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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


第一章

“余米!管管你们家虎子啊!”

枚文的尖叫在众人嬉笑的声音里显得格外娇,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车的我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瞅了下,我儿子正“勇猛”地在她怀里“横冲直撞”,小脸蛋红扑扑的。

“妈妈,枚文阿姨能在我胳膊上‘打屁’,我也想试试!”虎子扭头看着我,一脸认真。我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以示赞同,手里继续打着包,对那边枚文更大声的尖叫充耳不闻。

“啊!余米,你个黑心肝的女人,这么教你儿子啊!”

谁让她先挑起我们家虎子的好奇心的。本来火车马上就要靠站,虎子很安静的看着我收拾行李,她非要挽起小家伙的胳膊在上面吹气,制造出好象“打屁”的音效,拿我儿子打趣,自己乐的不行。这下好了,俺儿子的好奇心被她彻底挑起,非跟她闹个够!活该!

“虎子,要先咬一下,再吹,更象‘打屁’。”

手上的动作没停,我暖暖地哼了句。果然----

“啊!余米!!”枚文的尖叫相当“惨烈”。

呵呵,我儿子一向听我的话。

“余米,你太坏了,瞧你儿子把我咬的---”

枚文抬着胳膊横着俺娘两儿,这边,虎子腻在我怀里,和我一样,笑的咯咯神。

“枚文,怎么办喏,连虎子都搞不赢----”

“那还不是他有个黑心的娘!”

枚文“愤愤不平”的埋怨让车厢的笑声更大了。

这一路啊,虎子可成了他们的“开心果”,人人都喜欢逗他,小家伙算是疯够了,回去可要好好收心咯,小东西今年九月份就上小学一年级了。

就是看着虎子马上要上小学了,所以,本来从来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暑期旅游的我,今年破例带着他出去玩了一趟,走的还挺远,云南,四川,都是些风土色彩很鲜明的地方。我想,让虎子出去见识见识,也有好处。事实上,小家伙一路上问东问西,倒真长了不少知识,只是苦了我,带他出来玩,简直要磨掉我一条命。

“虎子,想不想爸爸。”

火车已经驶进武汉,离武昌站却还有一段时间,我抱着虎子,咬他的小耳朵,

“想,爸爸是不是来接我们?”

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我,漂亮极了,真象他爸爸。

“恩,我们到站了去吃必胜客,好不好?”

“不,我要吃豪客来。”

咳!我儿子完全是食动物。在四川,那么难吃的牦牛,他能吃一盘,没想到回来了,他依然惦记着‘豪客来’的牛排。等会儿,非要和童航好好算算,他儿子这么嗜,到底是遗传了谁?

“妈妈,我的牙齿呢?”

“在盒子里放着呢。”

“在哪儿,拿出来,我要给爸爸看---”

火车已经靠站,我大包小包的背着,乱的一塌糊涂,小东西这时到想起他在云南掉的第一颗牙,攀着我非要,这不是添乱?

“先找你爸爸,看看他在哪儿呢,说到站台来接我们的---”

牵着他,我耐着烦到处瞄。武汉真热,一下空调车厢,我全身寒毛一炸,难受死了,也不管虎子嘴巴翘地有多高,拉着他,只想快点找到童航。

“余米!”

终于看到了。俺们家童航那身皮囊啊,站哪儿都是耀眼,可是现在,我可没那功夫欣赏俺老公有多帅,和虎子一样,嘴巴翘起来,牵着儿子,站在原地,不动了。

“给我。”接过我所有的行李,童航似笑非笑地睨我一眼,突然点了下我的额头,“怎么办喏,我老婆越来越丑了。”

不说话,牵着虎子,横着他,还是不动。“别这样啊,搞的我老婆儿子象难民一样。”这才笑着把我一把搂进怀里,低头哄着我。虎子挤到我们中间,我爱跟他爸爸撒娇,他还不一样爱!

“我累死了,虎子他---”

“我知道,这次终于知道我平时又当爹又当妈的干难了吧,还要照顾你个娇气包----”

“不是的,虎子力太旺盛,又不听话---”

“爸爸,妈妈才不听话,她懒的很,什么山都不愿意爬,还是我拽着她----”

“是吧,还是我儿子扎实,你妈妈是这样的,一直就是个懒虫---”

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粘不清楚,可笑死了旁边一直看好戏似的老师们,

“童航,你家余米这几天不在你跟前,能干的象个皇帝,怎么一见着你,又变成了个娇气包,是个什么跷蹊呢?”

“呵呵,那还不是各位前辈们教育的好,我拿我们家余米没办法啊!”

油嘴滑舌!童航就那张嘴,不晓得迷死多少人。

“教育的那好,是不是要请客咧?”

“那是,那是,满请!不过,还是先要把我们家这两个难民喂饱,噢!”

给他一小拳头,看他还瞎说。又是一阵笑声。我在学校人缘不错,也要谢谢我们家童航,他很随和,和谁都混的熟。

在众人欣羡的目光里,坐上他的警车,我们先行离开了车站。

不错,是警车。我老公是户警,他能假公济私弄到的车,只有警车了。

第二章

说起来,我和童航属于赶早型。高中早恋,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婚后第二年就有了虎子,早早献身柴米油盐,无大志,甘于平淡。

其实,所有的人都在替我们不值。他那圈子的,我这圈子的,现在看来,哪个不是人物,只俺两口子,一个中学里教书,一个社区里的片警儿,属于最没出息的那种。

“余米,你这辈子算完了。”一宁他们只要碰见我一次,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慨叹。我知道,他们依然不能接受我嫁给童航。可是,童航那圈子的,碰着我又有几个好颜色的?他们同样不能接受童航娶了我。

呵呵,搞的象我和童航是世仇,新版罗密欧和茱丽叶啊!其实,也不是,我们的家人都没什么,主要是个人的圈子。

所谓圈子,要追溯起来,就是高中。童航比我低一界,我94年考入六中时,那时侯正是重点中学竞争最激烈的时候,我们江岸区两所顶级高中,六中和二中,简直争到了白日化的地步,搞的两所中学的学生也颇不对盘。特别是我们那一界,正是理科奥赛晋级的一年,数、理、化、生,哪一门的竞赛,两个学校不咬个你死我活。当时,数理化的头块牌一直是应祺,四门里三门被六中长期霸占着头筹,这让二中的那群天之骄子们怎么受得了?直到俞浦转入二中,抢走了数学的状元,这时,才取得了表面的平均,也真正开始了两所学校焦灼的“鹬蚌之争”。

直到现在,我还经常和童航开玩笑,当时他怎么不考六中来,否则俺两就是“自己人”了。可,改变不了的事实,童航进的是二中,而且还是二中最风云的那个圈子里的一员。

别不相信阶级,即使是再单纯的校园,只要有竞争,就会有等级,有了等级,阶级之分再所难免。童航小学,初中都是跟着母亲在香港读的书,所以,当时中考时本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直到这小子一鸣惊人,中考物理化学竟然全得了满分,据说六中二中是打破头抢这孩子,他却很讲义气的跟随了他的好兄弟俞浦进了二中,当时,二中的孩子走路都带风,想着,终于抢来了可以和应祺媲美的“理化神童”了呗!

可惜,看走了眼啊!呵呵,我们家童航从小就是个玩字派,是那种即使可以点墨成金也懒的点的主儿,没办法,就是没追求。玩玩闹闹混着高中,哪想着去争那第一,这第一的,让二中上上下下,对他全成了一种感情:恨铁不成钢!

然而,即使这样,六中的孩子们依然视他为眼中钉,谁让他理化有那个威慑力,最关键的是,谁让他和俞浦关系那么好,俞浦!就象二中的孩子对应祺一样,大家仰望他,嫉妒他,甚至,是恨着他的。

应祺,俞浦,呵呵,在我们这一排的孩子心中,多么刻骨铭心的名字啊,这两个优秀的男孩儿,成就了多少人的梦想,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余米当时要是跟了应祺————”这是我们这圈子的人开始忆从前时,经常喜欢假设出来的一个主题,我听习惯了,也麻木了。

“应祺,那是神,跟了他,我会自卑到死的。”往往,我会这样吊儿郎当地绝了他们的念想。

“自卑到死?呸,算了吧余米,你个眼睛从来不屑往下看的鬼,害了应祺还差不多!”呵呵,多愤愤不平!效果往往就是这样达到的,你把自己说的越可怜,越委屈,他们越挺他们的神,应祺。

所有的人都说,我害了应祺,是我毁了这个高贵的孩子。所以,俞浦可以冷冷当着我的面,对童航说,他娶了个孽障。

我理解俞浦,他讨厌我是有理可寻的。

一,最后那次,他最重视的理科综合竞赛,应祺缺席了,而且是永远的缺席。应祺去了英国,他们认为那是我抛弃应祺造成的结果。

二,也是他最痛恨的一点,我抢走了他最好的朋友,童航。他们也普遍认为,童航的一直“不长出息”,是受我的祸害,我制约了童航更好的发展。

多么强烈的个人偏见啊!且不谈第二点,他明明知道童航是个“不思进取”的主儿,就说第一点,他认死我是个轻浮的女孩儿,玩了应祺,又丢了应祺————

可是,事实呢?

咳,我又想揉眉心了,想起那一个乱七八糟的夜晚,我就头疼。应祺,你才是个孽障!

算了,心底的秘密藏了七八年了,现在又翻出来想个什么劲,余米,你只记住,嫁给童航,是你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三章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别说,虎子稚嫩的童音吟出这样的佛语,真是别有一番味道。瞧,静慧师太沉静的脸庞也有了一丝笑意,呵呵,看来,让儿子一来先吟句佛语,相当有成效。

“余米,佛理是要用心去领会,不是卖弄在唇齿间。”

“哦。”瞄着虎子顽皮一吐舌。哎,才一得意就被她老人家教训,呵呵,连虎子都透了她妈妈每次是来挨训的,瞧那小东西笑的————

没办法,想我余米天不怕地不怕,这世间,最怕一人,就是她静慧,谁让我是她养大的呢。

我是个弃儿,出生才几个月大,就被遗弃在京都的鹿苑寺。当年,静慧师太去日本做经传交流,慈悲为怀,将我抱回古德寺抚养成人。所以,她可以说是我唯一的亲人。

佛门长大的孩子,自然沾得些佛,从小,我就是个静的下心来的孩子,所以,能专心于学业,成绩一直不错。不过,这也要谢谢静慧师太了,她无意让我皈依佛门,自然不会用清规戒律来束缚我的个发展。在这片纯净安祥的净土里,我顺然的成长。

人的天,也许,真的是无法磨灭的。本分的成长依然掩盖不了我骨子里天然的某些不安分。

从小,我能静,但,动起来,绝对也是惊天动地。

总记得,十一岁那年,随静慧师太去峨眉山采集了许多珍贵草药,那时侯,我就有胆子偷出一些拿到中药集市上去卖。当时,记得有人看我一个小孩子大大方方的在集市上吆喝着卖药,都挺稀罕,走进一看,草药上全是尘土,还有虫屎、马粪、草,都不敢再买,说不干净,药是入口之物,起码先要干净。

我却瞪着大眼睛,理直气壮地让他们到寺庙里去拜拜佛,听听菩萨怎么个说法。大人们逗我,菩萨怎么个说法?我沉静的开口,

“佛说,人活一世,就是讲洁净讲得太多太滥,才闹得有病生。佛书上早有金言,万物合一而成天下,哪有什么洁与不洁之分。总分洁净的人,心里早就不干净了,怎么会不得病!”

说的大人们愣怔没词。于是,我那一堆带尘土、虫屎的草药买了个光。

最后,我是被市场的管理人员以无证经营“遣送”回寺的,尽管那个“制服叔叔”为我说尽了好话,我还是被静慧师太严厉地罚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只是,漆黑的庙堂里,我依然在荷包里着他们没搜着的角角分分,偷笑不已。

4

“慈悲喜舍,慈就是爱,清静的爱,无污染的爱;悲就是同情,虽不相识,亦能悲悯,就是同体大悲。时刻保持欢喜心,快乐无忧,就是喜————”

我是浸泡在这些佛理中长大的,因此,每次来看望静慧师太,听到她这些我可能都听出耳茧的话语,从来没有丝毫厌烦,只有心灵的平静与舒畅。渐渐,虎子仿佛跟着我也习惯了这样的情境,每次静慧师太开口,他都会安静的和我坐在一旁,认真的听着,可是,我从来没有在意他听懂没有,也从来没有额外的解释,我认为,虎子有他自己的理解。

“我等实乐生,憎怨中无憎。无憎怨人中,我等无憎住————咳咳,咳咳————”师太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近段时间,她身体特别不好,总咳嗽,问她,她总说受风寒,让她检查检查,又非不去,固执!

我连忙上前掺扶,师太却朝我摆摆手,“没事。”

“师太,水!”

呵呵,瞧我的虎子多乖,捧着一杯水递上,待师太接过后,他还象模象样小手一合十,微微鞠了一躬,

“这可不是我教的,这是虎子自己的孝心!”我赶忙申明,免得她老人家又以为我故意教孩子虚礼,

“我知道,虎子比你有佛。”嘿!瞧把小东西乐的,挨着我咬着大拇指咯咯直笑,我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又颇为无奈的睨了眼正闭目养神的师太,她老人家从来就不说我好的,即使是当着俺儿子的面。

“师太,寺里是不是又要做法事,怎么外面总停着那么多小车?”

一边整理着她的典籍,我一边问。古德寺是座小寺,香火一般,每每做法事时,才热闹些。

“不是,英国有一位施主希望修缮寺庙,正在和住持接洽。”

“有这样的好事?这位想修多大的功德啊。”

讪笑。实在不是我鄙薄他人的善心,而是俺古德小寺实在很不起眼,有人突然瞄上它,实在让人怀疑。

“余米,你又——-”

“我知道您想说,‘人心本明’,可是,您不知道,现在骗子真的很多,咱们古德寺什么不值钱,这块儿城中的地价确是价值不菲。”

别怪我这么想,上次,不就有个开发商假借办法事,想拆了咱庙买地吗?人心明不明,也要细瞧瞧咧。

那边,师太不再言语,闭目理经。我也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却打着小主意,反正童航是公安局的,让他去察察呗,俺娘家岂有再被骗之理?

虎子做完我布置给他的功课,我们才离开寺院回家。等虎子上了学,我也打算天天带他来这儿做完作业再回家,这里清静,适合他专心学习。

“妈妈,刚才师太说,悲就是同情,虽不相识,亦能悲悯,就是同体大悲。是不是说,即使是我不认识的人,可是我很可怜他,就应该帮助他?”

听见虎子这么一说,猜我第一反应是什么,俺真的生了个佛种!不说别的,只听小家伙清晰地重复出师太的话————

尽管内心欣喜若狂,表面上,我依然平静,不能让孩子从小太得意,否则会有成长障碍。

点点头,我微笑着看着小不点,“是的,你理解的很正确。”

“那,妈妈,我们常去吃的‘必胜客’外面有个小乞丐,他真的很可怜,我想给他买个批萨!”小脸蛋仰望着我,一脸企盼。

孩子第一次的悟道,我怎能破坏?随即点头附和,可是,马上想到一个问题,我没钱,买什么批萨?

我有个致命的坏子:喜欢丢三落四。索,我随身很少带东西,钱也是尽量少放。今天,我确实没钱买批萨。

“找你爸去,顺便让他请我们吃一顿批萨。”

儿子和我笑的一样贼,呵呵。

崇仁路派出所,有点象我第二个娘家,我经常在这里出入。

“咳,余米,又没有带钱啊———”

“余米,快去,你们家童航今天又碰到‘骚扰’——-”

“余米,童航才发了工资,让他带你去吃哈达斯——-”

一路上,应接不暇的全是招呼,没办法,我家那点事儿,我俩那子,这个派出所谁人不知?

终于在接待窗口看见了俺老公,他近段被抽调到窗口办理二代身份证。恩,领导的头脑就是高明,知道这时候用俺们家美男形象来巩固警民关系。

制服穿在俺老公身上就是帅,没办法,我们家童航生来就是个漂亮的宝贝,加上那颗聪明绝顶的脑子————

“地址、姓名等一一填写,然后核对。”漫不经心地证件往柜台上一放,眼睛却始终盯着电脑,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儿,却依然吸引着窗口外办理手续的女子们的恋恋目光,可他知道什么!我曾经问过他,知道有很多女孩子经常看着他发呆吗,他痞痞地横我一眼,“看着我发呆可以发财啊,你怎么从来不看着我发呆呢,还是我老婆——-”他到埋怨我?从此,懒地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唐非,你来,我下班了。”摊子一甩,童航起身拽过一个身影塞在椅子上。呵呵,他看见我了。我们家童航绝对不是当“先进工作者”的料儿,能偷懒决不闲着。每次我来,就是他一个偷懒的好借口,照顾迷糊老婆!童航总跟我说,你越迷糊越好,我有理由提前下班。

“嘿,儿子!饿了吧,你狠心的娘肯定今天又忘了喂你吃中饭!”一把抱起虎子,这话,他说的真肯定。

“呵呵,没有,妈妈带我在寺里吃的饭。”儿子替我“平反”的同时,我已经狠狠掐了下他,哼,总说我狠心。

“虎子,你爸爸今天发了工资,不买批萨,让他买哈达斯给小乞丐吃!”

“好耶,爸爸,那个小乞丐肯定——-”

“什么什么批萨,小乞丐,”童航此时糊糊的样子,看了我都想上去咬他一口。娇腻地凑上去,挽住他的胳膊,小声跟他说着咱儿子今天的悟道,一边走出派出所。美丽的夕阳照在我们一家三口紧靠的身影上,尽是幸福。

第四章

黑黢黢的条状东西调皮地往嘴巴里塞,表情还灵古怪,看着对面陷在沙发里的虎子,我直想笑。

虽然虫子是高蛋白,但不沾点椒盐的干吃还是需要胆色的。其实,看虎子吃得这么坦然和兴高采烈以及用牙咬着,用手抻着的韧度来看,已经知道他往嘴巴里放的当然不会是从土里现挖出来的软体动物,更不是什么昆虫罐头食品,而是类似软糖一类的食物,只不过特意做成了蚯蚓状。

孩子都喜欢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虎子很中意这家法国餐厅的特制软糖,我们只要有闲钱了,就会奢侈的带他来消费一下。

Sens & Bund 是一个充满味觉和喜悦的厨艺工坊,它提供真正的地中海式餐饮,而且可以亲自动手,学习厨师的独门技法,好玩,好食,好环境,我和童航都挺喜欢这个地方,贵是贵点儿,可是,我们两历来的消费观都是,钱财身外物,有得花就花,没得花就不花,也不眼羡他人,自己快乐就好。

“呵呵。”

我和童航同时笑了出来,因为我们两都看到了那一幕:Sens & Bund 的门框有些低矮,进来一个大个子,头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别怪俺两口子恶趣,生活的乐趣是要靠自己去发觉的,自从第一次来Sens & Bund ,童航的脑袋被门框撞了一下后,只要我们一家来这里吃饭,就喜欢坐在靠门边的位置,细细数着有几个倒霉蛋嗑着头,确实无聊,可是吃饭的时候无聊一下,蛮有情趣咧。

“你又笑!”

“你还不是笑了!”

童航个坏蛋,就会逗我,自己笑得比谁不幸灾乐祸,还指着我假正经,好象抓着我多大个小辫子。娇嗔地横他一眼,他到一指点上我的额头,

“还横我,你就不能笑!我被那个门框‘欺负’过,所以我笑那是‘同命相连’,你又没被磕着过,所以你笑就是‘不怀好意’,是不是啊,儿子。”

虎子个小笨蛋,煞有其事的跟着他爸爸点点头,随即,和他爸爸一样露出贼贼的笑容。原来,小东西不是笨蛋,是个小坏蛋!

“好啊,你就会教儿子欺负我,哼!”

“怎么会,你可是我们家的宝贝,我的宝贝,谁敢欺负你————”一把搂住我的腰,甜腻的唇就凑到耳边。对面的小东西也爬过来,腻在我身上揉来揉去。这一大一小,撒娇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

“不欺负我是吧,那你正儿八经地就这个撞头的门框好好教育教育虎子,看你能教他些什么。”得意地睨着磕在我肩头的漂亮容颜,我就是故意给他出难题,看他再怎么掰!

不慌不忙,慵懒地靠在我的肩头,眼睛却有神地盯着虎子,

“童仝,头被门框撞了,一定会很痛是吧?可是,这样却可以获得最大的收益,因为这一撞会让你明白,要想平安无事地活在人世间,你就必须时时记住低头。民间有句非常贴切的谚语:‘低头的是稻穗,昂头的是稗子。’越成熟越饱满的稻穗,头垂得越低。只有那些稗子,才会显摆招摇,始终把头抬得老高。”

“记住了,爸爸。”小虎子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仿佛受益菲浅。

信他童航的邪哦,这样也能让他掰出个人生哲理?没好气又有些不服气地睨着他,坏东西,优雅地拿起刀叉,唇边尽是得意的笑。

咳!该他得意啊,怎么能不清楚,我们家童航就是耍小聪明的鼻祖啊。

6

“在名利中淡泊名利,在风月中远离风月,在角斗中停止角斗。”

这是我们家童航的至理名言。从小至今,只要有人和他谈起,“童航,你要进取啊”,“童航,你可以做的更好”,“童航,为什么不追求更好的生活”,我们家那坏小子就会象得道高僧似的,风清云淡地念出这句话,对方只能摇头。

到不是他有多清高,多看破尘世。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童航就是这子,生来安闲知足,随遇而安,他总说要留着好心情去享受生活,太功利只会影响生活品质。

这点,俺两口子到很有夫妻相。佛门长大,让我骨子里也有些“清修无为”的味道。所以他们常说,这两口子“不思进取”到一块儿去了。

小老百姓自有小老百姓的安贫之道,当然,偶尔托那些朋友的福,能参加这样的“豪门夜宴”,俺两口子也决不排斥,呵呵,蹭顿好的,何乐而不为?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今天是羽绗集团二十年年庆。于公,我们两和这个世界百强企业八秆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能受邀参加这样豪华的商业庆典,完全是因为私交,羽绗的老总就是俞浦,童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儿。

说起羽绗,举世闻名,虽然它依然属于国有企业,由中央管理,是经国务院授权投资的机构和国家控股公司的试点,可是二十年来,特别是后十年,它飞速发展,成为海内外享有极高美誉的大型国际化企业集团,和它的首席执行官俞浦的努力是息息相关的。

在羽绗,没有人会认为俞浦能成为羽绗的第二任掌门人,是凭借自己有个在商业部做副部长的父亲的**身份,他的智慧,他的勤奋,他的卓识远见,成就了羽绗的腾达。六年里,俞浦让羽绗的产品从单一的冰箱发展到拥有白色家电、黑色家电、米色家电在内的96大门类15100多个规格的产品群,并出口到世界160多个国家和地区。据说,今年,羽绗全球营业额突破1000亿元,它的品牌价值也高达600亿。企业发展的同时,俞浦也赢得了世人的尊敬,去年更是入选了美国《财富》杂志选出的“亚洲25位最具影响力的商界领袖”,排名第八,而且,他是里面最年轻的一位,今年,整二十九。

这么厉害的事业成就,其实,从面上看,俞浦是个很斯文的男人,白净的脸旁,细致的眉眼,一副无框眼镜,待人接物温文尔雅,好象一个终习老庄孔孟的文人。可是,世人又有谁不知这个男人凌厉的铁碗作风呢,眼睛绝对是心灵的窗口,俞浦那双极聚灵气的眼睛,我看,任谁见着了,也不再会忽视。当然,我很少看到他的眼睛,应该这么说,人家的眼角都懒得瞄我一下,我说过,他讨厌我。

有时候,我也着实替我们家童航无奈,他那圈子的人各个也是太厉害,难怪总说落我的童航“没出息”。不过,我也说了,俺老公那心态,跟神仙有的一拼,呵呵,他可会自各儿找乐了。

说不信,躲还躲不赢啊!角落里,俺两口子将“蹭饭”进行到底,当然,我也说过,我们两吃饭时都不安生,喜欢无聊一下。这不,我先开始的,

“童航,你的烟呢?”

“干嘛?”懒散地靠坐在窗台边,双手随意交叉在前,右手却给俺端着一只盘子,里面是我最喜欢吃的菠萝,不管上哪儿,俺老公都会以服务我为先的。

“你看那边那个女人,抽烟的姿态真美,我想试试。”捻起一块菠萝塞进嘴里,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女人,也许是灯光,也许是心境,反正,看她抽烟,我挺冲动。

“好女人抽个什么烟,吃你的菠萝。”一把揽住我的腰,拥进怀里,脑袋搁在我的肩头,童航不以为意的说,

“切,谁规定好女人就不抽烟了,你不会这么八股吧————讨厌——-”才一纽头,他的唇就靠过来,硬是咬过一半你含在嘴边的菠萝,你嗔他,他还笑地象个轻浮的公子哥。

“这你就不懂了吧,首先,女人抽烟与男人鲜花一样,都是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我已经相当‘注意’你了,所以你不用抽。其次,女人本身就是天然排斥烟的味道,所以,女人抽烟是需要理由的,比如,失恋、寂寞、失落、难过————你又为何?闭嘴!你想在烟的淡雾里培养气质,纯粹鬼扯!

”咳!嘴巴被他一指点上,我只能横他,没办法,他就这么了解我,

“最后,女人抽烟和场合也有关,自己的单身房间、冷清的酒吧一角、人迹寂寥的街头————这种豪华派对上,哧!绝对是卖弄风骚,看你还学不学!”一块菠萝又喂进我嘴里,噘着嘴,我只能看他得意的笑。话都被他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嘛。

“当然,我老婆如果这个时候实在想抽一支————”呵呵,就说我们家童航还从来不敢“忤逆”我的要求,还是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烟,在我耳朵上,“我也不反对,只是有一个建议:烟抽到一半的时候,一定要扔掉,或掐灭在烟灰缸的水里,或揉碎在脚边,千万不要把烟屁股里的过滤丝也吸掉了——-”

“讨厌,你才连烟屁股都吸掉咧——-”额角撞上他搞怪的唇,让他瞎逗我,

“呵呵,我说的是真的,要知道,抽半只烟的女人才美丽,抽的烟屁股都没有了那是泼妇————”

“你才是泼皮无赖,你才经常抽的烟屁股都没有了————”两只手揪着他的笑脸,疯成一团哦,

“童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想起。一回头,镜片后那双灵气的眼里,印着我和童航快乐的笑脸。

7

“怎么没把虎子带来。”

“他在静慧师太那儿听佛经故事。”

懒懒靠在童航怀里,瞅着对面的俞浦淡淡瞟我一眼,嫌恶的意思一点儿也不掩饰。我笑了。

也真难为俞浦同学了,自各儿打高中起就讨厌的女人,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总当着面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多刺眼!难怪好修为的俞浦同学到我这儿是什么都懒的装了,直接讨厌就是讨厌,商场上的那些委与虚蛇,感觉连跟我假客气的力气都省了。

要说,我坏,童航也坏,明知道人家心里的疙瘩,童航该怎么宠还是宠,从不避讳,我呢,要怎么刺他的眼,还是怎么刺,也不避讳。当然,童航是个使然,我呢,私心里,肯定是故意的,都说了,六中和二中的孩子是水火很难融的,特别是他俞浦,可是我们六中这排孩子心中的刺。

当然,我和俞浦从来没发生过冲突,一来,他讨厌到看着我都嫌烦的地步,更别说和我多说一个字,二来,我也没那么不识趣。所以,十几年下来,虽然总碰面,可对话屈指可数。

“童航,伯父很想念虎子,什么时候你也带他去听伯父讲讲故事啊,当年伯父留学欧洲时也有不少趣闻。”

“咳,没什么听头,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无聊艳史————”童航笑的挺无所谓,可是,我知道他脑子里一定开始打结了,只要碰着他父母的事情,他都会头疼。

难道俞浦不知道童航这毛病,他当然清楚,故意这么说,无非就是听着虎子经常往静慧师太那儿跑,不回爷爷那儿,他总以为那是我的主意。可见,再明的男人幼稚起来,也蛮不可思议,他讨厌你,就什么错都往你身上堆。问题是,这是我的错吗?

其实,谈起童航的父母,也让我头疼,到不是他们对我怎么样,是他们把童航怎么样了!

童航那么潇洒的男孩儿,有个这么冷漠的家庭,我刚听说时,还真难以置信。他的父母是在欧洲留学时认识的,应该说,也有过生如夏花般绚烂的爱情,可是,关键是这二位功利心都太重,当彼此的追求和甜蜜的爱情发生冲突时,他们毫不犹豫都选择了自己的前程,而且,完全漠视了自己唯一这个儿子的感受。所以,童航和自己的父母关系很淡漠。

童航十五岁以前,都是和母亲在香港生活。他的妈妈是个很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听童航说,他妈妈曾经也有段时间给过他温暖,那是她事业低弥期时,那女人甚至在儿子面前发誓,会全心全意照顾好他,童航也就那时享受了亲情的温暖。可是,这位母亲毕竟是个自私的女人,事业的机会来了,给儿子的誓言就全抛在了脑后。十五岁那年,他的母亲远嫁美国,被伤透心的童航没有跟去,回国,回到父亲身边。

问题是,母亲那里已经很受伤的童航,回到父亲这里,还是一点儿温暖也没得到,只是又一个伤害。童航的父亲在欧洲留学时学习的是建筑,学成回国后,直接进建设部,曾是建设部官员,后来又调任到中央,又展转在几个省担任要职,现在终于在家门口当一把手了。官是越做越大,可对儿子的关心却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外任时,童航的衣食住行全托付给保姆,父子两连见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这样的亲情,着实让童航寒透了心。

所以,我们家虎子和他爷爷不亲,能算到我头上吗?说实话,我不是个矫情的女人,不会象电视剧里演的那些“善良”的女人,即使爱人生活在如此冷漠的家庭里,还假惺惺地“劝解”他原谅自己的父母,和他们和好什么的,说个不好听的,我是个孤儿,都比童航的童年来的快乐,他的父母,真的很不象话!

可是,我也还没“正义”到那个份儿上,去故意疏远孩子和爷爷家的感情,顺其自然,再加上,只要童航心情舒畅,我都无所谓。所以,我也能体谅俞浦因为世交的缘故为着虎子的爷爷说话,可是,他如果想把这份错推到我头上,那就过分了。

想着这些,我沉下了脸,可是也还小心掌握着自己的情绪,童航已经有些不自在了,我不能再让他更不自在。都怪这个俞浦!

“童航,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们正谈着别的些事儿,此时我看着俞浦又有些别扭,干脆出去换口气。

“余米!”

才走出宴会厅,突然,竟然陷入一个大大的拥抱中。皱眉,香水味儿————讨厌!是我最受不了的茉莉花香!

第五章

“放开!”毫不领情地挣脱开热情的怀抱,皱眉转身,眼睛里溜进一个漂亮宝贝。

徐罗。

短发,浓黑如泼墨,一双眼睛灼灼有光,黑是黑白是白,澄澈的令人惭愧。

徐罗同学在武大中文系可是传奇人物,不只是她的情事。

大二已经在学术刊物上发表文章,一早被博导李教授收归门下,据说他曾经为这小丫头跟校领导拍了桌子:这样的人才你们不保送,保的尽是些平庸之辈有什么用!

李教授在学术界很有点名望,说句重话出来,别人总要认真考虑一下的。21岁的徐罗同学,当年就这么稀里糊涂被保送进了研究生院,导师还特地安排她去旁听博士班课程。

当然,六中毕业的孩子里,这样的经历着实算不了什么,说出来显摆一下,无非还是因为,这位同志是在下的老友。

“啧啧啧,真是,结了婚的女人确实毫无热情可言。”摇头,一副看见我仿佛病入膏肓的样儿。呵呵,话说回来,俺这些个“狐朋狗友”见着我又有几个不是这副表情?习惯了。

“香水,你知道,我讨厌茉莉花香。”还特意又退一步,将嫌恶表现到底。

“咳,我们的余米宝贝还是那么娇气,可是怎么能嫁给那么个家伙,想着就有气————”自己人见面,也不讲淑女不淑女了,徐罗同学摇着脑袋,叹着气,大咧咧就往洗手间走去,我笑着跟了过去。

“还有没有?”

脸上,脖子上,手边,她呼里吗啦就着水龙头洗了个遍,凑到我跟前让我闻。向后仰了下,我依然皱着眉摇头,我讨厌的味道,再淡我也闻的出。

“***,早上起晚了,随便拿了老妈的一瓶香水就喷了点儿————恩,没有了啊————”她自己凑进鼻子闻了闻,又送到水里面去冲,

“算了,这么帅的一套行头都打湿了,呆会儿出去怎么当领导?”我笑着打趣儿。徐罗现在可是市电视台的副台长,正处级咧。

“当个屁领导,还不是给上面那些老头们当提提的,羽绗的年宴就象个香馍馍,久不见面的老东西们都出来了————哼,看着那俞浦都有气,鬼想来——诶?你是跟你老公过来的?”

决不是清高,徐罗不想来是真不想来,说过,六中的孩子们对俞浦的感情,几乎接近仇恨。

“恩,反正蹭顿吃的。”无所谓地耸耸肩,徐罗的“一指神功”却点上我的额角,

“没出息,蹭谁的不好,蹭他俞浦的?少跟你老公和那家伙混在一起,他算什么出息嘛,混来混去,还是跟着他老头混**的饭吃,哪象我们应祺,要剥削,也去剥削帝国主义的血汗钱,为国争光!”

呵呵,有时候,我也觉得我们这群孩子幼稚的难以想象,这“爱憎分明”地太不着边了。

“去你的,你不是混**的饭吃啊,我们小老百姓可顾不上那阶级质,俺们是有就是娘,蹭谁的不是吃。”

“余米!瞧你那点儿出息!看这孩子被童航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呵呵,好了,好了,还闹上瘾了啊!”

两个女人就靠着洗手间里的洗手台旁打嘴巴官司,谁还在意这进进出出奇怪的眼睛。我们这群人从儿提时代开始就是这个样子,随心所欲!

“余米,应祺要回来了。”正说笑间,徐罗突然丢了这么句话出来,刚才还笑眯眯的眼,现在却是小心翼翼地盯着我。咳!原来真不假,世上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应祺是我心中的刺。

“是吗?”淡淡一笑,偏着脑袋望着她,眼睛里突然狡黠一闪,“回来了,到要蹭蹭他帝国主义的饭,看看什么味儿。”

眼睛里清澈坦然,丝毫没有扭捏,到看的徐罗迷糊了,

“余米————”

睨她一眼,微微笑开了,先走出洗手间,

“喂,余米,我突然发现你瘦了呢,怎么搞的——-”

“决明子一两,车前子三钱,山楂二钱,陈皮二钱,何首乌一钱半,甘草一钱,枳壳一钱。自己去配,俺的独门配方——-”

徐罗跟着后面还说东说西,我却在心里打起了鬼主意,呵呵,和这些不得了的孽障们玩玩“暧昧”游戏,也不错哦!

9

应祺和余米。

从小,世人看见了,都会啧啧惊艳:多致的一对宝贝啊!

慧黠,轻灵,纯真,优雅,骄傲,放纵,任,冒险神,决断,勇敢地犯错,承担责任,怪僻——————

这两孩子绝对是那种惹下了滔天大祸,依然可以闪着清澈的大眼瞅着你:我们是最听话的孩子。迷惑着世人一愣一愣的祸害。

有人喜欢我们,

有人厌恶我们,

我想,更多的人,是不了解我们。

他们以为,应祺和余米是两只生来交缠的藤萝,谁割舍了谁,就意味着毁灭,意味着彼此在对方心里种下了刺,永远拔不掉的刺!

殊不知,他们本就看轻了我们。

交缠的藤萝,我并不否认这样的比喻,只是,交缠的藤汁并不是他们心中的爱情,应祺之于我,我之于应祺,更象是骨血里迷失的那一个部分。我们的默契是天成的。

六岁时,我碰到他。

永远记得,那个幽静的清晨,我打开寺院的大门,看到了那双清净的眼睛,仿佛千万年的尘缘开始启动————

小小的身体跪在慈镇禅师的面前,眼神固执而坚决,

“你还那么小,为什么要出家呢?”

“我虽年仅六岁,父母却已双亡,我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人一定要死亡?为什么我一定非与父母分离不可?所以,为了探索这层道理,我一定要出家。”

清晰的说出每一个字,沉着冷静。

几天以后,我才知道,那个清晨的前一夜,应祺的父母空难逝世。

“好!我明白了。我愿意收你为徒,不过,今天太晚了,待明日一早,再为你剃度吧!”

这孩子已经在寺门口跪了一天,诚心可鉴。

“师父!虽然你说明天一早为我剃度,但我终是年幼无知,不能保证自己出家的决心是否可以持续到明天?而且,师父!你那么高年,你也不能保证您是否明早起床时还活着。”

太犀利的言语,反而让慈镇禅师笑开了颜,“好个灵的孩子,佛曰,珍惜现有,好吧,马上我就为你——————”

“慢!”

这时,我跳了出去!因为,佛看中了他,我也看中了他。

“喂,空净之地哪是如此容易就能进来?你需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摇头晃脑地走到他面前,慈镇禅师仿佛就料着我会跳出来捣蛋,微笑着转身而去,

“师父!”

男孩儿有些急了,起身就要追去,还不忘狠毒地瞪我一眼,

“先回答余米的问题吧!”

男孩儿转身愤愤地看着我,我笑地更得意了,

“佛经上说,‘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有人却说,这未免失之玄奇,小小的芥子,怎么可能容纳那么大的一座须弥山呢?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

毫不否认,我就是在他面前卖弄我的佛学知识,静慧师太天天拿着戒尺逼着你罐的佛理,不拿出来显摆显摆,怎么对得起我天生傲慢的小子?

男孩儿不语,只非常郁地盯着我的眼睛,要是他现在能一口吞下我,我想,他决不会犹豫。可俺,丝毫不受影响,悠哉悠哉依然,

“回答不出来吗?对不起,施主,佛门拒绝你了。”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小小年纪真有那么坏?竟然还调皮地学着师太,双手合十,朝他微微欠了下身。

小男孩儿冷冷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外走去,我得意地看着他的背影。走到寺院门口,他突然回过头,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和‘读书破万卷’是一个道理,你愚蠢的头颅只有一粒椰子那么大,都可以装下佛经,小小一个芥子,怎么不能容纳一座须弥山?”

说完,昂首向外走去。而我,脑子一轰,滋味真难明!只听见身后,

“这孩子不入我门,可惜了啊!”

慈镇禅师的叹语,让我更是愤恨非常,只是,也有些小小的迷惑,他明明能答出来,为什么————不出家了呢?

后来,我也问过应祺,他那么讪讪一笑,好象我问了个非常蠢的问题,把我搞烦了,从此,再也免谈!

只是,缘分真的很奇妙。小男孩走后的第三天,沈阳路小学一年一班,第三组第二排,应祺同学和余米同学成了同桌,开始了长达十一年的同桌之谊,直到高二,应祺飞往英国。

10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虎子清亮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本还在赖床的我一骨碌爬将起来,就冲了过去!

“嘿,小东西,谁教你的这些词滥调啊!----”

“啊!爸爸!你看妈妈呀,呵呵,呵呵----”

小东西在我怀里笑地象只小虾米,他最怕痒了,这点遗传我,敏感。

“恩,我儿子超!你懒虫妈妈终于起来了,快出去,别被她抓住了---”

一双大手捞起虎子就放到门边,一拍他的小屁股,小家伙溜的比谁都快。门边,倚着痞痞的童航。

我站起来就指着他,

“好啊,童航,你不教儿子好的,从小就教他这些----”

“教他这些什么,挺管用嘛,你个小懒虫不是起来了吗?”

坏东西,一下子从我抬起的胳膊下钻过去,双手撑在床上,翘起二郎腿,抬头看着我,眼睛里尽是含笑的坏水,

“童航!总有一天,你儿子会跟你一样变成一只----啊!”

突然被他环住腰压在身下,迷人的唇瓣凑了过来,

“变成一只什么?”

“小色狼!”

捧着他的颊挤压成一个丑丑的鬼脸,我噘着唇,故意愤愤地说,

“色怎么了!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要色,何况我老婆——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辅靥承权————”

“呵呵,童航————”

我只剩下娇呢了。

你能把他怎么办?甜蜜的唇喃到什么地方,作乱的手就游走到什么地方。真真一个人间祸害!咳!

“妈妈,你早上说,我说‘词滥调’,什么是‘词滥调’啊?”

就说吧,童航同志真是个大祸害,他拍拍屁股上班去了,瞧撂下个什么小尾巴让我收拾。虎子攀在厨房的案台边,歪着小脑袋一脸好奇地问我,

“‘词滥调’就是小孩子现在说不健康,可是,等他长大了,再说就——-”皱了皱眉,我在想怎么措辞,虎子很听话地盯着我,等着我往下说,

“反正等你长大了,再说这些词才合适,当然,只能对自己心爱的人说。”

盯着他,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是吗?”小男孩儿蹙蹙眉,自各儿走出厨房玩别的去了。这是虎子没兴趣的显现,我儿子就这样,你只要告诉他,他现在不适合做某些事,他绝不会再跟你较真儿下去。呵呵,教育的好吧!

其实我觉得,有时候,教育孩子不用回避某些敏感的问题,他如果好奇,你一本正经,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只要让他形成正确的是非观念,反而可以有很好的良效果。

当然,我虽然是学教育的出身,可是也真不是什么教育专家,基本上,我们家虎子是被咱夫妻两玩着长大的,只是,我和童航非常开明罢了。

想想,我的小虎子也蛮可怜的,一生下来,哦不!是还没生下来,就被他老爸老妈当玩具玩了。

我怀孕那段儿,整天还穿着漂亮的衣服跟着童航到处疯,到处玩。童航拿我没办法,只能走哪儿都把我护地跟国宝似的,记得当时最让他头疼的是,我整天还不吃东西,嚷嚷着要减肥,

“姑,您现在上街去看看,哪个孕妇不胖?我们家余米算是最漂亮的孕妇了——-”

“呵呵,就不,你不知道现在可是减肥的最好时机,我肚子里的小东西他如果饿了,会一圈一圈吃掉我的脂肪,多好!”

“我————我信了你的邪!上帝,救救这个愚蠢的女人吧!”

童航无可奈何地眉头皱成一团,我却在旁边开心地笑的象个小坏蛋。

当然,让他头疼的事儿还多着呢,例如,我经常晚上不睡觉,缠着他跟我读小说;路上走的好好的,突然非要他背着我走;杯子、书啊什么的,总放在肚子上,说那鼓鼓的,象个小桌子————呵呵,想想,我生虎子以前,真是个磨人啊,也许,女人真是有了孩子以后才真正长大,感觉,我现在成熟多了,嘿嘿。

不过,即使虎子出生了,也没享着多大的福。咱两身边都没有老人,育儿经全凭网上资料,记得从医院抱回虎子,第一次给他换尿片儿,都是在电脑前完成的,我翻资料口述,童航实际作,呵呵,想起来都好笑,乱七八糟啊,我们两个大孩子左右盘这个的小婴儿————别说,俺儿子真算乖的,那么丁点儿小,他也很少哭,总是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时候,还笑着流口水,别提多可爱。咳!童航总感叹,咱虎子投胎到我肚子里,不知是福还是祸呀!

第六章

虎子能投胎到我肚子里,当然是他的福气,上哪儿找他这样会玩的妈嘛!

“妈妈,这个红果子是什么?”

“樱桃!”

鲜红的裙子,鲜红的樱桃,映着我红晕的脸庞,俏皮绮丽。

早晨带着虎子去古德寺,走在这条许久没走的林荫小路上,竟然惊讶的发现几户新建的人家一楼花园里的樱桃树结满了诱人的红樱桃,更可喜的是,有两户房主还没有入住。真是天助我也!我可是颇有“盗龄”的采果大盗哦,呵呵。

记得初进大学时,看郑秀文和黎明的电影《爱你爱到杀死你》,两人在路边偷采了芒果埋在大米里,期待他变熟变甜,当时觉得忒浪漫忒好玩。突然想到校园里有几棵硕大的枇杷树,把童航拖到树下,竟发现上面一串串果实全都黄熟了。童航见我馋得流口水,挽起裤脚,郑重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万一我因爱殉职,你一定要嫁个好人!”我强忍着笑,凝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爬树可不是谁都能干的,要不熟透的枇杷也轮不到我们了。可是,不要紧,俺们家童航可是只好动的“猴子”,何况还有爱情的感召呢,不一下,他爬了上去,跨坐在上面,还不无得意地嚷嚷,“上面风光无限好啊!”

“枇杷!”可我只惦记着果实。“知道,小谗猫!”他把一串串枇杷采下来,扔在草地上,我雀跃着捡起来捧在手里。半个小时后,我们坐在树下开始吃枇杷。真甜呢,很充足的水分,肯定没施化肥。

吃完后,我们把果核、果皮埋在土里。童航说,别光顾了吃果,还要种树,等树长大了,咱们儿子也可以带着女朋友来采果。当时,我嘴上说呸呸呸,心里可是美滋滋呢。

自从那次后,这“偷果子”的趣事儿,可被俺两摊上了。没多久,两个坏孩子就盯上了教师住宅区,发现许多一楼人家的院子里有葡萄、梨子等果树,最差的也是小番茄金钱橘之类。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奇妙。两个人手牵手围着猎物转悠了半天,终于发现有一家的矮墙头外伸出几枝挂了果的树枝,叶子大大的,果实小小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童航咬着唇说,管他呢,采了再说,反正种在家里的,总不会是见血封喉之类的东东吧。

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小手飞快把果子采进前的小背包里。记得当时,还有一对情侣好奇地走过来围观,问,你们怎么采人家的果子啊。我镇定自若地说不是人家的是我们家的,在院子里采不到,所以跑到院子外面来采。他们走后,童航还故意装地很敬仰地叹道,真是吹牛不打草稿啊!

可是,这种不认识的果子我们一直没敢吃,装在一只漂亮的玻璃雕花盘里,煞是好看。直到有一天,朋友聚会,发现了,都欣喜万分地惊呼,哇,新鲜无花果,哪儿搞的?“特意从新疆空运回来的!”咳!这次轮到童航同志吹牛不打草稿咯,呵呵。

这些年,咱两采果的足迹不仅遍布城市大街小巷,甚至南征北战到了北京建国门使馆街,可谓,有经验,有战绩,有果实哦,所以,你说,当我看到如此诱人的樱桃树,怎能不让我动心?

童航不在,不过,还好,房子旁边放着装修用的铝合金梯子。带着虎子翻过矮栅来到那个樱桃孤单红熟的院子里。我登上去摘,俺小虎子在下面不亦乐乎地捡。还不停有人在栅栏外面驻足观看,猜测这是什么果子。

有人说是红果,有人说是野山楂,最离谱的是有一个戴眼睛的爸爸居然郑重其事地对自己的女儿说,你看,有人在摘草莓。靠,草莓长在树上?太离谱了吧!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樱桃红了没人采,不是大家觉悟高,而是不认识啊。城市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经何其疏远,难怪没有了那份平常心与自然态。

“妈妈,真甜!”

虎子可爱的把樱桃在身上蹭蹭就塞进嘴里,对于这种原始的吃法,我也没多异议。反正,我总觉得,人类的生活已经细和洁净到了毫无情趣的地步,请允许我们偶尔象顽皮的猴子那样放肆一回吧!

“恩。虎子,想不想也上来摘一摘啊?”

“好耶!妈妈,妈妈,我要——-”

梯子上的“大猴子”,阶梯下的“小猴子”,都兴奋的不得了,可是————

“喂!干什么呢!”

一声断喝,将两只“猴子”都定在了原地!

抬眼望去。

一阵凉爽的风正好吹来,拂开艳红的裙摆,颊边飘逸的碎发,阶梯上的我定定站在那里,望向那边——————

应祺!

12

佛告诉我,当魔鬼微笑的象躺在莲花中央的女子的时候;当魔鬼睡着的时候;当魔鬼看到繁盛的花朵在自己眼中蔓延的时候——————一切就安宁了。

可是,我疑惑,如果一切都是魔鬼的伪装呢?

可见,佛也是有私心的,他心疼安静的孩子,即使那是个血里有魔的孩子。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象莲一样纯净。

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沉静清冷的。

黑色眼睛,左边眼角下的泪痣,完美无暇的脸庞,那是一种绝美的震撼,那是一幅永远不会改变的画。浑然天成的美好构图,就象是我们对青春时代不愿放弃的死守,凝结成这样一个执念的画面。

一路走过童年,少年。我依然喜欢凝望着安静的应祺,依然能在每次的凝望里,惊叹:他居然拥有如此纤细的气质?可以轻易软化我的喧嚣,让我静静的站在岁月之远,眼睛清亮的歪头凝望着他,凝望着他眼中的天堂:拥有魔法的狐狸和丛林,种满樱花树的院落,眼神善良的人们———

这是他的佛,亦或,魔?

“余米,你又在破坏别人的梦想。”

他向我走近,仰头看着阶梯上的我,唇角微扬,眼神清净,就象多少年前,每次我犯下错,每次我惹下祸,带着狡黠,带着兴味————

“只是樱桃,和梦想有关吗?”

耸耸肩,步下一格,大咧咧地坐下来,手里的樱桃在裙摆上蹭了蹭,就塞进一粒嘴里。下面,我的小虎子也有学有样,坐在第一格阶梯上,含一颗樱桃,看的我咯咯直笑。

“吃吗?很甜的。”

一捧递到他的面前,他微笑着摇摇头,

“主人家种下这样一颗樱桃树,就是怀揣一个美好的梦想,如果梦中见到樱桃长在绿叶中,就意味着会梦想成真,并有能力把快乐传给别人。”

“你是主人?”

“我是不是主人,有关吗?”

“当然,如果你是主人,我就全吐出来——-”

作势还故意往前蹭了下,应祺没动,只是仿佛颇为失望地看着我,

“毫无长进!”

我却微笑着不知有多坏。

“毫无长进”,多熟悉的评语。每年我们都长一岁时,他都会用这句话做结语。即使当我在浮躁的青春期,象个偏激的孩子,泛灰的思想,不确定,不相信,对自己强烈的否定,激烈与自卑,敏感而脆弱,他依然是这句“毫无长进”————印象入骨啊!

“一起去寺里看看吧,慈镇禅师他们常常念叨着你呢。”

拍拍衣裙,牵起虎子,我微笑着看着他,

“去过了,谈了谈修缮寺庙的事。”

“是你?”

‘英国有一位施主希望修缮寺庙,正在和住持接洽。’原来是他?

“真的只为修缮寺庙?”

皱起眉头,我盯着他。我确实不再是那个心思单一的女孩儿,他也不再是那个清修无为的男孩儿了,不是吗?

看着我,他摇了摇头。

只是,他依然不会和我撒谎,永远不会!这点,我坚信。

看了他一眼,环着虎子的小肩膀,走出了小院落。

心里,若然所失。

13

古德寺,一个清净的所在,这里,也是我的家。

漫步在熟悉的长廊间,僧尼们朗诵经文的声音,伴着轻风和梵香轻柔地徐徐飘来。闭目凝思,将自己的气息轻轻融于佛音之中,依然能感觉到被一种冥冥中的力量所羽化,心境顿然舒朗。

有人曾谈起过人生的四种境界:一是衣食住行,那是人的原始阶段;二是职业、仕途、名誉、地位;三是文化、艺术、哲学;四是宗教。生命的体验,是瞬间的天地,幸与不幸,犹如莲花,都是既因既果的,所以,才有佛家的“步步生莲花”的隐喻。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能够静心读书,平淡而充实的生活,虽成就平平,却也使得心境得以平和,灵魂得以净化,从中悟出许生命的意义,即使没有达到人生的最高境界,却也获得了难能可贵的内心的坦然自若。这样心灵的成就,难道不是一笔财富吗?

要感谢古德寺,感谢我的家啊!

是它,赐与了我这笔财富,是它,陪伴我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陪伴我走过我的童年和曾经的青春岁月。这里的每一块砖瓦,每一顶梁柱,每一丛花束,每一片树叶,都留下我儿时的欢声和笑语,留下我深深的执迷与感悟。

总记得毕淑敏的一席话:“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与生命交接处的链条,一旦断裂,永无连接。

一个弃儿,我无从将我的拳拳孝心献给我的生生父母,只有,将它全数给我的家。我不能给它金银辉煌,不能给它万寿无疆,至少,我能给它短暂的平静与安宁。因为,“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

所以,决定了,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搅我清净的家,即使,他是应祺。

薄霭的清晨,同样是我打开寺院的大门。

影象重叠,多象多年前,那个清新的早晨:山门里,一个女孩儿,山门外,一个男孩儿。只是,现在,我们彼此凝望。

他静静地跟着我穿过长廊,立在千佛阁前。这里,曾经是接纳我们最虔诚的地方,犯错也好,得意也好,两个孩子都要忠实地站在这里,静静回忆自己的乐与悲,仿若一个仪式。

守护神们伫立在光线幽暗的神坛旁,他们的面孔、姿态各异,有的严峻、孔武,有的慈和亲切。此时,我们面对的这位守护神,手里拿着一本书,带着几分书卷气。他的名字叫做“自净”,想来清净、纯净都是自己心中的谋求,设想世上的人们都能把“自净”二字放在心上,不奢求,少纷争,该有多好!这点,我和应祺,心里都清楚。

“还记得这个佛理吗,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清净的眼看着我,就象面前的“自净”,应祺坦然地一如多年前那个孩子。

“再过几年,你且看他————”微笑着看着他,我的眼底写着毫不逊色于他的坦诚,“多年以后的今天,你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变化几何,你我心中有数。佛理的阐释,你比我清楚的要多,这里,我不想再多教化,只是明白的想告诉你,古德寺,之于你,除了修缮积德,不该,也不会再有其它!”

“余米,”他一声轻笑,仿若从前每次我们共同恶作剧后,他看着我的微笑,有奖赏,有挑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自信心依然让我吃惊,是个好现象,只是,凭什么,你能笃定我眼中的你是怎样,又如何可知,我什么不该,什么不会?话说太满,依然不好。”

“就凭那场游戏!”应祺眼中明显滑过一团妖艳的火,我的眼中,又何尝不是?“那场你我划下血誓的游戏————”低沉的声音带着梵香飘绕在佛堂里,曼妙的轻烟扶摇直上,划下一道多年前的艳丽影象————

那是东北大地带给我们的第一份见面礼。如此的厚重,如此的斑斓,如此的大气磅礴。当两个孩子被眼前飘摇的火红染艳了脸颊时,全呆住了!

高粱地,那是怎样的高粱地啊!山坡是浑圆的,连绵起伏,火红火红的高粱地象海一样壮阔宽广,从视线的这端一直延伸开去,到遥远的天尽头。夕阳耀眼的光芒辉映着天空,辉映着燃烧一般的高粱地,辉映着孩子的脸庞。我们扑进那海中,为田野浓郁的馨香所包围,所迷醉,所疯狂————于是,有了这一生最魔丽的誓言!

“我,应祺以血起誓,”

“我,余米以血起誓,”

“忠诚游戏规则,如果违誓,甘愿成为应祺(余米)一世奴仆!”

豁堂堂的声音,手指间深深被高粱杆刺破的血痕,两个孩子却笑的比那高悬的星辰还真挚!

可曾想,这疯狂的儿童游戏却主宰了我们整个的童年与少年。

游戏简单而残酷。应祺和我,各保留一棵最火艳的高粱,并互相在上面留有对方的血迹,然后隐藏。只要谁先找到对方的高粱,谁就有权利命令对方做一件事,事成为止,然后重新开局。就象誓言里说的,如果有一方放弃游戏,或输了而不去执行对方的命令,他(她)将成为对方一世的奴仆。当然,迄今为止,这个游戏被两个孩子严厉的监守着。

十七岁以前,两个孩子将整个人生舞台变成了自己的游乐场,乐此不疲的在藏与寻,敢与不敢中疯狂游戏。他为我生吃过蚂蚱,为我在考场上往老师身上泼下墨水,我为他伏在大树下捕捉过一千只蚂蚁,为他在人家的婚礼上去踩新娘的裙子————

一切的一切,此时,在他的眼中,在我的眼中,一一流过,划出一道一如高粱般火红的晶亮。

“我,应祺以血起誓,”

抬起那只依然印有伤痕的指,他的声音先在佛堂里响起,

“我,余米以血起誓,”

我跟随。时光仿佛回到那片火红火红的高粱地————

“忠诚游戏规则,如果违誓,甘愿成为应祺(余米)一世奴仆!”

誓言缭绕在佛祖面前,这个暂停十年的游戏,启动了。

(不好意思,家里装修已经完毕,开始放风,妈妈每天都要我过去守着房子,还要打扫卫生,更新不定时,而且有时较少,请原谅!)

第七章

“什么动物,你打死了它却流了你的血?”

“蚊子。”

“一对健康的夫妇,为什么会生出一个没有眼睛的后代?”

“公**母**夫妇生的蛋,蛋没有眼睛。”

“小王一边刷牙,一边悠闲的吹着口哨,他是怎么做到的?”

“刷假牙。”

咬了一口我手里的**腿,童航一脸悠闲,等着我再问。我则手里捏着**腿,绞尽脑汁地想,昨天还看了哪些脑筋急转弯来着?

风雨交加,身旁的路人各个行色匆匆,又有哪个象俺两口子这悠闲的?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突来的大雨,让行人跑的跑,躲的躲,我们家童航可得意咯,出门前,是他非要塞把伞给我,说一会儿肯定下雨,当时我还笑话他婆妈,嘿!还真给他看准了呢。

手环在我的脖子上,打着伞,啃一口肯德基刚出锅的**腿,童航同志会享受着呢。看俺们两这装扮,都是简单的T恤,仔裤,还卷着裤腿儿,一点儿也不象去参加婚礼的样儿。但,谁还真在乎,我们两也是不拘小节惯了,何况,今天婚礼的主角是刘棵,那小子,太熟了,没必要跟他装客气。

刘棵,说起来,是童航那圈子唯一和我关系不错的,没别的原因,他娶的这小娘子,是我大学时的学妹,他追人家那会儿,没少让我帮忙,于是,他就“叛变”咯,可没少让他那圈子的人“不耻”,“见色忘义”,呵呵,我也不是好鸟,也不领情,还总拿这逗他。他总说,余米确实是个小人,“叛变”到这头真是大大的失策。不过,交情是实打实定下了。

“喂!你们两口子也太小气了吧,今天我结婚,也不送点东西?”新郎官一见着我们空手大巴掌,一副摆明着来混吃混喝的样儿,迎上来就嚷,他美丽可爱的新娘只在一旁快乐的笑着,

“谁说没东西送的,我们是送给小七的。七儿,等会儿姐告诉你几招养孩子的妙方儿,保你受用,看,我们家虎子就是样品!”丢了个可爱的眉眼给小新娘,七儿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容易害羞,一下子脸通红,他们家刘棵连忙护着,

“去去,还是免了啊,瞧虎子从小那可怜劲儿,被你当玩具玩的还不够啊,还想来‘残害’我儿子---”

“哈,七儿!你们家刘棵重男轻女咧,他只想要‘儿子’?你不是以前跟我说你喜欢女儿吗,赶快考虑清楚,还来的及,来的及----”

“不,不是的,小七,我喜欢女儿,最喜欢女儿,别听她瞎说---”刘棵同志急了,

“啊,七儿,他说他‘最喜欢’女儿,万一以后你生了儿子,他要怪你的,要考虑清楚哦---”呵呵,玩上瘾了,继续“挑拨离间”,终于----

“童航!!里面都是吃的,快把你老婆带进去堵住她的嘴!我就说,你老婆天生是个小人,顺到她这头就是大大的失策----”瞧把新郎官气的,哈哈,笑死我们家童航了,可,你指望童航是好人?做梦去吧!

“堵住我老婆的嘴,容易,她喜欢吃虾!”

“有,今天特意点了虾!”

“还有螃蟹!”

“有!知道你老婆是‘海鲜怪兽’”

“对了,还有鸭脖子!”

“童航,你就别添乱了好不好,谁不知道你们家余米从来不吃鸭的,你自己喜欢吃就直说,真服了你们两----”

终于打发走这要命的两口子,咳!人家刘棵也真不容易,自己的婚宴,点的菜还得留心着人蹭饭的口味。不过,这也说明俺两口子有板眼,蹭饭的板眼,不是吗?呵呵。

这一桌都是熟人,全是童航的“铁哥们”,俞浦,项存,吕钦,这些当年二中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们,现在依然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当多少人有感于这些“年轻贵族”们的深沉与神秘时,又有几人知晓,这帮子聚在一块儿,依然如孩童般顽皮胡闹。他们互相调侃,互相损人,甚至掐架,当然,看的出,感情那绝对是铁打的,很深厚。

今天,这一桌吃的却相当谨慎,各个平时魔王似的人物,全收起了玩儿,优雅地用餐,仿若参加国宴。原因一目了然,这一桌坐着一位绝对震的住他们的邪的伟大女----

呵呵,当然不是我,我是伟大的女,可只震的住我们家童航的邪。她是项存的,康凝夫人。

康凝夫人作为项明宇将军的遗霜,在军界政界,都颇受尊重,当然,这群她看着长大的小鬼,在她面前更要棉条些了。

不过,今天虽说来参加的是婚宴,可看的出,平时温和亲切的康凝夫人似乎心情并不好,一直沉着脸,默不做声,搞的这一桌年轻小辈们也不敢随便说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项家出了大事,项存的堂弟项谨,贪污受贿近百万,已经被判刑了,难怪老夫人婚宴上会和小辈们坐一桌,而且表情如此凝重,看来,一通教训难免了,果然----

“你们出了问题,不是个人的事,是在折腾你爷爷!爷爷有话在先,你们如果不争气,做了违法的事,要我登报声明,与你们断绝关系!”

老人家真气的不轻,这话,虽说是对着项存说的,可,旁边一圈小辈们各个也都提点了,这里坐着的,哪个不是祖上有些来头的?看来老夫人这次是真寒了心,都忘了这是刘棵的婚宴,索,全是高级包间,影响不了其他人,只是,刘棵带着小七进来敬酒时,气氛有些尴尬就是了,

“----”刘棵端着酒立那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咳!看把我气糊涂的,棵棵,别怪啊,都是项谨----来,祝你和小七新婚愉快,百年好合----”

棵棵?要是平时康凝夫人这么喊他,刘棵同志早跳脚了,今天乖乖接受,看来,小辈们都能体谅老人家的心情啊,一顿饭吃下来,规规矩矩,直到老夫人离席,才都象呼出一口气,不过,马上全部矛头指向了童航,全因为老夫人离席前拍着童航的头说了句,“还是童航乖啊,本本分分。”

好嘛,该我们家童航得意,安安静静坐那吃,就等着这群人怎么侃他呢,

“童航乖?最没出息的就是他!他本本分分?敢情,我们都不本分了?”

“小警察要贪污起来,还不是挺吓人的!”

“就是,不过,我们童航确实不会贪,人家没那追求!”

几个大男人,到象孩子吃醋一样争起嘴来,也习惯了他们这样“幼稚”的嘴巴官司,我只闷着吃我的,反正心里有数,童航吃不了亏!不信,你瞧,酌了口红酒,微笑着点点头,

“为什么要贪呢,不是所有的东西非要成为自己的就好了,别人有的优势,你可以利用嘛,这个道理,我儿子都懂。”

“知道你们家虎子是天才,说来听听,他怎么懂这个道理的?”

男人们全饶有兴味儿的盯着童航。不过,说实话,这群人对俺儿子确实好,他们都很宠虎子,每次童航提到儿子,都会得到万分关注。

“那天,我带他去杂货店买东西,那家的老板一直都挺喜欢他的,打开一罐糖果,要虎子自己拿一把果糖。当时,虎子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几次邀请之后,老板亲自抓了一大把果糖放进他的口袋中。后来,我还以为咱虎子会讲客气了,一问他,知道我儿子怎么答的吗,‘因为我的手比较小呀!而老板的手比较大,所以他拿的一定比我拿的多很多!’这不是贪便宜的问题,而是通过虎子这种思维,我知道,他明白到自己的有限,而且更懂得借助别人的优势,这难道不是一种谦卑,一种智慧吗?”

童航一直微笑着回忆他儿子的点滴,口气中丝毫没有炫耀的得意,只有一个父亲看到孩子智慧闪光的欣慰。一旁,我的内心是感动的,也许,作为父母,我们没有给虎子最优渥的生活环境,可是,在神层面上,我们一定给虎子的是最广阔的天地,这样已经足够。

“童航,你把虎子教育的很好,可是,你有告诉过他,人还应该有远大的理想吗?”

含在嘴里的筷子一咬紧,我真忍不住想去啐一口对面的俞浦,他怎么就这么固执?难道每次见面,不挑起点儿关于童航有没有出息的话题,他就不舒服?

“变态!”

心里是骂他个十全十,面上却还是忍住了。因为,童航自己能完美的应付过去。

“确实的讲,没有。个人认为,理想的远大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叫花子每天有顿饱饭,也叫远大的理想,理想抱负这东西,还是看个人,虎子将来想怎么个活法,怎么活的高兴惬意,他自己再判断,我没有权力强加给他任何东西。再说,我觉得,放弃某些东西也是一种智慧,缺陷也是一种恩惠,人只要自己活的自在,何必揽下那么多包袱。”

微笑着拿起筷子,童航脸上是他面对这些问题时一惯的表情,平静而疏离,仔细看,你会发现,他眼底又有坚决,和与俞浦一样的固执。有时候,我真觉得童航和俞浦就象两块磁铁,深厚的感情让他们紧紧相吸,截然不同的人生观、价值观,又让他们相互排斥。

“放弃是一种智慧?缺陷是一种恩惠?童航,看来和某些人处久了,你的消极人生态度也理论化了啊!”

差点忘了,俞浦同学是完美主义者,童航这两句话自然会让他不屑,只是,从来以他对童航那种深厚仿若到刻骨的感情,他从不认为,这是童航内心的出发点,而是固执的认为,他的好兄弟之所以如此消极,全是因为“某些人”的影响。不言而喻,那个“某些人”,当然指我。

“俞浦,首先,这种人生态度并不消极。其次,之所以能理论化也是因为它有理论依据----”

“童航,这个理论依据能让我告诉俞浦先生吗?”牵了牵童航的衣角,我微笑着象个温柔的天使。老虎不发威,他们总以为你是病猫,今天这么个大喜的日子,在饭桌上听他们反复裹这些,着实让我不爽,也许,以前总闷着,真的纵着他们了。

童航眼底明显闪过一道光,怎么说,很象那种总在外面单打独斗的人,突然间找着组织了的那种欣喜。看他那样儿,我没好气儿地嗔他一眼,然后一本正经看向对面的俞浦,

“当你拥有六个苹果的时候,千万不要把它们都吃掉,因为你把六个苹果全部吃掉,你也只吃到了六个苹果,只吃到了一种味道,那就是苹果的味道。如果你把六个苹果中的五个拿出来给别人吃,尽管表面上你丢了五个苹果,但实际上你却得到了其他五个人的友情和好感。以后你还能得到更多,当别人有了别的水果的时候,也一定会和你分享,你会从这个人手里得到一个橘子,那个人手里得到一个梨,最后你可能就得到了六种不同的水果,六种不同的味道,六种不同的颜色,六个人的友谊。人一定要学会用你拥有的东西去换取对你来说更加重要和丰富的东西。所以说,放弃是一种智慧,缺陷是一种美德。”

一直直视着俞浦的眼睛,我就用平时上课时对学生讲课的语态语速语感对着他讲,就是故意的,这样说话,我有优越感,同时,不否认,也能宣泄我对他此时的不快。

他也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哈,说来我和这位同志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不过这样彻底地看着彼此,还真是头一遭。突然间,我有种错觉,仿佛此时,我和俞浦正在彼此宣战!

不能认输!!虽然,这么想,这么觉得,确实荒谬,可是,我的眼神却越来越固执,越来越倔强。俞浦也是这么认为的吧,他盯着我的眼睛里,明显写着三个字,不放弃!

不放弃什么呢------竟然有些惊心,俞浦到底对童航坚持着什么!

第八章

“妈妈,一定要把滑板还给叔叔吗?”

双手抱着滑板,虎子仰头望着我,眼底有些期盼。我微笑着摇摇头,

“不是。叔叔送了一只滑板给你,我们还没有说谢谢呢,只是去谢谢他。”

那天从寺庙出来,应祺留给虎子一块滑板,还没等我们打照面,他就先走了。我觉得,孩子接受礼物,应该有感谢的习惯,所以,今天特意带着虎子去当面谢谢他。

“真好!”虎子自然很高兴。笑着放下滑板,一只脚踩上,双手微微张开,一只脚向后蹬地,小心的滑动起来。

我很高兴儿子的不莽撞,他对这类新鲜玩意儿虽然有强烈的兴趣,可是还知道要先小心的清要领,自己仔细的揣摩透了,再上路。所以,我放心的看着他专心致志的在我的前方一会儿滑行,一会儿停住。

唇角带笑,看着虎子滑动的小小身影,不禁脑海中浮现出当初。

应祺属静,我一般情况下子也偏清冷,所以,要说小时侯,两个孩子最喜欢的运动是滑板,可能很多人都不信,可是,确是如此,滑板是我们童年最浓重的一笔。

迷上玩滑板,到不是因为它有型、炫、酷,而是它的挑战高。滑板是一项对人的各项素质要求都较全面的运动:如果你没有好的体力,没有出色的灵活和柔韧,没有不怕困难的勇气,你还真玩不了滑板。可是,恰恰两个孩子这些方面的素质都挺在点,迷上它也是自然。即使曾经被摔的浑身青紫,第二天依然勇猛上阵,这让不服输的我们很是受用。

曾经,两个小小的身影,脚踏一块小小的滑板,风驰电掣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时,游刃有余而又无拘无束,那种刺激、那种畅快、那种自由、那种兴奋————实在难以言传。

当然,什么东西你玩的好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你自己也会瞄上比你玩的更好的。记得我们那个街区,可有不少滑板玩家,他们甚至结成了团队。也许,应祺和我从小就孤僻惯了,他们诚邀了几次,都被两个孩子不约而同的拒绝了,于是,矛盾产生了。

那是我和应祺玩的最漂亮的一场表演,我永远记得。当然,绝对主角依然是应祺。

放学路上,对方一圈孩子踩着滑板围住我们,非常轻佻地说要比试比试,应祺和我象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乖宝宝,很老实的点点头,被他们带走了。

几圈跳跃、转板,飞跃阶梯或“噌”地飞上一条杠子,靠着左右两个轮子之间的“桥”飞速滑行向前,我们在他们的指定下,都完成的美极了。对方似乎有些恼怒,于是出了狠招儿,“如果,你们能飞跃十级阶梯,我们全尊你们‘老大’!”

十级阶梯,他想摔死我们?当时我就转了身,宁可认怂,也没必要陪疯子玩命!可,应祺拉住了我,“他们只说‘十级阶梯’,也许,就是费功夫划了些。”还是这小狐狸奸诈,微笑着,看着他捡起一块石头,向那群孩子走去。

“只有十级吗?”对方看着他拿着个小石头一本正经晃了晃,都呐了闷,却还是傻乎乎点了点头。应祺笑了,在地面上一级一级划起阶梯,然后,石块一扔,在那群孩子懊恼的惊呼中,从线的那头轻盈滑翔至线的这头,完美谢幕,正好十级阶梯,只是,全是画的阶梯罢了。

牵着我的手,两个孩子滑行渐远,依然听的清后面那群孩子懊恼的叹气声,他们也算实在,没有因为这样的结局而骂娘,当然,那声“老大”,他们也没喊出口就是了。此后,我和应祺依然过着快乐的“独侠”生活,再没人打扰。

“妈妈,所有的滑板背面都有这么漂亮的贴纸吗?”走进腾云大厦的电梯,虎子抱着滑板问我。应祺暂时在这座大厦的顶楼办公。

“不知道。”确实不知道,我们那时的滑板相当朴素,也许现在的滑板是这样花哨。虎子也没再追问,低头继续盯着他目前最心爱的滑板。

“你知道这部电梯从一楼到顶楼要多长时间吗?”

“不知道。”

电梯里除了我们母子,还有一对情侣,女孩儿款着男孩儿的手亲昵的交谈着,

“电梯从一楼到顶楼需要一分四十秒,听说只要在这一分四十秒里,你屏住呼吸,暗自许愿,愿望一定会实现。”女孩儿狡黠地盯着男孩儿,

“瞎说!”男孩儿宠腻地横她一眼。

电梯里再没有声音,也许,小情侣都在各自屏住呼吸吧。我好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我的小虎子,呵呵,小笨蛋,瞧他眼睛闭着,眉头皱着,小脸蛋儿憋着通红,我的傻儿子,他也听信了,在许愿吧。

任着他玩儿,童航经常带虎子去游泳,憋会儿气,对咱儿子来说,不是难事。微笑着看着他,眼光又睇到他手里的滑板,恩,确实花哨,滑板下面贴那么多印花纸干嘛,总不是踩在脚下,谁会去看?

总不是踩在脚下,谁会去看?!!除非!——————突然,灵光一现,我盯着滑板瞪大了眼!

“对不起,打搅你们许愿了,我们这层楼就下!”按住跳灯最近一层,对那对小情侣说了抱歉,就拉着虎子急匆匆走了出去。

“妈妈,我们不去谢谢叔叔了?”虎子看着我焦急的按着向下的电梯,

“不去了。虎子,把滑板借给妈妈玩玩可以吗,三天后,恩,不,明天就还给你!”我确实有些兴奋地看着我儿子,和他手里的滑板。

“恩。”小虎子明显很迷惑,可是,真是我的乖儿子不是吗,没再问什么,把滑板交给了我。

“谢谢你,我的小男孩儿。”笑眯眯抱着滑板,抚摩着背面的印花贴纸,我的眼中一定晶莹透了,嘿嘿,应祺,这次,是我赢了吧!

16

房里,偌大的镜子前,只有盘腿而坐的我和一块儿被拆的七零八落的滑板。

里面不出所料,确实有一只染血的高粱。看来,和应祺十几年的默契真不是假的,这次,我们同时想到的都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天,也就是他留下滑板的那天,我正好也将那只高粱隐藏在了他车座的下方。

问题是,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这一切,又觉得挺不对头,没有理由这么容易就让我找到啊?太明显的提示,反而让我对这次游戏觉得乏陈无味。高粱依然那么红艳,上面的血迹依然那么妖冶,是应祺变了吗?

虽然,目的达到了,可儿时的游戏如此落幕,让我惆怅。

滑板,高粱,镜子里怅然的余米。只到此刻,我才清楚,原来童年那个疯狂肆意的余米一直没有离开,她长大了,她恋爱了,她结婚了,她做母亲了,表面再宁静,骨子里的不静,依然残留。

“余米如果生在乱世,一定是个高人,这孩子胆子大,敢想敢做,撒野的着实可爱。”这是儿时常到庙里做客,听说拥有十八般武艺的武和尚给我下的评语。其实,当时,我到不以为然,想着,如果真在乱世,我到希望自己能成为象韦小宝那样的人物,八面玲珑,上下通吃,玩玩乐乐一辈子,顶多是个玩死的市井小民,高人?可不敢当。

可,生不逢时,不是吗?我生在一个再平静不过的年代,兴波作浪也只能在自己玩乐的小圈子里。余米啊余米,认命吧,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吧!

微笑着,又似非常无奈的,我收拾起高粱,准备再将铆钉一个一个还原,滑板明天还要还给虎子呢。

咦?这是什么?

装上轮轴的内侧,我发现上面刻着一个图案,下方一道类似鱼鳞的弯勾,上方———好象稻谷,挺眼熟,好象在哪儿见过。盯着这道图案,皱起眉头,我想了半天。图案其实很隐蔽,如果你不仔细看,本不容易发现。这是怎么回事,应祺到底在跟我玩什么?

咬着唇,我还是装好了滑板。

滑板,高粱,镜子里疑惑的余米。没有理由不去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吗?拿起钥匙出了门,我再次向腾云大厦走去。

手里提着一只艳红的高粱,脚上踏着一只滑板,甚至还穿着漂亮的衣裙和高跟鞋,我知道自己如此行为,一定怪异至极,而且,是滑行在腾云大厦顶楼光鉴照人的大理石行廊中,惊异的眼光,我就不意外了,反正,今天被很多记忆刺激的过了头,就让自己放肆一下吧。

直接滑进应祺的办公室,感觉很酷。办公桌前的男子,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挽起袖口,拿着笔靠在唇边,看见我,笑了。

我也笑着看着他,走下滑板,提着高粱向他走去,拿过他手中的笔,就着他面前的纸,画下那道图案,

“这是什么?”

“你先找到了高粱?我认输。”他却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睨向那只我放在桌面上的高粱。他这样直接,更是肯定了我心里的猜测,

“我的那只高粱,你一定也找到了吧,应祺,绕这么大个圈子,你其实本没想买下寺庙,就是为了让我发现这个图案,是吗?说吧,这是什么。”

他笑着扬扬眉,不可置否。起身,从我身边走开,我拉住了他的胳膊,

“应祺,直接告诉我!我不想兜圈子了!”

“那是你的图案,你竟然忘记了。”他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我松开了手,跟在他的身后,

“我的图案?什么我的图案?我几时有这样的图案?”我追问,他这样吊我胃口,让我有些气恼。

应祺转过身,定定看着我,突然抓住我的手腕,牵着我来到他办公桌对面那整面墙的镜子前。我和应祺都喜欢镜子,非常喜欢,所以,我们的身边,处处都有镜子。

“应祺!”皱起眉头,我喊着他。

他站在我的身后,双手圈住我,开始解我身前的扣子,镜子里望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情绪。

扣子解开,他按住了我的心口,

“这里有个胎记,是吗,上面是一道鳞片,下面是一颗稻米,所以,师太给你取名余米。你仔细想想,这个胎记翻转过来,不就是这幅图案了吗。”

“真的是!”我激动地回过头,正好撞上耳边的呼吸。一阵尴尬,我连忙正过来,这时,应祺也放开了我,退后一步。

确实尴尬,我们两个都尴尬。他怎么清楚我心口上有个胎记,我知道为什么,他也知道为什么,所以尴尬。

我知道他靠近解开衣扣按住我的胎记,只为了想告诉我答案,不会是别的,不可能是别的,因为————

“这幅图案哪来的?”当我们都无措时,是我先开口,就象那个夜晚。只是,上次他一转身走了十年,而这次,他在我的对面,会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日本浦林亲王府看到这个图案,全是这个图案。”

眯着眼,我定定看着他,灵魂仿佛突然被抽空!我知道这意味什么,意味什么!

“可我这是胎记,生下来就有的,是巧合,也许是巧合。”我知道自己笑的有多不自然,

“真的是胎记吗?象刀刻过的伤疤————”这次,他没有避讳,直直盯着我的口,喃喃说,

“应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不觉得象演戏,象——”我慌乱的有些语无伦次,象个逆水的人,直盯着应祺,企望他能给我指明方向。他却摇了摇头,

“这是命,余米,我本希望让命运来主宰你的决定,如果,你没有发现图案,那么你永远没有必要再去想自己的身世,可是,你发现了,你还是发现了————”

“应祺,是命运吗?是你在游戏!”我盯着他,里面却是感激。他了解我,他真的太了解我了,一切的愕然用游戏来解释,来主宰,我会接受。

“余米,你真的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点点头。这是游戏带给我的结果,一直在游戏中长大的我,怎会不接受?是的,我想知道自己是谁!

(本故事纯属瞎编,和现实不符处,请大家见谅)

17

“童航,如果我是个日本人,而是还是个公主什么的————”说着说着,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假,

“忘了我们一起上网看见的那些各国公主图片,最丑的就是那日本公主,我老婆这么漂亮,怎么可能跟她一个种?”捏着我的下巴咬着牙说,童航真是个败家的痞子,

娇嗔地横他一眼,我也笑了。是啊,没边的事儿,我想个什么嘛,就算真是的,我也只当捡着个大便宜,公主?哈哈,那我们家童航不就是————

“驸马,驸马!”我好玩地环抱住他的腰,笑地咯咯神的叫着玩,童航宠腻地对着我的脸蛋儿就咬了一口,

“公主啊,你们家驸马今天晚上连张床都没得睡了,是不是赐在下一个铺呢?”

今天我和童航来商场就是为了买床的。说来真是哭笑不得,这父子两上网玩“开心辞典”,竟然让他们连连闯关,昨天中央电视台来了个电话,说是让他们下个月去现场录节目,可把他两乐的,咳!咱小虎子就在我们那张大床上,和他爹疯啊闹啊跳啊,结果————床垮了!这不,今晚我们都没着落呢。

“不赐!我们就睡地上!”我娇蛮地瞪他,童航假吗假地皱起了眉头,

“那怎么成!我们可是公主驸马咧,知道吗,人皇室的尊贵就显在这床上呢,路易十四,凡尔赛里有他413个卧榻,其中特大号的就有155个,人家路易同志,连上战场都把床带在身边,哈,那个会享受,雕金的细工,羽毛的华盖,日日夜夜旁边一个美艳的宠妾—————啊!余米!我话还没说完呢!”

瞧他乐熏熏的样儿,我当然要狠狠地揪他了,还美艳的宠妾————

“当然,我童航的床上永远只有我们家余米咯,这宝贝,上哪儿我肯定都要带着,冬暖夏凉————”

“去你的,越说越没边!”懒地再跟他贫嘴,拉着他,家具铺前一个一个地挑起来。

我们当然不会挑上人路易十四那样的“超豪华龙榻”,一张简单的红木大床,我和童航都看中了它的实用,下面全是可以装东西的箱子,很方便。给了人送货家里的地址,我挽着童航走出商场,这时来了个电话,

“是杨主任。”童航淡淡地说。杨主任是他父亲的办公室主任,凡是和他父亲有关的人,童航总这副没兴趣的样儿。

没再注意他跟电话说什么,我的目光被商场前一对年轻的男孩儿女孩儿吸引住,他们正在上机车,男孩儿扭头递给女孩儿一个头盔,结果,呵呵,女孩儿一戴在头上,哗!全是水!

“生日快乐!”男孩儿笑的顽皮又放肆,女孩儿自然气地是又捶又捏。机车开远了,我却依然带着甜甜的笑,我和童航以前又何尝不是喜欢这样搞怪着玩呢?

那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我一直思量着要送他一件“难忘的礼物”,我们家童航啊,写过诗、谱过曲,骨子里还有一把“词坛盟主”的清高之气咧,等闲礼物本不会入他的眼。我想了三天,才决定送他一盒“顶级香烟”,那时我还没鼓吹着他戒烟,况且这盒“烟”也不是真烟,东西是我在一间烟花厂订制的,表面就是十支过滤嘴香烟,一旦点燃,就开始噼里啪啦迸出小小烟花。吓人一跳,挺整蛊的。

献上礼物那天,他眉开眼笑,拿着烟卷嗅了又嗅(烟卷两头确有上等烟丝伪装),说要留着招待贵客。我哪晓得他招待的“贵客”是俞浦呀!可想而知,当时简直糟透了,俞浦算把我更恨个要死!

“烟花香烟”制造的后遗症是:我再也不敢贸然开盖尝试他的礼物了,他曾经奸笑着声称,“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我怎么知道他递过来的盒子里,装的是香水丝巾,还是一只挺恶心的整蛊大蛤蟆?呵呵。

其实,我们家童航好玩,有时候也挺浪漫,还有很多趣事,一下子想起来,我高兴的去拉身边的童航,想和他一道回忆,却发现,他的脸色变的非常不好,

“怎么了?童航!”我着急的扶上他,想着,他这样肯定和刚才那个电话有关,果然————

“爸爸被双规了。”

我愣着了!怎么会这样?

第九章

双规,是党内的一种纪律行为,指有关人员在规定的时间、地点就案件所涉及的问题作出说明,主要针对党员干部,由司法机关实施法定的强制措施。实行双规一般是对案件掌握一定线索和情况,双规对象在期限内仍保留职务,但不能主持工作,待案件调查清楚再行处。

童航的父亲是省里的一把手,省委书记被双规,自然有地动山摇之势,虽然媒体渠道对此事完全缄默,可社会上仍然沸沸腾腾流传着各类小道消息,“童书记贪污近千万”,“童书记通过地下钱庄洗钱,巨额资金全流入国外帐号”————有人愕然,有人痛斥,有人惋惜,有人观望。但,具体情况到底如何,我并没兴趣详知,我只关心我的童航。

就算他再漠视自己的父亲,那也是他的父亲。童航这几天情绪非常低落,我知道他难受的不是隔三差五就有人找他谈话,也不是亲朋好友们似关心又似疏离的目光,他真正关心的是他的父亲。他父亲有高血压,这段时间隔离检查,任何人都不能去探视,童航担心父亲在这样沉重的压力下,身体会————

“余米,你的电话响了。”静慧师太温和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回过神。这几天,我心神也不宁,总觉着要发生什么事儿,所以,童航上班去了,我就带着虎子回寺里。待在佛的身边,也许能帮助我些什么。

“余米吗?童航受伤了,在协和医院,你快过来——-”

“啪!”战抖着手,电话掉在地上!

“余米!怎么了?”

“妈妈!”

虎子上来抱住我的腿,仰着头担心的看着我,那边,师太也要起身————

我力持镇定的捡起手机,努力弯开唇,

“没事儿,学校临时有点事儿,师太,虎子暂时在您这儿,我办完事儿再来接他。”

师太点点头,我转身就走,

“余米!”身后,师太叫住我,回头,我看向她慈爱的眼,

“一切都会好的。”

点点头,再次转身。这时,眼泪控制不住了,流了下来。

当我红着眼,匆忙跑进协和医院时,门口,童航的同事截住了我,当他们看见我的样子,全吓了一跳,

“余米!刚才给你打电话,一下子没了音信,我们就知道把你吓坏了,没事儿,童航没事儿,别担心,别担心,就是几个小混混喝了酒在所里闹事,酒瓶扎伤了童航的背,你别这样,童航要心疼死的————”

本听不进他们的话,此时,我只想快点见到童航,我的童航————

我的童航————纯白的被单,纯白的墙壁,刺鼻的药水,他卧趴在那里,背上覆着一块纯白的纱布,上面还看的清殷红的血丝,脸庞埋在枕头里,我看不见他的脸————

眼睛更红了,我走过去,轻轻抚上他的发丝,他动了动,睁开眼,

“余米。”

这一声让我再也控制不住,贴向他的脸庞,紧紧贴着,眼泪流个不停,

“童航,我担心死了,担心死了,你怎么了,怎么了,留了那么多血————”呜咽着象个受伤的小动物,我哭的人心都要碎了,

“没事儿,余米,我没事儿,别哭,乖,别哭——-”只摩挲着我的脸庞,不停小声喃喃着,他的眼也红了,我知道,他最过不得我哭。

童航的同事安慰问候了几句,又交代了医生后就都走了,病房里,只有我们两儿。

我坐在病床上,童航趴枕在我的腿上,轻轻抚摩着他的发,小声和他说着话,

“我不想吃饭。”

“不吃饭怎么能行?刚才哭成那样,现在又不想吃饭,你想心疼死我啊。”

“不想吃,你今天吃不成饭,我陪着你。”

“又瞎说。不吃饭也成,吃点水果,他们刚才送来好多水果,我看见有个剥了的菠萝的,乖,自己去拿着吃————”

“童航,背上还疼不疼?”看着他好看的背上裹着的那层厚厚的纱布,我眼睛就酸,

“不疼了,我们家余米一来看,就不疼了,别担心,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童航,再碰上这种事儿,你一定要躲的远远的,怎么就刺着你了呢,要是——-”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又想往下掉,现在知道,我对我们家童航有多依赖了吧,真不怕人笑话,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余米,别担心,你老公这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你,上哪儿我都会带着你的。”仰起头,右手扶住我的脸庞,拇指温柔地摩挲着我的眼睛,童航此时的表情象孩子一样,纯真挚诚,却又那么无助,“只是我的父母————让你受委屈了。”

“童航,”我吻住了他要掩住的眼,我知道那里面正毫无保留的盛满悲伤。童航从来不说,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很介意自己没有完整的家庭,不是为他自己,是为我,他觉得,我是孤儿,从小没有家庭的温暖,而他也没有通过自己的家庭让我感受婆家的温暖,他很介意,很介意这一点,

“不要紧,童航,不要紧,有你就好,我只有你就好。”唇抵住他的眼,我柔柔地说。他紧紧环着我的腰,头埋在我的肩胛处,象个无依的孩子,此刻,我却是安心的,他该放下心里的包袱,

“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要那样,余米,还记得上次刘棵的婚宴上,康凝说我最本分吗,为什么儿子最本分,父亲却最————丑陋?康凝说,他们家的孩子谁犯了错,她就登报和他们断绝关系,我呢?能不能也登报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抱着他,轻轻摇晃着,我失神地望着窗外黑色的夜。童航在我耳边的话,很轻,很幼稚,可是,我却知道,他伤的很重,很重。我是他最亲的人,他愿意说给我听,我安心,我心疼,我也难过,看着他无助,我无能为力,这是何其悲哀啊!

19

当我削着菠萝,在童航的注视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塞时,门口的敲门声,让我们都看了过去,是俞浦。

“俞浦?你怎么知道————”

这也是我的迷惑,他怎么知道童航在这儿?看见他,我没有好脸色,自从那次仿若宣战般的对视后,我对他彻底没好感。

女人的感情真的很微妙,以前,他对你就算恨之入骨,却没有显现出掠夺之气时,我毫不在乎,他喜不喜欢我,讨不讨厌我,是他家的事。可是那次的对视,我明显看到了他对我的威胁,他直接要侵害到我的某些东西时,我突生出强烈的犹如小豹子般的仇视欲,我看的很清楚,他要的是童航,女人这方面的直觉是很准的,我放不过他!

“我去你家,家里没人,又去你们单位,你同事告诉我你受伤了。”慢慢走进来,放在桌上一提卤味带,是童航最喜欢吃的鸭脖子。

“咳,你拿这些东西来羡我啊,医生说我今天才缝了针,晚上不能吃东西。”童航趴在病床上,笑着说。俞浦淡淡地弯弯唇,直接把卤味带提进对面的小冰箱,“这里有冰箱,不会坏的。”

看他这样细心的样子,我突然非常难受起来。狠狠一刀切向菠萝,刀锋碰着手,“啊!”轻轻一哼,童航的脸马上转过来,“余米!”

手指流了点儿血,心里却高兴着,有意无意蛮得意地瞟了眼那边的俞浦。“没事儿,只是不小心。”手指含在嘴里,我笑着看着童航,甜极了。

“算了,别吃菠萝了,正好俞浦来了,让他带你去吃饭,晚上怎么能不吃饭——-”捏着我的下巴,童航皱着眉头说。“不吃!”扭头别开他的手,我生气的说,听了就烦,谁和那个俞浦一块儿吃饭!

“余米。”童航当然不知道我这时想什么,他还以为我在闹孩子脾气。朝我勾勾手指,清亮的眼睛盯着我,让噘着唇的我不得不向他挨近,

“你如果今天不去吃饭,我在医院就天天不吃饭,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童航眼睛里露出这样的狠光时,你就知道他有多倔!直直立起身子,我愤愤看着他,突然站起身,

“我知道你说做到,好了吧!”又气又难受地倔着走出了病房。身后,我听见童航愉快地在对俞浦说,“余米今天哭了好久,麻烦你带她去吃点儿清淡的东西,谢谢了。”

“童航,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

“什么事以后再说,兄弟,你知道,我最怕我老婆吃不好,麻烦了。”

没再听着俞浦接什么话,只听见了身后传来他的脚步声。我快步向前,难道还真的和他一起吃饭啊!

“铛!”电梯快合拢的门被上前一步的俞浦拦住,他走了进来,没看我一眼。我当然也懒的看他,电梯里,两个人象陌生人,冷冷地,都只盯着不断下降的数字。

“你想吃什么?”口气里听的出不耐烦,走出医院玻璃门时,他问了句。理他才有鬼,我继续走我的路。后面没了声响,我想,他也不愿和我多说什么吧。

谁知,沿着医院围栏走了几步,正准备向公共汽车站走去时,一辆黑色的奥迪拦在了身前,

“别为难童航!”车窗里,他看着我多象看一个幼稚的孩子。我也确实想将计就计,就象个幼稚的孩子,上去狠狠给他的车一脚。可是,此时我不能幼稚,我不会称了他真让我为难童航的心,横他一眼,我上了车。

他很听童航的话,这是间清斋堂,全是清淡的东西。他也同样很细心,知道我偏爱浙南口味,食物里都有淡淡的甜。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好脸色,坐在他的对面,我把他当情敌看。

“能和你心平气和的谈谈吗?”

他一直没吃,见我吃了差不多,他先开的口,

放下餐瓢,我冷冷盯着他,

“你认为和情敌谈话,可能心平气和吗?”

“情敌?”他眉头皱起来,看着我有些不明所以。我冷哼了声,仿佛我能看穿他的真心,

“我不排斥GAY,可是,你看中的是我老公,我还能和你心平气和?”

“一直以来,只以为你幼稚,没想到,还这么蠢——-”摇摇头,他那语气,真能让人上去掐死他!

“够了,俞浦!既然这样,今天,我们就把话说开了,我不管你对童航有多大的爱,多深的情,他已经结婚了,已经有个六岁的儿子,他不象你,他有正常的爱观,他爱的是女人,爱的是我这个女人!”

我知道自己此时很象那些狗血连续剧中的女人,嚷着麻的台词。可是,不得不承认,任谁自己心爱的人,此时被人觊觎着,不管对方是男是女,都会忘形的狗血。

“正常的爱观?爱上女人就是正常?哼,刚才还说不排斥GAY,余米,你就是这么虚伪。”如果说,刚才我说他是GAY,他还只是淡淡的嘲弄,现在,他说我虚伪,那就有真正的恨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情绪转变这么大!

冷冷注视着我,此时,他一点儿也不掩饰对我的恨意,

“童航喜欢女人,我当然知道,只是,他喜欢上任何女人,都不该喜欢上你!你配不上他!”这话真的太尖锐,他激怒了我,一下子站起来,

“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他?你知道什么!”

“你纯洁吗?”他没看我,只是冷冷盯着桌上摇曳的烛光。那眼神,仿佛在看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

我全身僵住了!

20

“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他,你知道什么----”失神的看着窗外,我喃喃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天晚上,我在那儿,一直在那儿。”

“里面有你---”

“我没那种兴趣!”

拿起刀叉,我无意识地开始往嘴里塞东西。想哭吗?不想。对于那个夜晚,我从来没有愧疚,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尝就够了。只是,纯洁?他确实用这个词刺伤了我。

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只是,我的年少轻狂过了分了。不是每一件疯狂的举动背后都一定有原因,也许,纯粹就是冲动,就是玩乐。

17岁那年,是我和应祺玩的最疯的一年。学校里最乖巧的两个孩子,谁会想到,这对清净的躯体里住着两个最放荡的灵魂。我们对的萌动来的比一般孩子稍晚,因为,从小到大,可供我们游戏的东西太多,可是,一旦触动,却是比任何孩子都来的疯狂。

只是,这种游戏,我和应祺是不会玩在一块儿的,甚至,我们是彼此避讳的。我和他有强烈的认知,我们是亲人,是伙伴,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不是情人,仿佛一旦两人做了那种事,以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亵渎。我们固执坚守着这份认知。

他的私生活,我全部知晓,除了。我的,他也一样。夜晚降临,两个孩子各自沉沦在各自的欲望里,也许,应祺一直以为这样,所以,当他知道,那一晚竟然是我的第一次,才会那么震惊吧!

确实,那一晚是我的第一次。在此以前,我可以喝的烂醉如泥冷眼看着欲横流的各式姿态在我眼前展现,痛苦的,欢愉的,荡的,美丽的,却,从没有身体力行,不为什么,只是没有玩兴。直到,一个刺激的诱惑摆在了面前。

象我们这么大的孩子,午夜还能够在外面鬼混的,除了象我这样没爹娘养的,就是有钱家的了。这样的孩子,一来条件得天独厚,胆大妄为,二来确实非常不懂事,所以,玩的花样是更荒唐更下流,只是,当时我们全当刺激罢了。那段时间,圈子里流行玩处女,而且,是群交,七八个男孩儿一晚上玩一个女孩儿,看着这个女孩儿流血,疯狂的惨叫,他们有强奸的快感。当然,那圈子,会有几个真处女?去医院修了层膜,装腔作势胡天闹地一晚上罢了。他们又不敢真去拉个不了事的女孩儿,于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因为,我是处女,而且,我敢玩。

那几天,那个圈子里最顶级的几个男孩儿,天天来找我,好话说尽,最后,只一句话打动了我,“余米,那可是最优的几个孩子,而且,有几个还不轻易下来玩的,全让你上了,你不赚了?”一想,玩呗,就要玩最好的,我点头了。

他们很会享受。那个夜晚,男孩们全带着黑色羽毛的面具,赤裸着上身,低腰的仔裤,或坐或卧。灯光昏暗,只剩下年轻激情的啜息,与糜烂魔艳的调笑------放荡不堪入耳。

整个过程,我一直在笑,痛也笑,乐也笑,象个妓女。直到----

“应祺!”

灯光突然大亮。他站在门口,盯着我两腿间的血迹。走过来,用毯子包起我赤裸的身体,抱起,走了出去。男孩们定定看着他平静的脸,谁也不敢出声。

他就那样,抱着赤裸的我走在午夜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一句话也没有。就在我昏昏将要入睡时,熟悉的梵香优游鼻间,黑暗里,我认出这里是千佛阁,“应--”却还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他狠狠的侵入,让我痛的仿若窒息。千佛注视下,我的眼睛里,看到的全是绝望----应祺的绝望。

第二天,他去了英国。

21

小小的斗室没有了声音,我在回忆,也许,俞浦也在回忆。

清斋堂淡蓝的空间里飘漾着悠扬的声音,细细听,竟然是莫扎特的歌剧《唐璜》。深深吸了口气,我笑了,这是神给我的声音吗?

当唐璜的手被石像捏住,自知大限已至,仍然不肯悔改:

“忏悔!”“不!”

“忏悔!”“不!”

“忏悔!”“不!”

这三次对答,是所有歌剧里最恐怖、最勇敢的声音。或许唐璜不只是一个花花公子,而是一个庄严的悲剧英雄,一个革命者,一个干犯天条的普罗米修斯。他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坚持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

是的,唐璜何罪,该遭此下场?勾引妇女,始乱终弃,似乎不值得大惊小怪。刺死骑士长,也非蓄意。追究底,所有人看不惯的,是他的生活态度,纵情享乐,活在当下,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无神论者。

最终,唐璜下了地狱,“我们这些好人”,重新回到、重新寻找自己的生活,平静的,多半是乏味的生活。没有了唐璜,故事随之结束。但没有人会忘记唐璜。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沾到了他爱滋带原者的血。

也许,我沾到的更多,或许,我本来就有那样的血。所以,我该下地狱了?

嗤笑!就算下了地狱,如何?我会忏悔吗?————不!

自己的人生,我有权利选择,就有承担的勇气!

纯洁?是的,纯洁。余米,你的纯洁不该由他人来妄判,你的纯洁只在你的心底。

离桌,再次站起身,这次,我是从容的,

“俞浦,如果今天你的目的,是想用那一晚来胁迫我放弃童航,我告诉你,那是绝不可能。我配不配的上他,这个问题,只有童航说的算,除非童航放弃我,除此,我对童航,不离不弃!”

这不是起誓,这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我在心底认定的事实。

“没有人让你放弃童航。可,你对童航有义务,”

手到门把时,身后传来俞浦淡淡的声音,

“你有义务分担童航的忧愁苦闷。中央分期调拨给首府修建过江隧道35亿,可是,其中有六千万不知去向,现在中纪委的内参已经记录的很清楚,童书记原来分散海外的户头无缘多出两千万,而这些户头,去年六月份全部更名为童航名下。听说,童书记已经默认了这笔账。这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钱,是他父亲拼了一辈子的声誉留给他的钱,现在,他的父亲一心只求死,你认为,童航今天的受伤只是偶然吗?他的方寸已经乱了。”

还搭在门板上的手在战抖,我知道,俞浦现在说的都是事实。这个事实,让我心惊!

童航的父亲————

童航————

“现在要保住他父亲的命,只有一条,把吞了的钱全吐出来。问题是,据中纪委的调查,地下钱庄为童书记洗过后的数目是四千万,可银行帐目里却只有两千万,那另外一半的去处————凡事讲得证据,现在国家只认四千万的帐,童航就要为他的父亲补足这四千万。他肯定没有告诉你这些,但你不能不知道这些。”

他说的对,我不能不知道这些!没有回头,走出斗室,关上身后那道门后,我完全无力地靠在门板上,脑海一阵刺痛,为童航的父亲,为,童航。

第十章

“妈妈,这是什么?”

“这是Brownie,它是住在人类家里的细小妖,长毛的身躯和穿着大衣,外表并不美丽,喜欢与农人相处。它会勇敢地与恶灵对抗。有时会帮助人类,但它和其他妖也有共同点,就是喜欢恶作剧,教会都会对抗它,所以它很讨厌教会。”

“哦,那这个呢?”

下午三点左右,书吧经常没有多少人,坐在靠窗的吊篮上,我拿着虎子的彩笔认真画着,虎子倚在我身边好奇的问东问西。

“这个是Banshee,拥有露出的牙齿,红色的眼睛,只有一个鼻孔。它是脚部长有青蛙般的蹼,外貌令人不安的雌妖。在爱尔兰,它会以一名穿着绿色长裙的妙龄少女出现。在沼地出现时,会以恐怖的哭声告诉人类死亡的来临。它不会做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她的眼睛红肿是因为知道有人死了所以才哭红肿的。但是人类以为它的存在是代表不吉利,所以对它感到恐惧。”

仍认真的涂画着,一边还详细的为虎子介绍着我画的这些怪异的形象。很难解释,我怎么突然想起画这些妖怪兽,反正一提笔,就不想停下来了。

“妈妈,我可以给这个Banshee涂上红色的眼睛吗?”

“可以。记住,她的眼睛是知道有人死了哭红肿的,一定要有这种效果。”

“恩。”虎子点点头,和我一样非常认真的开始在画纸上涂抹。

“从小教孩子这些,可不好。”

对面突然响起一道怪异的口音,感觉象个外国人说着蹩脚的中文。抬眼一看,是个很年轻的男子,长相挺秀气,微笑着看着我。

淡淡垂眼,低下头,继续画我的画儿。我从来没有和陌生人搭讪的习惯,即使对方是个孱弱的老妇人。

“这是Imp吧,相传她不是妖而是小恶魔,她戴着帽子及穿着长靴,长着一条细长的尾巴。她口中吹出的气能够令植物枯毁,令动物生病。”

手指点着我手里正在画的东西,嘴里不紧不慢的说着,看来,这男的挺厚脸皮。

“妈妈,是象他说的那样吗?”虎子仰头看着我求证,

“是的。可是,虎子,妈妈不是告诉你不要搭理陌生人的话语吗,也许,他是个全身长满毛善于幻化成各种事物的妖,就象这个,Bogy!”

拿出压在下面的一张画,点给虎子看。那上面画着一个全身绿毛的怪物,又丑又恐怖。虎子眼里有些惊惧,连忙低下头继续画他的红眼睛。我满意地重新拾起笔,看都没看对面一眼。

对面传来沉沉的笑声,

“真是个坏妈妈。我才不是Bogy,我是阳光活泼的妖,喜欢恶作剧,遇到年轻少女就会令她迷失方向。在夜晚,我可以突然令灯火熄灭,有时也会做好事,会整理厨房,会把剩下的银币给人类。就象这个,Pixie!”

他还不屈不挠了!也抽出一张画,点着笑嘻嘻的说。

“虎子,我们去那边坐。”桌上的画一一收拾起来,牵着虎子就起身。烦不烦,惹不起,还躲不起啊!

“我说过我是Pixie,我会把银币献给人类。”

很奇怪,在我起身的时候,那男孩儿没有再纠缠,只是,稍稍向椅背靠去,盯着我,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拢起眉头,我没理他,牵着虎子走到书吧的另一头坐下,继续画我们的画。心里,却乱了。

钱!那男孩儿提到了钱!

现在,我没有任何心思再去深究这男孩儿怎么回事,管他什么目的。只是,他提到了钱,现在让我心里真是烦透了的,钱。

手里的涂抹更重了些,心里的怨恨更重了。我是真的怨恨着,怨恨着天,怨恨着我一直仰望的佛,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童航和我一直坚守着那份无拘无束,为什么非要用钱来捆住我们的生活,难道一直漠视它,就是亵渎了它?金钱,果然让人生厌。

回想从前,金钱也是让我们深爱的,可是,我们爱着的,不是它的数目,是它的意义。

虽然越来越多的人用电脑写字了,但是,童航还是喜欢用墨水和钢笔写字。陪我逛商场的时候,童航总会去卖钢笔的专柜看看。

上大学时,有段时间,我给一位博导做些抄抄写写校对的事儿,挣了一笔钱。就跑去下狠心用所有的薪金买了一支3000元的金笔作为生日礼物给了童航。童航把我说了一顿,说这么辛苦挣来的钱,应该拿去给我自己买好看的衣服。后来,他竟然把那支笔珍藏起来一次都没有使用。

结婚两年后,我和童航曾为一个追他的女孩儿吵了一架,当时气不过,就给刘棵打电话,刘棵却给我快递了一封信。一看,是童航写给他的,那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时,所有的朋友都反对我们结婚,包括刘棵。童航在信中写道:“我已经和一个不切实际的傻女人结婚了。我很爱她。她把自己用汗水挣来的钱,全花了买给我一支我这辈子都舍不得用的金笔。这样不惜代价投我所好,让我看到了爱的本,我相信自己肯定会好好爱她一辈子。”

当然,看完信,我是抹着泪回的家。手里提着新鲜蔬菜。我想,那个女孩儿既不会象我前几年那样为老公买3000元的金笔,也不会象我现在这样为老公做一份可口的晚餐,我那么在乎那个假想敌干什么呢?

那时侯,是钱让我看清了爱情,我曾感激它。现在,它的意义为什么非要变质呢?

我恨,恨着它。

23

“一宁,这套房子就给我吧。”

“好啊,咱这房子值200多万呢,四楼五楼的要不要,可都是豪华装!”

“去你的。”

好笑地推了推身旁的一宁。两个女人无打采地靠坐在墙,看着对面金碧辉煌的“婉莛别苑”,纯粹寻嘴巴快活。一宁的小公寓在本城最贵的楼盘“婉莛别苑”的正对面。

今天一宁把我拉出来,说是帮她来个“记忆斩草除”。与她同居四年的男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哈欧分子,他进驻一宁的生活带来的全部功绩,就是把一宁购自1999年的公寓,打造成一个“伪文艺复兴期”的消魂窟,而自他走后,一宁决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楼板墙壁之外的东东尽数拔起,就象把有关他的记忆须尽数拔起,放在骄阳下尽数晒干。

现在还记得早上那叫来铲墙剥砖的民工,满脸惊诧的模样。民工嘘着气说,你跟钱有仇啊,毁了另类你不觉可惜?

一宁顽强的摇摇头,铲!

可是,当铲下第一张墙纸时,我着实看到一宁的脸庞被结结实实刺痛了一下。随即,整套公寓烟尘弥漫,大量熏衣草墙纸伴着墙灰纷纷剥落,墙纸的灰烬上去干而硬,与它贴上去时的柔糯手感截然不同。一宁当时喃喃着,是的,四年了,该结束了,如果有一方不懂栽培,再柔糯的情感也会象冷却的石灰浆一样变僵变硬。

看得出,她很伤心,可是我没有去安慰她。一来,我了解这个好朋友,再难过的事情,她需要的是你的支持,不是同情。二来,我有心事,这里尘埃纷纷,让这几天就感情特别纤细的我神游其间。

我能想谁,除了童航,我能想谁。

童航曾经在我26岁生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辆白色的“小绵羊”(小摩托车),我非常高兴。尤其是开始的时候,一早醒过来,正要为早上上班挤车发愁的时候,突然想起我有“小绵羊”了,就特别高兴,悠然一种感谢之情,狠狠地搂着他。

可他一点不解风情,为了多睡两分钟,从我的手臂里挣脱出来,背对着我又进入了梦乡。过了几分钟,他似乎醒了,我又去抱他,他却骨碌一下坐起来,急急地说:“昨晚看你车很脏了,我赶紧下去给你擦一下还来得及。”

我无话可说,觉得咱老公真挺好,但就是若有所失不爽快。

生活继续着。

直到有一天,我的“小绵羊”在路上和另一辆车刮蹭了,在等交警来的过程中,我突然发现,在“小绵羊”后轮下方的挡尘皮上,有一条灰尘被保留着,在灰尘上有人用手指写着,“女孩,我爱你。”我的心情,那个好啊!

回去的路上,我绕了好远的道,去新华路那家正宗老字号买了童航最爱吃的鸭脖子回去。童航非常高兴,说是那段时间最幸福的晚餐。其间,我问他为什么擦车偷懒,要留一条灰尘不擦,

他笑着说:那不就是为了有鸭脖子吃吗?那灰尘都留多久了,现在才等到鸭脖子。

怎么样,我们家童航有时候开窍了,真的很浪漫的。

尘埃里,我回想着我们关于尘埃的故事,心里甜蜜蜜的。也许,真不厚道,朋友失着恋,我却想着自己的幸福生活。可是,奇怪着,这几天,我和童航的点点滴滴时常重复在脑海里,名副其实是幸福的折磨着我的脑袋,是幸福,也是折磨,我总觉着这几天老想着这些事,也不见得是好事。

也许是我缺乏安全感了?

关于他父亲的事情,童航和我谈过,可是没有深入,虽然童航每天依然同往常一样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可是,我没有放下心,惶惶的,烦躁的,难过的,我放不下心。

“余米,你老公来接你了!”一宁大嗓门的嚷嚷,看着我还横我一眼。看她这样,我还也怪不得俞蒲了,我的朋友里,又有几个喜欢童航的呢?咳!

“明天还要来帮我忙啊,不许叫你老公来接你,我们自己出去吃!”临走时,一宁拉着我的胳膊象个吃醋的孩子嘀咕着,我笑着跟她做了个鬼脸。亲亲热热挽着我老公的胳膊就走了。

“今天怎么知道想着来接我?”我娇娇地说,

“什么今天,我天天想着来接我老婆哩,可,谁让咱还是人民警察呢。不过,我觉得,以后,是要天天来接你了,那话怎么说来着,”环着我的腰,童航搞怪的直挠脑袋,

“什么话?”上去也环着他的腰,我粘的更紧了,

“恩,听我说,”清清嗓子,童航开始学着京调说起来,

“上帝给我一双脚,教我如何屹立不倒,可我只学会了————逃跑。

上帝给我挺拔的腰,教我如何百折不挠,可我只学会了————招摇。

上帝给我一双手,教我如何去创造,可我只学会了————乞讨。

上帝给我一双眼,教我如何去发现,可我只学会了————乱瞟。

上帝给我一个大脑,教我如何去思考,可我只学会了————睡觉。

上帝给我一张嘴,教我如何喊口号,可我只学会————搞笑。

上帝终于发火了,说:为什么拿我给你的东西,总是胡闹总是搞笑又总是不学好!

我也终于发火了,说:你为什么要偷了我的肋骨,做成个女人到处乱跑又怎么都捉不着?

上帝猛的全身一震,————————昏倒!”

一边说,童航还一边手脚乱划,笑的我————竟然流下了眼泪。紧紧环着他,我真的笑着流下了泪,童航他————

“别哭,余米,我永远不会让你到处乱跑。”

我的童航就是这么坏,他永远知道怎么让你哭,也永远知道,怎么让你,安心。

24

傍晚的时候,布满岁月痕迹的小路上开始下雨。

然而雨也不是说下就下的,尽管闪光已经把天空照的青亮亮森森,如同老天开了眼,但细小的水点还是隔了很久才从昏黄污浊的空气里析出来,毛毛地落。

高而狭长的小阁楼,鳞次栉比地突兀在铺了碎石子的小路上,夹得街道显得特别窄,连打把伞经过时都怕被两旁生遍青苔的墙壁刮伤。

我们现在就住在这条看起来很复古的小街上,是个独立成户的二层小楼,这是童航家的老房子。是我提出把市中心120坪米的房子卖掉的,这样至少我们能暂时凑足将近五十万,让童航的父亲能在本地候审。

卖房子时,童航同意了,却久久抱着我不出声。我靠在他的耳边说,我喜欢住在老房子里,因为,我是在这里嫁给他的。童航揉着我的发,笑了。

除了鸟飞过掠起的风响,整条街道只有淅淅沥沥雨点的声音。一对恋人共撑一把伞从我身边走过去,伞缘上有几道晕染似的鲜艳桃红,像是懒懒的画师信手泼上的颜料,遭了雨水的湿气,承不住,滴滴答答往下淌,弄得空气都散发出甜淡淡的味道来。

“哼,你就会跟我吵架。”

“吵吵才亲热嘛,好了,都是我的错,你还跟我怄?”

女孩儿娇娇的嗔,男孩儿憨憨的哄。短短几言从身旁掠过,看着他们的背影,我不由自主也甜甜的笑了。

我和童航也经常吵架,而且,每次吵后,总是我主动与他和好。好象我在巴结他,我心里很是不平衡。我跟他说:“如果你是男子汉就要在老婆不开心的时候说点好话哄一哄,生气了要主动与我和好才对。”

童航他才有理咧,瞧他说什么,“我不是不哄你,只是每次生气后我气还没消你就忘了,等我想哄你的时候你已经跟我和好了。”

我说,“你就不能快点消气吗————”

记得那次,我们吵得天昏地暗,我真是被他气得泣不成声了。正在我怒火难抑的时候,只听童航勉强地说,“别哭了,别哭了!”紧接着他十分认真地说,“这一次我可是主动哄你了,你以后别说我没哄你!”当时,我拿起枕头向他使劲砸了过去,大声吼道:“滚!”

呵呵,现在想起这些,不得不感叹,我和童航真是一对平凡的夫妻呢,当然,也是最真心的夫妻啊。

“老婆你睡觉的时候,枕一个枕头抱一个枕头,而我一个枕头都没有。你说我的后脑勺长得很凸出,可以不用枕头。我现在郑重地对你说:我特殊形状的后脑勺里聚集着智慧,它必须有枕头伺候。请你一定为我尊贵的后脑勺准备枕头一个,而且一个足矣。如果你一定要抱枕而眠,我愿无偿起你怀中枕头之作用。”

又想起一大清早,童航同志严肃地对我说的一番话,我不禁加快了脚步。恩,回去赶快把那个枕头也藏起来,决定了,今晚开始,他就是我的另一个枕头咯,呵呵。

回到家门口,收起伞,甩掉飘散在手臂上的细小雨珠,脸上还洋溢着幸福微笑的神情,却被抬眼后眼前的一幕完全怔住!——————

这是怎么回事?!

在我们家低矮的木质房檐上挂着一排漂亮的白色小灯笼,上面或写着“都路里”“豆花”“凑家”等汉字,或不认识的日文,很象我们去吃过的日式料理店门悬上的灯笼,可是,要比那些又致的许多。

最震撼的是,门前摆放着一尊人偶。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和服。全身黑色的少女寂寞的站在黑色的木门前,致的脸庞上,一双鲜血般艳红的瞳仁,映照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仿若盛开在黑暗中曼殊沙华。

我很识货,这绝对是一尊成本极高的SD娃娃。瞧她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似乎是一一心镶嵌的,身上穿的一层一层的和服,全部是由手工缝制,都是上好的材料。内里,那用金线和银线绣着的繁复华丽的花纹——————我睁大了眼,领口上——————一道鳞片,一颗稻米!

深深呼一口气,我立起身子,皱着眉头睥睨着这尊人偶,

应祺,他该给我一个解释!

第十一章

一声声,来自平安时代的召唤,来自迷蒙月光下魍魉之音,于是心,便也不复存在----

我轻轻推开木门,含蓄婉转的乐曲《月下香》汩汩流出,刹那间,眼前仿佛出现幻觉:白色狩衣在猎猎风中飘然若仙,优雅的男子轻轻吹奏着万般妩媚的长笛;千褶之裙如梦如幻,随着舞者轻盈的旋转开成一朵憔悴的樱花;雨落,婉转的回廊,清雅的庭院,琉璃杯中透明的体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匆匆闭上眼,再次睁开,眼前只是一个干净的院落。一株菩提伫立在庭院中央。白色碎石彼端,圆润石珠筑起小小一潭清池,几尾金线锦鲤悠游其中,不时扭动身躯,为平静无波的水面绽开轻微涟漪。

哪里有长笛,哪里有舞者?真是幻觉。看来,太过清灵的音乐确实容易让人走火入魔。

湿漉着发,垂手牵着黑色人偶,我向庭院深处走去。按照应祺曾给我的地址,我找到这里,原以为,从欧洲回来的他居住的地方应该很西洋,可是,看这情调,我差点就以为,应祺这些年远渡重洋去的是日本,而不是英国。

“你在找应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吓了我一跳,连忙转身----惊艳!

看来,黑色确是美少年的罪恶原色----黑色中,他们的游离难解的暧昧,得以凝固。

眼前的黑色和服少年,本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眼丹凤眼和倔强嘴唇打造的凄美图腾,可此时,唇边那婉悠然的笑,让我多了抹熟悉----他就是那天在书吧碰到的男孩儿!

“是的,他不在吗?那我下次---”礼貌的点了下头,我准备抽身离开。即使知道这男孩儿原来是和应祺认识的,可他终究是个陌生人,纵然有再多的疑惑,我觉得,还是直接问应祺妥当些。

“你和她真象!”

男孩儿却只自顾自说自己的,凤眼微眯,眼底竟有几分迷离。

我奇怪的睇了他一眼,还是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你喜欢手里的雏偶人吗?今年你二十七岁吧,我还有二十六个要送给你。”

猛然转身,我提着人偶冲到他面前,

“这个是你送的?知不知道,你把这个鬼里鬼气的娃娃那样放在我们家门口,会吓着我儿子的!”

可能我情绪转变太大,男孩儿一时好象被我吓着了,愣在那里,

“这个还给你,其它二十六个,谢谢你,我不需要。”人偶塞在他怀里,我车身就走。却被一只手拉住胳膊,男孩儿好象回过神,

“跟我来!”

他劲儿真大,拖着我又往庭院里走。我当然很恼怒,可是,这孩子眼睛里的执著真的蛮慑人,我还确实有点被他吓到咧。

“放开,我要喊了----”声音却哽在喉咙儿。男孩儿猛地拉开一扇木门,里面的东东让我彻底傻了眼!

全是华丽致的和服SD娃娃!从头饰到足间,每一寸都是闪闪褶褶,完美得找不到瑕疵。

“这些全是你的,你必须要!”男孩子固执的象在下命令,而且,这种口气他好象挺习惯。

“你有病!”嫌恶地横他一眼,可眼睛还是溜向那一室美丽绝伦的娃娃,毕竟,漂亮的东西怎能不招人爱?

“我没有病。这些都是雏偶人,是我替你妈妈补给你的。在我们日本,每年只要到了女儿节,家里有生女孩的,就会用‘人偶’来装饰,以表庆祝女儿的成长和祝贺未来幸福的前程。一般都在女孩出生后的第一个3月3日就开始供偶人,小偶人将陪伴女孩的一生。”

男孩儿走进室里,拾起一支人偶娃娃,抚摩着说,眼神此时温柔极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样说话的情态,多象一个给女儿准备礼物的父亲!这----这不是很奇怪?他才是个孩子,而我,已经是个六岁孩子的妈了!

我很想翻白眼,可是,没翻成,因为,我听到他话里的重点:是我替你妈妈补给你的。你妈妈?!妈妈?!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词,够让我震撼的了!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已经喃喃反复念叨着这个词了,妈妈,妈妈----

男孩儿蹲在那里看着我,突然起身,丢开手里的娃娃,向我走来,

“可怜的孩子,你的妈妈已经死了。”居高临下,他怜悯地抚摩着我耳边还有些湿漉的发,

死了?

我现在仿佛只剩下和鹦鹉一样的本了,只会喃喃重复,

“她二十岁就死了,死在一个多美丽的年龄。”

男孩儿的眼睛,又迷蒙了。

26

庭院里死一般的宁静。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说小日本能让我想起的只有两个词:艳情和恐怖。如果很不幸的,我真的是个日本仔,那我也希望自己能和日本最光明的那个和尚联系起来,一休。阿弥陀佛,原来我真不愧佛门出身------

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些东西。听到“妈妈”的震撼已经过去,看来,这个世上,能唤起我亲情的,除了静慧师太、童航、我儿子,其余人,都淡漠了。

“这首曲子挺熟。”

庭院里悠悠回响起一段女声清唱,字词与旋律都非常简单,但是一个奇异、绚烂又充满古意的氛围就在这简简单单、仿佛不经意的吟唱中出来了:荆棘、连香树,漂亮得近乎诡异的鬼娃娃,淡淡的笑容,冷冷的眼,拍着一个鲜艳的小皮球,轻灵得几乎让我想起漫画里的吸血姬美夕----

啧!想象力太丰富也不好,瞧我想到哪是哪了?皱着眉摇摇头,我挺鄙视自己目前莫名其妙的想象力。

“脑子里别想些乱七八糟的,认真听完!”

男孩儿扳过我的脸,态度很严厉。嘿!邪了!我们又不熟,他干嘛动手动脚!

我一巴掌朝他的手拍过去,

“放开!你知道我脑子里想什么!”

他那手被我这一巴掌拍的可不轻,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垂下手,专注地盯着我,

“我当然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我是你弟弟,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然后淡淡地移开眼神,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叫蒲林古禾,是蒲林莅唯一的儿子,蒲林莅原是天皇的堂弟,后来被削了爵位,赐姓蒲林。所以,现在还有人叫他蒲林亲王,其实,他早已经是庶民了。知道他为什么会被削爵吗?就为了这个正在吟唱的女人。”

他手象征的指了指,唇边漾开一抹笑,看起来很温暖,可是,却又有说不出的诡异。

“这个女人叫毛源夕哀,是当年京都祗園最年轻的艺妓。她出生在东京银座一个上流社会家庭,其父是当地著名的医生。夕哀从小就喜欢在歌剧院和舞馆欣赏艺妓的表演,很被其吸引,所以,15岁那年,她不顾父母反对,毅然投身艺妓行列,凭着刻苦训练和超人天分成为京都最年轻的艺妓,很快红遍整个日本。”

“艺妓是传统日本文化的一部分,她们以艺为生,并非青楼女子,但是,她们毕竟和男人少不了瓜葛,在日本,多数女孩当艺妓是迫于生计,只有少数热爱传统艺术的女孩才会主动投身这一行。毛源夕哀是个固执的女人,她选择了这条路,就坚决要走到尽头。就算蒲林莅为了她痴迷到接近疯狂,为了她打算抛妻而削了爵,这个冷酷的女人依然不为所动。20岁,她死在自己的寓所里。有人说她是自杀,有人说,凶手是我的父亲。人们可能会忘记这段艳闻,可是人们忘记不了,毛源夕哀死时的模样,黑色的和服,完全耀眼的黑色,细窄的腰带飘着鲜血的光芒。妖孽。而这个妖孽是你的母亲。”

“嗤!”我冷哼了一声,只盯着庭院里的菩提。

“你怎么是这样的表情?”

“我应该是怎样的表情?”回过头,我微笑着看着男孩儿,

“佛教起源中曾说过,雅利安人进入印度之后创立了种姓制度,他们拥有最高贵种姓的婆罗门男子如果和最低贱的种姓首陀罗女子结合,所生下的混血种特别订有法律,给予一种贱名,叫旃陀罗。他们的地位最低贱,不能与一般人接触,被称为“不可触者”。这种人世世代代着当时认为下贱的职业,如抬死尸、屠宰、当刽子手之类。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阁下的父亲和他的女人放了我一马,让我免得遭那份罪?”

语气确实有些轻慢。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男孩儿的凤眼微眯了起来,

“信!我怎么不信!————就这样吧。”拍拍屁股,我站起身向外走去。

“她唱的是不错。”停下来,回过头又补充了句。男孩儿一直站在那里,表情高深莫测。

(篇外一)

庭院里,空灵的女声依然在吟唱。

“她不相信。”

黑服少年冷眼注视着菩提。刚才,在这个庭院里,那个女人一直看着它。

“不,她相信了。”

少年身后,素雅的屏风后走出一个男子,穿着玄色的和服,在朦胧的蓝色光线里,清冷幽艳如莲。

“你怎么知道,你看她刚才————”

“余米一直是佛身边最虔诚的孩子。她信守: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她信这个身世,不会因为身份,不会因为胎记,只因为那对男女的疯狂。余米一直认为,疯狂是可以遗传的。”

“你是说我父亲和毛源夕哀——-”

“你刚才说到‘妖孽’,妖孽!这个词用的好,余米或许之前什么都不相信,可是你提到这个词,她会接受一切。固执的余米啊,她从小就把自己的不安分归结为遗传。”

“你很了解她?”

“我却但愿自己从未了解过她。”

幽幽看了一眼那株菩提,男子转身走开了。

“妖孽——”依然立在庭院里,喃喃念着,黑服少年闭上眼,沉沉的笑了。唇边,有如魔咒。

(篇外一 完)

一走出庭院,我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信!确实相信了!

如果,刚才在男孩儿面前,我还有刻意玩世的伪装,那么,现在,我骗不了自己,我相信,那是我的父母,那是我的出身,扭曲,疯狂————

我一直认为,疯狂是可以遗传的。

人家说,环境造人。可为什么象我这样一直在佛的慈爱里长大的孩子,却总酝酿着极不安分的躁动?

妖孽!

那孩子用这个词确实刺痛了我。可不是,我不就是妖孽生的?

正常人生的,会那样疯狂的玩闹?正常人生的,会那样理直气壮的犯错?

咳!

罢了,罢了。

不是说好坚决不忏悔吗?

佛曰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然而,当你得到了,放下了,忘记了,相聚了,就一定不会再苦了吗?

当你妄想逃离苦海时,新的苦海正悄悄地把你淹没。

所以,别怨了,别苦了,还是坚决不忏悔了,

苦海无边,悠游其间,自己找乐吧。

第十二章

周六还没有睡醒,就被窗外大作的风雨声吵醒,看来最近难得一准的天气预报所说的冷空气如期而至了,受够了前几天墙上地上都渗出水来的闷热潮湿天气,激动地光着身子就从薄被里跳到窗户旁边,身后,传来一声埋怨:“穿上衣服!”

窗外好大的北风,树冠被刮得向南边偏倒,硕大的雨点顺着风势肆意横飞着,把地面和楼房的外墙都染成深灰色。风雨大作,赶走了白花花的雾气,多日“对面不相识”的各种楼房好象经过了暗房晒洗的底片清晰地显现出来。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伸出手掌,让横飞的雨点敲上皮肤,好清凉的水滴!好舒服的温度!

“余米!”

回过头,看到童航皱起的眉头,我笑了。一骨碌又跳回薄被,紧紧搂住他的腰,

“怎么,刮大风了,下大雨了,你害怕啊!”

“是啊,是啊,我怕死了!”

象两只纠缠不清的藤蔓,紧紧扭捏在一起,我和他咯咯比着蛮力,看怎么贴的更近,更近————

童航炙热的呼吸就在耳旁,我懒懒摩挲着他的脸颊,象只体态雍容的猫。猫有神经质的本能,我狠狠咬了口他的鼻子,

“干嘛啊!”童航疼的哇哇叫,

“胆小鬼!”我故意斜眼睨着他,童航不好意思地皱皱鼻头,笑了。呵呵,他知道我在笑他什么。

前天,我在洗澡时,听到厨房里叮叮当当的打斗声,急忙穿上软底拖鞋,套上睡衣跑了过去。这时,童航身着短裤、光着上身、手举饭勺如临大敌一般。我问他:“你干嘛呢?”

他说:“厨房进了一只老鼠。”为了防止老鼠逃入别的房间我随手关上了厨房的门。他一边打一边让我开门说让老鼠跑出去。

经过他这样一阵东敲西打,老鼠竟慌不择路地跑到他的脚前,我想他一定会一脚踩死老鼠,谁知他一边叫一边跳的玩花架子没敢上脚,被他吓晕的老鼠又跑到了我的眼前,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跨上前去,老鼠便在我的脚下了,软软的鼠体在我脚下纽动着,这时,童航特别“勇敢”地一只手握着我的脚腕子,一只手按着我的脚面用力往下压,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脚上,一是他压得我疼,二是老鼠在我脚下因我穿的是软底拖鞋那种感觉说不清楚,这时轮到我大声尖叫了————

搞的昨天,邻居家老张问:“昨天晚上你们两个年轻人在干嘛呢?你叫完了她叫的————”边上的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他看了看我,我看了看他,“哈哈!”两个人笑死了!

等我们疯疯闹闹地起了床,窗外的“风雨大作”已经歇止。雨后的清凉,让我和童航都在家呆不住了,换上舒适的T恤仔裤,把小虎子往他玩在一起的小朋友家一甩,俺两口子出去逛咯!

“恩,不错,有春天的味道。”

童航懒懒撑了个懒腰说。绿树成荫的大学小路上,我和童航喜欢回这儿逛,觉得这里空气格外纯净。

“别说春天,我不喜欢春天。”

手在口袋里,我横了他一眼。我确实不喜欢春天,人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殊不知:好炎知时节,当春亦发生。春天不仅是发芽的季节,还是发炎的季节,我总记得春天时,我的智齿开始萌动,为了长出来牙齿要悄悄顶开上面的,让我张不开嘴,吃不了饭,可能还要发烧,难受死了。

“总记着你的牙齿疼,你就不能想些好的?”

他也横我一眼。深吸一口气,挺滋润的样子,

“小时侯,曾经在《中学生阅读》上读到过一篇写春天的文章,真是好,‘五月,是咸鸭蛋冒油的季节’,每年春天我随时随地都会想起这句话,黑洞洞的坛子里,鸭蛋在盐水里漂浮着,逐渐变得彤红的蛋黄开始分泌出清亮的油花儿;芦芽尚短,河豚欲上,发情的春天,懒洋洋地盘旋在少女们淡而无味的腋窝下,颤悠悠地挂在小子们青青唇边的茸毛上。他们穿着宽大的校服,书包上晃荡着希奇古怪的小饰品,在公车站拥抱、在地铁站接吻,等到咸鸭蛋冒油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作了多少孽。羡慕他们啊,羡慕春天里的那股子骚劲儿。”

好笑地看着他。你说我们家童航没有纨绔子弟的情调,又是鬼扯,瞧他这伤春,伤什么呢!

“真的,老婆,如果我们都是一个剧本该多好,《牡丹亭》四百岁了还能找年轻漂亮的人儿来演,一千岁了也还能找年轻漂亮的人儿来演,它可以象魔鬼一样生生世世永恒地霸占青春,吸吮着一代又一代的美丽————”

“老头子,怎么,觉得自己老了?”

我食指一勾刮了下他的鼻子,却被他大手一包,温暖地包在掌心里,

“余米,我们会慢慢变老,我们的虎子在慢慢长大,我们以后会经常在这样的情景里伤春,伤逝,可是,我想跟你表达这个意思,即使老天垂怜我,给我再漫长的春天,我童航只有两个不悔,一,娶了余米,二,选择了这样平凡的生活。请你记住。”

他握着我的手,眼底在笑,温暖的说着坚定的话语。

至此,浮躁多日的心,终于,沉静下来。我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28

俞浦给我电话,说想和我单独见一面。我到不奇怪他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只是蛮意外他约我见面的地方儿,“君悦听吧”,听起来象个唱卡拉的地儿。

这些年,跟着童航该玩的什么都玩遍了,独独这卡拉OK,是敬而远之。到不是唱不好,就是觉得现如今,没什么歌好唱。

这点,我和童航的见解出奇的一致,我们还是看好邓丽君。她那个年代的情歌无论是爱情还是绝情都很温和,唱爱的时候好象小姑娘捏朵茉莉花在鼻子前面旋转着自言自语,唱恨的时候好象小姑娘拿条柳枝抽打溪水,最多也就溅几滴在路人的衣襟上。“把我的爱情还给我!”这恐怕已经是最激烈、最撕心裂肺的表达了,可听上去还是那么楚楚可怜,无依无靠。

“她那个时代的情歌都是绵羊唱给绵羊听的,现在的情歌是白眼狼之间的对嚎。”这是童航说的,我觉着也是,记得几年前有一首歌是唱给负心狼的,全部歌词不记得了,有一句印象很深,叫作:“一刀进你心”,我想,要是邓丽君在世听到这样的歌曲,恐怕要跟刘姥姥听到西洋自鸣钟那样吓得“巴拉巴拉直展眼”————怎么这样狠毒?呵。

直到来到“君悦听吧”,才知道,原来真是个“听吧”,又是有钱人发明的一个新消遣的玩意儿,其实就是个高级会所,里面全是上万的音响设备,觉着,这些装备如果让真正的发烧友们瞧见了,要垂顿足!我路过一间,竟然听见里面有一位拿这在听黄梅戏,有“格调”哦!

俞浦到底不是俗人,他选了一支曲子,“Moon River”。

当纯澈的童声用西班牙语吟唱起来时,蓦然,心一紧。

我也看过〈不良教育〉这部电影,这正是男孩Ignacio在河岸边歌唱的一段儿。那时,深爱他的Manolo神父在一边弹奏,他逐渐激越,甚至有些热泪盈眶,而Ignacio左顾右盼单纯地望着他的伙伴Enrique,阳光很明媚,明媚到哀伤。我不会忘了这是部讲述同恋的片子。

俞浦坐在对面只是看着我,眼神看似平静,我却有理由觉得,他是挑衅!

“Moon River”是一支很煽情的曲子,尤其是在这部电影里,远比〈争分夺秒〉里用来贯穿情节的伎俩要高明许多,加上西班牙色彩的音乐,一如既往的浓烈,不,应该是壮烈,而壮烈,总是裙带着悲剧。

我静静听完这支曲子,并抬手拍了巴掌。看着他,我的挑衅一点儿也不加掩饰。

“这部电影里,总让我记着的是,Ignacio在Enrique守门时故意将球偏、两个小男孩在唱诗时的相互微笑、在放映蒂凡内早餐的影院里相互爱抚——-”

他绝对是在故意气我,绝对是了!瞧他那暧昧的微笑,他笑什么,笑什么?!他和童航的两小无猜?

忍住,忍住!再生气,我余米也没有泼妇骂街或泪包哭街的笑话给他看!

冷冷盯着他,

“这部电影里,总让我记着的却是影片末了,Enrique拿到Ignacio最后打给他的一行字,‘我想我成功了————”最后几个字母模糊了,因为那个时候Ignacio已经走到了尽头,杀死他的却正是他的兄弟和曾经深爱他的Manolo神父。他就这么上身前倾倒在打字机上,弹簧骤然绷起,象一个伞骨架,而他的长发纠缠着——-”

我的声音越来越沉,有如鬼魅,眼神歹毒地毫不留情。终于,被激怒的是他!

“够了!我最可惜的是,童航没有Ignacio那样有野心!”

“呵呵,而我最庆幸的恰恰是,童航没有Ignacio那样有野心。”反唇讥舌,我没有给他好受的机会。他今天莫名其妙找我来,又来故意惹火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也不想放过他,要让他记住,惹着我,没好果子吃!

我们象两只彼此愤恨的野兽张扬的怒视着对方,尽管,“Moon River”悠扬地依然重复在室内。

“我愿意为童航付清那两千万,他拒绝了。”

他从我身边经过时,说了这么句,

“那肯定是你胁迫他要他做什么!”我咬着牙朝他的背影嚷道。

该死的东西,就这样不想让我们好过?

(俞浦的心态,番外有说明。请大家不要用正常的情感看这部小说,这里面所有的人,包括余米和童航,都不是很正常,请原谅我用一个普通的开头诱使大家在看一个不正常的小说,只能说,我BT,但我保证,我绝对非常用心的在写它,谢谢大家的支持。)

29

“让我们欢迎余老师为我们做指导!”

崇仁派出所小礼堂爆发出热烈的鼓掌声,还有口哨声,甚至欢呼声。咳!都是他们起哄闹着玩儿。汤所长这么正儿八经一介绍,搞的我在童航这帮老同事面前还真不好意思了呢。

童航他们派出所在这次市局党风廉政建设汇报演出上,大合唱得了第一名,被市局一下子推举到省厅,将代表省公安系统参加公安部组织的党风廉政建设合唱比赛。这下,可把童航他们派出所忙活住了,这肩上的担子重咯,代表的可是全省的人民警察咧,天天下班就唱,比那正经歌舞团的都累,就这样,他们那汤所长还嫌他们唱的不好,非要找个专业的老师来教教,这不,想着我这家属了,谁让我就是音乐学院附中教音乐的呢!

“你们那领导真会省钱啊,去,跟你们汤所说,荣誉得了,咱家奖金可是要得双份儿的!”

当时得了这信儿,我就和童航开玩笑来着,可听听咱家那宝贝疙瘩说什么,“高风亮节,高风亮节,为社会主义神文明建设做做贡献也是应该的,应该的。”我差点没上去把他那摇头晃脑打官腔的脖子掐断,呵呵!

虽然都是些平时的老熟人,可是,站在一群黑压压全是警服的人民警察面前,我还真有些紧张咧。还好一开唱,音高的高,低的低,让我一下子找到了专业自信,全把他们当学生看不得了?再加上,我们家童航站在里面,象个小学生一样乖乖的,声音唱的又最响亮,特逗,他还时不时偷偷跟我做怪相,挤眉弄眼的,呵呵,慢慢,我也进入了角色。

“好,大家休息一下,”

唱了有一会儿,汤所长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同志们,辛苦了,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市局的易局长听说大家每天排练的非常用功,特意来看望大家了,大家休息一下,等会儿,领导们来了,大家唱出最好的状态,让领导们看看我们崇仁派出所的神气儿!”

原来是大领导来了,难怪汤所微微秃顶的脑门儿都落汗了,咳,激动的呗!可瞧瞧下面的群众们,各个儿照样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看来,现在上哪儿都一个样儿,我们学校如果大领导来了,也只有那帮子校领导忙活,谁在意谁来了啊!

“童航,你来一下!”

哼!和俺老公话都没说一句,小秃顶汤就把他叫走了。还好,童航的同事们会招呼我。

“余米,回去每天多教你们家童航唱唱,让他一个人来个独唱得了,我们跟着应和应和就行了,整天被这么折腾,受不了啊!”

“是啊,每天都不能正点回家,孩子也没人接,老婆天天嚼!”

“咳,没看见咱汤所那劲头,现在连易局都请动了,别指望咯!”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跟我开着玩笑,也杂吧拉的诉着苦,我能怎样,傻笑呗,毕竟这是人家单位里的私房事儿。

“不过,今天到要好好看看这易局了,听说他很年轻。”

“你们的一把手都没看过啊,还好好看看!”我笑他们,瞧他们象看新鲜玩意儿一样,自己单位的“大老板”都没见过啊!

“哪儿,你不知道,咱这市局一把手是才上任的,听说是空降部队,人家老子是公安部的,在省厅机关只呆了几年,就到市局当头儿了,年轻着呢,三十岁都不到,厉害吧!”

“厉害个什么,还不是靠他老子,咳,有个好爸爸就是不一样————-”

“咳,别这么说————”

我看见他们之间的拉拉扯扯,只当做没看见。我知道,他们是想着童航,童航的父亲曾经是高干,现在有了问题正查着,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不好。

“哎,你们这次要是得了个名次,上面说有什么奖励没有?”

气氛一下子僵着,只有我来化解了。

“什么奖励,无非就是金匾匾一个,鼓励数声,没看着这是什么比赛,党风廉政!还能让你们吃吃喝喝‘**’下去啊!”

“恩,是,是,是。”

“呵呵。”

大伙儿这么一闹,气氛又活络开了。我暗暗吐了口气,突然有点儿为童航难受起来,他父亲做的什么事儿嘛!

“同志们,易局长来看望大家了!————”

小礼堂的门一下子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行人,也全是警服,只有一人是便服,模样,我没看清。

礼堂里,童航的那些同事们同时立正站好,连帽子都带上了。这时,我发现,童航和几个所里的领导也跟在后面,同样也整齐的带着帽子,汤所在前面,和一众生面孔簇拥着一个人,那人穿着警服,没带帽子,显然,他就是那易局长。

恩,是很年轻,不,是太年轻了。特别是在一众明显跟着的中年领导班子里,他那张年轻的面孔,就更显的扎眼。咳,别怪人家底下人议论了,这“太子党”做派也太明显了,幸亏我们家童航是个好孩子————

我还想仔细瞧瞧人家肩头的杠花,听刚才那群人说,这“小八旗”可是正局级,二级警监,却,被他身旁那个人惊大了眼!

原来,那个唯一没穿警服的人是——————俞浦?!他————他怎么也来了?!

难怪那汤所把童航叫出去,原来,他知道童航和俞浦的关系,想让童航出去招呼一下啊,只是,奇了怪了,公安局的私事儿,他俞浦也能一杠子?

我的疑惑直到那位年轻的易局长开口后,才得以解答,

“同志们辛苦了,这次大家代表省厅参加公安部组织的党风廉政建设合唱比赛,是大家的光荣,也是我们全市公安系统的光荣,希望大家能在此次比赛中,赛出我们全体民警的神气质,展现我们良好的政治素质和品格风貌,我代表市局党委感谢大家了。”

看来,这位能当上局长,也不全是靠家族关系,瞧这说话的架势,温文尔雅,不急不徐,虽然依然打的是官腔,可语调平易近人,并不招人嫌,恩,深得当官儿的髓啊!

“听说大家训练的也很辛苦了啊,我们这次大赛的合作单位羽绗集团为每一个参赛单位都准备了慰问品,今天,羽绗集团的首席执行官俞浦先生也来到我们崇仁派出所看望大家————-”

原来,人家是超级赞助商,也算“财神爷”吧,看我们的同志们,看见他只怕比看见领导更激动————要是别人,我肯定也激动,可是是俞浦!我恨不得吐出来!

懒的再看那一窝乱,我走到一旁坐了下来。他们领导来了,不需要我再在旁边指导,汤所亲自上!

那边忙活着,热火朝天!我索然无味,要不是还想等等童航,我真想先走了————

还好,领导们时间金贵,只站了一下,一行人就要往外走了,这时却————

“余米!”

千刀刮的!他怎么这个时候还看见我了?看着扭头跟我打招呼的俞浦,我心里可烦着呢,他不是平时在哪儿碰着都当我是透明空气不理睬的吗,今天怎么还特意叫声?让我真不知道拿什么脸色给他看!

“哦,你好———”

后面的“好”字都变成轻音了,我愣了愣。这样的情绪到不是因为俞浦,而是————他身边的那位易局长————

他怎么见着我这个表情?

惊讶!

绝对是强烈的惊讶!

不过,他很快掩饰了过去,朝我点了点头,并且微笑。

“哦,这位是余老师,是我们特意请来的音乐指导老师,呵呵,她也是我们所童航同志的爱人。”

汤所连忙为他的局长介绍,

“哦,你好!”

他走过来同我握手,举止谦和。我礼貌地和他点点头。

一行人继续往外走,只当这是个小曲。童航他们依然在礼堂那边练习唱歌,谁也没发现,俞浦停下来在我旁边轻声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全身冰凉的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

“你不记得他了吗?那天晚上,他也在那里。”

第十三章

每一个沉重的身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佛能看透你。

香雾缭绕,我身在佛堂,望着佛祖那张仁慈的脸,心里倔强地想哭。佛教并不是我的信仰,我只是爱极了佛那张具有大唐遗风、光洁饱满的脸,那些生动鲜活的衣褶。我只是觉得佛是我冥冥中的一个朋友,可以任由我诉说心事。

坐在佛堂的门槛上,我吸着烟。这是亵渎,可是,现在没有人,不会有人指责我。

我还带来了一支小录音机,是那种很古老的方块,以前,人们常拿它来听“党中央的报告”,可现在,它播放着法国诗人卡扎里斯同名诗篇改编的《死之舞》。

这只曲子描写的是死神在墓地里为一群骷髅拉小提琴的故事,尽管是描写死神的,但其中的旋律特别是小提琴却很动听。我一个人时,很喜欢这支曲子。虽然,此时中不中,洋不洋,可我就想这样!放纵着,就让我这样吧。

专心地吸着烟,一口一口,也专心地听着曲子,脚上甚至滑着拍子。乐曲旋律采用了中世纪末日审判的圣咏《愤怒的日子》的曲调,给人以阳怪气的感觉。起初音很弱,逐渐发展到全奏,好象聚集到墓场上的骷髅越来越多,舞跳得越来越热烈。木琴的干枯音色,描写了骷髅在跳舞中的互相碰撞声。整支曲子,神秘,恐怖。

可是,我喜欢。

脚边已经横着几只烟头,手上这只也快烧到烟屁股了,烟身上吊着长长的烟灰,燃烧的亮光在晦暗不明的佛堂里时隐时现。

“余米,你有多长时间没吸过烟了。”

扭头看向身旁,应祺的身影在烟雾里迷蒙如幻影。不奇怪他也在这里,小时侯,我们就有这样奇妙的默契,我难受的时候,他总能知道。如今,我想,那份感应还在吧。

笑了笑,我睨着他的手。那双漂亮的手正将横在地上的一只只烟头整齐的摆在我们之间的门槛上,象儿时玩耍的小玩意儿。

“还在吧。”

“当然。”

相视一笑,彼此眼中有着了然的趣味儿。这些烟屁股让两人同时想到隐在这佛堂的“秘密”。

叼着烟,眯着眼,我蹲在佛桌前,左手在曳地的冥黄绸缎里索。

嘿!有了!

掏出一只致的小瓷坛子,吹开上面沉沉的浮灰,打开一倒,五颜六色的珠子洒开一地,还有各式各样希奇的洋画片儿,反面,依然写着,应祺,余米————

这是我们的玩具。

小时侯,一放学,应祺和我就偷偷溜到这佛堂,趴在地上拍洋画儿,玩弹珠,也没少让师太捉住了责罚。

“这些珠子一大半儿是我赢回来的吧。”

拾起一颗,熟练的屈指,应祺弹开一颗黑子。

“胡说,这些银色的全是我赢回来的,瞧它有多少————”我用脚随意的扒了扒,笑地蛮娇憨。突然看向应祺带笑的眼,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很多银色的是你赢回来送给我的。”

“你喜欢银色。”

“是啊,所以,你专门找银色的碰——-”

“余米,现在你想要什么,我也会给你的。”拂开我颊边的发,应祺这话说的真心。我知道他不会矫情,打小儿的情谊,他说这话是真的。

“我想要两千万。”吸了口烟,我喃喃道。我这话说的也是真的,我现在就想要两千万,救救我的童航,也救救我自己。

我知道,自己现在有这样的想法糟透了,可是,我禁不住自己这么想:两千万是在赎罪吧。

赎什么罪?

我不得不承认,俞浦很了解怎样突破人的心里防线,瞧!他不是成功让我有了罪恶感了吗?曾经我理直气壮的放纵,此时此刻,无论如何,成了我承重的枷锁,我承认,我扛不住了。

“童航家里出事了,我们没有办法,”佛堂里,只有我低低的声音,

“我需要两千万,我就想要两千万————”象个孩子有了执念,我喃喃一句,抽一口烟,眯着眼盯着那满桌通红的烛泪。

高高的佛俯视着他那两个坐在门槛上的孩子,也在洞悉他们的心思吧,我不知道。只听见,应祺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可是,两千万你自己就有,余米,你是蒲林莅的女儿。”

我没有出声,只一径抽着烟,透亮的玻璃珠里,看见我的眼睛,一片灰暗。

31

篇外二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洛丽塔》里,我记住这一段:

“洛丽塔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也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间得由上腭向下移动三次,到第三次再轻轻贴在牙齿上:洛-丽-塔。

早晨,她是洛,平凡的洛,穿着一只短袜,挺直了四英尺十英寸长的身体。她是穿着宽松裤子的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莉。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蕾丝。可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

那个中年男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女孩发出的呼唤,依然是激情的,诗的,令人砰然心动。

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洛丽塔”,我不否认我心中也有,一直是她,那个叫余米的女孩儿。

无疑,她非常漂亮。

那晚,当柔和的光线照在她那有着同样柔和曲线的胴体上时,让人惊艳,更让人怜爱和珍惜。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女孩儿,没有让人疯狂的美艳,但多了使人心疼的妩媚。是的,心疼。见她忍着疼微微弯唇的模样,你的心就会突然有碎了的感觉。

可是,如果你以为她是只折翼的娇蝶,那就错了。惊异!高氵朝时,她的笑容又是那样慵懒散漫,她在享受,毫不掩饰少年人那种洋洋自得与情欲浮动。她让人感觉,年轻就是年轻,即使苍茫,也还是疯狂。还有一种纯洁和妖冶的混淆,纯洛丽塔式的,青春,无辜,尘俗,沧桑,忏悔————

余米。

很近,又很远。

杂陈,但又纯粹。

这个女孩儿,让人惊讶。

尽管,我和她的相遇只有那么一晚。

此后,我时常在心里猜想:这样的女孩儿将来会成什么样儿?

多半的肯定是,延续洛丽塔的命运:一个物质少女,对爱情懵懂却放纵,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体,为自己换来好吃的糖果,漂亮的衣裙,受用的钱币。换来有如在旅行汽车上恣意的快乐,和对男人无处不在的抗拒和驾御。

错了,这次,我却错了。

她安分的嫁为人妇,恬静地站在那里,散发着夏日里最迷人的浪漫。

和她握手,和她简单的打招呼,和她微笑,然后自然的离开。我的心始终飘浮着。

多年前那个迷离的她,和多年后这个恬静的她,一直交织在我的脑海里。身边的同事不知道,下属不知道,俞浦,不知道。

原来,真有这么一句话:

男人只是进入了女孩的身体,女孩却永远进入了男人的灵魂!

那晚,我仿佛在梦里又见到了少年时那一夜的余米————靡丽的眼神,昏暗的灯光不断闪烁,忽明忽暗,暗示着一种难言的暧昧————

————易享

(篇外二 完)

32

篇外三

当我进入她的时候,整个灵魂都在盯着她————这个,毁了一切的女人。

单纯与放荡的奇妙融合,她的眼神,她的啜息,迷人的小动作,氤氲着对欲望的渴慕,又有着万千劫数的迷离。有香,有毒,符合男人对于尤物的定义。在烟雾里消失,又给人香消玉陨的视觉想象。

也许,那个房子里所有的男孩儿正是会随这样的余米深深沉沦着。

我没有。

佛的注视下,我让她看见了最真实的绝望。

她抬起手,想抚摩我的眼睛,我握住了她的手腕。其实,我更想握住她的颈项,想渐渐收拢,收拢————是的,那一刻,我想让她死,真的。让她死在我的绝望里,祭奠纯真。

我一直认为,余米和我分享着这个人世间最干净的所在。

在这个污秽的世界里,我们是一对互相取悦,互相依靠的无忧无虑的孩子。在烽烟滚滚的大沙漠里,站在大漠之巅我们比赛谁先到达山底;在静谧的大草原上,我们徜徉在郁郁的草丛中,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幽香;在远离纷争的地方,我们是纯真的顽童,在草地上撒欢,雪地里打滚,我们在四处流着金色阳光的海洋世界,靠在海中的小岛上数着快乐,倾听着彼此美丽的心跳声,幸福的相视而笑。一直到此刻,我仍然可以叫出那里每一朵花的名字。两个人一起面对这个浑浊的世界,不再有危险,不再有肮脏,不再有孤独。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一直这样,我们永远是最纯真的孩子,永远这样放肆而自由的,彼此扶持着,活到老,活到死。

我信守着这份纯真,象一个清教徒,苛刻地拒绝着一切诱惑,包括。

我知道,只除了,我和余米没有秘密。她那时就象一个探奇的小恶魔,张扬地注视着这原罪的欲望,兴奋着,欣赏着,却从来没有力行。我很安心,我以为,她会和我一样,珍视着这份纯真。

可是———那一晚,她毁了它,用最残酷的方式毁了它!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的那份纯真留着还有什么用?毁了吧,全毁了吧————

我把我的纯真给了她,然后,离开了她。起身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死了,余米,也死了。

离开她的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尽管,我生活在她出生的国度里————日本。

却是为了,遗弃。因为,这里正是遗弃她的地方。

——————应祺

(篇外三 完)

(不好意思,我知道很少,可是实在没办法,明天我就要和妈妈去大别山,要准备很多东西,本来实在静不下心写东西,可是,今天在QQ上又承诺过今天会更新,所以,挤出了这么点儿。如果大家没看明白,不要紧,这只是应祺独白的开端,后面还有,希望通过他的讲述,大家更清楚整个故事的成因,以及他们的思想轨迹。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今天,实在对不住了。)

33

篇外四

有个下流笑话说,一个男子在沙漠里突然来了欲,而身边只有一只骆驼。他费尽力气,即使站在石头上也无法完成与骆驼的亲密接触。无奈之下继续前行。遇一绝色美女,奄奄一息哀求他道:给我点水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男子以水救之。女子害羞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男子咬牙切齿把缰绳递与她:你给我牵住骆驼!

我给这笑话起了个名字叫执着。可能有人会有不同意见,但我理解的执着就是这种可爱的傻气。

余米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曾经,她跟着实习的我去典查一个杀人犯的家当时,无意中翻出了这位杀人犯以前写的一部小说。它吸引了她,以至于她彻夜不眠来阅读。仅仅如此也许并不算执着。她执着地认定,它应该出版。

于是,她买来了打字机和打印纸,把那本小说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又找来全市的出版商名单,一个人一个人地寄送。然后便是每天不停地打开信箱,查看有没有回复。

我的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傻气的女子,可爱也疯狂。

童仝并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死于先天心脏畸形。

那时,医生说,她的子有肌留,还好,后来查出来是良的,可医生认为这妊娠还是很危险,很有可能随时会流产。但,余米坚持要怀。

奇异的,我认为那时侯的余米美丽的骇人。

那时侯,我们都刚毕业,在台北路附近租住一套很小的公寓。水泥的地板,灰暗的墙壁,班驳的天花板渗出渍水发黄的痕迹。余米坐在木板的阳台上含着烟。她有很大的烟瘾,怀孕让她克制许多,孩子死后,她再没有抽过。蓝布花裙,湿润的参差短发,半遮半露的丰满房,感的红唇,却,纯真的眼————

她向我跑来,会兴奋的搂着我的脖子惊呼:

“白僵尸乐队的主唱Rob Zombie,别让我再听到他的歌!简直恐怖无比。我要削掉他的头皮,砍下他的手脚,轻轻撕扯他的皮肤,露出鲜红的肌,把他的小弟弟塞进他的左眼里,然后缝死,阿门!”

然后,咯咯笑地象只放肆的小动物。

怀孕六个月,她的身体瘦而奇突,房肿胀,腹部突起。她又常脸色苍白,皮肤上冒出蝴蝶一样的褐色斑纹。余米的身体开始变成一个易碎的瓦罐,少量的出血,温暖而稀薄的体,散发着淡淡腥味,覆在她的腿上,床单上。

我吓坏了,带她去医院检查。还好,每次胎儿都是好的。

她很乐观,从医院回来,她会赖在我怀里躺在阳台的竹椅上。宁静优美的城市。叮咚作响的钢琴。余米说:夕阳是我的吗?我点点头。余米说:大树是我的吗?我点点头。余米说:你是我的吗?我点点头。她把手伸进我的裤裆:它也是我的吗?我点点头————

那时侯,她会坐在我的腹部上,开始一边摆动自己一边象个孩子喃喃:

“或许有一天,走在没多少人的街上,不经意的,有这么一个男人,他皮肤象阿尔卑斯山上的积雪一样白,头发象阿拉伯骏马的马鬃一样飞扬,瞳孔想加勒比海湾上的天空一样湛蓝,手指纤细冰凉,嘴边擒着抹隐忍的激动,隐约的还会露出一颗挺锋利的牙,我不会错过,他就是我等待四千年的真爱。”

剩下的只有啜息————

我的唇贴在她汗湿的鬓间,双手轻轻支起她柔弱的腰间,护住她隆起的腹部,指腹间感受着她皮肤的温热与光滑。微笑着,回想着她的幻想。余米是个诚实的孩子,她和我做爱,不会欺骗我,包括她的思想。

所以,我信任她。

——————童航

(篇外四 完)

34

手伸向书架,正准备拿起这本诗集,却和另一只小手相遇在书棱上。我很奇怪什么样的孩子能读懂聂鲁达。

垂下手,我把诗集让给了她。却不由自主跟着她来到窗边坐下。也许,是她脸上淡漠的绝望吸引了我。

女孩儿执迷地翻阅着,斜晖的氤氲间,她的肤色几近透明。我望着她,心思飘远————

想起我曾经翻阅诗歌的心情,惆怅的,温柔的,遥远的。诗,联结我与神的低语。

想起那年去远方旅行,躺在卧铺上读着李商隐的悲伤与绝望。

想起————我的第一个孩子。

是个非常非常漂亮的女孩,漆黑的发,淡淡的眉,眼睛极其明亮,总象浸润着眼泪。小家伙很爱哭。可笑起来亦让人忘掉一切烦恼。

我还记得她的生日是2月11日,虎子的生日是11月2日,是巧合吗?只知道他们都是早产。她生下来时不足六斤,好小。躺在恒温氧气箱里入睡。童航总抱着我到护理室的窗外看她。或者醒过来,转过脸,用黑眼睛静静地看着空处,有时候她噘嘴,伸腿,咬自己的小拳头。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把她抱在手里时的感受,惊惶地手足无措。那柔若无骨的小小体,象水泡在手心里碎掉般透亮。我哭着,笑着,喊着童航的名字。一旁,童航微笑着看着我们母女。

后来,有一天,她停止了呼吸。在这个世上停留还不足十天。

那时,我感觉自己活着只剩下了躯壳。

童航成了我的支柱。躺在椅子上,或早上起床,他总会把脖子伸过来,我伸手过去,他再揽住我的腰,抱着我,吟着诗,一遍又一遍。

他说,女人,生命中有两样不可缺少,诗歌,爱情。你都拥有了,你真幸福。

他说,神用诗歌眷顾每个真诚的孩子,你的幸福还在远方。

他说,

你还有爱你的我。

我终于哭出了声,声声喊着童航,象个委屈的孩子。他搂着我沉沉的笑了,喃喃着,天使回来了。

我想,童航就是我生命里的一首诗,他具有自然力般的能量,复苏着一个灵魂的命运和梦想。他让我热爱生活,让我相信前方即使是绝路,可希望仍在转角。

是呀,为何我现在要执着于绝望呢?起身,不再看眼前那个苍白的少女和她的绝望,我迎着阳光走去。

问题一定能解决,困境一定能走出。我要勇于直面一切。

(《菩提》决不是坑,十月底前尽力结束。《十五》因为是答应朋友独家首发,三个月后才能移到这边来,盼望大家支持鼓励,如果那边发贴不方便,可以就发在这里的《菩提》下面,我会认真阅读,并诚挚感激。今天看了《豪杰春香》,李梦龙的眼泪打动了我,以上文字是在它的背景音乐下写的,同志们有兴趣可以去听听:“我要和你道歉”)

第十四章

“您找谁?”

“请问,余米,住这儿吗?”

“找我的!”戴着眼镜,盘腿坐在沙发上捧着书的我探出身子嚷了声。

门口站着一个漂亮男孩儿,Gucci黑色猎装,帅气材质,合身腰线,令人怀念起华丽、疯狂、强烈个的摇滚时代。是古禾,我让他过来的。

“我的小男友,我老公。”

没起身,手撑着下巴搁在腿上,我提哩着笔随意点着说,算互相介绍。然后,调皮地盯着童航。

“不不,我是她的弟弟,莆林古禾。您好。”

男孩儿连忙欠身,标准的日本礼节。我盯着童航笑的更张扬。

“你确定这个小疯子是你姐姐?”童航宠溺地过来点了下我的额角,然后热情的招呼男孩儿坐下。我知道身世的当天就已经把一切告诉他了。

“虎子,快给客人倒水。”

看着我儿子挺着圆滚滚的小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厨房端着杯水出来,我和童航同时笑弯了唇:咱儿子,乖啊!

“舅舅,喝水。”胖乎乎的小手递上,微笑着象个小乐佛。嘿!小机灵鬼,知道见机行事哦!

“谢谢!”古禾连忙接过来,小虎子害羞的赖到他爸爸怀里。

“不好意思,今天正好要带虎子去试镜,你姐姐也没说你今天会来----”牵着虎子起身,童航没好气儿地横我一眼,我调皮地朝他皱皱鼻头,

“不要紧,下次有机会的。”古禾微笑着也起身。童航今天要带虎子去见央视的编导,经过他们的面视才能决定是否能上京参加《开心辞典》的现场录制。我特意选今天让古禾过来,是想和他谈谈“钱”的问题。这件事,我不想让童航知道。

刚找回了娘家,就谈“钱”,连我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何况童航----还是不让他知道好。

“你在干什么?”看着我在沙发上到处摊着都是书,古禾好奇地问,

“哦,我在准备职称考试。”

“职称考试?”

“是啊,相应的职称才有相应的工资级别,我现在才是中级职称,要考高级----诶,古禾,你过来这里坐。”

既然谈到工资,我想从这里和他进入“话题”比较自然。扒开满沙发的书,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恩,蒲林家,很有钱吗?”咳!瞧我这木头脑袋,想拐弯抹角点儿,结果还是“直奔主题”了。都不好意思看古禾,咬着唇我假嘛又书,又笔。

“蒲林家是---”古禾到还没有什么,爽快的开口,可惜,这时候,电话响了。

我有些懊恼地去接电话,本来就有些埋怨这电话来的不是时候,一听是俞浦的声音,我更没好口气,

“童航带虎子试镜去了,不在。”

今天是他们那帮子人聚会的日子。话说回来,童航那些同学们关系真不是一般的铁,工作这么多年了,总瞅着空就要聚聚。可是,话又说回来,关系这么铁,怎么童航有困难了,也不见他们伸伸援手?那个俞浦不算!他伸援手肯定是要童航付出代价的,我知道,他不是个东西!

重重挂上电话,双手环,食指点着下巴,皱着眉头,在心里,问候了俞浦他们家祖宗十八代。

这个人本位主义太糟糕,而且没天眼,他看不到这么多年我和童航过的有多幸福吗?非要惹事!非要拆开我们!非要让我难受!

要是能让他直接难受难受就好了----

突然看向坐在沙发上翻着我那些复习资料的古禾,

计上心头!

特意配合古禾的简约享乐主义装扮,我套上猎装款的卡其色卷边短裤,配以衬衫、短靴。恩,挺神,向经典致敬,鼓励冒险心情!

“恩,余米,你这样,我还真想当你男友。”

古禾双手揣在裤子荷包里,眼里有欣赏,似乎还闪烁着什么,我没细琢磨。

“好了,别瞎说,今天得靠你给你姐姐争口气回来!”

“什么?”古禾一脸奇怪。笑而不答,拽着他出了门。

很难想象高贵的汉飞大厦上还有这样一块儿单纯的“空中绿地”吧。这就是有钱人的特权。俞浦那帮子人喜好一种很奇怪的运动----门球。这种中老年人的健身运动,是俞浦他们童年时代就着迷的游戏,后来,还特意在“寸地千金”的汉飞大厦上开辟了这么块儿私人门球场,专门供他们内部玩儿。

看着电梯不断上升的数字,我想象着,等会儿他们看见我,哦,后面还跟着个不认识的男孩儿,会什么表情?我恶毒的希望,他们越吃惊越好。

“铛!”数字跳到18,电梯门打开。没有犹豫,我牵起了古禾的手。

36

“不欢迎我吗?”我的表情很无辜。

“童航呢?”只可惜这话不是俞浦问出来的,我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有“礼”的回答了这位,并,紧紧握了握古禾的手。

“童航带虎子去参加‘开心辞典’的决赛面视。”

“那你来干什么!”又一位抢白的毫不客气。他们即使不喜欢我,也估计不会有这么的不客气,关键是,我现在摆明着握着“别人”的手。

眼见着铁哥儿们的老婆“爬墙”到自己的地盘上,这是又伤感情又伤面子的事情,特别是对这些天之娇子而言。

“童航说,我们家在这片绿地上还没有输过,我替他来延续这句话的。”微笑着平静地说,不卑不亢。我没想用再张扬的态度,这样只是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其实,对他们说,对我说,都过分了,即使,这是我弟弟的手。

“延续这句话的也该是童航自己,不该是外人。”

“余米,这次太过分了。”

连平时不容易出声的几位都冷了眼,冷了口气,为什么俞浦————

他什么话都不说,甚至连个冷眼都没有,只是非常平静地注视着我和古禾相握的手。这让我难堪又难受。我觉得自己在做蠢事。

“姐,看来这些朋友并不欢迎我们的加入,还是等姐夫回来自己续写胜利吧。”

是古禾!是他让我的笑脸在僵硬之前得到了解脱!点点头,我沉默的转身。身后,传来————

“余米!我们不知道————”

讽刺地笑了笑,没有回头,我笔直走出绿地。

幼稚的余米啊!

37

“余米!”

转过身,我盯着身后的古禾,

“叫‘姐’,”微笑着睨着他,很真诚,“你刚才喊我‘姐’,很温暖,真的。”

古禾笑了,笑容很漂亮。

“现在我们干什么?”男孩儿双手依然揣在荷包里,走在我的身侧,

“你第一次来老姐家,总该我做东吧!走,请你吃好的!”也学着他把手揣进裤子荷包里,一扬头,笑容里全是爽快。

呵呵,吃什么?热干面呗!我的最爱。

熟悉的走街串巷,带他来到我们学校附近一个临街的小店,没有装修,非常简陋,但味道很好。武汉就是这样,好吃的店总是不事装修,服务态度也糟糕的吓人,但仍旧车水马龙,食客们各个腆着一张厚脸皮在店员凶巴巴地喝斥声里,笑哈哈地大快朵颐。真是越虐待,越痛快!

我进去就熟练地推着古禾占了个好位置,可惜了他身上的Gucci,就那样一屁股坐在不知擦干净油没有的板凳上。“两碗面,多放点儿卤水,还有辣椒,哦,再冲两碗蛋酒!”我大着嗓门喊着,脸上还兴奋的不得了。我喜欢吃热干面,每次闻到芝麻酱的味道,就有幸福的感觉,很奇妙。

“你姐我不富裕,就请你吃这了,不过,真的很好吃!”我一边替他张罗着筷子,一边说。古禾好象很局促,可以理解,富家少爷,又是个日本人,哪见过这阵势。不过,我挺有优越感,因为,这是我的地盘。

“告诉你,武汉的东西可好吃了,‘老通城的豆皮,四季美的汤包,小桃园的煨汤,老谦记的豆丝,谈炎记的水饺,顺香居的烧梅,福庆和的米粉,鲁源兴的米酒,五芳斋的汤圆,谢荣德的面窝,’————”我象个好吃的孩子,快活地拿起筷子敲着杯子就哼起来,而且,越哼越快。古禾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地看着我,呵呵,他听不懂我说的武汉话。

“这是——-”

“这是热干面!”

“是那个蔡林记的?”嘿!他还有点常识,知道‘蔡林记的热干面’。

“这比蔡林记的好吃!哎呀,要这样拌,芝麻酱拌匀咯才好吃!”

我冲能地上去帮他拌,实际上,我又多会拌?热干面很烫,上面是一层厚厚浓浓的芝麻酱,我又爱吃辣椒,总搅拌不好它,结果,往往一碗面被拌得花里胡哨。第一口下去,就辣的我————墙上硕大的风扇呼呼地狂吹,仍吃的我“唆唆”神。

可我忍着了。通红着唇,通红着鼻头,我抬头扬了眼对面的古禾。他看着我,又看看他眼前的面,好象不好下嘴,

“吃呀!很好吃的!”我又塞进一口。靠!老板今天中奖了,这么舍得把辣椒?快把老娘辣出眼泪了!对面的小爷,你到是吃啊!

忍!还是得忍着!

终于————古禾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口放进嘴里,

“呀!———辣!————”又闭眼,又皱眉,又找水喝,手忙脚乱。哈哈,男孩儿被辣的都找不着北了!

哈哈!哈哈————哦,***,真的太辣了!

我本来被笑死了的,可是,实在是辣,我没比他好多少,又煽风,又大口啜气的,还要笑———

结果,请娘家人吃的第一餐就在古禾哀怨的眼神里度过了。

呵呵,可爱的古禾!

38

“余米,你爱童航吗?”

“爱!”没有犹豫,我答的很爽快。也许看他被辣的惨,我觉得欠他的;也许,古禾的可爱,让我有家人的幸福感。我愿意和他交谈。

此时,我们依然坐在乱糟糟的小馆子里,我给他换了碗米粉,自己却依然“坚强”的要吃完那碗面,不过,兑了水。

“童航爱你吗?”

“爱!”依然答的没有犹豫。我挑一口面塞进嘴里,眼睛亮晶晶地瞄着他,很坦然。

他点点头,搅拌着碗里的米粉,

“有没有想过,你们的爱或许只是彼此的习惯,毕竟你们结婚那么早,缺少,缺少浪漫。”

我嘴里塞满面,“噗嗤”哼了声,连忙捂住嘴,怕喷到他身上,食指点着他,“呜呜”含糊不清地说,

“有钱人,到底是有钱人!”

“你说什么?”

我吞了面,终于顺了气,笑着清晰的说,

“我说你到底是有钱人,心思太童话。真正的爱情是什么,就是一亩地,两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老百姓过日子不就求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彼此能习惯一辈子是福啊,这种细水常流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种浪漫。何况,童航给我的浪漫,这个世上无人能代替。”

“应祺呢?”

“爱情始于爱情,即使是最热烈的友谊也无法转化为最淡漠的爱情。”我轻轻的说,却很坚决。

古禾避开了我的眼。

“余米,你值得更好的。”

我的掌心探向他的额头,支起他的视线,让他看着我,

“童航就是最好的。”

有时候,我是个很霸道的人,古禾是我的弟弟,那么他就只能接受我爱的人,即使另外一个是应祺,也不行!

“小男孩,当你遇到一生的那个浪漫,你就知道老姐今天说的是至理名言了!”

古禾轻轻一歪头,避开了我的手,低下头继续吃他的粉。我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以为他不好意思。

“咳!今天吃的这么辣,要是能找个地方好生喊几嗓子就好了,把憋在嗓子眼的辣味全嚷出去。”撑了个懒腰,我异想天开的说,

“好啊!”古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好什么好,现在上哪儿去喊,别人不把你当神经病啊!”我笑着横他一眼,

“你跟我来!”古禾拉起我,就跑出小饭馆,拦了辆的士,

“去长江大桥!”

我让自己放松地陷进椅被里。年轻人有的是点子,我放心陪着他玩儿。

他可真行!

瞧我们站在哪里呢,长江大桥的第二层!轰隆隆的火车驶过,你喊破嗓子,有人管你吗?呵。

“余米!”古禾先开始,瞧他‘撕心裂肺’似的!我也不客气了,

“啊!”

我尽着最大分贝使劲的喊,使劲的喊,喊出心里的辣,心里的火————心里的苦————

“余米,嫁给我吧!!”

我在喊,我的耳旁听见的却是童航的呐喊!那年,他也是这样喊着————

我站在足球场的大门旁看他踢球,然后我们就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谈天说地,他的身体在门框内伸展了一个大大的“大”字,

“余米,我们现在的样子是个字哦!”

“什么字?”

“傻大姐,自己猜!”

“童航!!”

“好好好,我提示你,看!你是个女的,这是个门,我是个大——”

“什么嘛!”

“笨蛋!姻!姻缘的姻!说你是个傻大姐吧————”

“童航!!”

我生气地向前走,更可气的是,他并没有象往常那样追上来哄我,

却————

“余米!嫁给我吧!”

足球场空旷的天与地之间,全是他的声音。这头,我哭的象个孩子————

“余米,余米————”古禾扯着我的衣袖,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看到他的嘴型。

“你哭了?”

我抹了下自己的眼睛,真的有泪。摇摇头,我笑着安抚他。突然,看着古禾,我定住了心神,也许,现在可以说————

“我要两千万。”

此时,两辆火车正好同时错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不过,我知道,古禾听见了,因为,我看见他的嘴型,在说,

“除非你一辈子在我身边。”

兴奋ing说

这几天《菩提》这里特别有感觉,所以,《十五》那边先歇歇,过几天就过去。还有,呵呵,看了这章,先别下结论,接着往后看!

第十五章

除非你一辈子在我身边。

男孩儿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后,攀着栏杆,注视着远方的某一点,眼神忧郁。

此时的古禾让我想起蒂姆波顿的《牡蛎男孩的忧郁之死》,黑色又纯真,残酷又温暖。

一辈子?这孩子想要的太奢侈。

没意思地笑了笑,摇摇头,手揣进荷包里,我转身先走了。身后,我听到男孩儿跟随的脚步声,轻而犹豫。

“余米,你有希望吗?”

回头看了一眼他,我跳上铁轨,继续走,

“希望是什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她就弃掉你。我没有希望,我只珍惜现有的一切。”

“可是有人有希望。”他抓住了我的手,“给你看样东西。”

我们一同坐在铁轨上。古禾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圣物盒,盒盖上刻着1403,是年份,我认识这种盒子,是用于装圣人的遗骨,很珍贵。

古禾手里的小盒子美绝伦,有13世纪初锡耶纳风格的叶瓣形的底座和尖顶。容器本身由石英做成,几乎完全透明,象征神圣和纯洁,出于同样的原因,镶嵌其上的框架是用银底镶金的工艺做成。如此神圣的物件里,到底盛着什么呢?

古禾拿出,原来是一张卷在一块儿的相纸。展开来,我睁大了双眼。

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过十**岁左右的女子,及腰的长发亮得几乎能够照出人影来,左右斜分,刘海如日本传统偶人一般剪齐,淡淡的双眉下是一双胭脂色的大眼睛。照片上的这个女孩年纪虽小,却有一种压倒般的气势,赤朽叶色的绸和服泛着朦胧的光晕,袖子一直垂到膝盖,系一条水绿碎花描金腰带,华贵雍容。

“这就是一个男人的希望。20多年来,他天天盼望着她回来,哪怕只是回来看他一眼。女孩的魂魄却如烟般消散在无垠苍穹,梦里,都没有给过他希望。呵呵,这点,你和你的母亲真象。”

“人说,不在寂寞里恋爱,就在寂寞里变态---”盯着圣物盒,我喃喃着,

“你说什么?”古禾皱着眉头歪头看着我。我微笑着点了点他手里的盒子,又努了努照片,

“男人能自己抑制欲望,只求神上的发泄,那是有益的,伟大的奇思妙想可由此产生。但丁因为娶不着Beatrice,欲抑制,才写成他的不朽杰作《神曲》。你说的他,也很了不起,能想出用圣物盒装照片----”耸耸肩,我皱了皱眉头,“我只能说,相当有创意。”

“咳,你---”男孩儿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突然连同照片、圣物盒一把塞进我怀里,先起了身,“想要一辈子留你在身边的,是你的父亲,不是我,我刚才----说错了。”然后拍拍手,手又揣进荷包里,学着我跳上铁轨,一步一步先向前走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考虑考虑,先哄哄你的父亲,解救出你的丈夫,再做打算,也划的来啊!”张扬的声音里,不乏诱惑。

呵呵,他在给我出馊点子吗,去他父亲的馊点子。握着手里的圣物盒和照片,我看向远方的江面,笑了:不妨当当“好人”如何。

41

“上帝会把我们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

一张素白的信封,倒三角启封处印着一颗闭眼的玉佛,展开,里面写着以上一行字,下面落款:9月6日,南京路375号。

“余老师,这是早晨一个小男孩儿送来的,我一天都在整理学生自行车编号,搞忘了给你,没耽误什么事儿吧?”

学校门房的张师傅担心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淡淡一笑,“没什么。”

信封还捏在手里,走出校门。也许,是我的脸色太苍白,吓着张师傅了吧。

9月6日,是今天的日期。可是我明白它代表的不是今天,因为,南京路375号,提醒我,这是那个妖魔的夜晚。

迎着晚风,我没有回家,而是走回了————南京路375号。

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栋欧式小别墅,朦胧地月夜下,魅影迷离,和10年前如出一辙。我咬了咬唇,犹豫地按响了它的门铃————心,在战抖。

门开了。

白玉石的地板,晶莹的镂金水晶酒杯,墙面上深红的纬幔————镜子!镜子呵,无尽的缠绵像绯红色的落花一样飘洒进如银的月华里,饱渍了浮波之后悠悠陷落,沉到最深最深的时光之底———那里,有面具,有男孩儿们赤裸的身体,女孩儿靡丽的呻吟————

“余米!!”

刚才猛地闭上眼的我缓缓睁开了眼。眼底如霜。

通亮的厅堂里,全是站立惊愕的男人。他们的脸陌生,他们的声音陌生,但他们的眼睛————是面具下的眼。

“你真的不想放过我。”

我只盯着里面唯一一张熟悉的面孔,俞浦。绝望而痛苦。

“不,余米,你需要帮助。”他走过来抚摩上我的脸颊,眼神温柔,象怜悯一个无助的孩子。突然,他牵住我的手,眼里放出奇异地光彩,象个幸福的孩童,

“看吧,余米,这才是你的世界,月华,纱缦,锦缎,流光————还记得这吗?看!还记得这些吗?”

他突然跑向哑白色的长桌前,上面全是杂志大小的照片,一张接一张举起来给我看,笑地那么纯真,

“还记得吗?”眼神里写着狂热的期盼,

我完全震住了!为,这样的俞浦,为,这些照片————

那上面全是16岁的余米,那个张狂,矛盾,胆大,迷茫,空虚,颓废,堕落的余米!

她穿着黑色的短裙,涂着腥红的口红,擒着缭绕的香烟,像个虐后抑郁的妓女:

她掩着,叉开腿,跪在狭小浴室的镜子前,一脸狐媚,一身鬼气,赤裸的沟里悬着一颗闭眼的佛;

她扬着尖削的下巴,扭着致的脸蛋,带着印有“Boy Toy”(男孩玩物)字眼的腰带,玩世不恭地窝在沙发里,眼睛里,却含着未经尘世染指的静,象一颗变质的糖果——

16岁的余米,16岁的我————

我闭上了双眼,整个身体都在战抖:怎么还在,这些照片,怎么还在?!

唐尼,那个照相机不离手的男孩儿,用他手里的相机记录下了整个16岁扭曲了的余米。他出车祸死后,家里发生火灾,我以为————

这些照片怎么会在他手里,会在俞浦手里?!

已经快要窒息,猛地转身,我飞快的拉开大门跑了出去。

身后,隐约还听的见俞浦的声音,“余米,这是你,这才是你————”

我的世界已经一片黑暗,连月光都照不到。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我孤独地走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我的世界,却寂静的可怕。突然,我的肩膀被人一拍,我惊恐地回头————

“别怕!余米,我是——-”

没有回头,我快步地向前走。男人没有追上来,只听见————

“我们不知道俞浦他————是他让我们今晚回到那里,我们不知道他也会让你——-”

听不见声音了,听不见声音了————我颤抖地掏出手机————

“喂,古禾吗,我跟你回日本,明天就走,明天就走————”

手机滑落,我陷入进无边的黑暗。

42

空气中飘满了细细碎碎的尘土,阳光穿过千年洪荒的古树繁盛的枝桠在地上投出点点的星斑。我喜欢这样,温暖而不热烈,祥和而不聒噪。

仰德机场最让人称道的就是这棵古树了,现代文明和远古质朴间的碰撞,总能给人细细存存的悸动。

“余米,饿吗?”

古禾掌心探起我的额头。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蹙起眉头,无奈一笑。

“别再吃糖了。”

我含着糖,树莓味儿。他去扯动我露在唇外的糖棍儿,我咬着棍儿,倔强地盯着他。他拔不动,只能摇摇头,依然无奈。

“我们马上就要登机了,余米,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他拨弄着我的刘海儿,静静地看着我微笑。我懒懒窝在侯机室的沙发里,数着阳光的痕迹。没理他。

“汰渍洗衣粉新尝试----”不知是谁打开了侯机室的电视,广告的声音震耳欲聋。

“余米,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

“不!”我小声拒绝,很坚决。耳边是轰隆的广告声,我也象个“电视儿童”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却本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些。甜腻的糖汁混着唾流往我的胃部,我看到的是,发炎糜烂的胃囊在肚子里痛苦的挣扎,蠕动。

耳旁传来古禾轻轻地叹息声。我听见了,却依然没有理他。

是的,从黑暗中醒来后,我就一直这样,人轻茫地象一团泥,骨子里都在发臭。

“真他妈不明白哪来的礼教非要强奸我们的思想,要来束缚我们的自由!老子就是青春,就是放纵,就是叛逆,就是堕落,就可以如此不计后果如此彻底!怎么着?!都他妈给我闭嘴!”

有趣吧,当时眼睛都没有睁开,意识首先就嘶喊起来。当真正睁开眼时,看着古禾,我在微笑,眼眶里却悬着泪,恐惧,怯弱。

“余米,你怎么了?”

“我害怕。”

“怕什么?”

“怕童仝有天看到他母亲的过去,他恨我。”蜷缩在被子里,我哭了,抽泣的象个孩子。

当时只觉得,我被世界抛弃了。

现在,我坐在人潮人海的机场,阳光宽容地打在我的背脊上,让我得到应有的救赎。想起〈马太福音〉:让阳光照耀好人,也照耀歹人;让雨露滋润义人,也滋润不义的人。

也许,生命的开始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的结束。我们都是带线的玩偶,向着那写好的结局一路狂奔,直到————

穷途末路。

第十六章

“《开心辞典》挥洒才情,让家人梦想成真!”

侯机室的电视机里轰隆出热闹的掌声,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小男孩儿也跳起来拍着巴掌,“我最喜欢看《开心辞典》了!”

和我儿子一样。

我的小虎子不会讲话的时候,只要听见“开心辞典”的开场曲,就会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咯咯直叫。童航说,我们儿子从小就“智慧与美貌”并存:遗传老爸“智慧”头脑,欣赏“美貌”王小丫。

呵————

想起儿子,我的唇角就会掀起,再难过,再难受,再无望,我的唇角也会掀起,那是我的儿子,我的虎子。

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没有管它,我盯着电视里王小丫的笑脸,想着虎子每一次在电视机前看见她时的模样:憨憨的小脸,晶亮的眼睛,“妈妈,这道题我也答对了!”是欣喜,是骄傲。“妈妈,这道题为什么不选A?”是迷惑,是渴望————突然咬紧唇,我乞求,让我再看看他,看一看他,哪怕只有一眼,一眼————

电视里,电视外,都是一片笑声。我也在笑,眼睛里却什么也看不见,心如刀割。

“阿姨,你怎么哭了?”

我摇了摇头,伸手抚摩上小男孩的脸庞,恋恋不舍。

“下面我们有请童航,童仝父子上场!”

手突然僵立在那里。小男孩儿许是被我的神情吓到,匆匆躲开。

而此时,我的世界里,已经再没有别的,只有他们————画面里,那两张相似的笑脸,是我整个的生命。

“欢迎你,童仝,来到〈开心辞典〉,来,握个手!”童仝摇摇头,

“小丫阿姨,我能亲亲你吗?”电视机里,电视机外,都是宠爱的笑声。

如愿以偿。小男孩儿眼里漂亮的神采能温暖每一颗心灵。

“童仝,妈妈有来现场吗?”

男孩儿摇摇头,却憨憨笑着,拍拍自己的小口,“妈妈一直都在这里,上哪儿,妈妈都在这里。”

“真乖,童仝真是个乖孩子,有信心吗?有信心实现所有的梦想吗?”

“恩!”男孩儿看着他的爸爸坚定地点点头。

童航,始终微笑着看着他的儿子。

“爸爸——-”男孩儿期盼地瞅着父亲,眼里的无助,让场里场外的每个大人都揪着心。

“他爸爸也是的,最后一题了,你就帮孩子答一下嘛,这孩子够不错了,能冷静地答对那么多题———”

“我到觉得他爸爸很酷,别人父子差不多都是父亲在答题,孩子其实就是个陪衬,这孩子呢,全是独立思考,实在不行了,他父亲也只是温和的提示,选择权全给孩子,本来就是游戏嘛,那么功利干嘛,这样挺好,又训练了孩子的思考能力和应变能力,又锻炼了胆量——-”

“恩,我也觉得这对父子不错,爸爸有个,孩子也聪明,不过,要是我,这最后一题了,会大人慎重的答吧,大奖一步之遥了咧!”

“看样子,这孩子父亲真不是冲着奖来的,我儿子这样看着我,我早心软了——-”

“嘘————听听那孩子选什么?——-咳!错了!“SRS”代表安全气囊装置,前面答的几道题,看的出他爸爸是个玩车的高手啊,这道题肯定知道,还就是不明示他儿子!唉,这家子教育儿子真是花血本啊,一家三口的欧洲游啊,就这么没了,咳!”

“童仝,没有实现最后的梦想,失不失望?”

男孩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又点头又摇头啊?”

“失望的是只差一题就全部答对了,可是,爸爸说过,每个人都会犯错,关键是看犯过错误后的态度,只要勇于面对,就还有机会,想着这,又不失望了。我们下次还会来的!”

电视机里,电视机外,同时响起了掌声。为孩子,为孩子的父亲。

沙发上,我蜷起了双腿,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呆了。

44

“多谢上天的宠爱和诅咒,

我已不知自己是谁

天使还是魔鬼?强大还是弱小?英雄还是无赖----

如果你以人类的名义把我毁灭?

我只会无奈地叩谢命运的眷顾”

这是刻在巴比伦花园砖墙上的诗。只记得,当时看了以后顿时无语了,只能赞颂:伟大勇敢的伊拉克人民万岁!向这种崇高的信仰致敬!

我是在佛的俯视里长大的孩子,现在,竟然连对它起码的景仰都已丧失。

忘了?佛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忘了?佛还说,烦恼即菩提,儒家亦言,人恒过,然后能改。若是一个人能觉察自己的过错,难道众人就不会与他改善的机会吗?

何必,何必!

余米,静慧她老人家说的对,你儿子比你有佛,你轻狂了啊!

沙发上,我抱着双腿,头枕在膝间轻轻叹了口气。

“很好,还算争气,没让我看到一个泪水涟涟,软弱无知的愚蠢女人!”

熟悉的口气!

我猛地抬头----童航!愣在那里,我的心狂乱的跳起来,感觉所有的热血都在往头上涌,鼻子也开始发酸,但,忍着了,一定要忍着!不能让泪水模糊我的双眼,我要看清他!

“对!忍住!千万要忍住,你要哭出来,我就真不要你了。我老婆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没理的比那有理的声音都大。余米,别丢了自己的档次啊。”

他看着我,眼里熟悉的温暖包容着我整个的心神。听话的点点头,我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他突然从我的眼前消失,或是,他真的就此,再也不要我了。

“好,余米同志,现在我要和你好好算算帐了,你只需要摇头或点头,记住!不许哭!”

点点头。童航看着我,眼神细致温存,象大海,可以纵容你、涵养你、浇灌你、温暖你。

“余米,你不爱我了?”

连连摇头,甩出的一颗泪滑落在手臂上,划住一道伤心的弧。

“你不相信你的爱人?”

还是摇头。泪水越滑越多,我却紧紧咬着唇,绝不让自己哽咽出一声!

“知道自己错了吗?”

点点头,我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眼里写着最真挚的忏悔,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闭上眼,点点头。忍不住,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啊,我把自己埋在双臂间,咬住衣料,无声的抽泣着。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覆上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

“可怜的余米,你是错了,错的离谱,错的荒唐。可是,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双手捧起我的脸颊,拇指甚至是鲁地抹掉我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别哭!跟你说别哭,余米,看着我,看着我!”

他蹲下来,视线和我整平,目光坚毅,

“你真的相信你的童航?真的相信你眼前的这个男人?”我要点头,却被他的双手牢牢固定住,他逼着我看着他的眼睛,好好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是一个男人所有的感情!

“不,余米,你不相信,你不相信他!当你痛苦的时候,你想到的不是他,当你无助的时候,你心里没有他,你难过了,你伤心了,你绝望了,你不是回到他的怀里,你是要离开他,你是要抛弃他,你甚至都不想想他会是怎样的感受!余米,你是错了,你错的自私,错的冷酷,错的让人心寒!你错在错看了我童航,错看了我的感情,错看了我的能力!余米,”他的额头轻轻触碰上我的额头,眼睛盯着我的眼睛,认真,执着,还有----乞求,“你好好看看,好好看看你的童航,他对你会有一丝一毫的二心吗,会有吗----”

双颊上的冰凉,已经分不清是我的泪,还是他的。贴上他的唇,我终于哽咽地叹出两个字,“童航--”

这是我一世的眷恋啊!

45

“余米,我们要登机了。”

男孩儿背对着阳光,脸藏在影里辨别不清。

“古禾,”

我看着他,手指紧紧扭结在一起,不知该如何表达,

“怎么,反悔了?不想走了?呵,绝路逢生——”

男孩儿口气里强烈的讥诮让我蹙起了眉,阳光沿着他的背脊幻化出班驳的光影。

“古禾,一切已经结束了。应祺他——”男孩儿一抬手,打断了童航的话。一只手机他无所谓地抛在地上,

“这个叛徒。”

淡淡的讥讽里藏着憎恨。

“应祺不是背叛你们。”童航盯着那个男孩儿,停顿了下,“俞浦自杀了。”

男孩儿猛地抬头!

我,惊呆了!

英国有一首古诗:

星期一的孩子相貌漂亮

星期二的孩子举止优雅

星期三的孩子情忧郁

星期四的孩子家庭幸福

星期五的孩子慷慨大方

星期六的孩子奔波劳苦

如果出生在圣诞节

那就是最了不起、最美丽、最善良、最快乐的孩子。

俞浦出生在圣诞节,他也确实是最受上天眷顾的天之骄子。一直以来,提起“俞浦”,那是多少人的骄傲,多少人仰视的所在。记忆里,俞浦永远是带着他俊秀而清冷的气质,张显着贵族般的冷傲与从容。可现在————

他平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紧闭的眼,惨淡灰白的唇————昏迷中,他依然深锁的眉宇告诉我,他深深痛苦着。

“医生说,他没有丝毫的求生意愿,那一刀割的很深,动脉大量出血,要不是他家的钟点工恰巧有东西落在他家,发现及时,否则,他已经————”

特护病房外,隔着玻璃,刘棵低声说,

“当时,他的身边写着五个字,‘走了,结束了’,什么意思?谁走了?什么结束了?为什么他的私人医生会说俞浦有强烈的偏执神障碍,而且是有几十年的积郁?他在偏执什么?他到底是怎么了?!”

刘棵突然扬起了声,语气里充满着疑惑,悲愤,难以置信。这毕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

我一直站在玻璃窗外,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俞浦。脑海里,想着的竟然是那天在南京路375号,兴奋的俞浦,笑的那么纯真的俞浦,眼里全是热切期盼的俞浦————

手渐渐攒紧,指甲陷进里,很深很深————

“余米,我们回去吧。”手突然被温暖的包裹住。童航坚定的眼神印在心里,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病房,

身后,只听见机械冰冷的跳跃声。

46

崇仁路有几个三人篮球场地,每天都被活蹦乱跳的小子们占领着,篮球此起彼伏的在半空中划着抛物线,一刻不停。和童航各拿着支汽水坐在场边,吹着傍晚慵懒的春风,竟然就看住了。

喜爱篮球的少年在哪个城市里都自成一派,宽阔过臀的运动大背心配上同样宽大的短裤,脚上几乎清一色的都是价格不菲的名牌球鞋,耐克,阿迪,彪马,随便一双都在500块钱以上,这个手腕上套一个明黄色的胶圈,那个耳垂上打两个耳钉,凌厉的心气儿一览无余。年轻的手臂虽不健壮,但球打得多了,肌的线条也很清晰,没有力拔山兮的雄壮,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机灵。他们在球场上腾挪辗转,把篮球玩得像自己身上的一个部分,看着他们意料之外的假动作和漂亮的远投近攻,心里止不住地盘算他们大概都是哪一年才出生的?他们出生的时候自己又在干什么呢?

“春风,篮球,少年,都是多美的词汇,可从写下这几个字开始,就要不停地想着什么是‘马不停蹄的忧伤’了。”

童航突然笑着说。我扭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头,

“上去试试吧!”

童航蹙起眉头,好象很为难,可,唇角已经弯起来,

“老胳膊老腿了。”

“试试吧!”我牵起他的手,“哦,等一下,准备好了吗?”我朝他手里的饮料瓶挤了挤眼,

“OK!一,二,三,GO!”

两个人一起小声数着数,然后,同时丢出手里的饮料瓶。两道完美的抛物线直指远处的垃圾桶,“砰砰!”准确无误!

“绝代双响!”童航弹了个响指。我拉着他笑着向场内跑去。

“嘿!参加两个!”童航朝少年们扬了扬头,

“她?”孩子们都看着我。显然,他们认同了童航,却在质疑我,特别是他们的眼睛都嫌弃地盯着我脚上的高跟鞋。

这好办!毫不犹豫,我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并卷起了裤腿,勒起了袖子,“这样可以了吧。”我倔强地盯着他们。

“你女朋友真酷!”男孩们用食指指了指我。咬着唇蹙起眉头,我埋怨地看向童航,他呵呵笑着拉过我的腰身,“是的,我马子最酷!”我用胳膊肘狠狠拐了他一下。

我们开始在场上奔跑。看来,和童航的默契尤在,他一个眼神,他一个手势,他一个假动作,我都能心领神会,快速奔跑,完美的转身,我象一只游刃有余的鱼,在男孩儿们的刚强里柔丽的游走着。“不知道我们家余米的厉害吧,这就叫做柔能克刚,知道我花了多常时间造就咱这‘秘密武器’吗?————”以前,童航他们打球快输的时候,童航就会把我弄上场,他们都以为那是童航宠着自己的女人玩儿,殊不知,跟着童航整天在篮球场上混,我也挺能玩几手。每次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他们才知道,童航会玩儿,童航的余米也不赖。

“认输了吧!”双手支在双膝上,我躬着身,啜着气微笑着看着对面的男孩儿们,

“有两下子,可要认输——没那么容易!明天再来!”年轻气盛,孩子们肯定不服气。

直起身子,用手臂拭了下额头上的汗,点了点头。男孩们这才掂着篮球走了。一侧头,童航一直手背在身后,迈着三七步,歪着头看着我温柔地笑着。

我学着他手背在身后走过去,站定在他身前,头轻轻搁在他的肩头。他站直,拥住了我,

“好孩子,可以听故事了?”

埋在他的怀里,我点点头。

掩在心底的那块黑幕缓缓拉起了————

47

我坐在场边,手里拨弄着篮球,童航的声音在耳旁平静的响起。

“你不是蒲林莅的女儿,日本没有你的家。也许,在他们整个谎言里,我唯一原谅他们的只有这一点,他们给了你一个很美好的家园梦。余米,其实你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现在,在童航的身边,什么都不会让我意外了。

“不得不说,应祺真的很了解你,他就是认准了你这一点,给了你一个身世,然后带你走。”

“光凭身世,他带不走我的!”我抬起头,象个虔诚的孩子望着童航,我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他更重要,即使是我的父母。

“我知道。”童航抚上我的眼棱,“所以,他和俞浦合作了。你是俞浦唯一的信仰。”

我垂下了眼,里面一片灰暗。

“应祺在临走时,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知道俞浦执着,却不知道他能执着至此。’也许,正是俞浦这样绝望的执着也让他震撼了,所以,他会对我说出一切真相。其实,和应祺一样,我也没想到————”童航揉了揉眉心,轻轻喃出一句,“俞浦那么痛苦的在生活。”

“由于世交的关系,我和俞浦一出生就在一起,后来我随妈妈去了香港,其间我们一直保持联系,直到我15岁回国,他一直是我唯一的朋友。俞浦非常优秀,他冷静,沉稳,思维敏捷,有一种天生的力量感,在我们那群孩子里,对他都很服气。我那时侯也知道,俞浦有另一面,他的朋友很多,可是他每个圈子的朋友分的非常清楚,他从不会把他那个世界的朋友带进我们这个圈子里,直到有一天,我们去他家,在他房间看到一室的照片,到处都是,墙上,床头旁,电脑边,”童航停顿了一下,“全是一个女孩儿。”

我轻轻蜷着拳头,指尖在轻颤。

“照片里的女孩儿非常漂亮,”我感受的到童航炙热的眼神,“那种致的妖媚与张扬,让我们在场的每个孩子甚至有种自惭形愧的感觉。当时,俞浦只是非常安静地收起了所有的照片,说,这是他一个朋友的摄影作品。”

“余米,我就是那时侯开始追寻你的。我不是个很求上进的孩子,可是当我得知照片上的女孩儿就是六中的余米,我决心一定要考出点好成绩,让你注意我,呵,你不知道你老公当时怎么个用功法儿,”童航微笑着看着我。我捧起他的双手放在颊边轻轻摩挲着,

“余米,我承认,起初我确实是迷恋你叛逆的气质,可是久了———余米,你是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儿,是你给了我家的温暖,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渴望温暖————”他的下巴搁在我的额顶,叹了口气。我点了点头。

“俞浦很少提起你,可是当他知道我们在一起时,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他说,你本配不上我,你会毁了我。其实,现在想起来,他当时想说的是,你会毁了他吧!他心目中的余米在慢慢消失,你的成长就是他心里的痛。”

“俞浦的家庭医生说,他有偏执神经障碍,确实,他偏执地迷恋着十六岁时的你,他希望你永远是那时的模样,他并不介意是不是能得到你,可你的改变刺伤了他。他心地设了一个局,他甚至不介意以前和应祺的敌对,主动找到他。他们在我父亲的帐户里悄悄存入了两千万,他们让你相信我已经无路可走————连应祺都不知道,俞浦原来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在做着这一切,他付出一切的唯一条件是,让应祺向他承诺,你永远不能走出日本的蒲林家,永远不能再见任何人。他计算着你飞机起飞的那一刻,割了脉,也许,他是用这种方式跟着你走了。另外,应祺告诉我,俞浦已经立好遗嘱,他把他所有的财产留给了童仝。”

寒月下,童航声音清冷地响在空旷的篮球场上,悲哀,无奈。俞浦也伤害了他,可,俞浦毕竟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盯着天上皎洁无暇的月亮,内心和它一样苍白,想起一句话:

牵着你的手,就象左手牵右手没感觉,但砍下去也会疼!

结结章

我看到了一个学步的孩子。

那孩子大概一岁左右,有着圆溜溜的脑袋,胖乎乎的光滑如海豚的身子,他刚刚开始学步,虽然走得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但又兴致勃勃。大概因为不得力或者是害怕,胖胖的小腿微微地弯曲着,但小身子却象弹一样地往前冲。

两只小胳膊也弯曲着张开,象小鸟扑腾着翅膀。

他的妈妈紧跟在身边,他既想抓住妈妈的手,但又拒绝着。

身子微微向前倾,一步一步急急地往前躜,象一个久困于迷的探险者发现了出口,急急地往那里赶,有着早点到达终点的心情,虽然这只是个开始。

那孩子的小腿弯着摔了下去,妈妈扶起他,甚至不等站稳,他又继续摇摇摆摆地往前冲了。

那步伐让我喜悦,心动。

五年前,也是在这古德寺面前的林荫路上,我陪着虎子迈出了他行走的第一步。

也是这么小的小人儿,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背心,下面一条湖蓝色的短裤,我用双手撑在她的腋下,扶他走了一圈。然后我就试探着放开手,他,就象一只脱手的小鸭,自顾自地往前奔去了。

“啊,他会走了。”我连连惊呼,心底的喜悦象湖水一样漾开。

愣怔间,他已经冲到了我前面的一米多远,我忙冲上去,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弯着腰张开手,用我的全身心感受着他那小小的身躯与每一个步伐,以备在他摔倒是扶起他。

我一定比他更紧张。

他就这样一直地走下去,走下去。

他会跑了,会跳了,活动半径越来越大,已经开始游离于我的视线之外,这让我欣慰,也让我不安。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每一步既是成长,也是分离。

是的,成长即分离。每一个孩子都在成长,每一个孩子都在时时刻刻别离着什么,人不会永远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时间在行走,缓慢而又无情,它坚定地冲刷着生命的浮光艳影————

“余米。”

我看见树下的古禾,阳光依然在他身后,投下哑黄的晕圈,

我微笑着朝他招招手。他走上台阶,坐在我的身边。

“我要回去了。最终,还是没有带走你。其实,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姐姐。”

“我一直也希望自己有家人,只是,这种方式————”我淡笑着摇摇头,

“余米,他们都希望留住你的十六岁,可我更希望珍藏你的现在,你是个用心的女人,很真诚的在生活。”

“是吧,也许这样的用心,是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能拥有童航,是我的幸运。”

想着童航,我的脸庞只有温暖。好长时间,古禾都在沉默。

“是的,你拥有童航,他是个好男人。”古禾站起身,手习惯地进裤子荷包里步下几级台阶,背对着我看向远方。“童航是个有骨气的男人,我们设计他父亲,让他不明所以背上了两千万,俞浦曾经找过他,暗示他,离开你他会有更好的前途,他拒绝了。你去机场前昏迷的那几天,我们看到他不休不眠的找你,直到应祺找上他,他拿出的是一张两千万的支票,他说,‘他养的起老婆,不需要老婆为他跑债!’,那笔钱是他母亲的,听说他和他的母亲并不和————-”

咬着唇,眼泪顺着脸庞落下。怎能不心疼?十五岁回国后,童航就发誓再也不见他的母亲。十几年的隔绝,让他再去求他的母亲————

我吸了吸鼻子,擦掉脸上的泪,再心疼也不能哭了,童航不喜欢我哭。

“余米,你哭了,你只会为你的童航哭吗?”古禾回过头,看着我,眼底的悲凉那么明显,“应祺呢?陪伴了你整整二十一年的应祺呢,你会为他哭吗?”

我猛地抬起头!应祺,二十一年————

古禾淡笑着摇摇头,又转过身去,

“错了,不是二十一年,是一辈子,一辈子————如果说俞浦执着,应祺又何尝不是呢?只是他不承认,他自己不承认。他嘴里说恨你,毁你,让你和他一样孤独一辈子,可是,他哪件事又狠得下心?余米,你知道吗,十年前你们的那个夜晚,是应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十年来,他过着苦行僧的生活,吃斋念佛,他说这样能让他记住恨,记住你毁了一切纯真的恨。可是,每一次念佛,他都在念你啊,念你们的回忆,念你们可能会有的将来,他常常呓语的是,‘为什么当初不让我出家,为什么不让我出家,又不陪我走完一尘缘。’余米,你囚禁的是应祺一世的执念啊!”

“我——-不知道————”终于还是哽咽地说不出话。罪孽深重,我罪孽深重啊!

“余米,别哭,别哭,应祺如果知道你会为他流泪,他会心疼的,他一直心疼着你。”古禾蹲下来,跪在我面前,擦去我不住流出的泪,“十年前,他一声不吭离开了你,不是去欧洲,而是来到了日本,因为,那里是你的出生地。他一直在找你的父母,可是没有结果。这个计划,也不完全是他的私欲,我也有自己的目的,我跟你说过的全是真的,我的父亲确实深切地思念着毛源夕哀,只是他们并没有孩子。你也见过夕哀的画像,她的气质和你真的————我很想让你永远陪在我的父亲身边。”

“余米,跟你说句实话,这件事,俞浦狠的下心,我也狠的下心,只有应祺————机场那会儿,我确实是恨着应祺的,他为什么要去告诉童航一切,你本来是会跟我走的————直到我找到这样一句话,”古禾扶住我的双肩,眼睛定定看着我的双眼,“在应祺小庭院里的菩提树下,我看见刻着一行小字,‘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余米,这是应祺的心愿,也是,我现在的心愿。”

“余米,我们祝福你。”

含着泪,我微笑着点点头。

成长亦分离,也许,此刻起,我真正的和过去分离了。



站在那沉沉的夜幕下,

倚着高栏

只听到夏虫低低的吟唱

凝望着茫茫星空

却再也找不到那颗曾经的明亮

我的灵魂在夜风里飘荡

惆怅啊惆怅————

仰望着您慈悯的脸庞,

“我佛啊,请给我智慧和力量————”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从来处来,要到去处去,

你从去处来,要回来处去,

生死有轮回,尘寰因果报————”

“都说这万丈红尘美妙多,为什么我却是孤独无语泪朦朦,

纵然是愿为情生为情死,却终究情生情死两茫茫?”

“人啊人,

你,在这悠悠梦境里沉眠日久,

你,在这滚滚红尘里湮没太深,

你,在这茫茫苦海里迷航甚远,

你,在这芸芸众生里煎熬苦多,

你在这貌似繁花似锦实是欲望无际的人世间

沉沦了,沉沦了——————”

“是啊,是啊,

这众里的欢笑,这醉里的美好,

让我顾盼流连,难舍难忘,

然,

总是掩不过我心头的那一丝淡淡忧伤————”

“人啊人,

一切皆有因果,万物俱为虚空,

人若佛心一点,佛有人情万丈,

苦海茫茫有明灯,人海渺渺渡慈航,

你,

纵有那花一般的容颜,月一般的皎好,

然,

富贵温柔却总是那

过眼云烟梦一场————”

香炉上,

燃着那三支淡淡的心香,

渺渺烟幕渐渐笼上,

我低头深深叩拜,

佛在我心灵里静静地行走,

带走我无边的痛苦和忧伤,

赐给我丝丝智慧的眼光,

看清楚这如梦似幻的浮华时光————

夜色深深,

繁星点点,

“佛啊,我这微小的人儿,该如何把您深深感望,

唯有那一抹淡淡的心香,

深深地、深深地膜拜,把您向往————”

于是,

我恬默地享受您这无量天光,

虔诚的灵魂

便如月一般宁静,云一般洁白,风一般自由,

乘上那普济的归航——————

(无名)

(全书 完)

写在后面的话

真诚的谢谢你,能看完《菩提》。

不管怎样,请理解我。这篇文,我已经尽力。

如果有任何疑问,请留言,我会在这里一一回答你。

躬身一屈膝,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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