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草行 - xp1024.com
《蒲草行》


第二十八章 人选

洛陵尉衙。

苏子仲和蒲草装得一脸好傻。

问什么不知道,死的刺客是谁不知道。

仵作验尸结果证明刺客是被内力震伤,后被利器插入眉心致死。如何解释

刺客怎么受伤不知道,也许是之前就受了伤。

刺客是为何选择蒲草作为目标?

刺客从屋顶跳进蒲草的房间,估计是受伤之后要找个藏身之处或者抢劫,三人拼死反抗,被苏子仲的小侍婢胡乱用簪子插死。

没毛病。

洛陵尉也询问了客栈看热闹的,看热闹有几个人说的清的,大多说是几人打来打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子仲是名满洛陵的才子,洛陵尉别的本事没有,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能耐倒是炉火纯青,蒲草占着苏子仲的光,没吃什么苦头,两人被关了几天,问来问去好几回。

洛陵尉蔫坏蔫坏的,对苏子仲还客气些,对蒲草就有点不地道。

不打也不骂,就是不让蒲草睡觉,蒲草是璟国人,没有路引,除了安澜的牌子别的也证明不了自己的身份。整整六天,每天只让蒲草睡一个时辰,满一个时辰用冷水泼醒蒲草带去问口供,蒲草有时真熬不住,对着尉卒说你们想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行不行,让我睡几个时辰。尉卒冷笑不语,该怎么折腾蒲草还怎么折腾。

死一个刺客不重要,这世道哪天不死人,银发碧眼的刺客看长相就是隆国人,隆国人不远千里来到洛陵,杀两个少年,动机是什么,还有没有其他同党,这才是洛陵尉关注的重点。

六天后,洛陵尉从苏子仲和蒲草身上没挑出毛病,当一件普通的凶案了结,苏子仲和蒲草作为苦主被放了出来。

不放也不行,洛陵尉都快被全城的妙龄女子堵上了,现在哪家子侄在洛陵尉当差,那就是卑鄙的龌龊的下流的家族,这个家族骨子里的血都是肮脏的。

洛陵尉卒也是人,也有三姑六婆亲戚朋友,以前在外人面前,一身银甲光鲜无比人人艳羡,现在千夫所指众口铄金,舆论压力太大。

这十五六岁二十七八的女子来洛陵尉要求放人还能理解,四五十岁一脸褶子的大婶也跟着凑热闹,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苏子仲和蒲草站在洛陵尉的大门口,恍如隔世。

以前苏子仲总嫌弃洛陵吵闹,现在看着洛陵尉门口的众多迎接他的女子,觉得洛陵也有让自己不舍的地方。

“我有句话想对你说。”苏子仲整了整发髻,对他来说,狼狈不堪的见人,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放!”

“我迫切想吃顿好的,然后醉死在酒缸里。”

“我在沙止城被关过,比较有经验”

“谁手里有肉有酒,我今晚就是她的人了。”

“祝来年洛陵生的孩子都姓苏,我只想对你说,千万不要厚此薄彼,多关心一下那些仰慕你的大婶大娘,我相信你可以的,告辞。”

蒲草扔下苏子仲说走就走,傻子才掺和苏子仲与女人之间的事情,先找个地方睡觉才是上策,反正知道苏子仲住哪里,睡饱了再去找他。

隆国,大雪山,雪神殿。

雪神殿位于大雪山上部的一个平台上,距离并冰神花所在的山巅还有一日距离,此处是天然的背风口,后面就是陡峭几近垂直的雪崖,一条小路被人为的清理出来,连通着雪神殿与大雪山。

自然是最伟大的造物主,这处平台凭空伸出百余丈方圆,雪神殿就建在平台之上,殿前有个小小的广场,广场中央立着冰塑雪神雕像,神像高约二十余丈,背向雪神殿,面朝大雪山外。雪神一手持杖,代表雪神在大雪山至高无上的权威,一手持雕着各种图案的圆润镂空冰球,代表雪神创造了雪山各物种,给大雪山带来生命。雪神面相慈悲表情丰满,雕得生动无比,让人看上去就能读懂雪神的伟大与博爱。

数千年来,雪神像静静地注视着大雪山下的子民,不言不语不悲不喜,承载了隆国无数人的精神之魂。

雪神殿囿于地形的原因,并不如何雄宏,很朴素的二层楼,也是大雪山上唯一的木制建筑。能住在大雪山之上的人,必然是雪神教教众,按照传统,所有人都在山上凿冰而居,居所按地位的高低有着严格的区分。一般的教众住山脚的冰屋,有职身的教众住的位置略高一些,只有最核心最有地位的雪神教高层,才能住在临近雪神殿的冰楼里,最高也没有超过雪神殿的位置。

雪神殿一层是雪神教的议事大殿,一尊小号的雪神像放置在最里面的台上,正对着雪神像的是一张带榻方椅,方椅旁留个一个小孔,用来插雪神教传承之物雪神杖。在方椅周围,十来个扶手圆椅两侧排开,皆铺着最上等的雪狐皮,雪狐异常机敏难以捕捉,但它的皮非常轻薄,最是暖和,是大雪山顶好的出产之一,这十来张雪狐皮,每一张都价值万金。

二楼则是大雪山最神秘的传承之地,历来只有大主祭更迭时才会进入,新旧两任大主祭在此处完成交接,由卸任大主祭亲手将雪神杖以及记载着雪神教最顶尖功法和无数秘密的传承金笺交给新任大主祭,因此,雪神殿二楼是雪神教防备最严的地方,时刻有念境巅峰的四名太上长老守护,除大主祭之外,擅入者死。

此时,雪神殿一楼的气氛如大雪山万古不化的凝冰,尽管所有的座位上都有人,但没人第一个开口。

雪神教的历史上,还未遇过今日这般情形,在大主祭的态度没有明朗之前,贸然表态只能说多错多。

“都说说吧,该怎么处理。”丁逸打破了沉默。

现任大主祭丁逸是十六年前接任的,接任后在教中挑选了五名“圣子”,几位圣子修武有成后下山,各自在隆国游历,宣传雪神的荣光。前几日一名叫曹馗的圣子不知为何在隆国京城与太子发生冲突,失手打死太子,曹馗也被皇室高手打伤,重伤不治而亡。

隆皇砍了所有参与围攻曹馗之人脑袋,连太子的后事都没办,马不停蹄亲自来到大雪山请罪。

隆国皇室不过是雪神世俗的仆人,死了一名未来可能是大主祭的“圣子”,哪怕隆皇死了儿子再愤怒,该有的姿态还必须有。

没有雪神教的认可,隆国皇室是不是现在的钟家还不一定。

“大主祭,据隆皇说,曹馗与太子同在眠月阁饮酒,为争一个舞姬发生口角,是曹馗先动的手,动手前亦未表明身份。隆皇还说,曹馗不仅动手,在太子言明自己是隆国太子后,依然仗着酒劲污言皇室。原本只两人争斗,但太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堪皇室受辱,又吃了一些亏,这才让随行的高手护卫出手。不知是否属实。”见依然无人表态,丁逸的结义兄弟、天灭统领何巍峰站了出来。

“隆皇所言非虚,与曹馗侍从言语一致。”丁逸肯定了何巍峰的说法。

“大主祭,这些年馗儿严守教规从不曾饮酒,为何在雪鹰城会醉酒,会不会是受人挑唆?或是雪鹰城有人故意陷害我儿。”曹馗的父亲曹知寒老泪纵横,连忙帮自己的儿子申辩。想当初曹馗被选为圣子,曹知寒是何等的欣慰,如今儿子死在雪鹰城,曹家所有的未来都已葬送,怎会不对隆国皇室恨之入骨。尽管没有点名是隆皇安排,但雪鹰城是钟家的一亩三分地,没钟家的受益,馗儿也不至这般下场。

“曹长老,刚大主祭也说了,是曹馗失礼在先,在隆国,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挑唆圣子?雪鹰城不比大雪山,花花世界最能鉴别人心,也许是曹馗一时把持不住,仗着大雪山圣子的名头胡作非为也说不定。”说话的是钟长老钟离春,钟长老与隆国皇室共祖,平时隆皇见到钟长劳还要叫一声皇叔,此时当然选择帮亲不帮理。

两人一言不合吵起来,连带着平日与他们交好的长老都有拉偏架的趋势,大殿里闹哄哄、

“都少说两句,一个个位高权重,现在像个俗妇似的斗嘴,还有没有一点长老的风范,让众弟子看了笑话去。今日是商议着怎么处理此事,不是来嚼舌根的。是非曲直暂且不论,死了一位圣子一位太子,我等既要安了雪山子民的心,又要不失公允,隆皇还等着大雪山的回复呢。”丁逸重重一杵雪神杖,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大主祭,能否先让隆皇回去,再安排一名长老替您前往雪鹰城好言慰抚,暗地查清真相,也向雪神的子民们表明我们一查到底的态度,待真相大白后再论对错,该罚的罚,该杀的杀。无论如何,圣子是雪神教的脸面,雪神教的尊严容不得半点亵渎。另外,还请大主祭将其余四名圣子召回大雪山察德查行,若是在外面德行有亏,须按教规严肃处理,再不可生出这等事端。”说话之人是一名老成持重的长老,姓赵名岚琇,在雪神教中向来中立,辈分也高,便是丁逸平时对他也是尊重有加。

“赵长老德高望众,本是去雪鹰城的最佳人员,但您毕竟年事已高,万不敢劳动您大驾,不知道赵长劳心目中可有合适人员。”赵岚琇今年已是耄耋之年,出行不便,丁逸便想让赵长老推荐一位人选,以赵长老的声望和地位,争议之声不会太大。

“多谢大主祭体恤,老啦,不中用啦,老朽还记得,大主祭初接重任时,老朽还是有几把气力的,现在只能在大雪山冰楼里晒晒太阳啰。陪了三任教主,也到该去雪神身边伺候的时候了,可不敢把一把老骨头留在雪鹰城,老朽这一生侍奉雪神,到死可不愿离得雪神远了。至于人选一事,老朽觉得在座的各位都不适合,坐在这大殿里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私心私情,这也正常,咱们是大雪山万民眼里雪神最亲近的仆人,一言一行都能决生死、定富贵,人呐,有了权力以后啊,能不能做到当初在雪神面前许下的诺言还得自问本心,老朽今日不想多言。兹事体大,老朽觉得还得请守花使出山,毕竟,再也找不到比守花使更合适的人选了。”

“非灭教危机,守花使不得下山,赵长老不是不知道这个规矩,为何建议守花使去雪鹰城。”何巍峰掌管教内律令,对守花使的规矩自然是清楚的,他不觉得此事属于灭教危机。何巍峰知道丁逸不好当面否了赵岚琇的建议,这话只能自己来说。

“狭隘!”赵岚琇来到何巍峰的身前,指着何巍峰的鼻子,“往小里说,这只是大雪山与隆国皇室的小摩擦,哪怕皇室受了委屈,咱们也无需理会,大雪山能扶起钟家,就能扶起张家王家李家,他钟家受点委屈算什么。”又指指钟离春,“你别不高兴,你钟离春得时刻记着,你首先是雪神教长老,其次才是隆国的皇叔。”

钟离春连声道“赵长老说的是,离春还是摆的正位置的。”

“往大了说,子民们信奉雪神,是因为他们的一切都是雪神给的,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受雪神的庇佑。我们是雪神的仆人,我们的职责将雪神的荣光洒遍隆国的疆土,让每一个子民都能感受雪神的伟大与慈悲。隆国皇室也是雪神的仆人啊,皇室的职责是让子民们过得更好,有吃有穿,世世代代在大雪山繁衍生息,现在雪神的两个仆人有了矛盾,会不会动摇子民们的信仰?他们会不会怀疑雪神的神威?会不会质疑雪神意志的正确性?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就会像一颗邪恶的种子扎进子民们的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壮,到最后这颗种子就会变成深渊中的巨树,鲸吞掉子民们最纯粹的信仰,再不会敬畏雪神,到时候”赵岚琇顿了一下,“我,还有你们,有何面目面对雪神,有何面目面对雪神教的历代先人。你们说,这与灭教危机有和差别?”

大殿内雅雀无声,无人敢驳。

第二十九章 茶摊

大雪山之人,常年饱饮冰风,多有哮踹之症。赵岚琇年纪大了,一口气说完许多话,难免有些喘,最年轻的长老黄翊连忙站起来,扶着赵长老落座,轻轻的给他揉着后背顺气。

说黄长老年轻,其实黄长老也四十左右了,不过跟赵长老比起来,不过半数之龄,黄长老最是玲珑之人,对这些老前辈执子侄之礼,教众颇有佳声。

“赵长老,您看选哪位守花使合适?”曹馗尸骨未寒,曹知寒自然是报仇心切。

他知道,教中诸位长老多多少少牵涉着一些世俗的势力,如果是与自己交好的长老去当然最好,不但可以查清事实,还可以借机打压隆国皇室。近些年隆国皇室借着对外用兵,每年从大雪山捞了不少银子,这银子去了哪里,被什么人拿了,能坐在这雪神殿的都不是傻子,心知肚明的很,只是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但若与自己有些龃龉的长老去了,说不得儿子不仅白死了,搞不好还会被弄臭弄脏,连带着整个曹家被泼脏水,一些阴私的事情挖出来,以后在雪神教的日子就非常被动了。

守花使常年呆在雪山之巅,没那么多牵绊,处事也算公允,倒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至于谁去,相信大主祭自有安排,老朽也就不妄议了。但老朽有一句丑话说在前头,一切待守花使查明事实后再作定论,若有人敢背地里使些小手段,休怪老朽请出雪神鞭。老朽累了,你们接着议吧。哎,一岁年纪一岁人呐,不知道还能看着大雪山多久。”赵长老颤颤巍巍的撑着扶手站起来,皮包骨的双手拨开前来搀扶的众长老,一步一步走向雪神殿外,干瘦如柴的身子仿佛一阵雪风就能吹倒。

赵岚琇缓缓走到大殿外广场的雪神像前,慢慢跪下,像往常议事结束后一样,朝着雪神像磕头,恭敬亲吻雕像的脚趾,转身离开,稀少的银发随雪风舞动,充满了仪式感。

赵长老一走,殿内的长老不再争吵,把决定权交给丁逸,丁逸和何巍峰交换了下眼神,对众人说道,“既然诸位没有意见,我们就按照赵长老的意思,请守花使下山,至于选择哪位守花使,还须我亲自上山征求守花使的意见,待有了结论我们再议。今日就到此了,散了吧。”

其余的长老各自离开,何巍峰留了下来。

丁逸心情不是很好,近些年教内派系林立盘根错节,长老们各立山头,下面的教众大都被打上派系的烙印,平日里就相互掣肘,好好的雪神教被搞得乌烟瘴气。

“大哥莫恼,大雪山的冰不是一日冻厚的,大哥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何巍峰是最了解丁逸的性格,也知道他的烦恼,出言宽慰。

二人是结义兄弟,私下里何巍峰都称呼丁逸大哥。

“二弟,为兄的担子重啊,大主祭的位置在别人眼里也许代表了大雪山的最高权威,可是在为兄的心中,这是份沉甸甸的责任,为兄常常为教中之事宿夜不寐,你嫂子都说我老了许多。”丁逸在殿内的雪神像上前,点燃三支雪神香。

雪神香是大雪山雪木枝碾碎以后制成,清香淡雅,大雪山之人常以雪神香敬献雪神,表示对雪神的尊崇。

“大哥酒量还是比我老何大,哪里老了。”何巍峰随身带着的雪焰酒,装在一个方铁壶里,自己喝了一口,连壶递给丁逸。

“韵儿都快嫁给苏家的臭小子了,咱们不服老不行啊。”

说是说自己老了,想起女儿明年就要成亲,丁逸脸上不禁有些笑意。

丁逸对苏子仲是一百个放心一百个满意,看着苏子仲长大,满腹经纶温文尔雅的读书胚子,对韵儿也贴心,受了韵儿欺负也不顶嘴还手,傻乎乎地扛着委屈。再过几个月,两个孩子就要拜堂成亲,丁逸希望两个人生一堆娃娃,到时候家里热热闹闹,多好。

这臭小子,游历就游历呗,非要跑到洛陵去,说洛陵是读书人的圣地。一年多没见这小子,还挺想念的。

何巍峰和丁逸说了会闲话,结伴回了何巍峰住的冰楼,看情形,今日两人又是一番酒场厮杀。

“商灵,你来帮我看看这件嫁衣绣工如何,这是我娘专门找人请了渝国的裁缝定制的。爹爹真是讨厌,明知道渝绣最巧,偏要我穿着雪山女子的礼服出嫁。一辈子只嫁一次哎,雪山嫁服那么素,哪里好看。他跟娘亲成亲的时候,娘亲不就是穿着渝绣嫁衣成亲的嘛。”一栋带着小院的冰楼里,一位碧玉年华的少女,明艳脱尘身姿纤巧,站在落地的镜子前来回转身,试着一件绣花红嫁衣。

“小姐,你穿什么都好看呢。穿这件嫁衣,像燃着的雪焰酒那样奔放浓烈,让人忍不住喝上一口,穿雪山礼服也不差啊,像大雪山的落雪,仙姿玉骨的,苏公子到时候见了,定要目瞪口呆呢。”叫商灵的侍女帮着少女牵着裙子长长的拖地后摆,手里还拿着一套纯白的雪山嫁服。

“谁要嫁给他,看着呆头呆脑的,打又打不过我,经常被我逗得团团转,像上次何叔叔从璟国带回来的大白鹅。”

“苏公子那么好看又有才气的男人,哪里会像大白鹅,哎呀,小姐你别动,你眼睛有东西。”侍女像是非常吃惊的叫住自己小姐,少女还以为沾了不洁的东西,等着侍女帮自己弄掉。侍女上下看好几遍,对着少女道,“原来我看错了,小姐的眼睛里不是东西,是大白鹅苏公子的影子。”

“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少女佯怒,对着侍女上下其手呵痒痒,侍女拿着衣服左支右挡口中讨饶娇笑不已,院内还有四名女子闻得笑声跑进来,闹作一团。

少女便是丁逸的掌上明珠丁雪韵,也是苏子仲口中的叮叮叮,丁雪韵平时与五名侍女玩闹惯了,不似主仆,更似姐妹。

苏子仲有四名侍婢,丁雪韵便缠着自己的娘亲选了五名侍女,必须得从数量上压过苏子仲才行,从小到大自己何时输给苏子仲了。

苏子仲的四名侍婢,名字都带有颜色和植物,分别是红棉、绿柳、蓝鸢、紫萝,丁雪韵便以音阶给侍女取名,叫宫灵、商灵、角灵、羽灵和徵灵,暗合自己名字里的“韵”字,意境上又高了一筹。

丁雪韵看起来对苏子仲凶巴巴的,可少女的心谁能有猜得准。从小娘亲就告诉丁雪韵,要做一个好妻子,丁雪韵小时候哪里懂这些,只将父亲如何宠着娘亲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没事就寻苏子仲的麻烦,看苏子仲吃瘪就开心。丁雪韵没什么机会与外人接触,心思单纯快快乐乐的成长,武学虽好但也无处施展,大白鹅当然是最好的捉弄对象。

随着年龄的增长,丁雪韵懂事多了,也开始明白如何做一个好妻子,可是苏子仲却被吓跑了,气的丁雪韵没少掉眼泪。

大白鹅离开苏家堡的这些日子,丁雪韵每想苏子仲一次,就拿个小册子记着,如今都已经换了好几个册子。

丁雪韵暗暗发誓等苏子仲回来,要好好的折腾他,出了这口气再做一个好妻子也不迟。

被丁雪韵记黑账的苏子仲一无所知,才与蒲草从洛陵出发。

有章宰辅的女儿帮忙,路引自然是小事一桩,纪谦达这个名字被工工整整地写在文书上,摇身一变成了土生土长的洛陵军户,顶部盖着红彤彤的洛陵尉大印。这是由睦国官方颁发的籍牒,不仅可以当做路引使用,出行还能借宿驿站,方便许多。蒲草、苏子仲以及他的侍婢人手一份。

官道上行着两辆马车,为首一辆马车上,车夫戴着遮阳的斗笠,皮肤黝黑,穿着随处可买的露袖露大半截腿的黄麻短衫短裤,甩着赶车的小鞭子,绷着脸认真束着马儿沿着车辙赶路。

后面一辆马车的车夫则明显随性许多,宽沿草编帽,浅色翻领儒袍,偶尔喝上一口酒,不时与车厢内四名女子调笑。

正是蒲草与苏子仲。

因为苏子仲要带一些洛陵的特产回大雪山,加上有女眷,蒲草提议他驾一辆马车带着行李和东西前面开路,苏子仲的马车则负责带上自己的侍女就行。

大雪山在西北,不似蒲草来时有水路可走,只能驾车走官道,早时已经问过,再行上半日,就进入睦国西芜州。

“这位少侠一看就是江湖俊彦,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所言,面如黑炭眼如铜铃恶鬼趋避不及,本公子实在是仰慕已久,前面有一茶摊,凉茶最是消暑,不知少侠可否赏脸,与本公子同饮。”苏子仲看见官道旁有一个凉茶摊,来了兴致,驱马与蒲草并行,丢一粒石子落在蒲草的斗笠上,跟蒲草商量着歇息一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今日你第九次要求歇息了。之前八次本少侠忍了,再歇息你信不信我拿柴刀砍死你。这么磨蹭,你打算明年才走到大雪山么。”蒲草目视前方。

“少侠好本事,我就是这么打算的。”苏子仲装出震惊的表情,“黑侠,明年到大雪山我就不用成亲了呀。”

两人经历过刺杀一事,感情上亲近许多,后来被洛陵尉抓进牢里关在一起,在牢里当然只能靠聊天打发时间,自然知道对方的许多事情。

“公子,老爷说了,下个月你到不了大雪山,老爷就要把我们许配给苏家堡的马夫做媳妇,你还是别耽搁了吧。”侍女之中,红棉最是老实,也最怕苏朗,听见自家公子说准备明年才到大雪山,吓得赶紧钻出车厢提醒苏子仲,她可不想嫁给身上臭烘烘的马夫。

“那我可不管,到时候本公子亲自去参加你们的婚宴,还给你们包一个大红包。以后你们生的孩子,天天在马厩草堆里打滚,马粪糊得身上到处都是,你每天可就有得受啰。”苏子仲吓唬红棉,红棉快要哭出来了,惹得绿柳蓝鸢和紫萝帮着红棉数落自家公子。

苏子仲哈哈大笑。

马车快到凉茶摊时,苏子仲脸上突然变色,勒住马车,敲敲车厢门,悄声让几女打起精神,又对着蒲草做一个停车的手势。

苏子仲私下没个正形,但蒲草知道苏子仲并非鲁莽的糙汉,顺着苏子仲的目光向凉茶摊看去,摊子生意冷清,只坐着一男一女,带着洛陵盛行的遮阳帽,眼睛死死的盯着苏子仲的马车。蒲草还注意到,两人擦汗时不经意露出额前的几丝银发,在阳光下尤为显眼。

蒲草跟着勒马,跳上苏子仲的马车。

第三十章 再刺

两人坐在苏子仲马车的车辕上嘀咕一会儿,蒲草回到车上,苏子仲从车辕跃下,整整衣襟向茶摊走去。

四个侍婢从车里款款走出来,四下看了一番,像是想寻一个无人的地方方便,官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行人经过,四女好走了一段路,离了官道不见踪迹。

蒲草回到自己驾的马车躺在车厢前的平板上,摘了斗笠挂起,冲着苏子仲的背影喊:“两大杯凉茶,当你孝敬我的。”声音与平时没什么明显变化,柴刀却已经暗藏背后。

苏子仲不回头,高声嚷道,“我贴银子,倒让你当了一回大爷。”

有点家底的年轻人结伴出行在外,又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相随,不都是这嬉笑顽劣的模样么。

官道上从西芜州方向来了几个行人,大包小包的装着货物,应是舍不得钱雇车马的行脚商。他们离茶摊更近一些,因而比苏子仲先到茶摊。

背囊刚放在茶摊的竹篷就被摊主拦住,摊主嫌弃行脚商的行囊占地方挡着生意。行脚商队伍里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很不服气,和摊主吵起来,争来吵去也说不上谁更有理。年轻人不依不饶骂着“凭什么不做我们的生意,是不是看不起人”之类的话,脸红鼻子粗很是生气,拳头攥起来要跟老板计较一番,被同行之人和两个坐在摊上的隆国人劝住,一名看似年轻人的长辈抱着他的腰,将年轻人从茶摊扯开。

觉得受了气的年轻人一路骂骂咧咧,经旁人一阵好劝才整着背囊与同伴重新上路。

苏子仲用宽沿草编帽扇着风,找个树荫停下,面带笑意地看热闹,茶摊的争执消停了才接着往前走。

行脚商与苏子仲错身而过,年轻人的背囊猛地一滑,倒向苏子仲,藏在背囊后的一柄蛇形短匕,无声无息地刺向苏子仲的腰眼。

若是平常人,第一反应肯定去扶住看起来有些沉重的背囊,或是侧身让开免得遭殃。

苏子仲却是不然,背囊下滑的瞬间猛地跳起,高度几乎与年轻人的头部持平,苏子仲借力一点,跳上两三丈外茶摊的竹制凉棚。

既躲过年轻人的蛇匕,又避过了几名行脚商与两名隆国人冲刺而来递出的快刀,这些刀影将苏子仲前后左右躲闪空间封得死死的。

站在凉棚顶,苏子仲长声一笑,“雕虫小技,还想愚弄本公子。”

苏子仲脚下用力一跺,竹制的凉棚“噗”的一声垮掉,灰尘炸开,迷了众人的眼睛。

蒲草便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人影,尽管之前跟苏子仲已经商量过了,但还是挺为苏子仲担心。

灰尘里不断传来惨叫,四女在四面树后现出身形,各持一柄小巧的针弩,针弩同时可发出三筒细针,射出后针筒爆开,像蒲草在明滟江捕鱼的细网,将灰尘中心罩得个严严实实。

四女站立的高度不一,隐隐成一个环形将茶摊四周包住,熟练并且熟练的发射、换弩针,咄咄之声不绝,直到灰尘与惨叫声都平息下来,才将针弩挂在腰间手持软剑围过来。

蒲草心想苏子仲肯定死翘翘了,苏子仲刚也在尘土里呢,这几个侍婢太狠了,连自己的主人都杀。

蒲草冲到倒塌的茶摊废墟中,不断掀开垮塌的竹条,高呼苏子仲的名字。

所有尸体衣服上毫无有破损,只是嘴角残留的黑血无声的控诉着弩针上涂满的致命毒药。

蒲草翻了一阵,没看见苏子仲的尸体,蓝鸢离蒲草最近,蒲草对着蓝鸢吼道:“苏子仲呢没看见他也在里面吗?这下好了,苏子仲死无全尸了,老子的一条命也算是搭上了。”

蓝鸢不理会蒲草瞪红的双眼,收起软剑默默拆着针弩。

奶奶的,老子好不容易结识一个看着不爽其实聊得很欢的朋友,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能拜入大雪山,被这几个女人全毁了。

蒲草颓然坐在地上。

作为朋友,应该将苏子仲的尸骨送回苏家堡的,可他娘的现在尸体都找不到,苏子仲的家人该多伤心啊。

寒棘丹也不多了,此刻再回安澜学院也来不及,与其经脉爆裂而死,不如跟这几个恶毒的女人拼了。

蓝鸢离蒲草不到一丈,让蒲草心悸不已的针弩已经收起来,这么近的距离博一博,砍死一个不亏,砍死两个血赚。

蒲草变坐为蹲,小腿绷紧柴刀紧握,只待蓝鸢低头便要发起愤怒的一击。

“哎呀呀,这位黑侠不知道是担心我的性命,还是担心自己的性命呢。”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落地声响起。

苏子仲从树上跳下,一张令蒲草非常讨厌又非常好看的脸出现在蒲草面前,“刚才叫我名字的时候很是真情流露嘛,也对,我怎么好看的人,别人怎么舍得让我死呢。哎呀,不仅女人着迷,连男人都敌不过我的魅力,想不到不经意间竟然发现黑侠竟然对我心有所许,不过,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蒲草一颗心落回肚子,冲着苏子仲的脸吐了一口口水,先是骂了一句三多集的粗话,“你这个贱人就该死在毒针之下。”

苏子仲躲过口水,“我苏大公子哪会那么容易死。我说,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吐口水,丢不丢人。”

见众人都安好,苏子仲招呼一声,“走吧,茶没喝上,倒是欣赏了一帮拙劣的戏子,真没劲。”

四女跟着苏子仲往马车走,上了马车发现不对劲,蒲草呢?

蒲草此刻正蹲在地上狂吐。

“你怎么不走。”苏子仲喊。

“腿软,快来扶我一把。”蒲草涕泪俱下。

蒲草在三多集不是没见过死人,明滟江溺水的、翻船的多了去了,码头上苦力帮着捞人的时候,蒲草去看过热闹,哪怕是那些水泡得发胀的尸体,蒲草并不如何害怕。那时候只怕自己吃不饱穿不暖,死人又不会跳起来咬他,有什么可怕的。

即便是上次苏子仲在洛陵遇刺,刺客死时的面相也没有今日见到的尸体死状狰狞。刚才只顾着寻苏子仲,没来得及害怕,现在对着那些脸上泛黑眼镜圆睁口角歪斜白沫混着黑血的尸体,胃里就一阵翻涌,腿也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苏子仲无奈,折回来将蒲草背到自己的马车上,让四女驾着蒲草的马车继续赶路。

刚才发生的一幕没人看见,待的时间长了难免惹上麻烦。

蒲草自打上了马车,干呕了一阵,就愣愣地看着车厢顶,苏子仲几次找他说话他都不吭声。

苏子仲以为蒲草受了些刺激,一个没有行走过江湖不知道江湖险恶刀光剑影的少年,初遇此景难免有些害怕,习惯了就好。

苏家堡位列大雪山六堡之首,他苏子仲五六岁起就见过比这更让人害怕的场景,深知越是劝越想得多,全靠自己适应,由着蒲草自己调整。

进了西芜州芜空城,天色已晚,几人持着籍牒住进驿站稍作休整,驿站有睦国的守驿卒,安全方面比客栈强太多。只是刺客防不胜防,饮水吃食蒲草等人只用随身携带的,外面买的和驿站提供的东西几人都不敢碰。

苏子仲对着面前影灭的牌子出神,蒲草坐在窗前对着院里的驿马发呆,两人各有心事。

这次还搜出一块玄字牌,幸亏准备充分,使上了苏家堡的爆针弩,不然真有可能着了道儿。

大雪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影灭不会无端咬着自己不放,雪山六堡相当于大雪山的客卿,几百数千年来与大雪山的利益早就捆在一起,大雪山根本就没理由对苏家弟子出手,把雪山六堡逼反了,雪神教也要元气大伤,雪神教干不出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

影灭到睦国来行刺,一次不可能出动太多人,各国之间谍子相互渗透,少量影灭还有混进来的机会,骤然抽出许多影灭或是出动念境地灭,肯定会让他国加强防范。

没有何巍峰的首肯没有丁逸的同意,影灭是怎么来到隆国的?

老丈人和他的结义兄弟要杀自己的女婿,天下也没有这个道理。

难道平时丁逸和何巍峰对自己的好都是装出来?大雪山对苏家堡有不轨的企图?大雪山已经在隆国高高再上,灭了苏家堡对大雪山有什么好处?

这些想法在苏子仲的脑子里盘旋不去,苏子仲思绪很乱,又将这些年来大雪山与苏家堡的交往在心里来回揣摩好几遍,依然没有头绪。

他是苏家堡唯一的继承人,未来将一肩担起苏家堡几千人的生死,他可以装傻卖乖可以趁着年轻恣情洒脱,不代表他就可以糊里糊涂。苏朗早就告诉过自己,作为苏家堡未来的主人,可以随性,但绝不可任性,凡事想深一层想远一点,总不是坏处。

既然思无所果,不如直接一点,明日发一封信给苏家堡,轻装简从上路,接下来不走官道,用速度钻出影灭布好的圈子。

苏子仲决定将马车高价托车行送回苏家堡,与蒲草等几人轻骑赶路,一行人的行踪被刺客掌握得如此清楚,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没有注意到。

苏子仲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蒲草,蒲草没反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哎哎跟你说话呢,聋啦?”苏子仲走到蒲草身边,扯扯蒲草的耳朵。

“嗯?你刚说什么?”蒲草这才转过头,看着苏子仲。

苏子仲把刚才的想法和打算与蒲草又说了一遍,蒲草只是点点头算是同意。

“不对劲,你相当不对劲,之前你不是这样的,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个时候应该骂我脑子有病想太多。”

“今天不想骂人。”

“哟,转了性子不吃屎啦。”

“吃你”

苏子仲不顾驿站里许多人,一脸娇羞含情脉脉的看着蒲草,好看的剑眉挑起,将翻领的儒袍拉低露出半边肩膀,咬着嘴唇眼含春意,“人家现在就去楼上,洗好等你哟。”

“我还不如去吃屎”

第三十一章 解惑

睦国西棠州。

西棠州是睦国人数最少的州,当年齐朝征战四方,西棠州州治乃是前朝国舅,仗着城坚兵雄,生生抵抗了齐朝大军四个月,齐朝久攻不下损耗严重,整整三十万兵卒埋骨在此。破州之后,齐朝开国皇帝一怒之下,屠遍西棠十六城。因而西棠州住户都是后来外州奉旨迁徙而来。

西棠州几百年也没缓过气来,不温不火,在睦国也没什么存在感,一般只有远离核心的要员才会派到西棠来,算是变相的放逐。百姓们私下口口相传西棠阴气太盛,说是经常在午夜听到阵亡将士的悲嘶,也有农人贪黑晚耕,见得野外飘忽的碧绿鬼火,农人走一步鬼火便跟一步,越传越邪乎。

因而西棠州的夜晚,总是安安静静行迹寥寥。

好几天没下雨,这几日忙着赶路,在马上颠簸出汗,不多时便被风干,湿一层干一层,衣服上结着点点盐霜。

最近影灭没有再出现,今日好容易寻到一处临水阔地,蒲草一脸疲色,与苏子仲商议着在此歇息一晚。

苏子仲与四位侍女毕竟是气境的高手,身体素质比蒲草好太多,只是有些劳累,但蒲草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蒲草跟着苏子仲才学会驭马,这些天几乎都在赶路,大腿两侧被磨得稀烂。虽然有金先生送的疮药,但皮肉一直被摩擦,根本就没有恢复的时间。

星垂野阔,草密林稀,流水潺潺,虫鸣唧唧,真是个极美的夜晚。

蒲草与苏子仲等四女梳洗妥当枕着行囊歇息,这才稍微离得远点,汲水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一身疲气除了大半。

蒲草穿个褡子光着下身,正用指甲挑开大腿内侧的水泡和死皮,拿个干净的麻布打湿,清洗伤口换药,蒲草苦惯了,疼也不叫唤,太阳穴两侧鼓胀的青筋隐隐跳动。

“啧啧,看不出来,人不咋样,还挺长。”苏子仲卷起裤腿,将双脚放在水里,流水冲得脚底板痒痒的,舒服得苏子仲差点哼出来。

“长?”蒲草丢开手里沾满黄水、血迹的麻布。

“家伙长。”苏子仲促狭一笑,朝着蒲草的下身努努嘴。

“有病,要看看你自己的。”

“我一般不看,我怕我会忍不住骄傲,骄傲可不是好品行。”

“你凭什么骄傲?”

苏子仲在水里站起来,一褪裤子,“看见没有,你那大不了是长,我这才是特长。”

“你是苏家堡的大少爷好不好,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蒲草真是拿苏子仲没办法。

“我这已经正常的状态了,是不是很羡慕。你又不是女人,它不会变的特别特别长。别羡慕,羡慕不来的。”

“”

雪山的男人懂事都早,苏子仲又是苏家堡的嫡长子,早早就懂这些,只是苏子仲自持是禀节守礼的读书人,风流而不下流,与他一般大小的朱家堡朱幼植,天天带着狐朋狗友在雪鹰城眠月阁常年包着一栋院子。

像苏子仲这样的人,在大雪山也算是凤毛麟角。

不做不代表不懂,读书人就没有放浪形骸口花舌滑的时候么?无非是分对象而已。

“我故意逗你的,这几日你有点心不在焉,话少了许多,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你了,蒲草,我把你当兄弟,你有话直接说,雪山的男人直来直去快意恩仇,要是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像个闷葫芦我浑身都不自在。”苏子仲见蒲草上完药穿好裤子,很正经问蒲草。

“苏子仲,之前在洛陵,你问我能不能值得信任,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记得啊,怎么?”

“那么,你告诉我,你值得我信任吗?”

“这叫什么话,咱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看不出来。”

“你只要回答我,值不值得我信任。”

“我苏子仲以苏家堡未来主人的名义向雪神承诺,你命即我命,我将会是你最值得信赖的人。”苏子仲一手抚胸,表情肃然。

“那我问你,你在茶摊上灭了一群刺客,为什么不顾及茶摊夫妇的性命。”黑夜的蒲草的眼神冷峻,“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事情,我不想我的朋友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如果你真是这样,我无法原谅自己将你当成兄弟。”蒲草像是有点生气,“霍先生教过我,做人,一定要分得清对错。如果你因为影灭牵连两条无辜的性命而依然毫无愧疚,我只能说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你杀影灭我没话说,我能帮的我绝对不保留,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但两个活生生的与你无冤无仇的人,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心有芥蒂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苏子仲又变回不正经的样子,“看样子我得好好教你点经验,免得你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茶摊上的竹篷新竹味特别浓对不对?茶摊的茶壶茶盏是不是全新的?茶摊妇人手上的戒指你看了没有?你是否还记得他们尸体倒毙的位置?”苏子仲问了蒲草四个问题,又转身去行囊里拿了一枚绿莹莹的戒指,扔给蒲草。

蒲草回想起当日去茶摊寻苏子仲尸体,虽然心情急切,但仔细一想确实和苏子仲说的相同。

蒲草掀竹篷竹片的时候,竹片溢出的汁水有些粘手,这个季节新竹砍下来一会儿就能烤干,有汁水只能说明才砍不久,整个竹篷是才搭好的。

茶摊的茶具被坍塌的竹篷打碎不少,蒲草的小指还被割了,那些碎片虽然沾了土灰,但新旧蒲草还是分的清的,一触便知是烧好后未经使用的,没有丝毫茶色沁入茶盏的纹理。

苏子仲一说,蒲草想起来那些刺客倒在外围,茶摊老板和他娘子的尸体在里面,如果从上面看,像是围着茶摊老板夫妇的尸体画了一个圈。

“竹片和茶盏是新的着实蹊跷,这枚戒指和尸体倒毙的位置有什么说法?”蒲草问苏子仲。

“先说尸体,一般人遇到袭击会如何?”

“当然是跑啊。”

苏子仲一点拨,蒲草瞬间就明白了。

只有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会在遇到危险时依然保持严谨的阵型,而被保护在最里面的,往往是职位更高或者更重要的人。

之前在马车上,苏子仲笑着说茶摊老板和老板娘中的针最少,像是在谈论一群蚂蚁中其中两只蚂蚁死得最轻松一样若无其事,自己大概从那个时候开始觉得苏子仲冷血的吧。

“你再把戒指拧开,小心点,捏着绿玉轻轻拧,别伤着自己,雪蛛后的丝不比你的绞酋钝多少。”苏子仲指点蒲草打开那枚戒指,这枚戒指是苏子仲折回去背蒲草时,蓝鸢从妇人食指上取下的。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绿玉镶嵌在戒指上,底座有四爪,将绿玉固定住,中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玉环。拿下绿玉才能发现玉环周围密密麻麻缠着白色的丝线状,夜晚太黑只能看个大概,全部展开来估摸着不短。

“这雪蛛后的丝全是倒刺锋利无比,寻常刀剑难伤,你敢直接用手去拿,信不信手指掉了你都感觉不到?”蒲草想将玉环取出来,苏子仲赶忙阻了,“你可知道,这玉环里面有个机簧,用真气激发可瞬间弹出将人整个切开,真正的杀人于无形。制作这枚戒指的匠人必须带着用雪蛛后的壳做成的手套,每一枚这样的戒指都十分难得。”

“这快绿玉别看不大,却是大雪山有名的雪中绿,是雪玉的伴生物,比雪中绿更珍贵的,只有墨玉了。就我所知,能产雪中绿的矿只有一座,由大雪山直接派人看着,我想进都不让进。在大雪山,我去不了的地方,还真不多。”

“有件事没告诉你,只是因为涉及到影灭的秘密,不告诉你是为你好。”苏子仲拿出一块“玄”字牌,比蒲草见过的“黄”字牌更精致,正面刻着苍劲有力的“玄”字,背面是大雪山雪神殿的样式。“玄阶影灭属于影灭的中层,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几次玄灭出手都是雷霆万钧一击即中,一般的追杀任务根本不需要出动玄灭。至于地灭不会超过十来个,属于影灭的最高端战力,说了你也不懂。这块牌子就是从那女人身上搜到的,我没跟你说而已。”

“爆针弩是我苏家的秘密,工序复杂,制作过程中极易损毁,对工匠的要求和射手的判断力要求非常高,因而数量稀少,不是苏家嫡系子弟,不会传授射击的要领。我苏家堡的赫赫威名,爆针弩功不可没。不到念境中境高手,别想逃出爆针弩的射杀范围。”苏子仲冷哼一声,“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娘为了我的安全,一下子拿出四架爆针弩。”

“那红棉她们怎么会使用”蒲草不解。

“红棉她们四个是未来家主的侍婢,我爹和我娘难道是随便挑的么。要成为家主的贴身侍婢,必须是苏家几代家仆的女子,首先要绝对忠诚,主人让她们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其次武学天赋不能差了,至少能修到念境下境,关键的时候能护得住主人。再然后就是不能太难看,谁愿意整天对着个丑八怪。”苏子仲有些得意,“符合这三项条件的,就是在苏家堡的领地里,也是万里挑一,我运气好,我爹娘给我挑了四个。我爹比较惨,当年符合条件的只有悦姨一个。”

“这下你知道了吧,红棉她们别看是侍婢,比一般的苏家子弟金贵多了。”苏子仲双手一摊,“再说了,你看我哪里像个主人嘛,天天被她们欺负。跟你说这么多,不会以为我滥杀无辜了吧。你就不能把我苏子仲想得好点,还跟我赌气,可长点心吧”

蒲草赧然挠头,嘿嘿傻笑。

第三十二章 父子

两个少年在黑夜里相视一笑,隔阂尽消。

二人席地而卧。

“明天还要接着赶路,你怎么不睡。”蒲草问。

“你不也没睡。”

“睡不着,如果身体好好的,此时我应该带着小土狗,在安澜学院止戈楼后山支一张凉床枕风而眠。兴许白天打上几头野味,门房老李定会放点秘制的酱料炖上一锅好肉。学部的先生已经教过我君子至德,算算日子该考较我背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霍先生、金先生现在正在干什么。苏子仲,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你说,我们看见的和他们看见的星星是一样的么?”

“应该不一样吧,毕竟咱们在睦国他们在璟国,能一样么。”

“如果星星可以帮着传话就好了,我想告诉他们我很想他们。”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我爹娘了,以前在苏家堡,总感觉被人管着不自在,出来一年多,才知道许多东西看着平常,其实难以割舍。以前总听人说洛陵多好多好,其实待了这么长时间,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圣洁,哪里都有蝇营狗苟。”

“你在洛陵还不得意?怎么着,还要上天呐?”

“蒲草你想的太简单了,你以为睦国人那么好心捧我?不过是看苏家堡的面子罢了。睦国皇帝和宰辅召见我,无非是向苏家堡表明个善意,他们早把我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我在洛陵混得越开,睦国皇帝越高兴,他们很愿意看到苏家堡与大雪山有隔阂。你知道不,风雨楼周边谍子不会少于十个,只是我和睦国人都装着看不见而已。还是在苏家堡舒服,不用疑神疑鬼操心这些破事。”

“你说你逃婚出来的,回去打算怎么办。”

“还怎么办,成亲呗。其实我挺喜欢叮叮叮的,就是烦她喜欢没事找事折腾我,我是个读书人哎,我还能打她骂她?一想到以后几十年都得受她的气,我胆儿都颤,哎,也许本公子命中该有此一悍妇啊。你呢,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以前在三多集,傻乎乎的过日子,只要能把肚子哄饱,从不曾想许多,小老百姓不都是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么。现在的生活以前想都没想过,只想着能把曹瘸子杀了,去见爹娘了能说一声儿子给你们报仇了。路越走越多,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霍先生告诉我,当不知道要怎么去选择的时候,顺着心意走下去,做个不伤害别人的人就行。”

“知易行难,蒲草,你可以的。”

蒲草伸出手掌,苏子仲也伸掌。

蒲草是想与苏子仲击掌的,苏子仲却一把将蒲草的手掌拽了,真气暗吐,蒲草离地落入水中。

身在半空的时候,蒲草又骂了一句三多集的粗话。

苏子仲反正也听不懂,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隆国,席雪城。

席雪城是雪山子民进山朝拜停留途中的最后一站,他们认为雪神是圣洁的,污浊的身子朝圣是大不敬,因而雪山子民朝圣前会在席雪城停留一晚,在专门的“涤罪池”用干雪擦去身上的尘埃,他们相信雪会涤荡罪恶,获得雪神的庇护与宽宥。

席雪城是赵岚琇的祖地。

赵岚琇希望去见雪神之前,再来祖地看一看。

大雪山每一个都知道这个老人快不行了,从丁逸到普通的雪神教众,无一不敬佩这个为维护雪神至高荣耀奉献一生的长者。

黄翊长老主动护送为杖为倚,赵岚琇的雪辇所过之处,每一个人都诚挚的弯下身子,向赵岚琇表示敬意。

赵氏祖宅的密道口,黄翊身负长剑闭目而立,真气散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不会逃过他的感知。

如果有外人在此,一定会奇怪赵岚琇和黄翊的关系怎会如此亲近。就算赵家子弟也不一定子弟家族密道在哪里,何况黄翊还是个外人。

密道里脚步声由远及近,黄翊站直身子,向带着阿修罗面具的黑袍人恭敬问安:“先生安好,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请先生歇息一晚,明早我送先生离开。”

黑袍人点点头,飞身进入一栋黑漆漆的独楼,未带起一片雪花。

大雪山的每个夜晚都不会太黑,有雪光映着,白茫茫一片。

黄翊见事情已经办好,准备离开,没走几部又有些犹豫,终是像下了定心,转身推开密道入口,走了进去。

密道四五十丈短,两侧墙壁上插着灯盏,挖了壁炉,暖烘烘亮堂堂的。

黄翊走到密道最深处,轻轻敲了几下木门。

“进来吧,我猜到你会回来找我的。”赵岚琇的声音透过木门,传入黄翊的耳朵里。

黄翊依然有些踟躇,直到又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带着怀疑的轻哼,不再迟疑推门而入。

“父亲。”黄翊跪了下去。

“放肆!”赵岚琇动怒呵斥。

黄翊竟然是赵岚琇的儿子!

黄翊是大雪山黄家最优秀的儿子,竟然喊赵岚琇父亲?

再看赵岚琇,脱去了代表大雪山长老身份的皮裘,一身轻薄的内陆锦袍,戴着雪神冠,神采奕奕,哪里有一点点快不行的样子。

“跟你说多少遍,大事未成,现在还不能叫我父亲,一句也不准。”

“翊儿知错,请赵长老责罚。”黄翊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看赵岚琇,更不敢看赵岚琇头上那顶逾制的雪神冠,在大雪山,就连丁逸都不敢戴雪神冠,雪神冠可是专属于雪神佩戴的帽子啊。

“我知道你恨我,可这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的现实,你恨我为了大业占了你母亲,你恨我逼着你背叛你的信仰,可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给的!”赵岚琇的咆哮回荡在密道内,密道建造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隔音的效果,里面就算打破了天,只要关上密道的门,外面根本就听不到一点响动。

“翊儿不敢,赵长老给了我生命,又将我推到雪神教长老的位置,翊儿感激还来不及。翊儿真心,雪神可鉴。”黄翊连忙磕头。

“雪神?哼!你见过雪神吗?反正我没有见过。别忘了,我跟你说过,未来有一天,我就是雪神。你需要信奉的,不是雪神,而是你的父神----赵岚琇。”

“是的,您将是大雪山唯一的神。”

“很好,很好,我就喜欢你现在在我面前的样子。”赵岚琇很满意黄翊的态度,放肆的大笑,“你又是想劝我收手的吗?你根本不了解我现在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我最后跟你说一遍,最后一遍,如果你再敢有任何异议,我现在就会杀了你,重新选择一个人来执行我的意志。他们给了我延寿丹,我能多活几十年,你知不知道我每天装着快死的样子多么痛苦,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所有人知道我的身体是多么的年轻。不过,我会在某一天返老还童,就更能显示我的神力。雪神的时代就要终结,你会为我欢呼,对吗?我可怜的儿子。”

黄翊对陷入疯狂状态的赵岚琇深深感到恐惧,指甲已经深深的掐入大腿的肉中,可是他打不过赵岚琇,如果能打得过赵岚琇,早就会将他挫骨扬灰。他只能顺着赵岚琇的意思回答:“是的,父神,我会第一个站出来,高呼您的神名,宣扬您的光辉,将您的神迹传遍大雪山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位雪山子民感受您的深威。”

“不,这不够,我要走出大雪山,我要成为这片陆地的主人,我要成为这个世间唯一的真神。”

黄翊不敢有任何反驳,拘谨的跪在地上,原本准备了好多话想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知道,只要他敢说一句让赵岚琇不满意的话,今夜就走不出这条密道了。

“那几个影灭有消息吗?”赵岚琇问道。

“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都是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如果苏子仲被影灭杀了,现场又有影灭遗留的证据,那将是多么有趣的画面。”

“赵长老,啊,不,父神,他们会上当吗?苏家堡和丁逸会相信是影灭出手吗?”黄翊每次称呼面前的男人为父神,他自己都会感到恶心。

“会的,那些刺客曾经是正儿八经的影灭,只是,他们查不到什么,因为那些影灭,早就被记载在死亡名单里。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只管安安心心的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以后雪神教教主的位置一定会是你的。”

“那丁教主将如何处置?”

“丁逸?他不过是个无能的懦夫而已,这些年他干了什么事?他眼睁睁的看着教内长老们勾心斗角,狠不下心痛下毒手剐去雪神教的毒瘤,现在长老全是一群跳梁小丑,只知道敲骨吸髓。我问你,如果一栋冰屋有许多裂缝,你要怎么办?”

“自然是浇水凝冰,把冰屋修好。”

“愚蠢,你就不会再凿一栋更新更漂亮的冰屋吗?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再装一段时间,等脓血都流出来,把毒瘤从根子上切干净。你明日回大雪山,按照我之前和你说的去做,雪鹰城的后手不容有失,必须牵着他们的鼻子,让他们看到我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如果我猜得没错,丁逸一定会倾向于丁扬出山,只要丁扬一走,阿修罗和卓远哲行事会方便很多。至于你现在手上的影灭,每一个都见不得光,好好的养着,既然这次没杀掉苏子仲,那就等苏子仲和丁雪韵成亲的时候再动手,阿修罗的手中有错花,到时候一网打尽更方便。”

“父神,阿修罗的来路您清楚吗?会不会做了他们的嫁衣?”

“大雪山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是。”

赵岚琇不再说话,摸着阿修罗送来的礼物----一柄长戟,赵岚琇早就想好了,将来雪神教的圣物不再是象征权力的节杖,而是雪神戟,一手创造生命,一手收割生命。

他的眼光,也不仅仅局限在大雪山,他还有二十年可活,外面的世界多美好,他要让整片大陆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一群人死守着大雪山,真是笑话。

赵岚琇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一个废物私生子而已,一点也不像自己,没有魄力没有大志,只会向雪神祷告。光会做人又什么用,虚名能当饭吃吗?

当年,赵岚琇正好需要在黄家安插一个棋子,而黄翊的母亲长得又好看,于是略施手段,那个妇人还不是乖乖的流着眼泪钻进自己的冰楼,受尽屈辱都不敢吭声。

贱种就是贱种。好的没学到,尽学了那个妇人的窝囊。还想当教主?真是天真,以后雪神教不需要教主,一切都只要遵从我赵岚琇的意志。

二十年之后,管他山崩地裂洪水滔天。

赵岚琇挥挥手,黄翊如释重负地倒退着离开,将愤怒与仇恨小心翼翼的藏在眼底的最深处。

第三十三章 世异

渝国落雁谷,雁鸣瀑。

落雁谷如害羞的处子遇上追逐许久热情高涨的大日,终是卸下心防掀开半遮的丝巾让对方一窥芳颜。

高悬的大日毫不吝惜对落雁谷的赞美,知道每天只有一个时辰的相处时间,愈加殷勤迫切的想与落雁谷嬉戏,落雁谷有些羞恼,背过身子不看大日,于是谷内微风乍起,阳光揉碎在婆娑摇曳的密林之中,夜行动物识趣的蛰伏起来,把时间留给这对欲语还休初触便要分离的恋人。

六个黑袍人再次聚集在雁鸣潭前。

此时已是末暑,垂瀑水量较其他时节更加充沛,溅得周围到处是水雾。

然而,六个黑袍人周遭如罩着一层目不可视的罩子,水雾只能围在他们身边打旋。

依然没人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议了不到一刻,迦楼罗面具的黑袍人便被一只看不见的双手扼住喉咙悬在半空,快要窒息而死时才被掼在地上。

如上次一样,落雁谷黑下来,黑袍人也不见了踪影。

跨过西棠州,经西埠、西津、西秾、西冷州,蒲草与苏子仲离大雪山更近了。

由薄衫换成厚袍,再由厚袍换成雪山皮裘。

苏子仲和蒲草并马立于一座矮山,碧空如洗,入眼连绵的草甸远接天际,偶有苍鹰振翅飞过。

“今日再行上二百多里,就算进了隆国。离得最近的是刘家堡,堡主刘伯伯与我们苏家是世交。”对隆国周边,苏子仲就比较熟悉了,“翻过咱们刚才经过的大山,往前便看不见高大的树木了,一路上都是草甸,越往深处走,到苏家堡附近,连植物基本都没有了,除了人就是雪,你一个南方人肯定不太习惯。”

“你们大雪山没有夏天吗?”南方的夏天如蒸笼,在这里却要将皮裘裹得紧紧的。

“有啊,雪线变高了,许多冰河会解冻,土地松软起来,雪山子民一年的粮食,全靠夏天这几个月。”

“真美啊,身处此地才感觉自己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蒲草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临近大雪山,体内舒坦很多,虽然无法内视,但总如渴了很久的旅人遇到绿洲清泉,有种本能的喜悦。

六匹快马在草甸上急奔,渐渐变成黑点,消失在与天相接之处。

西冷州离阳镇。

此镇并非是集镇的镇,而是镇守之镇。

离阳镇是睦国最西北之地,越过离阳镇,就是隆国刘家堡的地盘。

没有城墙,没有塔楼,甚至没有像样的布防。

一块界碑孤零零的埋在草甸之上,代表着睦隆两国的分界线。

界碑靠近睦国一侧,几处低矮的小屋随意搭着,加上十来个睦国守边的士卒,就是离阳镇军事力量的全貌了,完全就是个象征意义,偏远之地,连士卒的军需都只能一个月长途跋涉提供一次,不可能驻扎太多的兵力。

而隆国那边,甚至没有安排一兵一卒。

两国边界当然有商贸往来,此处的商贸交易都是游商,游商比行脚商更能吃苦,去的地方更偏远。大雪山的人不要金银,向来以物易物,每月固定的日子,在离阳镇搭些帐篷,换完东西各自回家。可千万别以为大雪山的人好骗,不是没有睦国人偷奸耍滑,人家吃过一次亏,第二次再想玩花样,才发现整个大雪山人都不再和他打交道。

没有人会无聊到玩双脚跨两国的游戏,就算你去玩,也没人正眼瞧,如果实在有劲无处使,你往隆国跑上个几十上百里都没人管。若是想深入雪山子民的聚集点,没个正当理由想活下来就有点够呛。

苏子仲与蒲草一直在赶路,消息蔽塞得很,他们不知道这些天世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渝国出动熊罴卫,疯狂地在渝国与璟国、睦国边界处烧杀抢掠。

丰国大将军凌英侠反了,自立为帝,已经攻入丰都,灭了整个皇室。

大冶王趁丰国内乱,不再藏在草原深处,再一次神奇地穿过巨象山,与上次不同的是,草原狼收起了獠牙钢爪,放弃了来去如风的打法,换上一幅嘴脸,攻一城占一城,安民减赋稳扎稳打。

睦国与冶国打了几十年,毫无征兆的停战后,将矛头指向大雪山,睦皇向全国发出讨伐隆国的檄文,誓要为离阳镇屈死的睦国军民报仇。

天下大乱。

当蒲草和苏子仲赶到离阳镇的时候,离阳镇早就不是苏子仲印象中的样子。

只有残余的些许废墟,苏子仲兜马转了好久,要不是看见界碑,还以为自己记茬了。

原本在离阳镇补给的打算落空,好在刘家堡距离此处不远,雪山六堡向来同气连枝,苏家嫡子经过刘家堡不去拜访,平白让人说苏子仲失了礼数。

刘家堡堡主闻知苏子仲前来,亲自带着自己儿子女儿到堡门口迎接。

“怎么敢让刘伯伯亲迎,子仲惶恐。”苏子仲见刘和敏站在堡口,赶紧下马行礼。

“无烦无烦,又不是外人。跑外面逛了一年多,伯伯这不是急切地想早点见你么。来来来,让伯伯好好看看。”刘和敏牵着苏子仲的手打量一番,“还是洛陵的水土好,把你小子养得更好看了。你这一跑出去,可把我家里的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羡慕坏了,天天缠着我要去洛陵找你呢。”

刘和敏回头对着儿子女儿们说道,“外面再好,子仲还不是回来了,你们几个给我省点心,一天到晚就想着出去。待会儿子仲你帮我好好说说他们。”

苏子仲与刘和敏的儿女们一一见礼,出去一年多也没有半点生分,嘻嘻哈哈相互打趣,又将蒲草引见给他们,说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好兄弟。

大雪山之人,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率性,兄弟之间,身家性命都可以托付,刘和敏的子女对蒲草很是热情,拉着蒲草坐一起,说要让蒲草尝尝最具雪山特色的抓饭。

在雪山吃抓饭是一种特别的体验,如果大雪山的人将你当成贵客,必定是先吃抓饭后喝酒。

抓饭用雪水烹制,特别软糯可口,用手抓了包上雪牛肉蘸上雪辣子酱,真是人间美味。苏子仲常来刘家堡,刘家堡也不拿苏子仲当外人,可蒲草第一次来,被苏子仲和刘和敏的儿女摁在刘和敏的下首座了,蒲草推迟不过,只得客从主便。

苏子仲坐在蒲草的对面,按照规矩刘家堡的长子刘友志该陪苏子仲坐着,刘和敏的小女儿刘净秋不依不饶的要坐在苏子仲旁边,说是这么好看的子仲哥哥就要娶雪山明珠了,得趁着子仲哥哥没有成亲多赖一会儿,满堂大笑气氛十分融洽。

待到开席,苏子仲跟刘净秋小声嘀咕几句,便见刘净秋站起来对着蒲草说道,“纪哥哥,听子仲哥哥说你是他的生死兄弟,净秋敬你一碗酒,欢迎你来到大雪山。”刘净秋一仰头,一碗大雪山的雪焰酒就下了肚子。

刘净秋擦擦嘴,对蒲草举着空碗。

蒲草刚吃完抓饭,正寻思去哪里洗手,见刘净秋敬酒,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刘净秋自己不喝酒。

刘净秋哪里肯饶,拖着苏子仲让苏子仲评理。

此事原是苏子仲捉弄蒲草的主意,当然帮着刘净秋说话,一会儿说蒲草看不起大雪山的儿女,一会儿又说蒲草辜负了大雪山的诚意,反正蒲草今天不喝了这碗酒,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蒲草原本是比较理智的,苏子仲在路上劝他喝酒,他从来不喝,酒有什么好喝的。

但今日确实拗不过,也受不了苏子仲的激将,想着死都不怕还怕喝碗酒,端起碗就干。

大雪山之外的人喝酒,要么用杯要么用盏要么用盅,只有大雪山是论碗的。

雪焰酒是大雪山最烈的酒,酒一入喉,蒲草便觉得一把小刀刮着自己的舌头,然后顺着舌头、喉管一路劈下,第一感觉是辣,辣完以后是疼,酒经过的地方无一不是火烧火燎的疼。蒲草没忍住要喷出来,赶紧拿手捂了,好容易才吞下去,酒劲一冲,头开始有点晕了。

有了第一碗,便有第二碗第三碗,来到刘家堡做客,没有主人敬酒不还的道理,来来回回蒲草也记不清喝了多少,反正看什么都在晃,舌头发直,最后喊苏子仲的名字都喊不完整,背在身上的绞酋直往下掉。

苏子仲奸计得逞,看着蒲草喝醉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开心,让刘净秋安排堡里侍女扶着蒲草去歇息,自己留下来跟刘和敏喝酒闲聊。

刘和敏将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苏子仲,特别是曹馗的死,真正让苏子仲惊掉下巴的,还是刘和敏说的一句话,“丰国新皇凌英侠的公主凌子现在就在刘家堡,目前知晓的范围只限于我们雪山六堡。”

苏子仲很诧异,“为何会在刘家堡。”

“凌英侠谋反前,将子女送往不同的地方,凌英侠年轻的时候带来雪山六堡,不打不相识,性格脾气与我们几个都投缘,实际上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后来听说他在丰国最了大将军。上个月,他安排几个人将他的女儿送到刘家堡来,说让女儿见见大雪山的风景,我也不疑其他,让净秋姐妹几个领着他女儿在周边转了转,没想到他居然成了丰皇,想必是之前怕谋逆事发牵连家人。以我们对当年凌英侠的了解,他干不出谋反这种事,也许是地位变了,想法也变了吧。”刘和敏有些感叹,“不说那些,子仲啊,看形势隆国与睦国就要打仗了,这次回来要多为堡里分忧。我们正在查离阳镇睦国人被杀一事。睦国人说现场有大雪山影灭的身份牌,遗留的武器是影灭独有的蛇匕和雪马刀,实际上根本与我们无关,我们已经与大雪山通过气,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在调查。”

苏子仲本不打算告诉刘和敏说自己被影灭刺杀,见刘和敏说起影灭杀了离阳镇的睦国人,从身上取出影灭的身份牌“刘伯伯,你看。”

第三十四章 豪客

苏子仲言简意赅了述说归途种种,刘和敏眉头越拧越紧,影灭独此一家,几乎没有被冒充的可能性。

银发碧眼,又被允许修习雪神教的武学,有不可复制的身份牌,大雪山究竟想干什么。

刘和敏毕竟老成一些,他所想的,并非只是表面上的几桩刺杀,隆睦即将开展,如果大雪山真要顽固地抹杀雪山六堡的未来,必须早做打算。

雪山六堡在隆国有千年的历史,一着不慎将灰飞烟灭,蝼蚁尚且知道偷生,雪兔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几万人的生死。

刘和敏顾不得苏子仲还没有回家,当即着人请另五堡堡主前来商议,正好可以当面询问清楚,事急从权,大雪山的男人,就没有举棋不定这么一说。

蒲草醒来不知道身在何处,记忆还停留在抓饭的香味里,之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口干舌燥头疼欲裂,蒲草粗粗检查了一下自己,躺在两尺多高的不知道是否应该称为“床”的地方,暖意从床底传来,穿过垫着的褥子,后背暖洋洋的。屋子很宽敞,有一扇窗户,但与内陆的推窗形制差异太大,看起来更像是一块横移的挡板。屋内陈设简单,没有一件是无用之物,桌子上有个刀架,置着一柄波形翘尖刀,下细顶阔,弯曲的弧度很大,半截刀身处外突内收,与鱼钩相似,应是缴械之用,昨日蒲草见刘家堡的男人们挎的刀就是这个样子。

蒲草缓了一会儿,撑着床起来,又见着鞋子上沾满了呕吐的污物,还散发着酒味。踉跄着摸到桌旁,拿起水壶灌了一口,喉咙里一阵刺痛,如胯间骑马磨破的地方被碰到一般,受冷水一激,一口水全喷在墙上,污了好大一片。

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丢人丢大了。

苏子仲说喝酒的三重境界,估计自己是体会不出来。

蒲草听见一阵婉约的琴音,蕴着无助、无奈、疑惑的情绪,似乎还夹着一点乡愁。苏子仲闲聊时说起过,雪山的乐器多高洪粗犷,与雪山汉子般直率坦荡,难道此处还有内陆人?

蒲草琴艺并不如何高明,在安澜时艺部的姐姐们大多不让蒲草操琴,说是音抒胸臆,蒲草现在身体不好,弹些自怨自艾的曲子反而扰了心境,要蒲草多读些书先把身体治好。但这不代表蒲草就没有鉴别力,弹得好坏还是听得出来的。

正准备去看操琴者何人,一名侍女推门进来向蒲草请安,说公子昨日饮醉,前来帮着收拾屋子,蒲草一张黑脸难得羞得通红,问侍女昨日自己喝了多少,侍女想了想,说公子大概喝了十多碗,还说公子真是海量,寻常内陆人喝上一碗雪焰酒就得倒,公子喝下去十多碗还能抱着苏公子,问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能不能匀点长相给您,真是厉害。

小丫头由衷地佩服蒲草,雪焰酒遇着火星就能燃起来,内陆人确实喝不惯。

蒲草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子仲说苏朗这几日便会来到刘家堡,让蒲草暂且安心住着。

蒲草在刘家堡呆得很惬意,苏子仲常常会带着蒲草骑着雪马跑上一整天,在茫茫草甸上不需要方向,只要看着皑皑冰川奔下去,哪里都是天高地阔。烈焰般火红的大麾随着马蹄的节奏高扬,颠碎了蒲草忽远忽近欲语难言的忧愁。

蒲草很快学会了带着雪犬打猎,渐渐习惯喝马奶茶时加上几粒盐巴,就连驱寒的雪焰酒,也敢抿上几口了。

蒲草给霍先生写了一封信,将一路行来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写了三十几张纸,信奉塞得满满封口都有点费劲。蒲草嘱咐苏子仲帮忙寄出去,想想又取了回来。

蒲草又重新写了一封,告诉霍先生洛水两岸郁郁葱葱的密林,说喜欢行船时风吹在脸上的快意,说洛陵城太过繁华自己经常迷路,说大雪山男人的好客与率真,结尾请霍先生代为向安澜的先生学子们问好,自己一切顺利,请霍先生无需挂念。想想又加了一句自己将前往苏家堡,以后寄信或者来人可以直接去苏家堡找他。

蒲草仔细将信看了两遍,确定没有哪句话能让霍先生猜出自己坎坷纠结的遭遇,这才将信平平整整的折成方块,在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呈霍定之先生亲启”。

叹了一口气,这才体会那些游子出行在外报喜不报忧的苦心。

苏子仲这几日很忙,其他几堡的嫡子听说苏子仲回来,大多聚到刘家堡来,就连在雪鹰城眠月阁厮混的朱幼植也来了,日日在一起饮酒演武。蒲草去了几次,他们说的话题蒲草大多没法搭话,索性后来就呆在刘家堡的客房里看书,苏子仲拽了几次,见蒲草坚持,也就由着蒲草。

琴声响了几回,曲中从未有欢快之意,蒲草心中对操琴之人有些好奇,问过侍女才知道是堡主刘和敏的故友之女客居此地,也就熄了前去听琴的念头。

同是做客,贸然前去过于唐突,倒削了苏子仲的面子。

这一日,蒲草早早起了,苏子仲昨日说他父亲今日将至,如果不去迎接显得有些失礼。

苏子仲昨日有些醉,半敞着躺着床上,蒲草喊了几遍苏子仲只赖在床上,于是蒲草在窗外抓了几把干雪,塞进苏子仲的内襟里,苏子仲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摆个苏家“拂雪掌”的起手架,不情不愿的起床。

刘家堡门口的堡垛上,蒲草和苏子仲等了小半个时辰,忽闻一声悠长的钟响,数十匹雪白的骏马倏忽便至。

苏子仲拉着蒲草从堡垛上跳下,快步行至为首一对男女马前,跪在地上“父亲,娘亲,孩儿回来了。”

一名约摸三十来岁丰腴净白保养得极好的女子跳下马,扯掉罩口的皮罩,一把抱住苏子仲,“仲儿可算回来了,想死娘了”女子哽咽着,只是抱着苏子仲不说话,泪水涟涟。

苏子仲心里一酸,想着图一时痛快跑去洛陵,定让母亲担心了,眼泪不由自主从眼睛里滚出来。

“大雪山的儿郎,哭什么。你还晓得回来,看我回去不打断你的狗腿。”剑眉阔脸的男子应是苏子仲的父亲,嘴唇抖了抖,终是骂了苏子仲一句,一抖缰绳率先纵马进了刘家堡。

“你刘伯伯差人请你父亲,说你回来了,我记挂着你,就跟你爹一起过来了,让娘好好看看我儿瘦了没有。”苏子仲的娘亲摸着苏子仲的脸,“嗯,仲儿更好看了,别怕,你爹要是敢打你,看我怎么收拾她。”

苏子仲瞬间就笑了,又拉过蒲草向自己母亲介绍。

苏子仲母亲打量了蒲草几眼,“是个不错的孩子,仲儿之前写信跟我说了你,放心吧,以后苏家堡就是你在大雪山的家。”

蒲草感动不已,随着苏子仲母子进堡,故意落后好几步,让这对母子好好说些话。

如果母亲还在,也该是这般疼爱自己吧。

也正是这一日,丁逸上了大雪山之巅,下山时多了一个脸有不忿之色的男子--“守花使”主使丁扬。

丁扬是丁逸的胞弟,当初与丁逸同被选定为“圣子”,成为雪神教立教以来唯一一个“一门双圣子”。丁扬与乃兄不同,丁逸稳重识度处事多思,丁扬散淡洒脱一心修行,看起来比丁逸更为出尘。

初时教内更倾向于丁扬担任大主祭,丁扬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了当时大主祭一句“雪神教大主祭可以多长时间不在教中”,把一众拥有投票权的长老们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丁逸继任大主祭之位后,丁扬常年驻守雪山之巅守护圣花,借着得天独厚的修炼环境,早已迈进念境上境,是雪神教中当之无愧的大高手。

山上一共九位守花使,丁扬境界最高修行最勤奋,从不曾因长困大雪山有任何怨言,除了追求传说中的御境,此生已别无所求。

丁扬本不想下山,在他看来,除了修行其余的事情都毫无意义。丁逸对这个胞弟最是了解,丁扬办事绝不会考虑世俗中的诸多因素,只论是非曲直,在丁逸眼中,丁扬是去雪鹰城最好的人选。

丁扬说下山耽误修行始终不肯,丁逸劝了许久仍无效果。无奈只能对丁扬说,“当年我两商量好的,我替你当大主祭,看在我替你了操这么多年心的份上,你是不是该帮我走这一遭。”

雪鹰城眠月阁来了一位豪客,来时便丢了两张银票,说要个雅静的房间长住,每一张的数字都能让老鸨笑得合不拢嘴。

眠月阁老鸨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像这种把眠月阁当客栈的还是头一次,眠月阁作为雪鹰城最奢华最上档次的处所,虽说做的也是皮肉生意,可与那什么人都能进的楼子不同。

眠月阁在雪鹰城西,占地极广,全是独栋的房子,围着几孔温泉泉眼,温泉在大雪山可是个金贵东西,除了隆国皇宫,也就眠月阁有温泉。设计之人构思精巧,将温泉连了凿通起在一起,以上好的雪木铺在上面。又将木下掏空,让温泉的热气散出来,使整个眠月阁都不用烧火取暖,阁内之人任何时候都可以轻衣薄衫不畏严寒。

眠月阁仿着内陆的园林修建,假山木桥点缀其中,每一栋房子雕梁画栋,以连廊穿起,不远千里运来石料砖材,在每个院子里修了可以泡温泉的池子。严寒时节,天上飞雪如席,阁内烟渺雾遮,美人池中出浴,比人间仙境还要美上几分。

眠月阁内的女子来自各个国家,甚至有少数来自于海外和更北的蛮人,说到质量,眠月阁还从未让客人失望过。

雪鹰城谁不知道,眠月阁的厨子小厮,都必须个顶个的好看,万一哪位客人口味重一点,也不是没可能。

眠月阁正中搭了一座高台,每天晚上安排不同的姑娘登台献艺,若有客人钟意,可以送上专门制作的金钗,每种金钗代表不同的价格,出价最高者当晚就可抱得美人归。

豪客就住在正对高台的一栋院子里,从不出门,一应饮食都是丫头送进院子里。老鸨听丫头说,这位客人常常纹丝不动的坐上一天,只有每晚高台献艺的时候才会瞟上几眼,却从不曾出价过。

老鸨银子到手才不会管客人干什么,天下这么大,什么样的人没有

只是上头吩咐过,如果眠月阁来了问长问短或者举止奇怪的客人,必须及时上报,这位豪客大概算是举止奇怪的那一种吧。

老鸨抱着宁错过不放过的想法,扯了扯卧室内的铜铃。

第三十五章 战狂

不多时,一位白面长须的中年男子拎着代表大夫身份的药箱敲响了老鸨的房门。

“吴大夫来啦,老身今日又犯毛病了,还麻烦您给瞧瞧。”老鸨拉开房门,对四周看了看,侧身让开。

“好说好说,要是老毛病,我再给你抓几服药。”大夫模样的人声音尖细,扭头警觉地探查周围,见无异常,这才进门。

老鸨迅速关上房门,大夫径直走向主座,大大咧咧坐下,

“有什么发现?”

“公公,阁里进了个怪人,来得时候给我两万两银子说是要长住,整日在院内修炼,不出门也不叫姑娘,我寻思着不像是来找乐子的。”老鸨一想起两张银票就兴奋,老脸乐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大雪山不比内陆,出手就是两万两的豪客可算是凤毛麟角。

“别光想着银子,干好你本份的事情,若是惹得东家不高兴,一条老狗,丢在雪坑里说埋就埋了。”

“是是是,老奴一定不敢忘了本分。公公,前不久死了位圣子又死了位太子,阁里只关了几天们就开张了,外面都在传一些消息,说的可不太好听。”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无需理会。”中年男人抱拳朝左侧虚拱,“此事自有圣裁,我们做奴才的,听话比什么都强。你附耳过来,先观察观察,过上几日你如此这般试上一试,到时便知分晓。”

两个在屋内嘀嘀咕咕半天,男人这才出了阁,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两间宅子简陋得很,门口挂个招子,写着“吴六世,专治花疾。”

这个招子很有讲究,大雪山各行各业都是父子相承,六世代表传到如今是第六代,而花疾是一种雅称,一般只有流连青楼的男人和楼子里的姑娘才会得。正常人对这种大夫多有不耻,故而看病不会选择这处医馆,因而有时一天也不见有人上门,是个藏身的好处所。

一名年轻的白净小童接了药箱,吴大夫摘了假须,对小童说道:“去告诉主子,就说鱼咬钩了。”

自从苏朗来到刘家堡,苏子仲就没见过自己父亲。

不是在议事,就是六个加起来200多岁的男人在拼酒,酒醒了接着议,议完再喝。

苏子仲这几天不太敢和娘亲呆在一起,只要待在一起,娘亲必然以一种语重心长为苏子仲好的语气,一般都以你和韵儿都这么大了开头,中间花上个把时辰回忆苏子仲与丁雪韵小时候在一起的种种趣事,再告诉苏子仲大雪山和苏家堡为了即将到来的亲事准备得如何如何,隐晦的鼓动苏子仲可以去和丁雪韵尝试之前从未有过现在可以有的那些不可描述之时,最后目含期待嘱咐苏子仲苏家堡到底是要交到他的手上趁着年轻开枝散叶就是当前对苏家最大的责任。

“你知道我现在多怕我娘么,我觉得我坐在她身边听她说我和叮叮叮成亲的时候,屁股像被爆针弩射穿了那么不自在。纪爷,您就告诉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

蒲草喜欢爬上高高的垛墙望着堡外无边无际的草甸,苏子仲实在无法理解蒲草在高处站着喝风爱好,但不找个人说说心里话憋得嘴都快扯开了。只得随蒲草爬上来,猫腰站在蒲草后面躲风。

“站的高看得远,你说要是我站在半空中,能不能看到安澜的后山?”

“纪爷,您真逗,璟国在东南,您看得是西北。”

蒲草不好意思地抓头,“到处都是草甸,我还真没注意这个。”

“悠悠天宇旷,不怪你不怪你。我爬这么高可是为了和你说我的事,你说我该怎么对付我娘。”

“你问一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缘木求鱼了。”

“”

蒲草准备爬下堡垛。

“你去哪?”苏子仲换个位置,保持蒲草能站在前面挡风。

“我去换到那边的堡垛看。”

“你是不是有病?”

“这句话向来都是我跟你说的,学我说话要付钱的。”

“蒲草,我他妈谁都不服,就服你。”苏子仲拦着蒲草,“要不是那几个家伙老是笑话我,我能耗在你这?”

“干嘛笑话你”蒲草认识苏子仲以来,还真没见几个人笑话苏子仲。

“刘友志,沙积贵,王小眼,高扁头,就连朱幼植都笑话我,谁不知道我打小被叮叮叮欺负得够够的,我能跟他们商量?”

这几个都是雪山六堡未来的堡主,蒲草之前见过。

蒲草跨出堡垛攀上梯子,扶着梯子指着自己对苏子仲说道,“看样子你非常乐意多一个人笑话你。”

“”

恰在此时,刘净秋与一个短发背琴的女子骑马经过,看见苏子仲在堡垛上,大声喊道:“子仲哥哥,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蒲草在梯子上一低头,见一个穿着内陆襦裙的女子裹着大麾,身边跟着四五个目露精光的内陆汉子。

女子略施粉黛,细眉大眼朱唇皓齿,鼻子和脸蛋冻得有些发红,五官并不如何精致,可放在女子的脸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蒲草在梯子上一时看得有些痴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情愫钻进蒲草的脑子里,便再也挥不去了。

“不去,烦着呢。”苏子仲没好气地蹲在堡垛里。

“走嘛走嘛,骑马跑上几十里就不烦了,子仲哥哥不疼我了。”

蒲草原本快要下了梯子,心里迫切想和苏子仲一起与这内陆女子多待一会儿,赶紧再次上了堡垛,把蹲着的苏子仲拉起来,“刘家小妹说的在理,走,我陪你去草甸上骑马跑几圈。”

“跑什么,天天骑马没骑够啊,还不如去找人喝酒呢。”苏子仲哪有心情出去玩啊,在没想到办法对付自己娘亲的唠叨之前,干什么都没劲。

“酒有什么好喝的,走走走,咱们一起去打猎。”蒲草刚在上梯子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怎么和那女子说第一句话,苏子仲要是不去,自己一个人和刘净秋出堡也没借口啊。

正当苏子仲不情不愿地答应蒲草去打猎,刘友志来唤,“子仲,你怎么钻到这儿来了,你阿爹要有话要问你和蒲草。”

蒲草心里连骂了好几句三多集的粗话,早不问晚不问偏偏这个时候问,苏子仲他爹是故意的吧。

蒲草特意绕了几步路跟刘净秋打招呼,顺便送给那女子一个自认为很迷人的微笑,女子很客气的回了个笑脸,乐得蒲草恨不得骑到苏子仲的肩上去。

苏子仲拉着一脸傻笑的蒲草,“捡到钱啦?笑得这么猥琐?”

“我乐意!你管不着!”

蒲草与苏子仲立在下首,六位堡主问得很仔细,比如刺客的身高、肤色、发饰如何,又或是武学路数等等,许多细节之前他们两根本就没注意。

大部分是苏子仲回答蒲草补充,有时二人还轻声交流几句,但也与上次苏子仲向刘和敏说的大差不差,没什么更有价值的信息。

问完之后,大堂一时安静下来。

高家堡堡主高寂原刚要开口说话,被苏朗摆手摁住了,苏朗对着二人说道:“行了,你们先出去,我与几位叔叔伯伯再商量商量。”

苏子仲没挪步,蒲草前几日与苏子仲在一起时,截神指又发了一次,比起洛陵时又多疼了半个时辰。苏朗最近一直很忙,苏子仲一直没找到机会提蒲草加入雪神教的事,今日若再不说,又不知道耽搁到哪天。

“父亲,我上次跟你说蒲草加入雪神教学冰瀑经的事有消息了吗?”

“我已经给丁兄去过信了,你不是不知道,雪神教普通教众是不传授大雪山武学的,只有护教军和影灭才有资格修行冰瀑经,就算是我要学,你未来老丈人也不敢开这个口子。蒲草是你兄弟,他是否打算一辈子都呆在雪神教中,如果有一天他病治好了想要离开,雪神教对叛教之人可从不会手软。”

苏朗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苏子仲和蒲草大吃一惊。“我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大雪山不会贸然收一个外人,我给丁兄的信上写着,只要大雪山同意收,我苏家堡给蒲草作保,而且每年少拿一成的年奉。”

“你未来老丈人虽然是教主,但没你想象得那么惬意,教中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许多事情不太好办。我不能为难丁兄,所以,我宁愿把这件事当成苏家堡与大雪山做的一笔交易。”

“仲儿,我希望你的眼光没那么差。否则,不如由我先来做恶人。”苏朗这句话看似是说给苏子仲听,实际上是在敲打蒲草。

蒲草不知道这里面还牵涉了这些事,没想到愿意为自己担保,更是减了一成年奉,当即站出来向苏朗表态:“苏伯伯,苏家堡对蒲草的厚恩,蒲草无以为报,蒲草今日立誓,此生必不负苏家堡不负子仲兄弟。”

“年轻人,我们多喝了几年大雪山的雪风,誓言这些年也听不了少。子仲当你是兄弟,只要不违背道德,大雪山的男人可以为兄弟付出一切,因此,苏家堡不需要你感恩。如果子仲看错了你,就当给苏家堡未来的堡主上了一课,今日付出的一切,自然由他来向你讨回来。别嫌伯伯的话难听,你以后在大雪山呆得时间长了,就会明白大雪山真正的男人之间,报恩一壶酒报仇一把刀。”

“雪山路长,你们未来要走的路还多着呢。去吧去吧,我们探得消息,睦国来了二百余侦骑进了咱们的地盘,离刘家堡不到百里,哼,雪山六堡不亮刀,这些睦狗就忘记疼了。出去以后,你们几个小子商量商量,一个也不允许放回去。跑了一个,自己回来领家法。”苏朗一说到打战,神色不怒自威,念境宗师的气劲散了开来,蒲草感觉一阵海浪扑面而来,要不是苏子仲撑着,估计当场就得趴下。

“差点被你爹的真气压扁。”蒲草看着苏子仲。

“没办法,一有仗打他就开心,估计是兴奋得忘记你还没有修行,快走,咱们找上刘友志他们几个合计合计。嘿嘿,关门撵雪兔,一个也不能放跑。”苏子仲本来就非常好看,此刻笑得更添邪气。

“堡二代”聚齐,一个个像是吃了春药似的,摊开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的地舆,几个脑袋围在一起扒都扒不开。

一群战争狂人!蒲草也是服了。

第三十六章 道理

这几天眠月阁都知道有位内陆的憨子,人傻钱多。

以隆国人的审美眼光,这憨子长相顶多中下,但是出手非常阔绰,第一天进阁就打赏身边服侍的小厮丫鬟每人两颗圆滚滚亮闪闪指肚大的海珠,对着光能看见珠子水润通透,算起来比大雪山一般人家的传家宝还要值钱。

海珠可是好东西,就算在东海,百蚌也不见得能育出一珠,老鸨心里嫉妒不已,白白让几个奴才得了便宜,早知道自己就围上去了。

内陆人与隆国人长相差异明显,按道理这憨子孤身一人不可能进得了雪鹰城,但偏偏出现在眠月阁里,惹得一些有心人惊诧不已。

自然是有人跳出来要摸摸他的底,但那些寻憨子麻烦的,第二天就再也未出现过了。

所以憨子每天在眠月阁快活得跟神仙似的。

憨子也住在高台附近,甲等四院,与豪客相邻。

与豪客不同,甲等四院每日都是莺歌燕语,全是楼里最好最漂亮的姑娘,特别是晚上送金钗之时,甲等四院递上台的钗子,就没低过金燕钗。

每晚高台献艺其实就是一夜春宵的拍卖会,金雀钗代表一百两,金燕钗代表一千两,金鸾钗代表一万两,也只有甲等乙等的院子,经阁里验过荷包的斤两,也会派发一定的钗子。

谁屁股底下坐的金山厚,谁就是眠月阁的大爷。送完了钗子交割了银钱,等金山变成了土山,要是有睡不开眼还想赖在眠月阁,大雪山的冰犼子不嫌弃加点肉食。

眠月阁的姑娘按照姿色、才艺、伺候人的功夫分为春夏秋冬四等,来眠月阁寻欢的客人,大多是找个丙等丁等的院子,花上几十数百两的银子,找个秋字头冬字头的姑娘缠绵一晚,就是一辈子的谈资了。毕竟邻着眠月阁不远的几座楼子,三十两银子就可以让撑楼的姑娘陪上半个月。

便是朱家堡朱幼植,也只敢在眠月阁长住乙等的院子,送上一直金燕钗也要心疼个把月,朱家堡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邱少爷爽快,让外乡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有钱。”

“邱良祺,要不要我们帮你凑份子啊哈哈哈哈”

“邱少,灭了这个憨子的威风。”

“憨子滚出大雪山”

今夜眠月阁难得的人声鼎沸,各院的客人都挤在高台前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叫嚷。

雪鹰城邱家的二少爷邱良祺才从渝国回来,和几个酒肉朋友约了今晚来眠月阁快活,往日里只要邱少爷来了,这送金钗的风头是不会有人跟他争的,谁让人家是雪神教钦定的商头呢。

大雪山向外出产何物,雪神教说了算,至于卖价几何,则是邱家说了算。邱家掌管雪神教的买卖几百年,想不富都难。

邱二少相中了新来的春娅姑娘,春娅姑娘一曲歌罢,邱二少喝得面红耳赤,让小厮送上一枝金燕钗,跟身边的朋友说多谢承让春娅姑娘今晚先给我暖暖床。

结果台上宣布结果的小厮高声喊着春娅姑娘谢甲等四号院客人厚赐,这就代表邱二少的今夜与家人无缘了。

睡不睡女人是小事,可海口夸了面子损了,邱二少不能忍。

邱良祺几步冲到台上,拦住即将下台的春娅,对台下高声叫道:“等等,甲等四院的客人出多少,老子出双倍。”

老鸨赶紧上台陪小心,说这不合规矩,甲等四院的客人已经出了价,若是二少喜欢春娅,明日再来便是。

邱二少一掌掴得老鸨半边脸肿得老高,什么规矩不规矩,眠月阁开门做生意不就是图钱么,敢驳我邱少爷的面子,今天老子就看看哪个王八蛋跟老子比钱多。

当即邱良祺让台上小厮高宣邱二公子出价六枝金燕钗,小厮看看老鸨,老鸨捂着脸暗暗点头。

小厮便在台上喊着“邱二公子赠春娅六支金雀钗,春娅谢邱二公子厚赐。”

邱良祺挣回了场子,志得意满正欲下台,结果憨子走出院来,轻飘飘的来一句,“甲等四号院加赠金鸾钗一枝。”

邱良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啻于被人打了一巴掌,他邱二少爷什么时候在雪鹰城受过这个羞辱,干脆也不下台了,今天定要让这个内陆人知道,大雪山不是外乡人放肆的地方。

两人相互较劲,从一枝金鸾钗加到二十支金銮钗,闹得整个眠月阁里的人都到高台前起哄。

丁扬被吵得无法修炼,要不是曹馗死在眠月阁,丁扬根本不会选择从这里查起。

“哎,现在的崽子,哪还有一点大雪山的精气神。”丁扬暗叹,大雪山缺粮,二十支金鸾钗就是二十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能救活多少严冬时节的雪山子民。现在这群小子争风吃醋,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真是世风日下。

丁扬知道邱家,只是没想到仗着雪神教邱长老,竟敢如此嚣张。

邱良祺有些顶不住了,他一个邱家的少爷,根本没能耐让家族拿出二十万两到眠月阁来耍威风。刚才一时赌气,报了二十万两的价格,现在甲等四号院的憨子不加价了,转身回了院子。

邱良祺呆住了,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高台上,没银子可走不出眠月阁,闹到家里不止掉一层皮那么简单。这次好不容易才从家族里争取到渝国商线的总管事,万一

邱良祺想都不敢再往下想,恨不得现在就生吃了这个看着憨憨傻傻的内陆人。

老鸨不顾脸上掌印,欢天喜地的跑到邱良祺面前讨赏,邱良祺怒气冲天,又给了老鸨一耳光,“你邱少爷何时少过银子。”

邱良祺一不做二不休,跳下台来直奔甲等四号院,踢碎院门,要将憨子扯成几块。

憨子就站在院子里,对着怒发冲冠红着眼睛的邱良祺说道。“从哪里来滚哪里去,顺便把门修好。”

邱良祺拔出腰间长剑,直刺这个害自己不浅的内陆人。

憨子动也不动,长剑离憨子的喉咙还有三指的距离,任邱良祺如何使劲,长剑再也无法前进一份。

“便是曹馗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你算什么狗东西,滚!”不见憨子如何动作,邱良祺只觉一阵大力击中自己,从院门倒飞出去,邱良祺倒也光棍,趴在地上头一歪装晕,不然今晚还不知如何收场。

曹馗死在眠月阁几乎算是禁忌话题,来眠月阁的人只是图个乐子,可不想惹祸上身,纷纷做鸟兽散,不多时便台前便干干净净。

丁扬听见憨子说起曹馗的名字,眼睛眯了起来。

刘家堡也闹哄哄的。

苏子仲、刘友志、沙积贵、朱幼植、王小眼和高扁头俱披着半身铁甲高坐于雪马上,身后各有数十名至几十名堡丁,就连苏子仲的四名侍女也都换下了裙装穿着雪狸皮制成的轻甲。

蒲草被编入苏子仲的队伍,苏子仲身后的堡丁是跟着苏朗来的,苏朗虽说不插手,但也不会不疼惜自己儿子,将随性的苏家堡贴身侍卫全都拨给了苏子仲以护安全。

虽然平时雪山六堡都以苏家堡为首,但此次睦国侦骑出现在刘家堡的地盘,自然是以刘家堡为主。刘友志策马前行几步,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众位兄弟,睦狗诬陷咱们屠了离阳镇,这口气咱们咽不下去。我们不去找睦狗的麻烦,睦狗倒派兵来寻我们的麻烦,长辈们说了,睦狗送上门的两百人,一个都不允许放回去。我早已派人摸清了睦狗的行踪,他们散得很开,咱们按预定的计划在鳌头沟堵住他们,睦狗要是从谁的方向跑了,老规矩,回来让众兄弟当马骑,有没有意见。”

众人都看着朱幼植,这雪山六堡的几个堡二代,就朱幼植修行最不上心,整日游手好闲,依然停留在力境。

“看我干嘛,你们骑我骑得少么?这次我爹给我拨了四十人就守一条道口,老子就不信你们还能骑我。”朱幼植每次都吃亏,这次学精了,主动挑一个最轻松的任务。“我倒担心高扁头,这次你负责布口袋,要是没全部钻进去,可别赖我们。”

“滚你的蛋,你洗干净后背等着套鞍吧。”高扁头大名高仓足,遗传了高家堡几代人的扁头,也遗传了高家堡的火爆脾气。

就连堡丁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刘友志看动员得差不多了,一声令下,百十号人纵马出堡各奔目的地。

“蒲草,待会你不要离我太远,睦狗来的都是一般的斥卒,没什么高手,我和红棉他们护住你不难。”苏子仲在马上对蒲草喊道,马速很快,说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见。

“你不是说你不能显露修为吗”之前苏子仲对蒲草说过,爹娘不让自己展现气境的实力,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是在洛陵,在雪山六堡没那么多讲究。你跟着我便是。”

苏子仲骑在马上如谪仙人,看得蒲草羡慕不已。

不到一个时辰,蒲草便与苏子仲达到了指定的位置---鳌头沟的最北段。

鳌头沟像是一道伤口横在草甸上,突兀的向下陷了五六丈,宽约十来丈,若是骑马沿着沟得跑上半日。谁也说不清鳌头沟是怎么来的,传说这是雪神为保护大雪山子民,以雪神杖划出一条与睦国的界限。

过了鳌头沟,便是睦国的领土,睦国的军队要是进入草甸,从鳌头沟最近。但睦国并未在此驻军而选择一个月只能补给一次的离阳镇,是因为离阳镇是睦国版图最西北的位置,而且之前局势不像现在这么紧张,在鳌头沟驻军容易引起两国摩擦。便是此时,睦国调集攻隆的大军离鳌头沟尚有二十余里。

睦国要攻打隆国,首先得摸清草甸的情况,否则一望无际的草甸是睦国大军的噩梦,在茫茫草甸上没有参照物也没有补给,到时候想回去都回不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雪山六堡张开了口袋,静静等待探路的两百余名侦骑。

蒲草和苏子仲隐藏在鳌头沟一条细峡里,峡谷又长又细,不注意看根本找不到,马匹全都罩上了笼头发不出嘶鸣声,以免惊到了睦军。

“斥候进了草甸就得散开,刘友志和高扁头会负责吸引睦狗的注意力,遇上三五个人当场就剿了,要是小股的斥骑,肯定往回跑,我们要做的就是断了他们的后路。蒲草,你没打过仗吧。”鳌头沟里没办法骑马。苏子仲指挥堡丁将马藏好,算算时间现在刘友志和高扁头还在拉网,四名侍女各自带着堡丁在瞭望着四周,苏子仲跟蒲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没有,我在安澜的时候,听兵部的先生们说过排兵布阵,但没打过仗。”蒲草讲绞酋取下握在手里,战争即将来临,蒲草有点兴奋,更多的是紧张和无措。

“咱们这次是小场面,真刀真枪干就行了。别看我们平时瞧不起朱幼植,可一旦打起仗来,朱幼植狠着呢,有一次刀刃砍卷了,硬用牙齿生生把敌人喉咙咬开。我教你,敌人在远处你就射箭,敌人在近处你就用刀砍,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可是我不想杀人。”

“雪木脑袋,对敌人就得狠,我问你,你想不想亲手杀了曹瘸子?”

“废话,当然想。”

“把睦狗想成曹瘸子就行。”

“可他们不是曹瘸子啊。再说当兵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有爹娘妻儿,被杀了他的家人该多伤心。”

“他们来大雪山难道是来玩的吗?还不是为了攻打大雪山。大雪山的子民就不是人就该被他们杀吗?蒲草,你记住,咱们可以不欺负人,但若有人想欺负需要咱们守护的人,哪怕付出生命,也一步不让,这就是大雪山男人最大的道理。”苏子仲说完,拔出腰间酒壶的塞子,猛倒入口中。

此时的苏子仲,在蒲草眼里再无半点洛陵贵公子的模样,有杀气,也更真实。

蒲草没想好说什么,干脆沉默不语,他不否认苏子仲的话,若有一天,安澜需要自己守护,那么,堕入深渊又何妨。

第三十七章 活着

作为一名念境上境的武学宗师,已是站在整个大陆的最巅峰,爱恨情仇生死往今不过是山巅的浮云掠影,任你风雨飘零暴雪寒风,山依然是山,不增不减,古井无波。

一念可与天地同,故谓之念境。

甲等四号院靡靡之声不绝,春娅露着大片雪白背部,脚尖随着乐师的音拍舞动,长长的水袖像两条美人舌在锦袍华服的憨子耳边搔动。

一曲舞罢,伴舞的舞姬退入帐后,春娅酡红的脸蛋配上略显粗重的呼吸,衣裳本来就薄,汗津津的粘在春娅的身上,完美地凸显出青春的线条。

憨子勾勾手指,春娅去一侧的柜子里拿出雪鸠尾羽制成的眼罩带上,又倒了一壶眠月阁最为出名的助兴酒,跪在地上靠着双膝挪到憨子的小腿旁,一手将酒喂至憨子的唇边,另一只葱嫩的手沿着憨子的小腿时轻时重地游离着上移。

纯黑的眼罩镶嵌着折光的细碎雪玉,插满了七彩斑斓的雪鸠尾羽,遮住了春娅鹅蛋脸的大半,越发神秘诱人。若隐若现的两处耸起触手可及,不安分的小手就快要到达憨子最敏感的部位。

憨子坐在软榻上,身子朝后仰着,酒液打湿了胡须,春娅的体香夹着一丁丁的汗味,冲击着憨子最原始最彻髓的欲望。

憨子身子突然回正,猛的抓住春娅的滑腻的小手,像是在侧耳倾听。

春娅跪在地上,以为憨子要将自己吃掉,半疼半娇的对着憨子低语:“还请公子轻点怜惜小奴。”

没有等来憨子的进一步动作,小手依然攥在憨子的手中,春娅偷偷瞄了一眼憨子,见憨子依然保持倾听的动作,不时点头。

春娅心道,这憨子果然是有病,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愿意伺候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内陆人。

“怎么停下来了,继续啊,本公子喜欢得紧。”这厢春娅还在盘着小念头,憨子两指拖起春娅的下巴,又换回原来的姿势。

丁扬收回了探查甲等4号院的真气,真气是武者的第二双眼睛,虽未亲临,却比双眼所见更为清晰,甚至可以看见

丁扬自恃身份,修到念境上镜,可不是用来偷窥的。

只是远远用真气圈在院子外围设了个警戒,想来憨子也逃不出去,待观察几日,看看接触了哪些人,能不能顺着这条线摸下去,再来收网。

鳌头沟细峡。

蒲草与苏子仲背靠背坐着。

蒲草绑靴,苏子仲拭剑。

内陆的鞋子在软软的草甸上没踩几天就会脱线,入乡随俗,蒲草来到大雪山以后,换上了宽松的皮靴。大雪山的皮靴由整块动物皮鞣成,别看毛乎乎的,又暖和又轻便,还耐脏。

一开始蒲草很不习惯,总感觉脚在皮靴里不服帖,像是蚯蚓钻进泥鳅洞,脚怎么动都不沾边。后来苏子仲教他用雪焰酒将新靴子泡一泡,果然紧致许多,连脚臭味都小了。

蒲草也想找点其他的事情干干,但苏子仲这一队每人都分了任务,就他和苏子仲是闲人。苏子仲偶尔来回跑跑,蒲草左看右看也帮不上忙,只得无聊地把绑靴的带子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公子,来了!”红棉从高处喊道。

苏子仲连忙安排人将马牵到高处,待上了沟沿,蒲草看见远处二十来个睦国斥骑狼狈奔走,毫无队形可言,不少人身上以及坐骑还带着伤,跑的慢的斥骑被穷追不舍的高家堡堡丁射下马来,在草甸上翻滚哀嚎。

没人会多看一眼,军士们鞭子甩得老高,狠狠的打在马臀上,疯狂压榨最后一丝马力。只要跨过了鳌头沟,再跑上一刻钟,就能寻到睦军大营附近的游骑。

对睦国斥骑来说,希望就在眼前,过了这道沟,就能活下去。只需要比身后的战友跑的快就行,那些落后的人自然会牵制住追赶的堡丁,为他们逃亡多争取一点点时间。

落后之人的下场早已注定,没有幸运可言,这就是战争。

“把他们切开,放几个给朱幼植。”苏子仲控马迎了上去。

见苏家堡已经接战,高家堡的堡丁只留了几个断后,其余的全部折回去,他们还要将下一股斥骑再驱赶到此处。

苏家堡的堡丁们在马上大声呼喝,如蒲草每次去猎捕雪兔时雪犬狂吠惊扰雪兔一般无二。

睦骑见有人拦住归途,纷纷驭马转向,慌忙夺路而逃,散得更乱了。

苏子仲一马当先,追上最近的一个骑兵,一剑将骑兵半个身子斩开,剑势未尽,战马的脖子被切开长长的口子,激起冲天的血柱。

战马人立而起,悲鸣一声,带着挂在马镫上半截骑兵的身子,直直倒在地上。

来年,此处的草应该会更绿更肥吧。

苏子仲手中的剑顺势而收,掷向将身子伏在马上的另一名斥骑,这名斥骑铁盔早就歪了,鲜艳的盔缨胡乱地压在马鬃上,战马的口鼻已经喷出大量的白沫子,高速的奔逃让战马不堪重负。

长剑精准的插在战马脖颈上,马头一歪翻了好几个跟头栽在地上,传来一阵骨碎的声音。斥卒也被带着在草甸上翻滚好几圈,砸的不成人形,痛呼尚未完整的发出来,便生生被扼在喉咙里。

一边倒的厮杀仍在继续。

苏家堡的战马刚刚在细峡里休息,比斥骑的战马提速快了许多,堡丁们也很有经验,只与斥骑伴行,能杀则杀,不能杀则紧咬着不放,待斥骑的马跑不动了,再上前补上几刀。

斥骑本就被追得胆寒,一心只想着逃命,很少有骑马与堡丁们对战的,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当然也不愿意舍了自己性命为他人争取时间。

“蒲草,你发什么愣!”苏子仲怕蒲草有什么闪失,杀了两名睦军,四下寻找蒲草。

不远处,蒲草的马头与一名年轻斥骑的马头并排,斥骑拼命跑,蒲草也握着刀拼命跑。

“砍呐!”要是苏子仲在蒲草的位置,早就将年轻斥骑斩了,可蒲草和那个年轻斥骑就跟闹了别扭的情人似的,一个跑一个追。若把蒲草手中的绞酋换成鲜花,说不得更像一些。

蒲草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冲势借着将绞酋砍向年轻斥骑的后背,蒲草用力过猛,险些失了重心,准头也自然歪了,绞酋擦着斥骑的马尾划过去,落了个空。

“撞他!”苏子仲看得着急,要是平时早把蒲草拉下马来自己上了,奈何蒲草离他有些距离,鞭长莫及啊。

斥骑拼命鞭马跑出一大截,蒲草马术本就不精,苏子仲让他撞,手忙脚乱地控着马兜个圈子想继续追上去,这一耽搁,又被落下一截。

一阵刀风呜咽着在耳后响起,蒲草躲闪不及,眼见就要被后面逃过来的睦军斥骑顺手一刀取了性命,苏子仲剑扔了出去,暂时也没了趁手的兵器,只得从马上高高跃起,扑到蒲草的马背上,将蒲草的身子带偏,堪堪躲过致命一刀。

“啊!”苏子仲一声痛呼。

“啊--呃!”这一声来自身后,蓝鸢甩出的套马索精准的套在睦国斥骑的脖子上,将挥刀军卒拉下马,拖在马后带远了。

好在苏子仲修为不赖,忙乱之中将蒲草救下,又倾力扭了一下身子让过了要害,只是右臂中了一刀。

两人同乘一骑,苏子仲疼得直吸凉气。出发前苏子仲穿的是半身甲,只能护住前胸后背,胳膊上没有甲叶遮挡,生生吃了一刀。

蒲草想要勒马查看苏子仲的伤势,苏子仲一夹马肚,怒吼:“仗没打完停什么停,死不了!你他妈以为是打雪兔呢!”

待经过一匹无人的战马,苏子仲跃了出去,稳稳地落在马背上,再次去追逃跑的斥骑。

苏子仲的胳膊一片殷红。

绿柳拍马经过蒲草,冷冷地说道,“如果公子有事,我必将你剁成肉酱。”

厮杀来的快去的也快,除了为减少伤亡刻意放走几个睦军,留给朱幼植痛快痛快,苏家堡带出来的堡丁无一损伤,苏子仲竟是唯一受伤的一个。

若不是蒲草走神,以苏子仲的身手,再多来一倍的睦军,苏子仲也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堡丁们打扫战场,将睦军斥骑和马匹的尸体搬入细峡内,否则后续的睦军看见了早早绕开,草甸平坦广阔,想全部拦住又得多费许多功夫。

红棉在给苏子仲包扎伤口,蒲草走到苏子仲的身边,嗫喏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娘兮兮的,兄弟之间说这话!”苏子仲忍着疼,伸出左手。

蒲草伸出右手与之相击。

“第二次了啊,苏子仲你有完没完。”蒲草上次跟苏子仲击掌,被甩在河里还不怎么痛,这次他娘的又被抡起来摔在地上。

“呸呸呸,”蒲草吐着嘴里的草渣。

只是这一次,蒲草没有骂那句三多集流传最广的粗话。

蒲草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摸出金先生配置的金疮药递给红棉,红棉虽然生气蒲草害得自家公子受伤,可这金疮药的效果可是有目共睹的,之前从洛陵回来,但凡有点小伤,敷了第二天便能结痂。

红棉不好将蒲草揍一顿出气,把气撒在金疮药上面,一使劲倒了大半瓶。“哎哟,这手一抖就洒了大半,也不知道纪大公子心疼不心疼。”

蒲草就当没听见红棉阴阳怪气的语调,赔笑道:“不心疼不心疼,红棉姑娘只管使。”

红棉给苏子仲扎好口子,去与绿柳等人汇合,第二批逃兵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各个方位都要有人盯着。

“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砍下去。嘶---帮我胳膊上的带子背到脖子上去。”苏子仲打算把右臂吊在脖子上,垂下来一碰就疼。

蒲草将带子系好,不敢看苏子仲的眼睛,“苏子仲,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真下不了手。”

“我记得你说过,等霍先生金先生老了,你来伺候他们。你还说过,等门房老李走不动路,你将接他的班给他炖肉煮酒,如果今天你死了,这些事情谁来做?”

“你千里迢迢来到大雪山,就为了能活下去。难道你甘心糊里糊涂葬身在大草甸上吗?”

“是不是觉得很残酷,要么你死,要么我活,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清醒一点,这是战争,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我再问你,如果我因你而死,你会不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许多事情,别人教是永远教不会的,你得记着,活下去,才有未来。”

“蒲草,我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无论面对火海刀山,还是无间地狱,只要我们坚持活下去的信念,那就管他娘的,劈一刀斩上一剑再说!”

苏子仲单手用力抱了抱蒲草。

蒲草沉默。

战争是男人最快的成长方式,接下来的几波战斗,蒲草再无丝毫犹豫和怜悯,出六刀,杀四人。

满身黑血的少年,依然会对着破碎的尸体呕吐,吐完了另一位少年吊着胳膊的搂着他,一起抬头仰望在高空振翅的雄鹰,柔风卷着草浪,两道笔直身影如山如阜。

“我要好好活着,为了那些希望我活的更好的人们。”

第三十八张 河狮

在睦国游骑喷火的目光注视下,刘友志与苏子仲大摇大摆的整了队伍打道回堡。

朱幼植黑着个脸,看谁都是挖了他家的祖坟一样。

在刘家堡合计的时候,他领的已经是最轻松最舒服的活儿,层层扎网,漏给他收拾的睦军,尽是零星跑得疲软逃得胆寒的雪兔子。

原本都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儿,反而出了点岔子,跑了十几个睦军不说,还被闻讯而至接应斥候的睦国游骑射死了几个堡丁。

中间隔着又阔又深的鳌头沟,睦国游骑也不敢弃马进入隆境,毫不顾惜这边还有自家同袍,一个劲的朝着朱幼植的队伍射箭,朱幼植顶不住,朝着苏子仲所在细峡靠了过来。有些命大的,趁乱跳入鳌头沟,在友军的接应下,拾了一条命回去。

苏子仲瞧不起朱幼植,不过是看不惯朱幼植声色犬马的做派,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倒没怎么刺激他,还好言好语宽慰几句,身后的几个小侍婢可不管,仗着苏子仲平日里的纵容,可把朱幼植好生损了一顿。

睦军的游骑越聚越多,沿着鳌头沟盯着朱幼植和苏子仲,蠢蠢欲动,看势头甚至要跨过鳌头沟打一个反击的想法。苏子仲赶紧差人与刘友志他们递了消息,加紧剿了草甸上溃逃的斥骑,撤了回去。

“睦狗不用客气,送到这里就行了,要是得空,少爷我定要去你们那边转转。”高扁头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鳌头沟对面的睦国游骑挑衅。

睦军不敢过沟,胡乱射了一通,高扁头原本想嘴上占点便宜,架不住睦国骂阵的糙汉的嘴炮,老高家祖宗十八代的女性来来回回愣是被亲热个遍,气得高扁头两把板斧的都被快拧成了麻花。

毕竟是打了胜仗,回了刘家堡好一通热闹。

刘友志安排人在草甸上燃起几堆篝火,给弟兄们庆功,近些天刘家堡来了好多生面孔的内陆人,都跑过来凑这难得一见热闹,蒲草不仅看见前几日好看的背琴女子和刘净秋坐在一起,也瞧见不少生面孔的内陆人。

蒲草每次看见这个女子,不自觉的想要去和她亲近,哪怕从来没说上话,只要离得近一些,一整天都能漂起来。故而找个借口辞了苏子仲,挨着刘家小妹坐着,就为多看女子几眼。

蒲草私下打听过,这是凌英侠的女儿凌子,现在的丰国长公主殿下。

酒至半酣,王小眼和高扁头低语几句,高扁头站出来双手下压,载歌载舞的人群止住了喧闹,俱都看着圈中心的高仓足。

“雪山六堡的兄弟姐妹们,我高仓足有句话想问诸位,大雪山的男人,是不是言出必行?”

一片高呼当然要言出必行,还有些个醉得不轻的少年,拔出腰间的兵器,只要高扁头此刻说出不守承诺之人的姓名,就要涌上来上好好教训不践诺的坏胚子。

高扁头见气氛酝酿得差不多了,将躲在篝火阴影处喝闷酒的朱幼植拉出来。“朱少堡主,请吧。”

朱幼植被他们骑习惯了,早摸清他们的路数,也不觉得羞耻,当下扔了酒壶站出来,对着周围一抱拳,“这次是本少爷运气背,几位兄弟让我挑了轻活儿,放跑了几个睦狗。虽说睦狗狡猾,到底是我考虑不周,今日我给几位兄弟当雪马,心服口服。”

叫好之声不绝,朱幼植好点女色,在雪山人看来根本就不是大事,磊落的汉子都值得大雪山所有人的敬佩。

朱幼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骑的,本次追逃战,刘友志和高扁头功劳最大,这两个人先骑,刘友志年长些,上去意思意思就过了,高扁头不管那些,在朱幼植背上,一会儿叫掉头,一会儿叫加速,时不时在朱幼植的屁股上拍几巴掌。

朱幼植没奈何,只得记上高扁头的黑账,改天寻个机会报复回来。

刘净秋和凌子公主见朱幼植吃瘪俱是笑了起来,刘净秋豪爽些,笑得前仰后合,凌子公主则是文雅得多,掩着嘴轻笑,弯起的眉毛暗下出卖了主人的表情。

笑颜在跳动的篝火中绽放,如渝地传说的蛊术,勾走了蒲草的魂魄。

“蒲草,蒲草”有个苏家堡的堡丁跟苏子仲说了几句,苏子仲跑来找蒲草。

没反应。

“蒲草?”

依然没反应。

“纪—谦---达!”苏子仲喊几声没反应,对着蒲草的耳朵大喊。

蒲草吓了一条,捂着耳朵别过头。“你是看我没聋心里不快活是不是,就不能好好说话?啥事儿,放!”

“我爹喊我们过去,说是大雪山来消息了,你爱去不去。”

苏朗在刘家堡住的房间没点灯,偌大的空间黑漆漆的,蒲草和苏子仲伸头缩脑看了看,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滚进来。”苏朗的声音从黑暗里传过来。

蒲草和苏子仲摸摸索索进了屋子,有个高大的人影,看起来与苏朗挺相符。

“爹,为何不掌灯?”

“老子高兴。”苏朗一句话噎得苏子仲只翻白眼。

好吧,你是老子,你开心就好。

“子仲,你娘找你刘婶婶聊天去了,我叫你们来,是刚刚大雪山送来消息,你老丈人花了许多口舌,看在一成年奉的面子上,终是说服了教内的长老,让蒲草先去护教军。”

蒲草和苏子仲一听便开心起来,能进护教军,就算是入了雪神教了。

“先别忙着高兴,鲍长老对你老丈人说,有苏家堡作保,要卖我苏家堡一个面子,许了蒲草一个伍长的职位,其他长老都同意了,丁兄也不好反驳。子仲,你有什么想法,只管说出来。”

苏子仲想了想,“希望是孩儿想错了,这些长老怕是没安好心。既舍不得我苏家堡一成年奉,又想不动声色的挤走蒲草,蒲草到时候自己在教中呆不下去,他们对你有个明面上的交代。”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迎雪节快到了,你此番回来还没上山看你丁伯伯和韵儿,也该去看看了。跑出去一年多,也不知道韵儿生气没有,最近几次来苏家堡,每次在你房间都呆上许久,你可不能负了韵儿一片心呐。迎亲的各方面事宜,我和你老丈人那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日子就定在雪神节那天,我和你娘,都盼着抱孙子呢。”

“知道啦知道啦,你怎么和娘一样唠叨,说不定叮叮叮还不乐意嫁给我呢。”

一阵掌风略过,苏子仲惨叫一声,“爹,你怎么往我受伤的胳膊上打。”

“不打疼你你都不知道老实,你要是敢在你娘面前说这话,看你娘不把你耳朵揪下来。每次韵儿来,你娘都特别高兴,儿媳妇长儿媳妇短的唤着,韵儿也没反对,怎么就不愿意嫁给你了?”

“那是她能装。”苏子仲撇嘴。

“我看你就是欠韵儿收拾。”黑暗中苏朗的影子伸手对着苏子仲点了点,“昨日听说你为救蒲草受伤了,我既担心你的伤势,心里又挺为你高兴。”

“男人就该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中不愧父母妻儿兄弟,仲儿,伤疤是雪山男人的荣耀,希望你和蒲草能一直走下去,任何时刻都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对方。”

蒲草和苏子仲都点头称是。

“之前信上让你早点回来,是怕你在外面有点什么闪失。我感觉大雪山很不对劲,上次你几位叔叔伯伯都在,我不好多说,虽然是老兄弟,但毕竟只是我的感觉,也没什么证据,有些话说出来怕乱了自家的阵脚。”

“仲儿,这几次,我上大雪山,除了你丁伯伯何叔叔和赵长老黄长老,余下能坐在雪神殿七位长老一个没见着。”

“爹,也许是他们不在教中?”

“不,一个都不少都在山上,但我前去拜访,不是推脱身体不适,就是借口闭关修炼,哼!一帮念境宗师,会身体不适,你信吗?”

苏子仲也觉得不可思议,念境武者,除了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几乎可以说是寒暑不侵,不受伤的前提下,根本就不会有凡人的病痛之忧,一个身体不适还可以理解,都说身体不适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这几百年,雪山六堡的主人拜访大雪山,何时受过这等轻慢。你明年便要与韵儿成亲,雪神教一众长老算起来也是韵儿的长辈,此时态度暧昧,恐与丁兄所说教内多方掣肘有关。你此番前去大雪山,凡是多与你老丈人多商议,不可冒失。蒲草你进了护教军,也要多留几处心眼,要害之处,仲儿会告诉你。”

“是。”蒲草和苏子仲都应了。

“还有一件事,最近陆上各国打成一团暗流涌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大雪山,刘家堡也来了许多去大雪山的内陆使节,你们言行举止都要小心,莫失了颜面。”

“为何盯着大雪山?”苏子仲和蒲草不解。

“六国之中,睦国、璟国和丰国占了齐朝富庶之地,物产丰富国力不弱,但一直受着渝、冶两国的骚扰,渝地多高山,外人攻不进去,冶国是大草原,靠着轻骑弯刀来去如风,根本撵不上。现在渝国熊罴卫发疯里抢,大冶王赖在丰国不走,你说睦国、璟国和丰国急不急?”

“爹,那跟大雪山有什么关系?”苏子仲不明白,蒲草更是云里雾里。

“隆国处在最西北,西接渝国,南临冶国万里草原,东南沿着鳌头沟直至离阳镇又与睦国接壤,地理优势明显。只要我们愿意,无论是打渝国打睦国还是打草原,都可以长驱直入。况且,大雪山的气候,换了任何国家的人都没法习惯,就算想打大雪山,大不了一年能有三四个月的光景可以用兵,过了这三四个月就得收兵回内陆,如果你是一国之主,甘愿连大雪山的边都沾不到,损兵折将就为了在草甸上耀武扬威几个月?”

“爹,你不是说过,雪山六堡才与大雪山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我们帮他们看着外围的大草甸,他们供着我们子民的存活,向来不都是这样吗?”

“大雪山尊敬咱们,是因为咱们先辈的血,早就和草甸融在一起。我常让你去堡里的先烈堂祭拜,就是为了不忘记咱们有今天的生活,是先辈们用血和泪换来的,不是没人垂涎咱们的大草甸,可今天大草甸的主人,依然是我们雪山六堡。”

“子仲,睦国、璟国和丰国不堪渝国和治国的滋扰,结成了“靖寇同盟”,尤其是丰国凌英侠夺位的余波还未平息,又被冶国占了地,内忧外患交织,迫切需求释放国内的压力,因此,丰国拉拢睦国、璟国,想以隆国为跳板,偷袭渝国和冶国的大后方,他们提出了我们和大雪山无法拒绝的条件。”

“粮食!爹,只有粮食才无法让我们雪山六堡和大雪山无法拒绝。”

“是的,我们求而不得的糙米,在他们眼里连最卑贱的仆人都不吃,我们视若珍宝的谷子,他们却用来喂牲畜。大雪山的子民信奉雪神教,历来守着故土不争不抢,一代又一代虔诚的敬畏雪神,可谁愿意挨饿呢。靖寇同盟的几国都派了使节来,想趁着迎雪节与大雪山接触接触,此时呆在刘家堡,不过是打算先说服我们而已。”

“爹,你跟几位叔叔伯伯作何打算?”

“现在还处在相互试探的阶段,各自的底牌还没有掀开,谈得都是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算不得数的。看他们与大雪山谈得怎么样,我们总是要与大雪山共进退的。”

“爹希望我做什么?”

“丰国派来了人,授权凌子公主全面负责谈判的事情,当然,她不过是个幌子,无非是丰国在隆国没人比她地位更高,实质上还是那些老成的谋士。除了告诉刚才那些,爹想让你和蒲草多与凌子公主走动走动,哪怕多要一斗粮也好,子仲,谁让我们太缺粮食呢。”苏朗幽幽一叹。

苏子仲与蒲草答应了。

苏朗为了不扫他们庆祝胜利的兴起,也不再多留,把自己置身于黑暗里。

苏子仲和蒲草出屋前好心提醒苏朗掌灯,说刘家堡不少那么点儿蜡烛。

苏郞特有深度的回了一句,黑暗能让人更透彻的思考。

“你爹真是高人。”蒲草钦佩不已。

“切,也就能唬唬你。我爹的脸肯定被我娘抓花了,不好让我们看见所以不点灯,你信不信?”苏子仲不以为然。

“大念师也会被抓伤?”

“我娘抓他他敢反抗?”

“…”

念师之上,更有河狮。

河东狮吼,可搬山,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断江,摧城,开天!

第三十九章 复国

苏子仲要蒲草坐到刘友志那边,给蒲草讲讲护教军伍长的门道,蒲草却坚持坐在刘净秋附近,说是那边太闹,自己喝酒架不住劝,喝多了又得死好几天。

苏子仲不疑有他,拒绝了好几拨人的邀请,与蒲草向着刘净秋走了过去。

“子仲哥哥,来,坐这里。”刘净秋原本和凌子公主紧挨着坐,看到苏子仲来非常高兴,以往男孩子扎堆一起玩,很少带上刘净秋。

刘净秋挪了挪,拍拍左侧铺在草甸上的雪牛皮,将靠近篝火的最好位置让出来给苏子仲,苏子仲也不谦让,一屁股坐了下来,接过刘净秋手里烤好的雪羊腿,扯了半块递给蒲草。

蒲草看得出来,刘净秋喜欢苏子仲,可惜苏子仲总把刘净秋当成自己妹妹,流水无意,刘净秋注定是落花一朵。

蒲草带苏子仲来是有目的的,若是苏子仲来了,吸引了刘净秋的注意力,自己便有机会和凌子公主搭讪了。

凌子手里把玩着用草甸上野花编织的花环,怔怔看着哔啵作响烧得正旺的篝火。

“见过凌子公主,我们上次在堡垛门口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公主是否记得。”蒲草假意旋了几圈,瞅个空子贴着凌子坐下,中间隔了一点距离,若是太近显得过于孟浪,引起对方反感就大不妙了。

蒲草的声音将凌子的思绪从走神中拉了回来,礼貌的笑笑,回了一句“你就是苏公子的朋友蒲草吧,我听净秋说过。”

凌子的侍从认识蒲草,蒲草在刘家堡每日与苏子仲同进同出,这是有目共睹的。虽说他们职责是保护公主的安危,但现在蒲草只是和凌子公主说说话,算不上是冒犯,毕竟是苏子仲的朋友,也不好上前拦着,只是有意无意的盯着,但凡蒲草有一点点过分的举动或是过激的行为,随时都可以策应。

蒲草自从见过凌子公主之后,便时时盼着能遇到她,只要听到凌子的琴声都会停下来,猜测她此刻在做什么,是怎样的表情,又会是怎样的心情,每日出门下意识东张西望,期待着与她的再次相逢。

虽然都住在客院,可惜凌子公主不怎么出门,隔得不近还总是有人守着,几日也遇不见一次。

蒲草赧然点头,之前想好的各种说辞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跟我说话了!

她的声音真好听,笑起来也好看!

她知道我!

她晓得我是苏子仲的朋友,说明她也是关注我的!

心里狂喜不已,蒲草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跳的很快,比喝了一壶雪焰酒跳的还要快。

一下一下越来越快,就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蹦到凌子的手上,让她看看蒲草最心底那些欲语还休的想念和纠结。

十四岁的蒲草,黑黑的脸庞泛起一片紫红,盘脚坐在草甸上,草甸被篝火熏的很干燥,像蒲草的嘴里那样干。

“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和她多说几句话,多说一句也好。”蒲草右手拇指和食指狠狠地掐在手里的雪羊肉中,心里想着不能这般没出息,要像苏子仲那样风流倜傥云淡风轻,可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音,只好机械地保持笑脸,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细微抽动。

苏子仲正在和刘净秋说近日将前往大雪山,被蒲草听了去,好歹是找了个话题,顺了顺呼吸,对凌子说道:“听说凌子公主要出使大雪山,那边比刘家堡更冷,要多穿点衣服。”

这叫什么话,凌子公主又不是傻子,冷肯定要多穿衣服啊,自己在瞎说什么。蒲草好不容易开口,说完就觉得在凌子公主眼里自己肯定傻乎乎的。

“多谢关心,我就是挂个头衔,具体的事情还是几位大人拿主意。”凌子似乎不是太喜欢提到大雪山的出使任务,扯了扯跟苏子仲聊得正欢的刘净秋,“净秋,外面太吵了,我们回你房间说话可好。”又站起身对蒲草歉意道,“恕凌子失陪。”

刘净秋还想缠着苏子仲,苏子仲却记挂着跟蒲草说伍长的事,赶紧支走刘净秋,让刘净秋好好陪着凌子公主。

刘净秋撅着嘴一步三回头,蒲草的视线也根本就没离开过凌子的身影。

完了,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

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该死,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和她聊天了,就不能多忍忍么?

蒲草一巴掌抽自己脸上,看得苏子仲目瞪口呆。

“哎,找你说正事儿,你去哪?”蒲草扔下苏子仲往回走。

“去寻死。”

苏子仲一头雾水,不对啊,蒲草截神指前几日才发作过,好端端的干嘛要寻死,别是知道自己可以修行武学了一激动把脑子搞坏了吧,等到了大雪山得请教内的大夫给瞧瞧。

眠月阁,老鸨卧房。

“六娘开门,六娘,我是莺儿。”一名穿着眠月阁侍女服饰的婢女气喘吁吁的敲门。

“有没有人看见你过来?”

“没有,白日里人稀,来时没见着几个人,都在睡觉呢。”

“赶紧说正事儿。”

“我瞧见四号院的憨子被五号院的客人抓走了。”

“瞧仔细了?”

“不会错,按您的吩咐,白日里我一直都在四号院外围假装侍弄花草,眼见着憨子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抓着,悬空飞进了五号院。”

“你先回去,接着盯。”老鸨摸出一块银锭,塞入莺儿的手中。

“是。”

见莺儿离去,老鸨又关上门,扯了扯房内掩饰得很好的铜铃。

“外乡人,就没什么对我说的吗”五号院内,丁扬靠在眠月阁从内陆采买的锦榻上,任四号院的憨子伏在地上。

“我知道的东西很多,不知道前辈想听什么?”憨子面无惧色,四下打量一番,脑子里想着那个不知身在何处只以真气传音给自己的神秘人。

神秘人说被抓后按照他教的去说去做,既可以保得性命无虞,又可以帮助自己跟大雪山直接对话。只要能借到兵,复国的大业就有希望。

“外乡人,如果不想吃苦头的话,还是别绕弯子,老老实实地交代你是如何认识曹馗的。”

“曹馗不就是那个死了圣子吗,是,我是认识,他还为我做了不少事。”

憨子不仅痛痛快快的交代了如何认识曹馗,更说了许多丁扬想知道的事情。

憨子叫郁臻,原丰皇第十五子,现在是丰国皇室唯一的后裔了。凌英侠谋反之时,师傅携他前往睦国拜访西冷州同门师弟,因而躲过一劫。

郁臻的师傅是丰国皇室供奉,修为十分精湛,凌英侠夺位的消息传开,郁臻的师傅护着他悄悄潜入丰国,联系上效忠郁家的几位臣子,欲图光复帝室,奈何凌英侠军方势力根深蒂固水泼不进,加上筹谋已久,军队里反对凌英侠的人早被杀了个一干二净。

光靠几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就想复国,简直是痴心妄想,无奈之下只得按照秘图寻得早年以备不时之需的皇室宝藏,欲借外力除逆匡正。

冶国入侵,丰国皇室组织抵抗不力,子民死伤惨重国内民怨沸腾,大将军举着“驱虏”的义旗,带着八十万大军反了,心怀鬼胎想获得更大利益的几个州拉着地方军队勤王,被凌英侠使计一锅端了。不仅如此,凌英侠还将军队部署到巨象山一线跟大冶王死磕,胜仗没打几次,民心倒是收拢不少,地位更稳当了。

大冶首先被排除在郁臻的拉拢对象之外,若不是大冶王,丰国皇室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郁臻先是和睦皇私下接触,想向睦国借兵,但睦国自己被五国紧紧围在中间,不敢轻易让作战的有生力量受损,再说了,睦国也不缺钱啊。

但放着钱不挣,也不算睦国人的风格,睦皇指点郁臻向大雪山借兵,睦国可以借道,让开一条路让隆国军队过境攻打凌英侠。既有钱挣,又可以消耗他国实力,何乐而不为。

渝国人穷横穷横的,就算打败了凌英侠,请神容易送神难,实在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至于璟国离得太远,借兵也不现实。

隆国人信奉雪神,打赢了只要给钱给粮食,不会赖在丰国,退一步说,就算打输了不过是费了银钱罢了。

若银钱不能帮助郁臻复国,那就是死钱,他郁臻怀抱金山却没有守护金山的力量,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

郁臻来隆国后,先与皇室钟家接触,钟家表态做不了大雪山的主,只要大雪山首肯,隆国随时可以拉出一支百万人的军队远征,大雪山要是不同意,别说人,一根雪马毛都没有。

钟家虽然没能帮上忙,但是从中牵线搭桥给郁臻推荐了曹馗,曹馗的圣子身份在雪神教还是有分量的,再加上他老子曹知寒是雪神教的长老,如果运作得当,借兵的机会还是有的。

曹馗出身曹家,在几名圣子中间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没什么亮眼的表现,按此下去问鼎大主祭是不太可能了,但一旦做不了教主,就得上大雪山一辈子守护冰神花,曹馗毕竟出身高贵,又眷念世间繁华,更想干一件让教内瞩目的大事积累争夺大主祭宝座的功劳。

两人一拍即合,曹馗知道,大雪山的粮食绝大部分来自睦国,只要让大雪山和睦国有了摩擦,大雪山购粮的渠道就狭窄许多,面对郁臻抛出的橄榄枝,教内长老很有可能接下。

郁臻给了曹馗六十万两银票作为定金,曹馗偷偷摸摸给教内派给他兼着保护和监视双重作用的侍从下了药,联合郁臻的人手屠了离阳镇,故而睦国才与大雪山有了争端。

“照你这么说,睦国离阳镇军民死伤,乃曹馗自作主张?”丁扬见郁臻说的条理分明,一些时间地点人物都非常明确,是真是假一查便知。

“不敢欺瞒前辈,确是如此。”

“那曹馗为何在眠月阁饮醉,又为何与隆皇太子发生冲突。”

“依晚辈对曹馗的了解,曹馗此人胆大妄为贪财好色,他亲口告诉我在雪神教内的一切举动都是他父亲让他压着性子装出来的,出了雪山,他要好好的为自己活一回。得了如此多的钱财,如果依然要他按规矩与普通雪山子民同吃同住,还不如杀了他。”丁扬的问题神秘人与他都反复研究过,因而不假思索照本宣科,“至于他为何与隆皇太子发生冲突,我就不得而知了。那时我藏身在曹馗在雪鹰城靠近东城门的一间宅子里,宅子是他曹家的产业。前辈若是不信,我可以带前辈去。”

“那你为何不好好藏着,却到眠月阁来挥金如土。”

“曹馗死了,这条线就断了,我猜测大雪山不会放任一位圣子不明不白的死了,肯定要派人来查。既然如此,我不如干脆站出来,直接和大雪山能做主的说上话,免得再出岔子,我多在这里呆一日,凌英侠的地位就更稳一分。为了复国,我也顾不上许多。今日终于等来前辈,还请前辈同意借兵,除了我现在拥有的金银,只要能复国,条件任您开。”

“你就不怕大雪山将你的人和钱都留下来?”

“最坏的结果无非一死,就当死在逆贼凌英侠的手中,没什么好怕的。大雪山拿了我的钱,现在也很难买到粮食,可只要同意借兵,助我夺回一切,我不但有把握说服睦皇暂时放下仇恨,继续供应粮食给大雪山,每年我还将从丰国拿出四州的粮食,直接运送到大雪山。”

“借兵不借兵,我说了不算,我的职责也不是操心这些。我会将你所说一一复查,若有半点虚言,雪神教定会后悔让你来到这个世上。”

“郁臻就在眠月阁等待前辈核查的结果,若发现郁臻欺哄前辈,项上头颅随时恭候前辈来取。”

丁扬不怕这个外乡人跑了,进了大雪山想出去可没那么容易,现在还不是杀了郁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将郁臻所说的查证一遍。

丁扬脑子里飞速的思考,钟家和曹家一直不和,为什么会给把曹馗推荐给郁臻?曹馗之死谁最能得到利益这是否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四十章 有才

丁扬必须要回大雪山一趟了。

郁臻说的人物和地点不少,单凭自己一个人去查证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有些想法会先入为主,查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

离阳镇的事必须优先解决掉,大雪山必须有个可以让睦国满意的说辞,迎雪节就快到了,大雪山的存粮最多只能撑两个月。

大雪山一年有九个月的时间都在下雪,夏天一过完,大雪山就重新变成冰雪的世界,晶莹透亮的六瓣雪花,像内陆淘气稚童折的纸鸢,歪歪斜斜地在空中飞舞,洋洋洒洒静谧无声的从雪神手中跑出来,一层又一层的覆在大雪山上,刺骨的冷风吹过,干冷的雪片被扬起来,形成白茫茫的雪雾。

雪是雪山万物的近亲,是雪神最信赖的信使,大雪山的子民都相信,每年的初雪,代表了雪神对子民的态度。

迎雪节是大雪山最重要的六个节日之一,大雪山不像内陆四季分明,除了雪线上移的三个月光景,便是冬天了。夏末时节,大雪山天气转冷,初雪如期而至,传播雪神的福音。

上至大主祭下至普通的民众,在大雪山迎来每年第一场雪的这一天都会禁食,席雪城涤罪池附近会搭建一个非常壮观的祭台,由雪神教德高望重的长老领祭,歌颂雪神的神迹,祷求雪神的庇佑。雪山子民只要身体允许,都会从不远千里赶来,参加这一隆重的庆祝活动,届时席雪城将人山人海雪帐连天,各种集市应运而生,互通有无贸易繁盛,是难得的盛景。

整个庆祝活动会一直持续到初雪的结束,大雪山的雪下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雪神教的教史上记载,初雪最长的一次连续下了二十六天。

雪神教向所有参加活动的雪山子民提供免费的食物,每一日都会耗费巨量的粮食,丁扬出山之前,丁逸正为存粮的匮乏焦头烂额。

粮食一直是套在大雪山脖子上的枷锁,雪山出产丰富,就是不出粮食,以前齐朝的时候,每年都会调拨粮食,隆国立国之后,一直拿雪山的玉石、药材、雪木、毛皮等等向睦国换粮食。可现在睦国掐了粮食的供应,只能向渝国购买,渝国多山,也没有多少余粮,高价买来的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哪怕睦国现在肯卖粮,大队的车马从内陆运至大雪山外围的雪山六堡,至少需要一个半月,再转运至大雪山又得一个月,两个月的存粮用尽之后,还有半个月的空窗期,到时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无数雪山子民饿死,一旦饥荒蔓延,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算算离雪神节不过十数日,此刻兄长丁逸又该彻夜无眠了吧。

尽管没收到安澜的回信,蒲草又写了一封信给霍先生,主要是告知在苏家堡的斡旋下,终于能进入雪神教护教军,今后可能将长期呆在大雪山了,霍先生要是来隆国办差,可以去大雪山找自己。

蒲草还提到,自从到了大草甸,感觉根本不需要绞酋和寒棘丹的压制,体内的经脉舒畅无比,再无一丝烧灼感。等三年之期快到的时候,自己定会提前请人将绞酋送回去,不会令霍先生失诺。

正事寥寥几句说完,一页雪麻纸才写了小半,蒲草停了笔就不知从何处着墨了。

原本打算学了冰瀑经就离开大雪山,但现在苏家堡是蒲草的保人,如果蒲草走了会连累苏家堡不好做人。

再者自己中了截神指,总不能真按照那个住在坟里的怪人所说去下药害人。蒲草向苏子仲打听过,丁老怪是丁雪韵的爷爷,跟赵岚琇是一个年代的人,但比赵岚琇年轻一些,自丁逸当上大主祭以后就卸任了长老之位,在大雪山颐养天年。

苏子仲与丁雪韵成亲之后,那可就是苏子仲的爷爷,蒲草又怎么可能下药害苏子仲的爷爷。

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截神指到时候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那就怪自己命不好了。

左思右想,蒲草又接着写了对安澜的眷念之情,满满写了四五张雪麻纸,这才收笔吹干墨汁,封了信口。

这次蒲草随信准备了一些礼物,给霍先生和金先生带了几壶雪焰酒,给门房老李带了几张暖和的皮子。

门房老李不会修行,每年冬天老寒腿都会发作,根本走不了路,绑上皮子一定会舒服上很多。

蒲草想着等霍先生与金先生喝雪焰酒的时候,会不会像自己第一次喝的时候感觉那么辣那么呛喉,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雪牛皮做的信封上,润了好大一片。

蒲草赶紧拿袖子擦了擦信封,又抹了抹眼睛,省得叫刘家堡的人看见了笑话。

总有一处柔软,轻轻戳一下就会疼。

蒲草把自己关在屋内,迎雪节就要到了,雪山六堡肯定是要派人观礼的,不日就要启程,苏子仲已将大雪山让蒲草去当伍长的小心思细细说了,蒲草还没想到什么好的计策来应对。

说是给苏家堡面子,还不是不希望护教军插个外人。

大雪山与内陆不同,没有什么州道府的划分,大草甸是雪山六堡的地盘,相当于大雪山的第一道防线,只要雪山六堡能将草甸看好,草甸上的一切都是雪山六堡说了算,大雪山从来不会过问太多,名义上是隆国的领地,实际上如同独立王国。

穿过数百里的草甸,便是一片冰雪统治的世界,恶劣的环境算是大雪山的第二道防线,在草甸和大雪山之间,零星分布着一些较大的城池,这些全部归隆国皇室管理,所有的赋税、出产由皇室收集起来,送达大雪山,由大雪山统一分配。

最后才是大雪山的核心区,周围很多如席雪城一般的城镇,虽然比外围更冷但人数却更多,雪神的信众常年自发聚集在此,一切听从大雪山的指令,信仰也更虔诚,是雪神教的根基所在。

护教军就驻扎在大雪山的山脚下,经过大雪山层层筛选,身家清白的年轻男信众才会被编入护教军,护教军编制也与内陆军队不同,按照旅旗都伍的架构设置,伍是最低级的长官,统卒十名,加伍长共计十一人,十伍为一都,十都为一旗,以此类推。

在护教军内,普通军卒只能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凭军功、威望晋升为伍长后,可以由军内传功官传授低级修行之法。

伍长并不是多么重要的职位,但绝对是普通护教军最向往的位置,在战场上,修行之人和普通军卒的存活率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底层的军卒都盯着伍长的位置,盼着能走上修行之途。

护教军从来都是清一色的银发碧眼,蒲草一个内陆人初来乍到,无一丝军功傍身,又不通武学,强行插队肯定会招致底层士卒不满,合起伙来揉捏蒲草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果蒲草识趣,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还能留一条性命,若是不识趣,都里将官上报个误入雪坑,尸首都找不回来,更查不到任何痕迹。

别看蒲草平日里好说话,但骨头上刻印了安澜的气度,可以不争,但绝不会容忍挑衅。

大雪山不同意,我蒲草回到安澜等死,那是我宿命。可大雪山同意了,却暗地里玩花样,我就跟你磕到底。

蒲草打定主意,在不让苏家堡为难的前提下,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谁不给自己留活路,自己也绝不让他好过。

窗外琴声响起,如成衣店老板的熨铁,迅速抚平了蒲草心中的波澜,蒲草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端个矮凳坐在窗边,静静听着凌子抚琴。

蒲草在安澜听过艺部的学姐们弹过这首曲子,是很有名《秋霜别》,传为一位背井离乡的南方才子见北地秋霜遍野有感而作,曲调低沉意味隽永,想来凌子是想家了吧。

门被撞开。

“苏子仲!”蒲草背对着门咬牙切齿,不用看就知道是苏子仲,也只有苏子仲从来不敲门就进来。

“不用这么大声的向我表达你的心意,我知道你喜欢我,喂,有好事找你。”

“你能有什么好事?”蒲草一回头,看见苏子仲与朱幼植醉醺醺的,勾肩搭背眼神暧昧。

“不是我,是朱大少,雪神节快到了,朱大少邀请你见识见识眠月阁,再去席雪城好好洗去你的罪恶。”苏子仲特意加重了语气,把罪恶这两个字咬得极缓极重。

“我哪里来的什么罪恶。”

“你们内陆人常说,肉-欲是一大原罪,去了眠月阁很快就有罪了。”朱幼植挤眉弄眼,“前几日他们骑我,我心下不爽,又不能对兄弟打击报复,只好去眠月阁骑别人了,嘿嘿嘿。”

“我爹说了,让我们护送内陆的几国使臣,先去雪鹰城拜访隆皇,接着去席雪城观礼,最后送你上大雪山。我爹他们直接去席雪城,跟我们不同路。”苏子仲大致地说了下行程。

“真的?”蒲草马上换了一幅笑脸,这下可好,终于有机会跟凌子同路了。

苏子仲和朱幼植怎会想到蒲草是因为要与凌子同行而高兴,只以为蒲草欢天喜地的为完成男孩到男人的蜕变而兴奋。

“我就知道蒲草跟我是一类人,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朱幼植得意的对苏子仲说道,“走,为即将成为男人的蒲草饮上几杯。”

蒲草就这么被拖离了屋子。

什么叫即将成为男人?我本来就是男人好吧。

管它呢。草甸上得遇凌子,就他娘的值得醉上一回。

“苏子仲,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蒲草醉眼朦胧,拽着苏子仲的衣襟。

“你饿极后吃一顿饱饭的感觉,就是喜欢的感觉。哈哈哈,你说,你是不是发情了。”苏子仲也没好到哪里去,半靠在王小眼的身上站不稳。

“苏子仲!你说得对,说的太对了!”蒲草迷迷糊糊的竖起大拇指,打着酒鼾斜斜倒了下去。

蒲草想起在三多集、在沙止城挨饿后吃一顿饱饭的满足,与现在见到凌子后的那种满足,果然是一模一样。

“有才,苏子仲你果然有才!”蒲草枕在苏子仲的身上,说着酒话。

第四十一章 想法

席雪城,赵氏祖宅。

密道周围早已被清空,黄翊先是以真气仔仔细细的探查一番,见无异常后拎着一个人进了密道。

密道内温暖如春,黄翊轻车熟路的走到最里面一间屋子门前,整了整衣服。

“父神,翊儿求见。”

“进来吧。”

黄翊每次见到赵岚琇都没来由的紧张,这种紧张自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记不清了。

黄翊脑子里经常泛起七八岁时的一幕。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黄翊拿着自己捏的雪面小人去向母亲炫耀,在母亲房中遇到往日慈祥可亲的赵岚琇,赵岚琇正在撕扯母亲的衣服,小小年纪的他前去阻拦,被赵岚琇差点一脚踢死。

黄翊眼里高贵的黄家主母,跪在地上乞求赵岚琇放过幼小的自己,赵岚琇用真气将黄翊束在墙上,当着他的面

恶魔。

也正从那一天起,黄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拼命的修炼,努力让自己更优秀,就为了能掌握更强的力量,将这个恶魔彻底的毁灭。

赵岚琇明明白白地告诉黄翊的母亲,他随时都可以杀掉黄翊,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随时提供黄家消息的棋子,却不需要棋子的衍生物。黄翊谨记着母亲的话,活下来,才有复仇的希望。他卑微地学会压抑着愤怒、耻辱和仇恨,费心讨好这个从不将自己当成儿子的父亲。

当赵岚琇发现黄翊是黄家妇人的软肋后,很快调整了思路,暗地里杀死了黄翊名义上的父亲,接着黄翊的嫡子身份,扶持黄翊的母亲上位,将间接影响变成直接操控。无数个赵岚琇从黄家离开后的深夜,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担惊受怕。

赵岚琇不会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可以伪装得这么好,每次看见他眼神里的激动和期盼就如久别重逢渴望父爱的孩子一般,只要赵岚琇随口吩咐的事情,黄翊都会做到最好。做到无可挑剔,赵岚琇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

黄翊渐渐从黄家脱颖而出,依旧不折不扣地执行着赵岚琇的每一项命令,赵岚琇的筹谋甚大,需要一个无条件服从又不让人生疑的帮手,一个努力想被父亲认可的私生子,怎么看都是最佳人选。

在赵岚琇的帮助下,黄翊当上黄家的家主,又成为雪神教最年轻的长老,这些年,黄翊确实帮赵岚琇做了不少事情,很多事情黄翊去做更方便更理所当然,变成赵岚琇谋划大业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黄翊清楚,对他这个私生子,赵岚琇根本不会完全信任,除了赵岚琇自己,这个恶魔不会信任任何人。

“人带来了吗?”赵岚琇背对着黄翊,铜镜里干瘦的老人,一点一点的将头上的黑发染白。

“回父神,带来了,就在外面。”黄翊生怕复仇的念头从眼睛里跳出来,化成一柄雪马刀,将这个恶魔切碎捣烂。

他赶忙低下头去,“雪鹰城的那个假货怎么办。”

“让那个假丰国皇子永远消失。他在眠月阁声色犬马挥金如土,花的可都是我的钱,你觉得我会不会心疼?”

“是,父神,我会让他消失的。只是丁扬已经找过他问话,突然消失会不会引起丁扬的疑心?”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创造无懈可击的机会了,你只需要办好我交代你的事情就行。”

果然这个恶魔不会让自己知道他的全部计划,黄翊心中冷哼,“父神,大冶王的那批粮食虽然藏得很深,但毕竟数量太大,我担心会被他们找到。”

“阿修罗和卓远哲很快就会动手,到时候大雪山的主要精力都会放在那边,再过上一两个月,大雪山既无粮可食,圣子们又都不明不白的死亡,他们顾不上雪鹰城。”

赵岚琇染好头发,又问道,“你来帮我看看,我头顶的头发都染白了没有。”

黄翊小心翼翼的上前看了看,结果赵岚琇手里的染色剂,“父神,还有一点点没有染到,请允许我来为您效劳。”

“嗯。”赵岚琇轻哼一声,闭上眼睛,任黄翊手中的刷子轻轻拂过自己头顶的发根。

黄翊以极大的毅力克制住用真气震碎赵岚琇天灵盖的冲动,他不知道是不是赵岚琇的又一次试探,这些年赵岚琇对他试探过无数次,他不敢去尝试,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只会白白送命。

黄翊将染色剂匀称地抹过赵岚琇黑色的发根,阿修罗的延寿丹真的很神奇,竟然八十多岁的赵岚琇生出了黑发,皮肤也丰盈了许多。

“父神,看到您重新变得年轻,翊儿是真心为父神感到高兴。”黄翊染好头发,将铜镜拿起来,让赵岚琇可以看见头顶。

“难得你一片孝心,我会记住的。”赵岚琇很满意,上上下下的照了几遍镜子,又把目光从镜子移到黄翊的脸上,“今年迎雪节的一应事宜是你在操办,你留在席雪城的理由很充分,这个丰国真皇子由你亲自看管,不容有失。”

“是,父神。”

“你说曹家和邱家要是被查来勾结外乡人图谋不轨,会不会很有趣?”

黄翊不敢接声,他不知道赵岚琇的下一步计划,只会多说多错。

赵岚琇接着自言自语,“算算时间,那些来迎雪节观礼的外使也该来了,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曹长老、邱长老一干人的累累恶迹公之于众,你说丁逸会是保他们还是不保他们。”

“父神算无遗策,翊儿不敢妄加揣测,翊儿只知道尽心办好父神交代的事。不过依丁逸的性子,自然是要秉公处置的。”

“我也是那么想的,你需提前做好准备,吃下他们的势力,你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在教内没什么派系纠葛,丁逸应该对你很放心。要争取把护教军牢牢掌握在手里,我到时候有大用。”

“遵命,父神。”

“雪鹰城那边的后手安排的怎么样了?”

“请父神放心,一场大戏马上就要上场了,保证不会让父神失望。”

“若此事办好,我记你头功。”赵岚琇很满意黄翊的表现,“将那个丰国真皇子带进来,你先出去守着。”

黄翊躬身退了出去,将晕过去的真郁臻带了进去,又去密道口守着。

一起死吧!黄翊感觉离复仇成功越来越近了。

大草甸上,一支数百人的队伍蜿蜒而行,从高空向下看,如渝地传说的祖龙穿行在高低起伏的草海之上。

说到渝地,此时还真有八名渝人在队伍之中,他们是渝王派来参加迎雪节的使团。正使是名胖胖的老者,其余七人俱是赤着上身修为不俗的高手。

渝人敬祖,且有纹面的习俗,他们会将先祖的光荣战绩或者伟大成就纹在身上,按照祖先成就的大小由脸一直纹下来,纹得越多越密,说明这个家族的传承越久威名赫赫。大雪山这么冷,渝国的武者依然赤着上身露出密密麻麻的纹迹,就是为了彰显家族先祖的伟大。

“苏子仲,这些渝国人看起来有些让人害怕呀。”蒲草与苏子仲等人前日从刘家堡出发,护着五国的使团前往雪鹰城。虽说各国之间混战不断,但必要的外交来往还是畅通了,盟友和敌人的角色随时转换,就如睦国跟冶国打了几十年,突然就停战掉转枪头和隆国开战一样。

“人家纹面是传统,少见多怪。”苏子仲不以为然。

“我倒不怕,我不是想着丰国的凌子公主也在队伍里,每日吃饭喝水各个使团都在一起,我怕吓着凌子公主,回头到了雪鹰城说我们考虑不足。”

“内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凌子公主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吗?人家懂得比你多见识比你广,你真是干操心。”

雪山六堡作为大雪山的天然盟友,与外国交往过甚毕竟容易惹人误解,苏朗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得不出面应付,但为了避嫌,派苏子朗等小一辈护送使团也说得过去,至少面子上做到了与各使团保持距离。

这个情况蒲草是知道的,凌子公主是几国使臣中地位最高,因此丰国使者的座驾在队伍的正中。苏子仲却要在最前面领路,与丰国的车驾隔着老长的距离,蒲草没什么理由去接近凌子公主的座驾,只能趁着歇息、露宿的时候抓紧时间多看两眼。

“蒲草”,越往大雪山方向天气越冷,众人都已罩上口鼻,苏子仲将皮口罩往上扯了扯,突然想起什么。

“放!”蒲草生长在东南的璟国,适应这个气候还需要一个过程,骑在马上身子有点蜷缩。

“你是不是对丰国使团有什么想法?”苏子仲猛的一问,吓得蒲草一激灵。

不会吧,苏子仲怎么发现我对凌子公主有好感的?我没告诉他啊,难道看出来了?

“我…我能有什么想法!你说我有什么想法,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真是!”说着说着蒲草就理直气壮起来,是啊,他对丰国使团有什么想法,他是对凌子公主有想法好不好。

“有想法也可以理解。你上次说,你的绞酋是从丰国秦将军那借来的,是不是凌英侠当了皇帝,你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对过去给秦家封侯的丰皇有些同情,所以看凌子公主他们有些不爽?”

“哇,你果然是才子,我隐藏得这么好都被你猜出来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聪明?”蒲草表情夸张,仿佛被苏子仲说中心事一样。

“蒲草,出身这东西没法选择的。凌子公主来草甸的时候只是避祸的大将军之女,要不是凌英侠年轻时跟大草甸有那么一份不深不浅的交情,雪山六堡根本就不会有她的容身之处。还没待上个把月,摇身一变成了丰国公主,真是造化弄人呐。”苏子仲想想这个话让别人听了不合适,靠近蒲草,“听净秋私下说,凌子公主很好相处的,一个大男人,为把刀跟女人较劲,犯不上。”

“苏子仲,经你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啊!是我太小肚鸡肠了,我很惭愧啊,作为你的兄弟,竟然这么不大气,你看这么滴,我是不是应该知错就改去她的车队边贴身保护才能显示我悔改的诚意?”

“人家使团有高手,安全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谁?再说了,雪山六堡的未来堡主们都在此处,大草甸上有毛的危险。”

“毛的危险也是危险啊,万一掉进眼睛鼻子嘴巴呢。何况…”蒲草顿了一下,“还要分哪里的毛…”

“滚!”

第四十二章 断线

戚庄韦带着一群黑袍白罩散发着刀剑出鞘一般戾气的人,蹲在眠月阁甲等四号院的地上,愁眉不展地看着憨子的尸体。

戚庄韦是影灭十二名地灭之一,此次负责协助丁扬调查曹馗之死一案。

丁扬在明,戚庄韦在暗,相互配合。

丁扬回大雪山之前,再三叮嘱戚庄韦看紧憨子。

许多已经查出来的线索都连在憨子身上,现在憨子死了,线索断了。

憨子浑身上下毫无伤痕,赤裸裸的躺在四号院内室的床上,半透明的琉璃杯侧翻在枕边,还残留着少许猩红的酒液,从死状上看,似乎死前并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

酒是眠月阁有名的“醉梦”,开坛的泥封被拍碎散落在墙角,戚庄韦用各种方法验了不下十次,酒没有任何问题,憨子的喉管、食道包括肠胃也没有检查出毒素存在。

影灭中最擅长勘验尸体的人就在此处,一寸一寸地探索过憨子的尸体,最终对戚庄韦摇摇头,“戚大人,死者没有丁点外力或者真气所伤的痕迹,从目前的情况看,死于连日不休纵欲过度。”

戚庄韦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大雪山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憨子是丁扬出山以来寻到的第一个突破口,现在憨子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死亡,才是最诡异之处。

“丁使离开的两天,憨子接触过哪些人?”戚庄韦问道。

“回禀戚大人,这两天我就在内室里,憨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除了眠月阁的姑娘,没有任何人。”一名从脸到脚画着与墙壁同样纹路和花色的影灭回答道。

四号院内室的墙上,有着与此人身形一致的凹陷,可想而知,这个影灭就把自己贴进凹陷里伪装成墙壁,院内人竟然毫无所知。

影灭果然厉害。

“那些姑娘呢?”戚庄韦接着问。

“全都集中起来了,就在院内等着审问。”

“保护好现场,不得允许任何人入内。厉影,你先带人去审她们,我只要撬开她们的嘴,是死是活我不关心。魅影,你跟我来,将你看到的情况详细说与我听。”

内室中两名影灭领命。

伪装之人的代号是魅影,跟在戚庄韦的后面出了院子。

院子里一大堆姑娘,花枝招展香气扑鼻,戚庄韦很不习惯这种脂粉香,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大人,大人,还请大人给个准话,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做生意啊,这些姑娘可都是阁里的花魁,在这耗一天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呀大人。”老鸨也在院子里,看见戚庄韦出来,连忙跟在戚庄韦的后面问道。

“影灭在大雪山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不问而诛,我看你是想试试影灭的刀快不快吧。没查清之前,任何一只虫子爬出阁,我灭你全阁。”戚庄韦很生气,看着老鸨满心满眼只有钱,气更盛了。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憨子的死到底代表着什么,还在胡搅蛮缠,戚庄韦没空搭理她。

老鸨瘫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一会儿骂憨子不得好死害了眠月阁,一会儿又骂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事儿,啰里啰嗦骂个没完。

内室里出来一名影灭朝老鸨走来,半途抽出腰刀,老鸨马上用手捂住嘴安静下来。

这名影灭并没有真将老鸨杀了,一个开楼子的老鸨,杀了只会脏影灭的刀。这个影灭只是虚虚做了个闭嘴的动作,老鸨点头如雪鸡啄食,连滚带爬的钻进一堆姑娘之中。

“戚大人想听哪方面的细节。”魅影难得幽默了下,试图将戚庄韦从沮丧的情绪中拉出来。

“你小子还贫嘴,说憨子怎么死的。”戚庄韦拍了一下魅影的后脑。

两人也没什么上下之分,皆是坐在院外的石阶上。

魅影将这几天埋伏在四号院的情况一一向戚庄韦做了汇报。

两日来,共有十九名眠月阁的姑娘加侍女来到憨子的房间,憨子死前两个时辰,连续听曲赏舞玩姑娘的憨子似乎有些疲惫,让一个名叫着春嫣的女子陪着,还与春嫣约定,没喂一口醉梦就赏十两银子。春嫣喂了十来口,憨子就开始撕春嫣的衣服,然后折腾许久,憨子就死了。

“期间可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和动作。”戚庄韦问了一句。

“内陆人真会玩,许多姿势都让人大开眼界,这算不算异样。”

“信不信我把你废了,让你监视憨子你就给这么老子监视的?”

“戚大人息怒,卑职这张臭嘴,呸呸。”魅影看起来并不是很害怕戚庄韦,笑着认错。“大人,我想起来了,憨子死前中间停了一会儿,从春嫣身上爬起来过,像是在侧耳听着什么,还自顾自点头。”

“难道是有人传音?当时周围可曾查过有人接近?”戚庄韦又问了一句。

“我的修为也只是刚刚突破念境,真气无法散出那么远。而且当时四号院内歌舞伎师很多,憨子毫不顾羞耻就和春嫣在内室厮混,卑职既要监视院内,又要看住内室,想知道院外的情况确实有些为难。”

“查,查外围监视的具体情况,凡是那段时间接近四号院的,全部查一遍。”

“戚大人,如果是修为高深的大宗师,可以从很远传音,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大海捞针了。”

“别说捞针,就是一粒沙子,咱们也得仔仔细细捞一遍。何大人信任咱们这支寂影,咱们可不能辜负何大人的期望。”

“是,卑职这就去办。”

大草甸上,蒲草已经骑马走了好几天了。

“苏子仲,这茫茫草海,还得走多久?”蒲草这节日被冷风吹得整个人都干了不少,唯一让蒲草有些高兴的事,越往大雪山走,身体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如烈日下的一捧清泉迎头浇下般畅快。

“快了快了,再走上一天就达到雪瀚城了,到了雪瀚城速度就得慢下来,我们按计划在雪瀚城歇息一天,快的话要走四天才能到雪鹰城,从雪鹰城到席雪城又要三天,预计会在迎雪节前两天达到,不会耽误使团观礼。”

“你们怎么知道迎雪节是哪一天的,初雪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啊,老天爷万一不想下雪呢?”睦国使团里一个十五六岁的章姓随团四等使臣,这几日总喜欢脱离睦国使团跟在苏子仲和蒲草屁股后面问长问短。

一听这个声音,蒲草就知道又是这个娘娘腔小子,要不是一脸早熟的连鬓络腮胡,蒲草和苏子仲都会怀疑这姓章的小子不是太监就是女人。

“在大雪山,每年的初雪都会在内陆入秋的这一天飘落,几千年来都是如此,从未变过。”苏子仲其实也挺烦这小子,睦国和隆国大军正在对峙,前不久还与蒲草宰了睦国两百多人的斥骑,但使团毕竟是使团,只要不违反大雪山的规矩,苏子仲还得耐着性子以礼相待。

但这姓章的娘娘腔有点过分,一路上问题多,破事多,苏子仲真是烦不胜烦,连带着蒲草也遭殃。

比如说,凌子本来就很少出车撵,蒲草难得寻个机会正欣赏凌子,娘娘腔跑来找苏子仲,苏子仲不得不找蒲草打掩护,被娘娘腔一搅和,又泡汤了。

朱幼植说是要确保使团安全,早带着刘友志他们到队伍的最后面去了。苏子仲若是换到后队,娘娘腔立马就能找过去。

“要不要寻个机会把这个娘娘腔给咔嚓了。”好不容易打发了娘娘腔,苏子仲悄悄问蒲草。

“我看这个办法可以。”蒲草深以为然。

“那就今晚?”

“你杀人,我望风。”

“一言为定!”

第二天,娘娘腔老远就喊“苏公子,等一等,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说是要宰了这个娘娘腔的苏子仲和蒲草一脸苦涩,难不成还真将使者宰了不成。

“来,苏公子,你爹说了,对使者要客气,别哭丧个脸,会破坏你英俊形象的。”蒲草给苏子仲打气,自己却拍马提速与苏子仲拉开一段距离。

“章使请讲,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我这兄弟是从内陆来的,对草甸不熟悉,我怕会带错路,不如章使与我一起追上蒲草兄弟,边走边聊。”苏子仲勒了下马缰,“章使请。”

“苏公子请。”

说好要同甘共苦,你却一个人先走,我苏子仲绝不是那种不懂得分享的人

大雪山,丁逸居住的冰楼。

二层的冰楼在清冷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丁逸、丁扬和何巍峰在二楼西侧的一间静室,丁逸常常在此处处理教务。

三人修为深厚,大雪山的寒冷根本无法对他们有什么影响,俱是单衣坐在冰凳上,何巍峰托着一壶雪水,正用真气煮茶。

此番丁扬去雪鹰城的一切之前都与丁逸、何巍峰说了,片刻之前,何巍峰收到影灭的密报,说憨子死了,赶紧拉上丁扬来找丁逸。

水壶在何巍峰的掌中汩汩沸腾,白色的水汽散开又凝成冰雾,让这间冰屋平添几分仙气。

“大哥,我在雪鹰城呆在眠月阁吸引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目光,戚庄韦在暗处查到不少有用的信息,钟家、曹家、邱家、严家都在雪鹰城鬼鬼祟祟的,这一查倒是与你们之前说的许多事情相互吻合,看样子大哥之前对他们太宽容了,这些人只顾着养肥自己,干的都是损伤雪神教的事情啊。哎”丁扬脸色阴晴不定,似乎不敢相信教内的这些长老及其背后的势力,怎么会贪婪至此。

“扬哥,大哥不是不知道这些,这些年影灭也掌握了一些证据,只是时机未到,就怕屠毒不尽遭反咬,他们的势力加在一起也不可小觑啊。”丁扬平时在山巅守护圣花,许多情况没有何巍峰了解得透彻。

丁扬比何巍峰大上一岁,丁逸又是何巍峰的结拜兄弟,因而随着丁逸喊丁扬扬哥。

“我们现在至少知道谁是干净的,起码赵长老、黄长老都还没有与他们同流合污,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韵儿,怕他们对韵儿下手,因此一直很迟疑,等明年韵儿和子仲成亲以后,韵儿去了苏家堡远离大雪山这个是非之地,到时候我就放开手脚好好清清这帮雪神教的蛀虫了。”丁逸看起来已经有了仔细的盘算。

“二弟,你即日多增派人手,随扬弟再去雪鹰城,将之前发现的那些线索全部翻出来,大张旗鼓的查,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诡计。”

雪鹰城,一场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即将展开。

第四十三章 行动

眠月阁附近的一间皮货铺里,钻出一队一队黑袍白罩的影灭,迅速散入雪鹰城预先确定过的地点。

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发亮的雪马刀和厚实的皮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直响。

吴大夫的医馆门口。

一名影灭右手握起拳头,随行十一人快速散开,六人包围住可能逃跑的路线,五人撞开医馆的大门冲了进去。

吴大夫正在朝脸上粘胡子准备出门,才粘了一小半,就被巨大的撞门声惊了一下,手一抖,原本应贴上嘴唇的细须贴在下巴上,拽了几次没拽下来。

人在生气的时候容易暴露本来的声线,吴大夫尖着嗓子对身后的童子怒吼:“还不去看看谁闯了进来!”

童子脚步还没迈到屋子门口,就看见五个杀神一般的影灭堵住了门口。

“开口者死!反抗者死!”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声音。

“你们好大的胆子,咱家是皇上的人。”吴大夫可不怕,他的背后是隆国皇室,只要亮明了身份,在隆国没几个人敢动他。

气势倒是挺足,就是嘴上秃了半截的胡子有点让人发笑。

“杀了!”

为首的影灭一声令下,吴大夫与小童睁着双眼倒在血泊之中。

影灭来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寒风顺着破碎的大门钻进吴氏医馆,卷起药柜前的几张纸,飘飘忽忽的飞出屋外,被出门的影灭踩在脚下。

“专治花疾”的招子居中而断,砸在医馆门口的雪地上,自此刻起,雪鹰城传了六代的花疾大夫就算埋葬在历史长河里了。

专营雪山出产的邱家院子里,男男女女跪了一地。

一刻之前,戚庄韦亲自叫开了邱家的大门。

邱家的管家开门时看见一个穿着黑袍黑披风的面生男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十名沉默的持刀武士。

邱家现任族长的长兄在雪神教担任长老之位,邱府的管家没想到有人胆敢闯到邱家的闹事,大声喊着府内的护卫,邱家的子弟常年在各条商线跑,府内护卫高手众多,也不会惧了这些人。

戚庄韦似是嫌弃管家有点吵,手一招管家便自己飞了出去,挂在院内一株雪木的枝丫上,顿时昏了过去。

“影灭听令,邱府所有纸张,无论有字没字,全部带走。如有违抗者,就地扑杀。”

“遵戚大人令!”

大队影灭鱼贯而入,邱府一片鸡飞狗跳。

邱长老的胞弟邱兴正在接待一名客人,有下人来报信说府上来了一堆黑袍白罩的武者在抄家。

黑袍白罩,不是影灭的制式服装么影灭怎么来邱府了?难道

邱兴心里咯噔一下,但他哥哥是雪神教的实权长老,只要抬出哥哥,影灭也不一定敢在这里放肆。

邱兴连忙丢下客人,急匆匆地往外走,一路上到处可见在自己家里翻箱倒柜的影灭。

邱兴武学修为不低,一怒之下伤了好几名影灭,但到底还是有些畏惧影灭的威名,没敢痛下杀手,只是带着一帮闻讯赶来的家族护卫,筑成一道人墙,不让影灭继续往里搜。

“住手!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邱家!你们将邱长老置于何地?”邱兴长期养尊处优,自有一种不怒而威。

戚庄韦此时也赶了过来,冷冷地看着对峙的两群人。

“刚才我已经说过,如有抵抗,就地扑杀,你们都忘了吗?影灭是大雪山最锋利的刀,最尖利的剑,你们就是这么执行命令的?嗯?”

一众影灭都羞愧的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孩子。

厉影吞吞吐吐的说,“戚大人,不是弟兄不听令,没想到邱长老的弟弟”

后面的话没说,意思却很明显,是怕兄弟们杀了邱长老的弟弟回去不好交代。

“影灭执行的是何长老的命令,是大主祭的命令,所有阻拦我们办差的,全部都是敌人!邱长老的弟弟怎么了,就是邱长老在此,也要按影灭的规矩办。我再说一遍,抵抗者,杀无赦!”戚庄韦从腰间摘下代表地灭的身份牌,平平伸向邱兴,“退,否则死!”

邱兴刚刚用邱长老的名头压住了普通的玄灭和黄灭,胆气正雄,若是今天在邱家说这句话的人是何巍峰,邱兴可能还会害怕,但区区一名地灭,谅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怕什么,跟他们拼了。”邱兴看身后的护卫越聚越多,胆子也大了起来。

护卫们端的是邱家的碗,自然听邱兴的命令,一拥而上试图将影灭冲散。

也许是影灭很久没有大规模出手,隆国人渐渐忘记影灭的杀伐与狠厉。

面对护卫们的冲击,影灭的阵型丝毫不乱,戚庄韦振臂:“无影唯灭!”

“无影唯灭!”所以影灭高声回应,齐刷刷的喊起影灭的冲锋口号。

滚烫的鲜血从走廊里溢出来,高高低低地融进邱家大院的白雪地里,一抹又一抹的嫣红,似是无声地昭视着影灭的威名。

类似的场景在雪鹰城中到处上演,影灭再次以雷霆之威,重新让人回忆起那支曾经可以小儿止啼的杀神之师。

皮货铺子里,戚庄韦先让那些受伤的影灭去治疗伤势,他就坐在铺子的柜台上,等待那些马上就要出现的访客。

行动之前,丁扬和何巍峰吩咐过,不问口供,不牵连更多,只按现有已经查清的事实来抓捕。

戚庄韦不明白丁扬和何巍峰的良苦用心,他也不知道此时还不是丁逸认为全面动手最好的时机,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不折不扣的执行大雪山的命令。

这次行动涉及到皇室、邱家、严家和曹家一些暗地里的勾当,斩断了他们外围的一部分爪牙,离对这些家族伤筋动骨的程度还早得很。

这是一次不轻不重的警告。

不过,也只是警告而已。

整个雪鹰城都被惊动了,除了关门闭户怕引火烧身的小民们,那些有资格接触更高层次信息的贵人们,私下里不断走动,达成一笔又一笔的交易。

离皮货铺不远的眠月阁,在这一场风波中安然无恙。

并非眠月阁没有问题,而是眠月阁这条线牵连太广,一旦动了眠月阁,今年的迎雪节都不用办了。

所以,眠月阁依然是歌舞升平,外面的血雨腥风,透不进这一片雾气迷茫的人间仙境。

与仙境有些不相符的是,四号院大门紧闭,几名影灭隐在里面。

丁扬在五号院里破天荒没有修炼,脸上带着耐人寻味的笑容,看着春嫣在堂前随着乐师的曲子在跳舞。

一舞终了,春嫣给丁扬倒了一杯酒,款款递过来。

酒液猩红如血,随着春嫣的步子在琉璃盏中轻轻晃动。

“那天,你也是这样给憨子递酒的吗?”丁扬笑着看着这个曲线完美面容精致的女子。

“客人说笑了,伺候来阁里的客人是我们应该做的事,只要客人喜欢,我们都很听话的。”春嫣并没有正面回答丁扬的询问,而是轻轻地跪在丁扬的腿边,双手奉上琉璃盏,宽大的袖子顺着玉藕般的手臂滑落到肩膀的位置,露出半个香肩,一双传情的大眼似媚还羞的看着丁扬。

如一支任君采撷的鲜花,静静等待垂青,只要用一点点力量,这可以从枝头摘下,随意亵玩这朵娇艳的鲜花。

丁扬并没有接过酒杯,也没有发生春嫣意料之中的行为,两双眼睛就这么相互对视。

丁扬的笑容没有改变,春嫣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希望你可以一直装下去,因为装得这么好,连我都差点信了。”丁扬依然在笑。

春嫣也在笑,“客人真是风趣,净说些人家听不懂的话。若是客人不喜欢,我去让六娘换个姐妹来陪您。”

虽然春嫣在笑,但眼神里早已没有了刚才的诱人,恰到好处的流露出没挣到豪客银子的懊恼。

还有一点点寒芒。

丁扬的直觉告诉他,这寒芒比大雪山山巅还要冷。

“也好,欣赏过春嫣姑娘的舞姿,听听别的姑娘唱曲儿,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并非对春嫣姑娘不满,只是大白天的不太好意思折腾,请春嫣姑娘见谅。”丁扬向后抚起鬓前的一缕银发,笑意盈盈。

“那春嫣就静候客人的召唤。先不在此碍着客人的眼了。”春嫣深深一礼,旋身而去。

席雪城。

赵氏祖宅密道。

“如果没有个合理的解释,你就自己去隔壁陪那个丰国的小子吧。”赵岚琇翘着脚云淡风轻的捧着一卷古书,看似漫不经心又随随便便说了一句。

黄翊深知,赵岚琇这种人真发脾气的时候反而不那么可怕,说明他只有怒气没有杀气。

可现在事态的走向如此偏差,赵岚琇越是这样波澜不惊甚至还可以笑出来,那就表示赵岚琇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一句话应对不当就可能小命呜呼。

黄翊迅速跪下来,除了在公开场合,黄翊似乎很难在赵岚琇面前站着或坐着,跪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成大事者,当以忍为上。

黄翊并没有马上回话,他在飞速思考,以他亲自操办的那些故意暴露给影灭的证据,桩桩都能让那几个长老身败名裂,为何丁逸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打了一些虾兵蟹将就收网了。

赵岚琇很不满意。

赵岚琇的谋划一环套一环,那些长老不除,阿修罗和卓远哲在大雪山山巅的行动就必须要推迟。

以赵岚琇的性格,无法容忍这种失误。

“父神,邱家两本账自以为巧妙,但我派人走暗线将邱家近二十年来的贪墨证据给眠月阁五号院送了过去,影灭既然到了邱家还杀了邱兴,不会不往下深挖。”

“皇室钟家看起来效忠雪神听命大雪山,到底还是想与其他各国皇室一样,试图把骑在头上的累赘掀翻,这些年也暗地里收集教内的秘密,收买了教内不少人,也干了许多不能为外人知道的恶事,我也一一整理了,都送进了眠月阁。”

“至于曹家和严家,在雪鹰城的势力本来就只是外围,我早早安排了死士潜伏进去,将曹家和严家贩卖大雪山子民、内外勾结偷采雪玉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故意将人落在戚庄韦的手里,只要丁扬想查,一定会查出结果。”

“这几条线,都由丰国假皇子串起来,假皇子就是个绳子,把几方罪证全部捆在一起。现在绳子断了,丁扬不会不怀疑。”

“父神,在这种局面下,丁逸兄弟二人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打算,翊儿想不明白。”

“翊儿所做的一切,都已禀过父神,也许,并非是我们做得不够,而是丁逸欲遮丑,不想雪神教千年威名毁于一旦。”

“父神您看,影灭出动的时候,不问口供不要活口,可能就是不愿意把几大长老扯进来。”

赵岚琇不开口,黄翊的话根本就不敢停,念境高手跪着的地砖已被汗打湿。

“你很热吗?还是很怕我”赵岚琇看着面前的私生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父神,翊儿深知有负父神所托,惭愧得汗流浃背,请父神赐死。”

“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舍得杀你,我还要把教主之位传给你呢。此事非你之过,无需自责。”赵岚琇破天荒的牵起黄翊的手,将黄翊从地上拉起来,“看来,需要调整一下计划了。”

第四十四章 云涌

草甸越来越稀,终于被冰雪世界吞没。

在草甸与冰雪世界的分界线上,雪瀚城巍然屹立。

当蒲草仲抵达雪瀚城的时候,实在无法想象大雪山竟然也有如此多的人。

在雪山六堡,蒲草所见也仅是住在堡里的几百来人,有时跟苏子仲跑得远一些,遇到零星的聚集点多的也不过千把人。

因而在蒲草的认知里,人才是大雪山最稀少的物种,现在还未进入雪瀚城,蒲草就已经深深感到这个世界与自己以为的根本就不一样。

苏子仲看蒲草被震惊的样子,笑着鞭马与蒲草并辔,“雪瀚城的人还不算多呢,到时你去了雪鹰城、席雪城,你就知道什么是摩肩擦踵了。等迎雪节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壮观。”

雪山六堡各自打出自己的旗号,使团的车架上也悬着代表各国皇室的旗徽,雪瀚城的城守早早等在城门口,迎了车队入城歇息。

城守府前有一片极大的广场,立着一尊雪神的雕像,四周跪俯着密密麻麻的雪山子民,他们表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听苏子仲说,只要进了大雪山内围,每一座城市皆是如此。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银发碧眼,与雪山六堡和使团的人很容易区分,偶尔会遇上几个只有银发或只有眼珠颜色不一样的人,苏子仲给蒲草解释,这是大雪山与外族人联姻的后代,看着蒲草啧啧称奇。

城守领着一队从盔甲到战靴以及坐下马匹都是雪白色的骑兵队伍在前面开道,入城以后,蒲草与苏子仲他们换乘了雪辇,辇车的车辙既平又阔,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两道印子。

“蒲草,这就是护教军的一支迎宾旗。”苏子仲指着开道的白盔白甲的队伍对蒲草轻声说。

“我以后也穿这个?会不会被冻死。”说实话,这白盔白甲看着挺威风,实际不怎么保暖。

“你以为你是我么?,迎宾旗要长得好看才能进,你这长相大不了能安排守门就不错了。”

“滚蛋。”

“我爹肯定帮你争取留在大雪山山脚下的护教军本部,有我丁伯伯照应,你肯定很快就能升迁。要是把你外放到其他的城市,你就一辈子当个伍长吧。我老丈人总不能看着我苏子仲的兄弟在底层挣扎吧。”

“治好病才能想其他,伍长能修行冰瀑经吗?”

“怎么可能,冰瀑经就那么烂大街吗?有部冰刃决给你学就不错了,不过你别担心,过几天我去找叮叮叮,让她偷偷传给你第一层心法,到时候你两部一起练,对练的时候不要暴露出来就成。”

“这能行吗?别到时候连累你和叮叮叮。”蒲草一听有些着急,干坏事儿他倒不怕,私自传功搁在哪都是大忌。

“切,那些长老家的子子孙孙,按道理也不能传授冰瀑经啊,暗地里谁不在学,都睁一眼闭一眼呢,没人拿这个说事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喂,到迎宾楼了,我先走一步,替城守引见各国使团,等会见。”

迎宾楼虽然名字里有个楼字,实际上占地很大,各国使团都有独院。

蒲草被安排和雪山六堡住在一起,说明大雪山对他们的身份了解得很透彻。

雪山六堡与雪瀚城相邻,作为未来的雪山六堡继承人,自然是要与雪瀚城搞好关系,苏子仲他们都会给城守送礼去了,

蒲草乐得清静,站在窗前看雪瀚城的风景,对内陆人来说,大雪山就像是神秘的处子,遮遮掩掩地藏在深闺中,只闻得见幽香,却从不曾见过真容。

窗口正对着迎宾楼的大门,蒲草远眺了很久,也没有见到一个内陆人在雪瀚城出现,心想大雪山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排外。

蒲草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蒲草这才想起来,虽然没有内陆人到迎宾楼来,但门口出出进进银发碧眼的隆国人怎么会如此之多,而且这些隆国人看打扮不像护教军也不像是下人,进来以后就钻进各个使团住的地方,似乎呆了很长时间才出来。

蒲草右手两指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

凌子公主的正使别院。

从凌子公主房间的布置来看,雪瀚城很是费了一番心思。这间房间内的摆设完全仿照了丰国的生活风格和传统习惯,房间不大却很有层次感,靠床一侧被人为地将垫高,用于处理公务的办公区相对就显得矮上一截,符合丰国人高寝低坐的讲究,凌子公子乍一进了房间还以为回到丰国。

内饰的细节也很花了功夫,除了一些大雪山特有的小物件,还有不少丰国女子闺房的玩物,甚至能找到保存完好、内陆都为数不多的竹简书册。

雪木的香味很好闻,厚厚的幔帐将房间隔开,凌子公主跪坐于中,左首一位硕儒老者侧身而坐,幔帐的外边下首则坐着一个隆国人。

“辛苦了,以后去了丰国,持令牌可免除一切税赋,我丰国会派人保护你商队的安全。”

“多谢左大人。”

隆国人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

“左师,还有要见的吗?”凌子公主揉了揉脸上吹弹可破的皮肤,正使得绑着脸,时间长了两颊都有点僵硬。

“小姐,啊不,公主殿下,刚才是最后一个,没有了。”被称呼为左师的老人慈爱地看着凌子,“瞧我这张老嘴,老是改不过来,得叫公主殿下。”

左师爽朗一笑,“公主累了吧,累就早点休息,到了雪鹰城还有一堆繁琐的礼仪,呈交国书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递就完事了。等此行拿了国贼郁臻,咱们就快快回丰国去,大雪山这冷死人的地方,哪有我们丰国好。”

左师哈着气,将双手靠近取暖的路子,凌子微微一笑,“左师自小便开始教我读书识字,无需客气,说实话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在做梦,梦一醒就成了公主。”

“出行了,陛下可是说了,等公主一回丰国,就得赐殿下封号,到时候陛下再寻一个俊彦博学的人给公主赐婚。”

“左师,有句话我本来不想问,但我是您看着长大的,父亲常年在外打仗,我见您的时间比见父亲都多,我是真想知道父亲为何反了郁家,难道就不顾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凌子公主看样子已经忍了很久,终于向这个有一些微驼却十分睿智的老人求教心中的疑惑。

“殿下,您该习惯称呼陛下为父皇,这件事情很复杂,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以后等你该知道的时候,陛下自然会告诉你的。”左师似乎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说,“如果殿下见了郁臻,切不可如从前那般亲近,现在他是国贼,而你是丰国长公主殿下,立场不同,一切都不再是从前了,变不回来了。”

“以前那样不好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凌子公主想起从前,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左师看着心疼,语气却很强硬,“公主,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争取和大雪山结盟,由大雪山出兵偷袭冶国后方,逼大冶王回援,解巨象山之围。顺便从大雪山手中拿回郁臻,如此你父皇才能安稳地治理丰国啊。”

凌子噙着泪点点头,左师之前已经将国内的情况和凌子说了,巨象山一线拉锯战旷日已久,每多僵持一天,丰国的军民就多死一些。

家国大义黎民生死面前,容不下那些多愁善感。

这位左帆正老人,在凌英侠还不是大将军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凌英侠的智囊,助凌英侠打了不少的胜仗,后来年纪大了,熬不了沙场征伐,回到将军府负责情报搜集工作,有空就给凌英侠教教几个孩子,左帆正对于凌子来说,亦师亦父,定不会害自己。

渝国使团驻地,八个人围在一起不知为何事争执不休,除了中年正使没有纹面,其他七个纹面男子恨不得要拔刀相向。

“吵什么吵,都没个结果,现在就开始为部族利益在争,争来争取都是空谈,有意思吗?”

在即将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当口,中年人发话了。

七个凶悍的渝人似乎很敬畏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人,抱拳落座,气鼓鼓地互相不搭理。

“渝王的熊罴军正在璟国和睦国境内扫荡,有打架的力气怎么不去上战场,你们是使者,代表了陛下的颜面,自己人都不和,外国人看了会如何想?”

“只要大雪山同意牵制睦国,甚至出兵在鳌头沟吸引睦国一个月,我大渝就能狠狠地在睦国切上一刀。要分战果先得打残了睦国再论,在这里争那些还没有到手的,有什么意义?从此刻起,再不许为这事有任何争执,谁丢了渝国的脸面,死后整个家族都不得入祖陵。”

“谨遵卞祖使之命,再也不敢了。”七人一听这个惩罚,赶紧向沧桑的中年男子认错。

冶国和睦国的使者院内,自然也少不了隆国人的拜访,蒲草虽然奇怪,但冶国和睦国使者来大雪山的目的太简单了。无非是接着观礼的名义,谈妥交易罢了。

苏子仲之前已经给蒲草分析过,冶国人来大雪山,想给一些好处给雪神教,挑唆大雪山和睦国干一仗,睦国现在暗地里跟丰国勾勾搭搭,巨象山一线出现了不少睦国研制的对付冶国铁骑最为有效的蒺藜箭,这东西一派上战场上,冶国的战马根本就冲不起来。

别看蒺藜箭听起来简单,箭杆却必须要用来睦国的一种弹木,只有这种木材制作的蒺藜箭,不仅软硬适中,还可以回收使用,效果最佳。

丰国为什么会有这种武器?答案显而易见,背后有睦国的影子。

别看睦国现在与大雪山在草甸上对峙,不过是个姿态而已,睦国掌控着大雪山的粮食供应,不可能逼大雪山太紧,万一逼急了大雪山,雪神教一声令下跑到睦国来抢,睦国可干不过这群狂热的信徒。

睦国压着粮食,不过是想待价而沽,换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而已,离阳镇死了几十个军民又如何,在利益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被牺牲的。

大雪山与渝国之间距离最近,道路相对平坦,出兵最为方便,如果大雪山能答应出兵骚扰渝国,那睦国就算白送粮食给雪神教,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陆上风起云涌,一直超然物外的大雪山将如何抉择,吸引了整片大陆的目光。

蒲草处在旋涡的中心毫无所知,依然有闲情盯着迎宾楼的门口,期待着可能出现的那道身影。

第四十五章 借刀

天空中的一轮大日已高悬头顶,大雪山虽然冷,可只要不下雪,太阳都勤勤勉勉的每天东升西落,试图征服这片神秘的冰雪世界。

苏子仲还没回来,看样子今日应是留在城守府用餐了,刚刚有迎宾楼的侍者前来请蒲草去用餐,恰巧蒲草一时腹中疼痛,问了侍者方便的位置,攥了一叠软麻纸就要去泄个痛快。

“哎哟!”一声女子的惊呼。

低着头小跑着冲向茅房的蒲草脚下一空,天地便旋了起来,身下传来一阵柔软的触觉,一股清香悠悠地钻进鼻子。

“好香啊。”这股香味真好闻,蒲草下意识的用力吸吸鼻子。

“啪!”蒲草脸上一疼。

这才发现身下压的是凌子公主,凌子公主杏目怒睁,一手捂住胸前,本能的扭来扭去,试图从蒲草的身上挣脱出来。

意外的欣喜、唐突佳人的赧然以及被幸福冲昏头脑的无措,短短几瞬,蒲草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

“啊!”凌子公主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何时被人如此待过,受惊的雪鸟一般大声尖叫起来。

蒲草生怕引起误会,嘴里忙道,“别喊别喊,我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许是怕引来迎宾楼的侍卫的想法占了上风,伸出一只手去捂住凌子的嘴巴。

凌子更害怕了,双脚胡乱的蹬着,无论什么是高贵公主,还是小户碧玉,骤然遇到这种情形,大抵都会祭出女子相搏的大杀器-----抓、挠、咬。

凌子指甲照着蒲草的脸上挠,蒲草的脸上顿时多了好几条血印子。

蒲草恨不得自己多出两双手来,攥着软麻纸的手左支右挡,可两人都没修行过,许多行为都是凭着应变的本能,蒲草的手还捂在凌子的嘴上,好不容易用胳膊肘压住了凌子的一只手,面对着凌子另一只乱抓乱扑的手,不得不松开软麻纸,费老大的功夫才把凌子按住。

嘶啦之声响起,两人愣住了。

凌子外面穿着的皮袍在挣扎中被扯破,蒲草的半截手按在一处软软圆圆的地方。

凌子哇的一声哭起来,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郁臻,以前跟郁臻在一起,两人都守礼自持,呆在一间屋子里都刻意开着门避嫌,长这么大何时被如此待过。

一时间凌子忘记挣扎,豆大的眼泪珠儿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蒲草毕竟在下里巴人扎堆的三多集长大,虽说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可荤话却听过不少,当下也反应过来无意之间按得不是地方。蒲草见凌子不挣扎了,反而慌了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傻乎乎的保持手里的姿势按着不放。

两-腿之间传来一阵剧痛,疼得蒲草全身一紧,夹住凌子的一只秀足。

好在凌子的力气不算很大,否则蒲草也不用修行冰瀑经了,直接就能改修传说中的无上神功--葵花宝典了。

两人谁也动不了,就这么保持着怪异又香艳十足的姿势。

这里是迎宾楼的拐角,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谁没事往茅房边上凑。

看起来像是经历了沧海桑田,实际上不过是弹指之间,救场的不是侍卫,而是蒲草的一个雷鸣般的臭屁。

刚才挣扎之间还不觉得,此时蒲草的肚子咕咕地闹着,看样子是真憋不住了。

蒲草赶紧松开凌子,爬起来夹着双腿蹦蹦跳跳地冲向茅房,甚至来不及向凌子说一声对不起。

一泻千里之后,蒲草好容易才清醒一点。

起来之前在凌子身上借力,重重压的这一下怎么算?

如果没记错的话,软麻纸此时应该凌乱的散在外面走廊的地上,待会儿怎么出去?

这下完了,凌子公主肯定觉得我是个轻浮的人了。

不过,手感可是真好啊!

呸呸,乱想什么呢,还是想着怎么出去吧。

外面,凌子公主也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沾着的雪渍和灰尘,还好刚才一幕无人看见。凌子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烧起来,冷风一吹,大致知道自己应是误会了那个在刘家堡不怎么说话的黑小子。

左师的一番话让自己觉得很压抑,凌子没让侍女跟着,想出来吹吹冷风。

父亲和丰皇当年亲如兄弟,怎么说反就反了?从小和自己青梅竹马的郁臻,双宿双栖做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顷刻间怎么就变成了仇人?

难道皇帝的宝座就如此诱惑,可以让人抛弃一切?

凌子既忧着远在丰国的父亲,左师说巨象山一线每日都像绞肉机一样吞噬着将士们的生命,父亲在前线不知可好。又想着传闻中出现在隆国的郁臻,万一到时候见了面,该如何面对那个曾经意气奋发气华如渊差一点成为自己夫君的十五皇子。

心里有心事,凌子也就没留神,出了院门顺着迎宾楼遮雪的廊子一直走,没想到与蒲草撞了个满怀。

刘家堡的内陆黑小子,就跟地狱恶犬一样令人生厌,竟敢

羞红着脸的凌子做贼似的逃回丰国使者住的院子。

落雁谷的雁鸣涧。

黑袍人最近相聚得十分频繁。以前,好几年来一趟雁鸣涧,今年都来了三回了。

夜叉还未到,先至的几个黑袍人在闲聊。

“你们倒好些,丰国离此处最远,本王每次过来全凭真气支撑,真是累得不轻。”迦楼罗面具者有些抱怨。

“你金翅大鹏王还怕费点真气,莫让夜叉王听见,否则再像上次一样挂起来,可就有你受的了。”摩侯罗伽面具取笑道。

“紧那罗让大冶把丰国咬了一口,丰国那边的活儿不好干啊,还好凌英侠听话,不然本王真要被剥去一层皮了。”想起上次夜叉王的怒火,迦楼罗仍心有余悸。

“也就摩侯罗伽最快活,渝国人傻不拉几的,稍微露点手段弄几次先祖显灵,大渝王都快舔-他的脚指头了。”乾闼婆的语气有些嫉妒,“睦国人可不好糊弄,张钧达表面上对我唯唯诺诺,实际上撒了不少暗线想摸我的底。哼,白费心机而已。”

阿修罗才从大雪山回来,那个地方天寒地冻,还是落雁谷的阳光舒坦,他懒得参与几人的抱怨,眯着眼睛享受阳光。

“嘘!”

夜叉王从天而降,一身黑袍展开,遮住了五人头顶上的阳光。

闲谈的几人赶紧束手而立,一一向夜叉面具汇报各自进展。

隆国雪鹰城,皮货铺子。

戚庄韦坐在柜台上,刀横在膝盖上。

身份不够的人,走不进这间铺子,能进这间铺子的人,都有戚庄韦不见不见的理由。

戚庄韦面前脸上尚带着一丝稚气的十来岁少年,进门以后也不说话,只是这里看看哪里瞅瞅,似乎与戚庄韦比耐心。

戚庄韦目不斜视,恍如少年不存在一般,戚庄韦向何巍峰保证过,除了丁扬,无论是谁,只要没有何巍峰的手令,想拿走影灭扣下一片纸、一个人犯,就必须踏过戚庄韦的尸体。

“戚大人辛苦一天,雪鹰城可是好些年没这么紧张过了。”少年长相偏阴柔,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戚庄韦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太子哥哥死了,父皇很是伤心,以前羡慕太子哥哥比我早生几年,便可以成为下一任隆皇,不是没想过去争,只要大雪山同意,我为什么不能成为隆皇。可现在他死了。”少年顿了一顿,一字一句道,“像一条死去的雪犬,尸体都被剖开。”

“二皇子的这些话,还是回去与那些大臣说吧,我就是大雪山的一把刀,看不见听不见,只知道杀人。”戚庄韦当然知道这个人是隆国二皇子,不然也进不了这间铺子。

与之前进铺子的人不同,之前的许多人,要么威逼、要么利诱,再不然就是磕头求饶。二皇子却不然,似乎并不想从戚庄韦这里得到什么。

二皇子没有顺着戚庄韦的话头,自顾自说道,“影灭在雪鹰城杀了这么多人,个个证据确凿,听说那些人头都冻在一起,想必是十分的壮观。丁主使在眠月阁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父皇此刻应该是去了眠月阁,也对,父皇是该担心大雪山的态度了。”

戚庄韦欲言又止,终是沉默以对。

“而我就不一样,我不过是到戚大人这儿来转转,好歹应该做个样子。为父皇分忧是做儿子的本分,我要是不来,怕有不少人在父皇的耳边聒噪。”

“其实有什么好怕的,手脚断了又不会送命,只要命还在,手脚迟早还会长出来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却没人想的通。”

“听说有人用等重的金子来换戚大人手里的证据,如果真是这样,那戚大人可得把这些东西看紧了,毕竟,那可是好多好多的钱呢。”

“戚大人若是觉得没杀过瘾,我倒是还可以给戚大人送点东西,说不定戚大人会非常有兴趣。”

“哈哈哈哈哈”

长相阴柔的二皇子将一叠纸放在柜台上,学着大人的模样,背起双手长笑而出。

戚庄韦瞟了一眼,每一个人名后面,都清清楚楚的记着这些人的罪证。

小小年纪,便知道借刀杀人。

比他大上两岁的蒲草,此时正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好在赶路的使团每个人都掩着口鼻,只是蒲草遮的稍微多了些,并不显得如何怪异。

这几天苏子仲裂开的嘴就没合起来过,时不时差点笑得从马上摔下去,赶路的无聊时光,就全靠蒲草的笑料打发了。

第四十六章 善心

“蒲草,我是真的想知道,你蹲在茅房等纸是怎样的体验?有没有彷徨、失望、焦躁、难堪?”渝国的使团刚和苏子仲说要休息片刻,苏子仲用俚语跟雪瀚城派遣的护教军沟通了下,整支队伍寻了个背风的地方停了下来。

苏子仲对蒲草在茅房等纸的经历相当感兴趣。

“你不烦试试。”蒲草已经懒得回答苏子仲了,蒲草很后悔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苏子仲听。

蒲草寻了个位置离苏子仲远一些,省得瞧着闹心,背后的绞酋随着他的步伐扯扯长长一道雾气。

越往深处走,绞酋的作用就越显现。这柄刀本来就是寒质陨铁打造,在大雪山这冰天雪地里,刀与天地中的寒气相通,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淡淡冰雾,稍一走动就如传令兵的烟火旗一般。

蒲草不愿意回想在茅房的半个时辰。

雪瀚城,迎宾楼茅房。

蒲草痛快地解决了肚子里面的问题,趁着没人好好检查了被凌子公主踢痛的位置。

受点挫折才能成长!男人,就要经得起考验!

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柔软,手感真是好啊。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蒲草脑子里直有一股血往最头顶冲,某个受伤的部位正逐渐变大变硬。

注意点场合,这是茅房好么!有意见回房间再提!

蒲草双手干搓,打算分散下注意力。

完了,我出门带的软麻纸呢?

蒲草穿的皮袍是没有口袋的,明明记得出门带着纸攥在手里的呀,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干等着,看有没有相熟的人讨点纸。

大雪山的茅房在屋内是敞开式的,两个蹲坑相连,进进出出谁在里面一览无余。

铁打的蒲草流水的隔壁蹲坑。

有个睦使上了年纪,许是吃大雪山的冷食闹肚子,来来回回跑了四五趟,每次来都见蒲草花着脸稳蹲于此,看蒲草长相是个内陆人,好心劝了一句:“孩子,拉不出来也不能挠自己脸啊!”

蒲草差点一头撞死在墙上。

好容易来了个蒲草认识的堡丁,厚着脸皮央着堡丁帮忙取些纸来,说见一个睦国使团老者拉得停不下来挺可怜的,自己也帮不忙什么忙,只能捐了几张软麻纸。

夹着腿进来,扶着墙出去。没办法,蹲上小半个时辰,蒲草两只脚早就麻了,每走一步都觉着踩在针毯上。

朱幼植从使团后队赶上来,先是跟苏子仲说了几句,又拨马到蒲草身边,挤眉弄眼道,“能不能帮我取点纸来?”

蒲草将绞酋握在手中,“来来来,纸没有,刀要不要,保证把你挖得干干净净。”

朱幼植见蒲草黑着个脸,“生啥气呀,晚上就到雪鹰城了,我刚跟苏哥说了,交了差事咱就去眠月阁泡泡温泉喝喝酒,费用我全包,你去不去。”

“不去是傻子!”

大雪山,雪神殿。

黄翊刚刚说了迎雪节的筹备事宜,基本已经准备妥当,只是领祭的长老人选还需要商议。

近十来年,都是赵岚琇领祭,教内一众长老,数他辈分最高,声望也最隆,由他领祭基本上没有争议。

只是今年赵岚琇身体越来越差了,登上几十丈的高台载歌载舞,还要用真气扩音让几十万人都能听见,确实也难为他了。

总不能让赵岚琇把命送在高台上吧。

雪神教十二名长老,除了赵岚琇和黄翊,其他的十名长老基本都分为几派。

曹长老、邱长老、严长老与余长老走得最近,教内最重要的军、商事皆被这几人牢牢抓在手里。

钟长老、聂长老、李长老与裴长老私下里关系密切,把持着教内具体事务,曹长老一派主外,钟长老一派主内,互相渗透互相制约,都想着寻个合适的机会能够东风压倒西风。

至于何巍峰和另一名与赵岚琇小上七八岁的柏长老,坚定地站在丁逸这一边。

能够担任领祭长老,在几十万信众的瞩目下登上高台,代表雪山子民向雪神表达膜拜之情,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和对雪神教贡献的肯定。

因此,赵岚琇去不了,谁去就是个值得争上一争的事儿了。

“论资历、论功劳,曹长老当之无愧,我建议今年由曹长老领祭,想必最适合。”邱长老邱盛率先表态。

邱盛就是邱兴的哥哥,别看影灭在雪鹰城杀了自己弟弟,可邱盛与钟长老一派在教内依然保持沉默,半个字都没说,更没找丁逸要说法。

对一些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损害雪神教利益的事情,谁出头谁就被攻击,在座的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之辈。

隆国二皇子说的对,只要性命还在,手脚终究会长出来,忍得一时风平浪静,才会等来翻云覆雨的那天。

要是冒然站出来,丁逸真要狠下心来拿出一些证据,可就真要身败名裂了。

故而,雪鹰城人头滚滚,雪神殿里的人,都假装没看见。

“曹长老这些年劳苦功高,呕心沥血为圣教的所有付出,大家是看得见的。按说曹长老领祭未尝不可,只是圣子曹馗之死还未查清,也许牵扯一些别的隐秘暂时也说不准,真要有什么事到时候丢的面子就大了,还是慎重些好。相比曹长老,我觉得选择钟长老更适合一些。”见曹长老一派的人表态,裴长老自然要站出来反驳。

雪鹰城里的勾当不能拿出来在明面上说,曹馗之死倒是个最好的由头,钟长老一派自然不会放过。

与往常议事一样,只要涉及到利益,雪神殿就会陷入相互攻讦、冷嘲热讽的死循环。

丁逸待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这才出声,“黄长老最近在席雪城筹备迎雪节,经常去看望赵长老,不知道赵长老身体如何?”

“比在山上更差一些,有几日我前去看望,赵长老多在卧床,即便走几步,都已需要家族子弟扶着。尽管我不愿意往最坏的地方猜测,但看起来确实撑不了多久。”最近黄翊在席雪城的时间多,将赵长老的情况向丁逸说了。

丁逸叹息一声,“赵长老最疼韵儿,本还想着赵长老身体允许,还想请赵长老给韵儿主婚,哎。赵长老可有对黄长老说起过今年领祭的人选一事?”

赵长老在教内为人处事有口皆碑,任谁都挑不出毛病,但凡教内遇事不决,赵长老都如一根定海神针,帮助几任教主解忧化难。他要是回到雪神的怀抱,对雪神教来说确实是一大损失。

谈及赵长老,雪神殿内沉默下来。

黄翊接着又道,“赵长老倒是对我说过,他就是想再领祭也有心无力了。至于人选一事,赵长老的原话是这样的,如果诸位长老能达成共识更好,若是达不成共识大主祭又询问他的意见,他老人家推荐柏长老,在他看来,柏长老是最合适之人。只是赵长老还说,柏长劳岁数也不小了,平时静心苦研教义,愿不愿意接这个担子还要请大主祭询问柏长老的意见。”

丁逸原本心中也想由柏长老领祭,只是柏长老性子散淡,曹长老一派与钟长老一派建议的人选都没有举荐柏长老,自己一锤定音决定由柏长老去面子上不好看,哪怕快要去见雪神了,赵长老的心思还是雪亮的,不愧是教内的砥柱之石。

柏长老起身虚虚拱手,“本来领祭一事,我万万不敢与诸位更年轻功劳更大的长老们相比,但既然赵长老有所愿,我柏沉不敢辞。”

见再无争议,丁逸终是做了决定,“那就辛苦柏长老了。”

“哥几个走着,放开玩,银子管够。”离着眠月阁老远,就听见朱幼植的声音。

由不得他不开心,以前来眠月阁,都是偷偷摸摸让娘亲塞几张银票,这次出门他老爹破天荒的大方,专门给钱让他带苏子仲几个小兄弟在雪鹰城好好玩玩。

在大雪山,眠花宿柳从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就蒲草闷闷不乐,刚刚送使团去雪鹰城使馆,凌子公主下车时正好与他对视一眼,恨不得用眼神将蒲草大卸八块。

“哟,这不是朱少堡主么,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男人都是狠心鬼,自己在大草甸上快活,可把咱们家夏荷想瘦好几斤。”朱幼植的大嗓门震天响,六娘正好在阁门口指派几个小厮挂雪灯,迎雪节就要到了,到时候雪花状的灯笼成片成片地挂起来,阁子看起来都能增色不少。

一看朱幼植来了,六娘连忙小跑几步迎了上来。

“我说怎么今儿早上雪雀儿叫唤呢,原来是几位少堡主大驾光临,眠月阁真是蓬荜生辉。”六娘转头又叫挂灯笼的小厮过来,“去把朱少堡主的院子收拾出来,再安排几个雅致的院子,让阁里最好的清姐姐准备伺候几位公子。”

做这行的眼睛贼尖贼尖的,苏子仲与其他几人以前也来过,只是家里管得严,来阁里只寻着清倌人弹琴唱曲,不比朱幼植玩的开。只是有个与苏子仲一起的内陆黑小子眼生得很,一时拿不清底细,不好太殷勤,也不能太冷落,故而统统安排清倌人,只把朱幼植的乙等院子腾出来。

朱幼植见六娘挺会来事,自己也觉得很有面子,毕竟他是眠月阁的常客,当下迈步先行,一幅主人做派,“哥几个先去泡泡温泉,我让夏荷温好酒,今晚不醉不归。”

六娘凑到朱幼植身边,“少堡主常来,不用我多说什么,只是这次稍微留点心,丁守花使就在甲等五号院。”

朱幼植一时没反应过来,“守花使怎么可能来这。”

“嘘,我的少堡主哎,您小点声,别人听见可了不得。还不是为了曹圣子的事情,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您也别多问,小心点儿就成。”六娘赶紧扯住朱幼植的皮袍袖子,“手下人办事我不放心,您几位来了,我得亲自盯着点。”

“行吧行吧,我跟他们说一声,你自去忙你的。”朱幼植当然知道丁扬,这段时间一直赶路,没得到丁扬出山的消息,既然丁扬在眠月阁,提前跟苏子仲通个气就很必要了,毕竟丁扬是丁雪韵的叔叔。

苏子仲咋听朱幼植说丁扬在此也是大吃一惊,对丁雪韵的这位叔叔,苏子仲相对大雪山其他人肯定是要熟悉得多,非灭教危机守花使不得出山这是雪神教铁律,一心修行从不好女色的丁叔叔在此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难道雪神教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既然瞎猜,还不如去问个明白,苏子仲不再犹豫,拉上蒲草先洗去满身雪尘,打算换身干净衣裳带上几个伙伴去给丁扬请安。

“莺儿,你过来,我屋内的点心放的时间长了,扔了怪可惜的,你随我去取了包上,送到阁东边的乞丐窝去。”六娘扭着已经不再纤细的腰肢,叫上打理花草的小丫鬟。

“好的,六娘真是心善,雪神定会庇佑六娘。”莺儿嘴巧的很,掀着裙子跟六娘进了屋。

第四十七章 宝贝

蒲草对楼子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无论是三多集姐儿站一排搔首弄姿鱼龙混杂的下等娼院,还是这处恍如仙境的眠月阁。

蒲草还在安澜的时候,有次与霍先生闲聊,不知怎么就聊到男女之事,霍先生告诉蒲草,这世上有两种感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亲情和爱情。

哪怕山下连年战乱卖儿卖女易子而食,又或者父母双亲年迈不拖累子女自寻短见,无非是为了有机会活下去的人更好的活着,如果条件许可,谁肯骨肉分离。

霍先生还说,男女之情,掺了金银就变了味道,为了银钱在一起,多半只是依附关系,直面生死时难免各自分飞。世人之所以羡慕相濡以沫、携手赴死的爱情,还不是因为难能才显得可贵。

当年止戈楼的后山,霍定之用真气罩着蒲草的小竹床,免得蚊叮虫咬。

“蒲草,人这一生,须轰轰烈烈的爱上一回。”霍定之似啧一口酒,长吁一声,“别学我,一事无成。”

“霍先生这么厉害,怎么回一事无成?”在蒲草心中,霍先生是顶顶厉害的人物。

“睡吧,傻小子,长大了你自然就懂了。”

蒲草越长越大,懂的也越来越多,每每想起霍先生的话,愈加觉得有道理。

万里之遥,不知安澜可好。

蒲草把头扎进温泉池子,这样苏子仲就不会看见自己的眼泪。

待全身泡得通红,蒲草绾起长发,用小刀刮了胡子,穿上眠月阁准备好的内陆长衫。

苏子仲用食指指指蒲草,小拇指朝下点了点,大拇指尖朝向自己的胸口,得意且挑衅的眼神明明白白传递“你的比我小”这一不争的事实。

“你怎么不跟雪木比?”蒲草最见不得苏子仲自恋,可长相确实不比人家,连男人的武器规模都比不了,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见过谁用雪木洞房的。”苏子仲理直气壮。

“朱幼植说过木雕的故事。”

“蒲草,你变了。”

“”

眠月阁的环境真心不错,蒲草这个土包子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敢想象在大雪山还有这等好地方。

要是不考虑有些院子里偶传的几声靡靡之音和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银钱,蒲草觉得长居于此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朱幼植之前打过招呼,亮着两盏红灯笼的院子代表有人住,除了不进这些地方,眠月阁的客人哪里都可以去得。

只要有银子,到六娘房里谈人生谈理想也未尝不可。

蒲草当然没那么重的口味,只是打算随便走走。

一路上的丫鬟小厮见到蒲草都很识礼,或抱拳,或福上一福,没人拦着他。

蒲草正东张西望,一个小丫头小步快走,边走边做贼似的偷吃点心,手中捏着一方包着东西的布帕,嘴里塞得满满的,被蒲草看了个正着。

小丫头瞬间满脸通红,飞也似的跑开,蒲草只以为是眠月阁的丫鬟没吃饱,偷偷拿了客人院子里的点心躲起来偷吃,自然不以为意。

为免得小丫鬟尴尬,蒲草特地绕开那条走廊,转去别的地方看了。

丫鬟正是莺儿。

莺儿见六娘让自己送给乞丐的点心保存得还好,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块,味道真不错,从舌头甜进心里。

莺儿想着这么好的点心,与其便宜那帮乞丐,还不如自己偷偷吃了,再去乞丐窝那里转上一圈,回来就说把点心送给乞丐,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发现的。

点心有些干,莺儿使劲把嘴里的点心咽了下去,寻思着等会回来要喝上一大杯水才行。

乞丐窝在眠月阁的东面,离着两条街,那里净是些无家可归又不肯做活儿的懒汉,又或是得了病无人问津之人,也就在雪鹰城,皇上好心建了个收容的地方,每日差人派食施药,要是在别的地方,早就冻死饿死了。

一想起乞丐窝脏兮兮的模样,还有那些恨不得把自己剥光的眼神,莺儿就打个寒颤。

平日里见钱眼开的六娘,现在肯施舍点心给那些乞丐,难不成是转了性子?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是赶紧把点心吃完才是正事,莺儿边走边想,脚步没停,出了眠月阁上了街道。

外面寒风呼啸,莺儿紧了紧身上的雪羊皮袄子,趁手套还没带上,赶紧从帕子里拿一块点心丢进嘴里。

嚼着嚼着莺儿就捂着脸痛呼起来,腮帮子眼见着肿了起来,吐出来的脏物混着血,还带着莺儿的半颗牙齿。

莺儿气恼不已,一脚踢在污物上,大雪山人讲究断掉的牙齿不可乱扔,需得找回来装在盒子里,等死的时候一起下葬。

莺儿寻了根雪木枝,顾不得寒冷,在污物里面拨弄找自己断掉的牙齿。

没成想,一个小小的圆铁管从污物中被拨了出来。

见没人注意,莺儿连忙用脚尖把小铁管在干雪上划拉几下,搓干净了捡起来。

铁管封得完整,莺儿在耳边摇了摇,里面有轻微的晃动感。

完了,一定是六娘有什么消息要传出去,故意塞在点心里,这下可好,牙崩了不说,要是被六娘发现,皮都得掉一层。

恰在前面有一家点心铺,莺儿顾不得许多,自己掏了银子买了几块点心,小心翼翼的把圆铁管塞进其中一块点心里,硬着头皮捂着脸朝乞丐窝走去。

“谢谢你家主子可怜我们这些没家的人。”莺儿把点心送到乞丐窝,一名看起来不太像乞丐的乞丐头子千恩万谢的接过莺儿递出去的点心。

之所以说不太像乞丐,是因为这个叫花子身姿挺拔,虽穿得破破烂烂,头发也打结成一团,却没有莺儿平时遇到乞丐身上的那种奴性,丢一块吃食就能像狗一样往前撵。

这次莺儿来,那些脏兮兮的乞丐也不敢围上来,似乎很惧怕这个乞丐头子,看着莺儿的眼神更多的是畏惧,没有以前的色欲。

乞丐头子打开布帕,见不是约定的雪米糕,而是莺儿后买的雪米饼,很客气问莺儿,“这位小姐,你家主人可还有什么要赏给我们这些穷乞丐的,您看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几块饼咱们也不够分啊。”

“爱吃不吃,就这么多。”莺儿气不打一处来,谈几口吃的,还把牙崩了,真是亏大了。

“是是是,是我们贪心了,替我谢谢你家主人。”乞丐头子连连道歉,“还有件事想拜托小姐,前几日我们寻了件闪闪亮亮的石头,我们倒是想卖,您也知道我们这里就没有一个有点眼力劲的,万一真是个宝贝,搞不好被人低价骗了去。小姐您在阁里好东西见得多,要真是宝贝,少不得还想麻烦您帮们寻个门路。”

莺儿本不愿意在此多呆,就是来了也只是远远站在门口,唤里面的乞丐出来说话,现在乞丐头子让自己进去,自己可没那个胆子,万一被这群乞丐围上来动手动脚,想想就能恶心死。

乞丐头子似乎看出莺儿的心事,“小姐莫怕,我们这些乞丐又不是坏人,小姐要是嫌他们脏,我让他们滚远远的便是。”

当下朝那些乞丐大喝一声,“都滚开,莫要碍着这位姑娘的眼睛。”

乞丐一窝蜂的散了。

“宝贝就藏在雪神像后面。”乞丐朝里一指,莺儿见一尊雪神像供在屋内破旧的案上,只几步路。

乞丐们都离得老远,莺儿心想,收容的屋子这么大,光天化日倒也不用太害怕,雪鹰城毕竟是隆国京城,谅这些乞丐也不敢太过分。

就看一眼,万一真是雪玉,就想办法从这些乞丐手里骗过来。

第四十八章 消息

莺儿终是迈出了脚,待她一跨过门槛,大门就自动关了起来。

莺儿眼前一花,带路的乞丐头子像凭空消失一样,此时莺儿被一只脏手从后面捂住了嘴,耳中只听见乞丐头子阴差一般的声音,“说,谁派你的来!”

莺儿害怕极了,拼命挣扎,奈何这手的主人像铁箍一样勒住自己,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力道稍稍松了些,莺儿大口的喘息,“六娘,是六娘让我来的。”

“路上可见过什么人,点心被谁动过?你都知道些什么事?”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贪吃,不小心崩了牙齿,发现点心里有东西,这才去街边买了点心重新把东西塞进来,并无人动过。你快放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六娘见我这么长时间没回去,肯定知道被你们扣下了。我是眠月阁的人,眠月阁是什么地方雪鹰城谁都知道,快把我放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哼,见了雪神,再去懊悔自己的嘴太馋吧。”

乞丐头子在莺儿身上一点,莺儿张着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乞丐头子把莺儿往远远躲在一边的乞丐堆里一扔,“便宜你们了,她不死,你们就要死”

一群乞丐拥了上来。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刚黑,几个乞丐拖着一个用破布扎得紧紧的人形物事,出城丢到雪坑里面。

守城门的兵卒看都不看一眼,这群叫花子每次有同伴死了都这么处理,皇上啊就是太仁慈,浪费粮食让自己叫花子活命,这些人死个干净才好。

六娘在阁门口转了好几圈了,莺儿去了这么长时间没回来,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六娘看起来像是在笑脸迎客,眉间的一丝焦急只需仔细瞧瞧都能发现一丝端倪。

只是来来往往的客人,都不太注意这个涂着厚粉半老徐娘的老鸨而已。

“哟,这不是许大官人么。”六娘见一个身材高大披着雪狐裘的汉子进阁,焦急之色一扫而空,暗暗松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招牌式的微笑,连忙迎了。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阁里。你怎敢亲自前来。”六娘低声对着许大官人说道。

这个许大官人,竟然是乞丐窝里的乞丐头子,只是此刻再看,哪里有一点点乞丐的样子。

“你也知道有人盯着阁里,那个丫头贪嘴,要不是我及时处理了,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

“那位亲自在阁里,暗线我不敢动啊,只好出此下策了。”

六娘边将乞丐头子引到丙等院区,边与其交头接耳。

“雪山六堡的一群崽子来了,我无法不冒险前来,上面有交代,想办法弄死他们其中的一两个,要是全部能弄死,那最好了。”

“春嫣已经暴露了,只是他们没什么证据,但对付憨子那一招不能再用了。”

“人在你这,你自己想法子,主人只要结果。留意,凡事要做得干干净净,别留尾巴。行了,找个院子装装样子就得了,你莫不是真要帮我找个姑娘。”乞丐头子低声说完这句,又粗着嗓子说道,“多谢六娘盛情,还请留步。”

“那许大官人您好好歇息,要是看上哪个姑娘,可得千万告诉我,我保准让她将您伺候得好好的。”六娘掩嘴娇笑,对着乞丐头子抛了个媚眼。

六娘与乞丐头子擦身而过,偷偷掐了一把,趁着嘴掩着别人看不见,“死鬼,你要是敢玩别的女人,以后就不要爬到老娘的床上来。”

乞丐头子看着转身离开一步三扭的六娘,一股邪火涌了上来,还是这个娘们够味。

那些嫩的掐出水的姑娘,哪经得起自己的征伐。

苏子仲与蒲草就住在乙等八号院。

阁中高台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乙等八号院几人正襟危坐。

院子里没有清倌人,甚至酒都没人去动,就连本该出现在高台附近的朱幼植此时都在院中。

几个堡二代来之前,苏子仲就驱散了院内的乐师歌姬和仆侍,又和蒲草仔仔细细地把院子检查了一遍。

“叫你们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我去丁扬叔叔的院子,连门都不步去,被丁扬叔叔的真气拦住了,”苏子仲见众人聚齐,面色有些沉重,“丁扬叔叔用真气给我传音,让我们注意安全。”

高扁头性格最烈。“还有人敢对我们雪山六堡的未来堡主下手?”

朱幼植也有些不以为然,“我十三岁开始,哪一年不在眠月阁呆上个四五个月,有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

刘友志稳重些,“别吵吵,先听子仲说。”

苏子仲把下午去见丁扬的情形说了一遍。

下午苏子仲泡好澡,去甲等五号院拜见丁扬,走到院口还未推门,便感觉到一阵强大的真气堵在前面。

苏子仲大喊:“丁扬叔叔,我是苏子仲,我来看您啦。”

耳中传来丁扬的真气传音,“我知道你来了,叔叔看到你很高兴,但我不能让你进来,让你进来是害了你。”

苏子仲聪明无比,知道丁扬不放自己进去肯定有原因,只是朝着院子抱拳施了一礼,“既然丁扬叔叔不愿意见我,那子仲先告辞了。”

苏子仲感觉有高手用真气推着自己转身朝回走,耳中继续传来丁扬的声音。“长话短说,现在我们查到曹馗的死有大阴谋,牵涉到许多势力和大人物,你岳父现在动手的时机未到,现在只能等待。眠月阁现在就是风暴的中心,你们来了这里,肯定就会有人想拿你们做文章。”

“雪山六堡与雪神教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又是我兄长的未来女婿,目前的线索与你们六堡还没有瓜葛,万一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雪山就真要乱上加乱。”

“我会私下照应着你们,但有些事防不胜防,你们要切切留心。你在睦国遭遇刺杀的事情我已知晓,明日你们去老猎手皮货铺,找一个叫戚庄韦的地灭,他会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另外,对韵儿好一些,别看我那个侄女儿对你凶巴巴的,其实心里喜欢的紧,做叔叔的看的出来。”

苏子仲双手一摊,“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也糊里糊涂的,但我觉得还是听丁扬叔叔的比较好,特别是你朱幼植,管好你自己的家伙,今晚大家就在这喝酒,明日我们就去老猎手皮货铺。”

院内几人的修为都不算太高,苏子仲恐隔墙有耳,示意众人不要声张,众人皆是领会。

朱幼植虽然好女色,但小命当然更重要,当下也不回院子,出院子唤来小厮让拿了十几坛酒,每坛都排开泥封倒出一杯。

朱幼植告诉小厮,只要每一杯酒都尝尝看有什么区别,就赏小厮十两银子。

小厮照做,喝了十几杯,对朱幼植说没什么区别啊。

能有什么区别?

朱幼植其实是想试试看酒里有没有人下毒,故意让小厮先喝,见小厮并无异样,于是放下心来,给了小厮银票让小厮滚蛋。

众人有心思,酒喝得也不痛快,蒲草酒喝得最少,主动替大家守夜。

“你又没修行,你守有个屁用,再说了,丁扬叔叔在阁里,面对念境上境的大宗师,那些想刺杀我们的把戏玩不了。你睡吧,还是我来守。”苏子仲就是这习惯,一件事想不透彻,睡觉都睡不安稳。

隆国使馆,凌子公主住的房间。

左帆正在外面敲门,“公主,是我。”

凌子还没有歇息,整整衣裳后开了门,“左师,打听得怎么样?”

“找了咱们在雪鹰城的暗桩,只听说死在眠月阁,尸首被雪神教的影灭看守。”

听闻这个消息,凌子开门的双手猛地一缩,跌坐于地。

第四十九章 陪你

苏子仲一夜未眠。

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一点点微曦,苏子仲便叫醒了所有人。

走上雪鹰城的街头,蒲草发现雪鹰城正开始一次全城迁徙,途中所见,俱是背着大包小包的男女老少,裹得严严实实。

苏子仲解释说,迎雪节就要到了,这些都是去席雪城参拜雪神的人。每年这个时候,席雪城就是一块巨型磁石,源源不断的吸引着如铁粉的隆国人。

皮货铺子不远,几步路便至,挂着厚厚的门帘,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仅有数名影灭在外面警戒,蒲草特意多看了几眼,确实与当初在睦国刺杀自己与苏子仲的刺客打扮一致,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区别。

苏子仲并不认识戚庄韦,不过有丁扬的指令,戚庄韦还是耐心地向他们介绍了最新的一些消息,戚庄韦很慎重,神情一致很斟酌,尽量避免说一些不该苏子仲他们知道的话。

苏子仲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从丁扬不见自己反而让自己来找戚庄韦,就已经咂摸出一点别的东西了,此时再结合戚庄韦给的消息,更是理解了大雪山希望六堡能置身事外的意图。

雪山六堡毕竟是大雪山最坚定的盟友,只要雪山六堡是干净的,哪怕没能挫败一些人的图谋,丁逸等人就还有一条退路,还能利用雪神教大主祭的身份东山再起,若是雪山六堡牵涉到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雪神教危矣。

“走,立刻动身,现在就回大草甸上去。”苏子仲辞了戚庄韦,当即让众人回去,

“啊!回去?那不去席雪城与阿爹他们汇合了?”高扁头性格最急,这么些年少堡主们可是一次没拉的去迎雪节观礼,他不理解今年为何要无故缺席。

“是啊,几天之后就是迎雪节,阿爹与几位叔伯估计都已经到了,我们缺席会不会有人讲我们六堡没规矩。”几人中刘友志年龄最长,性子最为敦厚。

“管不了那么多了,有些事情我还没想透,但是听我的准没错,你们回去之后,分别坐镇堡里,在阿爹们回来之前,召集堡丁随时准备打仗。”苏子仲不敢把自己想到的东西告诉他们,万一真有人趁迎雪节对六堡下手,六堡两代人可就被一网打尽了。

见几人还要争辩,苏子仲摆手止住,“我也希望是自己多虑了,但是你们记住,只要我们回到大草甸,雪山六堡就依然还有主心骨,阿爹们反而更安全。你们几个先走,我送蒲草到席雪城,丁叔叔会安排他到护教军的。”

“成!”

雪山六堡向来同气连枝,在大事上当断则断,几人去寻了来时的马匹,在雪鹰城西门作别,各奔东西。

说是各奔东西,一时还走不了,去席雪城的人太多,都从西门走,把雪鹰城西门堵了个水泄不通,几辆雪辇并排撞在一起,守城的士兵正忙着把它们拽开,一时雪马雪犬嘶鸣不已,扑腾得干雪扬得老高。

前面的人走不了,后面的越挤越多,几个人一开始还骑在马上,后来实在挪不开身子,只得下马牵着缰绳,被人流带到城墙根边,好容易才寻了一块位置,马贴着人,人贴着墙,挤得王小眼雪豆大的眼睛直翻。

人一多就容易出汗,西门城门处,便可见人人头顶冒着白气,如蒲草在安澜时水烧开一般模样,袅袅蒸腾,蔚为壮观。

蒲草正指着苏子仲头上冒的白气说笑,说他脑子烧开了,话音未落,便听见“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隆国皇宫大殿。

钟樵一身素白的雪山帝王礼服,带着精致的雪貂帽,帽子的正中嵌着六颗浑圆晶透的雪玉,低头看着各国的国书。

明日就要启程去席雪城参加迎雪节了,今日特意招了各国的时节殿前议事,隆国皇室虽然是个摆设,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小事钟樵自然能做主,可几国国书字里行间都是要隆国出兵的意思,钟樵没这个能耐一言决之。

“先宣进来吧”钟樵对身边一名太监说道。

“宣睦国使节觐见。”太监尖着嗓子,高声宣旨。

一路上都有传旨太监口口相合,不多时睦国使团便进了大殿。

按照雪山的规矩,只能在上午召见外使,一上午要谈五个国家的使节,时间相对比较紧。

真正能达成协议的内容,也不会是一次召见就能解决的,睦国是大雪山粮食最大的来源,钟樵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开口就要六十万斤粮食。

倒把五十多岁的睦国正使弄懵了,像这等核心利益的交换,不应当是旷日时久经过几轮锱铢必较的谈判后才能定下来的么?大雪山这么着急?

睦国正使一时也没准备,只得说这个问题要快马赶回国内向皇上请示。实则出使之前,睦皇张钧达早就抱着以粮食要挟大雪山出兵渝国的打算,只要出兵,一切好说,大雪山要是不出兵,一粒粮食也没有。

但这是底线,哪能轻易透露,睦国正使抱着先拖着再说的打算。

睦国人哪里知道,钟樵等不及也等不起,只要钟樵把粮食抓在手里不交到大雪山,大雪山暂时就不会轻举妄动。

听丁扬的口气,似乎与那个逆子达成了交易。

一想到自己的二儿子,为了得到大雪山的支持,竟然

钟樵气得剧烈的咳嗽,睦国正使趁机告辞,回去商量对策去了。

钟樵顺了顺气,接下来还得召见丰国使团。

凌子公主昨夜也是一夜没睡,眼圈漆黑脸色蜡黄,早上左帆正看见吓了一跳,连忙提醒凌子画个浓妆遮遮。

丰国现在这个样子,有隆国帮忙袭绕冶国后方最好,如果隆国不肯出兵,还得要靠自己,这一点丰国人心里明白。

因而今日凌子公主转达了左帆正昨晚的意思,想把郁臻的尸首带回去,只要隆国肯给郁臻的尸首,丰国就能送把五万斤粮食送到大草甸上。

都知道粮食是大雪山的命脉。

“眠月阁甲等四号院确实有个内陆男子,和公主说的人相似,但到底是不是还需要确定,且那具尸体还由教里的武士看守,若贵国愿意拿五万斤粮食来换,朕自然会帮着斡旋一二。”一具尸体换五万斤粮食,这个买卖钟樵没道理不答应,想必死了的内陆憨子丁扬也不会太在意。

有五万斤送到门口的粮食,也能当做一笔不小的筹码,暂时将大雪山的动作拖上一拖。

左帆正当然希望能带回郁臻的尸首,凌英侠只要确定郁臻死了,那么郁族最后一名嫡系族人也都没了,丰国国内少数有心人想举着郁家的旗号推翻自己就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巨象山一线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凌英侠太需要稳定的大后方了。

凌子公主的心思却很单纯,就想看看郁臻是不是真的死了,从内心来说,凌子当然不愿意郁臻死,如果不是郁臻,凌子愿意找到天涯海角去寻他,只盼着他也不要再想着复国了,两人隐姓埋名双宿双栖了此残生也罢。

若是郁臻真的死了,我也就随他去吧。

但愿父亲能看在我是他女儿的份上,能允许自己和郁臻合葬在一起。

可是,父亲现在是丰皇,郁臻是逆贼,父女之情哪里拗得过家国大义,两人尸体带回丰国,又怎么可能葬在一起。

实在不行央求左师,将二人就葬在隆国。

听说做了鬼以后,不用吃喝也无需操心日用,那些雪山俚语,你郁臻也听不懂,平良的乡音,我凌子说给你听。

有我在你身边,给你抚琴展舞,帮你翻书研磨,生不能做你的人,死也要做与你相伴的鬼,如何舍得你在他乡做一只无依的孤魂野鬼。

第五十章 皮卷

凌子心中苦楚,大殿之上也止不住眼泪,凌子是正使,代表的是丰国的颜面,无奈只得将头愈加低了掩饰过去。

眼泪一颗一颗滴在小巧的皮靴上溅开,凌子感觉这大约就是自己心碎后的样子吧。

席雪城,赵氏祖宅。

丁逸与一众长老的雪辇在赵氏祖宅的门口停得整整齐齐。

迎雪节是圣教的大日子,此时大雪山留守人员不足百人。

丁逸赶到席雪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众长老来看望赵岚琇。

黄翊先是去迎了丁逸,又给赵家祖宅传了消息,此刻正与赵岚琇的长子赵承节陪着雪神教的高层到了赵岚琇的卧房。

赵岚琇从不让家族子弟参与教内事务,也从不为赵氏子侄谋任何职务,这在大雪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赵氏一族只做着几代人沿袭小本买卖----将雪木枝做成雪木香。

在大雪山,雪木香几乎人人会做,但只有赵家作坊做出来的雪木香香味最清雅最让人舒服。

不比外面那些粗制的雪木香,要么浓腻,要么烟多,因而敬献雪神的雪木香,隆国人都钟意赵家出产的雪木香。

买卖虽小,可需求的量却大,赵家人凭本事养活一大家子,相比教内某些长老多捞多占,赵岚琇的人品更值得雪山子民敬佩。

丁逸见到赵岚琇盖着被子闭目躺在床上,轻轻对众人摆手,示意不要惊醒了赵岚琇。

如黄翊所言,赵岚琇比在大雪山的时候更加瘦弱,干巴巴的皮肤紧紧的包在脸上,显得颧骨很是突出,额头的皱纹像裂开的树皮,一道又一道的刻在赵岚琇的眉毛之下。

一头银发干枯得如缺水的雪茅,稀稀拉拉地压在枕头上。

“阿爹,阿爹,大主祭和长老们来看你了。”赵承节轻轻唤着赵岚琇。

“不用打扰赵长老休息,等赵长老醒了我们再来。”丁逸连忙拉住赵承节。

“阿爹最近每日都只能醒个把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昏睡,连无法下床都不行了,便是如厕,都需要我们背着。阿爹说了,若是大主祭来了,务必要喊醒他,他还想趁着能清醒说话之时多与大主祭说几句。”赵承节抹着眼泪。

许是赵承节哭出了声音,惊醒了赵岚琇,赵岚琇缓缓睁开眼皮,无神的双眼动了几下,看见丁逸来了,挣扎着想要靠在床头。

丁逸本坐在赵岚琇的床前,黄翊站在床侧,赵岚琇几次努力却撑不起身子,丁逸正起身准备去扶,黄翊手快些,先一步扶着赵岚琇半坐起来。

“迎雪节这么忙,还老烦大主祭来看我这个将死的老朽。”赵岚琇说话有气无力,慢吞吞的,声音干涩务必,喉咙里像是有痰堵着。

“赵长老说哪里的话,迎雪节的事宜由黄长老操持,我们都很放心。您可是圣教的一宝,当下还有什么比您的身子最要紧的事。”迎雪节需要大主祭亲自操心的事情很多,但丁逸还是先到赵家祖宅来了。

丁逸伸手想用真气探查赵岚琇的身体,被赵岚琇止了,“大主祭,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没几天就该去见雪神了,想起来就高兴得紧,以后就可以长长久久的侍奉在雪神身边了。”

“我千叮万嘱节儿,只要你来,让他务必叫醒我。”赵岚琇接着说,“还请各位长老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大主祭说,节儿,你也出去,黄长老留下。”

众人不敢违背赵岚琇的话,退出了卧室,赵承节还带上了门。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偷听赵岚琇与丁逸的谈话,在场之人都是念境高手,真气波动想不被发现都难。

曹长老和钟长老对视一眼,虽然双方不对付,但赵岚琇能让黄翊留下来,难免有几分栽培黄翊的意思在其中。

黄翊在教内出名的老好人,倒也不足为惧。

曹长老与钟长老眼神交流,都觉得读懂了对方的意思和想法,便与几位同一派系的长老呆在一起,何巍峰自然是和柏沉站在一起。

泾渭分明。

“几件事我还得跟大主教商量,我时间不多,我先说我的意见,大主祭如果不赞同,稍后再说。第一件事是可鞭杀长老的雪神鞭由谁掌管。据我观察,雪神鞭交给曹长老或者钟长老的这些人,我都不放心。至于何长老和柏长老,这二人跟教主是一条心,交给他们就起不到制约大主祭的作用,先人们立的规矩,就是让我们用来守的,大主祭觉得我说的可对。”

“赵长老所言甚是,何长老和柏长老对我一直很支持,如果雪神鞭交给他二人,其他的长老意见一定很大。”

“大主祭知道就好。大主祭的传承有规矩,雪神鞭的传承也有规矩,正好众长老都在,稍后我想宣布把雪神鞭传给黄长老,黄长老中正温和,守礼守节,从不与他们为伍,雪神鞭在黄长老手里,我才敢放心的死去啊。”

“雪神鞭的传承本来就是由执掌之人选定继承人,赵长老肯与我说这些,就是天大的信任了,自然依赵长老所言。”

“第二件事如何处理我也没想好,但既然有人趁我在席雪城,暗地里送到我的手上,我就不得不仔细思量。”赵岚琇从枕头下摸出几个厚厚的皮卷交给丁逸,“如果这上面记录的是真的,大主祭还需以雷霆手段处之,万万不可心软。”

丁逸只是展开其中一卷,粗粗看了一下,大惊失色。

“我拿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可是气吐了好几口血。”赵岚琇看着丁逸,“此事宜快不宜慢,还望大主祭三思。”

“大主祭,第三件事,也与这些事情有关,大雪山一直谨守雪神赐下的土地,可这万里雪原长不出粮食啊,每年冻死饿死的雪山子民还少吗?如果卷册上事情查实了,那几个人是必死之罪,教内高层将大换血,到时候大主祭可将自己信任的人拔擢上来,届时上上下下唯教主之命是从,恰逢乱世,守着大雪山没有出路,大主祭要多想想带着雪山子民打出去,将雪神的荣光传遍整片大陆。”

“数百万护教军都是我雪山大好儿郎,为了一家人能吃饱,不怕流血!还望大主祭三思。”

赵岚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咳成一只雪水虾,黄翊连忙帮着赵岚琇顺气。

“赵长老言述的后两件事,容我先暗中查对后再行打算,丁逸既然坐在大主祭的位置,自然也不忍雪山子民受苦。跟您说实话,我也掌握了一些证据,但此时时机尚不成熟,恐伤了圣教根基,内忧外患,圣教根本经不起折腾啊。”

“还是那句话,宜快不宜慢,那些皮卷上写的,可都是那些人奔着大主祭的位置去的,等他们得了势,到时候好名正言顺的出卖圣教的利益,让雪山儿郎白白送死。大主祭不如先下手为强,联睦扰渝,联丰抗冶,广屯粮,勤练兵,这天下我大雪山也要争上一争。”

“迎雪节以后,待我回山细细谋划,尽量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对于出兵争天下,丁逸其实没有多大的想法,大雪山有自己的生存圈子,外人打不进来,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让雪山子民战死沙场无辜送命,丁逸不忍心。

赵岚琇见丁逸迟疑,心里冷哼一声,想着再让你多活几日,等丁逸对曹、钟下完刀,就该自己来摘果子了。

“大主祭,让他们进来吧,我精神越来越差了。”赵岚琇又咳了几声。

丁逸对黄翊看了一眼,黄翊便去开门,让一众长老进来。

第五十一章 梦魇

从无限远的虚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蒲草,蒲草,蒲草。”

蒲草觉得很多人在喊自己,黑暗里看不清长相,又似乎有许多面相变换交织,一会儿是霍先生,一会儿是苏子仲,还可能是安澜学院一个害羞的学部学子。

是凌子在叫自己吗?

蒲草正准备伸手去抓住凌子,整个人都晃动起来。

慢慢地更多的感觉回归身体,全身像裂开的冰面,到处是伤口,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脸上黏糊糊的,鼻子里火辣辣的,每吸一口气都快要将胸口撕开,耳朵里一直都液体在往外流。

哭声、惨叫声拼命钻进蒲草的双耳,疼的蒲草本能的想捂住耳朵。

好浓的血腥味。

不是在雪鹰城西门等着出城么,怎么会这样?

附近一阵痛苦的怒吼听起来如此熟悉,是子仲,是苏子仲的声音。

子仲也还活着,那就好。到底发生了什么

蒲草努力眨几次眼,扫去眼前的重影和金星,一片血海映入眼帘。

二十丈左右的扇形范围内,只有苏子仲跪趴在地上,不断地喊着刘友志和朱幼植等人的名字,在大坑里翻找。

蒲草之前背靠的城墙根崩飞了一个豁口,平整的城门口被炸出老大的一个坑,坑里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全是人和动物的残肢、衣物的碎片,血溅在已经多年未曾露出地表的深黑土壤里,像魔鬼嘴角的流涎。

雪鹰城的守军开始不断向西门增援,将西门隔离起来,引导出城人员分流。一名长官模样的人制住在坑里爬来爬去的苏子仲,想要询问问题,被苏子仲恶狠狠的一声“滚”吓得倒退好几步。

此时的苏子仲,头发散乱,面目狰狞,浑身破烂烂,全是流血的伤口。

没见到刘友志他们,难道?

蒲草连忙爬到苏子仲身边,帮助寻找几名同伴的下落。

“子仲,你看。”一块碎皮袄被蒲草从马尸下拽出来,尽管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一入手蒲草便认出来是王小眼的衣服。

王小眼身材与蒲草差不多,路上将这件衣服借给蒲草披过,穿这么硬的粗制皮,目前蒲草只遇见王小眼一个人。

“快,把马尸翻过去。”苏子仲与蒲草合力将只剩下半个左身的马尸推开,拨开坑底的浮土与杂物,发现王小眼和高扁头躺在一起。

苏子仲一把捂住了嘴。

王小眼仅剩下半边头颅连着身子,压在高扁头的上面,看样子是想救高扁头一命,可惜高扁头的整个下半身都飞了。

大坑内弥散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蒲草与苏子仲分别抱着两人的残躯,爬上坑口,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轻轻地放下来。

尸体太多,整个西门附近几乎全是坑。

蒲草打量了一下,应该是什么火器引爆后的结果。爆炸之前,苏子仲和蒲草站在最贴墙的位置,外围还有马匹挡着,算是捡了一条命。

高扁头性子急,拽着王小眼站在马匹外面,爆炸应该就在高扁头所处的位置附近,因而这二人死状最凄惨。

又找了半晌,好歹是寻到刘友志和朱幼植。

刘友志也死了,看情形是被气浪掀起撞死在墙上的,朱幼植被寻到时还剩下半口气,听说高扁头死了,一寸一寸挪到高扁头的尸体边。

“高扁头,你娘的给老子起来,老子今天让你骑个够。”

“小眼儿醒醒,我们还要去眠月阁玩姑娘呢。”

“刘大哥,咱们再喝一杯,再喝一杯啊。”

朱幼植捶着被气浪扫去浮雪的冻土,声嘶力竭。

将几个同伴找到后,苏子仲从始至终没有流一滴眼泪,一步一步走向雪鹰城士卒,每走一步便多一个血脚印。

“去眠月阁甲等四号院找一位姓丁的先生,就说雪山六堡有嫡子遇袭身亡。”

“啊!”一听说雪山六堡的嫡子有人死了,这些底层的士兵不可抑制的惊呼。

到底是还有头脑聪明的,赶紧小跑着去报信。

“蒲草,我们走,送兄弟们回家。”苏子仲拽过增援士兵的一辆雪辇,和蒲草将尸体抬上放好,又强提一口气,将朱幼植抱在怀里。

笨重的城门塌了半边,两个受伤的少年,费力清理出可供雪辇行走的道路,穿过城门,蹒跚而行。

一种奇怪的直觉驱使着蒲草回头看了一眼,雪鹰城西门门轴正上方似乎有一道人影一晃而过,像一只雪猿钻进倒塌的城门背面,再沿着城门顶端纵上城墙,消失在蒲草的视线里。

此人速度极快,正当蒲草揉眼确认时,哪里还有之前的影子。但城门受到爆炸的冲击,原本城墙上坚硬的积雪震得松动,蒲草抬头看见头顶的城墙上有一条浅浅的手脚印子。

蒲草当即与苏子仲说了,苏子仲激发真气对雪鹰城城门口歇斯底里的大吼:“无论是谁,你们听好了,只有血才能洗刷雪山六堡的怒火和仇恨!”

恰在此时,丁扬闻讯带着戚庄韦和大肶的影灭赶了过来,丁扬一念起,整个人如一只展翅雪鹏,平飞而来。

“丁叔叔……”苏子仲终于哭出来,牙齿都咬碎好几颗。

丁扬见苏子仲眼神空洞脸色苍白,一探查苏子仲的体内,发现苏子仲只是一些外伤,只是拼命压榨体内真气再加上伤心过度,有些魔怔的先兆。

丁扬一掌拍在苏子仲的后脑,将他打晕交给戚庄韦。丢给蒲草和朱幼植几粒丹药,又安排人手将刘友志、王小眼、高扁头的尸体收敛好。

蒲草看着丁扬,丁扬独自站在大坑旁,皱皱鼻子使劲吸几口气,然后用手指捻开坑口的几颗黑灰色粉团似的奇怪物质,这颜色与冻土的黑色非常接近,要不是丁扬细心,肯定就被忽略了。

丁扬绕着大坑走了两圈,又到倒塌的城门和豁口的城墙看了看,再走到路上积雪被扫开的最远位置,测量了大致的距离。

城墙很厚,因而城门处的通道也很长,丁扬折回来,边迈步边注视着震出许多裂缝的城门通道顶部。

忽而跃起,像壁虎一样贴在通道上,旋即窜到城门门轴后面。

丁扬似乎思考了不到一刻钟,飞回坑口附近,自言自语道,“梦魇,至少两颗。”

第五十二章 裂痕

曾经有人说,璟国海边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大雪山就可能下一场延绵十数日的大雪。

雪鹰城西门的一声巨响,让整片陆地的眼光都聚焦在席雪城。

雪山六堡死了四个未来堡主,朱幼植残了,后半辈子能在轮椅上度过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迎雪节还有不到两日。

曹馗之死还没有查清,雪山六堡的继承人又在雪鹰城出了事,定海神针赵岚琇即将故去,教内祸心四起风雨飘摇,今年的大雪山,注定是个寒冬。

按惯例,钟樵是要带着各国的使团一起去的,但他得到梦魇在雪鹰城西门爆炸的消息后,连忙调集了宫内最好的雪犬,飞驰向席雪城。

丁扬亲自带着影灭护送苏子仲,两支车队在路上遇见,彼此无言,各自前行。

席雪城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不为人知的会面,都可能让这片大陆风起云涌。

席雪城雪山六堡下榻的贵宾阁。

小小的房间挤着十几个念境大宗师。

桌子上的茶具、酒杯被震得直颤,像牙齿相叩发出的哒哒声,气劲虽无形,但毫无节奏晃动的绿植、翻飞的书页、摇摆的壁画还是暴露出了雪山六堡的怒火和几乎无法控制的真气波动。

丁逸和一众长老黑着脸或站或坐。

该说的都说了,死结,解不开的。

高堡主眼里满是血丝,头发根根直立,拔剑直指曹知寒,“谁不知道梦魇是你曹家专控的杀器,你管着护教军,只有你曹知寒才有,你现在说与你无关?”

梦魇制作和保存都不已,一共只有十六颗,除了曾经给曹馗两颗防身,十四颗梦魇完好的封存在大雪山,曹知寒其实昨日已经亲自回大雪山核对过,无一丢失。

难道是曹馗身上的两颗被人盗取了?但私下给曹馗的两颗不能对外人说啊。

曹知寒冷冷道,“我去检查过梦魇存放的地方,十四颗一颗不少。这几日我都在席雪城,怎么可能跑去席雪城害你们雪山六堡的人。”

哪怕丁逸再不愿意站出来,可这次被杀的是雪山六堡的嫡子,一个处理不好,大雪山与雪山六堡的盟友关系立时就会灰飞烟灭。

“亲家,高堡主,听我一言,梦魇虽然一直是曹长老管着,但曹长老这几日确实跟我们在一起,并不曾离开过。”丁逸仔细斟酌着措辞,“况且雪鹰城的消息一传过来,我亲自与曹长老去检查过,确实完好的封存在秘密之地。除了之前失效报废的两颗,一颗不少。”

苏朗正待说话,刘和敏抓住了丁逸话中的重点,“为什么还有两颗报废?”

曹知寒接过话头解释,“梦魇稳定性比较差,长时间保存容易自爆,所以多年来我们都会定期检查,一旦发现有自爆的迹象,就会秘密销毁,此时我已向大主祭专门报告过。”

“确实如此,销毁时我在场,我可以证明这一点。”梦魇销毁必须在大主祭和两位长老的监督下进行,年初曹知寒销毁两颗梦魇的时候,丁逸和柏沉长老亲自去了。

“我也可以证明,如果各位堡主不信,销毁的大坑现在还可以挖开检查。”柏沉也开了腔。

“难道还有人持有梦魇?雪山六堡的血不能白留,苏堡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曹知寒带回大草甸上,总有办法撬开他的嘴。”王小眼的父亲王尔规早早拦在门口,今天不留下曹知寒,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在场所有人,真正心里有数的只有曹知寒,曹知寒为了保护曹馗的安全,私下偷偷给过两颗梦魇给曹馗,销毁的两颗不过是没达到要求的两个劣质品。

最开始的时候历任大主祭和监督的长老还每一刻都仔细与档案上记载的比对,但每年都要销毁几颗梦魇,即使是丁逸和柏沉,也不会想到有人偷梁换柱,因而例行公事的看了下引爆现场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耳后。

“放肆,你们当雪神教是雪搓的吗?竟然大言不惭要扣押本长老。”曹知寒当然清楚肯定是曹馗手里的两颗梦魇被人取走用来谋杀了雪山六堡的人,但幕后做局的是谁他不知道,当下先求自保。

高堡主性子最急,这群白头发碧眼睛的在这扯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曹知寒是唯一与梦魇直接相关的人,不留下他,难不成雪山六堡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高堡主不再啰嗦,强大的真气外放,执剑前劈,欲现将曹知寒与雪神教众人分开来再说。

屋子里心怀鬼胎的人多得去了,高堡主一动手,连带着所以人都动起来。

苏朗和丁逸还算比较克制,竭力想把两群人分开,曹知寒与其交好的长老自然拼死反抗,而钟离群一派有意无意的与曹知寒拉开距离,如果能借雪山六堡的手除掉曹知寒,岂不美哉。

因而人数虽然悬殊,倒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都是念境大宗师,无非是境界上有些差异,一方不顾一切的抢攻,一方拼命抵挡,打着打着就逐渐放开了手脚。

房子早被拆了,兵器频繁相击,真气气箭胡乱飞舞,不断有远处建筑物中了气箭轰然倒塌的声音。

不断有人受伤,雪山六堡毕竟人数少一些,高堡主的扁头后脑处被气劲削去一层头皮,鲜血淋漓,痛的他高呼苏朗,“苏大哥,再不拿出爆针弩,咱们的命就该丢在这里了。”

爆针弩范围内无差别覆盖,苏朗见雪山六堡的各堡主形势确实危急,飞退几步,对刘和敏和王尔规喊道,“保护我装弩!”

一听苏朗要祭出爆针弩,丁逸连忙纵身落入交手的正中,硬抗了两边好几下攻击,“不想死的都停下。”

双方都杀红了眼睛,没人理他,丁逸白挨了好几掌。

苏朗迅速装弩,双手各持一架爆针弩,对着场中喊道,“雪山六堡撤出来。”

其余五堡堡主常年配合,默契十足,迅速摆脱战场,雪神教的人也知道爆针弩的威力,自然不甘落后,曹知寒与钟离春跑得最快。

留在场中的只剩下丁逸、何巍峰和柏沉长老三人。

“亲家,万勿冲动,一切好商量,莫中了离间之计。”丁逸苦口婆心劝着苏朗。

真让苏朗杀丁逸,苏朗也做不到,毕竟是多年的兄弟,马上又要成为儿女亲家,对丁逸的人品,苏朗还是信任的。

苏朗正在犹豫之际,两条人影从天而降。

赫然是赵岚琇与黄翊。

赵岚琇手持雪神鞭,干瘦的身躯里似有无穷的力量,一鞭击在地上,拉出极长极深的一条鞭痕,彻底将两群人隔开。

赵岚琇看起来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倒,但他的气势早已攀至念境上境巅峰,雪神鞭在手,随时可决在场所有人生死。

“赵长老。”即使是雪山六堡的堡主,见赵岚琇在此,也散去了体内的真气。

“我只是快死了,还没闭眼睛。”赵岚琇扫了一眼众人,“雪山六堡如果有证据证明是雪神教害了你们的儿子,我赵岚琇第一个抵命。”

“否则,迎雪节之前,任何人在席雪城动手,杀无赦。”

苏朗感觉一股强大的真气压制住手中的爆针弩,就算想扣机簧,也动不得半分。

“大雪山与雪山六堡共荣共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挚友兄弟,从什么时候起,爆针弩要对着自家兄弟了,苏朗,回答我!”赵岚琇一声怒喝。

“赵长老,雪山六堡的崽子死在雪鹰城,死在大雪山的梦魇之下。”苏朗不卑不亢,“大雪山难道就轻飘飘的说一句与你们无关?”

“有没有关系,到底有什么阴谋,还是坐下来查实了再说。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如果是大雪山做的,除了我的命,我赵氏一族几百人,都可以为你们的几个崽子抵命。”

“若是被我查出凶手是谁,请几位堡主放心,我死之前,也会将凶手全族的人头砍了,送到六堡以慰几位少堡主在天之灵,保证连凶手家中的一条雪犬都不会留下。”赵岚琇有意无意看了曹知寒一眼。

曹知寒全身如冰浇,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瞬间遍布每一个毛孔。

苏朗与几位堡主交换了眼神,见脾气最暴躁的高堡主都同意赵岚琇的意见,当下回复赵岚琇,“就依赵长老所言,我们先回六堡等消息,希望大雪山别让六堡寒了心,否则”

现在这个局面,雪山六堡在席雪城当然不会再呆下去,裂痕已经产生,后面的话苏朗没说出来,意思所有人都懂。

待苏朗等人离开,赵岚琇强撑着的气势骤然消失,软软倒了下去。

丁逸嘱咐何巍峰和黄翊将赵长老送回赵宅,自己去追苏朗,有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说的话,私下还是要与苏朗谈一谈。

雪原上,一群影灭护着一辆雪辇。

雪辇上坐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血早已凝固,与皮袍黏在一起。苏子仲自醒来以后,整整两日没有合眼,也没有吃喝,只是一壶又一壶的喝着雪焰酒。

蒲草好歹眯了会眼睛,看着苏子仲呆滞的模样,叹了口气,帮着苏子仲的伤口又换了一遍药。

朱幼植和几个少堡主的尸体丁扬已经安排人送回大草甸上,原本想将苏子仲也送回去,苏子仲只是摇头,死死地用手抠住雪辇的辕子。

四条雪犬不识愁味,吐着舌头拉着雪辇奔驰。

“子仲,别喝了。”

苏子仲木然的看了蒲草一眼,有转过头,呆呆的看着雪辇在雪地上驰过的印子。

“子仲,振作一点。”蒲草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苏子仲,大草甸上的时光虽短,可与刘和敏等人相处却是十分的痛快,俱是值得割头换颈相交之辈,“子仲,你如果垮了,谁来帮兄弟们报仇。”

“对,报仇,我要报仇,我还要替他们活着。”苏子仲咧着嘴诡异地笑了一下,“蒲草,你记着,从此以后,我再不是从前的苏子仲了,我是刘和敏,我是高扁头,我是王小眼。”

“他们走了,我得替他们活着。”苏子仲此刻的表情让蒲草很陌生,有种说不出的悚然,“你会帮我,对吗?”

“子仲,你先好好睡一觉,我会帮着你的。”蒲草见苏子仲真的快要入魔怔了,只得先哄着他。

“我现在只敢相信你,连丁扬都不敢相信,我是得好好睡一觉,谁伤害他们,我就杀谁。蒲草,你必须守着我,我眼睛一闭起来,就看见他们凄惨的样子,他们对我喊,子仲,我好疼。”苏子仲的手指纠在一起,“他们好疼,我却帮不上忙,蒲草,我帮不上忙,我好没用。”

蒲草轻轻拍着苏子仲的后背,让苏子仲靠在自己身上,又扯过一件影灭的大麾帮苏子仲盖上。

苏子仲终于睡着了,脸上挂着的血泪直垂至嘴角,冻成硬邦邦的两道血痕,如恶魔的盛妆。

章第五十三年章 魔怔

此时的席雪城犹如一间蚁巢,不断的有雪山子民涌进来,所有能进入席雪城的道路,全是银发碧眼的隆国人。大雪山安排了大量的护教军在维持秩序,每隔十数里就设置一处休息点,供应前往席雪城的人日常吃喝住宿。

围绕雪神塑像和涤罪池,席雪城被分为八块区域,除了原居民,什么样的人进什么区域,年年俱有惯例,并不需要黄翊多操心,黄翊需要考虑的,是迎雪节的各种细节问题。

离迎雪节只有一天了,六十六丈高的祭台已经搭起来了,柏沉到时候站在祭台上,念完祷词点燃一整根上佳的雪木,雪木燃烧的烟气可以直接吹向附近七十二丈高雪神像的鼻孔,就如同雪神吸气一样。

之前的一场高手对决,被大雪山各方势力齐齐摁住,因而席雪城照常平静,随处可见雪山子民载歌载舞庆祝迎雪节的到来。

黄翊在祭台周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再无疏漏,便叮嘱随行人员一些事宜,然后说自己去看看赵长老。

天阴欲雪,寒风凄嚎,雪山子民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憧憬。

雪神教的高层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曹知寒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捏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不停的转圈子。

“曹长老,你稍微停一会儿,别来来回回地绕得我头晕。”余长老扶着额头,愁眉苦脸的看着曹知寒。

“我哪里能坐得住,这一桩桩都写的清清楚楚,甚至连我们之间说的话都一字不漏,要是丁逸与钟离春拿到这个,我们就万劫不复了。”曹知寒也很好奇,谁究竟有这么大的能耐,将曹知寒一派长老私下里干的事情整理得明明白白。

曹知寒偷偷观察过身边几人的神色和举动,看谁都觉得可疑。

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丰国那条线一直让馗儿在经营,身边这些人都不知道,为何信上却写的不差半分。

有内奸是肯定的,只是内奸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曹知寒还不清楚。

这些年屋子里的人就没一个是干净的,谁是那个要把船凿沉的人。

曹知寒自问能捏的住这间屋子里的几个人,一桌酒席,四个人喝得正畅快,突然来了个来路不明的人,说知道酒从哪里来的,就有点不是滋味。

曹知寒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护教军在自己手上,该打招呼的必须抓紧,万一这几天席雪城有什么不测……

钟离春则是跟钟樵在一起,雪山六堡的嫡子在雪鹰城出事之后,钟樵是最先赶到席雪城的

由不得他不快。

有时候,快就是优势。

“族叔,确定是梦魇,侄儿以性命担保,更不说丁扬亲自去雪鹰城西门侦检。”钟樵先是见了钟离春,钟离春指点钟樵去拜访了赵岚琇,赵氏祖宅传出话来说赵岚琇不见客,钟樵巴不得赵岚琇快快老死,该做的样子昨晚,钻进钟离春的屋子。

曹知寒苦恼,殊不知钟离春也纠结得不行。

钟离春也收到一封信,他虽比曹知寒沉得住气,但有些事情还需要安排。无奈钟樵仍在喋喋不休的汇报着雪鹰城西门的爆炸。

嘘~雪山六堡死绝了,与钟离春何干!钟离春担心的是卖给睦国的十几万奴隶,难不成还留了活口?

钟离春是钟樵的叔叔,钟樵的嫡长子钟耕死了,那二儿子钟耘能不能顶上来?只要钟家的旗子不倒,一切都还有机会。

钟离春狞笑,信上写的又怎么了,无非一死而已,过了迎雪节,大雪山便是我钟离春的囊中之物,那些可能暴露的踪迹,统统消逝吧。

钟离春当然也怀疑身边的长老是内奸,可没关系,柏沉明天一死,雪神殿二楼还不是予取予求。

席雪城一个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房子。

苏子仲的血衣还黏在身上。

蒲草不是没想过帮苏子仲清洗,只是根本没办法把苏子仲摁在热水里。苏子仲会手舞足蹈喊着高扁头和王小眼的名字,在澡盆里扑腾。

除了蒲草,那些接近苏子仲的丫鬟,都被苏子仲的真气化成尖利的锥子,侵入要穴。

雾气蒸腾。

苏子仲躺的这个房间,几乎是最高级别的保护所在。

丁雪韵跪在床边。

红棉几人也从大草甸上赶了过来,侍立在房内。

丁雪韵是大主祭的女儿,迎雪节这么重要的场合,她自然与她阿姆早早就到了,在大雪山动身比丁逸还早,就为了能早早见苏子仲,没想到…

丁逸私下早就安排过医师来替苏子仲诊治,无一不是摇头出去的,有些话当女儿面不好说,跟自己夫人没那么多避讳。

苏子仲入了魔怔,几乎是不可辨驳的事实。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