳人。

但这个骨子里就在放浪的女人实在是太不知羞耻,要不对她放几句狠话,叶孤鸿恐怕对方待会儿还可能做出更出格的动作来。

见一句话和不经意泄露的一缕杀气震慑住对方后,叶孤鸿便也不再刻意刁难她,道:“行吧,少在那里装模作样,你这些年做的恶事还少?闲话休提,唐姑娘现下身在何处,赶紧将她交出来吧!”

谁知,这个竹叶青此时此刻突然感觉有拿捏住叶孤鸿的地方,竟然开始跟他讨价还价了起来,道:“那可不成,叶公子又是损坏奴家闺房的橱窗,又是偷看奴家的身体,占尽了奴家的便宜,如今又二话不说就要从奴家这里带人走……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叶孤鸿差点忍不住喷出一口老血。

这个老妖妇!

还说我叶某偷看你的身体,你自己半天不穿上衣服半裸着在那里摆尽姿态地引诱我怎么不提?

若非是我实在看不下去逼着你把衣服穿上,恐怕以你的自己意思,这会儿可能还在光裸着呢!

然而他深知若与女人讲道理,只怕纵是搅上三天三夜那也扯不清,无奈道:“你待怎样?”

“很简单,”皇甫竹舔了舔她那诱人的红唇,目光灼灼地盯着叶孤鸿,媚意十足道:“都说你叶孤鸿是天底下最痴情的人,曾经爱过的两位女子,都心甘情愿为她们闯刀山下火海,生死不渝,所以……妾身的条件是,让妾身成为你叶孤鸿的女人!”

“不可能!”

叶孤鸿断然拒绝道。

“好,那妾身就换一个,”皇甫竹似乎知道叶孤鸿必然会拒绝,也不生气,眉眼含笑地望着他道:“留下来陪妾身度过今宵……”

叶孤鸿目光再次转冷,寒声道:“叶某的忍耐是有极限的,若你再胡言乱语,叶某当真不知自己在失控之下,将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说着,他转眼环顾了一圈这座万花楼的四周,道:“这座万花楼虽是用大理石砌筑的墙壁,但恐怕却还抵不住叶某的一掌之力吧?”

皇甫竹面色微变,口中却依然在强撑着道:“但奴家保证,你就算是拆了这座万花楼,那也不可能找得到唐姑娘。”

“是吗?”叶孤鸿突然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如果叶某没有猜错,你这万花楼下应该有一座地宫,那里是你专事训练女奴的营地所在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地底囚牢

皇甫竹终于脸色剧变,颤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孤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皇甫竹却顿时知道自己的这句话问的有些多余了。也是,此事本就属于对方个人的隐私,他没有理由向自己坦白。

只是那座地宫,是她在尊主安排下专门从事训练女奴进的秘密基地,如今居然被叶孤鸿一眼看破,她心中的恐慌可想而知。

“呼!”

皇甫竹突然深深叹了口气,她知道,眼下的自己只有对其妥协了。当即颓然道:“妾身可以依言放了唐姑娘,不过地宫的事情,妾身希望叶公子能够守口如瓶,如何?”

叶孤鸿冷笑道:“似这等伤天害理的恶行,叶某既然见了,怎么可能会放手不管。皇甫夫人,叶某再说一遍,人你要放,地宫同样得拆!”

皇甫竹脸上腾地冒出一股青气,气的咬牙切齿地盯着叶孤鸿,道:“姓叶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叶孤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双手十指,道:“叶某今天就是要欺人太甚,皇甫夫人又待如何?”

“你……你……”

当瞧见叶孤鸿两手拇指分别搭在自己的左右中指之上时,皇甫竹蓦然想到了叶孤鸿那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屈指三环弹指绝技,眼中闪过一抹惶恐之色。

皇甫竹终于不敢再多说什么,颓然一叹道:“行吧,妾身这就带你去见那唐姑娘。”

说罢,皇甫竹转身将软榻床头柜上搁着的一只梳妆盒先逆时针转三圈,再顺时针转三圈,旋即,便听软榻下传来“咯吱”的一声机括触碰的脆响,随后只见整个床榻缓缓向外横移了尺许,露出墙角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洞洞口。

皇甫竹一整裙摆,率先跃下洞口,然后扭过头来斜瞥了叶孤鸿一眼,那意思显然是在对他挑衅一般问他:唐姑娘就在下面,你敢不敢随我下来!

叶孤鸿嘴角噙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身子忽地纵起,毫不犹豫随她掠下了地洞入口。

“轰隆……”

床榻在机括的带动下,慢慢又归复到了原位。

这个地洞,不似前几日叶孤鸿在十里乱葬岗见到的地宫那般富丽堂皇,毕竟那里是楚羽为方便自己与众女行乐而建造的极乐场所,所以不惜投入了大价钱加以改造扩建。

而此地只是用作囚禁那些被抓来的年轻女子,因而洞壁没做任何雕琢修饰,甚至连壁灯都没有挂,整条甬道显得潮湿阴暗,但叶孤鸿通过目力探查,明显发现这里建造的更为森然牢固。

地洞甬道是个一路向下的斜坡,二人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叶孤鸿估摸着两人此刻至少已在距离地面接近三四十丈的地底。

四周的环境愈发潮湿了,甚至还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叶孤鸿怀疑此时此刻自己所在的头顶位置,应该是一条河流或湖泊之类的积水处。

终于,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丝萤火虫般的细微光亮。

走的近了,叶孤鸿才发现,原来发光体竟是一枚拇指大小的翡翠玉石。

这种石体确实具有照明的功效,只是透光能力不强,比起夜明珠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过用来作为地下囚室的光源,倒是足够了。

地下囚室,当然是越暗越好,这样才显得阴森可怖!

“咔擦!”

皇甫竹不知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前方的石门突然缓缓打开,现出了门口的一座炼狱般的地底监狱。

只见从门后的过道开始,一路向后不知延伸有多远,两边均是精石打造的囚牢,叶孤鸿只粗略计算了一下,囚牢数量也至少有近百之数。

每座牢内均囚禁着至少两名以上披头散发身着囚服的年轻女子,这些女子两眼既满怀渴望又充满惶恐地直勾勾盯着叶孤鸿和皇甫竹二人。

如若叶孤鸿没有料错,她们平日里定是遭受了不少虐待和酷刑,才会露出如此一副想要向二人求救却又心怀忐忑的极其复杂的神情。

越往里走,叶孤鸿越觉得触目惊心,尤其是见到两名刚刚遭受酷刑、浑身都是血迹斑斑的鞭痕、奄奄一息地趴在囚牢内的女子后,叶孤鸿终于达到忍耐的极限,沉声道:“看管牢房的人是谁?”

皇甫竹还从未在叶孤鸿的身上见到过这种可怕的目光,浑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道:“叶……叶孤鸿,你想干什么,负责监视她们的乃是尊主座下最宠爱的大弟子慕容燕,一旦动了她,尊主定然将大发雷霆,届时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你可不能乱来!”

“尊主的徒弟?很好!”

叶孤鸿正愁查不到那个神秘尊主的下落,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遇到对方的爱徒,当下他哪里还会犹豫,蓦双足猛一发力,身子忽如一道劲矢向前疾射而去。

就在方才那一刻,他分明听到前方十几丈外,有人正在用长鞭对囚犯施加酷刑!

“叶少侠,手下留情!”

皇甫竹忍不住在后面疾声高呼,她真怕叶孤鸿一个忍不住把那慕容燕给一剑结果了,到时候触怒了尊主,恐怕她这个助手第一个要遭殃。

想到这里,她也不敢怠慢,连忙提速,想要及时阻止叶孤鸿含怒出手,但等赶到行刑现场时,才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平素里见到他们这些手下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孔雀模样地慕容燕,此时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而在她旁边,叶孤鸿则怀抱着一名浑身上下衣衫几乎都已被长鞭撕碎的妙龄女子。

“嗡!”

皇甫竹脑袋顿时一懵,她瞧的分外清楚,原来这个遭受鞭刑极苦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叶孤鸿此次前来探寻下落的唐宫秋。

“这回死定了!”

皇甫竹差点要哭了出来,她记得自己将唐宫秋交给这个慕容燕时还特别向她交代过:这个女人暂时不能动!

没想到,才一夜之间,那个该死的慕容燕居然把一个俏生生的红粉佳人给折磨成了这等惨烈的模样!

这个心理绝对变态的疯婆娘还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第一百三十章 尊主

“你……杀了她?”

皇甫竹表情异常复杂地望着躺在地上的慕容燕。

叶孤鸿淡淡地道:“只是废了她一生的内力修为罢了。”

“什么?”

皇甫竹愕然一惊道。

要知道,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内力乃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往往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内力被废,无异于比杀了他们的惩罚更严厉。

叶孤鸿漫不经意地瞥了皇甫竹一眼,没有理会,转而将保持左手环抱拓跋秋宫的姿势,右手贴住她的后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替她缓解着伤口的痛楚。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叶孤鸿才撤回右掌,长舒一口气。

再看先前浑身遍布鞭痕、被慕容燕折磨地奄奄一息的拓跋秋宫,此时此刻俏脸明显红润了不少,而且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已止血,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生气,只是先前因受伤太重,如今尚且还未苏醒过来。

叶孤鸿将自己的长衫脱下,裹在怀中佳人的身上,遮住她那被鞭刑撕裂衣裙而裸露的肌肤,这才抱着她长身而起。

转脸看了眼身旁的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的皇甫竹,叶孤鸿神情异常平静,声音听不出悲喜道:“这个地宫囚禁如许多的年轻女子,让她们日夜承受暗无天日的折磨,委实太过歹毒,如今就拆了吧!”

“至于这些女子……”

他瞟了一眼那些地牢中神情惶恐茫然无措情形异常悲惨的可怜女子们,旋踵转首冷冷地盯着皇甫竹,道:“如果有家的你就负责将她们安全送回去,至于那些无依无靠的,你必须找个稳妥的地方将她们安置下去。”

为免对方偷奸耍滑,叶孤鸿随后补充一句道:“此事,叶某会随时跟进的!”

皇甫竹哪里还敢犹豫,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下来。

“叶少侠好大的威风,连本宫的亲传弟子你都敢动?看来是本宫太久没有在江湖上走动,有些人都忘了本宫的存在了!”

就在这时,地牢的石门外,蓦然传来一人的一声阴冷至极的闷哼。

“尊……主!”

皇甫竹娇躯一颤,连忙躬身冲石门的方向欠身摆出个毕恭毕敬的姿势。

叶孤鸿同样剑眉微拧,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半开的石门处。

“踏踏踏……”

伴随一阵轻重始终如一的脚步踏地声,一道颀长的人影,缓缓自那道半开的石门处迈了进来。

来人身量极高,差点就及上身高七尺三寸本就在男人堆中极其显眼的叶孤鸿,头上绾一个普通的丸子发髻,用一根看不出材质的簪子别着。

对方主要吸引人注意的,还是他(她)那宛如判人生死的勾魂使者的瘆人面具。

从这个人现身的那一刻起,叶孤鸿就已判断了出来,对方绝非自己先前见到过的那个蝶儿姑娘以及天山瑶池上那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也就是说,此人极有可能便是那位楚羽口中据说正在闭关修炼魔门秘典长生功的真正的尊主!

尤其是对方那一身深不可测的内功修为,明显比那二人高出了太多太多!

“呼!”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知晓接下来这场战斗将会是他出道以来所遭遇的最较棘手的一次。

看了一眼怀中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的拓跋秋宫,叶孤鸿寻了一处干燥的石台将其平放而下,这才转身冲来人抱拳道:“在下叶孤鸿,还未请教……”

来人淡淡地道:“你可以称呼本宫为龙神。”

“龙神?”

叶孤鸿眉头没来由一皱,他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故意报的个假名字,不过对方既然戴着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当然也不会让人知晓他(她)的真实身份。

叶孤鸿道:“不知叶某与阁下究竟有何仇怨,以致阁下这些年一直处心积虑地陷害叶某?”

那自称龙神的神秘尊主冷声道:“无仇无怨,只是单纯地看你姓叶的不顺眼罢了。”

“是吗?”叶孤鸿冷笑道:“阁下既然不愿言明,那叶某便也懒得再问。只是你对付叶某也便罢了,却万万不该因此而犯下这么多罄竹也难书的滔天恶行,如此行径,与那畜生何异!”

叶孤鸿清楚地感受到,就在自己将对方比作畜生时,对方的气息明显滞了一滞。

也就是说此人的涵养功夫,决计不像他(她)表面所表现的那般古井不波。

不过那股怒火旋又被此人不动声色地给压了下去,只听他(她)声音愈发变得阴冷起来,道:“这么说,你叶孤鸿是要替那些人打抱不平了?”

叶孤鸿平静地道:“不错。”

“很好,”那神秘尊主阴声怪气道:“叶少侠的仁义在江湖上几乎是人尽皆知,但就不知你的功夫是否能与那满口仁义道德对等!”

叶孤鸿如何听不出对方在说到“满口仁义道德”时的不屑于鄙夷,但他自问立身与这个天地之间无愧于心,口中于是不卑不亢道:“对等与否,阁下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

“当然要试!”那神秘尊主突然一挥袍袖,冷哼道:“废了本宫爱徒,这笔账,本宫当然要找你清算!”

“清算”两字甫一出口,对方的气势陡然暴涨,浑身竟隐隐散发出一种有令天下万民臣服的帝君般至高无上的可怕威压。

饶是叶孤鸿有足以媲美天下宗师级别的内功,再加上月空勾心诀的开篇吐息法诀无时无刻不在巩固修为,也不禁被对方这突然爆发的超强气势给压迫的浑身气血一阵翻腾。

然而还未等他一口气顺过来,那神秘尊主整个人忽如化身作一条怒海蛟龙,闪电般冲他疾袭而来。

“锵!”

叶孤鸿不敢托大,第一时间祭出了背后的孤鸿剑,同时左手拇中二指蓦然一扣,名动天下的屈指三环弹指功夫,业已出手。

“蓬!”

素来例不虚发的屈指三环指劲还未等击中来人如鬼魅般的身影,已被他(她)右手一记挥袖给彻底化解掉,但那人的左手竟霎间不可思议地向前探出三尺,狠狠朝叶孤鸿的心口拍来!

赫然便是魔帝夜流星那传说中早已失传多年的摧心掌!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敌

但叶孤鸿真正被感到吃惊的,还是这位神秘尊主那突然变长的诡异左手。

只是眼下由不得他多做迟疑,对方那左手打出的摧心掌,裹含着足以摧山劈石的庞大真气。若被这一掌劈中,叶孤鸿恐怕自己至少也要落个重伤吐血的下场。

不敢托大,叶孤鸿一把将孤鸿剑旋出一道凌厉的剑花,剑尖直指对方的左手掌心。

这一剑其实还有个名堂,就一个字,叫做刺,是叶孤鸿特意为它命的名。

十年前,从他练剑开始,每天就会抽出半时辰来专门只练这一招,以至那每日一根被他事先准备用做剑靶的木桩,每每都被他扎成了马蜂窝。

十年三千六百五十余天,半时辰是三千六百息,每息刺一剑,也就是说他这十年来共计刺出了一千多万剑。

正是这寒暑不缀的一千多万剑的日日苦练,才造就了他叶孤鸿的剑法通神。

“叮!”

孤鸿剑的剑尖不偏不倚正中那位神秘尊主的左手掌心,竟而发出一道金铁交击的清越脆鸣。

“怎么可能?”

这一幕,再次令叶孤鸿震撼的无以复加,“即便是金钟罩铁布衫横练的再怎么登峰造极,那也不可能真正将肌肤锻造成钢铁啊!”

除非!

叶孤鸿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张大,愕然道:“你……这条手臂是假的!”

“嘿,才猜出来么,可惜太迟了!”

那神秘尊主蓦然冲他神秘一笑,左手再次向前暴长三尺,“蓬”地一下不偏不倚,正中叶孤鸿的左肩。

叶孤鸿浑身如遭雷击,一个踉跄向后跌退五步,双眼死死地盯住对方那忽长忽短变化莫测的诡异左臂,倏地,他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蓦大叫一声道:“是机括!你那只左手装的是机械手臂!”

“咦?没想到,居然还真的被你看出来了,只是可惜,天下间所有看破本宫这只左手秘密的人,都得去死!”

说到“去死”两个字,那神秘尊主身法暴涨,陡然以一个叶孤鸿肉眼难辨的高速,冲他疾射而来,同时那只灵活多变的机械手臂瞬间伸长半丈,居然绕至叶孤鸿背后,闪电突袭他的后心。

仅仅只是这个尊主一人,借助他(她)如有神助的机械手臂,竟刹那间达到了前后夹击叶孤鸿的效果。

这种打法尚且还是叶孤鸿第一次遇到,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破敌之策,无奈下只得被动防守,老老实实地手持孤鸿剑,紧守自己身周三尺之内的一亩三分地。

叶孤鸿的打法虽然保守,但却很是凑效,凭借这种防守,他竟硬生生扛过了那位神秘尊主的一波又一波堪称狂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

终于,当第五波攻击宣告瓦解,那个自号龙神的神秘尊主突然停了下来,两眼冷冷地盯着双手持剑小心戒备地防范着自己的叶孤鸿,不屑道:“都说你叶孤鸿的武道修为足以与当今的武林宗师比肩,怎么,就这点只懂龟缩防守的微末道行?”

叶孤鸿淡然一笑,道:“难道宗师都是只懂一味进攻的莽夫么?所谓退可攻进可守,懂得攻守兼备才是吾辈习武之人所要达到的至高境界。”

“呸!强词夺理!”

那神秘尊主冷哼道:“攻守兼备?哼,你不过是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不过你以为这样像乌龟一样谨防死守,本宫就会拿你没办法了么?”

叶孤鸿很是潇洒地耸了耸肩,道:“至少目前为止,阁下始终没能攻破叶某的防线,这就够了!”

“是吗?”

那神秘尊主眼中突然两道精芒,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道:“叶孤鸿,从即刻起,本宫保证,将在三招之类定破你的防线,否则今日就放任你和这些被囚禁的女子们平安离去。”

“三招?”叶孤鸿心中不禁冷笑一声,暗道:“方才三十招你都没能突破叶某这密不透风的剑墙,如今却要在三招之内将叶某击倒!”

“第一招!”

那尊主说完,机括左臂瞬间弹出,目标直击叶孤鸿的眉心。

叶孤鸿早有防备,横在身前的孤鸿剑趁机往上一提,准准地挡住了那金铁打造的五根手指。

“第二招!”

话音未落,忽见那尊主弹射的机括左臂下移三尺,转而急攻叶孤鸿的心脏。

叶孤鸿嘴角噙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孤鸿剑紧跟着向下挥去。

“嗖!”

哪知,就在这时,那只原本射向叶孤鸿心脏的机械手臂蓦然转向,竟然直袭依然平躺在石台上尚未醒转的拓跋宫秋而去。

“卑鄙!”

叶孤鸿显然万万没想到对方身为一代武学宗师级别的绝顶高手,居然会向一个毫无反抗之类的羸弱女子实施偷袭!

但这一刻他也顾不上许多,孤鸿剑瞬间脱手,疾疾射向那神秘尊主的面门,这招叫做攻敌必救,目的当然是希望对方能放弃袭击拓跋秋宫,转而挥臂自救。

只是叶孤鸿也知道,光凭这一剑想要阻止那尊主的出手,委实不够。

所以下一刻,他的双手拇中二指同时屈起,两手齐齐弹出三记。

六道指劲不分先后,目标直袭那神秘尊主的浑身六处生死关窍。

而他的人就在这一刹那纵掠而起,闪电般朝拓跋秋宫的方向冲去,试图在对方机械手臂击中她之前,替她拦住这必杀的一击。

“你上当了!”

那神秘尊主说完这句话,原本击向拓跋秋宫的机械手臂蓦然转个急弯,倒扯而回,竟而直冲叶孤鸿的眉心袭来。

“蓬!”

叶孤鸿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瞬间抬起双臂,硬生生以臂肘挡住了对方那裹含十层劲气的精钢铁臂。

但毕竟是匆忙应对,护体真气都还没来及催发,叶孤鸿就这么被机械手臂击飞出十几丈开外,重重摔落在地。

“噗!”

叶孤鸿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然而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身子第一时间弹射而起。

“蓬!”

果不其然,就在他整个人弹向半空的那一刹,先前坠落的位置已被那神秘尊主的机械手臂砸出了一个通径几达半丈的可怕深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破绽

“第三招!”

叶孤鸿人还在半空,那神秘尊主令人听觉仿佛死神夺命的森然闷哼,突然自他身后阴气森森地传了过来。

伴随而至的,还有他(她)那仿佛跗骨之蛆一般奇诡异常的机械手臂。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从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令他感觉到死神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

电光石火之间,他已将全身真气尽数关注双手拇中四根手指之间,蓦然奋力弹出。

两道指劲于半空突然化作六道,再分成一十八道,接着是五十四道,随后是一百六十二道……

以此类推,最后竟然变成了上千近万道密密麻麻的劲气网墙,瞬间便拦在了那神秘尊主与叶孤鸿之间。

“咦?”

那神秘尊主显然没想到明明已是强弩之末的叶孤鸿,居然还能使出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招数,不由惊咦一声,不过下一刻,他(她)的人蓦然腾空而起,机械左臂犹如一条灵活多变的蟒蛇,突地沿半空螺旋急转开来。

也不知那尊主是怎么控制的,机械左臂越旋越快,愈转愈急,不消片刻,竟然化作一道通径约莫半丈的机械锥,携排山倒海之威,呼啸着冲叶孤鸿指劲凝结的劲气网墙,狠狠撞了过去。

“吱吱吱……”

机械锥如同一只洪水猛兽,疯狂地撞击着那片劲气网墙,发出一连串让人耳膜差点没被震破的刺耳怪响,短短的几息交锋,竟而将气墙撕裂出一道碗口大小的裂口。

随后裂口变成铜锣般大小,继而呈筐笊,接着如簸箕……

最后则彻底被机械锥给绞的支离破碎。

机械锥与劲气网墙之间的交锋,看似很长,其实也不过短短的几息光景,时间短的甚至令叶孤鸿还来不及变招。

下一刻,那神秘尊主不知何时竟欺近身来,完好无损的右手蓦然化作一柄掌刀,不偏不倚,正劈中叶孤鸿的胸口。

“噗!”

叶孤鸿再度仰天吐血,踉跄跌退,对方的这一掌,差点没将他五脏六腑给直接震碎了!

“怎么样,摧心掌的滋味如何?”

那尊主透过勾魂使者面具露出的双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半跪于地以长剑强行撑着自己摇摇欲坠身躯的叶孤鸿,玩味地道:“本宫说在三招之内彻底破了你的防御,不多不少,正是三招!”

叶孤鸿探手抹了一把嘴角残留的血渍,淡淡地瞥了对面这位神秘的尊主一眼,道:“不错,论起寡廉鲜耻卑鄙龌龊,阁下确实令人甘拜下风,叶某佩服之至!”

“哼!”

那尊主目光陡然转冷,纵使透过一层面具,叶孤鸿仿佛也能看到他(她)脸上凝起的一层寒霜,只见其动了动那只机械左臂,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叶孤鸿啊叶孤鸿,本宫不得不佩服你那三寸不烂之舌,也不知是你心太大,还是真个不畏生死!”

“呼!”

叶孤鸿长出一口气,慢慢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道:“叶某的命就在这里,阁下不妨来取试试!”

这句话配上叶孤鸿的这个仿佛泰山崩于顶而自面不改色的洒脱表情,一时竟然令那位神秘尊主看的愣神片刻。

说实话,这个自称龙神的尊主也算在江湖上混迹了大半辈子,成名多年,杀过的人当然不在少数,但他(她)却从未见过似叶孤鸿这般面对死亡还表现的这么风轻云淡轻松写意之人……

除非……

那尊主心中一动,暗忖除非他叶孤鸿身上还有什么凭仗!

叶孤鸿就像是猜出来这个神秘尊主心中所想一样,淡淡一笑道:“怎么,面对在下这个身受重伤之人,阁下反而不敢动手了?”

那尊主冷哼一声,眼中布满杀机,道:“本宫还从未见过有人一心求死的,好,既然你一心求死,本宫何妨成全于你!”说完,机械手臂凌空一旋,一把抓向叶孤鸿的咽喉,显然是想一招毙命。

叶孤鸿突然冲那尊主神秘一笑,就在机械手臂距离他还有半丈不到时,蓦见他就地一个懒驴打滚,身子向左横移三尺,恰巧躲过那无坚不摧的五根机械手指。

“嗯?”

那尊主两眼终于现出一抹惊诧的神色,不能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那尊主似乎心有不甘,继续挥动机械手臂,朝叶孤鸿射去,这次其选择的目标是叶孤鸿的心脏。

接着,诡异的一幕又出现了,叶孤鸿再次利用懒驴打滚的招数,巧妙避过了机械手的攻击范围。

到了这一刻,那尊主神情终于现出了几分不安,机械手如同被赋予了灵魂的活物一般,在短短的十息光景,竟朝叶孤鸿弹射了不下百次,却每次叶孤鸿都被地上的叶孤鸿用或打滚或翻身或侧移等不入流的耍赖招数给躲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

又试了抓捕几次,可发现自己的机械手依然没法碰到叶孤鸿的半点衣角时,那尊主再忍受不住了,蓦地挥臂对着地面一通乱砸。

当然,这些杂乱无章的招数,是更加不可能会伤到叶孤鸿的……

半柱香之后,当地宫的这条甬道被那尊主给砸的坑坑凹凹,到处狼藉时,叶孤鸿却还完好无损地蹲伏在地宫的一角。

终于,那位神秘尊主停下了自己的疯狂举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道:“告诉本宫,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叶孤鸿拍了拍身上落满的石屑土尘,若无其事地瞥了他(她)一眼,道:“阁下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幼稚么,难道让叶某告诉你机械手臂的弊端,好让你下次完成整修后继续对付在下?”

“呃……”

那尊主也知自己的这个问话有些多余。

但这只机械手臂乃是他(她)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她)所修炼的长生功中最大的隐秘,就是想不通叶孤鸿究竟看破了这机械手臂上的哪一处破绽,所以情急之下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很好,叶孤鸿,从现在开始,你值得本宫认真对待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诈尸

你道叶孤鸿是如何看破这条机械手臂的破绽?

说起来也异常简单,那就是他通过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置于机械手的攻击之下,在无数次经历的生死关头,才最终掌握到的这一规律。

那就是,这与机械手对应位置的左翼呈四十五度角的夹角处,乃是这只机械手的攻击死角。

叶孤鸿方才每每能巧之又巧地避过那尊主的机械手臂攻击,利用的正是机械手的这个攻击死角。

这一点堪称极其隐晦的微小破绽,叶孤鸿恐怕连设计这只机械手的原主人,都没能注意到。

至于后来使用它的眼前的这位戴着勾魂使者面具的神秘尊主,就自然不可能会知晓这点隐秘。

见机械手对叶孤鸿似乎已经无效,那尊主突然一声冷哼,右手掌心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两刃布满倒刺的峨眉刺。

叶孤鸿皱了皱眉,那峨眉刺不过尺半的长度,从对方刚才挥动那只机械手臂来看,对方擅长的明明是远距离的强攻,这个时候却取出了这么短的兵刃,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事实证明,叶孤鸿的猜测是错误的。

眼前这位身份神秘的尊主,不仅擅长远攻,甚至连峨眉刺这种一分短一分险的奇门兵刃驾驭的也同样炉火纯青。

那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峨眉刺,在这位身份神秘的尊主手中,忽然如被注入了一道灵魂的活物一般,各种攻击挑、刺、勾、划、点……瞬间竟将叶孤鸿迫的一阵手忙脚乱。

叶孤鸿饶是有孤鸿剑这柄绝世神兵在手,奈何重伤之下,难以发挥出它的五层威力,所以再次被对方压着打。

自五年前出道以来,哪怕是三年前那场丁家灭门惨案后,被人误会作大奸大恶之徒而一路遭人当过街老鼠般追着打,可叶孤鸿生平经历过无数次的与人比斗,却还从未像今次这般,打开始到最后都一直狼狈不堪地被人碾压。

叶孤鸿尝试过多次用三才归元步法、涡旋劲和自己苦练多年的刺术、灵动飘逸的十字斩剑等剑招,却均无法摆脱对方峨眉刺的纠缠。

两人近身以快打快,转眼间已交手了不下百次,终于,到了二百招的时候,叶孤鸿身受内伤的劣势便显现了出来。

就在那尊主由一招仙人指路的虚招点刺,突然变作披荆斩棘的横劈,目标直指叶孤鸿的咽喉时,叶孤鸿应变不及,孤鸿剑尚且还保持前探的姿势,百忙中只能上身向后一折,使了个高难度的铁板桥动作,躲过被人割喉之险。

但这却无疑给对方营造了一个绝佳的破防契机。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那神秘尊主峨眉刺逆向一旋,一招流星赶月,闪电般从叶孤鸿左手腋下方向疾点他的左臂。

这个角度极其刁钻,叶孤鸿弯折的上身还来不及恢复,瞬间便已中招。

这还不算,就在那尊主的峨眉刺点中叶孤鸿左臂的那一刹,他(她)的机械左手忽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叶孤鸿的后心处,狠狠按了下去。

“噗!”

叶孤鸿直接被对方这一按击的吐血当场,本就负伤颇重的脏腑,再次伤上加伤。

“本宫还当你叶孤鸿有多强,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那戴着勾魂使者面具的神秘尊主突然从嘴里发出一道不屑的冷笑,道:“看来,先前着实是本宫太过高估你了,那好吧,从现在开始,一切都结束吧!”

说完,就见他(她)抖了抖右手掌心的峨眉刺,足尖猛一蹬地,身子弹射而起,人刺合一,转眼便已瞬移至叶孤鸿的身前半丈处,峨眉刺倏忽朝前一送,刺尖蓦然穿透叶孤鸿的胸口,只差三寸便即刺破他的心脏。

但就在这情势危险到极点的紧要关头,忽见叶孤鸿骤然探出自己的那只左手,五指化作鹰爪,陡地握住那根峨眉刺的倒刺。

那尊主明显被叶孤鸿这自残般的打法弄得心底一愣,待再要将峨眉刺往前送出三寸,彻底了结面前这个屡屡挑战自己权威的黑衣小子时,却愕然发现对方紧抓峨眉刺的左手宛如铁爪,竟而让自己的右手无法前进哪怕一寸。

要知道,这根峨眉刺上可全都是寸许长的倒刺,对方既然能彻底阻住自己的动作,那就证明他已将五根手指与峨眉刺彻底融合在一起,通过倒刺与指骨之间的摩擦,以达到增大阻力的效果……

“这小子,对自己还真是狠!”

那尊主目光十分复杂地瞥了叶孤鸿一眼,说实话,出道这么多年以来,他(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在与人对敌时竟不惜以自残来实现防守。

当然,叶孤鸿付出了五指极有可能致残的惨烈代价,要的可绝不是单纯的防守。

所以,下一刻,就见他突然冲那神秘尊主诡异一笑,另只握剑的右手不知何时竟已丢了佩剑,拇中二指神不知鬼不觉地搭在了一起,对准对方的面门倏地一弹!

“嗤!”

名动天下的屈指三环指劲正中那神秘尊主的勾魂使者面具,刹那将其击成数半,露出对方那妖媚至极的绝美容颜。

“这……”

叶孤鸿看的不禁一呆,倒不是因为对方那堪比凌天碧拓拔秋宫那般的倾城之姿,而是这副面容他分明觉得有几分眼熟。

蓦地,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愕然道:“你……是你,怎么可能,三年前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此时此刻,站在叶孤鸿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早就应该被人灭了一家满门的丁家家主天门天尊丁乘风。

只是这丁乘风三年前明明还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如今怎地忽然变了性了?

还有就是,既然他丁乘风此时身在这里,难么三年前那个被杀的丁家家主又是谁?

男变女、雄变雌,这一点因为有先前那个玄神阎照功之徒冷计霄由女变男的先例,叶孤鸿倒还不至于太过惊异。

主要是对方这么一个三年前本该早已被杀的死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将叶孤鸿吓住了。

“噗嗤!”

对方抓住叶孤鸿震惊愣神的这一刹,机械手突然化作锋锐的利爪,瞬间洞穿了叶孤鸿的右肩!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当年秘辛

“与本宫交战还敢分神,不得不说叶少侠的心还真是大!”

“丁乘风”抽出穿透叶孤鸿右肩的机械爪,笑意吟吟地望着他道:“怎么样,臂膀被峨眉刺穿透的感觉还不错吧,有没有觉得那种灵魂仿佛都被撕裂一般锥心蚀骨痛到彻底怀疑人生?”

叶孤鸿惨然一笑道:“以折磨叶某为乐,恐怕正是要满足阁下那变态的乐趣味吧?”

那“丁乘风”嘿嘿怪笑一声道:“没错,叶孤鸿,你知道吗,自从三年前长安御龙坡那场比武之后,本宫日日夜夜期盼的就是如何能彻底胜过你一场,为此本宫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叶孤鸿接口道:“哪怕是失了做男人的根,从此不男不女地苟活在这个世上?”

“住口!”

很显然,叶孤鸿这句不男不女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只见那“丁乘风”一声咆哮,几乎是吼了出来道:“叶孤鸿,你凭什么这么心安理得,你可知道,本宫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就是个彻头彻尾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叶孤鸿唇角泛起一抹苦涩道:“丁尊主,叶某何德何能,居然能蒙阁下如此深恶痛绝念念不忘?”

那“丁乘风”顿时又似被叶孤鸿这种对一切都浑不在意的混不吝模样气的差点暴跳如雷,一口“银牙”咬的咯嘣直响,道:“姓叶的,你下流卑鄙龌龊无耻,本宫诅咒你头顶流脓脚底生疮喝水被梗死吃饭被噎死走路被摔死从此不得好死……”

叶孤鸿:“……”

如果顺刚才他还觉得这个“丁乘风”男扮女装是玩闹戏份居多的话,那么现在听完对方这一通泼妇骂街后,叶孤鸿早已笃定,对方无疑已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了。

“你……”

叶孤鸿迟疑道:“莫非真如你说的那样,你这伤是三年前那场御龙坡大比后留下的……遗症?”

叶孤鸿表情略感诧异道:“记得那场飞叶摘花的绝技,叶某虽侥幸胜过半筹,但最只是虚耗了丁尊主一身护体真气,事后你我便各奔东西,却何来叶某伤丁尊主之说?”

那“丁乘风”恨恨地盯着他,神情像极了那种被抛弃的怨妇般咬牙切齿道:“叶孤鸿,你居然还还有脸提那场大比!”

“那时候你明明对蝶衣一往情深,却因为本宫在旁阻挠令你们劳燕分飞,于是便怀恨在心,故意在那场大比上狠狠地羞辱了本宫一番,让本宫这个“铁掌水上漂,乘风万里遥”的武林第一轻功高手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丁乘风”恨声道:“本宫因此性情变得狂躁暴虐,甚至对人血的味道生起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心智失控,在五湖各大小门派中大开杀戒,最后更是……”

说到这里,她忽地顿住,但叶孤鸿突然像是猜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瞳孔骤然收缩道:“莫非……当年那场震惊武林的丁家灭门惨案……是……你犯下的?”

叶孤鸿多么希望这场人间惨剧只是自己胡乱的猜测,但当看到对方那眼中突然闪过的一抹后悔、痛苦、不安、无奈等诸般复杂的神色后,他瞬间意识到自己是猜对了。

尽管当年因为亲眼目睹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让叶孤鸿对那个曾经深爱过的人儿彻底死心,如今更经历了三年时间的疗伤,令他渐渐忘却了那道倩影……

但毕竟曾是一起海誓山盟过,差点就要一起携手到白头的人儿,如今得知其死因竟是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场人伦悲剧,这个讯息,对叶孤鸿的心底触动,当然还是挺大的。

不过为了确认心中的猜测,叶孤鸿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道:“这么说,当年她……丁姑娘……贵千金其实死于丁尊主你之手了?”

“丁姑娘?”

那“丁乘风”蓦然从鼻端发出一道闷哼,冷冷地盯着他,道:“果然男人都是薄情寡义之徒,三年前你爱我那蝶衣爱的死去活来,恨不得替她去死,没想到,才仅仅过了短短三年时间,你就连她的名字都不愿提起了!”

叶孤鸿深深叹了口气,道:“在下与贵千金之间的事情又岂是丁尊主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呸……”那“丁乘风”忽地冲他啐了一口,不屑道:“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不就是当年我那蝶衣背着你找了个男人!哼,男人逛青楼招妓就是理所当然,女人一旦背叛了男人,哪怕只有一次,就会立即被堕入万丈深渊……”

“你住口!”

这回是叶孤鸿冲那“丁乘风”吼了出来,有些歇斯底里道:“叶某和贵千金的事情过去便算过去了,此事我不想再提。”

叶孤鸿突然觉得无论自己再怎么强调自己已经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但潜意识总是在不经意地提醒自己,那些曾经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回忆碎片,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清刷洗涤干净的……

那“丁乘风”却没有就此放过叶孤鸿的意思,阴阳怪气地道:“叶孤鸿啊叶孤鸿,当年蝶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一次又一次地恳求你,乞求你的原谅,但你就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哼,你可知此事对蝶衣造成多大的伤害,她那时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叶孤鸿忽地发现,这个“丁乘风”似乎是故意想要打击自己的心理防线,一旦自己对“她”的某些话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就立马会激起对方滔滔不绝的交谈欲。

于是,这当口,他索性淡淡地瞥了“丁乘风”一眼,道:“然后呢?”

那“丁乘风”见叶孤鸿又恢复到平时那种古井不波宠辱不惊的该死神情,不禁勃然大怒道:“听完自己昔日的爱人为你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磨难,你居然还能如此无动于衷,叶孤鸿,你那颗心是石头做的吗?”

闻言,叶孤鸿长长一叹道:“你也说了,是曾经的爱人,如今早已物是人非,贵千金早已魂归故里,叶某也早已有了准备相携共度此生的那个人。”

“你……”

叶孤鸿说的如此坦白,一时倒让那“丁乘风”找不出一句可以反驳的话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生死一线

“却不知你口中的那位与你携手共度一生的红颜知己,是那个机灵可爱的苏歆苏姑娘呢,还是眼下这位倾城绝代的俏佳人唐宫秋唐姑娘,抑或者说是半年前早已与你有了肌肤之亲的凌天碧凌仙子?”

“丁乘风”饶有兴致地看着叶孤鸿,似笑非笑道。

叶孤鸿闻言不禁一呆,旋即冷笑道:“三年未见,没想到丁尊主虽然变了性,但这爱管闲事的毛病依然未改。”

提起叶孤鸿,也许江湖中人首先佩服的是他那登峰造极的屈指三环弹指神通,然而事实上论起毒舌来,说实话,这天下间能胜过他叶孤鸿的,却也没有几个。

“变了性”三个字甫才出口,叶孤鸿明显见到那“丁乘风”涂抹着一层厚厚脂粉的“俏脸”霎时变得难看之极,额头几根青筋几乎都快凸出了眉心,整个人更是被气的如振筛般剧颤不止,“银牙”紧咬,从齿缝挤出几个字来,道:“好,很好,你很好……”

“叶孤鸿啊叶孤鸿,”只见这“丁乘风”倏然将浑身气势提至前所未有的巅峰,一步一步缓缓朝他踏过来,面无表情道:“三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在本宫面前提起这三个字,很好,叶孤鸿,如今你终于成功地激起了本宫对你誓杀不可的决心,记住,今日杀你之人乃魔尊第五代尊主丁乘风,他朝入了黄泉可千万莫要忘却了!”

“丁乘风”双足犹如灌铅,每走一步都“咚”地一声,在地面留下一道震耳欲聋的撞地巨响,十步过后,在他身后,赫然出现十个深足半尺的醒目足坑!

要知道,这座地底囚牢的地面均是硬度堪比金铁的地底岩石,寻常刀剑想要在上面留下痕迹,都异常空难。

由此可见,如今这“丁乘风”的内力究竟强大到一种何等的地步!

叶孤鸿瞳孔骤然收缩,此时此刻,他才幡然大悟,自己这个所谓的江湖年青一代第一人,与真正的绝世高手之间,其实还存在着一种宛如鸿沟天堑般的巨大差距。

深吸一口长气,叶孤鸿以孤鸿剑驻地强撑起内腑重伤下遥遥欲坠的躯体。

这个时候,他已不敢再有任何保留,《月空勾心诀》的吐纳方法运转至极致,真元瞬间以半息不到的光景沿全身奇经八脉游走一个周天,最后全部汇聚至右手的拇中二指指尖。

海量的真气齐汇那右手拇中二指经脉,刹那的庞大冲击力,差点没直接将叶孤鸿那两根手指给直接撑爆了!

叶孤鸿不敢稍作停留,连忙将拇中二指屈起,对准“丁乘风”的方向,倏忽一弹。

“嘀!”

一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至无与伦比的指劲,骤然破开虚空,朝那“丁乘风”的眉心电射而去!

这一击,可以说是叶孤鸿倾尽浑身全部真元的孤注一掷,杀伤力不啻于武道修为登峰造极的绝世高手的一记绝杀!

那自称魔尊第五代尊主的“丁乘风”,目光一凝,神情同样变得无比凝重。

面对叶孤鸿这记绝杀,“她”蓦地撮口发出一道刺耳尖啸,机械左臂忽如变戏法般竖在自身面门半尺外,“叮”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与指劲来个对心正碰。

“噗!”

这魔尊“丁乘风”明显低估了叶孤鸿那道指劲的穿透力,又高估了自己那根机械手臂的坚硬度,万万没想到,在叶孤鸿倾注全力的拼命一击下,自己的机械手臂只堪堪阻住了指劲三分之一息光景,瞬间就被其射个对穿。

“来得好!”

不过“她”毕竟在三年前就已是一代宗师,如今又修炼了魔帝夜流星的长生功,武道修为直逼绝世高手的境界,所以面对这道洞穿机械臂的指劲并未慌乱,而是有条不紊地先横过右手的峨眉刺,再挥动半遮左臂的一截袍袖,最后平平向后飞身倒退……

“噗”!

峨眉刺后发先制,点中叶孤鸿的那道指劲,虽然依然被指劲击飞,却也削弱了指劲至少三层的力道。

随后的指劲,再经“丁乘风”的袍袖一阻,力道遂又被削弱三层。

等冲破重重阻挡、终于能有机会同“丁乘风”正面交锋时,这道指劲却已只剩三层力道不到。

“丁乘风”身疾如风,以一个转陀螺的巧妙步法躲过指劲的最后纠缠,再凌空一个鹞子倒翻,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瞬移至叶孤鸿的近前。

机械手宛如鬼魅一般蓦地探出,五根锋锐如刃的手爪,刹那间将叶孤鸿的右肩整个洞穿。

“当啷!”

叶孤鸿右肩遭受重创,整只臂膀痛入骨髓,右手竟而握不住孤鸿剑,令其脱落坠地。

眼见对方那正滴血的五根机械手爪,下一刻的目标就是自己的心脏,叶孤鸿心底突然生出一股绝望来。

难道今日此地,当真是我叶孤鸿的埋骨之处么?

就在叶孤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差点就要绝望地闭上双眼,引颈待戮的那一刹,突听石门外传来一人的“嘿嘿”怪笑道:“有一条机械铁臂就是好,哪怕受到再严重的损伤,也不会有痛的感觉,唉,只可惜,这机械臂的主人竟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另一人的冷哼道:“老臭虫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不男不女又怎么样?你这是赤果果的性别歧视!”

被叫做的老臭虫的率先出声者忍不住“哇哇”怪叫道:“我说老酒鬼,你莫不是习惯了男女通吃,如今想换换口味,尝尝这种不男不女的怪物的滋味吧?”

“哼,是又怎样?”

那外号叫老臭虫的家伙“呸”地一声,啐道:“连这样的怪物你都下的去嘴,老酒鬼,你这天下第一邪的魔神称号还真是实至名归!”

来人当然便是盗宗魏照元与魔神董日瑄二人。

这两个年过半百的家伙,是越活越有往老顽童方向发展的迹象,二人最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习惯了联袂出场。

前段时间他们就听说叶孤鸿在五湖剑会上,一人挑战十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的英雄事迹,于是一路辗转打听,才知道叶孤鸿近日来到了洛阳。

随后叶孤鸿大闹八王府的壮举被好事者有意传播,以至叶孤鸿如今的名号,在整个洛阳城几乎是人尽皆知。

两人几乎没费多少工夫便将叶孤鸿在洛阳城的人际关系捋了个门儿清,并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叶孤鸿眼下正在万花楼救人,遂利用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令那万花楼的老鸨反水,供出了这处地下囚牢的入口所在。

不得不说,这二人赶来的还真是及时,因为哪怕只差上半刻,叶孤鸿这会儿可能就已命赴黄泉了。

“盗宗魏照元?魔神董日瑄?”

“丁乘风”在还未入魔尊之前,身份乃是天下三大门派之一天门的天尊,自然不会不认得这两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宗师级高手。

尽管“她”很想一招解决掉面前的叶孤鸿,但如今“她”刚刚才与叶孤鸿一番鏖战下损耗极大,素来被“她”珍视做生命的机械手臂更遭叶孤鸿那记屈指三环损毁,纵是“她”再怎么自负,那也不敢在眼下这个状态再对战魏董二人。

权衡利弊之下,这位现任魔尊第五代尊主“丁乘风”,最终还是放弃了对叶孤鸿的最后一击,右手凌空一抓,夹起地上兀自未醒的慕容燕,一个闪身冲了出去。

便在离开石门前的刹那,只见“她”百忙中不忘回过头来冲三人各瞟了一眼,道:“从今往后你们最好日夜不停地守护在他叶孤鸿的面前,否则一旦让本宫寻到机会,本宫保证定要让他受那万洞穿体之刑!”

“我呸!”董日瑄不屑道:“有本事你姓丁的别逃,与老夫先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魏照元及时补刀,桀桀怪笑道:“我说老酒鬼,你不是要与这不男不女的怪物在床上大战吧?”

一句话差点没让空飞的“丁乘风”一个踉跄坠下来,好在“她”心志还算坚毅,强撑着掠出了石门外。

见那“丁乘风”真个被自己两人的现身给吓走,魏董二人这才一左一右冲至叶孤鸿近前,扶住这位几已只剩半条命的黑衣少年,前者脸色一变道:“我说叶小子,你伤的重不重?”

董日瑄冲他翻了翻白眼,道:“你这不是废话么,要不让我拿刀在你老臭虫左右两肩捅俩窟窿试试……”

魏照元当即光火道:“老夫只是表示关心地问一句而已,难道这也有错?”

董日瑄从鼻端发出一道不屑的闷哼道:“那你也应该问叶小子还能支撑多久,是不是马上要去找大夫,需不需要用真气替他续命之类的……”

叶孤鸿忍不住插口道:“那个……两位前辈,其实……”

“你闭嘴!”

两人异口同声地冲他怒瞪一眼喝道,接着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开来!

叶孤鸿:“……”

他突然觉得被这对斗起嘴来就没玩没了,甚或连正事都顾不上的活宝搭救,真不知该是喜还是该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家

尽管这魏董俩为老不尊的老顽童说话办事不甚靠谱,不过对待叶孤鸿却着实还算发自肺腑。

二老一左一右,各自用内力为叶孤鸿疗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内伤,直至叶孤鸿能自发运转体内真元修复受创脏腑,方才算罢。

今次所遭受的创伤可谓叶孤鸿生平之最!

叶孤鸿从八岁开始练剑,十六岁自创名动天下的屈指三环弹指神技,十六岁之后至今整整四载,可谓大小战经历无数。

但以往的每一场战斗,他都凭借自己那几能通神的超高剑法、绝妙的三才归元步法以及例如虚发的屈指三环弹指绝技,一次又一次于不可能间险险躲过他人的必杀招数,所以身受重创的次数屈指可数。

哪怕是上次在赶赴有佛寺迎接苏歆的路上,被峨眉、崆峒、唐门等十几个门派围攻,最后再遭埋伏于有佛寺外的小箭神宗正良偷袭,他受的伤也没有重到眼下这种差点殒命的地步。

足足在这个地底囚牢内修养了一天一夜,叶孤鸿才终于恢复了三层的功力。

随后他便不再多待,只因当期最要紧的是将这些被关押在囚牢内遭受磨难的女子们送出去。

此事当然还是得交由皇甫竹来打理,自从那个化身作魔尊的丁乘风弃她而去后,这位素有江湖俏寡妇之称的竹叶青,就彻底对那位尊主死心了,老老实实地依照叶孤鸿提供的方案,将这些女子逐一安排妥当。

此间事了,叶孤鸿又修养了半个月,待彻底恢复元气后,便将楚羽招了过来,准备与他商议剿灭魔门的事宜。

这个以第五代魔尊尊主丁乘风为首的魔门,近几年戕害了十几个武林大派的高手,将整个江湖搅的动荡不安,再加上一直不断栽赃嫁祸叶孤鸿,令他成为众矢之的……

不管是出于为民除害的大义,还是为报一箭之仇的个人恩怨,叶孤鸿都有义务除掉这匹躲藏在黑暗角落内的害群之马。

说到铲除魔门,魏照元和董日瑄这对活宝顿时便来了兴致,说什么也要同叶孤鸿一起联手对敌。

但叶孤鸿却知道,其实这两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只是手痒痒,想要找人打架而已。

不过鉴于二人宗师级别的武道修为,叶孤鸿本着多个帮手多分把握的心理,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叶兄如果铁了心要动那魔尊,首先要解决的还是魔门四大护法。”

楚羽有板有眼地分析道:“青龙护法何青龙,一身横练铁布衫功夫据说早已登峰造极,哪怕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也难伤他分毫。”

“白虎护法褚柏虎,醉心枪法,一杆风火无敌如意抢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一年前更是凭借着此枪将华山掌门华春秋钉死在华山翠云峰上。”

“朱雀护法花雀长袖善舞,一对流云飞袖能于三丈外夺人性命。”

“玄武护法顾玄武,生性凶残嗜杀,一套九天夺命追魂刀法早已臻化境,据说死在他追魂刀之下的武林高手已达上千之数。”

叶孤鸿沉吟道:“这么说来,这四大护法的武道修为个个都是宗师级别了?”

楚羽苦笑道:“恐怕还真是如此。”

“宗师又如何?”

却是魏照元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口道:“如今宗师的界线本就模糊的很。是个门派之主,稍微有点拿手的独门绝技,就在那里摆谱吹嘘自己是一代武学宗师。切,实际上这种人甚至连某些初入江湖的年轻一辈高手都不如!”

董日瑄接口道:“老臭虫,你这回总算说对了一句人话,唔,以老夫看来,所谓的魔门四大护法其实就是魔门四大看门狗而已,没有什么可怕之处。那华山掌门华春秋是什么人,别人不知,老夫却清楚地紧,那货完全就是个银样镴枪头的花架子,根本上不得台面。”

“该死的老酒鬼,你贬低那四个看门狗也便罢了,为何连老夫一起骂上!”魏照元气急败坏地冲董日瑄吹须瞪眼道:“是不是皮又痒痒了,想要找人揍上一顿?”

董日瑄没好气地冲他翻了翻白眼道:“说的就跟你什么时候能打得过老夫一样。”

魏照元气的哇哇直叫,一个箭步冲董日瑄疾射而来,双手化掌,一招披云揽月朝他兜头劈了下去,口中更是气呼呼地道:“天杀的老酒鬼,竟敢说老夫不是你对手!以前是老夫看你年纪大让你三分,没曾想,你这家伙非但不知感恩,还在那里故意说风凉话,说不得,看老夫今天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真是可笑!”董日瑄不慌不忙地挥拳迎敌,神情满是不屑道:“打不过就是打不过,何必还给自己找借口。老臭虫,你这家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想打架是吗,老夫奉陪到底!”

当下两人拳来脚往,直接在叶孤鸿租赁的这间客栈厢房内大战开来。

叶孤鸿情知这场除魔大计的商谈会是进行不下去了,于是便让楚羽先行离开,等他这边一切准备后续,再一起杀向魔门的老巢。

楚羽在临走前则给叶孤鸿提供了一处魔门在洛阳城的暗桩——便是城北的江家。

说起这个江家,叶孤鸿瞬间便想到了那个屠杀整个牛家村一百余名男女老少并抓走拓跋秋宫的魔门余孽,江家少爷江离的伴读书童江尚。

这个人已列入了叶孤鸿的必杀榜!

看着房内依然战斗正酣的魏照元董日瑄这对活宝冤家,叶孤鸿以手扶额,无奈一叹,毅然转身,决定先去江家走一趟再说。

坐落在洛阳城城北的江家,准确来说应该算是洛阳的一家本土氏族,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就从江南已迁徙至此,算起来也该有几百年的历史。

江家家主名叫江坤,如今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中等身材,面皮白净,没有蓄须,人虽已到了中年,但面相依然还带有几分白面小生的俊美与儒雅,给人一种翩翩儒士风度的书生感觉。

这种人年轻时候,不必多少,定然是吸引无数小姑娘疯狂追求的风流俊男了。

叶孤鸿伏身隐藏于江家那栋主楼的楼顶遮阳琉璃瓦下,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迈着优雅地步子、从容在江家内院花园里散步的江家家主,总感觉这个人的身上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名录

怎么说呢?

从眼前这位江家家主江坤的身上,叶孤鸿总感觉似乎他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这一点,从他在人前举手投足间,故意表现出的翩跹儒雅的动作,就能看出端倪。

是的,他的那种风度翩翩的儒雅绅士做派的确是故意表现的。

叶孤鸿清楚地看到,当江府花园四周无人后,这位江家家主的行止立马又换了另一副做派,不再是有板有眼的温文尔雅,不再是翩翩风度的儒士书生,反倒龙行虎步健步如履,像极了那种身怀绝世武功的江湖高手。

“这个江坤有点意思!”

叶孤鸿两眼微微眯起,目光伴随着对方的身影逐渐转入后进的一间阁楼内。

那座阁楼应该是江府的书房,檐顶书着“一品轩”三个烫金的篆体大字。

叶孤鸿身子忽地躬起,双足在琉璃瓦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忽然如一只被拉了满弦的劲箭,以肉眼难辨的高速,瞬间向一品轩阁楼的棕色八角楼顶弹射而去。

保持单足勾在一根支撑一品轩楼顶的汉白玉柱的姿势,叶孤鸿展开灵耳天眼术,一点一点将一品轩内所有的声音巨细无遗地纳入耳中。

首先传入耳膜的是一阵竹简摩擦声,叶孤鸿一开始猜测这是江坤在某堆竹简中翻阅自己想要的书籍。

但下一刻,当阁内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木质绞轮滚动摩擦的音节后,叶孤鸿才知道,这是江坤从那堆竹简中触发机关,打开了某处暗门。

“老爷,大事不好了!”

就在这时,忽听听门外传来下人一声惶急的呼唤,“大……大少爷在天香楼闯祸了,打了宇文家的二公子,这会儿宇文霸正带着众家将强闯我们江家要替他二弟报仇呢!”

“这个孽畜!”

但听江坤怒骂一声,匆忙合上机关暗门,怒不可遏地冲至门前时,却突然放慢了脚步,背负双手,摆出一副儒雅绅士做派,缓缓走出一品轩,对着那下人淡淡地道:“带我去见那个混不吝的兔崽子!”

叶孤鸿将这一切都听在耳中,不禁感叹一声这个江坤还真是能装!

目睹江坤主仆二人渐渐转出后花园进入了前厅,叶孤鸿蓦地一个纵身跃下楼顶。

一品轩沿用的依然是魏晋时期的琅琊楼阁建筑风格,扣门的长锁是一种铁质的九环扣。

接着便见叶孤鸿将右掌贴在一品轩的紫檀木门九环扣锁处,以掌力逐分逐分地解开了环扣的活口,“咔哒”一声将木门打开一道口子。

叶孤鸿矮身钻入门内后,再故技重施,借助掌力又度将九环扣一环一环地扣在了一起,这才转身打量了一番一品轩内部的格局。

实情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这一品轩确实是江府的书房。

书房共分三层,采用的是现下大唐最流行的旋转木梯。

阁楼内一二两层摆放的是一些山河地理之类的古籍手札,只有第三层的书架顶层才存放着先秦时代的传书竹简。

看到这里,叶孤鸿更加笃信自己没有猜错,那个江坤是个身怀绝世武功的隐藏高手无疑。

只因第三层那最上一排堆放着的整整齐齐的竹简位置,距离地面足足有两丈余高,而眼下这里并没有任何爬梯或竹凳的垫脚物。

那么,江坤能够翻动那排竹简的唯一解释就是,他是凭借轻功纵掠上去的。

甚至在叶孤鸿腾身纵上书架顶层的时候,还能隐隐瞧见边沿一道经常被手指摁压的浅痕。

叶孤鸿想象出江坤每次单手五指扣在以此处为支点,撑起身子,再用另手翻动那排竹简,开启暗门机关的画面,当下依样模拟起来。

果不出叶孤鸿所料,当他在单臂范围内的竹简堆中摸索了十余次后,指尖就触碰到一处拇指盖大小的细微凸起,接着用力摁下。

伴随一道“咔擦”轻响,竹简后的一块尺许通径的墙体突然向后缩了进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墙洞。

叶孤鸿没有犹豫,按在书架边缘的右手猛一用力,身子忽如一道离弦之箭射入了那处墙洞。

进入墙洞后,叶孤鸿才发现,原来这里竟是一间占地约莫丈许见方的储藏暗室。

暗室内堆放的不是旁物,而是一排排刀枪剑戟头盔铁甲之类的军需物资。

粗算之下,这些东西足够装备一支两万人的精兵!

这个江坤到底想干什么?

叶孤鸿脑海才刚转过这个念头,随即当下一刻看见暗室左侧角落摆放的那座龙椅以及龙椅上挂着的一件龙袍后,他立马就猜出了这个野心勃勃的江坤所图为何了。

造反!

这个江坤居然有称帝的野心!

不得不说这个江坤平日里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今次若非是自己因为追查江尚的下落偷偷潜入江府,恐怕还真看不出他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那副温文尔雅的儒士做派,完全都是演戏,私下里更包藏图谋大唐江山的可怕祸心!

叶孤鸿想到这里,不禁深吸一口长气。

他转眼四下打量了一番这处暗室,只见右侧靠近墙洞处有一架案板,上面摆放着纸墨砚笔文房四宝,案上还留有一张封面写着“尊主轻启”四个篆体小字的书信。

这封信明显是还未来及寄出去,上面的漆封都还未打。

信的内容是大致介绍洛阳城主宇文阀、八王府以及几大贵族近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宜,甚至连朝廷最近的朝政动向都给梳理了一遍。

能够获知朝政的最新走向,就足以说明,这些人已将将魔爪伸向了大唐的朝堂之中。

先是江湖,再到庙堂,这个由魔尊丁乘风统领下的魔门,势力渗透的着实可怕,堪称是无孔不入……

突然,叶孤鸿眼前一亮,蓦地发现就在书案的一堆宣纸下,由那只水墨砚台半压着的一本泛黄册子上,赫然出现“入门名录”四个蝇头小楷。

叶孤鸿心中一动,倏地探手将之取了过来,发现上面记载的果然是洛阳城内各个府第所埋藏的魔门暗桩人员名录。

第一百三十八章 魔帝传人

叶孤鸿将名录上的所有名单都默记了下来,然后把它重新放回原处。

这本名录上所罗列的人,几乎都是洛阳城几大家族中管家乃至家主级别的大人物,甚至还有一些驻军中的千夫长副将之类的高级将领,这些人一旦联合起来反水,恐怕洛阳城将立即大乱。

“咔擦!”

就在这时,暗室的那处机关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绞轮啮合声,旋即叶孤鸿便瞧见那块填充洞壁的壁块缓缓向内滑开三尺,露出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墙洞来。

叶孤鸿第一时间意识到是江坤处理完府外宇文霸与其子江离的纠纷,重新返回了书房。

瞥了一眼里自己几丈外的龙椅位置,叶孤鸿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宛如一只惊鸿,翩然落在龙椅后进,借椅背上悬挂的龙袍遮住了自己的身形,同时敛声屏气,静待那个江坤的到来。

“嗖!”

一人犹如一只大鸟,蓦然自那墙洞处弹射而入。

叶孤鸿眉头一皱,来人蒙着黑巾,但从其身形来看,明显不是江坤,因为前者要更加高挑和瘦削一些,举手投足间,倒像是个四肢遒劲有力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蒙面人如燕子抄水般轻巧落地,看也不看四周的刀剑铠甲以及堆在一角隐隐露着珠光的几口宝箱,而是一个箭步奔向那架书案,他双手一探,似乎在案上翻阅着什么。

不消片刻,当蒙面人找到那本记载着魔门暗桩人员名录的册子,眼中明显闪出一抹喜色,扭头回顾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后,这才转身一页一页地翻动着册子上的名录。

叶孤鸿注意到了,这个蒙面人翻阅册子的速度很快,几乎每一页名册停留的时间不足五息,随后只堪堪用了五十息不到的时间便将这本十几页的名册全部浏览一遍。

接着便见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名册重新放回了原处,转身一个纵掠,就要跃上那处墙洞。

“啪啪啪!”

就在这时,忽听墙洞外传来一人的拍掌声,“啧啧”赞道:“阁下真是好身手,一路竟躲过了我江府所有眼线,成功潜入了一品轩。我想,以阁下的轻功身法,在江湖上想必大有名望吧……”

蒙面人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很好,既然阁下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那江某就只有将你留在此处,好待日后慢慢审问了。”

墙洞外的人话音甫落,就见那块退移三尺的壁块由机关带动着,“咔”地一声重新填入墙洞内,彻底将这间暗室给密封了起来。

对方说封机关口便就封掉,干脆利落的甚或连躲在龙椅后的叶孤鸿都来不及有反应的机会。

至于那个蒙面人更是懊恼的愤骂一句,“这个该死的江胖子,真是可恶至极!”

这声音……

叶孤鸿听得先是一愣,旋即就意识到了来人究竟是谁了。

随后他又在心里嘀咕一句:不可能啊?这个女人与自己在一起待了足足十几日,自己居然一次都没察觉出来她竟是个身法绝佳的轻功高手!

“我说,那个躲在龙椅后面的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再藏下去还有意思么?”

蒙面人没好气地冲叶孤鸿藏身的方向翻了记白眼,然后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露出她那倾城绝代的绝世容颜来。

不是那个几天前刚刚被叶孤鸿从万花楼的地宫囚牢内救出并送回天香楼的大唐第一美人拓跋秋宫,还能是谁?

叶孤鸿万没想到,这个女人竟隐藏的那么地好,甚至连被江尚抓走带入地宫囚牢、再被那慕容燕一顿鞭刑打的遍体鳞伤,都未曾显露半分会武功的迹象。

“不可能,”叶孤鸿缓缓自龙椅后转了出来,两眼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这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道:“当时你身手鞭刑,叶某尝试过替你疗伤,分明察觉不到你体内半分真气所在,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扑哧!”

那拓跋秋宫忍不住娇笑一声道:“看来本姑娘不替你解答这个疑惑,你叶少侠今晚该睡不着觉了。”说完白了他千娇百媚一眼,道:“我说叶少侠,难道你就没听过将全身真气汇入泥丸宫的瞒天过海术么?”

“真气汇入泥丸宫?这……怎么可能?”

叶孤鸿听得惊诧不已,他向来接触的都是真气经由丹田气海再汇遍全身的内功流转之法,却从不知道,真气居然还可以凝汇至泥丸宫!

拓跋秋宫淡淡地道:“正常的内功心法当然不会,但修炼了长生功之后就可以办到了。”

“长生功?”

叶孤鸿神情陡地一遍,愕然以手指着她,道:“你……你是魔门中人?”

拓跋秋宫没有瞒他,承认般地点了点头,道:“准确来说,本姑娘才是地地道道的魔帝夜流星的传人,那个丁乘风不过是个冒牌货。只是他在三年前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生功残卷,再加上本身的宗师修为,又有蝶儿那个贱婢做内线,本姑娘一时不察竟被他们联手击伤,从此魔门也落入了他们的手中。”

“原本他们夺取了魔门尊主之位后,若能带着本门弟子走向正途,那也不枉魔帝当年的遗训教诲,本姑娘便也任由他们而去。只是这些人野心极大,非但在江湖各大门派安插眼线,制造一起又一起事端,搅的武林大乱,又将魔爪伸向了朝廷,企图推翻大唐根基。如此一来,本姑娘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这三年来,本姑娘便一直潜伏在天香楼内,为的就是暗中调查他们安插在洛阳城那些豪门贵胄中的暗桩眼线。前段时间,终于有了些眉目,本姑娘发现那个江坤暗中似乎与魔门的人有勾结,所以才在江离想要擒获本姑娘时将计就计,任由他将本姑娘带入万花楼的那处地宫囚牢,随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叶孤鸿苦笑道:“这么说来,其实当初叶某潜入地宫去相救拓跋姑娘,乃是多此一举,非但如此,甚至还招来了丁乘风的亲临……可谓是好心却办了坏事了。”

“你以为呢?”

拓跋秋宫没好气地道:“若不是你,说不定现在本姑娘正被江尚带往他丁乘风在洛阳城设的一处据点,没准还能来个一网打尽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封闭暗室

叶孤鸿嘴角泛起一抹苦涩,道:“听拓跋姑娘这么一说,叶某顿时有种自己成了阻碍姑娘破坏那丁乘风阴谋诡计的罪人感觉。”

拓跋秋宫“哼哼”两声,宛若秋水的美眸斜眄他一眼,没好气道:“亏得你叶孤鸿还被江湖通传为武林年青一代第一人,没想到行事竟是如此鲁莽,本姑娘安排好的计划就这样被你横插一脚,完全打乱,说吧,你该如何补偿本姑娘?”

“补偿?”

叶孤鸿听得不由一呆。

“当然,破坏了本姑娘的计划,就想拍拍臀部直接走人,天下间哪有这等好事?”拓跋秋宫横了他一眼,道:“还有,如今本姑娘身陷这间密室,也是拜你所赐。”

叶孤鸿失声道:“这又从何说起?”

拓跋秋宫傲娇地昂起自己那精致到无以复加的螓首,娇蛮道:“若非你那日打乱了本姑娘的计划,本姑娘当初就能将丁乘风留在洛阳的暗桩一锅端了,何至于还要潜入这江家偷看那本魔门线人名册,最后落到这个上天入地无门的下场。”

“哼,反正不管怎样,眼下你必须想办法让本姑娘尽快从这个鬼地方脱困,不然时间待久了,还不知道那个江胖子会不会给那些暗桩通风报信呢!”

魔女不愧是魔女,拓跋秋宫在把造成眼下这一切的所有责任推到叶孤鸿头上时,毫无半点心里压力,仿佛权当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叶孤鸿也知与女人讲道理,根本毫无半点胜算可言,于是理智地选择闭嘴,转身绕着这间密封暗室开始细心查探,看看是否还有别处可以脱困的途径。

见叶孤鸿果真听话地老老实实为自己探路,拓跋秋宫像打了场胜仗一般,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纤腰一扭,转而移步至那座龙椅处,大喇喇地蹲坐下去,然后两膝屈起支着手肘,双手托腮,一对灵动的剪水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叶孤鸿忙碌中的身影……

叶孤鸿如何不知这位大唐第一美人毫不掩饰盯着自己时的灼灼眼神,但他对这种亦正亦邪的魔女向来秉持的都是敬而远之的心态,所以只能装作没有瞧见。

这间暗室的墙壁采用的均是硬比金铁的大理石材质打造,想要强行用内力轰破,显然不切实际。

但叶孤鸿探察了一圈,却也没有寻到其他的任何机关枢纽所在。

他也尝试过打开那处封禁暗室墙洞的壁块,但那块不过三尺通径厚约尺半的壁块却仿佛是与周围墙壁焊铸在了一起般,任凭他如何运转内力,均难以移动分毫。

叶孤鸿猜测这应该是江坤启动了这道机关暗门的某种自毁程序,当初设计者预留这个程序的目的,便是彻底封禁这道暗门,从而保护暗室内的秘密不被外泄。

然而叶孤鸿却相信,这间暗室应该还有别的出入口,毕竟暗室内还藏着足以装备两万军队的武器铠甲,他可不相信那个江坤会放任自己准备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叶孤鸿于是再次加大了搜索范围,目标开始移向地下以及头顶的天花板等处。

“喂,我说叶少侠,你不是号称江湖年轻一代第一人么,在一间密室里找寻生路应该不需要这么久吧?”

拓跋秋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地躺在龙椅靠背上,一对秋水眸子满怀兴致地盯着叶孤鸿的那张俊脸,道:“莫非……叶少侠之所以故意拖延,是想借这个机会增加与本姑娘共处一室的时间……”

叶孤鸿:“……”

不知为何,看着对面那个好整以暇地躲懒却还故意对自己说着风凉话的小魔女,他突然有种忍不住冲上去将她给活活掐死的冲动。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多管闲事,任由这个小魔女跟江离那帮魔门中人互掐,至于谁输谁赢,他才懒得去问。

“咦,不对!”

叶孤鸿忽地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忍不住扭过头来满脸疑惑地望着龙椅上的那个小魔女,道:“拓跋姑娘,既然你说自己是魔帝传人,三年前又亲自入主魔门,那当天在地宫囚牢内,那个丁乘风应该认识你才对!但为何当时叶某却见他对你的存在毫无半点反应呢?”

拓跋秋宫蓦然“咯咯”一笑,冲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道:“你猜?”

叶孤鸿:“……”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实嘴欠,明知道这个小魔女每每出声都能将自己气个半死,偏偏还忍不住去套她的话,这不是自找苦吃又是什么?

当下叶孤鸿再不理她,转而老老实实地探寻起暗室的密道起来。

“小气鬼!”

哪知叶孤鸿才刚刚向拓跋秋宫摆出一副惹不起我躲得起的敬而远之姿态,这个小魔女却不愿意了,她脚步一纵,倏然一个飞身掠至叶孤鸿的近前,绕着他左右转了个大圈,道:“不会吧,这样就生气啦,叶孤鸿,好歹你也算是江湖上一代大侠,肚量不至于这么小吧?”

叶孤鸿没有回应,依然用解下的佩剑不断在脚下的地板上敲击着,试图找寻出一丝异样。

“也罢,告诉你也无妨,”拓跋秋宫无奈道:“因为这三年来,本姑娘一直用长生功改变了自己的容貌,所以那个丁乘风自然认不出我来。”

“什么?”

这一点可着实将叶孤鸿惊住了。

“这有何可吃惊的?长生功本身就具有改变修炼者容貌的特性呐!”拓跋秋宫没好气地冲他翻了记白眼,道:“你看那个丁乘风,他在三年前失去男人根本后,如今不也因为修炼长生功而变得愈发趋向于女性了吗?”

经拓跋秋宫这一提醒,叶孤鸿回想一下前几日见到的丁乘风的容貌,确实觉得与三年前有不少变化,虽然总体上五官的轮廓还在,但眉梢、脸颊、耳蠢鼻等细微处,的确有往女性化发展的趋势。

这个时候,拓跋秋宫忽然冲他嫣然一笑,说了句颇具诱惑性的话语,道:“叶少侠,想不想看看本姑娘的真实容貌?”

叶孤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用剑鞘敲击在左侧临近书案处的一块地板上。

“咚!”

蓦然,一道细微至差点就感受不到的空旷传音,似有若无地传入了叶孤鸿的耳膜。

第一百四十章 麻衣少年

叶孤鸿第一时间猜了出来,此处地下必然是这间封闭密室的另一处出口无疑。

当下再不犹豫,孤鸿剑“锵”地出鞘,一把将脚下一块尺许来厚的大理石地板挑开,露出地下的一个通径约莫尺半的漆黑地洞。

地洞口透着一股淡淡的湿气,甚至还能听到洞底深处传来微仅可察的细微流水声,叶孤鸿估摸着,这下方应该是一条地下暗河。

抬头瞥了一眼一脸傲娇孔雀模样的拓跋秋宫,叶孤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拓跋姑娘,请!”

拓跋秋宫横了他千娇百媚一眼,一整将傲人曲线勒至淋漓尽致的紧身黑衣,迈开莲步,把臂一挥,一脸的豪气干云道:“行吧,叶公子,本姑娘在前方探路,你只管尾随着,别跟丢了就行。”

说完,娇躯一纵,毫不犹豫自地洞口掠了下去。

叶孤鸿当然不愿被对方看扁了,当下一个闪身,紧随而下。

进入地洞后,叶孤鸿才知道自己方才的猜测没有错,这个地洞底部确实是一个地底暗河。

甫才往下走了不足半里路程,奔腾的激流拍打河床声便清晰入微地传了过来。

但叶孤鸿却没有即将能脱困逃生的喜悦,只因从下洞之后起,他的前方,忽然就失去了拓跋秋宫的身影。

叶孤鸿越走心中的疑惑越甚,虽然这个地洞四周黑漆漆不见五指,但在他的灵儿天眼术下,方圆二十丈范围内的景物均能巨细无遗地印入他的脑海。

也就是说,从他跳下地洞时候起,拓跋秋宫与他之间的距离已经超出了二十丈开外。

如此便只有两个解释,那就是要么拓跋秋宫故意加快步伐躲着他,要么就是她在纵身入洞的那一刻便被某个神秘高手给掳了去。

叶孤鸿更相信是后者,只因以他对拓跋秋宫的了解,这个小魔女虽然喜欢以捉弄自己为乐,却还不至于跟自己玩失踪。

突然,就在叶孤鸿一路疾行至那条急湍如瀑的暗河边缘时,蓦地见到河边一块青石上挂着一条尺许长的黑纱面巾。

这条面巾的颜色与青石极其相似,再加上地洞内阴暗无光,若菲是叶孤鸿目力非同寻常,一时还真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唰!”

叶孤鸿一个箭步掠上那块半人高的青石,一把取下那块黑巾,只见这块黑巾中间被撕出几道口子,上面还粘有几滴血渍。

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暗道果然出事了。

叶孤鸿环顾了一圈四周,但周围却没有半点打斗的痕迹,而他手中却只有这一块被撕烂的黑巾,根本无从追寻拓跋秋宫的下落。

好在这条地下暗河的上游是一块几十丈高的峭壁,河水是从壁底穿过,除非是水性绝佳之人,还要憋气功夫至少在半柱香以上,否则正常人是断难越过这道天堑的。

那么叶孤鸿接下来所要选择的便只有两条路——地底暗河下游的左右河床。

叶孤鸿目测了一下,这条暗河宽约十丈,以自己的轻功,中间需要换一口气方能横掠而过。

当然,自从见识过丁乘风这般绝世高手的威力之后,叶孤鸿深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所以不排除在这个地底暗河周围潜伏着一个轻功远远高出自己的人,能一跃而横渡十丈……

若实情真个如此,那么选左选右便是个令人分外纠结的问题。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了那么两三息的功夫,叶孤鸿忽地心中一动,一把扯掉背负的孤鸿剑,再顺手将之抛入奔流不息的暗河之中。

长剑在河水的带动下,宛如一匹白练,劲矢一般朝下游疾驰而去。

叶孤鸿脚尖倏忽点地,整个人宛如一际翩然飘荡的孤鸿,只在眨眼的瞬息光景便就追上疾驰的长剑,双脚稳稳地落在剑身之上,由孤鸿剑带着仿佛一叶扁舟般,顺流直下。

叶孤鸿保持心中一片澄明,功聚两眼双耳,灵耳天眼术展至前所未有的极限,将两岸数里范围内的场景全部纳入自己的脑海。

终于,当一路顺着水流奔行了约莫五六里,突然,从左岸几十丈外传来的一阵打斗声,传入叶孤鸿的耳膜。

叶孤鸿右足蓦然用力在剑身上一踏,令孤鸿剑一端深陷另端翘起,便在他的人因受力腾空而起的那一刹,左脚顺势一钩剑柄,顿将整柄长剑挑上半空。

“唰!”

叶孤鸿右手如猿臂般朝前一探,凌空抓牢宝剑,自己的人便也同时落在了对面的河岸边沿。

三才归元步全速展开,叶孤鸿仿佛化作一道疾风,闪电一般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劲射而去。

离得近了,叶孤鸿才瞧清楚,原来决斗的一方正是自己误以为被人抓走的拓跋秋宫,而另一方则让他看的不禁暗吃一惊。

只因这家伙不是旁人,恰是前段时间他在五湖剑会上有过一次交手的戴着青铜面具的麻衣少年。

这家伙当初与白奇刚、连天昊等人联手与他对敌,展现出来的武功中规中矩,不惊艳也不落俗套,所以并没有引起叶孤鸿太大的关注。

但今次当见到其与拓跋秋宫对决时,招招阴险毒辣处处透着诡异邪魅,叶孤鸿才幡然惊觉,原来这厮那时在五湖剑会上竟然故意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嗖!”

眼见拓跋秋宫似乎并不适应对方那阴险至极的狠辣打法,渐渐变得险象环生,叶孤鸿不敢犹豫,陡然一个雁影步,疾掠而至,孤鸿剑更于半空中“锵”地一声弹出剑鞘。

“叶孤鸿,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拿下这个混蛋。竟敢偷袭本姑娘,真是无耻至极!”

拓跋秋宫远远地瞥了叶孤鸿的身影,如遇福音,俏脸难掩喜色,连忙冲他大叫大嚷起来。

“哎呀!”

却是拓跋秋宫分心,没能及时挡住麻衣少年的一记劈拳,眼见便要被对方一拳轰中肩头。

“蓬!”

叶孤鸿蓦然一记指劲凌空弹出,险之又险地替她挡下那麻衣少年凌厉无匹的劈拳。

趁这个当口,他的人已闪电掠至二人的近前,一把揽过依然处于失神状态下的拓跋秋宫纤腰,将她拖出了战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幕后推手

“阁下究竟是谁?”

叶孤鸿剑眉一挑,目光犀利无比地冷冷盯着面前这位戴着青铜面具的麻衣少年。

“嘿嘿,叶孤鸿啊叶孤鸿,任你聪明伶俐智慧过人武道天赋无可匹敌,那也永远不可能猜到我的身份的。”

麻衣少年突然冲他神秘一笑,声音刻意变得沙哑尖锐起来,道:“但你的所有秘密我却都耳熟能详。”

见叶孤鸿眼中明显露出一抹怀疑的神色,这麻衣少年“嘿嘿”怪笑道:“比如三年前你与丁乘风的长女丁蝶衣相恋,结果她却背着你与一个男人偷情,以至你们俩最终分道扬镳;比如半年前在天山瑶池之上,凌香分水阁的凌仙子遭人暗算身中情毒,你为救凌仙子,不惜当着心爱之人苏歆的面与她的师傅苟且……”

“住口!”

叶孤鸿一声咆哮,面色遽变道:“你到底是谁?”

“怎么?说中你的痛处了?”

麻衣少年邪笑道:“前任恋人与人偷情,又与现任恋人的师傅不伦,这些都是发生在你叶少侠身上的事实,在下并没有说错,叶少侠因何如此激动呢?”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两眼微眯,冷冷地盯着他道:“江湖之事,向来以讹传讹者多,阁下何以见得自己所了解的就是事实呢?”

“还不承认?”那麻衣少年冷笑道:“先不提你与凌仙子当着其宝贝徒儿面苟且的不伦之事,就说三年前你那位爱的死去活来的丁蝶衣。当年你们俩都已私定终身,只差各自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便能结成连理。”

“偏偏就在你决定去丁府向丁乘风这位未来岳父大人提亲的前一天,竟偶然发现自己心爱的人儿与一个男人暗中幽会,俩人在紫云湖泛舟,后来借宿于云仙镇的悦来客栈,被你当场抓住二人赤身露体地在客栈三楼天字号厢房成就好事……”

“唰!”

叶孤鸿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一对锐目仿若鹰隼,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麻衣少年藏在青铜面具下的那双充满戏谑的眸瞳,牙关紧咬道:“是你?当晚……那个人……是你!”

“哈哈哈哈哈……”

麻衣少年蓦然仰天大笑数声,眼中满是得色,道:“叶孤鸿啊叶孤鸿,某家还真是替你感到可怜,那晚你一怒之下愤然离去,甚至连当初与你心爱女子暗通款曲的情敌的身份至今都不知晓,是不是有点太过可悲了!”

“没错,”麻衣少年倒也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当晚的那个男主角正是在下,然而可惜,你叶少侠直到现在,却依然没办法猜测到我的真实身份!”

“呼!”

叶孤鸿突然长舒了一口气,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何况当年的人儿如今业已不再,眼下再去探究那件曾经如一根刺般横垣在自己内心深处多年的事实真想,却也着实没有什么意义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了吧!”叶孤鸿叹道:“如今叶某对你的身份已经没有了半点兴趣。”

叶孤鸿此时的表现,明显让对面那个麻衣少年听得一呆。

他之所以提起当年那场叶孤鸿撞破心爱女子与人私通的丑事,目的便是要借机打击叶孤鸿,可如今他叶孤鸿却仿佛一切都看破似地表现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这,可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好,叶孤鸿,既然你与丁蝶衣的过往已不愿再提起,那么与苏歆苏姑娘有关的事情,想必你应该还很是在意吧?”

那麻衣少年话锋陡然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乍闻苏歆的名字,叶孤鸿面色一沉,声音蓦如万年寒冰一般,冻彻心扉,一字一句道:“你什么意思?”

“嘿嘿,果然,苏姑娘果然才是你叶孤鸿的软肋,”那麻衣少年阴声怪气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初在天山瑶池上送你一枚清毒丹解凌仙子地葬草烈毒的明明是位女子,因何在下却对当天所发生的一幕一清二楚么?”

“原因很简单,”他不待叶孤鸿有所回应,便即接口道:“因为设计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正是在下。地葬草确实有催情的效果不假,但却还不至于令凌仙子这种贞洁烈女变成欲求不满的欲女,原因在于那枚清毒丹上。来,下面来有奖竞猜,叶少侠不妨来猜一猜,在下在那枚清毒丹中掺入了什么成分?”

“你是说……”

叶孤鸿身子一个踉跄,差点立身不稳,声音有些发颤道:“那……那枚清毒丹……被你们掺入了催……情药?”

“诶呀,叶少侠果然好机智,居然一猜就中!”

那麻衣少年极其夸张地连连拍掌,笑意吟吟地道:“怎么样,当着自己心爱女子的面与她师傅尝尽鱼水之欢的滋味想必很是享受吧?叶少侠,你应该感激我,若非在下的撮合,你怎能尝到那位天下第一奇女子的滋味呢?”

“噗!”

叶孤鸿直气的浑身抖如振筛,喉头一甜,蓦然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别再说了,你这个死后必将下地狱的恶魔,只会在背后耍阴招,简直就是江湖败类武林耻辱,人渣,畜生,禽兽不如……”

却是杵在一旁的拓跋秋宫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探手指着那个麻衣少年的鼻子,恶狠狠地愤骂开来。

“你尽管骂个够,在下权当这是赞赏了!”

麻衣少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眉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道:“自从三年前丁家和蝶衣出事之后,我曾经发过誓,定要将日后跟他叶孤鸿有关的所有女人都抢过来,嘿嘿,想必如今的苏歆对这位叶少侠已是又爱又恨,两人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推心置腹两心相悦了吧……”

“你……你就是只蛆虫,臭狗屎,一滩烂泥!”

拓跋秋宫气呼呼地道。

“没错,”麻衣少年眯眼微笑地望着她,道:“在下正是只蛆虫、臭狗屎、一滩烂泥,而且接下来在下这只蛆虫、臭狗屎、一滩烂泥还要当着他叶孤鸿的面,把你这个天下第一美人给办了,让你这辈子都忘不了在下这只蛆虫、臭狗屎、一滩烂泥身上的味道。”

拓跋秋宫差点儿没被对方这番无耻的话给气笑了,俏脸仿佛凝上了一层寒霜,口中冷笑道:“敢情你是得了妄想症并且病入膏肓了吧,尽在那里白日做梦!”

“是不是白日做梦待会儿唐姑娘不就知道了,”麻衣少年淡淡地道:“而且唐姑娘千万别怪在下心狠,要怪就怪你是他叶孤鸿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剑帝楚王朝

拓跋秋宫那对好看的纤眉微微蹙起,表情极其厌恶地冷冷瞥了对面的麻衣少年一眼,道:“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臭虫,也敢大言不惭地在那里出言威胁本姑娘,叶孤鸿,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替本姑娘好好地把这口气出了!”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对叶孤鸿说的。

但当她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叶孤鸿身上时,却见这个向来给人感觉天下间似乎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的黑衣少年,此时此刻宛如一根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失魂落魄地杵在那里,仿佛痴傻了。

“喂,叶孤鸿,你这是怎么了?”

拓跋秋宫忍不住弹出两根春葱般的玉指在叶孤鸿眼前晃动了几下,得到的依然是叶孤鸿目光呆滞般毫无半点反应。

“唰!”

她蓦然转过娇躯,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麻衣少年,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为何他会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那麻衣少年闻言“哈哈”大笑道:“不是在下对他做什么,而是那个人要对他做什么,唐姑娘,你似乎搞错对象了。”

“那个人?”

拓跋秋宫忍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就在三人十几丈外的方向,不知何时竟伫立着一位白衣招展长须飘飘仙风道骨般的耄耋老叟。

那老者长须到胸,面容清颧,头上挽着一个道士髻,双手负后,就随随便便往那么一站,整个人却宛如一座巍峨挺拔的高山,令人无法逾越。

老者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年龄在二十许间的年轻人,那人自打出现在那里,就一直用充满恶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叶孤鸿,仿佛与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一般。

拓跋秋宫在三年前毕竟也算是货真价实的魔门少主,论见识,自然不必那些大门大派的青年翘楚们差到哪里去,这名老者尽管她从未见过,但从对方那独一无二的出场气势来看,已隐隐与她心目中的某位风云人物一一吻合。

“说吧,叶孤鸿,你是自断一臂,还是由老夫亲自动手,斩断你的一手一足?”

这老者果如传说中的那样,一上来就是霸气十足的一记闷哼,一副丝毫不容人有半点拒绝的口吻!

拓跋秋宫却有点看不下去了,想她一届魔帝传人,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何曾看过别人脸色行事?当下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剑帝前辈好大的威风,一上来就让人断手折足,也不怕别人说你以大欺小!”

“唰!”

那老者闻言,两眼目光蓦然如鹰隼般朝她射将过来,拓跋秋宫心底一颤,突然竟有种被洪荒巨兽盯住的可怕感觉,俏脸神情连变数次,最终也不敢再出言讥诮对方半句。

“唉!”

就在这时,蓦听叶孤鸿重重地轻叹一声,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无奈与萧索之意,道:“天地悠悠任我意,剑帝凭风遨九州。人人都道剑帝楚王朝是个放荡不羁超脱物外的神仙人物,没想到却也脱不开这世间的喜怒哀乐贪嗔痴……”

“嗯?”

这位雄踞渤海之滨长达一甲子年岁的绝世高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显然是对叶孤鸿的这番说辞产生出几分兴趣,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眼中的剑帝楚王朝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叶孤鸿平静地与他对视一番,不卑不亢道:“并非是晚辈以为前辈是哪种人,而是前辈在天下人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前辈的人品应当交由天下人来评判。”

“不错,”那负手而立道骨仙风般的剑帝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你方才说在天下人的眼中,老夫是个放荡不羁的神仙人物,此话是真是假?”

叶孤鸿淡淡地道:“晚辈也只是道听途说,至于是或不是,在下却不敢妄下断言。”

言外之意自然是,你做的事若值得称颂,当然能配得上这个称谓;但若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那就另当别论了。

叶孤鸿这句话说的颇具技巧,说了也等于没说。

剑帝楚王朝捋了捋颌下的齐胸长须,老怀欣慰道:“好,很好,今日就冲你叶孤鸿这番话,老夫便决定对你从轻发落……”

“师尊……”

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乍听这剑帝只因叶孤鸿几句话便要饶过对方,立马不依,正要出言抗议,却被剑帝挥手打断。

只见这位负手傲立的剑帝微眯着眼,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叶孤鸿,道:“当初你在五湖剑会上以一败十,令钊儿在天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唔,这样,断臂就不必了,就以自断左右手尾指作为此事的惩罚,而且你要保证,以后有钊儿的地方,你叶孤鸿都要绕道而走。”

“叶孤鸿,”剑帝楚王朝最后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道:“你该知道,这是老夫为你争取的最大让步了,至少斩断尾指,还能握剑,可若是断了臂,那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呼!”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道:“照前辈这样说来,晚辈还应该感谢前辈的慷慨大义了。”

剑帝楚王朝冲他摆了摆手,一脸的大义凛然道:“感谢倒不必了,你只记着今日老夫对你的恩赐就行了。”

“恩赐?呵呵……”

叶孤鸿突然大笑了起来,而且是那种歇斯底里的仰天狂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下来,淡淡地瞥了对面的剑帝楚王朝一眼,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嘲讽与不屑道:“楚王朝,你不觉得自己说这番话让人听得很是恶心吗?”

“嗡!”

这句话,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懵了!

恶心,他竟然在剑帝楚王朝明前,直言不讳地说对方的话听着恶心!

这……

非但是麻衣少年和那个剑帝幼徒杨钊,就是拓跋秋宫一时也不禁愣神当场。

尤其是楚王朝,他那张原本清颧白皙的脸,先是涨红如猪肝,接着又苍白如金纸,随后又变得无比铁青,一双利目闪出两道森然的杀机,一字一句道:“叶孤鸿,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叶孤鸿不慌不忙地抽出手中的孤鸿剑,道:“虽然这个时候说起士可杀不可辱这六个字显得有点俗套,但是楚王朝,你觉得我叶孤鸿像是那种遇到强者便束手待毙的胆怯懦夫么?”

“住口,姓叶的,师尊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那个杨钊似是终于回过神来,耳听叶孤鸿竟敢直呼剑帝之名,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叶孤鸿的鼻子喝骂开来。

然而叶孤鸿只一句话就让他立即闭嘴。

“手下败将而已,在叶某面前大呼小叫,凭你,也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剑芒

“你……”

杨钊手指颤抖地指着对面的叶孤鸿,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生死活吞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叶孤鸿,都死到临头了,你居然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哼,一个江湖不入流的跳梁小丑而已,就凭你也配做我师尊的对手!”

叶孤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叶某是跳梁小丑,那你杨钊又是什么,小瘪三?”

“你……”

叶孤鸿只一句话,又差点没将杨钊气的吐血当场。

“行了!钊儿退下!”

却是剑帝楚王朝看不下去了,喝退了还待与叶孤鸿拼着在嘴上分个胜负的杨钊,剑眉一挑,目光无比阴沉地盯着摆开阵仗一副要与自己决斗架势的叶孤鸿,道:“叶孤鸿,老夫承认你在年轻一代中堪称无敌,但以你的功夫,想要挑战老夫,恐怕还差些火候。”

叶孤鸿把玩着手中的长剑,淡淡地道:“成与不成,不试试又怎能知道?”

楚王朝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叶孤鸿啊叶孤鸿,老夫就欣赏你这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知难而上的勇气,颇有老夫年轻时候的几分胆魄。很好,老夫今日就以三十招为限,如果你能在老夫手底走上三十招,那么钊儿之事,老夫从此就既往不咎了!”

“师傅……”

那杨钊还待要说什么,却被楚王朝一个眼神制止,道:“此事就这么说定,老夫的幼徒与九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年青一代翘楚联手,却被一个年龄比尔等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高手击败,这件事传出去本就不怎么光彩,适可而止吧!”

直到现在,叶孤鸿才总算对这位渤海之滨的剑帝高看了几眼,孤鸿剑凌空划出一道绚烂的剑花,摆了个仙人指路的起手式,道:“请出招!”

楚王朝双手负后,足尖于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竟然如一片浮空的羽翎,就那么直接飘在了半空。

借助内力腾空纵掠,叶孤鸿还能做到,但像剑帝这般直接于空中悬浮飘荡,叶孤鸿自问哪怕自己在全盛时期,恐怕也难以实现。

何况如今他的体力经方才那一路顺着暗河追寻拓跋秋宫的行踪早已消耗甚巨,眼下的轻功身法恐怕又会大打折扣,比起以逸待劳的剑帝楚王朝来说,则更为不济了。

叶孤鸿深吸一口气,左手拇中二指倏忽一屈,蓦然对准右手掌心的孤鸿剑弹了一记重指,令剑身发出一道经久不消的长吟。

事实也正如楚王朝所说的那般,他叶孤鸿正是一个遇强则强的狂斗士,所谓勇者无畏,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剑身猛一旋动,叶孤鸿倏然腾空跃起,孤鸿剑于空中先自一摆,再度一横,最后变成朴实无华的一记直刺,目标直逼剑帝楚王朝的眉心。

“咦?”

楚王朝啧啧一叹道:“在短短的一息之间,剑招竟由神龙摆尾变作铁锁横江最后变作长虹贯日,一连三变,行云流水,根本看不出半点刻意雕琢的痕迹,好,小子,仅凭这一招,你就有挑战老夫的资格了……”

说话间,只见这位剑帝身子仿佛灵蛇般左右来回一摆,就那么轻松写意地避过了叶孤鸿那如贯日长虹般的一剑。

叶孤鸿本来也没抱有只一剑就能令对方挂彩的期望,遂于半空中回拉长剑,在落地前的瞬间,又趁机使出了一式倒栽葱的反手奇招。

“有意思!”

楚王朝非但没有被叶孤鸿的奇招怪式唬住,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探出右手,骈起食中二指,迅疾如电般朝叶孤鸿的剑身夹来。

叶孤鸿哪里会让他如愿,左手同时屈起拇中二指,“夺”地一声弹指,屈指三环指劲宛如劲矢,疾袭对方的右手食中二指而去。

“蓬!”

指劲击中手指,却如撞在了一块铁板上,瞬间便被反击的无影无踪。

这应当算是两人内力的第一次比拼,叶孤鸿败得又快又惨。

向来例无虚发的屈指三环,在眼前这位名动天下的剑帝面前,似乎毫无半点杀伤力可言。

“这就是传说中你叶孤鸿自创的名满天下的屈指三环绝技么?呵呵,有点意思,再来!”

伴随最后“再来”两个字音落地,楚王朝忽然动了。

从极静走向极动的两个极端,有人最爱用的八个字便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但当这种情况出现在这个剑帝楚王朝的身上时,叶孤鸿才蓦然发现,仅仅用这八个字远远不足以形容他宛如神迹般的动静两极骤变。

那感觉,仿佛上一刻他还保持静悬于半空的姿势,下一刻,他的人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叶孤鸿觉得“瞬移”两个字才是最好的诠释。

当然,眼下绝非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面对剑帝楚王朝毫无先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叶孤鸿本能地展开三才归元步,霎间向左侧横移半丈,同时左手屈指三环再出,这次是一连三道指劲齐发。

“这回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楚王朝两只手终于同时出袖,不慌不忙地化解着叶孤鸿弹来的三道指劲,双目却满是笑意地盯着叶孤鸿的方向,道:“老夫倒是很想知道,你叶孤鸿的潜力极限究竟是多少。”说话间,他的人突然仿若化作一柄犀利无匹的劲剑,倏然朝叶孤鸿弹射而来。

“这才是真正的剑帝之威吗?”

叶孤鸿面色忽地变得少有地凝重,孤鸿剑陡地凌空划出一道又一道长足半丈的无形剑气,只在眨眼的瞬息光景,竟用无数道剑气在身前编织了一片通径半丈的剑气网墙。

“织剑成网,这一招着实新鲜!”

楚王朝眼前一亮道,明显被叶孤鸿给激发出了更浓的战意,空飞的当口双手陡然一合,突然从并拢的两手食指指尖逼出一道如有实质的剑形气芒,口中并一声清喝道:“小子,不妨来尝尝老夫最近才凝聚的剑芒!”

剑气无形,凝而成芒!

纵观整个天下武林,能凝成剑芒者真谓屈指可数。

而这几百年来,除了那个百余年前睥睨天下寰宇无敌的一代大侠沈思晨外,便只有眼下这个剑帝楚王朝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帝王剑

叶孤鸿不敢托大,真气一遍又一遍地注入手中的孤鸿剑内,令剑身宛如一条怒海蛟龙般剧烈抖动,发出一阵阵尖锐嘶吼般的清越剑吟。

这柄孤鸿剑当初在剑冢被薛无计和傅有心当做神兵利器来严加看护,自然有其非同寻常之处。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它那每每发出的令人听觉犹如醍醐灌顶般的剑吟,便是其他任何凡门兵刃所不能比拟的。

剑吟如龙吟虎啸,仿佛拥有穿透寰宇苍穹的神奇魔力,瞬间便充斥了整个地下暗河。

内力稍霁的麻衣少年、杨钊以及拓跋秋宫三人明显对这道剑吟触不及防,个个都忍不住运用全身真元加以抵挡。

饶是成名了足足一甲子的剑帝楚王朝,这个时候,也不禁被这道无形的剑吟音波,刺激的皱了皱眉头,手中正待凝练成型的剑芒似乎顿了一顿……

就是现在!

叶孤鸿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反腕一抖,孤鸿剑脱手飞出,迅疾若闪电流星,奇袭楚王朝眉心而去。

“雕虫小技!”

楚王朝是何等人,生平的对手都是神四榜上的四神、天门四绝掌门人乃至有佛寺净光等等这类的武林风云绝顶人物,哪里会被叶孤鸿这偷袭的一记飞剑吓住。当下不屑地轻蔑一笑,指尖凝练的剑芒倏忽一抖,“叮!”地一声,正中飞来的孤鸿剑剑尖。

刺耳的金属交鸣声,差点儿没将场中所有人的耳膜给直接震破了!

但还未等楚王朝有机会冷讽叶孤鸿一句,蓦地,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仿佛能刺破苍穹般的狂暴指劲。

“这是……”

楚王朝瞳孔骤然一缩,百忙之中也顾不得什么剑帝威仪,一把将刚刚凝成的剑芒对准那道指劲弹射了过去,同时自己的人,仿佛遇见了设么洪水猛兽般飞速疾退!

“疯子!疯子!”

便在疾退的当口,楚王朝面部扭曲,嘴里还忍不住一句又一句地愤骂不跌……

“蓬!”

仿佛十万磅*瞬间爆炸的超强声波,瞬间令整座地下暗河如遭九天雷击,可怕的巨大震颤抖动,差点儿没让在场的几人感觉整个地洞都要坍塌陷落了。

“嗖嗖嗖……”

无数道碎石残渣从上空如落雨般坠下,眨眼间竟将几人身处的这片暗河给填平了一半,奔腾的河水开始涌上河岸,瞬间便要占领几人所在的高地。

楚王朝目光阴沉无比,冷冷地盯着对面以剑支撑、半跪于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叶孤鸿,声音透彻一股彻骨的阴寒道:“方才那道屈指三环指劲,恐怕是你拼着内腑受创,催动浑身全部真元才换来的吧,现在的你,还能接得住老夫一招么?”

楚王朝越想越不甘心,方才是他生平第一次以凝练的剑芒对敌,原本还想趁机磨炼自己对剑芒的掌控能力,没曾想居然被对方拼尽全力弹来的那道指劲给轰了个支离破碎。

这个该死的天杀的挨千刀的疯子,一到比武场上,完全就跟不要命了一般,拼着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很珍贵的,何况只是比武切磋而已,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说句实话,楚王朝就是情愿对上像净光那般的武林第一人,也不愿对上像叶孤鸿这种完全不顾自己性命的疯子!

“呼!”

叶孤鸿抖了抖头上满粘的石屑,依然保持半蹲半跪的摇摇欲坠姿势,直冲楚王朝洒然一笑,神情竟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云淡风轻道:“能否与阁下再战,阁下不妨上前来试上一试,不就清楚了。”

“师尊,对付这种跳梁小丑何须您老人家出面,此事交由徒儿一人即可!”

杨钊抓住这个叶孤鸿身受重伤的绝佳机会,趁机想要在楚王朝面前邀功。

“卑鄙!”

却是拓跋秋宫看不下去了,娇躯一动,闪身拦在了叶孤鸿前方,冲那个跃跃欲试的剑帝幼徒怒目而视道:“枉你还是剑帝之徒,却只懂乘人之危,算什么英雄!”

“嘿嘿,唐姑娘这是要替那姓叶的强出头吗?”杨钊“锵”地一声抽出佩剑,冲她邪邪一笑道:“很好,与你这位大唐第一美人比武,乃是杨某人的荣幸,嘿嘿,你放心,杨某向来怜香惜玉,何况是像唐姑娘这样的天香国色,杨某当然更不忍心伤害,来来来,就让杨某好好陪唐姑娘耍上几招如何……”

拓跋秋宫纤腰一拧,娇喝一声道:“来的正好,本姑娘早就想教训教训你这种无知狂徒了!”

“唐姑娘……”

却是叶孤鸿及时挥手打断了拓跋秋宫与杨钊之间的剑拔弩张,道:“既然这位杨少侠见叶某伤重体虚,想要在他师傅面前纳投名状,你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他,成全他的这个孝心之举吧!”

“噗嗤!”

拓跋秋宫耳听叶孤鸿这番揶揄杨钊的话说的着实有趣,忍不住当场笑出声来。

“唰!”

杨钊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挤出一句话来,道:“叶孤鸿,但愿待会儿,你还能像现在这般得意!”

说话间,已见他反腕一抖手中的长剑,足尖点地,人剑合一地朝叶孤鸿弹射而来。

人尚且还在半空,他那握剑的手突然凌空一抖,令剑尖挽出数道好看的剑花,看上去炫眸耀眼至极。

叶孤鸿望着对面那位刻意卖弄炫技的剑帝幼徒,面带微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左手拇中二指倏忽一屈,作势对准对方的眉心一记弹指……

“嗖!”

面色骤变的杨钊倏然顿足,慌忙收回长剑横在面门处,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只是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来意料中的叶孤鸿的屈指三环指劲,杨钊愕然抬头,当发现不远处叶孤鸿看向自己的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当即意识到自己是被叶孤鸿给耍了——其实对方甫才只是装模作样,根本就没有弹出指劲!

“这个混蛋!”

杨钊一想到对方竟然让自己在自己师傅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丑,不由得对叶孤鸿的恨意更甚了,长剑一抖,望向叶孤鸿的眼神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道:“叶孤鸿,今日杨某不将你左手那两根拇中二指斩下来,杨某就随了你的姓!”

叶孤鸿故意皱了皱剑眉,煞有介事道:“现在认祖归宗是不是有点太迟了些,你这儿子年纪太大,叶某带出去恐怕会遭他人闲言碎语的……”

“啊!姓叶的,你欺人太甚!”

杨钊几欲抓狂,反手一提长剑,怒不可遏地朝叶孤鸿疾冲而去,再顾不得什么章法招数,反正就是一门心思想将这个一次又一次激怒自己的混蛋给怒斩于自己的剑下!

“夺……”

哪知,就在这时,叶孤鸿的指劲突然弹了过来,而且是一连三发,目标均是指向他的下阴,速度迅疾,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

盛怒之下的杨钊霎时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叶孤鸿居然会如此无耻,三记弹指,方向竟然一成不变,均是自己那最难防范的男人命根。

“钊儿小心!”

危急关头,却是剑帝楚王朝蓦地凌空催发了一道无形剑气,及时击中那三道指劲,险险救下了差点便被叶孤鸿废掉男人根本的杨钊。

杨钊浑身冷汗直冒,慌忙抽身后退,远远避开叶孤鸿的方向,冲楚王朝颤声感激道:“多……多谢师父出手相救!”这才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对面那个出手毫无半点规律可言的可怕少年。

一想到刚才若非师尊相救及时,自己的男根可能就要被他废掉,杨钊就是一阵心悸!

直到这个时候,他对叶孤鸿才算的上是真正畏惧到了骨子里,心里更涌出一种永远不愿再与其交手的念头。

“叶孤鸿,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负隅顽抗,看来老夫先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楚王朝目光阴沉如水地冷冷望着叶孤鸿,原本他方才放任杨钊挑衅叶孤鸿,是想看看这个应当被自己消耗了全部内力的少年究竟还有多少后招,没曾想却差点搭上了自己爱徒的男人命根。

想想楚王朝就觉得有几分心有余悸,他生平经历大小战可谓无数,却还着实未见过像叶孤鸿这般心机、韧性、判断、耐力以及战斗值都令人捉摸不透的可怕的对手!

凝练剑芒是极耗内力的,第一次为了尽早拿下叶孤鸿,楚王朝足足损耗了自身三层真元,凝练出了剑芒,方才为了救下爱徒杨钊,他不惜又凝练了一次……

也即是说,从现在开始,他仅仅还剩一次凝练剑芒的机会,否则哪怕再多一次,便会让他立即陷入极度的虚弱之中。

但这仅剩的唯一的一次,还能拿得下叶孤鸿么?

楚王朝也不禁有些信心不足了!

尤其是当见到叶孤鸿居然在剑身的支撑下,缓缓站了起来,楚王朝愈发有种方才对方半跪于地摇摇欲坠的凄惨模样是故意装出来迷惑己方等人的感觉。

不过叶孤鸿的这副宁折不弯的顽抗,却也同时激起了楚王朝的高昂斗志,但见这位剑帝剑眉一挑,缓缓抽出背负的一柄浑身泛着银芒的窄身棱形长剑,道:“这柄帝王剑自五年前那场神四榜大会后,便再出过鞘,如今它却为你第一次出鞘,叶孤鸿,今日你纵使败亡于老夫之手,那也足以自傲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吓退

叶孤鸿就像是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蓦然失声“哈哈”大笑道:“阁下未免也将自己看的太高了些吧,死在你帝王剑下倒还成了在下的荣幸,那叶某是不是还该感激你肯对叶某慷慨赐死啊!”

楚王朝漫不经心地扬了扬了手中的那柄棱形窄身银剑,傲然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柄乍看之下朴实无华的帝王剑,突然被这位剑帝注入一股真元后,剑身陡然迸射出一道璀璨夺目的耀眼银芒,看上去,竟似隐隐有种帝临天下的皇者霸气!

“叮!”

楚王朝催指弹剑,令剑身发出一道经久不息的清越剑吟。

剑吟如九天龙啸,穿云裂帛,摄人心魄。

“第一招,帝临九霄!”

说完这句话,就见剑帝楚王朝一个纵身跃起,“唰!”地一声将帝王剑挽出一道十字剑花,再仗剑从天而降,君临天下一般,剑尖对准叶孤鸿的面门闪电般划了下去。

叶孤鸿暗道一声来的正好,孤鸿剑凌空一个仙人指路,竟后发先至地点中了帝王剑那锋锐无匹的三角锥形剑尖。

“当!”

两柄神兵利器正面对碰,刹那传出的金属交击声,瞬间传遍整个空荡的地底暗河。

这一次交锋,楚王朝因为怕叶孤鸿留有暗手,所以没使全力,两人可谓是旗鼓相当。

楚王朝那对犀利堪比鹰隼的眸子微微眯起,冷静异常地瞥了一眼对面这个同样目光深沉如水地望着自己的黑衣少年,愈发觉得对方变得深不可测了起来,口中一声清喝道:“第二招,帝御仙擘!”

话音刚落,就见他蓦然抬起左手,一记擎天巨掌,临空朝向叶孤鸿头顶,排山倒海般狠狠劈了下来。

叶孤鸿不由嗤笑一声道:“明明就是一记劈掌,却偏要起个好听的名字叫帝御仙擘,阁下不觉得自己这逼装的有点太过了么?”说话间,他手上却没闲着,右手孤鸿剑宛如鬼魅一般,凌空划出一道又一道藉以防守的弧形剑气,左手屈指三环指劲频出,真气仿佛开了闸的漫天洪水,铺天盖地般射向对方的全身各处大*位!

楚王朝老脸气的阵阵铁青,恨不得将面前这个讥讽自己装那啥的混蛋给力毙掌下,奈何面对那无数道扑面而来的指劲,他不敢大意,只得老老实实地催动浑身真元,加以破解。

哪知,就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楚王朝突然又感觉到一股与先前自己第一次凝练剑芒时那般,令人灵魂止不住战栗的可怕危险。

当下意识侧目瞥了一眼叶孤鸿那只原本握剑的右手时,楚王朝差点没被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不知何时,这个混蛋居然又一次将体内仅存的全部内力全部集中于右手拇中二指,试图再度弹出一记似甫才那般毁灭性的屈指三环庞大指劲……

“混蛋,老夫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么?”

楚王朝没有任何犹豫,蓦地一个闪身,向后飞退!

如今的他仅剩最后一次凝练剑芒的机会,可不想被叶孤鸿这混蛋就这样白白耗费掉!

这混蛋委实太过奸诈,鬼知道他还有没有留后招!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暂避锋芒!

“噗!”

就在楚王朝的人如避瘟疫一般退开叶孤鸿十几丈开外时,后者似乎压制不住内腑的伤势,蓦然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

非但如此,这叶孤鸿似乎还唯恐楚王朝不知道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一般,冲他咧嘴一笑,道:“其实剑帝前辈本不需要如此忌讳叶某,方才叶某酝酿良久的那记屈指三环已经耗去了叶某的全部真元,如今,咳咳,叶某的身体已然彻底被掏空,根本再弹不出半记指劲……”

信你才怪!

楚王朝两眼惊疑不定地来回在叶孤鸿的身上逡巡着,当然不相信这厮那番明显是引诱自己上当的鬼话,但口中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竟被眼前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给唬住了,淡淡地道:“早就听说过你叶孤鸿是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少年英雄,老夫今日前来,也不过是想见识见识你这样的后辈英杰而已,方才一时手痒,才忍不住与你切磋一番,叶少侠果然没令老夫失望……”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老夫这便告辞了,他日有机会叶少侠再来我渤海之滨,老夫自当盛情款待!”

楚王朝说完这番客套话,便以眼神示意依然有些心有不甘的杨钊,两师徒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迈步走远。

这一幕,非但是叶孤鸿和拓跋秋宫,就是那个始终恃立一旁鹰瞵虎视的麻衣少年,也瞬间呆滞当场。

叶孤鸿淡淡地瞥了麻衣少年一眼道:“怎么,阁下莫非还想留下来与叶某讨教讨教?”

那麻衣少年眼神变幻数下,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过了足足有十数息光景,突见他“嘿嘿”一笑,仿佛一眼便能将叶孤鸿看穿了一般,怪声怪气道:“叶孤鸿啊叶孤鸿,你能瞒过楚王朝那个老家伙,却无论如何也骗不过我,其实你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方才不过是故意在那个老家伙面前演戏,对不对?”

说话间,他已催动体内的真元,逐渐释放自己的气息,一步一步地缓缓朝着叶孤鸿逼近。

之所以没有立即上前与叶孤鸿动手,很显然,他还在试探。

“你的对手是本姑娘!”

就在这时,拓跋秋宫突然一声娇喝,一个箭步拦在了二人中间。

麻衣少年目光一凝,口中阴测测地道:“唐姑娘难道不知道你拼命想要保护的这个人,早就心有所属,就算你上赶着想与他做一对同命鸳鸯,应该问问人家答不答应。”

拓跋秋宫闻言神情一滞,下意识扭头头去,当瞥见叶孤鸿那越发惨白如金纸的面色后,忽地意识到现在并非纠结这些的时候,遂立即转过螓首,冷冷地盯着麻衣少年,道:“那又如何,反正今天你要想动他叶孤鸿,就得先过本姑娘这一关!”

“真是好一个痴心少女!”

麻衣少年“嘿嘿”怪笑道:“既然你上赶着要做他叶孤鸿的女人,那待会儿落在某家的手中,可别怪某家对你好好疼爱一番,因为某家已经说过,凡是与他叶孤鸿有关的女人,某家一个都不会放过!”

“呸!”

拓跋秋宫忍不住啐了一口,不屑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了,但本姑娘瞧你除了乘人之危和逞逞口舌之欲外,一无是处,说句实话,与叶孤鸿相比,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唰!”

拓跋秋宫的这番话无疑将麻衣少年给彻底激怒了,但见他两眼无比怨毒地狠狠盯着她足足看了十数息,怒极反笑道:“很好,唐宫秋,我姚某人在此发誓,今天要不将你剥光扒净干到下不了床,老子就随了你的姓!”

“你……”

麻衣少年这番话说的委实太过露骨,饶是拓跋秋宫这种自小受魔门邪气熏陶的小魔女,也不禁听得勃然大怒,银牙紧咬道:“该死的混账东西,本姑娘誓要割掉你那根胡说八道的舌头,让你从此变成哑巴不可!”

说着,已见她一拧纤腰,提剑便冲了上去。

目睹这一切的叶孤鸿却看得摇头不已,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那麻衣少年说那番话是在故意激怒拓跋秋宫,奈何这小魔女不受人激,三言两语便暴露了自己脾气暴躁的本性。

果不其然,那麻衣少年武功修为本就深不可测,再加之以逸待劳,而盛怒之下的拓跋秋宫出招更是难以心平气和,此消彼长之下,恐怕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奈何此时此刻的叶孤鸿事实正如麻衣少年猜测的那般,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纵有心助拓跋秋宫一臂之内,却也无力上前。

事已至此,他只能趁这个关口,拼命运转体内残存的零星真元,修复着重创的内腑……

“蓬!”

拓跋秋宫与麻衣少年才堪堪交战一炷香光景,突然一个不慎,被对方一拳重重轰在剑尖上,娇躯一震,踉跄向后跌退五步。

“看唐姑娘的样貌,应该还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吧,嘿嘿,你应该听说过,女人的第一次都会很痛的……这样吧,唐姑娘,你本来就非某家的对手,倒不如乖乖束手就擒,某家保证,待会儿对你尽量温柔一些,如何?”

麻衣少年没有乘胜追击,反倒饶有兴致地口花花地继续调戏着对面的拓跋秋宫。

“无耻的人渣,恶心的臭虫,本姑娘纵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拓跋秋宫恨极切齿道:“你真以为本姑娘就这点微末道行了吗?哼,这是你逼我的!”

说完,就见她猛地一咬舌尖,口中蓦然喷出一股精血,接着浑身气势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蹭蹭蹭”地一路飙升。

“这是……”

麻衣少年瞳孔骤然一缩,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下意识向后倒退两步,道:“血解大法!这是魔帝夜流星的独门绝技……你,你是魔帝传人?”

“哼,现在才意识到,不嫌太迟了么!”

拓跋秋宫冷哼一声,正要不顾一切地拼命催动全身所有真元,给对方来个致命一击,蓦地,就在这时,她忽觉掌心一暖,愕然侧首,这才发现,叶孤鸿竟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但见这位一袭黑衣颀长挺拔的俊逸少年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为对付这种人而去以命搏命,完全不值,这个人眼下就交给我来处理,好不好?”

“嗯!”

拓跋秋宫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觉芳心最深处隐隐似乎被触动了,乖巧听话地收功退往一旁。

麻衣少年两眼神情异常复杂地死死盯住叶孤鸿,声音嫉恨愤怒中又带着几分不甘道:“姓叶的,你,你居然还能站起来?你,你简直就是个魔鬼!”

叶孤鸿漫不经心地提起手中的孤鸿剑,道:“你今日故意将剑帝一行引来此间,目的不就是想趁我俩两败俱伤后好坐收渔利么,如今叶某确实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怎地你却反而不敢同叶某动手了?来吧,让叶某见识见识你的真正实力!”

麻衣少年非但没有上前动手,反倒却一步一步地向后倒退,道:“叶孤鸿,你这个恶魔,别以为姚某不清楚你打的如意算盘,你故意引诱姚某近前,原因就是你如今的屈指三环指劲威力不够,好待姚某靠近后才再趁机出手,对不对?哼,真当姚某是个白痴不成!”

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个麻衣少年突然一个转身,毅然朝暗河的上游疾驰遁去,远远地,还能听到他的一声阴声怪语的愤骂道:“姓叶的,你给老子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你乖乖跪在老子面前……”

良久,叶孤鸿就保持那个目光平静地望着麻衣少年远去的方向,良久未动!

“喂,叶孤鸿!”

却是拓跋秋宫等的不耐烦了,忍不住探手推了推叶孤鸿的臂膀,道:“你说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何一副与你苦大仇深的……”哪知,话还未说完,蓦见身前的叶孤鸿一个踉跄,骇然倒向一旁。

拓跋秋宫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将他牢牢扶住,骇的花容失色道:“叶孤鸿,你,你这是怎么了?”

“呼!”

叶孤鸿长长吐了一口浊气,这才借助拓跋秋宫的搀扶,站稳了身形,道:“无妨,只是耗干了全部体力而已,休息个两三天,应该就无大碍了。”

拓跋秋宫闻言不禁送了口气,道:“吓死本姑娘了,我还以为……呃,”说到这里,她突然似想到了什么,道:“这么说来,你方才确实只是在吓唬那个家伙?”

叶孤鸿惨笑道:“准确来说,从与剑帝完成那场内力对拼后,我便已几乎耗尽了所有的真元,别说是施展屈指三环,就是现在让我拔剑,恐怕都异常困难。”

“啊!”

拓跋秋宫霎时像是想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嘴巴张的老大,一双美目仿佛看怪物一般来回在他身上逡巡着,道:“照你这么说,连剑帝楚王朝那个老匹夫,其实也是上了你的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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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黄雀在后

拓跋秋宫故意眨巴这自己那双宛如宝石般的剪水美眸,饶有兴致地望着面前的这位愈发令人捉摸不透的黑衣少年,道:“叶孤鸿,仅仅依靠一阵虚张声势,吓退武道修为堪称江湖绝顶的剑帝楚王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叶孤鸿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冷汗,唇角泛起一抹苦笑,深深一叹道:“头皮发麻,两股战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中,仿佛随时可能破体而出,那种感觉,拓跋姑娘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去感受的……”

“唉,叶少侠说的不错,欺骗人的感觉确实很是糟糕,那种心虚与忐忑感有时候甚至会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你一生一世!”

就在这时,两人忽听身后传来一人的喟然长叹道。

“是谁?”

拓跋秋宫警惕地提剑转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但见那里空空荡荡,浑无半点人影,不禁冷笑一声道:“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却见叶孤鸿朝暗河的对岸淡淡地瞥了一眼,道:“江府主既然来了,又何妨现身一见呢?”

拓跋秋宫闻言一愣,忍不住看向叶孤鸿,道:“你是说,来人是江坤?”

叶孤鸿微一颔首,两眼闪过一抹凌厉的神光,平静地望着暗河对面那无尽的黑暗,道:“利用传音之术将自己的声音随机分布在身周十丈范围内的任意角落,这种招数原本是叶某玩剩下的伎俩,听声辩位,你以为发声者必定在声源所在地,其实声音的主人极有可能已躲在十丈开外。”

拓跋秋宫诧然不已,压低声音道:“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事实上不知从何时起,叶孤鸿就渐渐给了她一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神仙级别的高人感觉。

武道修为上,以二十岁不到年纪,就可媲美剑帝这等江湖绝顶人物的妖孽天资,让人啧啧称赞!

知识储备上,口若悬河舌绽莲花,似乎没有人能在口舌上与他一较高下!

此外,他还有敏锐到近乎通神的判断力,仿佛永远都不可战胜的坚韧如万古陨铁的无敌心性……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叶孤鸿,那就是他就像是上天的宠儿,无论在各个方面,天生便比别人多出了几分得天独厚的优势!

说句实话,拓跋秋宫自小在魔门长大,论见识也绝不会比叶孤鸿这种打小便混迹江湖的浪荡子差多少,但偏偏她就无论在判断力或者识人上,与他叶孤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有时候她真想掰开叶孤鸿的脑仁看看,究竟这个家伙的脑袋是不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一坨!

“啪啪啪……”

这时,那个躲在暗处的江坤,似乎也觉得自己在叶孤鸿的灼灼逼视下无可遁形,缓缓自暗河对面的一处青岩转了出来,冲叶孤鸿连拍三掌,啧啧赞道:“叶孤鸿啊叶孤鸿,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么,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你说你不老老实实地选择做个愚笨的凡人,偏偏到处彰显自己的聪明伶俐与众不同,你这样与自寻死路又有何异?”

叶孤鸿淡淡地道:“人生本就难逃一死,或轻如鸿羽,或重如磐岳,你选择平平淡淡安稳渡过一生,就如那随风轻荡的鸿羽,最终也能平安落地;我却喜欢轰轰烈烈地来一场人生豪赌,哪怕磐裂岳崩,最后摔个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江坤皱着眉头道:“看来有人将你叶孤鸿比喻做叶疯子,还真是中肯,你叶孤鸿就是个十足的疯子!”

叶孤鸿反手拖着长剑,令剑尖缓缓在洞底岩石土地面上滑行,道:“疯子也好智者也罢,只要能够令敌人胆寒退缩,我便放手去搏!”

江坤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叶孤鸿,你以这种状态吓唬那个经验不足的铜面怪年轻人还行,但想要唬住江某,却还差了些火候!你们方才的谈话江某听得一清二楚,你叶孤鸿早就是强弩之末,恐怕这样的装腔作势已经耗去你仅存的那点气力了吧?”

叶孤鸿突然斜睨着他道:“江府主怎么敢断定,方才叶某那番言语,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呢?”

“嗯?”

江坤面色一冷,“哼”地一声道:“还在江某面前狡辩,叶孤鸿,你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江某会选择现在现身么?”

“唰!”

叶孤鸿蓦地收剑顿足,毫不犹豫地戳穿他的佯装镇定道:“既是如此,那么江府主为何还在一句又一句地出言试探,难道你不知道这样反而给了叶某更多机会恢复元气么?”

江坤浑身一震,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其实一上来自己就应该先出手试探他叶孤鸿的伤势深浅,不该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如今耽搁了这许多功夫,江坤一时骑虎难下,不知道叶孤鸿究竟恢复了几层战力,还真的有点不敢轻易出手了!

不过他江坤虽然在江湖上没有多大的名气,但毕竟也算是暗中修炼了几十年的内功心法,所以还不至于被叶孤鸿一句话给吓住。

他整了整身形,“锵”地一声抽出一柄三尺来长的虎头刀,眼中迸射出两道锐利的精芒,道:“那就让江某来试试你究竟是狮王雄鹰,还是只懂夸夸其谈的纸老虎吧!”

“雁翎刀,长三尺七寸,宽一尺又五分,重三十二斤,此刀乃玄铁打造,淬以精钢,削铁如泥,堪称刀器上品。而且江府主方才反手握刀的起手式,应该是准备使一招披星戴月,来攻击叶某的左肋。但你因怕叶某中途使出屈指三环指劲,所以临时变招,改了记直劈的大江东去!”

叶孤鸿一口气说完这些,最后又在末尾加上一句,道:“如果叶某没有猜错,江府主的刀法应当是师从天门之一的玄门。”

一句话顿令江坤呆立当场。

叶孤鸿唯恐对江坤的震撼还不够,随后继续补充道:“但你的刀法,不似玄神阎照功的狠辣毒绝,也不似刀痴南宫刃的大开大阖,反而偏向灵活多变。所以叶某斗胆猜测,你修炼的的刀诀,应当是从某处玄门前辈的遗迹中所获,并且恰恰是目前玄门所缺的那部分秘籍。”

“这,也就是为何你一直暗中隐藏自己身怀武功的原因,对不对?”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灯下黑

江坤神情剧变,寒声道:“胡说八道,江某根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孤鸿淡淡一笑道:“是吗,那要不要叶某将南宫门主请过来与江府主当面对质呢?”

江坤眼中闪过一抹杀机,但却很好地被他掩饰过去,道:“叶少侠说笑了,南宫门主日理万机,哪里会有闲工夫来理会你我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其实说这句话的潜意识是在讥诮叶孤鸿:你以为自己是谁,就凭你一句话,那南宫刃说跟你来洛阳便会跟你来么?

然而叶孤鸿接下来一句话,却彻底令他的那点小心思咽回肚内,道:“前不久叶某才刚刚与南宫门主切磋了一回,侥幸赢了他一招半式。你也知道,南宫门主天生好斗,比武输场当然不甘,所以这当口只消叶某透露点风声要与他南宫门主于洛阳城再战一场,我想南宫门主定会日夜兼程地拼命赶过来的……”

江坤瞳孔骤然一缩,显然没想到连玄门掌舵的刀痴南宫刃都曾败给了他。

江坤当然不至于认为叶孤鸿这是在夸夸其谈,毕竟双方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寻人随便打听一下,估计便能一清二楚。

“原本江某只是想给你们留个教训,借以惩戒那些试图潜入江府行窃的蟊贼,既然被你窥破了江某的秘密,那就说不得了,”江坤眼中杀机毕现,道:“江某只能痛下杀手,送你二人去地下做一对比翼双飞的亡命鸳鸯了。”

说完,他蓦将雁翎刀逆向一旋,令刀身挽出几道凌厉的刀花,作势便要朝叶孤鸿当头劈下!

“等一等,江府主!”

就在这时,突听叶孤鸿高呼一声道:“难道有人没告诉你,玄门刀诀有个致命的破绽么?”

江坤“唰”地一下顿住刀身,锋锐的刀刃就那么堪堪凭空悬在叶孤鸿的头顶半尺处,看上去惊险万分。

阴冷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地盯着对面的叶孤鸿,江坤寒声道:“好,江某就给你最后一个道出遗言的机会!”

探手轻轻按在气势骤升蓄势待发的拓跋秋宫香肩上,叶孤鸿不着声色地冲她摇了摇头后,才转脸朝江坤淡然一笑道:“玄门刀法讲究快、利、奇三式,为此,修炼此诀之人,往往更多地将真元注入灵墟、天府、紫宫三处穴位,久而久之,这三大穴位便会因长久遭受真元的冲击撑胀而变得畸形,甚至会产生病变……”

江坤截口道:“简直胡说八道,这一点,因何江某在秘笈上没有见到?”

叶孤鸿淡淡地道:“如果你是玄门刀诀的创造者,你会在一卷被外人抢走的秘笈上点出这门刀诀的致命破绽么?”

江坤闻言不禁一滞。

叶孤鸿为免他不信,遂补充道:“如若不信,江府主现在可以尝试着先用拇指按压一下自己右臂天府穴,再用力按压自己的胸前紫宫穴,看看是否会出现一阵如蚁噬骨般的钻心胀痛!”

江坤半信半疑,不过见叶孤鸿说的煞有介事,还是忍不住伸出自己的左手拇指,试探一般在自己右臂的天府穴摁压一记,接着又在胸口的紫宫穴用力一摁。

果不出叶孤鸿所言,那里出现阵阵针扎般的锥心噬通。

“当!”

非但如此,江坤整只右臂甚至骤然出现片刻的酥麻,握刀的五指不听使唤,指头一松,竟然令雁翎刀坠落在地。

叶孤鸿一把扯住同样处在懵懂状态的拓跋秋宫,道:“快走!”说完已拉着她,一起跳进了深不见底的地底暗河。

“该死的混蛋!”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江坤的右臂才算恢复正常,到了这刻,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中了叶孤鸿的圈套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叶孤鸿先让自己按压天府,再让自己按压紫宫,分明是截断了自己胸口与右臂之间的气血输送,如此一来,自己的右臂不酥麻才怪……

“叶孤鸿,江某今日在此发誓,纵是上天入地,也定要将你斩杀了不可!”

江坤一声清啸,整个人突然如一只猎豹般纵身而起,顺着地底暗河,一路往下追踪而去。

“哗!”

不知过了多久,蓦地,就在江坤先前现身处的那座青岩下的暗河中,忽然有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破水而出。

正是叶孤鸿和拓跋秋宫。

原来两人借水遁逃只是个假象,叶孤鸿带着拓跋秋宫跳入暗河后,就阻止了后者了向下游滑动的意图,二人便这么沉入河底,一直等江坤的身影远去,才重新浮出水面。

不得不说叶孤鸿对人心的把握真是深入骨髓,他料定江坤潜意识里自己与拓跋秋宫一个深受重伤一个武功不济,所以入水后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拼命逃生,却不想两人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那么胆大包天地潜伏于江坤的眼皮底下,如此反倒蒙混过关。

“叶孤鸿,叶孤鸿……”

甫一露出水面,拓跋秋宫忽然发现叶孤鸿竟然整个人陷入了昏迷状态,无论怎么呼唤都难以叫醒。

探手摸了摸叶孤鸿的脖颈,才发觉此处早已冰凉冻手,拓跋秋宫芳心“咯噔”一声,暗道糟了。

连忙寻个干燥的地方将叶孤鸿仰趟上去,然后用力摁压着叶孤鸿的胸口,试图把他灌入腹中的河水都挤压出来。

就这么救治了足足一炷香光景,但当拓跋秋宫用手指探了探叶孤鸿的鼻息后,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此时此刻的叶孤鸿,宛如身故了一般,鼻端竟无半点呼吸。

咬了咬银牙,拓跋秋宫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蓦将樱唇贴在叶孤鸿唇端,用力向他口中度着气,同时一手紧贴叶孤鸿的后心,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其体内。

“咳……”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拓跋秋宫突听身下的叶孤鸿传来一声清咳,意识到对方即将苏醒,当下俏脸一红,连忙将红唇移开。

见叶孤鸿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拓跋秋宫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激动不已道:“叶孤鸿,你终于醒了么,可吓死本姑娘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人去楼空

这一场内伤,足足让叶孤鸿修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拓跋秋宫已经借助默记出来的那本藏于江家暗室内的名册,将魔门在洛阳城的暗桩全部拔掉。

唯一可惜的是,江家这个魔门留在洛阳城内最大的据点,在那晚江坤追丢了叶孤鸿和拓跋秋宫二人后,一夜之间全部人去楼空。

还有那个残害了牛家村一村老少的刽子手江尚,也如人间蒸发了般,自那晚之后便再未出现过。

这一天,叶孤鸿突然接到姬远昌递来的消息,说是魔门最近准备对转移阵地前往天山,所以即将要对坐落于天山的凌香分水阁下手。

叶孤鸿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天山。

由于先前与苏歆二人携手上过一次天山,所以这回叶孤鸿故地重游,可谓轻车熟路,千百里的路程,他几乎用了小半日便即赶到。

来到上次那座独木桥前,叶孤鸿发现那根断裂的木桥已经不知何时被人撤掉,只留下一道宽及数十丈的天堑沟壑。

叶孤鸿目测了一下对岸的距离,深知以他的轻功,要越过这几十丈的天堑着实困难,于是从不远处的密林中找了一些藤蔓搓成二十几丈长的藤绳挂在肩上。

做完这些准备,叶孤鸿这才向崖后退开了十几丈,然后一个助跑,足尖蓦然点地,用力一个蛙跳,朝对面的崖岸飞掠而去。

飞至一半,他的冲势似乎用老,身体有即将下坠的趋势,不过这一点叶孤鸿早有预料,但见他不慌不忙地扯开肩头的那条藤绳,右手扣紧绳头用力一弹,藤绳顿如离弦之箭,冲十几丈外崖岸的密林疾射而去。

“噗!”

藤绳绳头准准射入对面离崖岸最近的一株万年松的树干之中,叶孤鸿猛一借力,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般,几下腾掠,转眼便露在了对面的崖岸上。

“嗖!”

叶孤鸿足不稍停,步履如飞,只几个兔起鹘落便来到那座高足千丈的悬崖峭壁前。

上次因为有那只苏歆召唤的黑色鹰雕作为驼运工具,所以很轻松便登上了崖顶,这次叶孤鸿单枪匹马前来,目的是暗中襄助凌香分水阁,当然不会主动与苏歆司马雪等人联系。

更何况经历了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叶孤鸿如今总有点下意识地躲着苏歆和凌天碧师徒俩。

沿着这座千丈悬崖寻了一圈,叶孤鸿终于发现一处刀剑凿斫的痕迹。

当初那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紫衣人突然出现在崖顶瑶池畔,还一度令他好生不解,如今见到崖壁上这些痕迹,他猜测,那时对方极有可能便是从此处登上的悬崖。

深吸一口长气,叶孤鸿“锵”地一声抽出背负的孤鸿剑,以剑作支撑,同时借助左手和双足的吸附之力,就那么一步一步地朝着崖顶攀援而上。

不得不说,叶孤鸿的耐力与韧性在江湖年轻一辈中同样是最好的,这一路攀爬,足足耗费了他将近三层的真元。

有好几次,他甚至差点就一个不慎而坠落下去,好在他反应灵敏,及时以剑身支撑柱,才避免摔个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攀上了这座千丈悬崖。

凌天碧的毒伤早在半年前便已尽解,如今她与司徒雪和苏歆三人应该不会再于瑶池逗留,所以叶孤鸿这回选择的路线是直奔凌香分水阁的总部。

当初因为他叶孤鸿与苏歆的关系,群雄在玄神阎照功、连天昊、白奇刚等人的带领下,齐上凌香分水阁找寻他叶孤鸿的下落,叶孤鸿为免苏歆等人受辱而亲上凌香分水阁。

为了从那个枯面怪屠桂手中救下苏歆,叶孤鸿甚至与他绕着凌香分水阁转了好几个大圈。

所以对于这个江湖上通传为武林最神秘的一处修武圣地,叶孤鸿可谓是驾熟就轻。

只是时隔一年光景,当叶孤鸿再次驾临这处故地时,却见阁外到处景致建筑都显得萧条颓败,再不负当初那种生机勃勃的景象。

甚至连那一座年前第一眼就吸引他注意的两丈来高的青石巨门,也不知何时被谁用掌力劈断了一半,原本石门上以鸟篆体铭文书写的“凌香分水阁”五个大字,如今已只剩最后的三个模糊不清的残字。

眼前的一副凄惨不堪的景象,令叶孤鸿看的心中一紧,他唯恐魔门已先他一步赶来对凌天碧等人动手,于是立即加快步伐,三步并做两步,冲进阁内的庭院之中。

只是奇怪,叶孤鸿发现院内早已积满了尘灰落叶,明显是久已无人打扫,他甚至不甘地打开了所有厢房的大门,见不少房内已布上了一层厚厚的蛛网,分明是很久便没有人居住过了。

这些情况不由得令叶孤鸿怀疑,凌天碧等人也许在那天遭受群雄围堵后,便举阁迁往了别处,从此再未回来过。

想到这里,叶孤鸿反而倒松了口气,如此,则极有可能证明,凌天碧等女,此时此刻,应该还无甚大碍。

这,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叶孤鸿松一口,正要转身退出内院,突听院外传来一人气急败坏的破骂声道:“该死的,这群女人个个都是人精,瞧这情行,她们至少搬离了一年多了吧,这回尊主交代的任务我们该如何完成?”

“去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凌天碧那个娘们还真是机灵,她怎地就能提前一年算到我们魔门要对她们凌香分水阁下手呢?”

后面接话的是个大嗓门的粗糙汉子,声音宛如破锣一般,难听至极。

“行了,都少说两句,”这回出声打断二人的是个女人,嗓音温润,听上去年龄该在三四十余岁左右,道,“你们难道忘了尊主的交代么,无论如何都要把凌天碧和苏歆那两对师徒带回尊门?大家还是听听青龙护法的打算吧……”

“什么?”

叶孤鸿听到这里不禁悚然一惊,原来这里还有第四人!

但他无论从院外几人的气息或者是足音来判断,来的只有三个才对啊!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四大护法

眼下的一切,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那第四个人是个武道修为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高明至连其气息和足音都让人无法捉摸!

叶孤鸿第一时间判断,这个魔门青龙护法何青龙,必然是燕北、南宫刃等这种宗师级别的人物,内力修为甚至隐隐还在自己之上,

对付这等人已经十分棘手,何况对方身边还有三个实力不亚于自己的帮手,叶孤鸿不敢有丝毫大意,第一时间纵身掠上一间厢房的檐顶,将全身气息尽数收敛起来。

“蓬!”

仿佛是为了出气一般,为首的那名丈二来高铁塔般的巨汉一脚踹破内院的木门,硬生生自木门中心断裂的窟窿洞口挤了进来,骂骂嚷嚷道:“老子就不信这群娘们走的那么干脆利落,竟然连半点蛛丝马迹都不留下。”

叶孤鸿听了出来,这人正是先前那个破锣嗓子。

随后进来的是一位身着黑色纱质长裙的美貌妇人,梳着一个高高的贵妇髻,媚眼含春,妩媚多情,顾盼间都似有种勾魂摄魄的媚意。

跟在美貌妇人身后的,是一名浓眉大汉,中等身材,手握一杆乌金打制的重枪,威风凛凛,器宇不凡,叶孤鸿猜测,此人正是楚羽口中那位魔门白虎护法褚柏虎。

而被其握在手中的那杆重枪,无疑就是传说中将华山掌门华春秋钉死于华山翠云峰的风火无敌如意枪了。

最后踏入内院的,是一名形容枯槁的干瘦中年。

此人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色始终冷漠如万年僵尸一般,不含任何表情,若非是那双偶尔还眨动几下的眸子,恐怕不知者还真会将其当做是一具冷冰冰的僵尸。

魔门青龙护法何青龙,也是魔门身份仅次于魔尊丁乘风的第二人了!

不同于寻常那种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个个体魄雄壮威猛,这个何青龙怎么看,都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羸弱模样,根本不像是横练外功之人。

但叶孤鸿却知道,当初楚羽对这位青龙护法的评价不假,这个人确实是金钟罩铁布衫横练到登峰造极之境。

别的暂且不提,单说他那行动时,始终不多不少恰恰是一尺七寸的步履,还有那平稳至令叶孤鸿感受不到半点波动的气息,就根本不是常人所能办到的。

“老三,平时我怎么告诫你的,凡事都要冷静,不可鲁莽冲动。”

这个何青龙的声音低沉至极,便也如他的人一般,听上去不带哪怕半分的感情波动。

“大哥教训的是!”

丈二高的铁塔巨汉垂首委顿地颓立一旁,明显平时对何青龙这位大哥很是服帖。

“咯咯,”那黑纱裙的美貌妇人突然娇笑一声,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勾魂魅惑之意,道:“顾三哥,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听从大哥的教诲,这回挨训了吧?”

铁塔巨汉气极,怒哼一声,道:“花四娘,你少在那里幸灾乐祸,你以为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处处勾搭青壮男子,采阳补阴,简直就是个人尽可夫……”

黑纱美妇花雀俏脸一寒,冷笑道:“纵使老娘再怎么人尽可夫,勾引的也都是那些白干白净的白面相生,像你顾玄武这种粗鲁丑陋的家伙,给老娘*,老娘都觉得恶心!”

“贱人,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铁塔巨汉一声咆哮,浑身青筋暴突,“锵”地一声拔出后背的追魂刀,冲黑纱美妇恶眼想向,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迹象。

“怕你不成,老娘早就看你这个丑陋的家伙不顺眼了!”

花雀袖口一展,两条彩带般的飞袖,突如劲矢一般飞出半丈开外。

“住手!”

却是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大何青龙看不下去了,及时出声制止了蠢蠢欲动的二人,寒声道:“有这劲头,就去好好查查这些厢房,看看凌天碧带领凌香分水阁的众女离开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是,大哥!”

看来这何青龙平素对其余三大护法严厉惯了,铁塔巨汉和黑纱美妇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当下纷纷冲何青龙低头认错。

正当何青龙准备出口安排铁塔巨汉三人的查房工作,蓦地,就在这时,叶孤鸿清楚地瞧见这位魔门的首席青龙护法浑身一震,突然冷冷地道:“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再躲躲藏藏呢?”

叶孤鸿第一时间意识到是自己暴露了,但还未等他来及动身,忽听院外传来一人的朗声狂笑道:“何青龙就是何青龙,这分听声辩位的功夫,还真是愈发地炉火纯青了!”

是他!

叶孤鸿心头一震。

只见一双目空洞、满头银发的耄耋老叟,忽然便自院门处的房顶上现出了身形。

何青龙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鹰,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顶上的那位老者,道:“几年未见,没想到玄神居然自甘堕落,做起了喜欢衔尾追随的蟊贼勾当!”

没错,那背负双手傲立房顶的银发老叟,正是年前叶孤鸿在冷计霄的花圃内见到的玄神阎照功。

这个神四榜上唯一一名心肠歹毒奸诈狡邪之辈,当初利用奸计害的凌天碧中地葬草奇毒后,便即销声匿迹。

叶孤鸿原本还当这个老魔头,是因为害怕凌天碧的报复,而寻某个深山老林躲藏起来了,没想到对方如今竟然还敢在凌香分水阁出现!

不过瞧何青龙的态度,明显这个玄神跟魔门四大护法不对付,所以叶孤鸿并没有急着现身,反而好整以暇地藏在檐下,静观这群奸邪之辈狗咬狗。

只是有一点令叶孤鸿稍感意外,当初第一次与这个玄神阎照功交锋时,对方说他是受那个魔尊尊主所托,来暗算自己,所以当时叶孤鸿还以为这个玄神已经投靠了魔门。

如今看他玄神暗中偷偷跟踪着这魔门四大护法,双方间尔虞我诈貌合神离,之间的关系,明显不似叶孤鸿想象的那般简单。

“何青龙,你我同为尊主办事,话又何必说的那么难听呢?”

玄神阎照功“嘿嘿”笑道:“何况如今凌天碧等人早已离去多时,想要追寻她们的下落,本就困难异常,你我何不联手,如此一来,胜算不是更大么?”

“阎照功,你到底要搞什么鬼?”

铁塔巨汉顾玄武性格最是暴躁,但人却不愚笨,他当然也看出来对面那位玄神心怀叵测,明显不只是要与自己等人联手那般简单,所以立即便暴喝着问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魔门圣物

阎照功面色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那对空洞的眸子,仿佛能洞穿在场所有人的内心,道:“何青龙,你就是这样调交你的小弟?对待一位前辈还这样无礼,简直毫无半点教养可言!”

“你……”

铁塔巨汉顾玄武浑身青筋根根暴突,气急败坏地戟指指着对面房顶上的阎照功,正待不管不顾地与他怒怼几句,就在这时,忽听身侧的何青龙一声断喝道:“老三,住口!”

“三弟鲁莽,冲撞了阎老先生,何某在此替他先行赔罪!”

何青龙冲阎照功拱手做了个赔礼状,道:“不过听阎老先生说要与我等四人共同联手追踪凌天碧众女,那不妨寻个厢房,咱们静坐下来商讨商讨接下来的进展如何?”

何青龙的这个提议按说并不过分,就当叶孤鸿以为那阎照功会满口答应时,哪知对方却“嘿嘿”怪笑一声,道:“青龙护法想必是以此为借口,诱惑老夫下得房顶,好落入你四人的包围圈中吧,嘿,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够精!”

果不出自己所料,叶孤鸿心道,这阎照功与魔门四大护法并不对付。

面对阎照功的猜忌,何青龙却不慌不忙地淡淡道:“阎老先生这句话似乎说的有些欠妥,你我同为尊主效劳,大家秉持的是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但阎老先生却心存猜忌,误会我们对老先生不利,这,着实令在下很是寒心呐!”

“何青龙!”那阎照功突然邪邪一笑道:“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该知道,老夫一路从漠北追尔等到天山,为的究竟是什么!”

“好啊,这老家伙,终于原形毕露了,大哥,如今你还拦着我对他无礼么?”

铁塔巨汉顾玄武瞪着那对铜铃巨眼,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阎照功道:“看来老子猜的没错,你果然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阎照功好整以暇地用那双空洞的眸子斜“瞥”了这个铁塔巨汉一眼,讥讽道:“老夫为了那东西而来不假,但你顾玄武目无尊长不懂礼数也是真,凭老夫的身份与年纪,就算是昔日教导你们的魔帅前来,也要尊尊敬敬地叫老夫一声大哥,更何况是你们?”

顾玄武闷哼一声,但一时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加以反驳,只得悻悻地怒摔一记袍袖,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何青龙不愧是魔门首席护法,也只有他有底气不卑不亢地昂首挺立于阎照功的对面,道:“阎老先生可知你口中的那件东西,乃是尊主赐予我等四人的魔门圣物。”

“哦,是吗?”

阎照功淡淡地道:“你的意思是,魔门圣物只能归你们四大护法所有,其他人想要获得,只能是痴心妄想?”

何青龙还未及回话,却是顾玄武忍不住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魔门圣物当然该交由魔门资历最老的护法保护,岂是你这等刚入门的庶民所能妄想的……”

“唰!”

突然,阎照功那对空洞的眸子牢牢地锁定住了这位丈二高的铁塔巨汉,无形的威压顿时令他浑身一震,余下的话是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来。

“嗖!”

何青龙忽如一只鬼魅般,闪电瞬移至两人中间,隔断了阎照功锁定顾玄武的“视线”,冲房顶上的玄神正色道:“无论如何,魔门圣物都是尊主临行前交由我等暂管的魔门至宝,所以还请阎老先生暂且熄了那种独占之心。”

阎照功脸上闪过一抹狂喜,道:“这么说,那东西如今果真在你们四人的手上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玄神脸上所毫不掩饰的贪婪神情,只见他一把撩开后背长袍内裹着的一柄长刀,锵地一声,缓缓抽出刀身,再舔了舔有些皲裂的嘴唇道:“时隔五年,这柄老夫曾用来挑战神四榜其余三神的玄铁重刀,终于再次出鞘,何青龙,你们四人能做它的对手,当可自傲了!”

“呸!”

顾玄武不屑地啐了一口,一把将自己的追魂刀横在胸前,恶狠狠地道:“废话少说,想要抢夺魔门圣物,先问问老子的追魂刀再说吧!”

“唉!”

阎照功蓦然冲顾玄武深深叹了口气,道:“同样是刀,可若落在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只懂使用蛮力的蠢人手中,还真是它的悲哀啊!”

“老匹夫,你骂谁是蠢人呢?”

顾玄武气的跳脚大骂,刀身猛地一旋,作势便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寻阎照功拼命。

“老三!”

这时,突听何青龙清喝一声,目光阴沉如水地狠狠瞪了一眼铁塔巨汉,道:“你这火爆脾气,迟早会要了你的命!”

顾玄武被何青龙这么一喝,终于肯收敛了几分,颇有些气馁地转过了身去。

阎照功不禁暗叫一声可惜,其实只差一步他就能彻底激怒顾玄武,届时只需对方冲入他的身前三丈内,他就有足够的手法将这个玄武护法生擒。

阎照功尽管武道修为不俗,一身披风刀法甚至还在刀痴南宫刃之上,但他的双目曾经被人击伤差点便要全部失明,战力较之前大打折扣,所以对付眼前这魔门的四大护法,第一时间想的还是要各个击破。

但何青龙明显瞧出了他的意图,这才一次又一次地喝退了顾玄武。

眼下院内发生的一切,都被藏身于屋檐下的叶孤鸿看在眼底,他突然对这几人口中的那个所谓的魔门圣物,隐隐感到有几分好奇起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姜是老的辣

此时此刻,阎照功与何青龙等魔门四大护法之间的情势,俨然已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地步。

叶孤鸿倒乐的见双方拼个两败俱伤,这样他正好可坐收渔利。

“蓬!”

褚柏虎一把将那杆风火无敌如意枪枪杆重重在地上一砸,青石铺就的地面,顿时被他轰出一个半丈见方的深坑,但见这位白虎护法眼中迸射两道凌厉的精芒,一瞬不瞬盯着房顶上负手而立一副高人做派的玄神阎照功,道:“大哥,下命令吧!”

黑纱美妇花雀一对彩带长袖宛如蛇信般凌空舞动开来,眉眼竟也少有地庄重起来道:“这个老匹夫摆明了是不给我们四人放在眼里,大哥,不要犹豫了,难道我们四人联手,还对付不了他一个玄神么?”

铁塔巨汉顾玄武将那柄断魂刀舞的虎虎生风,道:“还等什么,打第一眼起老子看这个老匹夫就不顺眼,老子的断魂刀早就饥渴难耐了!”

三人跃跃欲试,摆出一副要寻阎照功拼命的架势。

何青龙却未失理智,挥手压下身侧这三个一言不合就要使用武力解决的暴力分子,道:“行了,武力始终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我想以阎老先生的修养,断然不至于仅仅因为老三的一句冒犯之言,就会与后辈计较的吧……”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故意说给对面的阎照功听的,但叶孤鸿其实知道,这种以道德修养来约束对手的话,或许放在君子身上还管用,但在阎照功这里,估计半点用处都没有。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那阎照功邪异一笑,神情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道:“何青龙,究竟是你在装傻,还是觉得老夫人傻轻易便能蒙混过关?冒犯之言,哈哈,老夫从来不在乎这些。老夫想要东西究竟是什么,想必你也知道。”

说到这里,忽听阎照功的声腔故意一变,带着股阴阳怪气的戏谑,道:“你觉得那个东西,不靠武力争夺,你们肯乖乖交出来么?”

阎照功的这番话,无疑等于把话说死,也就是这场仗,非打不可了。

面对阎照功的步步紧逼,何青龙终于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无奈一叹道:“那就战吧!”

最后四个字,就像是吹响了双方交战的螺号,余音尚未消散之际,双方已刀来剑往,战在了一起。

阎照功毕竟是神四榜中的人物,在江湖上声望,甚至不亚于有佛寺净光大师、剑帝楚王朝以及天门四大门主等几位武林泰山北斗级人物,人品虽然不行,但功夫却着实不是盖的。

尽管以何青龙四人的武道修为,已经算是宗师级别,但四人联手,却也堪堪只能与阎照功斗个平手。

甚至这位玄神边游刃有余地应付这四大魔门护法追魂刀、流云飞袖、风火无敌如意枪,还能边好整以暇地戏谑道:“九天夺命追魂刀法,名字起得倒是气势磅礴,可惜用在一个废物的身上,完全就是三岁孩童在耍把式……”

“风火无敌如意枪,褚柏虎,你这软绵绵的打法,干脆叫男儿风火无敌如意不倒金枪吧,用在房事上绝对一绝……”

“咦,花四娘,你舞动这两条丝绸彩带,究竟是在跳舞呢,还是要比斗?”

“何青龙,你还在等什么,赶紧把你横练到登峰造极的铁布衫功夫使出来吧,不然你们四个所谓的魔门四大护法,今日老夫定要一锅给端了不可!”

阎照功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浑身气势陡然飙升至先前的一倍还多,玄铁重刀猛然一挥,巧妙避开花雀和褚柏虎两人,“叮”地一声,将顾玄武的断魂刀劈飞十丈开外。

“嗖”!

何青龙这一刻终于动了,蓦然如一杆标枪般横在了两人中间。

阎照功“哈哈”一笑道:“终于肯展露你的真功夫了么?何青龙,江湖人都说你的铁布衫,是一面永远无法攻破的盾,老夫偏偏不信邪!”

言罢,就见他屈指一弹刀身,陡地人刀合一,疾刺何青龙咽喉而去。

“当!”

玄铁重刀不偏不倚准准地刺中何青龙的咽喉,发出的却不似兵刃入肉的撕裂声,而是一道宛如金铁交击般的清鸣。

阎照功一击没能收到意想中的效果,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还冲他邪异一笑,道:“不错,果然没令老夫失望,能承受住老夫这玄铁重刀一击,却连半点皮肉伤都没受,这身铁布衫功夫确实有点名堂,嘿嘿,再来!”

阎照功一舔有些皲裂的嘴唇,刀身一旋,再度冲上。

阎照功可不像顾玄武那般空有一身挥刀的蛮力,他的披风刀法,无论在玄奇的刀技或者伤敌的力道上,都把握到妙至毫巅。

所以随后的一炷香时间,俨然就是这位玄神的个人秀。

那柄玄铁重刀,在他的手中或点、或刺、或劈、或划、或斫、或砍……

几乎每一次出手,都以令人不可思议的角度,击中何青龙的一处穴位。

整整一百零八刀之后,阎照功也足足刺中了何青龙身上的一百零八处穴位。

但随后躲在檐下的叶孤鸿却愕然发现,那身受一百零八刀的何青龙完全似没事人一般,浑身上下更看不出半点伤痕。

“咦?”

阎照功收刀后退,唇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道:“有点意思,都说横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都有一个罩门,罩门一旦被破,其一身功夫便就尽废,却不知这个传言究竟是真是假呢?”

何青龙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道:“是真或假,阎老先生试试不就一清二楚了。”

阎照功突然怪啸一声道:“当然要试,不过……”

话到这里,蓦见他整个人陡然掠起,以场中四人肉眼难辨的高速,闪电般袭至顾玄武的近前,眨眼连封对方数处穴位,随即一把将其提在手中,“嘿嘿”笑道:“不过有更好的办法来迫使你何青龙交出魔门圣物,老夫又何必舍易求难呢!”

阎照功这一连串的动作,莫说是何青龙等身临比斗场的魔门四大护法,就是躲在十几丈外的檐下作壁上观的叶孤鸿,都霎时看得愣了一愣。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以物易人

论阴险狡诈,恐怕这天下间能胜过他玄神阎照功的,还真没几个!

上一刻还在与何青龙唇枪舌剑,下一刻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偷袭并擒获了顾玄武。

阎照功这一招,还真是打得何青龙等人一个猝不及防!

“老匹夫,亏你还是神四榜四神之一,没想到竟然卑鄙至偷袭使诈,哼,如此龌蹉无耻的下流行径,算的上什么英雄好汉?”

顾玄武被阎照功一个照面生擒活捉,自觉颜面丢失殆尽,索性也顾不得什么魔门四大护法的身份,破口便大骂开来。

阎照功也不恼怒,就那么一手像提小鸡仔一样将顾玄武擒在掌心,笑眯眯地道:“没关系,你尽管骂,这会儿你骂了多少句,老夫就会在你身上戳多少个窟窿,保证这个等价交换,公正合理,童叟无欺!”

“你……”

顾玄武嗫嚅一声,却终于被阎照功的这番赤果果的威胁给吓住,悻悻地住了口。

何青龙脸色阴沉如水,表情变得难看之极道:“阎老先生不妨划下道道出来,除了那魔门圣物,阁下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在下的三弟?”

阎照功淡淡地道:“功名利禄与老夫毫无半点兴趣可言,老夫目前唯一想要的就是追求大道长生,所以那件东西,老夫是志在必得!”

闻言,何青龙不禁一滞。

就在这时,忽听他身侧的黑纱美妇花雀沉声道:“大哥,你应该知道,丢失魔门圣物,我们四人将难逃魔门训诫的惩罚,如此一来,我们倒不如舍命与那阎老匹夫硬拼一场,说不定还有一丝生机。”

“不错,大哥,”褚柏虎接口道:“尊主的脾气你也知道,当初老尊主将圣物交托给我们四人看管时,曾让我等发下毒誓,圣物丢失,我等将终身遭受那万蛇噬骨之刑,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阎老匹夫夺走圣物……”

何青龙听到这里,终于也有了一丝意动,但瞥了一眼不断在阎照功手中挣扎的顾玄武,又不禁犹豫道:“可是老三……”

“大哥,你们不用管我,今天老子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不会让这个老匹夫得逞!”

却是顾玄武瞧见何青龙眼中的犹豫,忍不住大义凛然地大吼一声道。

这时,一直潜伏于对面一间厢房外檐下的叶孤鸿,倒不由得多看了这位形如铁塔的魔门玄武护法一眼。

他当初见这家伙遇事鲁莽冲动一味只懂拼命,还当对方是个头脑简单的一届莽夫,却没想到其竟还有舍生取义的正值一面。

看来,叶孤鸿两眼微微眯起道,自己先前确实是小瞧他了!

“啧啧,玄武护法好一副大义凛然舍生取义的正人君子做派呀,”阎照功阴声怪气道:“据老夫所知,当初老尊主交给你们的魔门圣物一共四样,你们四人一人守护一样,对也不对?”

见四人脸色同时遽变,阎照功顿时就如同打了一场胜仗凯旋而归地洋洋得意道:“想必你顾玄武是明知自己身上藏有一件圣物,老夫暂时对你投鼠忌器,所以才会说的那般大义凛然吧……”

“你……你……”

顾玄武这时看着阎照功,完全就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颤声道:“这……这是魔门的最……最高机密,你……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嘿嘿”阎照功怪笑两声道:“最高机密么?老夫还当这个秘密已经烂大街了呢!哦,忘了告诉你们,老夫之所以知晓这个秘密,还是几天前尊主朝圣祭典时,听两名魔卫私下里偷偷议论而得来的。”

“这些混账东西,泄露魔门机密,回去老子定要将他们丢入万蛇窟不可!”

顾玄武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道。

阎照功却不慌不忙将他倒提而起,道:“不急不急,他们泄露魔门机密,你丢失魔门圣物,很快就会去相陪的!”说着,两手攥着他的双足,用力地上下晃动起来。

但听“哗啦啦”地一阵声响,顾玄武身藏的所有物什俱皆掉落在地。

阎照功袍袖一挥,瞬间卷起一只巴掌大小的檀木制四方小盒,笑的很是人畜无害,道:“如果老夫没猜错,这里面盛放的,就是那四件圣物之一吧……”

“啊,姓阎的,你不能拿走,快还给老子!”

顾玄武人还在阎照功手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者好整以暇地将那只檀木盒塞入自己的怀中,急的张牙舞爪地对其凌空一通乱抓乱踢,奈何身体被后者控制,却根本连对方的衣袖都碰不到。

这时,只见阎照功漫不经心地扭过头,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眸如有实物,仿佛能洞穿人心地斜瞥了一眼何青龙三人,唇角含着一抹怪笑道:“如今这厮的圣物已落入老夫的手中,老夫再留着他已是无用,怎么样,小何,用你的这位兄弟换取你手中的那件圣物,这个买卖于你不亏吧?”

连躲在檐下的叶孤鸿都不禁有些佩服这个老家伙的无耻了!

把俘虏的最后一点剩余价值都给榨取干净了,这才一本正经地商讨着以物换人——人,不能无耻成这样!

但阎照功隔空发的这一招,何青龙又不得不接。

换人,则意味着他何青龙丢失魔门圣物,回去后极有可能要受那万蛇噬骨之刑。

不换,则代表着他何青龙过分看重自己的性命,不顾兄弟情义,这,无疑会令褚柏虎、花雀等追随他的人寒心。

这件事坏就坏在阎照功一语道破了魔门圣物有四件,原本先前四人还可为了保护这个魔门最高机密而众志一心同仇敌忾,但这个窗户纸一旦被外人捅破,那么人的私心便就开始滋生蔓延了。

尤其是当阎照功当着三人的面取走顾玄武手中的圣物后,他们潜意识里已经觉得再没有严防死守这个机密的必要了,反而开始慢慢把注意力转入到阎照功以人换物上来……

而一旦何青龙拒绝交换,无疑便是在褚柏虎、花雀心中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紫衣侯

他们不禁会想,如果下一次,被交换的人成了自己,眼前的这位自己口口声声称为大哥的人,会不会也像目下这般,冷酷无情!

不得不说,阎照功这一举动,等于将何青龙逼入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

这还不算,阎照功唯恐对何青龙的逼迫不够,随后又向他灌注了一剂猛药道:“怎么,我的青龙护法,莫非你怕丢失圣物回去后将被尊主怪罪,所以宁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被老夫虐待至死么?”

“呼!”

何青龙深吸一口长气,正待说话,蓦然,他突觉两腿一酥,脸色骤变,忽地戟指指着对面的阎照功,断喝一声道:“阎照功,你好卑鄙,竟然暗中施毒……”

“蓬”“蓬”!

何青龙这句话尚未说完,就见身旁的褚柏虎和花雀两人先后中招,昏迷倒地。

“胡说八道什么……”

阎照功冷哼一声,话才刚刚说到一半,忽觉身子一软,整个人竟然踉跄向后跌退一步,“噗!”他脚下一软,连忙用玄铁重刀撑地,这才勉强稳住身形,口中怒喝一声道:“何青龙,你这厮竟贼喊捉贼,分明是你在施毒……”

这当口他浑身酸软,那只擒住顾玄武的手臂再使不上半分力气,五指一松,将之弃如敝屣般丢在地上,后者原本就因落在阎照功手里而羞愤不已,这回再被那无端出现的毒气侵体,早就晕死了过去。

阎照功拄着刀,面部狰狞,一副与魔门四大护法苦大仇深的模样,气喘吁吁地道:“老夫出道四十五年来,从来都是算计别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像这么算计……何青龙,你好,你很好,老夫今日不将尔等碎尸万段,实难解老夫心头之恨!”

何青龙脸色同样变得难看至极道:“哼,我们一行四人俱皆中毒,而你却在说施毒者乃是我等所谓,阎照功,欺负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阎照功双耳突然一动,空洞的眸子移向叶孤鸿藏身的那处厢房檐下道:“是谁?”

“你的意思是……这里还隐藏着第六人?”何青龙目光突然变得如犀利如鹰,随着阎照功移向叶孤鸿藏身处,道:“阁下想必躲在那里多时了吧,如今我们皆已中了你的暗算,你还在怕什么,烦请现身一见吧。”

“唉!”

叶孤鸿已知再藏不住身形,何况他这时也感觉一阵头昏眼花,索性一个翻身跳下檐来,身子颤了几颤,苦笑道:“我想你们都猜错了,如今在下同你们一样,浑身也是阵阵疲软!”

何青龙目光惊疑不定地来回在叶孤鸿的身上扫视着,冷冷地道:“阁下倒真是好一个敛声屏气之法,躲在如此近的距离,硬是没有让我等探察到半点气息,想必应该非江湖泛泛之辈吧?”

叶孤鸿尚未来及答话,却是阎照功忍不住冷讽一声道:“都说叶孤鸿是个坦坦荡荡的正人君子,没想到也甘愿做这些卧梁偷听的贼人行径!”

何青龙表情一怔,道:“你就是叶孤鸿?”

叶孤鸿点了点头道:“不错。”

何青龙上下仔细将他打量了一通,道:“看来传言果然不假,你果然是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更重要的是还有一身卓尔不群的武艺,难怪当年能将那个人迷得神魂颠倒,甚至于令她至今依然对你念念不忘……”

叶孤鸿剑眉陡地一挑,道:“那个人?”

何青龙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道:“何必还让何某言明呢,以你的智慧想必不难猜出。”

叶孤鸿深深一叹道:“猜是猜到了,只是叶某不敢去证实那个猜想。”

何青龙淡淡一笑道:“也是,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自去证实了,才会更加确信那就是真的!”

阎照功听这二人宛如打哑谜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在那里絮叨个不停,终于忍不住插嘴道:“你俩有完没完,如今既然我们几个中毒的人都在场,那就证明还有一个人躲在幕后,他才是真正哦施毒者。”

“啪啪啪!”

就在这时,三人忽听外院的大门处传来一人清脆的拍掌声,只听此人声音尖锐沙哑,明显是故意改变了声线,道:“玄神不愧是玄神,脑筋转的就是快,没错,在下才是真正的幕后施毒者……”

伴随着这番话语,一名脸带青面獠牙面具、身穿紫衣的神秘人,漫步踏入了院内。

是她!

那个天山瑶池上赠送一枚内含催情药物的清毒丹,以至最后令自己不得不为凌天碧祛毒而导致与苏歆间关系异常尴尬的神秘紫衣人!

叶孤鸿瞳孔似欲喷火,咬紧牙关狠狠地盯着这个造成自己与苏歆分开的罪魁祸首,一字一句道:“你竟还敢出现!”

“哦,某家倒是忘了,只因当初的那场意外,而造成叶少侠与苏歆姑娘之间的误会重重,恕罪则个!”

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紫衣人说完,还似模似样地冲叶孤鸿拱手施礼,算作赔罪。

叶孤鸿“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显然不愿吃她这一套。

不过这紫衣人明显关注的对象不在他的身上,转而将注意力移向何青龙和阎照功处,道:“说吧,这魔门圣物你们是自己乖乖交出来,还是由某家亲自动手来取。不过某家丑化说到前头,如果等某家亲自动手,那可免不得断个手折个足什么的了……”

“好说好说……”

没想到最先认怂的居然是玄神阎照功,这老家伙毫无半点气节可言地探手自怀中取出那只檀木盒,一把朝紫衣人丢过去,陪着笑道:“这东西老夫留着也无用,既然你想要,那就拿去吧!”

“紫衣侯!”

但何青龙却似不吃这套,他双眼仿佛一对利刃,狠狠地剜向紫衣人,道:“你我同在魔门共事多年,魔门的规矩你也知道,觊觎魔门圣物,一生都要遭受那万蛇噬骨之刑,哪怕死后灵魂也要永堕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是吗?”紫衣人目中不含任何感情地淡淡瞥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

第一百五十四章 敬谢不敏

是啊,那又如何?

紫衣人的一句话,顿时噎的何青龙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不理会神情还处于万分尴尬中的何青龙,转身来到昏倒在地的花雀与褚柏虎二人面前,随后从二人的怀里各摸出一只檀木盒子,塞入自己的怀里。

何青龙惶急道:“不,你不能……”下意识想要冲上去拦阻,奈何才颤颤巍巍走上两三步,突然一个不慎,居然被一颗石子给绊倒在地。

还好这一幕只是被眼下这内院的三人有幸目击,否则,若此事传将出去,一代魔门首席护法,如今竟沦落到这番走路都不稳的狼狈不堪凄惨田地,只怕他何青龙的颜面将丢失殆尽。

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紫衣人,明显对何青龙的脸面毫不在意,她好整以暇地拢了拢头顶的一缕乱发,漫步朝他踏将过来,“嘁”地一声笑的很是古怪,道:“这么着急主动的将圣物呈上来,看来你青龙护法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宁折勿弯固守底线嘛……”

“噗!”

何青龙原本先前与阎照功一通缠斗内力就消耗甚巨,如今身中迷毒,再被紫衣人一番羞辱,哪里还承受的住,一口老血仰天喷了出来。

紫衣人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道:“别以为在那装可怜,喷出几点鲜血就能令某家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某家说过,那圣物你若不主动交出来,就休怪某家心狠手辣了!”

“锵!”

说话间,已见她一把抽出随身的佩剑,一步一步朝着何青龙逼近,道:“青龙护法不必装出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大家同为魔门中人,都知道魔门中有一门自残增功的独门秘法,方才你那口鲜血喷出来之后,想必内力至少恢复了三层左右吧?”

何青龙神情一变,下意识直起腰身,目射精光地死死盯住她,道:“阎老先生,这当口你想必也恢复几分气力了吧,这女人行事向来心狠手辣,眼下若让她得全了圣物,肯定会转眼便取了我等的性命。这样,你我联手,只要制住了她,随后的圣物你我双方平分如何?”

“唰!”

那紫衣人突然侧目冷冷地朝阎照功的方向瞥了一眼,道:“方才某家施放的乃是万毒老叟西域魔城城主石天真研究的酥筋软骨散,没有特制解药,经脉根本无法复原,我想,以你玄神的聪慧,不至于这么不识时务吧。”

阎照功“嘿嘿”讪笑两声道:“当然,当然,你们打你们的,老夫就这么坐在一旁看着。”说着,竟还真个刻意选了颗距离二人十几丈开外的石墩上坐下,摆出一副两不相帮的模样。

“很好,”紫衣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的何青龙,道:“看来,依然想负隅顽抗的只剩下你青龙护法一人而已,怎么样,你还觉得还有与某家对抗的资本么?”

何青龙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双手变掌为爪,率先朝紫衣人冲了过去。

当一切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时,那就只剩下打斗一途了。

两人开始以快打快,只在短短的瞬息光景就交战了不下二十招。

当然,这也是何青龙期望的打法,毕竟他的内力才恢复三层不到,难以持久,所以只盼着速战速决。

但紫衣人明显是瞧出了他的心思,二十招之后,就刻意将真元逼入剑尖,变相地迫使何青龙同她比拼内力。

终于,五十招之后,何青龙一个不慎,被紫衣人抓住机会,一剑刺在了眉心上,若非其夺得够快,额头差点没被捅出个窟窿。

这当口,何青龙的内力消耗甚巨,铁布衫功夫也难以护住全身了。

随后这位青龙护法便被紫衣人逼得节节后退,显然不出十招就会落败。

紫衣人目露得色地道:“何青龙,你是自断双臂呢,还是等着某家来亲自动手……”

“嗖!”

蓦地,就在这时,忽然一柄飞刀突然毫无先兆地从不远处电射而至,目标直逼紫衣人的后心。

“唰!”

紫衣人瞳孔骤张,下意识向右侧闪身躲开两步。

何青龙毕竟是一代宗师级人物,如何会不懂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一对铁爪倏忽变拳,蓦以雷霆万钧之势,冲紫衣人的胸口狂轰而去。

“卑鄙!”

紫衣人一声娇叱,身子忍不住再次后退。

“嘿嘿,紫衣侯,你觉得自己还能躲得掉么!”

原来阎照功不知何时竟趁紫衣人躲闪后退的当口,偷偷潜移至她的右翼,反手一把擒住那柄方才被他弹飞藉之袭扰紫衣人的玄铁重刀,刀身一旋,对准紫衣人的脖颈狠狠斩下。

从阎照功掷出玄铁重刀偷袭,到紫衣人躲刀右壁,再到何青龙伺机反击,随后到阎照功偷偷摸近挥刀疾砍……之间也不过是眨眼的瞬息光景,可以说是快的简直令人瞠目。

连身处战圈外的叶孤鸿,都被三人的这系列动作给弄得眼花缭乱,更莫说霎时便身处阎、何二人左右夹击状态的紫衣人,她只在顷刻间,便被这二人攻的手忙脚乱,一个劲地往后疾退。

但阎照功和何青龙好不易抓住这个反击的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于她。

随后三人一通乱战,转眼便绕着内院转了个大圈。

“蓬!”

终于,阎照功与何青龙抓住机会,同时与紫衣人对了一掌,就在三人四掌分离的刹那,阎照功另手闪电挥刀,对准紫衣人胸口疾疾一划,陡然将藏于紫衣人怀中的三只檀木盒给挑上了半空。

“啪啪啪!”

三人大战良久,体力都已消耗大半,所以阎照功这一刀也没有多大力气,三只檀木盒只腾起半丈便即坠落,着地点不偏不倚正是始终盘膝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的叶孤鸿近前。

“唰……”

叶孤鸿大袖一挥,转瞬便将三只檀木盒收入囊中,接着一个旱地拔葱,腾空掠起,转脸冲三人“哈哈”一笑道:“承蒙各位相赠,叶某敬谢不敏啦!”

说完,他猛吸一口气,翻身跃出院外。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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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非但是阎照功与何青龙,就是那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紫衣人也霎间看的呆滞当场。

不过旋即三人便就反应了过来,紫衣人趁何青龙一个不注意,突然学阎照功长剑一探,一把将藏于这位青龙护法怀中的第四枚檀木盒给挑了出来接在手中,接着一拧纤腰,凌空掠起,直追叶孤鸿的方向而去。

“哪里走!”

何青龙气急败坏地嘶叫一声,正要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但突然扭头瞥见躺一地的自己三位兄弟姐妹,只得忍住,恨恨地瞪了一眼紫衣人离去的方向,无奈地转身俯下开始查探昏迷中三人的情况。

阎照功当然没有这方面的顾忌,把玄铁重刀一收,毅然提步跟上,偷偷缀在二人身后。

再说现场将坐收渔利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的叶孤鸿,顺手牵羊取走那三枚盛有魔门圣物的檀木盒后,没有任何犹豫,将三才归元步身法提至极限,朝着记忆中那座千丈巨崖的方向,急遁而去。

只是叶孤鸿此时身中酥筋软骨散,尽管已经使出最大力气,但速度照平时相比也大打折扣。

才仅仅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紫衣人已将双方的距离拉近至十几丈不到。

终于,在叶孤鸿即将冲至千丈崖边沿那一刻,紫衣人蓦然一个鹞子翻身,闪身拦住了叶孤鸿的去路。

“交出魔门圣物,某家可以选择放你安全离开!”

紫衣人单手持剑,剑尖遥指对面的叶孤鸿,声音冷漠中含有一分不容置疑的霸气道。

“呼!”

叶孤鸿喘了一口长气,无奈苦笑道:“上次于天山瑶池之上,阁下同样是这般与在下持剑相对,没曾想半年之后,你我再度重逢,却又一次上演了当日的情形,不得不说,这个世界还真是巧妙……”

紫衣人寒声道:“废话少说,上回之所以留着你,那是因为某家想要更多地折磨你,但却不代表某家真的不会杀你!”

“也是,”叶孤鸿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道:“那日拜你所赐,在下此处的剑伤迄今依然还在隐隐作痛。”

紫衣人蓦将长剑如灵蛇般陡地向前一探,冷冷地道:“那只是稍加惩戒,今天你若不交出圣物,就休怪某家心狠手辣!”

叶孤鸿两眼倏忽微微眯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这个摆出一副傲娇女王般的紫衣女子,突地似笑非笑道:“我说拓跋姑娘,该适可而止了,方才这一路你追着我跑了足足十几里地,叶某真心没力气再陪你玩下去了!”

“什么拓跋姑娘!”

那紫衣人声线骤变,冷哼一声道:“叶孤鸿,你是不是吓傻了,竟在那里胡言乱语了起来……”

叶孤鸿“嘿嘿”一笑道:“是吗,方才你与阎老匹夫比武时,使的你招燕影步便泄露了你的身份,只是当初我不敢确认,直至方才我故意出言试探,说半年前你用剑在我胸口刺过一剑后,你竟未加否认,那就足以证明你确实不是那个所谓的魔门紫衣侯!”

“只因当初我与那紫衣侯第一次相见时,对方的剑尖指的是凌仙子,而且她也从未用剑伤过我!”

“那又怎样?”对面那个紫衣人兀自还在气哼哼地用她那古怪的腔调做着狡辩道:“那也不足以证明我就是你口中所谓的拓跋姑娘!”

叶孤鸿淡然一笑道:“当然,光凭这两点,我确实无法判断你就是她,但你错就错在不该离我这么近,让我嗅到了你身上那熟悉的香味……”

“呸!”

紫衣人轻啐一口,终于恢复了本来的嗓音,一把扯掉脸上的面具,冲叶孤鸿气呼呼地道:“叶孤鸿,你是狗鼻子吗,居然还能嗅到本姑娘身上的香味,不对,你个登徒子,居然偷偷地闻本姑娘的体香!”

叶孤鸿:“……”

他不禁苦笑一声道:“这些都不是重点好不好……”

露出真正面目的紫衣人,确如叶孤鸿所猜,正是拓跋秋宫无疑,但见这个小魔女嘴唇撅的老高,一对秋水眸子凶巴巴地狠狠剜了他一眼,道:“姓叶的,原本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如此流氓,哼,一本正经地在那里谈论女子体香问题,还装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这些都不是重点,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重点,难道要本姑娘让你占更大便宜才行么……”

叶孤鸿差点没在心底暗呼一声“我的娘”,见过难缠的,却还从没见过像拓跋秋宫这般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的。

无奈之下,他只得晾了晾怀中的三只檀木盒,道:“那个阎老匹夫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莫非拓跋姑娘真想等这些东西落入他之手么?”

拓跋秋宫纤眉顿时狠狠皱起,“哼”地一声道:“当然不行,那老家向来伙心术不正,这东西一旦落入他的手中,非但造成魔门内乱,甚至还可能会引起江湖一场浩劫。”

叶孤鸿纳罕不已道:“究竟这魔门圣物是什么东西,为何见你们都对它们都是一副珍若至宝的样子?”

“走吧,边走边说。”

临行之前,拓跋秋宫顺手将一只瓷**塞入叶孤鸿的掌心道:“这是解药你先服下,那酥筋软骨散没有这万毒老叟的独门解药,想要凭借内力解毒,至少得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这当口,叶孤鸿也不扭捏,接过瓷**,倒出一粒红色药丸,一把塞入口中,咽了下去。

拓跋秋宫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就不怕本姑娘给你的是毒药?”

叶孤鸿耸了耸肩道:“如果你想杀我,当初在江家的地底暗河内,你也不会舍命相救了。”

“唰!”

拓跋秋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情景,俏脸霎时一阵通红,没好气地冲他翻了记白眼,道:“呸,谁舍命救你了,当初要不是念你替本姑娘挡住了那个铜面怪的一击,本姑娘早把你扔进那暗河之中了……”

两人斗嘴间,人已来到了那座千丈崖边沿。

叶孤鸿正发愁该如何下崖,突见拓跋秋宫手里忽地多了一对钩爪之类的攀岩工具,后者更挑衅似地斜睨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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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熟人

叶孤鸿如何读不懂这位小魔女那个眼神所潜在的含义,那无疑是在挑衅他,问他是否有胆量光凭这种光秃秃的铁制钩爪,攀下这千丈巨崖。

叶孤鸿回应她的是一把取过其中一只形如鹰爪的铁钩,随即一个闪身,掠下崖去。

拓跋秋宫唇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不甘人后,同样飞身纵下。

两人借助钩爪,如同猿猱一般,沿着千丈巨崖攀行约莫炷香光景,几乎不分先后,同时落地。

又健步如飞地一路奔行了十数里地,叶孤鸿这才有隙转眼瞥了身侧这位好胜心极强的小魔女一眼,道:“目下我们应该甩开阎老匹夫他们有段距离,拓跋姑娘这回应该有时间告诉我那魔门圣物的来历了吧?”

拓跋秋宫大有深意地斜眄了他一眼,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叶孤鸿,你得答应本姑娘一个条件!”

叶孤鸿无可无不可地道:“说说看。”

拓跋秋宫美眸朝他一瞥,檀口轻启道:“陪我去一趟西域魔城。”

叶孤鸿闻言不禁一呆,道:“西域魔城?”

“不错,”拓跋秋宫微一颔首道:“你不是想知道眼下由丁乘风领导的魔门巢穴所在吗,去了西域魔城,一切便都清楚了。”

叶孤鸿恍然道:“你是说……眼下魔门的总部正设在西域?”

拓跋秋宫平静地望着他,反问道:“你不信?”

叶孤鸿哭笑不得地道:“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目前叶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纵然想陪拓跋姑娘你走一趟西域,却也分身乏术……”

“嘁!”

拓跋秋宫毫不犹豫打断了他,道:“什么更重要的事,还不是要去确信自己大小老婆的人身安全?本姑娘也没让你立即答应,何况本姑娘也想见一见那位将你一代少侠叶孤鸿迷得神魂颠倒的苏歆苏姑娘,究竟生的如何一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之姿!”

“呃……”

叶孤鸿差点没被对方这句“大小老婆”给噎住了,唇角泛起一抹苦涩,道:“拓跋姑娘说笑了,比起你这大唐第一美人的倾城绝色,我那歆儿自当自叹弗如。”

“是吗?”

拓跋秋宫突然冲他眨了眨那双好看的灵眸,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本姑娘的蒲柳之姿,还能入你叶孤鸿的法眼了?”

叶孤鸿干咳一声,忽地摆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僧入定做派,表明不受对方魅惑。

“胆小鬼!”

拓跋秋宫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道:“叶孤鸿,你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怕什么,扭扭捏捏,连看一眼本姑娘的胆量都没有,怎么,难道还怕本姑娘吃了你不成?”

“真不害臊,一个姑娘家家的,竟逼着一个大男人盯着你看,羞也不羞?”

拓跋宫秋的话音甫落,突然在二人身后响起一个人声音透着古怪的冷讥热讽道。

这个人的嗓音,怎么说呢,明明听上去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发音,但说话的口吻,无论怎样,听起来都像是一个智力才不过三四岁的垂髫幼童。

“是谁?”

拓跋秋宫下意识转过螓首,但见身后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半个人影。

“小娘子长得还很标志,可惜没有我妻子好看,嘻嘻……”

这时,那个神秘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忽左忽右忽近忽远地飘忽不定,无法让人判断出声者的真正方位。

拓跋秋宫忽而“锵”地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神情霎间变得少有地凝重,道:“阁下究竟是谁,有本事出来一较高低,哼,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算了!”

就在这时,叶孤鸿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按住拓跋秋宫那只握剑的右手,平静地道:“或许此人只是想逞一逞口舌之快,并无恶意。”

拓跋秋宫一愣道:“莫非你知道这个人的身份?”

叶孤鸿冲她淡淡一笑,蓦地转身仰首,朝半空撮口发出一道清越的长啸,道:“前辈当初苦等爱妻二十年,并为她保存了整整二十年的画像,如今可有寻到她本人呢?”

“咦?”

那神秘人轻咦一声,突然欣喜不已道:“咿呀,老夫认识你,你就是当初那个偷看老夫作画的神秘少年对不对?”

说话间,这个神秘人终于肯现出身来,果然如叶孤鸿说猜测的那般,正是他当初在一代大侠沈思晨遗迹入口碰到的那个对着自己二十年前所做的爱妻画像发呆的毛脸怪人。

那时,他才刚刚从林远灵幼徒,也正是那位自称是屠桂妻子的中年美妇说设计的机关陷阱内逃生,第一眼碰见的便是这个二十年前画了一幅美人画像,并将之臆想成自己的爱妻,然后按照画像中人苦苦找寻了二十年的毛脸怪人。

所以他的印象特别深刻。

只是后来他才从魏照元董日瑄二人口中得知,原来这个毛脸怪人,正是西域魔城那位练功练到走火入魔的城主,也是魔神董日瑄昔日的结义大哥,万毒老叟石天真。

半年多未见,这个石天真依然还是这副身穿破布衣衫、髯须长足近尺、头发乱糟糟一副脏兮兮地邋遢模样,不过后者在见到叶孤鸿后,如遇亲人般,高兴地手舞足蹈道:“嘻嘻,果然是你,小家伙,老夫还没好好感谢你呢,终于能让老夫与我那爱妻团聚……”

叶孤鸿略感诧异道:“前辈……果真寻到你那画中的妻子了?”

石天真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心地咧嘴直笑道:“没错,那日承蒙你小子指点,才让老夫更加相信那画中人的存在,于是老夫一路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转遍了大半个巴蜀中州,终于让老夫遇见了那个与画中一模一样的人儿……”

“嘿嘿,现如今我那妻子就在这附近,走吧,小子,”石天真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叶孤鸿的手臂,转身便走,道:“老夫这就带你去见见我那爱妻去!”

叶孤鸿:“……”

他直觉被石天真抓牢的手腕传来一股滔天巨力,根本就不容自己有半点反抗的余地,便这样硬生生被对方扯着疾驰狂奔。

“喂……”

拓跋秋宫只来及发出一个喂字,转眼间就见二人变作两道黑影,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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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疯子与毒妇

叶孤鸿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居然被一个形如疯子乞丐的毛脸怪人拉着狂奔十几里地,中间甚或没有给他一次喘息的机会。

半炷香光景,石天真突然将叶孤鸿带到了一个犹如世外桃源般的空谷胜境。

这里隶属天山一偶,花香鸟语,山青水秀,参天古木林立,奇花异卉遍布,绝对是叶孤鸿此生从未见过的人间仙境。

“你说的人就在……这里?”

叶孤鸿略感诧异道。

石天真突然凑近他,神秘兮兮地道:“别人老夫都不告诉他,嘿嘿,这里半年前搬来了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姑娘,娘子没事的时候就会过来偷偷观察她们,她还特意嘱咐老夫别把这件事情告诉外人……”

听到这里,叶孤鸿心中忽地一动,他突然意识到这位西域魔城城主口中所谓的那群半年前搬来的小姑娘,极有可能便是凌天碧等一行。

而石天真口中的娘子无疑正是魔尊丁乘风座下的两名替身之一,蝶姑娘,也只有这个蝶姑娘,才会一直偷偷在暗中观察凌香分水阁众女的动向,以便给魔门提供凌天碧等女的消息。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对的上了。

不过眼下那位暗中偷窥凌香分水阁众女的蝶姑娘还未现身,所以叶孤鸿也没有急着去与众女相见。

何况此时此刻还有面前这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魔城城主为那蝶姑娘护法,叶孤鸿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尽管这位魔城城主看上去智力还不及三岁小儿,但他似乎对那个被自己认定为娘子的蝶姑娘极为珍视,叶孤鸿恐怕自己一旦要对那个蝶姑娘动手,这位魔城城主铁定翻脸。

脑海在电光石火的瞬间转过这些念头,叶孤鸿当下老老实实地待在毛脸怪人石天真身后。

“嘘,”这时,石天真突然冲叶孤鸿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娘子到了,小家伙,老夫这就带你去见她!”

说着,就见他一把扯住叶孤鸿的臂膀,带着他犹如一道劲风,瞬间便向山谷的一侧疾掠而去。

叶孤鸿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转眼便被对方拉着来到一株千年古木的树干背后,那里果如石天真所说的那般,蹲伏着一位身材苗条的白发妇人。

尽管这个白发妇人戴着一条黑色纱巾遮住面容,但叶孤鸿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对方正是那个曾一度设计苏歆误伤了自己的魔尊尊主替身之一,蝶姑娘。

“娘子!”

石天真乍见那蝶姑娘的身影,直兴奋地手舞足蹈,凑上去一阵嘘寒问暖,甚或都暂时忘了叶孤鸿的存在。

随手抓了两把泥糊在脸上,叶孤鸿故意低沉着脑袋,跟在石天真身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到二人的近前。

“哎呀,对了,”石天真似乎才想起叶孤鸿来,连忙拉着他的手向蝶姑娘兴高采烈地介绍道:“娘子,容为夫给你介绍一位少年英雄,嘿嘿,这是老夫半年前认识的,看看,是否玉树临风,潇洒倜傥,英勇不凡,若非是他,恐怕为夫要寻到你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哦,是吗?”

那蝶姑娘似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的那片木质建筑群方向,只是淡淡地瞥了叶孤鸿一眼,便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叶孤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那建筑群中有些影影绰绰的妙龄女子。

叶孤鸿功聚双眼,灵耳天眼术展至极致,目力所及,终于发现了司徒雪以及丁茹等凌香分水阁中的熟人。

只是叶孤鸿尝试着观察良久,却依然没发现苏歆和凌天碧二人的身影,甚至连她俩的声音都没能听到。

“娘子,为何你最近一直暗中盯着这些小姑娘偷偷观察,如果跟她们有仇,直接冲过去将她们杀掉好了,嘿嘿,你放心,为夫肯定会站在娘子你这边的。”

石天真搔首捞腮,一副傻里傻气地笑嘻嘻模样,凑近蝶姑娘。

蝶姑娘没有说话,只是扭过头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石天真立马闭嘴,神情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叶孤鸿看的一阵哑然,他实在想不到,曾经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毒叟药王,居然也有如此畏人如鼠的一面。

“奇怪,究竟在哪呢?”

观察良久,叶孤鸿忽然听到那蝶姑娘口中喃喃自语一声,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娘子,你在找什么呢……”

心疼爱妻的石天真又忍不住凑了过来。

不过却再次被蝶姑娘那双瞪过来的眼神给震住了。

然而叶孤鸿却猜出了个大概,这个蝶姑娘口中的指的应该是失踪的凌天碧和苏歆二女,没有见到她们师徒俩,她选择的是按兵不动。

这样也好,叶孤鸿心道,最起码给了自己一段时间来摸清楚此间的状况,并加以布局。

毕竟,要对付眼下的这个蝶姑娘,必须要避开石天真的视线才行。

随后这蝶姑娘似乎觉得自己也探察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就决定暂行撤退。而石天真则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丛林之中。

叶孤鸿见此不禁有些纳罕道:“石前辈既然对夫人一片痴情,何不追上去呢?”

石天真摇了摇头,神情很是认真地道:“娘子不喜欢为夫时刻都缠着她,她希望为夫给她留出一些自由活动的空间。”

叶孤鸿突然一呆,若不是随后这位魔城城主忽地冲他咧嘴傻傻一笑道:“娘子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的,嘻嘻,小家伙,走,陪老夫捉迷藏玩去!”叶孤鸿差点就以为这个一脸毛发的宛如怪人的石天真,是在装疯卖傻。

石天真这次带领叶孤鸿到来的地方,是一处泉清木秀的山涧,这里花香四溢,层岚叠翠,景致甚是怡人。

石天真扒开一簇一人高的蒿草,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山洞入口,突然冲他神秘兮兮地道:“看到没,小家伙,这里就是老夫平时休憩的地方,嘿嘿,偷偷告诉你,里面可有老夫藏的不少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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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生死一刻

叶孤鸿功聚双眼,顺着石天真手指的方向看将过去,果然见到这个黑漆漆的洞里,藏有竹简、玉石、画卷以及兵刃等不少珍贵物件。

但石天真想要让叶孤鸿看的显然不似这些,他拉着叶孤鸿进了石洞,指着那石壁上用刀剑凿斫的一幅幅壁画,道:“这里是老夫雕刻的一些中的解毒药方,小家伙快过来看看。”

叶孤鸿心中一动,连忙走上近前。

果然,这里石壁上刻着的都是一些他闻所未闻的毒药萃取手段以及解毒方法。

叶孤鸿不由得大开眼界,功聚双眼,一遍又一遍地将石壁上所刻的药方默记下来。

行走江湖,哪能避免被一些下三滥的家伙下毒暗算的遭遇,所以这些解毒药方迟早会派上用场。

兴许是见叶孤鸿一进洞之后目光便被石壁上所刻的吸引,觉得好无趣味,石天真忍不住埋怨道:“诶呀你这家伙,说好了玩捉迷藏,你总是盯着这些东西干嘛,快点过来陪老夫玩玩……”

叶孤鸿拗不过石天真的纠缠,无奈陪他玩起了孩童时代的捉迷藏游戏。

终于,一个时辰之后,石天真玩的累了,才算放过叶孤鸿。

“咦?”

才刚步出洞外,叶孤鸿突然眼前闪过一抹黑影,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白发老妪蝶儿正步履如飞地朝着司徒雪以及丁茹等人藏身的那处林中小屋内疾掠。

担心这个心怀鬼胎的恶妇要对这群凌香分水阁涉世未深的少女们下毒手,叶孤鸿不敢大意,连忙施展轻功,紧随而上。

两人一前一后约莫疾行了半盏茶功夫,白发老妪蝶儿再次来到先前探察司徒雪等人的那颗大树后。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月光清淡如水,叶孤鸿目力远胜旁人,借助淡淡的月光,见那白发老妪对着司徒雪等人的方向投去一抹怨毒的目光,接着嘴角逸出一抹邪恶的笑容,两手从怀中掏出一根手指粗细的殷红檀香。

叶孤鸿下意识觉得要遭,果然下一刻还未等他来及阻止,白发老妪蝶儿已点燃了那根檀香。

“该死的,这个老妖婆铁定是在用毒!”

叶孤鸿惊怒不已,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唰”地一把探手扼住了白发老妪的咽喉,气急败坏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快把解药交出来!”

白发老妪蝶儿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两眼微眯道:“果然是你,叶孤鸿,桀桀,这些女人中了老身的阎王夺命,肯定是活不过今晚了,可惜跑了苏歆和凌天碧这对师徒,倒让你姓叶的捡了个大便宜……”

“你……”

叶孤鸿浑身青筋根根暴突,扼住白发老妪咽喉的手倏然加力,瞬间令对方整张脸面如金色,似乎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

白发老妪拼命拍打着叶孤鸿的手臂,奈何后者的那只臂膀犹如铁铸,任她如何挣扎扭动都无济于事。

“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叶孤鸿两眼宛如一对犀利的兵刃,不含半分感情地死死盯住她。

“呃……呃……”

白发老妪只能发出“呃”的单音,两眼泛白,额头青筋直冒,显然是难受到了极点。

“哼!”

叶孤鸿眼见下一刻对方就要一命呜呼,这才松开手掌,冷冷地盯着她。

“呼……”

白发老妪拼命喘息,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才算恢复过来,摇了摇头道:“没有解药,这种阎王夺命是我用三颗阎王花和两瓣七星海棠配置的,迄今没有配置出解药。”

“什么?”

叶孤鸿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要再朝她动手。

“叶公子如果想要救那几位姑娘,就需赶紧出手封住她们的心脉,并以内功将毒素催逼至手足等无关紧要处,否则大罗金仙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白发老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

叶孤鸿闻言一愣,旋即狠狠瞪视了她一眼,知道对方所言非虚,遂再不耽搁,连忙展动身法,快步移至小楼旁。

入眼处只见司徒雪、丁茹等女已纷纷倒地昏迷。

叶孤鸿不敢有半点拖延,连忙探手如电,挨个将几女的心脉封住,并催动内力,把几女经脉内所中的毒素均逼至手足端,再以截脉手法阻断。

但这种阎王夺命的毒药药性太大,几女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叶孤鸿正自着急间,忽然脑海中闪过自己在石天真的那间石洞洞壁上所见的那些解毒妙术,心中一动,暗忖对啊,自己何不试试那洞壁上的解毒招数呢?

想到便做,叶孤鸿当下紧闭双目,将洞壁上的所有解毒方法由脑海过滤一遍,终于让他寻得一种如何导引手足残留的余毒出体外之法。

叶孤鸿遂不做他想,开始潜心逼毒。

足足用了将近四个时辰,直到东方出现鱼肚白,天将放亮的时候,叶孤鸿才总算不负使命,将几女体内的毒素尽数排除体外。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探手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一夜行功,他的内力几已耗去了大半。

“咯咯,叶公子真是宅心仁厚,居然肯用自己体内大半的内力来为几名本不相干的女子逼毒,这份心性,真乃吾辈江湖人士的楷模呀。”

白发老妪忽如鬼魅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叶孤鸿的身前,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眯眼含笑地望着他,表情说不出的得意。

叶孤鸿轻叹一声,他知道,经过这一夜的逼毒,他的身体透支严重,已不足以支撑自己再与对方一战了。

何况这个白发老妪蝶儿的修为本就不若,昨晚他能捏住对方咽喉,是胜在速度上,若论真刀真枪,两人最多五五开。

如今他又内力消耗甚巨,所以面对这位神秘天尊坐下的第二号人物,根本再无还手之力。

难道今日上天真要亡我?

眼见对方的一根显然被涂抹着剧毒的乌黑手指逐渐朝着自己的右眼毕竟,叶孤鸿只能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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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波三折

“住手!”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人的清喝。

只见一道绿影犹如浮空翱翔的鹞鹰,箭射而来。

白发老妪蝶儿瞳孔微微收缩,停下手中的动作,两眼微微眯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由远及近的身影,唇角逸出一抹古怪的弧度,怪笑道:“咯咯,老身还当凌仙子当真能看破人间红尘,修炼到无情无欲的境界了呢!没想到见到自己的姘头危在旦夕,果真再也待不住,着急现身了!”

没错,来人正是凌香分水阁的阁主,凌天碧。

“凌……仙子,你……最近还好么?”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道水彩绿裳包裹下的玲珑倩影,叶孤鸿脑中下意识闪过当初与对方灵欲结合时的那种**蚀骨滋味,所以这番话冲口而出。

那甜香可口的樱唇,那春葱般的藕臂,那不盈一握的白皙纤腰,那扭动腰臀时浑身充满的爆炸之力……

迄今依然让他感觉那番抵死缠绵犹如发生在昨日。

“唰!”

叶孤鸿这番话音刚落,果见凌天碧一张俏脸霎间殷红似滴血。但她却看也不看叶孤鸿一眼,只是将一对凌厉美目冷冷地盯着白发老妪的方向,道:“天尊扰乱江湖秩序,将武林搞得乌烟瘴气,所以天尊座下之人,人人得而诛之,凌某众一介女辈,那也当仁不让。”

说到这里,她已“锵”的一声拔出背负的宝剑,剑尖遥指白发老妪,道:“诛杀妖妇,乃吾辈正义之士的职责所在,妖妇,快快拔出你的剑!”

白发老妪从鼻端发出一道不屑的闷哼,冷笑道:“好一个正义之士,不过是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哼,今日老身就要来戳破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丑陋嘴脸。”

说话间,两女已战在一处。

不得不说凌天碧这位号称武林天下第一奇女子的强大,白发老妪蝶儿尽管得到那个神秘天尊传下的诡异奇功,却依然被她压着打。

三十余招后,白发老妪败象尽显。

“住手,随让你们对蝶儿出手的?”

眼见下一刻白发老妪就要落败,关键时刻,却是石天真到场,一记惊涛骇浪阻住了凌天碧的攻击。

凌天碧与石天真对了一掌,直觉自己好似被一只铁手击中,掌心被震的隐隐发痛,下意识后退三步,道:“前辈与她是何关系?为何会替这个魔尊的妖妇出手?”

石天真闷哼一声道:“她是老夫寻了二十年的妻子蝶儿,今天有老夫在场,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半点寒毛!”

凌天碧还待说话,却是白发老妪蝶儿突然“呀”地惨哼一声,冲石天真咬牙切齿道:“石大哥,快帮我制住那个小贱人,只要你肯出手,从此我就愿追随你到天涯海角,再不分离!”

石天真当即狂喜点头,二话不说,一个闪身,冲向凌天碧而去。

叶孤鸿见状一惊,顿时疾呼道:“前辈不可,这位凌仙子乃晚辈挚友,还请高抬贵手!”

“呸,什么挚友,她是你的姘头才对,”白发老妪那肯示弱,当即啐了一口道,“石大哥别听他的,这个姓叶的原本喜欢的是那小贱人的徒弟,结果却跟徒弟师傅搞到一块了,哼,寡廉鲜耻,有悖伦常,真是令天下人唾弃!”

石天真闻言眼前一亮,不禁朝叶孤鸿挤眉弄眼道:“小家伙,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好得很,这个小娘皮太凶悍,待会儿老夫将她捉住后乖乖送给你暖被窝去!”

“住口!”

凌天碧素来心高气傲,如何堪受二人这番言语羞辱,当下出手更是凌厉。

只是这石天真乃昔日西域魔城的城主,论真实功夫,甚或与当年的神四榜上人物不遑多让,所以凌天碧只支撑了一炷香功夫,随后便败下阵来。

“嗖!”

伴随石天真的两记隔空点穴,凌天碧膻中穴被封,此战也宣告结束。

“娘子,你看,这个小姑娘已经被为夫制住了,如今她就任你处置。”

石天真涎着笑脸来到白发老妪身旁,邀功似的道。

白发老妪嘴角带着一抹邪笑,洋洋得意地移步至凌天碧近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凌仙子,你平时那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傲劲哪去了,咯咯,想不道平素自诩九天仙子下凡尘的碧海清幽凌天碧也有今天。”

“哼!”

凌天碧身子受制,只能侧过双目,不愿再见到眼前这个恶毒妇人的丑陋嘴脸。

“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老身面前装清高,咯咯,”白发老妪邪邪一笑道:“行啊,既然你自认是冰清玉洁仙子下凡,那老身就偏偏就要揭开你藏在这个面纱下的真实面目。”

说到这里,忽见她掌心处多了一枚红色的药丸,掰开凌天碧的檀口将之喂了进去。

“呸,”凌天碧吐了口口水,奈何药丸入口即化,转瞬便没入了食道,“妖妇,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白发老妪笑眯眯地道:“你凌天碧不是自诩贞洁烈女的仙女么,老身偏偏就喜欢看你这位仙女堕落后的样子。咯咯,刚才喂你吃的是阴阳和合丹,阴阳和合,想必我们聪慧的凌仙子应该知道其功效是什么吧?”

“你……”

凌天碧恨极了这个妖妇,一双美目竟似已带上了些许水汽。

“妖妇,赶紧交出解药!”

却是叶孤鸿看不下去了,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踉跄着举起手中的孤鸿剑。

“哎呦我的叶公子,老身喂了凌仙子吃阴阳和合丹,这是给你叶公子创造机会呀,反正你俩已经有过一次肌肤之亲了,又何必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呢!”

白发老妪蝶儿笑的很是人畜无害道:“江湖人不在乎太多繁文缛节,眼下二位就已天空为被大地为床,好好享受洞房花烛**苦短吧,咯咯,说不定日后叶公子还要感谢老身促成你俩成百年之好呢。”

说完她就那么拉着石天真,转身而去。

“这……”

叶孤鸿转脸看着粉腮渐渐红似滴血,一双剪水明眸隐含春水般的凌天碧,顿时感觉头皮阵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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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大漠孤烟

红袖敷罗帐,**日个长。

倾城罗家女,晨醒补新妆。

晨曦,梦醒,一夜风光旖旎而过。

叶孤鸿探手摸了一把身侧,却摸了一个空,原来伊人已经远去。

他拥被坐起,手指间似乎还留有佳人身上未曾散去的点点余香。

唉!

他不禁深深一叹,这下与苏歆之间更加解释不清了。

翻身下床,只见整个林间小筑已是人去楼空,昨晚一方面为了替司马雪等女逼毒,另一方又要解凌天碧所中的阴阳和合丹,所以体力消耗甚巨,以至最后竟一觉昏睡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

很显然,这些凌香分水阁的诸女正是趁自己昏睡的时刻,集体迁走的。

叶孤鸿收拾好心情,转身踏出了小竹阁。

“呦,我们的叶公子终于醒啦!”

声音依然甜美动听,但话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酸味。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先前被他与石天真远远落在后面的拓跋秋宫。

“那个……拓跋姑娘,别来无恙哈。”

叶孤鸿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

拓跋秋宫美目一转,似笑非笑地望着此刻因窘迫而俊脸通红的江湖第一公子,道:“你是否想要问我,是否昨晚就赶到了现场,然后目睹了一场你情挑凌香分水阁众女的光辉战绩。”

听拓跋秋宫如此言语,叶孤鸿反倒送了口气,情知对方应该不知昨晚发生在自己与凌天碧之间的事情。

他无奈地冲她挥了挥手道:“拓跋姑娘不是想要在下陪同去西域魔城一趟么,这便出发吧。”

“哼!”

拓跋秋宫没好气地白了他千娇百媚一眼,那表情似是在说“算你识相”,似乎也不打算追究他先前甩下自己的责任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古人形容大漠,用的最多的便是广漠无际的荒沙,星垂平野的地平线。

而叶孤鸿今次正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由雁门关再入西的无垠大漠,真正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荒无人烟,人间绝境。

两人跟着一对西行的商队,沿着荒漠一路西行了足足十天,才堪堪见到了一处绿洲。

补充水源之后,再继续向西前进了五日,众人方到达领队莫大叔口中所说的达尔汗城。

这座城,据说是西域魔城与东都长安的中转站。

入城之后,拓跋秋宫女孩子心性,硬拉着叶孤鸿在这座古漠城街道上转了个遍。

毕竟是连接西域和中原的枢纽,这里虽说地处荒漠,却也汇集了不少西域以及中原的游客,所以街上商贩行人还蛮多的。

两人尝遍了街上的美食,再欣赏一段充满异域风情的大食国肚皮舞后,叶孤鸿才拉着犹如脱缰野马般的拓跋宫秋回到客栈。

“等等!”

正要迈步进入客栈大门,叶孤鸿突然一把拉住拓跋秋宫的素手,将她生生向后拽出半丈来远。

“嗖!”

也就在这时,一柄闪着金光的利刃破门而出,带着凌厉的劲风,将拓跋秋宫先前站立处的空气都劈开了一道骇人的漩涡。

“唰!”

一道人影伴随金光,闪电袭来。

“叮!”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来人带剑直逼拓跋秋宫的面门,叶孤鸿骤然闪电探出两指,使出屈指三环绝招,一股指劲,不偏不倚正中对方的剑尖。

“是你!”

叶孤鸿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偷袭二人的神秘人身份,不是那个先前从魔门四大护法手中抢夺魔门圣物的青面獠牙紫衣人还能是谁?

没想到这个女人颇具毅力,居然一路跟随自己等人到了这里。

“叶孤鸿,”紫衣女依然没有脱掉自己的青面獠牙面具,对着他咬牙切齿道:“没想到当初本座与何青龙等人交锋,却让你这厮坐收了渔利,识相的赶紧把那三个圣门圣物交出来,否则本座绝对让你不得好死!”

“是吗?”叶孤鸿却丝毫不惧地把玩着手中的长剑,道:“当初叶某已是强弩之末,阁下都奈何不得,如今叶某完好状态下,你以为自己还能伤的了叶某。”

紫衣女突然“咯咯”一笑道:“叶孤鸿,你未免也把本座想的太简单了吧,本座对付不了你,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身边的人么?”

叶孤鸿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厉声道:“你将莫大叔他们如何了?”

说着剑尖一抖,便要欺身而上。

紫衣女淡淡道:“也没有怎样,只不过是喂他们吃了些东西,两三天之内没法动弹而已。”

听到这里,叶孤鸿反而冷静了下来。

果然不愧是魔门的魔女,连对普通人都能狠下心用毒!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剑眉一挑,道:“这样,大家同为江湖中人,不妨以江湖规矩说话。我这有三枚圣物,换你三颗解药,如何?”

“赌战?”

紫衣女闻言目中闪过两道精芒,两眼微微眯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足足过了十数息,才道:“这个提议不错,不过我要加上一条,如果最终本座胜出三局,本座要你身边的那个女人。”

“这……”叶孤鸿下意识扭头瞥了一眼身侧的拓跋秋宫,后者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他,显然在说,如果他敢答应,就要与他拼命。

叶孤鸿无奈摊开双手,道:“你也发现了,这位拓跋姑娘,恕在下无法替她做主。”

紫衣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不了解女孩,如果你叶孤鸿肯同意的话,本座想这位拓跋姑娘应该会答应的,对不对?”说到最后三个字,她已将目光转向了对面的拓跋秋宫,显然是在问后者。

“唰!”拓跋秋宫闻言俏脸霎间通红,突然转过脸去,不知是不愿或是不敢回应。

但叶孤鸿看到这里,如何能不明白这位前朝公主对自己的情义。

“唉!”

他不由在心底重重一叹,人这辈子最难还的莫过于感情债了吧!

双方谈妥后,比斗正式开始。

当然,叶孤鸿最终还是没有同意押上拓跋秋宫做赌注。

这,倒不是说叶孤鸿没有信心胜过紫衣女,而是原则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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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西域魔城

在剑道方面,叶孤鸿自问还没输过谁。

所以无论是三局赌战亦或是五局、七局,叶孤鸿都是稳操胜券。

尽管紫衣女是魔尊座下排行第二的亲信,但论实力,比起江湖青年一代剑道第一的叶孤鸿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

更何况,叶孤鸿还有一招令神四榜上的人物都心悸的必杀技——屈指三环。

三局结束,紫衣女不出所料,败得很是彻底。

不过临了这个魔尊座下第二人居然耍起了小心眼,不承认先前定的赌注了。

“武林规矩,定的是君子之约,可惜,本座并非君子!”

紫衣女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完了居然跟没事人似的寻一只桌旁的檀木椅坐下,若无其事地端起一杯茶,轻轻啄了一口。

叶孤鸿淡淡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是这个结局,他迈开步子,在紫衣女的对面从容坐下,唇角含笑道:“看来,你似乎是吃定了叶某。”

紫衣女明显被叶孤鸿此时的表现给愣住了,忍不住道:“此时此刻,你不应该表现的很愤怒么,你应该大发雷霆,恨不得将本座抽筋剥骨才对?叶孤鸿,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这么冷静,果然如传闻的那样,你这个人就是个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伪君子!”

叶孤鸿拍了拍手掌,哈哈一笑道:“不错不错,这个形容非常适合叶某,那叶某就敬谢不敏了。”

说完这些,他好整以暇地陪她喝起了茶来。

事实上,叶孤鸿知晓,这个紫衣女一路跟随自己,目的是为了自己怀中的那三颗魔门圣物,所以算下来,对方比自己更迫切。

那就看看到底谁能耗得过谁吧!

紫衣女见叶孤鸿此时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顿时有些不乐意了,狡黠的目光来回在叶孤鸿和位于他不远处的拓跋秋宫身上巡视着,不知在心底打着什么盘算。

一炷香时间就这么悄悄过去了。

“啪!”

紫衣女此刻再也坐不住了,一巴掌拍在茶桌上,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叶孤鸿,道:“好,很好,你很好,叶孤鸿,有本事你就一直这样待下去,看看究竟你的那些同伴还能坚持多久吧……”

叶孤鸿淡淡地道:“叶某的那些同伴还能坚持多久,叶某是无从猜测,不过在叶某看来,你的时间应该比叶某更加宝贵吧。”

紫衣女闻言娇躯一震,忽然死死地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叶孤鸿好整以暇道:“如果叶某所料不错,贵尊主规定你前来取魔门圣物应该有个时限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凑近对方稍许,两眼微微眯起道:“而且这个时限,如今已然不多了。”

紫衣女眉头当即蹙起,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这不过是你叶孤鸿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本宫不急,有的是时间陪你耗下去。”

“是吗?”叶孤鸿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抹睿智的精芒,道:“既然如此,那叶某就舍命陪君子,姑娘请!”

随着时间渐渐的流逝,紫衣女明显显得焦灼不安起来。

“当!”

门外传来更夫的第一次打更声,紫衣女抬头望了一眼窗外逐渐浓郁的夜色,眸中闪过一抹狠戾,死死地盯着叶孤鸿道:“姓叶的,算你狠,解药本宫可以给你,但今晚你必须开始行动,三天之类,要赶到西域魔城。”

叶孤鸿突然扬起首来,冲她淡淡一笑道:“成交。”

三日后,一行人如实赶到西域魔城。

这是西域最大的一座沙漠城市,占地约莫方圆数千丈,建筑多为巨石垒就,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视野比较开阔。

城门是丈八高的三块青石拼凑而成,横在中间用作门梁的青石上书着西域魔城四个先秦古篆。

西域魔城不属于任何国家,这里相当于一个自由之城,所以叶孤鸿等人一路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轻松便入了城。

这个时候前任城主石天真已经消失了有一段时间,代城主则是他的大徒弟,也就是人送外号“一剑飞仙”的萧凡。

据说这个人的功夫已得其师傅九成真传,只是一心钻研剑道,所以世人大多没有见过其样貌。

这样一位传说级别的人物,叶孤鸿既然有幸来此西域魔城,当然要见一见才行。

于是当晚,在魔城的第一楼钟鼓楼,叶孤鸿约见了这位“一剑飞仙”。

与传闻中似乎有所出入,对方看上去约莫四十余岁年纪,中等身材,穿着一身青色长袍,倒也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甫一见面,这萧凡便冲叶孤鸿拱手施礼,面带微笑道:“早就听闻叶公子器宇轩昂俊逸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叶孤鸿回礼道:“萧兄谬赞了,听闻萧兄的穿云剑深得令师真传,所以叶某今日特意前来,是要领教一下萧兄的剑法,还请萧兄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

萧凡含笑道:“权当切磋吧。”

钟鼓楼顶,一袭黑衣器宇不凡的叶孤鸿,和青衣飘飘宛如谪仙临尘的萧凡,凝神对峙,战斗一触即发。

拓跋宫秋与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紫衣侯都远远躲在一旁,后者瞥了一眼对战的二人,突然转首满脸戏谑地瞥了拓跋秋宫一记,道:“我说拓跋姑娘,你一路死缠乱打跟着叶孤鸿,想必不知道他的一颗心都放在苏歆那里,恐怕连一席之位都没曾留给你吧。”

拓跋秋宫眼睑含笑道:“那也比你这个被魔尊当做打手的炮灰强!”

“唰!”

拓跋秋宫一席话顿时说的紫衣女面色骤变,后者眼中闪过一抹森然杀机,道:“叶孤鸿对本宫无礼也就罢了,你一个区区天香阁的头牌,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秀优越感!”

拓跋秋宫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道:“因为我比你更真实,敢以真面目示人。”

紫衣女不屑道:“那又如何?”

拓跋秋宫冷笑道:“我说魔尊座下的紫衣侯大人,你不敢摘下自己的面具恐怕另有原因吧,亦或者,你原本就是叶孤鸿的熟人?”

“你说什么?”

紫衣女声音骤变,一双利眼裹含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拓跋秋宫夷然不惧道:“被我说中了吧,其实我想叶孤鸿应该是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只是懒得拆穿你而已。”

闻言,紫衣女浑身剧颤,突然“锵”地一声拔出手中的长剑,一剑劈向拓跋秋宫的面门,喝叱一声道:“你给本宫去死!”

“叮!”

却在关键时刻,叶孤鸿蓦地弹指一记屈指三环射来一道劲风,击落了紫衣女的长剑。

而恰在这时,萧凡毅然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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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海市蜃景

天外飞仙,这是萧凡的成名绝技,也是他的终极杀招!

但拥有名动天下的屈指三环在手的叶孤鸿,又岂会畏惧?

几乎就在萧凡出剑的那一刹,叶孤鸿的指劲同时祭出。

“蓬!”

指劲与剑尖相撞,传出的劲气撞击声,响彻云霄。

这一刻,几乎所有西域魔城的注意力都被钟鼓楼顶的这场比斗所吸引。

据说那场比斗持续了三天三夜。

据说那一战叶孤鸿和萧凡几乎同时耗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

据说此战之后萧凡闭关了整整三个月,而叶孤鸿同样半个月后才终于第一次踏出房门。

……

此战之后,整个西域,是彻底记住了叶孤鸿这个名字。

这一天,八月十五,也正是传说中魔门圣物出世的日子。

拓跋秋宫一早就守在了叶孤鸿的房门外,等待着他一起与自己去探寻那个魔门的秘密。

紫衣女早已在几天前便已不知去向,或许是情知魔门圣物出世在即,所以提早躲在某个暗处做准备了吧。

“咯吱!”

叶孤鸿打开房门,望着俏生生立于门外的拓跋秋宫,歉声道:“不好意思,拓跋姑娘,让你久等了。”

拓跋秋宫嫣然一笑道:“无妨,传言海市蜃景出现的时间是今日午夜子时,咱们这就出发吧。”

叶孤鸿点了点头,接着二人便联袂朝着西域魔城西郊的那片观星台行去。

这里,据说正是西域百年一度的海市蜃景首次亮相之地。

距离子时还有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但观星台周围已经被众人围的水泄不通。

叶孤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拉着拓跋秋宫闯入了人群的最里层。

“据说九星连珠的天象每百年才会有一次,而这次海市蜃景正是由于这种奇诡的天象所致,西域人都将之称为命星下凡,也就是说,今夜子时出声的那些孩童,往往都拥有逆天改命的能力。”

拓跋秋宫一本正经地向叶孤鸿述说着这些天听来的八卦传闻。

叶孤鸿哑然失笑道:“拓跋姑娘,你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吧?”

拓跋秋宫做了个很好看的耸肩动作,两手一摊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也是当个传说来听的。”

叶孤鸿顿时被这位前朝公主的小动作给萌化了,他倒未曾想到,素来给人一种冷艳感觉的拓跋秋宫,还有这种小女儿的一面。

时光飞逝,半个时辰转瞬即过。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果然如同传闻中的那样,子时一到,观星台上开始出现异变。

首先是一阵乌云遮住了中秋的圆月,接着整片星空都如同被鲜血染过一般变得通红。

随后一座千丈余长的行宫凭空出现在观星台的半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铁索道横垣在行宫与观星台顶层,应该是通往行宫的唯一通道。

接下来就是比较混乱的场景,众人争先恐后沿着索道纷纷朝着那座行宫簇拥而去。

叶孤鸿一把握住拓跋秋宫的柔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道:“待会儿跟紧我。”

说完,也不待后者有何回应,牵着她的手随着人潮涌向前方。

并非是叶孤鸿急欲赶路,而是这海市蜃景出现的时间有限,据说前前后后总计不过炷香的光景。

总算叶孤鸿的膂力过人,再加上无与伦比的气场,所以行进之处,人们下意识纷纷替他让路。

所以叶孤鸿和拓跋秋宫通过铁索道的过程并没有太多阻碍。

索道之后便是行宫的入口,那是一座时令久远的玄青石门,门上早已被岁月给风化脱落的斑斑点点,就连门檐上的字迹也早已模糊不清。

但面对这个门后未知的世间,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退缩,只因尚存于世的古籍上纷纷记载,每次西域魔城出现的海市蜃景后都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人心都是贪婪的,没有人会与宝藏过不去!

穿过石门,入眼的是一座宏伟的古代宫廷建筑,果然富丽堂皇华贵异常,甚至连用作照明的引路灯都是弥足珍贵的翡翠明珠。

只是那颗翡翠明珠被镶嵌在一块巨型陨铁之内,众人中有几个尝试着想要将其取出的武林人士,屡试无果后只得作罢。

这座宫宇面积不算太大,所以众人为了其后的宝藏倒没有过多停留,纷纷穿过宫宇的后门,继续往内进进发。

叶孤鸿此刻倒不着急向前了,他目光如炬般沿着这座宫宇环顾一圈,剑眉微蹙,道:“拓跋姑娘,你身为前朝皇室后裔,应当见多识广,是否认识这座宫殿后墙的那两排古字。”

拓跋秋宫仔细端详了后墙左右两边刻着的已渐渐失去原有行迹的蝌蚪文字,思忖了良久,方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古楼兰自创的楼兰文字,只可惜我对这方面了解不多,所以也不知道其含义。”

叶孤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叶某猜的不错,这个海市蜃景果然有古怪。”

拓跋秋宫俏脸神情微变道:“叶大哥,你的意思是?”

叶孤鸿叹了口气道:“那个魔尊选择在这个时候展示魔门的圣物,定然是蓄谋已久,而且这个海市蜃景既然与古楼兰有关,那就说明这里或许并非什么幻境,也绝非是什么拥有宝藏的楼兰遗迹……”

拓跋秋宫颔首称是,道:“那我们还继续往前吗?”

“当然要继续下去,”叶孤鸿眼中陡然闪过一抹战意,道:“还未能探察出那个魔尊的真实身份,叶某怎能退缩呢?何况……”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道:“何况有不少大人物都进来了,我们又岂有退缩之理。”

话音未落,拓跋秋宫果然见到宫廷门口鱼贯而入了不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大咖。

剑冢的薛无计傅有心两位护法,宗观的薛清平连同几名核心弟子,有佛寺的净光大师以及几位佛门弟子,神四榜之一的阎照功,五湖萧太史萧正明,以及连天碧、白奇刚等叶孤鸿的两位老熟人……

此时此刻,这个海市蜃景内可谓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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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甬道机关

可以说武林上有些名头的人物今晚齐聚这个海市蜃景之内了。

“大师,你们这是……”

叶孤鸿愕然看向有佛寺的净光大师,有些莫名不解。

如果说其他人是为了这个海市蜃景内的宝藏而来,他信,但这个无欲无求的净光大师却决计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阿弥陀佛,叶施主,久违了,”净光大师冲叶孤鸿宣了声佛号,道:“贫僧是听闻那个荼毒武林的魔尊今晚要在这西域魔城现身,所以才不愿千里而来,目的是要为武林除此祸害。”

这样才说的通嘛!

叶孤鸿恍然道:“原来如此,净光大师素来慈悲为怀,心系天下苍生安危,实乃吾辈武林人士之楷模,叶某佩服则个。”

净光道:“阿弥陀佛,叶施主谬赞了,施主宅心仁厚,曾以一己之力独抗魔尊座下四大护法,此番大义凛然,才是吾辈习武之人应当学习的榜样。”

叶孤鸿苦笑道:“大师此言,叶某愧不敢当,比起大师为武林的牺牲,叶某所做所为实在不值一提。”

“行了,姓叶的,净光老秃驴,我们今次前来探这个海市蜃景,目的是为了寻找那个即将现世的魔尊,可不是在这里听你俩在那追捧互吹。”

却是阎照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冷笑一声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这时,拓拔秋宫突然冷嘲热讽道:“叶大哥和净光大师好歹还有可以互相吹捧的东西,反观你玄神这辈子除了肮脏毒辣和令人数不尽的厌恶恶心之外还剩下什么?”

“唰!”

阎照功脸色剧变,那双原本空洞而无一物的眸子,蓦然仿佛似能重新识物一般死死地“盯”着拓拔秋宫,面色狰狞,声音裹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机,阴测测地道:“很好,你成功激怒了老夫,但愿你接下来有承受老夫怒火的胆量才好。”

拓跋秋宫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闻言夷然不惧地与他对视道:“怕你不成!”

“桀桀!”

阎照功怪笑两声,慢慢抬起自己的手掌,道:“有性格!”

话音未落,忽见叶孤鸿蓦如一道闪电迅速掠至拓跋秋宫身前,接着两手齐皆屈指探出,两道指劲宛若劲风一般疾射而去。

“蓬!”

指劲与半空中阎照功袭来的暗劲相撞,产生的撞击之力,顿令整个宫殿都跟着颤了一颤。

“我说阎先生,口舌之辩归口舌之辩,阁下突施偷袭,这可不是君子所为了吧。”

叶孤鸿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

“君子?”

哪知面前这位曾经被人奉为神四榜上人物之一的玄神阎照功,此时此刻,竟然冲他诡异一笑,道:“老夫何曾说过自己是个君子了么?”说着陡然功聚双臂,似乎再要出手。

“阎兄,叶少侠”却在这时,宗观观主薛清平突然出声了,从中充当和事佬,道:“二位请听薛某一言,眼下我等正处于海市蜃景的幻境之中,福祸安危尚且不知,所以以薛某看,大家还是暂且先摒弃以往的仇怨,一致对外如何?”

叶孤鸿不置可否。

阎照功则闷哼一声,阴测测地道:“老夫迟早会令你俩付出代价。”说罢一挥衣袖,率先朝着后门迈步而去。

叶孤鸿当然不会惧怕这位过了气的神四榜人物毫无半点威力的威胁。他摆手冲净光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道:“净光大师,请!”

值此非常时期,净光也没扭捏,朝叶孤鸿点了点头,便提足踏向那道玄铁大门。

“跟紧我!”

叶孤鸿低声向拓跋秋宫耳语一句后,同样迈步踏出了这座宫廷连接的另一处蜃境。

甫一踏出宫廷大门,叶孤鸿明显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凭空袭来。

“叶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

拓跋秋宫下意识拉紧叶孤鸿的衣角,灵动的大眼来回扫视着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一条长长的类似甬道的通道,但与那些普通的石砌甬道不同,此处打造甬道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类似石材,可又十分透明,甚至能隐约看到甬道外的夜空。

饶是如今的武林第一人净光大师,眉头都不由微微皱了起来,道:“大家小心,如果贫僧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由某个前辈设下的机关暗道,所以处处都透着诡异。”

“机关暗道?”

宗观薛清平座下首席大弟子解东来眼中闪过一抹惊慌,道:“也就是说稍有不慎,我们就有可能触发机关,性命不虞?”

“也没有那么严重,”净光沉吟片刻,道:“否则这里应该早就留下满地的尸体了。”

经净光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如果这里的机关充满危险,那些人不应该这么容易穿过才对?

“咔嚓!”

哪知众人的这个念头甫才转过,突然走在正前方的阎照功像是踩中了什么东西,然后整个甬道陡地跟着急剧颤动了一下。

接着,众人的那种不妥感觉更甚了。

“嗖嗖嗖……”

果不其然,下一瞬,忽然漫天的箭矢仿佛长了眼般向着众人扑面射来。

“锵!”

众人不敢大意,纷纷祭出自己的武器。

箭矢虽然密集,但好在众人都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以齐皆动手之下,也没费多少气力,便将这些劲箭纷纷击落。

“奇怪!”

叶孤鸿惊疑不已道:“这些机关那些人踩着没事,可偏偏只有我们通过时才被触发,其中定有猫腻。”

薛清平点了点头道:“叶少侠果然观察入微,其实说白了是气场问题。”

“气场?”

拓跋秋宫纤眉微蹙道:“怎么讲?”

薛清平摊开双手,细细地感受了一番周围的空气,道:“如果你们仔细感受就会发现,这里的气场自从我们出现以后就潜移默化地发生了变化,如果薛某猜的没错,此处的机关应该是感应到了一些内力比较强大的武林高手,才会被触发。”

解东山恍然道:“难怪那些人通过这条甬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原来这处甬道机关是专门为武林高手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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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檀香棋台

解东山这句话可谓是道出了此中的关键所在。

不过虽然知道这是某位已故的机关大师专门针对武林高手设计的机关甬道,前方定然危险重重,可惜众人却丝毫没有退缩的打算。

所谓艺高人胆大,众人中武道修为最低的解东山都是武林新兴的后起之秀,等闲十几名大汉不能近身的存在,所以他们这队人可以说是刀山火海都敢强闯一番。

不过接下来众人在这条甬道中却再没遇见什么机关。

甬道长约百丈,连接处是一座二层吊脚楼,应当是古时用作关卡的通关建筑。

“这是……”

拓跋秋宫突然美眸大张,道:“这是古楼兰为抵御边关战事所设立伽蓝关,在我们北燕皇宫的古籍里有过这方面的记载。”

叶孤鸿剑眉微轩,道:“这个人布置这座海市蜃景,有设下专拦武林人士的暗器机关,还布下这座古楼兰伽蓝关卡,其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阎照功“嘿嘿”怪笑道:“管他是什么目的,反正老夫只知道今天闯入这海市蜃景的目的是要拿回那古楼兰遗留的宝藏。”说完蓦然一个箭步迈入那座关卡之内。

众人甚或都没来及阻止一声。

伽蓝关从表面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然而内里的布置却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甫一入关,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足足半人高的三足青铜方鼎,鼎内积满厚厚一层香灰,位于大鼎两侧是一对栩栩如生的狮身石雕,每只高约两丈,狮口那长及两尺的可怖獠牙,只一眼就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蒲牢,上古神话传说《山海经》中的一种异兽,”薛清平面色微凝道:“传说这种异兽拥有神奇的音律攻击能力,大家要小心……”

话音未落,果然四周陡然响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嗡嗡颤音。

起初,声音宛如叮咚的流水,点点滴滴勾连着众人心脏的跳动;随后,声音仿佛落盘的音珠,丝丝扣人心弦;接着,声音突然变成湍急的江流,阵阵音波,开始搅乱人心……

音波杀伤力十足,饶是众人都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绝顶高手,但面对这种从未体验过的音波杀伤,却依然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最先承受不是的是拓跋秋宫,她毕竟内力修为有限,这时被这种音波袭扰,对精气神都是莫大的刺激。

“凝神,”叶孤鸿连忙出声提醒道,“随我一起念《大地菩萨本愿经》!”

拓跋秋宫点了点头,随他念道:“彼时,佛在……”

半柱香之后,拓跋秋宫的情况终于有了好转。

薛清平沉声道:“大家注意,这声音暗含一种凌厉的杀机,能够直击人的心脏,所以大家务必要保持好一颗平静之心。”

话音未落,四周的音波突然又提高了十好几个分贝,而且杀伤力明显比先前可怕了几分。

众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朝着那两座狮身石刻移将过去。

“咚!”

就在这时,一道震耳的钟声突然响彻整个海市蜃景内部。

钟鸣如万钧雷霆,刹那间仿佛震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那是……”

解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难掩的恐惧道。

叶孤鸿眉头忽地皱起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能够夺魂索命的罗刹钟?”

净光面色同样少有的凝重,道:“叶施主猜的应该没错,传说这座罗刹钟乃是西域魔尊的本命法宝,他曾经用这种武器袭杀了无数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名宿高手。”

“莫非是这个魔尊终于要现身了吗?”

叶孤鸿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孤鸿剑。

薛清平沉声道:“看来我们得及早做好准备了,听这钟声,应该远在百里之外,可钟鸣尚且如此震撼人心,可想而知,若这魔尊本尊在此,罗刹钟的杀伤力该强大到一种何等的境界。”

“阿弥陀佛,”净光点了点头,礼了一声佛号,道:“不知薛施主可有什么好的策略?”

薛清平略作沉思道:“那魔尊即便再如何强悍,但毕竟也是只身一人,而我们这么多武林上数一数二的好手在此,当断然不会惧怕他的袭击。”

“呃……”薛清平嗫嚅一声道:“以薛某之见,我们眼下最主要的是要保持队伍的完整性,免得被对方各个击破。”

叶孤鸿点了点头,道:“薛真人所言不假,人多力量大。”说到这里,他转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拓跋秋宫道:“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半步。”

拓跋秋宫“嗯”地一声点了点螓首,望向叶孤鸿的眼神明显多了些别的味道。

只是叶孤鸿此刻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这个诡异的伽蓝关卡之内,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拓跋秋宫目光中的异样。

好在那道钟鸣虽然扰乱心智,可随后却没有再响起,这倒给了众人一丝喘息之机。

没有任何犹豫,众人加紧步伐,快速穿过伽蓝关,来到关外的一处空旷地带。

不过这里却依然没有让他们放下戒备之心。

非但如此,当看到空中那轮散发着淡蓝色光晕的弯月时,所有人包括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人净光,都不由张大了瞳孔。

诡异,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净光如今刚过一甲子年岁,学武也足足有近五十年光景,可谓见多识广,但却还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能发出蓝光的月亮。

“该死的,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阎照功虽然目不能识物,但通过场中人的讲解也了解到了此刻所身处的环境,当即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一声。

拓跋秋宫下意识拉紧了叶孤鸿的衣角,明显也对周围这片未知的空间领域感觉到十分不安。

叶孤鸿深吸一口长气,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反而变得一片澄明,凝神屏气,紧守中宫那点道心,细细感应一番四周的状况。

片刻之后,他忽然“唰”地一下张开双眼,只见此时入目的分明是一座半人高的围棋棋台。

但与普通棋台不同的是,这座棋台上隐隐散发着一种檀香的味道,令人忍不住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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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蜃境真相

叶孤鸿瞬间便猜了出来,定是这棋台上的异香,将众人带到了一个神奇的幻境之中。

穿过棋台,只见对面一条纵如刀削的天堑谷壑。

绝壁耸立两肩,中间一马平川,崖顶怪石危立、猿啼虎啸,谷底林高如柱、草密似箭。高山仰止,气势恢宏,壁立千仞,纵如刀削。

壁间长长的狭隘宛如一条蜿蜒的巨蛇百转千挠,远远绵延上万里,隐隐与天际交接汇聚,大气磅礴

临近棋台处,是一对张牙舞爪的猛虎石雕,在淡淡蓝月星光下显得有些阴布森森,不过檐头的两颗大红灯笼却平故为此添了几分祥和的色彩。

石铸牌匾,字迹纵横捭阖、铿锵有力,足以彰显创建者手底当有几分过硬的练气功夫。

棋台后是一座十余丈高的庙宇。

红墙绿瓦,庙顶的形状与龙头有几分相似,不过四方稍显偏矮,而正中屋脊又有些偏高,侧面瞧来,又像是将头缩入壳中的龟,没来由地有几分滑稽的趣味。

但如果筑建者懂得五行八卦、乾坤四象便又令当别论了。

白虎、青龙、玄武,再加之庙宇内悬梁上雕刻的栩栩如生地百雀朝凤图,岂不正是四象全聚

“嗖”

就在这时,漫天的箭雨仿佛飞蝗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众人疾射而来。

叶孤鸿大吃一惊,下意识将拓跋秋宫护在身后。

余下众人纷纷不敢大意,连忙催动自己的功法,躲避着这疾射而来的劲矢。

“阿弥陀佛”

蓦然,便在此时,身在众人最前端的净光忽地宣了一声佛号,暗念一声降三世明王心咒,双手十指微动,结成大金刚轮印手势。

净光宝相,浑身散发出一种修行多年的得道高僧才有的圣洁光辉,嘴角带着一丝淡淡地微笑,静静地看着那漫天的箭雨。

佛学本就蕴含着深奥的哲理,大慈大悲不动明王印中记载的二十三种手印除了表面的结印御敌外,其内中还裹含有极深的佛门至理。

简单说来,结印只是手印的一个根基,而手印需要的不仅仅只是结印,它还要求结印之人继续领悟印法更高深层次。

这种层次或者是至深的佛理,或者是无上的心法,抑或者是修为的极大突破

事实上,净光似乎已经从大慈大悲不动明王印中感悟到佛学意境,所以脸上才会带有修佛的宝相。

在一些修佛的僧人眼中,或许大慈大悲不动明王印只是一部无上的修佛圣经,他们最多也只会将之看成是促进自己佛理悟境地助手,却很少将之当成是一门武学。

而近百年来佛门第一人净光就不同了,在他眼中这些佛经分明就是一部部无上地武学典籍。

结印吐真言,已经真正成为一种战技神术牢牢地刻印在他的脑海深处。

六六三十六种手印一结,瞬间以净光为中心仿佛在众人四周形成一个如有实质的防护光罩,顷刻将那些疾射而来的箭矢给抵御在外。

包括叶孤鸿在内的诸人,俱皆倒抽一口凉气,看来净光这个当今武林第一人的实力,果然不是靠吹嘘出来的。

“蓬”

漫天的劲矢与光罩相撞,最终化归齑粉。

“阿弥陀佛”净光再度宣扬一句佛号,鸣金收兵,缓缓撤了这座无形的光罩。

这下众人不敢再大意,纷纷向净光表达自己的谢意。

净光则无所谓地冲众人挥了挥手,道:“无妨,赶路要紧。”

这句话则无疑提醒了众人,他们今次前来的目的是要一举剿灭那个魔尊的老巢。

于是众人不再多言,均保持十二分戒备,小心翼翼地往海市蜃景甬道的前方摸索着迈步向前。

到了这一刻,叶孤鸿相信,恐怕那些先前进来探索宝贝的先头大部队恐怕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叶大哥”

拓跋秋宫此刻也是心有余悸,下意识抓紧了叶孤鸿的衣袖,再也没了先前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英姿。

这点也值得理解,毕竟拓跋秋宫再怎么说也是一介女流,心理素质更无法跟叶孤鸿这种经历了无数生死玄关的家伙相提并论。

叶孤鸿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定会护你安全”

拓跋秋宫用力点了点螓首,此时此刻的叶孤鸿在她眼中的形象,无疑变得十分高大。

这一刻,众人几乎已经确认,眼下自己所身处的这个所谓海市蜃景绝对不是什么虚幻的幻境,而是由先前的某位大能用奇门遁法等机关术,设计的一个奇妙的玄门秘境。

叶孤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百余年前那位名动天下的机关大师林远灵,此人精通机关算术、传音奇功、内功深沉、外功傲世,堪称当代的奇侠,只是收的三个徒弟却个个心术不正,没能好好将其衣钵传承下去。

果不其然,见识最较广博的净光大师仔细查勘了一番四周的机关布置之后,不禁长叹一声道:“林前辈果然不愧是百余年来最负盛名的机关大师,布置的机关术堪称旷古绝今、巧夺天空呐”

阎照功“呸”地一声道:“什么狗屁前辈,若非那个姓林的,我们又岂能被困于这个该死的地方依老子看,所谓的机关术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个男人,大家就该堂堂正正地面对面角力”

对于这个言行举止粗鄙不堪的玄神,净光不置可否,非但是他,众人中同样没有附和于他的。

骂骂咧咧两句,这位玄神自讨没趣,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这个时候,宗观观主薛清平薛真人突然发话了,道:“那么依净光大师所见,此刻我们是继续追查下去,还是就此退出呢说实话,如果这个海市蜃景当真是当初林远灵布下的机关暗道,老道我还真没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薛清平这番话音一落,众人均沉默了下去。

是的,林远灵的名头大家或多或少都听过,如今连武道修为仅仅只在净光之下的薛清平都束手无策,他们余下这些人就更加望而却步了。

净光宣了声佛号,沿四周打量了一通,旋即苦笑一声道:“林前辈设计的机关永远只有一条通往前方的路,此刻纵使是你我想要回头,恐怕也来不及了。”

言下之意,就是大家只能沿着这条甬道,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过众人均是在江湖上闯下了不小名声的武林人士,虽然对林远灵布下的机关术心存忌惮,但还不至于被吓破了胆,于是商计一番之后,决定继续追查下去。

毕竟今次众人前来这西域魔城的目的,是要剿灭那个危害天下的魔尊,如今连魔尊的影都没见到,就此无功而返,日后传出去估计也会成为武林的一大笑柄。

前方的路必然越来越艰难,所以众人此刻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由净光走在最前,薛清平殿后,余下众人走在中间,而叶孤鸿则将拓跋秋宫牢牢护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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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飞天灵猿

“呜……”

就在这时,前方陡然传来一道令人耳膜差点没被震破的可怕兽吼。

随后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张兽皮,如乾坤伞盖一般的兽皮,就那么横空悬浮在众人的头顶。

侵占了足足数十丈空间的透明兽皮如一道荧屏从半空纵切而下,浅黄色的绒毛在充沛的日光浴下愈发显得明眸照目。

透过薄如蝉翼的滑嫩肌肤,可明显地看到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深红色血管。

偶尔风过,庞大的兽皮伞盖轻轻波动起来,形成一道像极了只有在江河湖海才有幸得见的波纹涟漪。

不过令众人胆战心寒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兽皮的最顶端竟然线条清晰分明地显露出一个五官端正的人脸来,就像是血肉被生生碾成了皮囊一般,硕大的人脸却仅仅不过寸许来厚。

“那是……飞天猿蝠!”解东山浑身猛地一颤,突然惊叫出声。

周围不知何时起了浓郁的雾霾,尚保留的强烈远视效果让众人认识到,那只仅有寸许厚却宽大如箕的诡异人脸上明显生满了针尖一样的繁密汗毛,而且更令人不可思议地是,它的那张被压扁了的大嘴足足占了整个面颊的三分之一。

簸箕般的大脸下是横垣十数丈的庞然兽身,猿臂和身体连在了一起,分不清胸膛和腰腹。

但众人却惊奇地发现,这只好似被碾作兽皮的大猿身体的正中处竟向两端延伸出数丈余远,看上去就像是披着一件仅及腰腹的宽披风一般。

然而猿类向来都是不着片履的。

就在这时,叶孤鸿突然似意识到了什么,惊呼道,“莫非它的后背生出了一对羽翼?”

净光叹了口气,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确实如此,记得当年贫僧翻阅过一部记载远古神话传说异兽奇珍的经书,上面记载的飞天猿蝠,模样正与此一般无二。没想到啊,如今千百年已过,世间居然还有这种异兽存于世间。”

“孽畜,休得猖狂!”

却是玄神阎照功看不下去了,突然扬起手中的那柄断刀,当空劈出一道刀芒,如离弦之箭般直击那遮天的猿蝠而去。

“撕啦!”

刀芒竟撕破了半空竖立的的猿皮,不改初速,流星一般划空而去。

透明的薄薄猿皮应势浑身一颤,突然从中收缩,眨眼间便恢复了肉身原状,却原来是一个高足两丈的赤身灵猿。

那灵猿长着一只水缸般地硕大头颅,两眼白翻,好似一对铜铃,闪闪生辉,翘天鼻,水桶颈,山岳似地庞大身躯。

最神奇地是,灵猿背后长着一对黯灰色地丈长巨翼,巨翼时不时闪动一下,刮起一阵破空的飓风,好似随时便准备展翅腾空傲起。

不过众人却分明察觉出来,这只飞天灵猿整体是由石体构成的一个石怪。

“原来是个西贝货,贫道还以为是真的飞天猿蝠呢!”

解东山舒了口长气,显然对浮空的那个灵猿是石怪而非狰兽,感觉心中大石顿时落了下去。

事实上,不仅仅是解东山,包括净光在内的众人,在见到那只飞天灵猿并非远古异兽时,同样松了口气。

皆因若这家伙果真是存活了千百万年的远古异兽,那么在场的众人今日恐怕都要埋骨于此了。

甚至若对方是个喜欢食肉的物种,众人只怕连个全尸都难保存。

“呜……”

飞天灵猿口中再次发出一道令人听觉毛骨悚然的尖吼,突然一只大手仿佛一根铁杵般,狠狠对准阎照功的面门纵劈而下。

这一记怒劈又迅又急,饶是阎照功拥有神四榜上的无敌战力,这时也不禁被石猿突来的一记杀招给攻的狼狈不堪。

根本不及多想,阎照功下意识将手中的断刀横在头顶,硬生生抵住了石猿劈下来的那记猿臂!

“蓬!”

众人仿佛听到了一道山崩地裂的可怕撞击声,再看阎照功时,只见这位神四榜上的大能,直接被石猿的那记猿臂给生生砸进了地底。

就在石猿抬起一只象腿般的巨足,准备一举将阎照功踩个稀烂的前一刻,净光突然宣了声佛号,扬起双手,十指对准地上的一堆乱石凌空一抓。

乱石顿如被无形的线牵引一般疾飞而至,四平八稳地砸在飞天神猿的后背上。

这一招如先前的掌印一般均源自有佛寺的独门秘笈,叫做隔空取物,同样是净光最拿手的指功。

在武道修行方面,净光无疑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绝顶天才,非但在能代表修武者身份的指功上出类拔萃,更在代表佛门身份的掌印上别具一格。

百余年来武道修为天下第一人的武林神话,当真名不虚传。

这些乱石仿佛被净光赋予能量的乱箭一般,纷纷射在石猿的背、腹、头、脚等各处关键位置,片刻之后,这只石猿居然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竟而一动不动地立在了那里。

薛清平不由得冲净光竖起一颗大拇指道:“厉害呀净光大师,这么凶悍的石猿都被你两三下解决了,武林第一人果然令人望尘莫及。”

净光宣了声佛号,神情不悲不喜道:“阿弥陀佛,薛施主谬赞了,比起你们宗观的易天真气,贫僧这点微末伎俩,根本不够看。”

薛清平眼中的精芒乍闪即逝,突然谦虚地笑了笑道:“净光大师这么说,就是在打我们宗观的脸了,贫道如果真的有大师说的那样,就不至于被魔宗的一个妖妇暗算,以至门人尽皆被其蛊惑,做下了不少天妒人怨的错事。”

“阿弥陀佛,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宗观在薛施主的引领下,已经步入正轨,正所谓事在人为,贫道相信,总有一日,大家对宗观的看法会有所改观的。”

净光双手合十道。

薛清平干笑一声道:“但愿如大师所言,对了,如今这只石猿已经被制,那么我们是否继续前行呢?”

闻言,净光环顾了一圈四周,见众人的目光均落在自己的身上,于是略作沉吟,道:“依贫僧看,此刻我们还是歇息一番,休养生息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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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故人相见

净光的提议众人都没有疑义,毕竟刚才一番战斗,的确是耗费了众人的太多精力。

众人嘴上不说,但实际上都心里都在盘算着这次潜入海市蜃景幻境的得失来。

且不说先前打头阵的那些江湖人士至今依然下落不明,便是他们这些在武林中均可称得上是上流人物的各方大佬,如今都个个被蜃景内的各种机关给搅的疲惫不堪。

直觉告诉他们,那些人如今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看来这个潜藏在西域的魔尊确实手段高明,利用海市蜃景内蕴藏宝藏的一则消息,几乎将半个江湖一网打尽。

“叶施主!”

就在这时,叶孤鸿耳旁突然传来一人尖锐清晰的传音。

叶孤鸿听了出来,这音色正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净光大师所有,正要扭过头来。

忽听对方传音道:“叶施主保持这个姿势别动,且听老衲一言。”

叶孤鸿闻言当即保持先前的姿势,装作不经意间摸了摸额头,算是掩饰自己先前欲要扭头的打算。

净光似乎对叶孤鸿的这个动作很是满意,遂再次开启传音入密,道:“老衲怀疑我们当中混入了魔宗的奸细,所以接下来叶施主带着拓跋姑娘每一步都要跟紧老衲,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叶孤鸿听到这里,浑身轻轻一颤,虽然动作很小,但还是被薛清平、阎照功等几个修为身后的老家伙感应到了。

薛清平扭过头来,满怀诧异地瞥了他一眼,道:“叶少侠这是怎么了,莫非感受到什么异况了不成?”

叶孤鸿剑眉忽地一皱,道:“在下忽然想到了一个关键,就是如果这个海市蜃景是那位魔尊布下的陷阱,那么此时此刻,他是否就藏身于此间,暗中窥视着我们,以待伺机将我们一一击溃……”

叶孤鸿的这个揣测并非危言耸听,何况此间的众人谁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魔尊,只从道听途说中得知,此人神通广大,手下有八大金刚四大护法,俨然是整个西域除却魔城之外的一大霸主。

而且这人利用蝶儿和紫衣侯二人搅乱武林,几乎将整个江湖弄得乌烟瘴*飞狗跳,甚或连宗观这种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当初也险些着了他们的道。

由此可见那个隐藏在背后的幕后推手魔尊究竟强大到一种何等的境地。

故而对方若有心算计众人,隐藏在某个角落等待众人身疲力竭的那一刻突然发难,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叶孤鸿的话音甫落,众人纷纷变了颜色。

薛清平一对利目宛如鹰隼,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才倪了一眼叶孤鸿道:“照叶少侠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才好?”

叶孤鸿想了想,道:“为免被那魔尊一网打尽,所以我提议我们此刻应当分成多组,逐一向前探进。”

“分组?”

薛清平眉头皱成了川字,显然对叶孤鸿的这个提议有些拿捏不准。

阎照功却“哼”地一声道:“早该如此了,你们这些家伙娇生惯养,整天叽叽歪歪,老夫早就受够了,分开最好,这样老夫还能早一步寻到宝藏。”

叶孤鸿嘴角忽地嗪起,暗道都这个时候了你阎老魔头心里还记挂着宝藏,难道没看出来今次自己等人入了海市蜃景分明是那个魔尊的圈套,目的是想将我们这些中原武林人士一网打尽吗!

但此刻他当然不会多说什么,既然阎照功同意分开,倒也暗合他的意。

经过在场的诸人举手表决下,提议分开的占了大多数,毕竟还是有不少人怀着与阎照功同样的心思,打的是想要独吞宝藏的企图,所以分开行事就方便了许多。

少数服从多数,尽管薛清平不愿,但也只得赞同了叶孤鸿的这个提议。

随后,几个门派各自分开,以间隔一炷香的时间按照顺序挨个穿过了甬道的回廊。

叶孤鸿、拓跋秋宫和净光则留在了最后。

直到此刻,拓跋秋宫才有机会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道:“叶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孤鸿瞥了一眼身旁的净光,苦笑道:“你还是问一问净光大师吧,这些都是大师提议的。”

净光点了点头道:“没错,只有分得开来,那个潜伏的魔尊没有一网打尽的机会,才会伺机动手,这样就会露出马脚。”

拓跋秋宫睁大美目,道:“原来大师是怀疑那个魔尊就藏身于我们之间……”

净光微微颔首,郑重其事道:“还记得先前那个石猿吗?这东西原本是个被固定百余年的死物,若非是有人触动了机关,绝对不会活过来。而宗观整个甬道,所有地方均是一马平川,除了我们脚下的这些凹凸不平的坑洼……”

叶孤鸿恍然道:“大师是说,那个控制石猿的机关其实就在我们的脚下?”

净光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老衲猜的是我们中有人故意触动了那个机关。”

拓跋秋宫突然插口道:“不对呀,大师,万一是有人误碰到了石猿机关呢?”

净光捻须道:“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拓跋姑娘你想,如果你是林远图大师,会将一个触动必杀大招的机关装在一个随时可能被无知着误碰的地方吗?”

拓跋秋宫一想也是,于是住了口。

叶孤鸿想了想,道:“关于石猿机关的设计的问题我们暂且讨论到这里,如今的关键是如何诱那个潜伏的魔尊出手,从而令他形迹败露,无所遁形。”

净光眼中闪过一抹睿智的光芒,道:“这一点叶施主无需担心,依老衲看,用不了多久,那个魔尊就会按捺不住了。”

叶孤鸿正要问他因何如此胸有成竹,忽然瞥见一队身材苗条裙踞飞扬的女子鱼贯而入,当与领先的那个丽人四目相对时,浑身蓦地一震。

原因无他,只因前来的这队正是玲香分水阁的诸女,领头的不是阁主凌天碧还能是谁?

对方同样也瞧见了叶孤鸿的身影,俏脸神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遥遥地冲净光掬手行礼道:“凌香分水阁了凌天碧见过大师,大师近来无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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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残尸

净光回礼道:“有劳凌阁主记挂,老衲在此回礼了。”

凌天碧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作为一个晚辈理应如此,随后自始至终都没再瞥上叶孤鸿一眼。

叶孤鸿当然没指望因为上次的一夕之欢就能令这位天下人人津津乐道的凌仙子倾心,何况当初自己与她共赴巫山目的是出于救人,再加上有苏歆夹在中间,他也不好对这位绝代丽人有过多的关注。

只是叶孤鸿环顾一圈,却没有见到苏歆的身影,不由得有点失望。

这时凌香分水阁的大师姐司马茹似乎猜出了叶孤鸿心中所想,冲他眨了眨眼道:“放心,师妹好的很,只是她眼下正在闭关冲击凌天碧功第五层的紧要关头,所以我们都没有打扰她。”

叶孤鸿听到这里,心中顿时一喜,连忙朝司马茹拱手道:“多谢司马姑娘相告。”

原来歆儿已经突破第四层的屏障了么,看来这段时间她的修为精进很快呀!

旋又想到准是由于知道了自己对她师傅做下的事情,所以她对自己心灰意冷下,才开始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修武上……

念及此,叶孤鸿的心中不免又惆怅起来。

司马茹倒没注意到叶孤鸿神色的变化,她的目光移到叶孤鸿身侧的拓跋秋宫身上,见此姝碧玉天成容颜竟不输自己的小师妹和恩师,不由好奇道:“叶少侠,不知这位姑娘是……”

“哦,你说这位拓跋姑娘,”叶孤鸿忙给她介绍道:“她叫拓跋秋宫,乃是在下于洛阳城认识的朋友,因为家族与魔宗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随在下一起前来西域对付魔尊。”

司马茹听对方只是叶孤鸿初才相识的朋友,倒放下了心,暗道只要不是和自己小师妹抢夫婿的就好,旋即含笑着冲拓跋秋宫点了点螓首。

拓跋秋宫倒也没有拘谨,同样冲她微微颔首。

这厢儿凌天碧已与净光大师讨论起了如何继续向甬道内推进的话题。

最后双方一致决定,由净光大师在前面带路,叶孤鸿走在中间,凌天碧断后,一行十人摸索着向前探进。

如此一路行了一炷香时间,倒也没出现什么异样。

但越是四周如此安静,叶孤鸿的心反而越不能平静。

直觉告诉他,如果一切依净光大师所言,那么躲藏在背后的那个魔尊一定是在下一步很大的棋,肯定有什么令人意向不到的阴招在等着他们。

果然,就当众人穿过一道拱门,迈入一片空旷的厅房时,一人的惨叫声突然将他们吸引。

“是剑宗的魏无涯魏施主!”

净光眉头忽地蹙起,冲叶孤鸿与凌天碧一瞥,道:“老夫先行一步,看看魏施主究竟出了何等异况,叶施主和凌阁主要分外小心。”

说完,不等叶孤鸿和凌天碧回话,他的人已闪电疼掠而出,宛如一只浮空的光影,转眼便消末不见。

拓跋秋宫“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道:“原来净光大师的轻功如此厉害,这个速度,已然入化境了吧……”

叶孤鸿点点头,道:“不错,武林第一人净光大师当之无愧。”

司马茹“嘿嘿”一笑道:“叶少侠这个武林年轻一辈第一人同样名不虚传呀,假以时日,想必超越净光大师也并非不可能。”

叶孤鸿苦笑道:“司马姑娘抬爱了,在下这个只是虚名,实际动起手来,恐怕在下很难于大师手上走五十招。”

“是三十五招内必败!”

这时,久久不言的凌天碧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声音清冷,听起来似乎不含任何感情。

但叶孤鸿却没来由觉得心中一喜,连连点头道:“凌仙子说的没错,净光大师精通多门绝学,若真实对战,在下于三十五招内,恐必败!”

“哼!”

凌天碧冷哼一声,显然是觉得叶孤鸿这是在故意恭维自己,没再搭理他。

叶孤鸿闹了个没趣,摸摸鼻子,继续迈步前行。

穿过厅房的镂空石拱门,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残缺男尸。

那尸体似乎被人以一种极其锋利的兵器活刮了一般,浑身上下没有半块皮肤保持完好,死状之惨,堪称叶孤鸿生平所仅见。

“啊!”

拓跋秋宫尖叫一声,下意识躲进了叶孤鸿的怀里。

这一幕被凌天碧和司马茹等诸女瞧了个正着,叶孤鸿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后背有几道凌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干笑一声,叶孤鸿拍了拍拓跋秋宫纤细软绵的背心算作安慰,旋即扭头冲几女投来了个苦笑。

凌天碧理所当然的扭转头去,司马茹没好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意思是说你在自己小师妹和师傅之间还没掰扯清楚呢,突然又和这个女的纠缠不清,忒也不知羞……

叶孤鸿深深地感受到自己被这个大师姐给鄙视了,奈何眼下身处险境,他也没有机会加以解释,只得故作不知。

这时,凌天碧已迈过他与拓跋秋宫二人,率先走进那具残缺的男尸,准备查验情况。

见凌天碧正要探手检验男尸的伤口,叶孤鸿下意识喊了一句,“凌仙子且慢!”

凌天碧闻言纤眉微皱,侧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记,显然是在询问阻止自己的原因。

叶孤鸿指了指男尸身上的黑血,道:“仙子难道没觉察到这些血液的颜色不太正常吗?”

凌天碧美目一凝,下意识道:“你是说……伤他的兵仁裹含剧毒。”

叶孤鸿想了想,道:“是否剧毒叶某暂且无从揣测,不过以叶某看来,这个魏无涯死的很奇怪,按说以他的功力,这些皮外伤不足以令他致命才对……”

凌天碧闻言微微颔首,没有再继续探查下去,她抬首环顾了一圈四周,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旋即扭头冲几名凌香分水阁的爱徒郑重道:“待会儿你们绝对不能出为师和叶少侠的视线,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所以千万要小心行事。”

见诸女点头答应,她这才斜瞥了叶孤鸿一眼,态度明显比先前好了很多,道:“以叶少侠所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第一百六十九章 魔尊现身

叶孤鸿沉吟道:“接下来我们不能行进过快,这样吧,我们采取七星阵的行进模式。”

“七星阵?”

凌天碧皱了皱眉道:“怎么讲?”

虽然她自持一阁之主,年龄也比叶孤鸿大上几岁,但论江湖见识,说实话还真的不如面前的这位少年。

毕竟叶孤鸿这位江湖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名号不是盖的。

叶孤鸿从容不迫道:“就是叶某与凌仙子一左一右落后半步占位,拓跋姑娘居中,而您的四位爱徒分东南西北四向占位,如此我们七人便可首位相顾,能够从容应对各种突发攻击。”

凌天碧当即眼前一亮,显然是觉得叶孤鸿的这个提议很是可行。

于是七人便纷纷依照叶孤鸿的提议占位,组成七星剑阵形式,慢慢朝着海市蜃景的甬道深处摸索过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宇。

亭台楼阁,拱门碉楼,形如伞盖的宫顶镶着一颗璀璨的水晶石作为灯具,将整个宫宇映如白昼。

宫宇是个椭圆的球形,两侧成行排列着一排排令人心神震撼的石刻军队,弓箭手,刀斧手,居中是骑在一匹战马指挥若定的将军……

这里俨然令叶孤鸿等人看的叹为观止。

凌天碧转过身来,面带忧色地看着叶孤鸿,道:“眼下情况你怎么看?是继续前行还是……”

叶孤鸿没有说话,其实无需凌天碧交代,他也看了出来,整个海市蜃景到了这里便是一个分水岭。

依据七星阵所指示,那个将军剑尖所指处是一个死门所在,也就是说,一旦他们闯进了那个门庭,等待他们的将是比先前更为凶险的死境。

但已经到了这里,难道要退出?

何况宗观的薛清平以及阎照功等一干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明显都是由这个死门进去了,还没寻到那个传说中的魔尊,又怎可轻言放弃?

“凌仙子,我觉得最好是把贵派的几个爱徒与拓跋姑娘留在这里,我俩先进入看看。”

凌天碧没有犹豫,答应了叶孤鸿的这个提议。

当下两人联袂闯进了那道石拱门。

穿越石拱门后,入眼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漠,这点倒出乎叶孤鸿的预料。

只因在他看来,这个海市蜃景内部作为一个封闭空间,占地应该极为有限才对,为何竟会出现一片范围难以用亩计的荒原?

“海市蜃景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凌天碧的这番话,倒为叶孤鸿解了惑。

叶孤鸿点点头,抬首望了眼头顶如盘的红日,虽然相信眼前的一切是幻觉,但不知为何,却分明感到那日光照在身上热气腾腾的灼热。

荒原,烈日,一望无际的空旷,眼前这一幕,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叶孤鸿,也不禁看的有点茫然无措。

凌天碧环顾一圈四周,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海市蜃景中最为诡异的死亡荒漠。”

“死亡荒漠?”

叶孤鸿神情一震,光听名字就觉得很是令人心悸。

果不其然,他四下环顾一周,发现周围的环境顿时又有了新的变化,头顶的日光愈发灼热,蒸烤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不仅如此,叶孤鸿还诡异地发现,四周突然开始出现一阵令人辨不清方向的紫色烟雾。

光从那些烟雾的颜色来看,就知道肯定含有剧毒。

“凌仙子小心,这烟有毒!”

叶孤鸿骇然道,手中的长剑顿时提在掌心。

凌天碧同样神情凝重,不敢有丝毫懈怠,须臾之间,一柄细窄如柳叶般的长剑便已被她握在纤纤玉手之中。

这是凌天碧随身佩戴的贴身兵器——凌光分水剑!

凌天碧指尖轻抚绿鞘,那柄长剑在紫烟的笼罩下,仿佛间似乎也变得有些充满梦幻起来。

“咄!”

蓦然,叶孤鸿一声清喝,整个人忽地拔地而起,旋风一般直朝前方的子雾冲杀而去。

凌天碧同样不甘示弱,凌光分水剑倏忽一抖,颀长的娇躯顿时凭空拔起,脚踩莲步,转眼便与叶孤鸿拉开了数丈的距离。

两人一左一右,果然依照乾坤八卦的路子来破阵。

乾坤逆转,阴阳五行。

这种破阵手法需要施展的双方配合默契,不能有丝毫嫌隙。

二人这方面倒没出现任何纰漏,感觉就像是磨合了多年的最佳拍档般,往往都能在对方没能注意的关头,及时给予精妙绝伦的辅助。

就这么持续了约莫半个钟头,连凌天碧也不得不承认,叶孤鸿在策应这一点上,甚至比自己还具有超强的应变意识。

“叮!”

伴随一道清脆悦耳的双剑交击声,凌天碧俏脸微微发红,只因这种感觉像极了情侣之间的双剑合璧,随后两人直觉视野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原来已经冲出了紫烟的包围。

“啪啪啪!”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只听一道沙哑的嗓音徐徐响起道:“二位果然是心有灵犀,能从老夫布置的紫雾夺魂阵中闯出来,足可见你们俩配合的有多么默契了。”

叶凌二人下意识回头,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两人身后几丈外的位置。

此人身着黑披风、脸戴小丑面具,身长七尺,后背负着一柄窄身长剑,屹立不动,端的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氛。

只是他俩都知道,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海市蜃景的人,绝对不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更何况……

叶孤鸿眉头渐渐皱起,因为他分明觉察不出这个黑衣面具人的修为深浅。

“你们似乎很好奇老夫的身份?”

黑衣面具人似乎看出了叶孤鸿和凌天碧的猜疑,右手把披风一撩,迈步上前道:“大道谁先醒,平生我自知。不识昆山君,风云际会时。”

叶孤鸿突然目光一凝,声音转冷道:“是你,西域魔尊!”

凌天碧娇躯一震,俏脸神情顿时一变道:“你是说……他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魔尊?”

叶孤鸿没有回答,而是两眼宛如鹰隼,冷冷地盯着那个黑衣面具人,道:“西域昆山,风云际会,阁下一代宗师,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承认的吧?”

闻言,黑衣面具人脚步一顿,蓦地“哈哈”大笑道:“叶孤鸿啊叶孤鸿,人说你天生慧眼、剑法通神,果然不是常人!没错,老夫正是西域魔门第一人,人送外号西域魔尊!”

第一百七十章 太乙分光

叶孤鸿闻言目光陡然一凝,孤鸿剑倏忽在他掌心划过一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弧线。

但听他声音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道:“没想到阁下居然敢现身,很好,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叶某不客气了。”

说完,蓦见他扭头朝凌天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两人接下来将同时出手。

凌天碧回应他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

这一切都被那个黑衣面具人看在眼底,这人见状忽地哈哈一笑道:“有趣,真是有趣,人说叶孤鸿是当今武林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翘楚,今日一见,果真没令老夫失望。”

“很好!”

黑衣面具人说话间,两手蓦然探前,如穿花蝶影一般在半空不断画出一道道让人难以捕捉的残影,片刻之后,就见他的身前似乎凝聚了一个如有实质的气锥。

“嗖!”

黑衣面具人突然将气锥往前一推,接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强大气波悍然朝二人『潮』涌而来。

“以气化形!”

凌天碧瞳孔骤然一缩,那张艳绝人寰的俏脸瞬间变『色』,蓦冲一旁的叶孤鸿提醒道:“这个人的内力已臻化境,威力绝对不在当年威震天下的神四榜四人之下,待会儿有机会就先行退避,切不可与之硬拼。”

见凌天碧难得关心自己,叶孤鸿心中没来由一热,当即点头道:“一切都听凌仙子安排。”

凌天碧闻言不禁俏脸一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再多说。

何况眼下气锥即将迫近,两人也没有多余的交流的机会,互相点头示意之后,纷纷开始施展自己的最强绝技。

叶孤鸿的人剑合一,凌天碧的凌香分水功,两者在当今的武林中也算是足以排的进前十的超级功法了。

然而即便是这两位眼下武林中最炙手可热的前十高手的联手,在黑衣面具人那随手推出的气波面前居然也不够看。

“蓬!蓬!”

两道气劲交击的超强音波一前一后,刹那传遍整个海市蜃景。

接着便见叶、凌二人先后被气波撞击的往后跌退十几步。

可反观那个始终看不清面部表情的黑衣面具人,他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反而更近了。

饶是以叶孤鸿之能,也没看清这个人究竟是如何施展何种步法追近的。

直觉告诉他,即便是他与凌天碧联手,两人与这个魔尊之间的差距依然不止一筹半筹。

这个魔尊实在是太强了!

叶孤鸿可以肯定,即便是当初纵横天下的神四榜中的四神恐怕与之相比,也略有逊『色』。

除非是百年前横空出世的天下第一人沈念初,只是当年的那个剑圣早已复古,遗留的成名绝技天外飞仙也早已失传。

不过也不是没有取胜的把握,毕竟如今在这个海市蜃景中的可还有十几个武林中足以排的进前二十的好手,这些人合力围攻魔尊,绝对有极大的可能成功。

只是自从两人来到这个充满沙漠气氛的奇诡场景之后,就再也没碰到净光、薛清平等人,却不知这些人如今究竟去了何处。

“呵呵!”

黑衣面具人突然从口中发出两道令人听觉『毛』骨悚然的怪笑,从面具中透『射』而出的两道凌厉的目光让人看的没来由后背一寒。

只听他阴恻恻地道:“是不是还在等那些人前来,你们聚集到一起,然后好合围老夫,让老夫成为你们的瓮中之鳖,无法成功脱困?”

嗓音沙哑,带着一丝令人心脏仿佛被铲刀铲过的那种莫名难受的感觉。

叶孤鸿听到这里,隐隐觉得一丝不安。

果然听到黑衣面具人邪邪一笑道:“老夫劝你俩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因为那些人如今已经被老夫给引到了一处更为凶险的绝境,只等他们一个个在绝望中死去!”

“怎么样,听到老夫这样的安排,你俩是否已经感觉自己绝望透顶,有种想要对付老夫却无能为力的颓丧感?”

黑衣面具人声音充满邪恶道:“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你恨我却偏偏奈何不了我的感觉!”

说着,忽见他冲两人诡异一笑,身子蓦如一只猎兔的苍鹰陡然凌空掠起,挟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凌厉气势,骇然朝二人扑了过来。

这一次,非但是叶孤鸿,就是凌天碧也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绝望。

“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对方的焦虑。

就在这时,叶孤鸿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冲凌天碧轻喝一声,道:“太乙分光!”

说罢,就见他把孤鸿剑当空一抛,右手如灵蛇般向凌天碧的左手缠将过去。凌天碧何等聪慧,当下哪里还猜不出叶孤鸿的用意,于是连忙回应一般将左臂送了过来。

两手手臂相缠,十指相抵,接着互相劲气一吐,催动双方身子如陀螺般疾转不止。

这招太乙分光,实际却是凌香分水阁中的独门绝技,叶孤鸿之前与苏歆合力练过,两人本是情侣、心意相通,所以合练这门功夫可谓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而眼下两人身处生死险境,当凌天碧放开顾虑,不再忌讳自己与叶孤鸿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后,一心想要破敌的她反而却能更好地将这门师门绝学施展开来。

只是这招需要一男一女手臂掌指相抵,无异于肌肤相亲,所以在整个凌香分水阁修习过的人几乎很少。

像司马茹、丁雪等一些凌天碧的弟子更是连接触都没接触过。

“蓬!”

终于,在短短数息的功夫不到,三人的气劲再次交汇在了一起。

不过这次因为两人施展的太乙分光具有螺旋巧劲,能够很好地卸掉黑衣面具人的冲击波,所以竟而抗住了那几乎是必杀的气浪锥。

但两人也不敢大意,毕竟纸面实力,即便是二人联手也比这个魔尊差了不少。

叶孤鸿与凌天碧对视一眼,接着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突然一左一右分从不同的方向,掉头便逃。

“桀桀!”

黑衣面具人邪邪一笑,蓦如一只大鸟般朝凌天碧的方向追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条件

同时黑衣面具人口中充满邪恶道:“叶孤鸿,你确定不管凌仙子的死活,嘿嘿,那好,这位凌仙子肌肤胜雪、倾国之姿,待会儿老夫擒住她可要好好玩弄一番,啧啧,说起来,老夫自打成为这个西域魔尊以来,足足有二十几年没再玩过女人了……”

叶孤鸿听到这里哪里还敢犹豫,只得顿足咬咬牙,转而朝着黑衣面具人的方向追来。

黑衣面具人似乎早料到这一点,当下朗声一笑道:“有意思!”说话间,突然猛地加速,瞬间将自己与凌天碧的距离拉近到不足一丈。

叶孤鸿看的胆战心惊,连忙将功力催动到极限,蓦如一支离弦之箭,拼命朝黑衣面具人急冲而去。

“唰!”

哪知,就在叶孤鸿眼见即将追上黑衣面具人的刹那,忽见这人霎间顿足,蓦然转身,目光带着一丝玩味,朝他邪魅一笑。

“糟糕!”

叶孤鸿只来及在心底叫出这么一句,接着便觉身子再控制不住,往前窜出了足足半尺。

然而就是这无法自控的半尺距离,却让对方钻了空子。

只见这黑衣面具人右手食中二指陡然一并,骈指对准叶孤鸿的胸口疾点而来。

叶孤鸿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只觉整个身子一麻,转眼便被对方给制住了『穴』道。

“叶孤鸿!”

凌天碧情急之下连忙娇呼一声,“嗖”地一声挥掌朝黑衣面具人的面门拍来。

“给你!”

哪知,黑衣面具人根本就不接招,而是无耻地将叶孤鸿的身子移到身前,当做盾牌来格挡凌天碧的攻击。

凌天碧心中大骇,连忙收招,口中裹含无尽的杀机道:“你最好放了他,否则我凌天碧就是拼死也不会放过你!”

黑衣面具人“桀桀”一笑,道:“凌仙子,你还真是可爱,你觉得自己有与老夫讨价还价的余地么?”

“你!”

凌天碧闻言一滞,寒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黑衣面具人玩味地道:“怎么,心疼了,但老夫似乎听说这位叶公子似乎跟你凌仙子最疼爱的徒儿苏歆是一对情侣才对,怎么,凌仙子春心萌动,是要跟自己的徒弟抢老公么?”

凌天碧咬咬樱唇,没有回答。

但黑衣面具人似乎对这个八卦很是感兴趣,于是继续追问道:“凌仙子,老夫听说你曾经身中媚毒,然后被这位叶少侠舍身解毒对不对?那么敢问凌仙子,这个舍身解毒究竟是何种解毒手法,老夫孤陋寡闻,还望凌仙子指点一二……”

“你……”

凌天碧那张艳绝人寰的俏脸顿时变得苍白而无半点血『色』,樱唇咬的几乎滴出血来道:“你住口!”

黑衣面具人蓦“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能够见到咱们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凌仙子发飙,还真是少有的事情呢,嘿嘿,老夫虽然被世人称为魔尊,却也不是什么嗜杀之人,这样,你要救这位叶少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

凌天碧咬咬银牙,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嘿嘿,”黑衣面具人突然神秘一笑,将脑袋往前凑近稍许,道:“只是老夫想亲眼看看当初叶公子舍身为你解媚毒的手法。”说完,他两眼便眨也不眨地盯着凌天碧,表情很是玩味。

“唰!”

凌天碧那张俏脸顿时变成了茄子般的紫红,嗫嚅半响,也没能说出半个字来,目光才看看与对面被封住哑『穴』的叶孤鸿一对视,立马如触电了般飞快地挪了开去。

假如是这个黑衣面具人提出自己要侮辱她的要求,也许凌天碧出于清誉的考虑,还会产生很大的抵抗心里,但对方提的是叶孤鸿,原本就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叶孤鸿,这下无意令凌天碧芳心凌『乱』了。

“呜呜呜……”

叶孤鸿拼命想示意凌天碧拒绝,奈何自己的『穴』道被制,口中只能发出呜呜声。

过了足足有好一会儿,才见凌天碧紧要银牙,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道:“好,我同意。”

“你果真同意?”

黑衣面具人听到这里,瞬间便激动起来,两眼仿佛放光一般,死死地盯住了她。

凌天碧俏脸一度红到耳根,深吸一口长气,道:“但假如你说话不算话,我凌天碧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当然,当然!”

黑衣面具人将头点的跟小鸡吃米一般,激动不已道:“凌仙子尽管放心,只要你肯答应与叶少侠给老夫现场表演,老夫保证会放了你们。啧啧,整整二十年啊,这二十年来老夫因为身份的原因,竟再没接触过半点这方面的情景……”

凌天碧不禁在心底暗骂一声对方变态,虽然口头上答应,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裸』衣,所以希望你也能尊重我这一点。”

“不『裸』衣吗?”

黑衣面具人『摸』了『摸』下颌,片刻之后点点头道:“这点老夫答应你的要求,呼,那还等什么,赶紧开始吧。”说话间他已一把扯掉了叶孤鸿的所有衣物,然后将后者抛向了凌天碧。

凌天碧顺手接过不着片褛的叶孤鸿,一张俏脸红似滴血。

“不要想着将他带走,”黑衣面具人不忘补充一句道:“老夫点『穴』的手法乃是我魔门特有的,你就算是找净光那个老秃驴来也是无计可施,时间长了,甚至还可能令他经脉俱废,成为废人。”

凌天碧最后一丝侥幸的心理也被扼杀,只得老老实实地抱着叶孤鸿来到距离黑衣面具人两丈外的一处光滑的平地上。

她倒是想找一个能够遮挡的土丘或者石体来掩饰尴尬,奈何这里放眼望去,方圆数十里都是一片坦途。

将叶孤鸿的身子仰放在平地上,凌天碧才扫了一眼他赤果的身子,整张脸就血红一片,俏目下意识躲到了一边。

“赶紧的赶紧的!”

黑衣面具人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连连催促道。

“这事哪能这么急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抹红晕

凌天碧忍不住暗骂一声,但为了拯救叶孤鸿,也只得颤颤巍巍地伸出纤手开始在叶孤鸿的身上划过。

片刻之后,当时机成熟,凌天碧咬咬牙,慢慢撩开下裤的中段,对准坐下,当成功契合的那一刻,这位凌仙子口中忍不住发出一道足以令所有男人都瞬间浑身充血的娇『吟』。

好在有外衣裙摆的遮掩,凌天碧才没觉得太过难堪。

但两丈外像观皮影戏般的黑衣面具人却激动难耐了,忍不住手舞足蹈地大叫大嚷道:“还等什么,赶紧动起来啊!”

从接过叶孤鸿到现在,凌天碧直觉脑际一阵嗡鸣,直到此刻,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但眼下既然已经如此了,再后悔也无用,所以只得依照黑衣面具人的要求,按住叶孤鸿的腰腹,开始了一场不知是遵循伦理还是为求生命的缠斗。

不知过了多久,香汗淋漓的凌天碧彻底瘫软在叶孤鸿的身上。

过足眼瘾的黑衣面具人啧啧赞道:“精彩,哈哈实在是精彩,感谢凌仙子和叶少侠为老夫上演如此酣畅淋漓的精彩场景,老夫说话算话,这就放你二人离开。”

说完,黑衣面具人将叶孤鸿的衣服朝凌天碧丢了过来,然后一个转身,迈步离开。

“等等,他的『穴』位……”

凌天碧连忙惊叫一声。

“放心,老夫的点『穴』手法只维持半个时辰,如今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叶少侠的『穴』位只怕早就已经解了。”

黑衣面具人说到最后一句话,人已彻底消失不见。

“啊!”

凌天碧俏脸再度染上两抹红晕,一下从叶孤鸿身上跳了起来,谁知两腿一阵酸软,差点一个不支又坐了上去,目光满含羞恼地狠狠盯着叶孤鸿,一副恨不得将他活活掐死的架势。

叶孤讪讪一笑,慌忙坐起身来,接过凌天碧丢下的衣衫穿上,挠挠头,颇为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我的确早就能动了,只是那时正值紧要关头,不好打断雅兴……”

“你还说!”

凌天碧咬牙切齿道:“姓叶的,你就是生来折磨我师徒俩的是不是,歆儿将一颗芳心完全交在了你的身上,如今你又来招惹我,我们师徒俩难道是上辈子欠你的不成……”说到最后,竟而带了丝哭腔。

这下可令叶孤鸿有些手足无措了,连忙上前安慰道:“那个……凌仙子,我,叶某,我不是……”

只是解释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安慰的话来。

凌天碧见他那又急切又不安的抓耳挠腮模样,直觉一阵好笑,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凌天碧这一笑如雨天放晴、桃花初绽,原本就是倾城绝『色』艳绝人寰的俏脸,更增添了几分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动人风情,再加上两人刚经历一番云与雨的交汇,此时此刻的凌天碧真可谓是美到了极致。

饶是见惯了无数大场面的叶孤鸿,这时也不禁看的呆住了。

“傻子,你看什么呢?”

凌天碧见叶孤鸿一直盯着自己猛瞅,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叶孤鸿一愣清醒,忍不住开口道:“凌……凌仙子,你……你好美!”

“哼!”

凌天碧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颇为苦恼地道:“这下回去我该如何跟歆儿交代啊,都怪你!”说完狠狠瞪了叶孤鸿一眼。

叶孤鸿挠挠头,尴尬不已道:“是的,怪我,不过凌仙子你放心,等我们解决了那个魔尊回到凌香分水阁,我一定会给歆儿一个交代的。”

“你想干什么?”

凌天碧突然表情转冷道:“难道你想放弃歆儿么,我告诉你,假如你敢这样对待歆儿,我凌天碧就是上天入地也要将你立斩剑下。她此生一颗心都系在你的身上,你可千万不能负她。”

叶孤鸿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后紧紧地盯着她,轻声道:“可我也不想负你!”

“你……”凌天碧闻言俏脸一红,蓦扭转螓首,道:“此事随后再说,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净光大师等人,联手起来对付那个西域魔尊。”

叶孤鸿点头表示同意。

接下来两人便联袂朝着海市蜃景的更深处探寻了过去。

在此过程中,凌天碧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幕芳心凌『乱』至极,所以一路上基本没再跟叶孤鸿交流。

叶孤鸿则同样纠结无比,算下来,他与凌天碧等于发生了两次肌肤之亲,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药』物所致,感觉上不是太清晰,那么这一次双方无疑是在大脑充分清醒的状态下的结合,所以感官上的冲击着实无法用任何言语加以形容。

经此之后,他是彻底再忘不了这位凌仙子带给自己身心的愉悦了。

而苏歆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舍弃的红颜知己,所以这对师徒都是他不可负心的存在。

“叮叮叮……”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传来的一阵金铁交击声,打断了两人的满腹思『潮』。

两人对视一眼,君自加快速度,飞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疾掠而去。

等赶到时,二人才发现原来交手一方是宗观的几个道士,他们的对手是一群黑衣蒙面的高手,脸上均戴着一副蛇、蝎、蜈蚣、蟾蜍以及蜘蛛等毒虫类的面具,一看即知是西域魔宗的凶徒。

单论武力,似乎宗观的几人比魔宗的凶徒要高出一些,但架不住对方人多,而且宗观这边的观长薛清平不知去了何处,光凭其大弟子解东山坐镇,却有些力有未逮。

只是两人赶路的短短十几息光景,宗观那边已有两名道士被对方的剑气伤了手脚,失去了战斗能力。

“解兄,叶某来助你!”

叶孤鸿眼见宗观的人险象环生,于是人还未到便提前一声暴喝,借此转移那群魔宗凶徒的注意力。

果然这声暴喝起到了作用,几名原本正要攻击解东山的凶徒纷纷扭头朝叶孤鸿二人看将过来。

解东山趁机一连使出三剑脱开战圈,然后“唰唰”几剑,替另外几名同伴解围,接着再带着那几个倒地不起的伤者退出魔宗凶徒的包围圈。

“叶少侠,谢啦!”

解东山冲叶孤鸿一抱拳,表达谢意。

叶孤鸿示意无碍,瞥了一眼逐渐朝自己等人围上来的那群暴徒,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解兄,其他人呢,这些暴徒又是如何出现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岛

叶孤鸿示意无碍,瞥了一眼逐渐朝自己等人围上来的那群暴徒,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了,解兄,其他人呢,这些暴徒又是如何出现的?”

解东山苦笑道:“说来惭愧,我们原本同萧太史、阎前辈等人一起,可在之前穿过那片荒漠时却因为出现了异象,我的不少师兄弟由于无法摆脱异象,所以便跟几位前辈走散了,甚至连师傅也不知去了何处。”

“好不意容易走出那片荒漠,接着便就遇到了这群亡命之徒。”

解东山冲那群魔宗凶徒指了指道,“这些人从不言语,但下手却极狠,若非是叶公子刚才及时出手帮忙,没准我们都会凶多吉少了。”

叶孤鸿冲他摆摆手,淡淡一笑道:“大家同为武林正派中人,理应互相帮助,解兄不必客气。”

解东山点点头,随后又冲凌天碧拱手施礼表示谢意。凌天碧倒没多话,只是回了他一礼。

接下来一行人便组队朝海市蜃景的更深处探寻了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出现一片一望无际的湛蓝海域。

在海市蜃景内出现任何令人匪夷所思的场景都应该是能够接受的,毕竟这里都是幻境。

“叶少侠,接下来可该怎么办?我们没办法渡过这片海域啊?”

解东山满脸焦虑道。

现在有了叶孤鸿这个江湖上如今赫赫有名的年轻一代第一人,解东山就如同有了主心骨,凡事都想从他这里得到解决的方案。

叶孤鸿目光环视一圈海域的四周,并没有发现船只或者木筏之类的渡海工具,下意识伸手摸着下颌,仔细思考了足足好半响,才道:“这样,我记得来时我们似乎穿过了一片灌木林,不如我们现在赶回去,砍伐一些灌木做成木筏,再行渡海,大家意下如何?”

解东山自然没有异议,他手下的那群宗观道士唯他马首是瞻,也纷纷表示同意。

至于凌天碧,这位凌香分水阁的掌舵人,此时此刻尚且还没有从之前与叶孤鸿发生的羞人一幕中回过劲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一切自然都只得由叶孤鸿做主。

商量妥当,叶孤鸿于是便安排宗观的道士们开始砍伐木材,并剥掉树皮编织成绳索,渐渐地,一个足以搭乘二十人的中型木筏便成型了。

众人合力将木筏推往海边,然后便一起坐了上去,用树枝作为船桨,推动木筏往海心慢慢划过去。

终于,当木筏划行了足足有四五十海里的样子,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小岛的轮廓。

众人见状,更是将吃奶力气都使了出来,奋力划动木筏,快速朝着那座海岛靠近。

用了约莫半个钟头,木筏靠近岛边的礁石,众人遂弃筏登岸。

这座岛上林木还算茂盛,礁石林立,看起来已经存在了不少年岁。

然而走了大概两里路,叶孤鸿突然挥手示意大家停下。

解东山不解道:“怎么了,叶少侠?”

“解兄有没有觉得异样?”

叶孤鸿剑眉陡地皱起道。

解东山眉头微蹙道:“怎么说?”

叶孤鸿沉声道,“这片岛上密林成荫,按说应该有大量的动物栖息才对,可我们从上岸到现在,居然没有碰到半点动物的气息。”

经叶孤鸿这么一提醒,解东山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小心环顾一圈四周,道:“果然是这样,大家千万要小心,一定不能走散,待会儿一旦遇到什么异样都听我号令。”

众人中除了叶孤鸿和凌天碧,余下的都是宗观的道士,大家平日里就习惯听从解东山的号令行事,所以这当口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

又小心翼翼地往前行了约莫半里,前方忽地出现一座以树枝搭建的茅棚。

茅棚约莫两米来高,但占地却足足有方圆几丈,走得近了,隐隐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人声。

“混蛋,你们使阴招暗算老夫,算什么英雄好汉,他奶奶的,有本事明刀明枪跟老夫大战三百回合,我阎某人若皱半个眉头,就算孬种……”

“格老子的,你们倒是给句话啊,就这么把你阎爷爷困在这里算什么?”

“喂,有人么,都聋了么?”

……

“是阎前辈!”

解东山压低声音道。

叶孤鸿当然也听出来这个人正是当年神四榜中的刀神阎照功,只是听他口气,似乎是被什么人给困在了那座茅棚内。

然而眼下茅棚的四周都被一圈栅栏给封闭了,从叶孤鸿他们这个方位,根本无法看清茅棚内究竟有何机关陷阱。

所以叶孤鸿示意众人先不要轻举妄动,而是敛声屏气偷偷摸近之后再做打算。

众人欣然认同。

待偷偷潜到茅棚附近,叶孤鸿才发现这座茅棚确实不简单。

只见其四周都被设下了一个又一个倒刺在上的木栅陷阱,明显是用来对付视力不佳的阎照功的。

可以想象,假如阎照功有幸从茅棚内脱身,然后兴致勃勃地冲出棚外,突然踩上了这些倒刺,后果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当叶孤鸿凑近那些木栅陷阱后,发现上面的倒刺颜色曾深褐色,分明是涂抹了厉害的毒素。

这个设陷阱的人究竟与阎照功有多大仇怨啊?这样分明是想置阎照功于死地。

不过以叶孤鸿这段时间对那位刀神的了解,这个人生性狠毒,平生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却也猜不出这个想要暗算对方的幕后元凶究竟是谁。

“叶少侠,以你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是要帮助阎前辈脱困还是……”

解东山再次向叶孤鸿询问道。

叶孤鸿沉吟片刻,方道:“尽管承认叶某确实听讨厌这个姓阎的,但眼下我们分明是步入了那个魔尊的圈套,所以要想脱困,大家还需要齐心协力为好。”

“这样吧,我们去救他脱困!”

叶孤鸿声音笃定地道。

解东山点点头,叶孤鸿的能力他是十分钦佩的,所以十分赞同他的观点。

于是,就见他把手一挥,示意众道士聚集起来,道:“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救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成功营救

叶孤鸿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由他、解东山和凌天碧三个武道修为最强者冲在前面,余下的十几名宗观道士殿后,众人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茅棚救人,再迅速撤出来。

一切商量妥当,叶孤鸿将孤鸿剑反手倒握在掌心,扭头冲解东山和凌天碧微微点头,三人便如离弦之箭,瞬间朝茅棚大门的方向急掠而去。

“蓬!”

叶孤鸿冲在最前,孤鸿剑仿佛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开茅棚的围栏,人宛如一道飞矢转眼便冲了进来。

“是谁?”

茅棚内守卫阎照功的几个护卫中一人突然暴喝一声。

只可惜他还没来及看清叶孤鸿的样貌,就被后者剑气划过面门,一股极大的劲气将他整个人撞得跌飞出去,就此人事不知。

余下的三名守卫当即反应过来,纷纷拔出冰刃,朝三人冲将过来。

然而他们将要面对的乃是江湖上足以排进前二十的顶尖高手,外加凌天碧这位修为逆天的一阁之主,所以根本就不是三人的一合之将,顷刻便被三人给制服。

“来人是谁?”

阎照功低沉的声音带着一抹沙哑道。

“前辈,晚辈乃是宗观的解东山,得知前辈被人困于此地,所以才联合叶兄弟和凌仙子前来替你解围。”

解东山冲阎照功遥遥拱手施了一礼道。

“原来是薛清平坐下的首席大弟子,多谢解兄弟的出手。”

阎照功同样冲解东山回了一礼,旋即将目光移向旁边的叶孤鸿和凌天碧的身上,道:“叶少侠,没想到你居然会出手相助老夫,老夫还以为经过那次老夫对你的算计和迫害,你已经将老夫看成是死敌了呢……”

听起来声音不胜唏嘘,足可见这位刀神确实对叶孤鸿有些歉意。

叶孤鸿随手将孤鸿剑挽了个好看的剑花,道:“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叶某也不是那种喜欢计较的人,但愿这次过后你刀神前辈能够总结自己的过错,不再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好。”

阎照功深深叹了口气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此次进入海市蜃景,原本就是老夫贪念作祟,如果能够有机会从这里离开,老夫从此就会找个僻静之处归隐山林,再也不去理会什么江湖恩怨……”

说到这,他已有几分心灰意冷。

叶孤鸿没再多言,他深知眼下虽然解决了那四名守卫,可魔宗的人何止千万,如今他们都分布在这个海市蜃景的各个角落,稍不注意,就会被他们给围困住了。

再加上海市蜃景内到处充满机关陷阱,一旦没有好的办法冲出困境,若再遇上那个搅局的西域魔尊,恐怕他们这群人都会全军覆没。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赶紧从这个茅棚撤出去。

“走吧,我们扶你先出去!”

叶孤鸿示意解东山与自己一起扶住阎照功从茅棚破开的洞口钻了出来。

其他守在门口的宗观道士见状也知道营救成功,于是纷纷等待叶孤鸿随后的安排。

叶孤鸿皱了皱眉,凝神细思一番道:“这座海岛四面环海,距离最近的一座海岛足足有四十余里的路程,假如我们乘船离开,还需要继续扩大船只的容量才行……”

“不必乘船离开!”

就在这时,阎照功突然开口道,“这座海岛的中心有一个隧道,那里应该可以直通对面的海岛。”

“海底隧道?”

非但是解东山,就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叶孤鸿此刻也不禁感觉差异无比。

这种在海底挖开一条隧道的超级工程,绝对不仅仅是靠普通的人力就能完成的,足可见当初设计这个海市蜃景的前辈机关术究竟达到了一种何等高超的境界。

“难道这个海市蜃景当真是了林远图大事的杰作么?”

叶孤鸿喃喃念叨一句,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能走隧道,当然要比海面上划船要安全的多,虽然他们先前从岸边过来时并没有经历过什么危险,可海上原本就是充满不确定性,谁能知道下一刻是否会窜出一条鲨鱼,或者掀起一阵海浪呢?

岛心的隧道位于一片乱石堆之中,如果不仔细检查绝对难以发现。

好在有事先探查过这个小岛的阎照功带路,众人才不至于盲人摸象,找不到头绪。

阎照功双眼虽然失明,可听力和意识却是常人的三倍不止,他主动要求在前面带路,叶孤鸿等人也不好拒绝。

进入隧道后,四周一片黑暗,饶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火折子和火把,但在幽深的隧道中也很难照亮多大的范围。

幸运地是,这条隧道内并没有设计什么陷阱或机关,叶孤鸿等人用时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隧道,成功来到第二个小岛上。

这第二座小岛面积比第一个大了一倍不止,只是上面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植被或者杂草之类,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座死岛。

“海市蜃景二十年前曾经出现过一次,那时这个异域空间还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死亡之域,老夫当初与白仁道等三名神四榜的顶尖高手联合闯进过这里,所以对这里的一些设计多少还有点印象。”

阎照功突然开口道:“老夫犹自记得,这片海域一共包含三座岛屿,这第二座岛屿应该是位于海域的正心,也是正片海域的镇海之地,这座海岛下方传说被关押着一个曾经将江湖搅的翻天覆地的大魔头。”

“只是那终究只在传说之中,所以老夫也不知道那个魔头究竟指的是魔尊还是其他……”

阎照功叹了口气道:“不过老夫犹自记得,当初我们来到这片岛屿时,这座岛突然开始喷火喷烟,情形恐怖至极,所以我们只在外围随便探查了一番,就立即撤步离开了。”

凌天碧突然开口道:“这种山体喷火喷烟的现象,我在中看到过,据说那是一种名叫“火山”的自然景象,而且喷出的火焰温度足以烧毁一块岩石,所以一般人很难从中逃生。”

阎照功点点头道:“不错,果然还是凌仙子记忆超群。”

第一百七十五章 受 困

凌天碧“哼”地一声,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很显然,在这位凌仙子眼中,阎照功这种卑鄙无耻的心狠手辣之人,依然不值得原谅。

解东山微一颔首道:“如果刀神前辈所言是真,那么这座岛无疑是充满了危险,所以大家还是务必要小心为好。叶言,你先通知下去,大家只在外围搜索,一旦发现情况有异,立马下海或者钻入隧道!”

位于解东山身后的一名青衣道士连忙点头称是,然后转身安排去了。

接下来,几人便分外小心,慢慢向着这座海岛的岛心靠近。

“轰!”

果不其然,才堪堪向前摸索着前进了二十几米,岛心突然传来一道宛如天雷轰顶一般的超级巨响,接着众人便惊骇地发现,岛心处突然喷出了一股通径约莫在十几丈开外的巨型火舌。

接着,这个火舌无限向四周蔓延,转眼便已笼罩了几十丈的范围。

随后,火舌所到处,开始出现了一大片黑褐色的浓烟,浓烟蔓延的范围更大,甚至开始向众人的头顶铺天盖来。

最可怕的是,脚下的海岛同时发生了急剧的颤抖,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整个海岛都要塌陷了一般。

“退避!”

解东山一声咆哮,那十几名宗观的道士纷纷在叶言的安排下跳下了海。

叶孤鸿等人也不敢懈怠,同样往后飞退,跃进海中。

好在他们轻功都不错,将兵器丢入海面支撑自己的身体,一时半刻倒也不担心落入海中的惨剧。

这场岛心巨震喷烟火的景观,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随后,众人便又上了岸,开始恢复自己的元气。

毕竟就那么用内力撑着自己漂浮在海面上,着实太耗损精气,甚至有几个内力稍逊的,都落入了海中,好在有叶孤鸿、凌天碧这等高手相助,才没有被大海所吞噬。

“好了,这种现象应该是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出现一次,如今它既已喷过火舌,想必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不会再出现喷火的场景了。”

阎照功心有余悸地道。

对于这点,叶孤鸿等人当然持肯定的观点。

尤其是曾经从中看到过这种现象的凌天碧,更是主动出声解释道:“据记载,这种能够喷烟火的山体有两种,一种是已经将山腹的石体全部喷空的死火山,一种是这种频繁活动的活火山,后者是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喷烟火,而且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只可惜,究竟是何规律,上却没有加以记载。”

叶孤鸿点点头,随后环顾一圈守在四周的宗观道士们,道:“大家都没有受伤吧,既然这场火焰已经被喷射过,就证明这座海岛眼下是安全的,那我们赶紧穿过去吧。”

叶孤鸿的提议同样是大家心里所想的,于是众人再保持之前的阵型,由阎照功在前带路,叶孤鸿和凌天碧从两翼护法,宗观的十七名道士位于中间,解东山殿后,一起朝着第二座海岛岛心摸索着前行。

“你们看!”

就这么前行了约莫几十丈的距离,突然一名宗观的道士指着右侧前方惊咦道:“那里似乎有一座古刹!”

众人经他这么一提醒,当即朝那个方向瞧去,果然见到一座占地约莫几丈的小型古刹坐落在自己等人二十余丈的位置。

只因之前海岛喷射的浓烟遮挡,众人没有注意到它。

如今浓烟逐渐散去,于是古刹便露出了原型。

荒岛岛心,一座孤零零的古刹,这一幕,无疑让人觉得异常诡异。

不过众人都是艺高人胆大之辈,哪怕是修为最低的宗观的那些道士,在普通群众眼中,也是足以令他们仰视的存在,所以他们中也没有人退缩,而是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座古刹靠近。

走的近了,众人才瞧见,这座古刹的墙壁早就被海岛喷射的火焰给腐蚀的千疮百孔。

原本用作遮掩古刹内部景象的铁门如今已经出现了不少孔洞,众人尚且还距离几十米外,就能一眼从那些孔洞中瞧见古刹内部的景象。

只见这座古刹内包含了一排十几个古铜佛像,而且个个神情动作各异,如果叶孤鸿没猜错,它们应该就是佛门中所传言的十八罗汉像。

最诡异的是,就在那些铜像的正中此时正安放着一个蒲团,一个身穿袈裟背对着众人的和尚,正盘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念着佛经,情形古怪至极。

“这个声音……”

凌天碧那对好看的纤眉突然蹙起,喃喃念道:“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呀……”

“是净光大师!”

叶孤鸿忽地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大师居然被困在了这里。”

阎照功开口道:“没错,这声音确实是净光那个老和尚无疑,莫非他也是被那个魔尊所设的陷阱困住了身形,所以只能在那古刹内敲木鱼念佛经么?”

解东山激动道:“那还等什么,叶少侠,咱们赶紧行动吧,将净光大师解救出来,咱们的逃生又能多出一份极大的助力!”

叶孤鸿明白解东山的意思,毕竟这个净光大师号称是自百年前沈念初之后的武林第一人,有他坐镇,他们在面对那个西域魔尊是至少能增加不少胜算。

可是……

叶孤鸿叹息道:“你们难道没注意到,净光大师如今的状态很不对劲么?”

“怎么说?”

解东山不解道。

叶孤鸿指了指净光的后背道:“你们看,他两肋之间,是否有点明晃晃刺眼的东西。”

解东山等人定睛一看,突然,就听凌天碧惊叫一声道:“他的两侧肋骨被人插了两柄短刃!”

“没错,”叶孤鸿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无比道:“肋骨被锋刃分卡,双臂就很难使上力气,所以如今的净光大师恐怕是无法给予我们任何助力了。”

叶言眉头顿时皱起,道:“那照叶少侠这样说来,难道我们任由净光大师被困在这里等死,而不出手相救了么?”

闻言,叶孤鸿淡淡地斜瞥了他一眼,道:“当然要救,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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