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天枢 - xp1024.com
《破境天枢》


第1章 人自远方来

城外,大雨磅礴,一人一马自雨雾中逐渐闪现出身影。走得近了,方能看清人是少年,马是老骥。

望着长安城高大厚实的城墙,少年掩了掩头上的斗笠,将自己的容貌隐藏在斗笠下的阴影里,双脚踩着马镫轻轻一夹,老马慢悠悠地朝着城门走去,鼻子里呼出的白气顷刻间便被雨水打的支离破碎。

“长卿,这一路苦了你了!”少年轻轻拍了拍座下的老马,语气温和。

老马甩甩头,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鼻,算是对自己这位主人的回答了,鬃毛上飞溅的水珠与漫天的大雨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呵呵……”

也许是看到即将终结这一路的辛劳,少年绷紧的心弦也慢慢松开,脸上久违的笑容开始浮现。与“长卿”这个如此文艺的名字完全不符的老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愉悦,脚步越发显得轻快起来。

“站住!”

听到了这一声喝止声,少年一勒缰绳,眉宇间有着一丝无奈,说道:“这位大哥,不知叫住在下,有何要事?”

“下马,接受检查!”

闻言,少年将手放入怀中,似乎想掏什么物事,只是一个呼吸间,十来把长枪已被各自主人紧紧握住手中,枪尖遥遥指向少年,在雨中寒芒闪露。

少年心中有些诧异,在家乡就听说京城守卫森严,可没想到还没进城就在门口被守城士兵给拦住盘查,难道五年前的那件事造成的影响到现在还没有散去?

见到对方如临大敌,少年嘴角牵了牵,将放在怀中的手慢慢拿出,手中还攥着什么物事。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领头的看服饰是个小队长,此时见少年掏出个银闪闪的东西,不敢大意,开口问道。

少年翻身下马,见周围长枪不离左右,只得走到小队长面前,将手伸到他的面前。小队长见状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喝道:“把手摊开!”

紧握的手掌慢慢张开,一道银光在惨白的雨水映衬下分外刺眼。

少年轻轻启口道:“这位大哥,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请诸位大哥喝酒,还请行个方便!”

小队长看着眼前这只手掌上托着的这锭银子,心中粗约估摸了下,起码有十两之多,便忍不住“咕咚”咽了口口水,再看向少年的眼神便格外热情。

“放下,都放下。”小队长向周围的下属们斥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名门子弟,怎会是乱党之流,还不都给我退下?”

看到指着自己的长枪纷纷远离,少年这才松了口气,方才狂跳不止的心脏才恢复平缓地跳动,依着小队长的吩咐,在入城登记的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抬起头,见士兵们已让开去路,俨然是放行的样子,少年索性也不骑马,牵起缰绳,向小队长告了声谢,举步向城门走去。

或许是看在那锭银子够分量,也或许是觉得这个少年很懂的规矩,小队长想了想,快步赶上少年,在他耳边压低嗓音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晚上没事不要上街。”

少年有些不解,问道:“为何?”

小队长向四周张望了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说道:“前夜丞相府外一剑西来,二十余位护卫血洒长街,虽然刺客未曾得手,但是宫中那位极其震怒。京中如今已然宵禁,看你腰间的长铗,想必也是练家子,但我看呐,你还是呆在屋子里安全。”

小队长凑近少年耳边,有些神mì

地说道:“听天枢处那帮人说,那夜的刺客乃是化神境的高手,要不是丞相府里正好有位天枢处返虚境的客卿在,只怕朝中的丞相一位要换人了!”

少年这才醒悟为何这些人独独要来盘查自己,敢情是为了挂在腰间用来壮胆的长铗。

自古侠以武犯禁,修行者多喜闭门潜修,有入世之人也大多被各方势力招揽。

“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可这世间化气境已然难得,化神境的修行者往往都能成为一些实力的供奉,享shòu

钟鸣鼎食,歌舞宴乐,如今居然充当了一名刺客,难怪这些兵士会如此紧张。

据说四境之上尚有天地,可是如今大唐满打满算达到返虚境的也不足两手之数。

摇了摇头,少年突然嘴角露出一丝自嘲,想着自己思索这些干嘛,自己的情形四年前早有定论,奇经八脉不通,修行四境终身怕是无望了!

少年向小队长微微躬了躬身,轻轻一拉马缰,叹了口气道:“长卿,我们走吧!”

老马似乎早已不耐主人让它在雨中等候这么久,不停地将自己的右前蹄提起又放下,看着被雨水浸润的松软的泥土在自己脚下被跺出一个个小小的深坑,不禁得yì

地仰头朝天嘶鸣起来,直到雨水顺着鼻子倒灌进来,才狼狈地低下头,不停地打着响鼻。

此刻听到少年的话语,满心欢喜,不待少年催促,自觉地举步向前。

少年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那把祖传的长剑,说道:“长铗,愿能助我成行!”

是说给长剑听,也是说给老马听,也或许只是说给自己听。

这时的城卫们已经将他抛诸脑后,回到自己的岗位等着后来者。

那小队长无意中回头望去,见方才的一人一马已经穿过城门门洞,只能看到两爿马臀在雨中摇摆,以及,以及旁边那一袭青色蓑衣的身影。

“老大,你看那个小子,像不像一条狗啊?”有城卫轻声笑道。

小队长没有理会手下人的嗤笑声,低头看向手中的册子,轻易地找到了少年方才填写的名字——“吴桐”。

“看人儿模样倒是挺俊秀的,名字也忒普通了。”小队长嘀咕着,将册子合上,又去招呼自己的手下了,每天这样的事情在发生,一个有着如此平凡名字的少年又怎么会引起他的关注。

大唐庆历十四年,吴桐带着长卿与长铗第一次踏进长安城,在丞相遇刺的第三天。

第2章 有马长卿,有剑长铗

在城外看着雨中的长安城,便如一头猛兽,分外让人感觉压抑,而当此刻,踩在厚实的青石砖上,望着脚下延伸到远处的街道,这个名叫吴桐的少年已经开始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

唐朝人尚武,一个异乡少年腰悬长剑这等情景也并没有引起长安城中众人的注意,哪怕是匆匆自他身边跑过的金吾卫,也只是朝他看了一眼,并不曾驻足,只是脚步溅起的水花四散开去。

吴桐连日赶路,也只是堪堪在暮色降临的时候进城,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座安静将睡的城池,可没想到在这个下着大雨的傍晚,长安城内依然是无处不热闹。

路上行人虽不多,但是道路的茶楼,酒肆中不时传来阵阵欢笑。

街道上飘散着饭香酒香脂粉香混杂在一起的奇特味道,闻起来似乎并不讨厌,正牵着老马走在石桥上的吴桐揉了揉鼻子,看着某处二楼靠着栏杆的诸多女子,身着轻纱不停朝自己挥舞绢帕,脑子没来由地想起“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来,只是可惜了这一夜春雨。

不知dào

何处宅院里传来一阵丝竹,旋律悠扬,似乎满城皆是风流,浓郁到让人熏醉,浑身流淌着暖意。

雨夜无星也无月,满街店铺门前挂着的灯笼将青石道照得亮如白昼,拐角处飘来的香味让老马驻足在一家面摊旁不肯再挪动半分,任凭吴桐如何劝慰,只是摇着自己的头,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老板,来两碗面。”吴桐摸了摸老马的背,说道:“再来一壶酒。”

“好嘞,客官您先坐。”

吴桐用衣袖轻轻擦拭被弥漫的雨气打湿的条凳,这才坐下,仔细打量起这个小摊子来。

不大的地方,点着几盏煤油灯,三四张简易的木桌,几条长凳,便构成了老板这对年迈的夫妇赖以维持升级的方寸之地。角落里的炉子上煮着一锅开水,老板熟练地将用长筷将苗条从锅中捞出,放入海碗之中,碗中早已放着熬制多时的牛骨汤,老板娘迅速地将葱花和几片牛肉洒在面条上,末了还浇上一勺辣油。

吴桐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这两碗面,白色的面条上撒着绿色的葱花,红彤彤的辣油铺在上面,伴杂着充斥肺里的牛肉汤的香气,给人一种幸福的饱足感。

小心地捧着碗,吴桐就着碗沿喝了一口面汤,一股暖意流淌全身,他满足地呵出一口气,开心地笑了起来。

拿起旁边的筷子,吴桐大口地开始吃面,他吃面的速度很快,而且并不文雅,时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吸食声,老板夫妇看着这个俊秀的少年狼吞虎咽,眯起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小伙子,慢点吃,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下点。”这是老板娘的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但是在吴桐听来格外悦耳。

“谢谢,不用了!”

兴许真是饿坏了,两碗面条眨眼功夫就进了吴桐的肚子里,将筷子一搁,揉了揉鼓起的腹部,顺利地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正恼怒于主人丢下它而只顾满足自己口腹之欲的老马,愤nù

地在那边打转,可怜周边的野花,好端端地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在这么个纷飞的雨夜香消玉殒。

“别闹,长卿。”吴桐站起身来,拿起被自己吃的干净异常的碗,将桌上酒壶中的烈酒倒入碗中,一股浓郁的酒香开始在这个有着昏黄灯光的小铺内弥漫。

海碗被放在老马的面前,吴桐伸出手指在碗中蘸了一下,放在口中,眉毛微蹙,口中感到阵阵酸涩,这样的小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酒,充其量不过是能让酗酒之徒聊以自慰罢了。

可老马不以为意,什么美酒劣酒,只要是酒,便是好的。当下自然不会跟吴桐客气,低下头,舌头欢快地在碗中拨拉着,不一会,满满一海碗的酒便见了底,有些不满足地老马伸出舌头,将海碗里里外外舔了个干净,意犹未尽地吧唧了几下嘴,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吴桐。

吴桐看着老马眼中那种乞求之色,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摸了摸老马头上的鬃毛,说道:“一会还要办正事,改日我让你喝个痛快如何?”

见主人发话,老马知dào

今日恐怕是没法满足腹中的酒虫,无奈地低下头,在吴桐的怀里蹭了蹭,表示自己并不介yì



“小伙子,看你样子,是外乡来的吧,赶紧找个地方住下吧,马上要宵禁了。”老板娘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关照道。

老板熄灭了炉中的柴火,上前帮忙,听到自己老伴的话,便随口说道:“听说前几日当朝丞相遇刺,死了好些人,真是造孽啊!”

吴桐心中感慨,到底是京中的百姓,见多识广,只是一对摆摊卖面的老夫妇,便敢当街对陌生人谈论时事。

“小伙子,你自个小心点,一个人在外,挺不容易的。”老板娘接过吴桐递过来的四个铜板,叮嘱道。

吴桐带上斗笠,披上搭在一旁架子上的蓑衣,牵着老马,在老板夫妇凝注的眼神里走入雨中。

长安城只有两条主街,交叉垂直,硬生生地将整个城市分成四块。差点遇刺的丞相府邸便在城东,吴桐去的方向正是东面。

六岁时候那场大病,让吴桐差点夭折,虽然被村上的魏大夫救了回来,可奇经八脉已然阻塞,奇经八脉不通,便不能炼精化气,自然也无法踏上修行之路。可村野农夫之家,谁在乎能不能修劳什子的行,太太平平过一世才是正经,身边的亲人们对他照顾有加。

这次出门前,三叔特意将祖上传下来的的宝剑挂在他的腰间,用以傍身。虽然吴桐清楚自己不过是因为一场意wài

,继而占据了这个躯壳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可终究,谁会知dào

呢?

“长卿,你说那个化神境的高手是有多厉害啊,能在返虚境的修行者面前全身而退,要是我能修行的话,哎,你猜我会不会也很厉害?”吴桐边走边说。

长卿是常到村里来的那位卖货郎的老马,每次都是驮着重重的货物,那时候年纪幼小的吴桐看着不忍,便央求家里人将它买下来,卖货郎本就嫌他老迈,驮不动多少重物,见有人愿意接受,欣然应允,于是这匹被卖货郎斥为“畜生”的老马便成了吴家猪圈里的“长卿”。

见主人独自在那意淫,老马咧开了嘴,似乎是在嘲笑。

被一头牲口嘲笑,吴桐面子上觉得有些挂不下来,望着不远处丞相府在雨中显得极为不真的虚影,悻悻地住了嘴。

刚看到街上有人手里拿根狼牙棒招摇过市,那我挂一柄没有鞘的剑不算出格吧。吴桐心中暗暗道。

不知dào

为何,三叔给的这柄祖传宝剑,却没有剑鞘,虽说没有生锈,但是看起来黑漆漆地哑然无光,毫不起眼,最过分的竟然是还没有开过锋,唯独剑柄上用篆体刻着的“长铗”二字还能清晰可辨。

吴桐这才读懂方才那持狼牙棒的异域汉子投来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那是一种深深地不屑。

人是少年,马是老马,剑,竟然还他妈的是钝的。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此刻蹲在丞相府外街角的吴桐,轻松地哼着小曲,老马早就习惯自己主人总是喜欢哼唱一些莫名其妙地调调,自顾自低头在一旁啃着些青草。

“十人,半个时辰……”吴桐嘴里念念有词。

他赫然是在计算丞相府外的防卫力量的数量和换岗时间。

“长卿,你说现在丞相府里会有多少修行者呢?”

老马抬起头,用一种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嘴角死命试图努了努。

“你的意思是我就靠它?”吴桐拍了拍腰间的剑。

老马心想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主人,别说什么返虚境的修行者,哪怕是来了一名刚刚炼精化气的菜鸟,恐怕也能一指头戳死你了吧,靠它,靠它有用的话你还蹲在这干嘛?

“五年了,当年的事有谁能遗忘?”吴桐的语气有些低落,老马识趣地将头靠在吴桐的肩膀处,以示安慰。

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开始波动的心绪,腰间的长剑发出嗡嗡的颤动声。

“长铗,请助我成行!”

这是少年第二次说出类似的话,语气中多了几分坚定和决绝!

吴桐解下长剑,握在手中,翻身上马,看着丞相府前换岗的空隙,一夹马镫,向着丞相府冲去。

老马爆fā

出与年龄体形不符的速度,将从天而降的雨水甩在了身后!

在宽阔的街道上如黑色的闪电,与夜色融合,不分你我!

少年握剑的手稳定如常,看不见的掌心却有些微微湿润。

雨一直下,此刻的气氛却不会有人觉得融洽!

丞相府近在迟尺,吴桐俯下身子,贴住马背,随着老马的飞驰上下起伏,一人一马宛若一体。

“五年了,该结束了!”少年看着手中的长剑:“长铗,请助我成行!”

这一次,少年是在心中说道,却是说得无比地壮烈!

于是,长剑在雨中嗡鸣,雨水打落在剑身上,被毫不留情地震荡开去。

半条街道的距离转瞬即逝,丞相府大门的轮廓在吴桐的瞳孔中愈来愈大。

“是时候了!”少年握紧长剑!

风雨中,一片刀光自天地间乍然闪现!

第3章 破你他妈的飞刀

刀气凌厉,几乎让骤雨初歇,寒意如轻风一般扑面而来。

吴桐睁大双眼,努力想让自己看清刀的踪影,手中的长剑嗡嗡声大作。

只见刀不见人!

纵然雨水从睫毛滴落,吴桐忍着酸痛不敢眨眼,生怕一丝的不慎,那飞来的一刀便会如情人的手一般轻轻抚过自己的脖子。

“长卿,左三。”吴桐嘴里迅速吐出几个字,老马令人惊奇地在飞速地奔驰中硬生生地向左侧挪开了三步距离,一条真空的雨道自吴桐颈边半尺处划过,伴随着“嗖”的一声长响。

虽然披着蓑衣,吴桐的背上已然全湿,分不出是雨还是汗……

刚才分明感受到那把刀后并没有出现应该有的持刀的手,刀,竟似是凭空出现。

吴桐把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凑在老马的耳边说道:“看来我们运气真的不好,丞相府附近竟然有一位化气境的念师,长卿,你说怎么办?”

老马昂首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本已快若闪电的身影瞬时又虚幻了几分。

吴桐心中略有些黯然,那柄刀的出现,意味着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也意味着上天已经拒绝了自己期望的侥幸。

修行之道浩如烟海,有道是返虚之下皆为蝼蚁。可这蝼蚁也有强弱之分,何况吴桐是连修行之道都没有办法踏足的门外人呢?

哪怕此时丞相府内外其他人毫无准bèi

,单单这一位不知身在何处的化气境念师便已经可以轻松地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地收拾自己。

吴桐隐隐听到雨水击打在飞刀上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不近不远,想来那位念师一击不中后,对自己产生了猎人般的念想。

“妈的,出刀就出刀了,还他妈的是飞刀!”

吴桐只有暗骂,心里提不起半点兴趣,因为,在这场游戏中他充其量只是猎物,而猎物又怎么可能会享shòu

被戏弄的过程呢?

相同境界,念师无dí

,纵然对方只是炼精化气的修行者,可毕竟已经可以调动天地元气为己用,何况还是一位同境无dí

的念师!

任凭老马飞驰,吴桐心中忽然闪过村中那位大夫兼私塾先生说过的话:“化气境的修行者,虽然已能调动天地元气,但是毕竟刚刚踏上修行之道,所能调动的元气终究有限,而且他们的身体太过脆弱,啧啧……”

一念及此,吴桐轻声说道:“长卿,找到他!”

自十岁开始,吴桐就发xiàn

常日与自己厮混的这匹老马似乎对气息之类的东西尤为敏感,每次躲猫猫,它总是能很快地将自己揪出来,从草丛、柴垛、烟囱,甚至是……粪池。

老马突然一个转向,斜刺里向旁边一间店铺门前的石狮子驰去。

身后的飞刀的破空声越来越尖厉,马蹄声和破空声交杂在雨声滴答中,令人遐想,却也不知dào

惊醒了多少难眠之人……

“就在那!”

吴桐看到了躲在石狮后面的那道身影,正盘膝坐在地上,雨水从他头顶前方的檐角流淌如注,他却充耳不闻,亦或本就不能听闻!

离那道身影还有一丈距离,飞刀到了,不再有捉弄之意,反而透着一丝惶恐,直指吴桐的身后。

念师张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在黑魆魆的阴影里,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正越来越近冲向自己的一人一马,嘴巴也因为有些紧张而微微张开。

最终,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吴桐看清了念师方才的口形,眼中闪过一丝戏虐。

飞刀扎进了蓑衣,却没有想象中的血花飞溅,传来的只有类似金属的撞击声。

快马而至,长剑自上而下挥落!

念师瞪大眼睛,站了起来,看着眼前骑在马上刚向自己挥剑的少年,一脸漠然,眼神里却有着一丝不解。

大雨倾盆……

望着念师从眉间顺着鼻沿慢慢渗出的一缕红线,吴桐想起刚才念师嘴唇蠕动的意思:“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吴桐笑了笑,将长剑挂回腰间,伸手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咣当”一声掷于地上,淡淡地说道:“是你快,可是,我赢了!”

念师看着地上的那口冰冷的铁锅,眼神中的不解慢慢释然,身躯一软,扑倒在雨水之中,积水之处,波痕荡开,直至归于无迹。

雨水滴落屋檐,坠于地面。侧耳听去,丞相府内传出来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即使是未入修行之境的吴桐也能感受到从里面散布出来的几股庞大的气息,想必便是那返虚境和化神境的修行者了。

吴桐已知今夜事不可行,心中万分沮丧,丝毫没有越境击杀一名修行者的自豪和欢喜!

摇摇头,将这种此刻不该有的情绪抛于脑后,吴桐喝道:“长卿,走!”

闻言,老马撒开四蹄向旁边的街巷疾驰而去,一朵朵晶莹的雨花在它的蹄下绽开,然后泯灭。

长安城的后半夜又不会再安宁,石狮后的那具尸体很快就被发xiàn



“好快的剑!”

天枢处的那位返虚境客卿看到念师面部的致命伤,开口赞道。

几位围聚在他身边的黑衣人犹如影子,不离不弃,其中一人低声道:“大人,是否禀报处里,全城搜捕?”

客卿摆了摆手,道:“此处天地元气极为单一,想必刺客尚未入修行四境,不该归于我天枢处管辖,通知大理寺吧。”

见到念师尸体都不曾流露任何表情的几位黑衣人听到此言,不由都露出震惊之色,尚未入境的普通人,竟然斩杀了已是炼精化气之境的念师,这要传出去,那还了得?

客卿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再无生气的躯体,抬起头看着屋檐外那垂落九天的万千银丝,似乎想起了什么。

长安一夜经风雨,几多世人可堪眠!

长安城某个角落的一所民宅中,传来一个老妇人的询问声:“老头子,你看到咱家那口铁锅了吗?赶紧找找,明儿出面摊还得用呢。还有,你老实交代,你那衣裳口袋里哪来的一两银子,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藏的私房钱?”

“长卿。”吴桐此刻正站在离事发地点两条小巷的一座牌楼下,正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长剑:“长卿,我这里到现在还狂跳不止,方才真是太可怕了!”说着,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左胸。

老马知dào

自己这位主人口中的可怕并不是对杀人感到畏惧,而是在面对一名修行者时的那种生死一线,险中求胜的后怕,于是,便伸出粗糙的舌头在吴桐的脸上舔了舔。

四月,尚是乍暖还寒时候,颤抖的心此时渐渐平复,滚烫的肌肤被飞溅而入的水滴打着,化为刺骨寒意,吴桐心中留有一丝疑惑,疑惑于为何没有开锋的长铗在那一刹那能给予自己如此的决心,甚至在劈下时只感到一丝淋漓的酣畅,没有半分滞凝。

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水囊,拔开塞子,刺鼻的酒气萦绕在略带雨中腥味的空气中,多了些与众不同的味道。

“来吧,长卿,虽然那面铺的酒,闻着辛辣刺鼻,喝起来淡而无味,可此刻聊胜于无,你便多担待着些吧。”

说着,吴桐变戏法般从身上某个角落里掏出一杯一碗,讪笑道:“别这么看着我,这和那锅一样,都是我从面铺顺来的,哎,不许笑,我可是给了钱的!”

将杯碗各自斟满,轻轻一碰,将碗放到老马嘴边,举杯凑至唇前,看着不远处那个地方升起的冲天火光,仰头一饮而尽,风雨骤急!

便纵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第4章 修行路不成,长安居不易

总以为秋风吹得骨深寒,却没有想到这夜间夹杂雨雾的春风,寒意尤胜三分。吴桐与老马喝尽囊中酒时,已是无人的深夜。

偶尔街上传来金吾卫巡夜的脚步声,暂时敲碎一方的寂静,紧随其后的是更加的死寂。

“长卿,”吴桐伸出手摸了摸老马的鬃毛,说道:“今夜好像不太冷噢。”

蓑衣再密,也挡不住润物无声地细雨绵绵,吴桐贴身的衣衫已然全湿,说话间也不自觉地多了一些颤抖。

老马晃了晃脑袋,甩开了吴桐放在自己鬃毛上的手,走前两步,慢慢四肢横卧,躺倒在有些积水的地面上,眼睛盯着吴桐,微微点了点头。

吴桐笑了笑,说道:“长卿,我已经长大了!”

老马的眼神里充满着一种宠溺的固执,吴桐叹了口气:“苦了你了,长卿。”

说完,吴桐慢慢爬到老马横卧的腹部,丝丝暖意从老马的身上传入他的体内,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春夜乍冷还暖,一宵别梦寒!

一人一马的呼吸声渐渐变得同步,一呼一吸间有种浑然天成的韵律,天气元气渐渐向他们汇聚,随着呼吸进入吴桐的体内,然后沿着经脉开始游走,只是在奇经八脉处遇到了阻隔,郁积在吴桐经脉内的元气像是不服气一般聚集起来,一次次地向前冲撞。

吴桐觉得仿佛自己漂浮在一片暖洋洋的热海之上,随着波浪的上下沉浮不定,有风拂过,身体里有些痒痒地酥麻感,就好像蚂蚁在体内攀爬,让人想去挠又舍不得失去这样一种痒并快乐着的味道。

不由自主地摊开四肢,眉宇间露出一丝惬意,只是呼吸却有些急促起来,额上出现点点细密的汗珠,随着汗珠的越来越多,吴桐的那份惬意渐渐消失,眉头紧皱,似有几分痛苦,四肢开始不经意地微微抽搐。

老马警觉地睁开眼睛,看着正在自己身上躺着的少年,两只眼睛中隐隐流露出担忧之色。

睡梦中的吴桐仿佛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响一样,整个人的身体都弓了起来:“啊,疼!”

吴桐猛地坐起身子,四肢像是被人拆散了一般生疼。

老马转过头,伸出舌头轻轻地舔去他额头上的汗水,静静地看着吴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吴桐嘴角牵了几下,有着几分苦笑的意味,艰难地抬起手,勾住老马的脖子说道:“长卿,这次还是不行啊!”

老马眼中那份期待慢慢变得黯淡下来。见老马这样,吴桐勾住老马脖子的手加了几分力,笑道:“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生命不息,奋斗不止,说不定下一次就成了呢!”

见到主人这么快就从颓废中恢复过来,老马轻嘶一声,站起身来,此时雨早已收住,东方朝阳初现……

长安城沉寂一夜的空气又渐渐活跃起来,弥漫着春雨过后的清新,早起的行人看到一匹老马驮着一名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从街上缓缓走过,不由纷纷投过几眼好奇的目光,想着到底是哪家的少年郎,起得这般早!

“长卿,我们得找个地方住下。”

长安居不易,作为大唐的都城,不易在于物价,在于赋税,在于官员的四品之上多如狗,四品以下遍地走。

幸而大唐皇帝圣明,这才没有出现街上道路以目的景况。

“要不,住客栈?”吴桐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建议,回答他的是老马硕大的白眼。

吴桐摸着怀中的一包碎银,悻悻地闭了嘴。

长安街上铺的本大多都是青石砖,被昨夜的雨丝浸润之后却变成了黑色,吴桐在老马背上向前望去,只觉得像是一条又黑又长又直的缎带,佩在壮阔的这座城池的胸口,清新秀丽庄严而又令人感到心悸!

不知为何,吴桐心里有些恐惧,似乎长安城里有着一股肃杀的古意,压迫得他无法再在马背上保持自以为地潇洒姿势,狼狈地趴在老马的背上,浑身虚汗淋漓。

浑若无事的老马昂起头,一声清亮的嘶鸣声从它口中发出,随着声音的渐远,吴桐胸口压着的那股古意才如潮水般退去。

看风消雨停后长安城,阳光重新笼罩了长街,穿行在四周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吴桐再看眼前这条长街时,不见异常!

大白天莫非见鬼了,吴桐抬起眼看看天上升起的红日,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那种温暖的真实感,这才回过神来。

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提醒吴桐,生活还在继xù



如何解决生计,是摆在这一人一马面前的严峻事实,噢,严峻只针对吴桐,老马只要城中有草便是饿不死的。

“走吧,长卿,该找个安身的地方了。”吴桐蹙了蹙眉,轻声道。

转过街角,穿过小巷,一路走来,租房的告示倒是不断,可是那昂贵的租金不是吴桐怀中那包银子所能负担得起的,这才知dào

原来长安何止是居不易,而是太不易。

“要不,我去混帮派怎么样?凭我的身手收点保护费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老马鼻子哼出一道白气,接着将身上驮着的包袱抖了下来,用嘴拱开上面的结,接着抬起自己的右前蹄指了指包袱里的某物。

吴桐看着老马指着的那份书信,喃喃道:“你怕我爹知dào

了我欺压良善不认我?哼,这些年,他可曾来找过我?”

吴桐有些痛恨自己的记忆力总是那么聪慧善记,可是又无法将深刻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些记忆摸去,便有些恼火道:“那你说怎么办?又要想办法挣点钱找地方住,又不能让那老头子知dào

,那,那我只能去当杀手了!”

老马裂开了嘴,似乎对他的恼羞成怒浑然不惧。

看到老马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吴桐憋着的气没地方撒,恨恨地剁了两下脚,说道:“我知dào

你嘲笑我在这里初来乍到,总不能见着穿黑衣的就上去问:‘劳烦您,您是黑社会吗?’,可我这不也是没办法!”

老马朝着长安城门的方向看去,吴桐叫道:“你想都别想,长卿,我可不回去,临出门的时候我跟三叔说了,没混出个人样,我死都不回去。”

在老家,虽然家中并不富足,但是无论如何艰难贫苦,家人总能陪伴他一起撑过去,而如今到了这繁花似锦富庶满城的长安,生存对于他来说就成为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我这还没轮上儿女情长呢,便已经英雄气短了,唉,长卿,你说我要是把长铗去找个当铺当了,能不能够得上房租?”

……

“长卿,你别走啊,我这不是开玩笑嘛,你等等我!”

半个时辰后,吴桐放开老马,任它在刚刚找到的河边低着头喝水,找了块石头坐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吴桐从包袱里拿出一本破书,看着它,嘴角的笑意愈盛。

那位又当大夫又教私塾的魏先生实在是个妙人,分别之际不送点金银之物,倒是硬塞了本破书。

本以为是什么特别的东西,一看竟然是街市随处可卖的《道德经》,只是更破旧了些。吴桐讪然一笑,想着自己是不是因为过于执着无法修行,竟然会产生这种不切实jì

的荒谬念头。

昨夜见到的化气境念师,纵然死于自己之手,可吴桐依然对他心生羡慕,如果说对方是煎茶的春水,那自己的杯盏中流淌的则是一杯无味的白水。

“我不服!”吴桐猛地爆fā

出一声呐喊,惊起飞鸟无数。

老马很随意地回了回头,看到吴桐有些暴走的样子,心想主人又在发神经了,便毫不关心地继xù

低头畅饮。

“你叫吴桐?”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吴桐抬起头,看着这个面目平凡,身高六尺有余的男子,点了点头道:“正是!”

“是就好,我们是大理寺的,昨夜丞相府外有一宗命案,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男子一挥手,身后跟着他的几个便装汉子围了上来,隐隐堵住吴桐可能逃去的方向。

“去大理寺,那就是监狱喽?应该包吃住吧?”吴桐回过神,朝着老马方向喊道:“长卿,我有落脚的地方了,你照顾着点自己,咱们回头见!”

说完,吴桐将手上的《道德经》顺手揣进怀里,脸上露出一丝谄媚的笑意道:“这位爷,咱们这就走吧。”

大理寺众人面面相觑,难道这小子是个白痴,不然为何听到要进大理寺如此兴高采烈?

“好,走吧!”领头的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在前面带路。

本来挂在吴桐腰间的长剑笔直地插在地上。

老马缓缓走到剑旁,用嘴叼起长剑,转身离开。

方才吴桐坐的石头旁满是被昨夜风雨打落的桃花,一行用剑写成的潇洒字迹跃然于松软的泥土之上:虽,最恨薄情四月风,吹遍残红落墙东。然,天行健,君子必自强不息!

第5章 宅子里的中年人

唐律第十条言:非有确证,不得动刑!

吴桐看着围簇在自己身边的这一行人,个个目光清冷,举步间分寸有余,不差分毫,几个人只能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吴桐不觉有些凛然,只是想着心中闪过的那条唐律,略感心安!

只是……

“这位大人,不是说去大理寺吗?”

眼前走的这条路,很明显并不是通往大理寺,吴桐可没有白痴到会认为大理寺会隐藏在这一片连绵的民宅之中。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一夜的淅淅小雨,冲去了街旁各家铺子外篷布上的那层灰,阳光一照,店面显得精神了许多。

这脚下的青石路和整座长安城的黑色屋檐则在昨夜随微风潜入夜色的春雨中,蒙上了一层迷蒙的水泽,至今不肯消去。

吴桐的脚步停住了,微微抬起头看着前方宅子屋檐上正冷冷看着下方的鸱吻,突然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

此刻天光透过云影铺洒而下,时亮时暗。道路两旁的老树也纷纷抽出新枝,惬意地在风中轻轻摇摆。

只不过似乎这时的风来的略微大了些!

身旁的人退后几步,隐隐堵住来路,身前的男子慢慢转过身来,那张平凡的脸上莫无表情,亦如此时说话的声音:“我家大人有请!”

平淡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强dà

的自信,周围的空气也渐渐以他为中心开始缓缓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

吴桐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副惊色,脱口而出:“化神境!”

男子的漠然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欣赏,微微点了点头,转身举步向前走去。

为何出现修行者?

为何冒充大理寺?

为何……会是自己?

化神境修行者当前,吴桐默默地低下头,看了看布满茧子的双掌,心中盘算了下反抗的机会,很失望地发xiàn

成功的可能性直接为零。

有风吹过,男子长袍的一角拂起,一块腰牌露了出来。

吴桐仔细瞧去,腰牌似乎木质,黑黢黢地看不分明,唯有上面刻着三个字,格外分明。

“天枢处?”

大唐庆历初年,尚是太子李明亭登基,国势动荡,为防止有修行者犯禁,特设天枢处。距今一十四年。

“可惜,长卿、长铗都不在身边,人为砧板我为鱼肉,是拼一把还是坐以待毙?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吃眼前亏,罢了!”

吴桐心想当时昨夜事发,长安街上,有化气境念师毙命当场,天枢处怎会置之不理?可,为何要借用大理寺的名头?

心怀不解的吴桐跟着带头的男子来到一座民宅前,男子停下脚步,侧身让在一旁,举手示意吴桐独自进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吴桐一咬牙,“吱呀”一声,推门入内,眼前豁然开朗。

不大的庭院栽着一棵枣树,四周斑驳的墙上爬满了绿色的枝条,给这个古旧的宅子凭添了几分生气。

身后的门悄悄地关上,而正对屋子里透过门前的珠帘传出一声“铮”的琴弦拨动之声,并无肃杀之意,只有诚挚之感,清香处,曲声渐起。

听着曲子里的轻松快意,吴桐不禁有些好奇这珠帘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珠帘掀开,入目处,只见一位穿着青色绸衫的中年人正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随意地在面前的琴弦上拨动,双眼微闭,侧着头,一副十分陶醉的样子。

看古琴上雕龙刻凤,镶金佩玉,显然价值不菲,可在中年人的手里,跟个普通的琴没什么差别,看他挥洒如意的样子,吴桐不禁有些心疼起那把琴来。

青衫中年人面白无须,几道紧凑的鱼尾纹挂在眼角,五官清秀,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满楼红袖招”的翩翩佳公子,而此时,他浑身却是透出一种清雅安宁的味道。

随着最后一个琴音幽幽散去,中年人似乎仍然沉浸在琴音之中,许久没有回过身来。闭着双眼,伸手悬空想边上探去,摸着桌上的茶壶,将壶嘴凑在唇上,微微一倾,喉间极优雅地动了几下,似乎喝茶也是件享shòu

的事情!

吴桐并不着急,微笑看着中年人,双目平静,但却没有放过对方任何一个小动作,他试图看出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半晌之后,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茶壶放下,这才缓缓张开眼睛。似乎知dào

了自己请的客人已然来到此间,,眼中不由闪过一道奇妙的笑意,嘴角微微翘起,绽出一丝好kàn

的笑容。

“你姓吴?”

吴桐正好奇这位中年人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便是这么石破天惊!

“是!”

“呵呵!”中年人轻笑两声,站起身来,很自然地拍了拍吴桐的肩膀。

吴桐在对方手伸过来的时候便想挪开身子,可那只手依然若无其事地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原本放松的身体突然像拉开的弓弦一般绷紧。

“不要紧张,”中年人拿开放在吴桐肩上的那只手,在空中虚画了个圈,说道:“因为我认出来你的剑,唔,更确切的说,是认出来你的剑术。”

“斩天拔剑术?”

“斩天拔剑术!”

同样的五个字,不一样的语气,却不约而同地同时从两人口中说出。

宅子外面的那些人听到从里面传来的笑声,不禁有些好奇,自家那位大人虽然和善,可从没有过如此欢畅过,转头有些怀疑地看了看天上太阳升起的方向。

“可惜太过下乘!”大笑过后的中年人突然冷冷地丢过这么一句话。

未等吴桐明白过来,勃然大怒,中年人自顾自说道:“斩天拔剑术被你这么用,和拿把宝剑劈柴火有什么分别?”

“我……”

“唔,你不用解释,我知dào

你尚未踏入修行,可看你年纪已然不小了,光阴荒废啊!”

“我……“

“你真的不用解释,少年当有壮志,无志空活百年!”

“我奇经八脉不通……”

中年人乍闻此言,神色突变,慌忙抢上一步,伸出食指搭在吴桐的右手脉门之上,闭目良久,惊道:“一贯如此?”

“正是!”

中年人颓然地坐会椅子上,满脸的神色皆化为失落。

吴桐有些惭愧,想着是因为自己导致了这样的局面,便轻声唤道:“先生!”

中年人摆摆手,说道:“我乃大唐天枢处客卿,你吴家曾与我有旧,既然见到故人之子,本想着能照顾一二,可惜你奇经八脉不通,无法修行,实在头疼!”

吴桐试探着问道:“请问先生可有办法?”

中年人摇了摇头,叹气道:“修行,当调动天地元气融于体内奇经八脉之中,你奇经八脉不通,如何汇聚天地元气,恐怕是……唉……”

似乎有些不忍心,但中年人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恐怕终生无法踏入修行之道。”

吴桐虽说在家乡时就听那个不知dào

从何处来的魏先生说过此话,可同样的话出自这位天枢处客卿的嘴里,意义大不一样,想着自己当着父亲牌位说起的话,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中年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也罢,你虽然修行无望,但是这斩天拔剑术的精髓我倒是可以指点一二,今后便跟着我在天枢处做个跟随,每月十两俸银,你看怎么样?”

吴桐不禁大喜,正愁找不到安身的地方,这瞌睡遇到送枕人,真是人之幸事!

中年人看着面前这个俊秀的少年,幽幽然说道:“可惜,我大哥失踪多年,不然,想必他对你定会十分欢喜,哈,普通人竟然能胜过修行者,哈哈……哈哈哈哈……”

屋外的阳光此时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光影,偶尔有几声鸟鸣在院中起伏,不知谁家的猫狗在打闹,吴桐和中年人朝外望去,一只喜鹊正站在树梢间低头用喙梳理着身上的羽毛。

“请问先生,方才你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是何处?”吴桐小心翼翼地问道。

中年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吴桐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大理寺!”

吴桐嘴张大老大,良久才开口,这次问得愈发小心:“那外面那些人……”

“当然是大理寺的了,只不过在我手下兼了份差事罢了!”

吴桐越发有些摸不透眼前这位的底细,不知dào

等待自己的命运到底是福还是祸?

院中有喜鹊鸣叫,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吧?吴桐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

掀开珠帘,中年人引着吴桐走到院中,吴桐突然想起一个十分重yào

的问题,便开口说道:“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我名东亭,天枢处三位客卿之一,你可以称呼我为二先生!”

“二……先生!”

吴桐想着那个特殊的数字,不禁有些好笑,瞬时憋得有些脸红。

为了掩饰,赶忙咳嗽几声,说道:“那先生贵姓?”

枝头的喜鹊梳理完羽翼,“喳喳”清鸣两声,一振双翅,朝天边飞去

正饶有兴趣,专注地看着这一幕的二先生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我姓魏!”

第6章 二先生与十三执事

走出门外的吴桐还在震惊于方才院门背面深入半寸的那个圈痕,虽然心中嘀咕怎么这位二先生也姓魏,因为过于震惊加上还要去大理寺走一遭的烦恼,便没有多想。

沿着早晨踏过的砖石一路折回,阳光是灿烂到极致的那种,而河边渐渐绽开的夹竹桃总会让照拂在众人身上的阳光染上几缕淡淡的香气。

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流淌的味道,吴桐看着前面走路样子优雅中透着几分懒散的二先生,偷偷地伸了个懒腰,却没有能看到背对着他的二先生嘴角划起的那道弧线。

“大哥,你推荐的这小子真是有趣。”二先生心中感慨道。

望着天上流动的白云,想着自己那位还不知在哪里的兄长,二先生一挥衣袖,有些愠怒地心想:“明明与这少年有着关系,却不准我向他询问你的事情,还是这么倔强啊!”

吴桐看着前面的青衫男子突然抬头看云,突然挥袖,心中大奇,想着莫非这位二先生还想挥一挥衣袖,看看是否能带走一片云彩?

可衣袖挥处,浮云依旧……

大理寺寺丞见二先生亲自带人前来,忙不迭地迎了出来,问清缘由,不由心中腹诽:“报案的是你,要求结案带人的也是你,莫非真当我是个随便的人?”

脑子里想到昨夜风雨交加,自己在新入门的三姨太房间的那番胡闹,暗暗有些脸红,觉着自己随便起来好像也不太像个人!

二先生哪管寺丞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这人我带走了,案子你自己想个由头结了吧。”

寺丞看着站在面前的这道身影,无奈道:“大人说笑了,这事牵涉到修行者,本该由天枢处处理,大人请自便!”

似乎十分满yì

眼前这位寺丞的态度,二先生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领着吴桐出了大理寺。

“想必你一定奇怪为何既然我让大理寺办理此事,如今又转回天枢处?”二先生随意地问道。

吴桐看着眼前这张曾经好kàn

的脸,如今岁月虽然在上面留下了丝丝痕迹,但是却更是平添了几分魅力,漫不经心的随意在这张脸上竟然是如此地潇洒。

虽然吴桐没有什么动作,但是那双看向自己的那双眼中透露出来的平静说明了一切。二先生伸出一只手放在额前挡住迎面而来的阳光,说道:“剑术虽佳,终是凡人,在我看来事涉命案,当属大理寺,哪怕死于你剑下的是修行者。而现在为何将你归转天枢处,原因其实很简单。”

二先生略一停顿,低下头看着吴桐,肃然道:“无他,唯徇私耳!”

吴桐一脸惊诧地看着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出这般荒诞理由的二先生,满脸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力量,不需yào

解释!”二先生拍了拍青衫上并不存zài

的尘土,浑然不觉自己的这句话会给眼前的这个少年怎样的震动。

“拳头就是硬道理!”吴桐尘封的前世记忆中有位矮小而又高大的老人也说过类似的话,矮小是因为身材,高大则是由于形象!

只是如今二先生说的更加直接,更加形象,更加霸道!

走过栈桥,透过脚下木板之间的空隙,可以看到下方清湛的河水,只是这段河面极宽敞,流水到了此处成了一滩缓水,有若平湖。

栈桥只是通往河中心,因为那里有一座小岛,岛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栋旧楼,那便是传说中的大唐修行者的管理机构天枢处。

河水被春风吹起几许波纹,河畔砌石青青。与身遭矮矮浅丘相映成美,楼虽在岛上,却也在匆匆桃花掩映之下,树上花蕊淡淡粉粉,春风吹皱青池,拂上花树之梢,水动花瓣落如雨。落在二先生的青衫之上,如点缀了略深一些的花影。

吴桐的目光透过层层的树影,落在了不远处的那栋旧楼上,楼高三层,斑驳不堪的墙面述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周围的水花天色相映,越发地古意盎然起来。

不知dào

为何,吴桐觉得自己胸膛处有什么隐隐透出对旧楼的一种熟悉和愉悦的感觉,仿佛是游子回到阔别多年的故土,从胸口传来的那种感觉甚至让吴桐眼角有些微微酸涩。

“怎么了?”二先生看出了吴桐的异样,以为是少年对陌生的紧张,关切地问道。

吴桐轻轻揉了揉眼睛,笑道:“没什么,二先生,只是风沙迷了眼。”

二先生抬手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栋旧楼,说道:“这,便是那天下修行人敬仰、畏惧、向往的天枢处,在我看来,哼,不过是一栋毫不起眼,破烂不堪的旧楼罢了。******,究竟还要折磨我们多久啊?”

从一见面就流露着温文尔雅地二先生嘴里突然爆出如此粗俗的话,恍若晴空闪过的那一道惊雷。

“抱歉,失态了!”意识到现在不是一个人独处的二先生略有些尴尬地向吴桐表达了自己的失礼。

吴桐敏感地抓住了二先生话语中的“我们”和“折磨”这两个词,心中不禁对眼前的这栋旧楼产生了好奇和惴惴不安的心绪。

“走吧。”二先生当先举步向楼内走去。

楼内安静异常,明明能感觉到有很多人在里面,可是,安静地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还有,心跳声。

从楼梯一路上到二楼最角落的一间屋子,二先生推门进去,吴桐从门口张望,屋内不过一桌一椅一柜,整洁非常,简陋也非常!

二先生走到桌前,缓缓坐下,说道:“进来吧。”

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二先生眉头有些微蹙,说道:“脚步放轻些,别扰了楼里的其他人。”

咯吱咯吱声不绝。

二先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才自嘲地轻笑道:“我倒忘了,你无法修行,自然不能调动天地元气减轻自身重量。”

吴桐转眼望向四周,青色的墙板上布满斑斑虫蛀鼠咬后的痕迹,墙角那两人高的柜子上堆满了书籍卷宗,桌上别无他物,独独放了一张古琴,与在那间宅子里见到的不同,这张古琴显然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粗浅的刀工与二先生的风流格格不入,但却依然不能影响二先生是个雅人!

“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几句话不由地从吴桐唇间流淌出。

二先生略显疲惫的眼神忽然一亮,念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好!”

摘下挂着的狼毫,饱蘸浓墨,起身在墙板上一气挥洒而下,几行大字在墙板上铺散开来,笔力纵横,直刺眼帘!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二先生从抽屉中拿出一样东西,眼尖的吴桐看到正是与早上来找自己的那化神境修行者相同的腰牌。

二先生将腰牌随手丢给吴桐,说道:“从今日起,你便算是我门下执事之一,我会吩咐天枢处将你造册在案的。”

“那,二先生,你门下共有多少执事?”

“不多。”二先生随口答道。

“我排行第几?”

“唔,正好排行十三!”二先生扳了扳手指,随口答道。

好一个十三,吴桐想起早上还嘲笑对方是个二先生,没料想风水轮流转,现世报还的如此之快,如今自己却又成了十三执事。

望着手中沉甸甸的的腰牌,吴桐嘴里有些发苦。

哪里知dào

这站立着的少年有这许多花花心思,二先生像是想起什么重yào

事情,正色叮嘱道:

“这楼中你皆可去,唯独这三楼封存已久,任何人不能进入,记住,是任何人!”

“二先生,你也不可以吗?”

“任何人,自然也包括我!”

“难道那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二先生看着墙上刚在墙上留下的几行墨迹,轻声地说道:“三楼,只属于一个人!”

语气虽轻却异常坚定,甚至还有几分敬慕!

第7章 石坪、棋子、道德经

吴桐对二先生口中的那个人感到十分好奇,二先生的实力他是看到的,可连他都对那个人如此推崇敬慕,那,三层楼的主人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在随后的一段日子里,吴桐发xiàn

二先生口中的那个人在天枢处是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被他问道的天枢处其他人都是用一种很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继而摇摇头表示不知dào



吴桐在天枢处算是个很新很新的人,处里的老人们对这位新来的二先生的执事大感兴趣,时常有人顶着借纸借笔的幌子跑过来,或窃窃私语,或指指点点,让吴桐有种回到前世的感觉,只不过自己是笼子里的那个。

到后来,二先生的屋子非但纸没有了,笔没有了,连墨都被借走了,可是来参观的人依然络绎不绝,让二先生捶胸顿足,吴桐头昏脑涨。

这一日,被折腾的苦不堪言的两人瘫坐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二先生说道:“十三,再这样下去估计我的衣服都要被借走了,我看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

“是,二先生!”

沿河而走,春风扑面而来,河畔的青青杨柳也便扑面而来,二先生一念之间,自由天地元气聚拢而来,万物不沾,吴桐只得将真气运到脸上,将那些拂到脸上的杨柳振开,倒也觉得快活。

二先生见到此景,笑骂道:“好一张厚脸皮!”

吴桐只当充耳不闻,随手摘下一片柳叶卷成小卷,放在唇边“呜呜”地吹了几声。

河对岸突然一声嘶鸣,“长卿!”少年惊喜地看到老马悠闲地站在河的彼岸,不时低下头啃上几口青草。

“你认识?”二先生问道。

未及细听二先生的话,吴桐早已飞奔过去,抱着老马的脖子,脸贴着脸,手轻轻地抚摸着老马的鬃毛,说道:“长卿,你还好吧?”

老马用一声低低的嘶鸣回应了主人。

“这是你的马?”随后到来的二先生好奇地问道,眼前这匹老马显然岁数不小,平时用来干活都恐怕难以负担,怎能还能千里跋涉?

吴桐揉揉有些湿润的眼睛,微笑道:“嗯,它是长卿!”

“长卿……唔,是个好名字!”二先生点了点头,赞道。

二先生眼光自长卿身上掠过,停驻在被胡乱插在马镫里的长剑上,突然问道:“这柄剑是哪来的?”

吴桐一把将剑抽出,擦拭去上面沾染的泥土,说道:“是三叔给我的,据说我家祖传的宝剑,我叫它长铗。”

“我知dào

它是长铗,你说是你祖传的?”

吴桐点点头,道:“三叔给我的时候是这么对我说的。”

因为与长卿重逢的惊喜让忽略了一些什么重yào

的事情。

“这柄剑你把他藏好,以后不要轻易拿出来了。”二先生略一思索,吩咐道。

正打算先行离去,给这一人一马留个独处空间的二先生突然郑重说道:“你的斩天拔剑术也先不要用了。”

满头雾水地吴桐看着二先生脸上的肃然,低低地从鼻孔哼出一个“嗯”字。

二先生转头看着湖面,吴桐也想看,却被一株灌木挡住,见旁边有一方石坪上,顾不上其他,爬了上去,顺着二先生的眼神方向望去,不远处有水鸟自在地贴着湖面飞翔,长长的鸟喙在水中滑行,划出一道浅浅的波纹,碰到鱼儿后便灵巧至极地合喙,一拍双翼,往河岸边飞去,再用细细的爪子踩住正在不停挣扎弹动的鱼儿,衔住后举颈向天,咕噜一声吞下肚去,看着无比地轻松自在。

二先生问道:“这,能告sù

你什么?”

吴桐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二先生是想告sù

我,做人当看准机会,择机而动,方能潇洒自如!”

二先生冷冷地盯着吴桐,突然怒道:“蠢材,你要是再用长铗使出斩天拔剑术,你的下场就跟那鱼儿一样!”

鱼儿在水水在天,轻松惬意,只是可惜中间多了只掠食的飞鸟。

吴桐不太明白二先生的意思,但是看起来,这位背负双手,看着水鸟进食的二先生似乎并不想告sù

他。

“会下棋吗?”收回目光的二先生随口说道。

“略懂一些!”

“那好,下一盘!”

二先生袍袖一挥,有风过处,尘土吹去,吴桐发xiàn

脚下的石屏上横竖线条纵横交错,赫然竟是一张棋盘。

看那线条皆是石屏自生裂缝,莫非这棋盘乃是天生?

看着棋盘上呆呆站立的吴桐,二先生点点头道:“天作棋盘人作子,看来真是天意!”随后瞧了瞧脚下一堆刚捡来的黑白石子,颓然道:“这棋不下也罢,回去吧。”

吴桐跳下石屏,牵起老马的缰绳,默默地跟着二先生身后,过栈桥,穿花丛,到楼前,一拍老马的背,说道:“长卿,自己找地方安歇去,可不要毁了这里的物事。”

任凭老马自去,吴桐随着二先生回到屋内,见二先生脸上神色变幻,没敢出声相问。

随着一声长叹,二先生走到柜前,抽出一本册子,递给吴桐,说道:“既然斩天拔剑术不能用了,那你就看看这个吧,当年三层楼的那个人也时常在看这本书。”

“《道德经》?”吴桐看着手中册子封面上的三个字有些顿然无语,想告sù

二先生,自己怀中正揣着一本,可看到二先生一副殷切的神情,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见他常看此书,我便去宫中求了此书的珍本,可是读来却始终不得要领,其中内容与市井贩卖的一般无二,如今交给你,或许会有什么发xiàn

。”

回到自己的隔间,吴桐掏出怀中的那本《道德经》,打开包裹着的油纸,和手中刚拿到的那本仔细比对,一字不差。唯一的区别是怀中的这本实在破得令人无法直视。

将二先生给的《道德经》胡乱往桌上一丢,自己原本的那本胡乱塞在怀里,闻着身上隐隐传来的一股异味,想着自己好像有那么几天没有洗澡了,趁着这时空闲,便偷偷下楼来到楼背后的池塘边。

见四下无人,正边走边欲脱衣的吴桐突然脚下一绊,一头栽进池塘,手臂在塘沿的砖石上擦过,几缕血丝在池水中一闪即逝。

好不容易站稳身体的吴桐,看到自己身上已然湿透的衣服,摇摇头,正想伸手解开衣上的扣子,却觉胸口一阵剧痛,有如火炙般的灼痛仿佛要撕裂一切,毁灭一切。

吴桐的眉头痛苦地蹙了起来,看着在冒烟的胸口,有些不知所措,他整个人浸入水中,想借着池水的清凉来冲去那般苦痛,可是,胸口却越发痛得厉害起来。

耳边似乎传来有人的叹息,吴桐睁眼茫然四顾,下意识去寻找叹息的来处,却只能看到透过渐渐沸腾的池水而扭曲变形的世界。

风在叹息,树在叹息,楼在叹息,塘在叹息,长安城在叹息,甚至整个天地都在叹息,淡漠沧桑有若无情!

他捂着耳朵,但是叹息声穿透手背,清晰而有力地钻进耳朵,传入他的脑海中,于是,吴桐昏了过去。

他裸露在衣物外的手臂,脸颊开始迅速变红,随着池水沸腾而四散飘逸的头发开始变得枯燥,指甲也仿佛变得有些干酥!

有叶落于池内,瞬时焦黄枯萎。

天尽处,有河数条,积塞千年,旁有一山,经年冰寒。

这一日山突然喷薄而发,火光冲天,有岩流浓烟滚滚,挟天地威势席卷而下,过处,万物皆不能阻,直至远方。

一方天地方才归于平静,恍若平常!

不知过了多久,河水的淤积处裂开了一条小缝,然后一股涓涓细流涌了出来,然后逐渐蔓延开来,裂缝越来越多,细流越来越密,终于会聚到一起,欢快地流淌起来,主流支流尽皆通畅,再无阻隔。

唯有山腰间一棵小树在风吹起时伸开枝条倔强地挺立!

大唐钦天监记录,唐庆历十四年春,天地有异象!

第8章 口称“二哥”的三先生

春风本多随雨,一下便是淅淅沥沥,站在天枢处二楼朝外望去,远处陡然拔起的高山不受丝毫影响,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云之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出的光辉,被山崖反射,向世间洒出片片光芒,感觉十分温暖。

吴桐看着桌上扔着的《道德经》,不由自主地伸手入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那日在池塘中醒来后便发xiàn

放在怀中的那本破旧版的《道德经》不知去向。

想着那是魏先生送给自己的东西,而自己却没有保存好,不禁有些羞愧,更决心要好好保管好二先生丢给自己的这一本了。

搬过椅子,靠着窗坐下,随手翻开一页,看着书上的字,轻声念道:“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摇了摇头,虽然这些字句吴桐都能够倒背如流,但是其中到底有什么意思,他还是一无所解。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渐渐小了,吴桐把书轻轻搁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屋门,来到天枢处楼外。此时的雨已经停了,阳光慢慢从云层缝隙中洒落,虽然空气阴冷,道路湿滑,但是旧楼四周的石坪间的青石缝中仿佛满满都透着暖意。

远远看着对面河岸栽种的杨柳,绿得有了烟雾,晕得如梦一般,禁不住举步走近去看时,枝梢却没叶片,皮下的脉络是楚楚地流动一抹绿色。

吴桐身体内的真气开始欢快地流转起来,让他舒服地在心里发出一阵呻吟,舒服到没有察觉到今日的真气与往日格外不同。

“咦!”正低头为刚刚的一盘棋复盘的二先生抬起头,自言自语道:“对岸天地元气有点波动,不知又有哪位修行者路过了。看这番波动如此平淡,想必刚刚勉强能够修行吧,算了,还是下棋要紧。”

门“砰”的一声猛然被推开,一个穿着件破袄老头闯了进来,,想必他一时找不到簪子,胡乱盘起的发髻上赫然插着一根筷子。

“老三,进来之前要先敲门。这话我不是说了很多遍了么?”二先生头也不抬,从鼻腔里钻入的阵阵异味他就知dào

进来之人的身份。

来人几步冲到书桌前,说道:“姓魏的,你感觉到了么?”

“感觉到什么?”

“与众不同啊!”

“哪来的与众不同?”

看到二先生头也不抬地只顾在棋盘上摆子复盘,来人大怒,一挥手将桌上的棋子扫落在地,淡褐色的地板上一片黑白分明。

见自己做的事被打断,二先生也不气恼,随手拿过桌上早已凉好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方才说道:“老三,你好歹是这天枢处的三客卿,楼内楼外的人见到你都得尊你一声三先生。可你这一把年纪了,为何做事还这么毛躁。”

三先生将手里拿着的一张纸往桌上一拍,问道:“这可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

盯着纸上写着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二先生点点头道:“不错,正是出自我之手。”

三先生叫道:“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我说的是这个!”

手指在纸张的某处用力敲了敲。

二先生这才看到不起眼之处写着的“好诗”两个小字,老脸不禁一红,说道:“这大概是我那新招的执事钦佩我的书法,写下的溢美之词吧。”

“姓魏的,你要脸不要?这两个字的精妙胜你百倍,还钦佩你的书法,我呸!”

“老三,你别整天总是呸啊呸的,忒地粗俗!”

“呸,呸,呸!”

“老三,你这风风火火跑来就是为了呸我一脸不成?”二先生随手摸去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开口说道。

三先生拿起桌上的纸,凑到眼前,盯着那两个字仔细打量再三,说道:“二哥!”

听到这一声“二哥”,二先生一改方才宠辱不惊的潇洒态度,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紧张。

“写这两个字的人,你能不能让给我?”三先生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郑重地又喊了一声“二哥!”

二先生叹了口气,说道:“你每次喊我二哥,总是没什么好事,这小子……”

说到这里,二先生顿了一顿,伸手指了指三先生手里的纸,又说道:“这小子与大哥有关!”

提到那个人,天枢处如今身份最尊贵的两个人都沉默了,流淌的空气仿佛停滞,渐而凝固。

楼外的吴桐依然不急着去回去,便踏上河边那条绕着湿地芦苇的清幽石径慢慢走着,在他想来,自己既然没有修行潜质,但是有足够的作战经验,如今虽然被二先生禁止再用斩天拔剑术,可他骨子里的那种拼命依然存zài

,不可磨去。

“天地有呼吸,是为息也……”吴桐想着二先生对自己说过的话,闭上眼睛。

他知dào

他心中是有障碍的,不能修行便是其中分量最重的。

在呼吸中,他能感到天地间的气息在缓慢流淌,其中丰富而复杂难言的流动规律仿佛能够掌握,自己的眼前清亮的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道门,异常清晰!

“我需yào

他!”三先生异乎寻常地严肃,浑浊的双眼中透出难以拒绝的渴望。

“可是他无法修行!”二先生提醒道。

三先生低下了头,想着自己看中的小子居然是个奇经八脉不通的普通人,这终生无望修行的痛苦对于一个尚是少年的人来说是何等的残酷!

“老三,”二先生安慰地拍了拍眼前有些情绪低落的三先生的肩膀,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实就是现实,我再帮你物色个人选吧。”

楼外,天地元气开始集结,虽然速度缓慢,但是依然在一丝一毫地汇聚,天边洒下的阳光照在吴桐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

吴桐所站立的地方似乎与周围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外面清风徐来,而里面则是狂风肆虐,不小心闯入进来的一只蜻蜓,尚未来得及轻振透明的薄翼,便被几成漩涡的风柱直卷九重天。

二楼角落里那两人,觉察到了此时楼外的异状,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楼外有修行者破境!”

为了尽快探明情况,二先生一挥袍袖,从窗口直接跳下,天地元气转化而成的念力包裹着他安然落地,毫发无损。

三先生嘀咕了一声:“疯子!”便沿着走廊,楼梯一路冲出楼外。正看到二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浑然没有平时那种风流潇洒的态度,脸上充满了震惊之色。

顺着二先生的眼神看去,这位天枢处三先生看到一股股虽然不浓郁但是却精纯无比的天地元气围绕着一个少年在旋转。

终于,吴桐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围着的天地元气这才慢慢散去。

三先生几个箭步上前,将吴桐扶在怀中,感受到他的平缓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回头过,怒道:“姓魏的,这便是你说的不能修行?”

二先生看着周围这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天气,和此刻安静地躺在三先生怀里的那熟悉的身影,看到阳光洒在上面,微风拂过,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想着,这便是所谓的风光了吧。

第9章 风~流意出,要还是不要?

这个梦极美,美到桐不愿意从梦中醒来;这个梦也太真实,真实到梦中竟然还有二先生的身影。只是,和二先生并肩而立的老头是谁?

浑身一阵刺痛,吴桐“呀”的一声睁开眼睛,景色依旧,人物依旧。

一身青衫的二先生负着双手站在窗前,凝望着天边的浮云,沉思着什么。听到吴桐弄出的声响,回过头来,说道:“你醒了?”

吴桐见二先生脸色如常,只是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几丝疲惫,想着自己怎么就这么在椅子上睡着了,想必是二先生一直照看着自己,心中升起阵阵愧意。

“醒了就好,去把那碗药喝了!”二先生随手一指,吴桐转头看见桌上放着一直青瓷小碗,碗沿一缕金边在光线的影射下,时不时闪出几缕耀眼的光芒。

吴桐站起身,走到桌前,看着碗里那一碗黑得仿佛都能滴出墨来的汤药,眼皮不禁颤了颤,闻着汤药传来的刺鼻腥味,有些犹豫不定。

耳边传来二先生的声音:“怎么,堂堂天枢处执事,连碗汤药都不敢喝?”

虽然心志坚定,但少年人总有少年人的脾气,一仰头,咕咚咕咚,一碗汤药就进了吴桐的肚子。虽然汤药腥味刺鼻,但是味道却不算难喝,被苦涩淹没的味蕾上慢慢感受到清凉的甘甜。

“这是……”吴桐青瓷碗,有些迟疑地问道。

二先生轻笑一声,说道:“算你小子有福,正是‘破天丸’,只是此药药力浑厚,怕你体虚承shòu不起,才用雪莲水化开,缓解其中的霸道。”

吴桐在家乡时曾听那位私塾的魏先生说起过,天下灵药虽多,此药常人服之,虽然能濒死回魂,可作用也不过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可对修行者来说,珍贵莫过“破天丸”,修行之路漫漫,终生无望破境实属平常,可如能服下“破天丸”,便有望突pò

目前境界。只是因材料有些已然绝迹,这“破天丸”也仅在天枢处还剩下那么三四颗。

感受着一股凉意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刺骨的疼痛变成一种痒痒的酥麻,忍着着这种痒并快乐着的煎熬,吴桐说道:“二先生,这‘破天丸’如此珍贵,岂能随意浪费在我身上?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值得值得!”

吴桐这才发xiàn

,屋子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只是因为他站的位置是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所以,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直到此人连声说道“值得”,吴桐才看到,这说话之人与自己梦中与二先生并肩而立的老人面目极其相像。

看着这人一副口水欲滴,恨不得抢上来握住吴桐双手的样子,二先生摇了摇头,说道:“这位,就是天枢处的三客卿了,你便随我的称谓,尊他一声三先生吧。”

吴桐看着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三先生,觉得这人的装束不是疯子乞丐,便是世外高人。想着此处乃是修行者的圣地天枢处,吴桐觉得后者的可能性略大几分,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何年纪明显偏大的他反而位居二先生之下,但依然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二先生座下十三执事吴桐,见过三先生!”

三先生听到吴桐的话,脸上的皱纹并没有舒展开来,反而挤成了风化石层般的线条,密密麻麻,充满了沉重。

“小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尝试这等危险之事?”

“我不太明白,望三先生赐教!”

“天地元气乃由天地呼吸而成,修行者便是上体天心,寻得其中规律,调动其为己用。”

“三先生说的是,可,这与我有何关系呢?”

三先生看着吴桐年轻的面庞,狠狠地说道:“我就是要告sù

你,修行应当量力!你现在是属于老子的!”

满屋莫名惊诧,空气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气息!

看着吴桐投过了的莫名其妙的眼神,三先生掏出那张写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纸来,指着角落的“好诗”二字,问道:“这两个字是不是出自于你手?”

吴桐看到自己信手涂鸦的笔迹被三先生捏在手里,听到三先生如是说,便以为是在怪罪自己,于是就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那般,两手握在身前,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二先生,我不该在你的墨宝上随手乱写,下次再也不会了!”吴桐抬起头,诚恳地对二先生表示着自己的歉意。

三先生看着正在一旁洋洋得yì

的二先生,不由地叫道:“就凭他姓魏的这两个破字,也配被你称作是墨宝?我呸呸呸!”

二先生向来自认琴棋书画,文采风流,如今自己的得yì

之处被三先生当着吴桐的面如此践踏,面子上觉得有些难堪,低声道:“老三,你够了!”

正在使劲朝着地板吐口水的三先生,哪里顾得上看二先生此刻的脸色已然由白转青,青终是青面獠牙的青!

听得三先生所用之词越来越不堪,二先生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随着二先生的叹气,桌上书堆中叠在最上面的那本书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快速翻动,发出“刷刷”的声音,半开着的窗户微微振动,窗棂“嗡嗡”响声不绝。

“风流意!姓魏的,你来真的?”

二先生散发出来的气息,温雅而文儒,让人感觉到如沐春风,这便是他的“风流意”。

见二先生“风流意”一出,老头顿时如被霜打的茄子一般,嘀咕了一句“幸亏只是风流意,还没化成‘肃杀意’。”,随手将手伸进破袄,在探出时,食指中指间赫然夹着一只虱子。轻轻双指一捏,“啪”的一声轻响,一缕青烟从指间渐渐散为无形,这才悻悻地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赌气般地闭口不语。

二先生终究是见多识广,并不会像吴桐那样,见到三先生一把年纪突现顽童之状而感到惊奇好笑,只是淡淡地说道:“老三,还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三先生听到问话,再也顾不得维持自己先前的扮相,跳起来叫道。

“什么要还是不要?”吴桐有点不知所以!

“闭嘴!”天枢处的两位先生同时喝道。

第10章 三先生的身份

暮色将至,楼里的灯笼也早已高高挂起,只是寂静依旧。一如此刻正在屋子里的那三个人!

残阳照进来,靠在窗前的二先生的一边侧脸显现出异样的红,红得像要滴下血来。与青色的墙板相衬,格外分明。

“老三,他可是老大的人,你想清楚了?”

提到那个神mì

的天枢处大客卿,三先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朝着门口张望了一眼,仿佛二先生口中的那个人会在这时踏入屋内。

看看眼前正坐在角落里发呆的吴桐,终于还是内心的那股强烈的欲望战胜了对某人的恐惧,咬咬牙说道:“就算是他在这,我也要定了!”

话音落定,屋内悄然无声。

夜风微亮,窗棂间糊着的窗纸在吹拂中瑟瑟发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给笼在阴暗中的三人平添上几分萧条的味道来。

思忖良久,二先生开口道:“吴桐,字是什么?”

吴桐听到这一句莫名其妙毫无根由的问话,不由地呆了一呆,随即说道:“虽然听到过很多人告sù

我,字是用来传到授业解惑的载体。可对我而言,字不过是符号罢了!”

于是,一人眼神黯淡,一人目光发亮。

三先生说道:“二哥!”

短短两个字难掩话语中的激动,声音在颤抖间仿佛已经耗尽浑身的力qì



就在渐深的夜色与怪异的气氛中,二先生突然笑了,笑容里有着并没有刻意遮掩的失落。跨前一步,走到吴桐跟前,说道:“抬起头来。”

吴桐依言站起身,抬起头看着二先生那在黑暗中由亮复黯,如今却尽显决然的双眼,心中生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他不清楚这两位大人物之间的对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心下明白,一定是与自己有关。

便在此时,二先生说道:“你真的觉得字就是一个个符号?”语气中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期望,哪怕这份期望的答案是否定。

“是的,二先生!”

天边的仅剩的几许蒙蒙暮光照耀在他坚毅平静的脸上,哪怕这个回答会给自己带来不一样的命运。

点了点头,二先生重新回到窗前,仰起脸看着东方初挂的一弯明月,冷冷地说道:“那你跟着三先生走吧!”

想了想,又说道:“用心点,三先生是大唐目前最有名的的神符师。”

修行之境,强者如林。可相同境界,念师无dí



作为念师中最神mì

最特殊的一种,符师拥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以自身为笔,以天地为墨,尽抒心中块垒,字符间杀伐决断,快意恩仇。

眼前这位邋遢到宛若乞丐的老人,竟然便是如今大唐最有名的神符师?

吴桐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三先生可是姓秦?”

“老夫秦河!”

随后好奇道:“你知dào

我?”

吴桐肃然拱手道:“在家乡时曾听私塾先生说起过。”

秦河听得连偏远地乡村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都知dào

自己,不由又有几分得yì

起来,可转头对上二先生魏东亭清冷的目光,心中一凉,只得将这份得yì

藏着心底,可终究眉毛还是有些在空气的流动中飞扬起来。随后口中说出的话来也格外明快起来:

“你对字的理解甚合我意,当可传我衣钵。”秦河越想越高兴,要不是顾及二先生在一旁,恐怕早已忍不住大笑起来。

人生得yì

须尽欢,只是此刻有杯有月却无酒,秦河从柜子上取下几个小巧的紫砂茶盅,提起桌上的茶壶,将茶盅一一倒满,随后递给二先生和吴桐,轻轻在茶盅的杯壁上一碰,“叮叮”两声清脆的声响,伴着清幽的茶香,袅绕在这时散入屋中的月光上。

结果秦河递过来的茶盅,二先生漠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暖意,抬手仰头,顷刻间早已变得冰凉的茶水顺着喉管进入体内,这一抬一仰之间,将一杯茶水喝出个气吞山河的气势来,便如灌下的是那封埋十数载的女儿红。

“吴桐,你过来!”二先生淡淡地说道。

赶忙一口喝尽杯中茶的吴桐,将手中的茶盅轻轻放在桌上,依言走到二先生面前。

突然二先生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指点在他的眉心,如秋波入水了无痕迹。

秦河见二先生出手,大惊,以后二先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见到二先生脸上波澜不惊的神情和身遭天地元气的微微波动,提起的心放了下来,自己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绽开了几丝不算好kàn

的笑容。

今晚的月色是极美的。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上,把清如流水的光辉泻到广阔的大地上。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天枢处旧楼不远处的山峰升起了缥缈的雾气。幽静的紫丁香丛,花还没开,沉浸在月光当中。所有的花,露水沾湿了的,彼此可以分得利落。树木在月光缝隙间投下了长长的、捉摸不定的影子。

而吴桐本有些微蹙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竟与二先生有几分仿佛。秦河看二先生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这才问道:“你把风流意传给他,不会觉得后悔?”

二先生挥了挥手,说道:“你不也是一样,纵然有朝一日他成为神符师,可他的老师也只能是他。”

顿了顿,二先生有些疑惑道:“他的奇经八脉淤塞,按理终生无望修行,这是我亲自查验过的事情,可方才我与他气息想通之时,竟然发xiàn

,他的奇经八脉已通,只是由于缺乏调养,所能承shòu天气元气有限,可踏入修行之境已不再有任何障碍。”

两人正在交谈,吴桐睁开眼睛,觉得似乎自己脑海中多了些什么,身上一袭黑色执事袍无风自动,与撒进屋内的月海相映,隐隐有出尘之感。

“不用多想,你脑海中多出来的东西是我的‘风流意’,平日里若有空闲不妨多加揣摩。”二先生如是说。

秦河看着脸上洒满了失落的二先生,对吴桐说:“他的字虽然不咋的,可是,却真是个爱字之人。虽然我知dào

他嘴上不服,心中想必也和我一般,极为赞赏你那几下子,不如留下点东西,也算是答谢了!”

吴桐看向二先生,见他眼中露出一丝期盼之意,微微点了点头,便走到桌旁,摊开上好的宣纸,边上秦河早已将浓墨研好。

低头看着自己鞋面上的一层银白,吴桐提笔饱蘸浓墨,也不点灯,就着月光在纸上行云流水,一蹴而就。

二先生上前一看,纸上字迹笔力迥劲,一眼观来赏心悦目,美不胜收,不自觉地念诵道:“春苑月裴回,竹堂侵夜开。惊鸟排林度,风花隔水来。”

“承你这份情了,初入境的修行者!”二先生脸上未动声色,可嘴角却不由扬起了一条好kàn

的弧线。

当明白二先生口中所谓的“初入境的修行者”指的便是自己时,吴桐先是不信,再是质疑,最后是狂喜,于是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月光流转过来,沾染着桌上摆放着的茶盅,不多不少,正好四个。

第11章 长安街上的屁滚尿流

长夜漫漫,月朗星稀!

三先生秦河难得披了一件白色的长袍,平日里总是胡乱盘着的发髻今日也梳理的一丝不苟,想来也是为了给吴桐留下一个好点的印象。

秦河的屋子与二先生相反,正是天枢处二楼的两端。

与他的外貌不符,屋内却是整洁非常,与二先生的杂而博学相比,这位天枢处三先生则是专而精深。

“符之一道,浩如烟海。纵然如我,也只不过是其中一粟,何敢言得窥天道?”秦河伸出手指虚空比划了几下,周围的天地元气隐隐在吴桐眼前聚成了一个“符”字。

这,难道就是返虚境修行者的实力?

这,难道就是神符师的手段?

“也罢,瞅着今晚月色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长安城内,寂静无声,巡夜的金吾卫跑过时泛起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无人烟的大街上,更给这片夜色平添几分幽然。

此时已过丑时,便如青楼这等热闹的地方也是门庭紧闭,唯有那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还在叙说里面进行的雪月风花。

秦河低头看着路面被车轮积年累月碾压出来的辙痕,交错纷杂,有些感慨道:“当年我到长安时,这里铺设的青石尚是新的,岂料岁月匆匆,人非物也非。”

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吴桐,说道:“这是我今日在楼后池塘内洗澡时发xiàn

的,说来奇怪,这东西总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着自己手中拿着的东西,吴桐一眼认出这是自己丢失的那本道德经。夜风微凉,拂过书册,也拂过人的脸庞,迅速翻过的书页呈现着虚无的空白,曾经布满的墨迹如今都化为记忆中的念想。

看着封面角落上的那个特殊的折痕,吴桐捧着书有点失神,却听到街角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不要挡住老子的去路。”

吴桐抬起头看着刚刚恶狠狠说话的人,不禁有些失望,又是一套蒙着头的夜行衣,想着毫无新意,便有些意兴阑珊,索然无味起来。

秦河更是眼睛微眯,早早躲到了一旁,反倒显得吴桐孤身站在路中,异常突兀。

“你小子不怕死?”黑衣人喝道,扬了扬手中的朴刀。

自黑衣人身后遥遥传来“抓刺客”的呼喊声。

吴桐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刀随着月光的映射而吞吐着忽幽忽明的寒光,突然问了一句:

“吃了没有?”

黑衣人手中的刀抖了一抖。

吴桐突然动了,以肉眼极难分辨的速度掠向黑衣人,同时一掌拍出,端端正正地印在黑衣人的胸膛之上。

“啪”。

吴桐只觉从手掌处传来一阵巨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向来处跌飞而去。

后背与地面相遇相识,吴桐大惊,未及起身,刀风已然罩面,吴桐强行起身后脚尖在地上一拧,膝盖微弯,让砍向自己的刀擦着左胸过去。

见自己一刀无功,黑衣人毫不犹豫,一拳打了过去,姿势已经用老的吴桐看着在瞳孔中越来越大的拳头,突然心中一动,一指点出,无声无息。

钵大的拳头和一根细长的食指撞在了一起,却并没有擦出个海枯石烂,反而生出些风流倜傥来。

一拳难解风情,吴桐只觉得食指处痛入骨髓,一股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强dà

力量,从那黑衣人的拳上传了过来,不过片刻功夫,便要支撑不住了。

于是,他闷哼一声,唇角渗出一丝殷红。

黑衣人蒙面的黑巾微微动了一下,似乎黑衣人咧着嘴笑着,看着吴桐的目光,隐隐有些猫捉老鼠的兴趣来。

“就让我送你上路吧!”黑衣人似乎发xiàn

吴桐并没有什么办法,终于狂笑出声,拳上的力量又增加了几分。

吴桐冷哼一声,知dào

自己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困境,食指渐渐弯曲,几欲折断,内心深处却在狂喊:“送你妹!”

这时,吴桐却觉得体内的奇经八脉一震,一股庞大的念力从其中喷薄而出,沿着循环尽数灌注到他的食指上。

这一瞬,吴桐有些错觉,自己的这根食指成为了一根金手指。

真气的碰撞化为无数道尖啸声,二人身遭泛起无数道真气碎流,撕碎了偶尔飘落的树叶。

吴桐大吼一声,运转念力,用力戳出,只是,他忘了,金手指终究还是软的。

黑衣人眼中紫芒闪过,天地元气开始疯狂地向他的体内聚集,他的气息也开始迅速强dà



不顾吴桐的手指,黑衣人收回拳头,冷哼一声,又是一拳轰出,只是这次,空气中隐有风雷之声。

吴桐大骇,情急中往地上一扑,瞬时往旁边滚去,堪堪躲过黑衣人这势若奔雷的一拳。

始终在旁边悠哉围观的三先生,点点头,赞道:“果然天资聪颖,连这打滚都有几分潇洒之意。”

浑然不顾被他称赞的人此刻正狼狈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秦河的目光从吴桐身上移到黑衣人的面巾上,突然语气一冷,说道:“长安城除了这小子,已多日不曾有修行者来过,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一位化神境的高手?”

黑衣人愣愣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拳头,似乎没有想到原本计划中必杀的一拳有人会使用这种不顾脸面的方式躲了开去。

正在出神,猛然听到秦河的话,不由身躯一震,对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老头生出了一丝警惕,甚至有些畏惧。

此时夜已深沉,耳边自身后传来的呼喝声越来越近,黑衣人有些急躁起来,对着秦河微一躬身,随之而去的便是自己的拳头。

有云遮日,长安城内的这片小天地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咄!”

秦河右手食中二指一并,轻喝一声,一团火焰在黑夜中绽放,如绚烂的烟花,经久却不弥散。

黑衣人的身形顿住,惊道:“返虚境的符师!”

目光闪烁,继而化为决然,黑衣人再度身形掠起,仿佛又快了几分。

秦河点点头道:“却是返虚境。”

继而又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不是符师。”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衣人蒙着黑巾的脸,秦河正色道:“而是神符师!”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空气中平和的天地元气随着三先生手指在空中的虚划变得肆虐起来,化为刀风剑qì

,凝若实质。

黑衣人见不可行,身形暴退,却似四周俱是被无形的墙挡着。

“樊笼?”

“樊笼!”

黑衣人的惊慌失措与秦河的平静淡定构成了一副微妙的街景。

纵使有云遮月,三先生用自己的眼睛在黑夜中寻找到了光明。

目睹了这一场修行者之间看似久长实则瞬然的战斗的吴桐,心中升起无限光明!

于是,这一夜,黑暗里,长安城街角大放光明!

第12章 风流后的肃杀

夜太美,美到极致便让人忘却了危险,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间倾泻而下,在樊笼处呈现一种不真实的扭曲。

看着黑衣人不甘地挣扎,秦河叹了口气,对吴桐说道:“只是化神境罢了,你竟然如此狼狈,可惜了天枢处刚发的袍子。”

今晚是吴桐入修行以来的首战,也是他最跃跃欲试的一战,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这样的结果。出师未捷虽然未必身死,可心却有点有如灶头的熄灭良久的灰烬,凉得彻透。

纵使不甘,可败了就是败了,从他用某种动物打滚的姿势躲避黑衣人那挟裹着无尽杀机的一拳的刹那,他便已经败了。如今又听到三先生的口中不咸不淡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吴桐被三先生光芒照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黑衣人举起手中的刀,念力透过刀锋,不停地砍向困住自己的樊笼,可是,留下的是三先生秦河满脸对其的皱纹和那一双已经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刀光斩碎了月色,也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

终于,寒刀破风声戛然而止,黑衣人握着刀柄,放在身后,沉默地看着眼前这没有实形的樊笼,眼神里闪烁着厉色,置于身后握刀的手虎口处那一抹殷红慢慢绽放。

“你是谁?”

“我是我!”

吴桐听着两人的对话,摇摇头,感觉到莫名其妙,想着修行者的世界果然是不走寻常路,连说话之间也让人难以捉摸。

黑衣人看着眼前一袭白袍的秦河,冷冷地说道:“长安城的神符师没有几个,其中最不修边幅的便是天枢处的三先生。”

秦河一愣,略带一丝苦笑道:“我看起来真有那么不堪?”

吴桐看着他犹在空中虚划手,指甲间的那层黑色分外刺眼,连黑夜都无法相融。耳边正好传来三先生这般的话语,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秦河脸上罕见地浮现了几缕不同寻常的红色,在夜光下熠熠生辉。

一挥袍袖,樊笼内骤然压力剧增,黑衣人似有些承shòu不住这般压力,单膝跪地,膝盖与青石砖相逢相识相遇,迸开的裂缝诉说着地久天长。

这由四周而起的压力,迫使黑衣人不得不投入全部的念力来对抗,以至于连说话都有些吃力起来,好半天,从他嘴里才说出一句话来:

“不愧是返虚境的神符师,对付化神境如此轻松。”

秦河淡然一笑,说道:“你不必激我,方才你以化神境修行者的身份全力想要搏杀我这刚入修行的学生,也没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黑衣人不禁哑然。

秦河没有因为黑衣人的不语而停止发表自己的看法:“而且,你欺负了他,我便欺负你。打了小的,便来老的,岂不是天经地义?”

吴桐听着三先生说出了的东西越来越不像话,如今更是将这份无耻说得如此光明正大,道貌岸然,心中便有几分羞愧,便偷着瞄向黑衣人,深怕他连带自己也嘲笑起来。

可黑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讥讽的表情,也许是无暇顾及,也许是觉得理所当然,只是有些艰难地说道:“可你是堂堂天枢处的三先生,以这般身份这样做终究是有些无理了!”

听到这句话,秦河看向黑衣人的眼神里便有了几分看待白痴的意思,说道:“你能入化神境,也属不易,自然当知dào

返虚之下,皆为蝼蚁。如今我乃返虚,你为化神,我境界稳压你一头,那我所说的,所做的便是道理!”

话语虽轻,可听在吴桐的耳朵里,便如惊雷般振聋发聩,想起了二先生曾经说过的那句“力量,不需yào

解释!”。

如今听到三先生关于“道理”的这番异曲同工的话,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心里转过一个念头,这天枢处莫非是尽出自大之人,这二、三两位先生已是如此,那天枢处旧楼三层的主人又会是何等霸道之人?不由隐隐对那位神mì

的大先生愈发好奇起来。

纵然对这位神符师的话不敢苟同,可身在樊笼中的黑衣人还是认清了自己此刻身为鱼肉的局面,刀俎在旁,纵然生猛如他,既然破不了樊笼,也只得默认对方成王己为寇的事实。

樊笼虽然绝了黑衣人的归去路,可断不了他身上开始散发出来的那股欲求鱼死网破的肃杀。

伸手轻轻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巾,底下是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或许是因为长期不见阳光,也或许是因为脱力,脸色显得分外苍白,皮肤下青筋纵横,让这张脸凭添了几分狰狞。

“天不佑我,我必破天!”

黑衣人的身体四周,天地元气透过樊笼开始大量地灌进他的体内。

吴桐不知dào

是不是眼花,似乎眼前的黑衣人本已壮硕的身躯又庞大了几分。

秦河脸色有些肃然起来,虚空比划几下,冲进樊笼的天地元气像是被切断一样,在樊笼外徘徊,却再也不能进入分毫。

自秦河开始动的刹那,吴桐已经在注意了,三先生比划的轨迹在他的眼里,拼成了一个字,那是一个大大的“禁”字。

神符师竟然强dà

如斯?

神符师竟然强dà

如斯!

吴桐和黑衣人心中同时闪过这样九个字,只是,吴桐在震惊,而黑衣人在感叹!

见自己最后的手段被对方如此轻易破去,黑衣人眼中的不甘化为不舍的决然,在吴桐眼里已然壮大几分的身躯突然猛涨起来。

被这诡异的情形惊住的吴桐,体内的念力化为丝丝风流,残破的衣袂在夜风中招摇。

秦河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向前跨去,想要挡在吴桐身前,可是,只听“砰”的一声,身在樊笼里的黑衣人,如同焰火一般炸开,早已郁积在体内的天地元气再也没有了束缚,尖啸着冲向某个人。

自知无法对秦河造成伤害的黑衣人,用生命的代价想要的便是吴桐的命!

与黑衣人一样,被困在樊笼中的天地元气,此刻得返自然,分外畅快,于是,这份来自黑衣人临死时执念中的杀意也分外凌厉!

三先生来不及救!

吴桐来不及躲!

天地元气已至!

杀意已至!

终是避无可避!

吴桐咬咬牙,凝聚奇经八脉中仅存的几缕念力,一指点出!

相逢无语也风流,便是一指点春秋!

“哇”的一声,吴桐口中喷出一道血箭,人萎顿了下来,指间的剧痛清晰地告sù

他,食指关节尽碎,五脏六腑受伤非轻!

可,这杀意,终究是接了下来!

吴桐轻抚胸口,喃喃道:“原来,风流到了极致便是肃杀,这便是二先生的‘肃杀意’!”

三先生秦河则是一脸凝重,以至于都忘了上去查看吴桐的伤势!

黑衣人的身躯化为飞灰,弥漫着空气里,月光如水,洒在吴桐和秦河的身上,一老一少,有人尘满面,有人鬓如霜!

第13章 东施效颦一般的手段

看着欢快地打着响鼻,追逐着那一树桃花间翻飞蝴蝶的老马,吴桐有些若有所思。

那一夜长安街头的光明,犹如春风吹拂下的种子,扎根于吴桐的眼里,发芽于吴桐的心中。

三先生的挥手间,便将踏入化神境的修行强者逼入绝境,以致见破樊笼无望,心若死灰,最后迎来自己身化飞灰,烟尘漫天的落幕。

从怀中掏出那本页页苍白的书册,右手轻轻在上面拂过,感受着指间传来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光滑,吴桐叹了口气,虽说字没了,可书毕竟还在,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如今只是觉得奇怪,三先生自那晚一夜绽放后,便没有在自己面前出现过,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么一位抢来的学生。

吴桐本欲去看望下多日不见的二先生,顺便求教下那一抹风流后的肃杀。可,二先生竟是不在。

天枢处的两位先生都不在,吴桐数着满楼上下,竟是无一可倾诉之人,当下便有些沮丧,突然想起自己的那匹老马,无人照看,也不知过得好是不好,便施施然向楼后走去。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脚下踩着的是穿过草地的白石子路,一直蜿蜒,不知尽处。身后天枢处楼内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映入耳朵,便显得干净曼妙。

此刻的吴桐实为期盼能遇到一位丁香一般的姑娘,无论是不是撑着油纸伞。最好长着一张素颜俊脸,走路如摇惹风,极奇妙地透着股清秀碧玉的味道。

天枢处畔那宛若平湖的河岸遍布皆是柳树。杨柳依依,风拂柳梢,那旧楼斑驳的灰墙也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新添一丝盎然生机。

在这副良辰美景之下,正见到曾经相依为伴的老马对着眼前的一株牡丹大下其口,时不时咀嚼几下,发出满yì

的哼哼声。

吴桐走上前去,一把揪住老马的耳朵,喝道:“好你个呆子,牛嚼牡丹,大煞风景,这花开得正艳,可是碍着你了?”

老马听出了自家这位主人话语里的责备之意,略有不满地晃了晃脑袋,一脸幽怨地看着吴桐。心中颇为委屈,自己明明是匹马,哪里是主人口中的蠢牛?

吴桐瞧着老马那富含人情的眼神,不禁哑然失笑,松开手,随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背,笑着道:“长卿,走,耍耍去!”

听到“耍耍”两字,老马两眼放光,便如那夜三先生指间绽放的火光。

吴桐翻身爬上马背,一夹马镫,老马清嘶一声,撒腿便跑,仿佛身旁四周便是那一望无际的希望的田野。

“长卿。”任由身体随着老马奔跑上下起伏,吴桐说道:“我能修行了,你知dào

吗?我终于能修行了!”

老马的舌头无数次品尝过在深夜中出自吴桐眼眶,却由脸庞滑落的那些个晶莹水滴,冰凉而苦涩。

如今听闻主人竟然奇经八脉皆通,一举踏入修行之境,脚下的四蹄奔跑地愈发舒畅起来。

直至吴桐有些倦了,这才让老马在一旁独自玩耍,而他自己,则是挑了棵柳树,背靠着眯起了眼睛。

今日阳光出奇的好,明媚的阳光仿佛能透过眼皮刺入人的眼睛,眼睛都有些发酸。吴桐晒得舒服地都将睡去,便借机将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同时将身体尽可能地舒展开来,似乎想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

此刻天光透过云影铺洒而下,时亮时暗。看河对岸的老树也纷纷抽出新枝,惬意地在风中轻轻摇摆。

手中无字的《道德经》,突然踏入的修行之境,被责令禁用的长铗和曾经无往不利的斩天拔剑术,以及三先生不顾身份地抢人,这些事之间,看着无序,可吴桐却总觉得似乎它们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可三先生的出手是在夜晚,道德经的失而复得也是在夜晚,二先生发觉的长铗和斩天拔剑术,留下踪迹的还是在夜晚,而得知自己踏入修行的依然还是在夜晚。

可如今是在白天,却没有一个人能告sù

自己这一切的原因。

吴桐只能心中感慨,这白天毕竟还是不懂夜的黑!

想着还在那座大宅子里面的某个人,吴桐心中升起一丝无奈的温暖,便如此时透过树荫洒在身上的阳光。

吴桐一个呼哨,召回了正在努力扑着蝴蝶的老马,一本正经地对它说道:“长卿,你说,他会知dào

我来找他了吗?”

老马知dào

吴桐口中的那个他对于自己的主人有着怎样不同寻常的意义,也知dào

,主人想听到的是怎样一个答案。

可,这里是长安;而他,又是那个人。

那个人既是说人,也是身份!

对于此时身处危险之际的他,是否有心思,有精力来注意到来自千里之外的寻求,这是一个不可知的事情。

于是,老马只能沉默,用舔在吴桐脸颊上的舌头,诉说着自己的安慰。

感受着脸上那股异样的滑腻,吴桐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伸手一把抱住老马的脖子,说道:“也许等他见到我的时候,我会是一个很强的修行者呢。你说是不是,长卿?”

老马一声响亮的长嘶,惊起河畔正欲觅食的飞鸟。

吴桐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间流淌不息的轻风,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伸出食指,调动体内的念力,挥斥天地元气,模仿者三先生那夜手指划过的痕迹,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樊笼!”

轻风开始肆虐,天地元气聚集,隐隐有股波动在生成。

吴桐的俊秀的小白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终于转化成喷出口的殷红,胸口如遭锤击般的剧痛,冷冷地告sù

了他一个事实!

他,并不是那随手间便能大放光明的神符师!

他,只是个刚入修行境的蝼蚁!

“原来,这便是反噬!”吴桐心中想到,随即转为无限的怒骂:“可是,真的很痛啊!”

老马的眼神间透露着对自己主人不自量力的不屑,这便更让吴桐感到失败后被嘲笑的恼羞成怒,一把揪住老马颈后的鬃毛,翻身爬了上去,喝道:“走,长卿,去吃面!”

颈后传来的疼痛让老马收敛了脸部耐人寻味的神情,再加上想着面铺那虽然辛辣,但是够劲的劣酒,不由垂涎欲滴,于是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继而一溜烟跨过栈桥,向城内驰去。

吴桐方才站立的地方,青草依旧,一只蚱蜢在原地死命蹦跶,却仿佛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分毫……

第14章 一路独行在长安

虽然就在长安城内,可是天枢处却又仿佛与长安城气息隔绝,如今老马一路奔驰,如同倦鸟归林,长安城那种富足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令得身在马背上的吴桐深深地吸上一口气,陶醉在满城的鸟语花香之中。

青石砖与马蹄铁互相撞击,与道路两旁树枝在风中摇摆的婆娑声相聚相融,听来不觉嘈杂,反倒有种刚中带柔的韵律来。

吴桐想着刚入长安是在夜间,随即白天又遇上了二先生,竟是没有仔细端详过这座大唐的国都。

眯起眼睛,吴桐抬起右手挡着射向眼角的阳光,看着街上各式的建筑飞檐如凤,翘指天际。

于是翻身下马,随着人群在长安城天水大街的青石板路上行走着,张望着街道两旁的建筑,这些建筑多是古色古香,尤其是在建筑之前,道路两侧各有一条平缓的流水,如果要从道路到那些建筑里去,还需踏过那道流水之上的小木桥。

流水平缓如镜,倒映着小桥的影子与道路上青树伸到水面上的枝桠,看起来幽静美丽,偶有远处几树桃花被风吹落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起伏不定。

吴桐牵着老马,在道旁行走着,目光却放在了脚下的落花流水之上,唇角泛起一丝惬意的笑容。

被如此京城美景清心一番,顿时胸口的隐隐作痛也觉得有些若有若无起来。

此刻未到晌午,可街旁拐角的面铺早已张罗在那儿,老板夫妇正在忙着铺子里的生计,却没有看到朝着面铺走来的俊秀少年与嶙峋老马。

吴桐不以为意,将缰绳随意往一旁的石柱上一栓,找了张靠近大街的桌旁坐下。

老板娘从炉子旁升起的雾气中抬起头,看到那张印象极深的容貌,开心的笑了,露出了一口业已残缺的牙。

“小伙子,你来了?”老板娘的话语里充满了熟稔,仿佛面对着自己的子侄。

看着老板娘堆满皱纹的笑脸,吴桐嘴角微微上扬,应道:“嗯,两碗面,一壶酒!”

不用多时,面与酒便端到了桌上,吴桐看着面上搁着的那个黄澄澄的煎蛋,微微有些出神,随即看到老板夫妇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的那份慈爱,心下不由一暖,如同粗糙的面碗此时透出的温度。

提箸吃面,面条筋道,面汤浓郁,在口中化为一种被称之为“家”的味道。

吴桐不忍释筷,不愿释筷,不多时,入口的已是第二碗,而老马则欢快地舔着方才那被吴桐吃尽的面碗中倒满的劣酒。

意犹未尽的老马伸出长舌,仔细地舔着碗中剩余的滴滴酒液,却抬起头突然向面铺里看来,伸出的舌头僵在原处,看起来甚是滑稽。

“长卿,怎么了?”吴桐站起身,走到老马边上,抚摸着它颈后的鬃毛,轻声地问道。

老马微不可察地朝着面铺的角落伸了伸脖子,吴桐顺着它的指示看去,面铺最靠内角落的那张桌子旁坐着三个人,面前的桌上放着一碟卤花生。

这里是面铺,而这三人既不吃面也不饮酒,却只点了一碟卤花生,可,分明那碟卤花生未动分毫。

吴桐假装梳理着老马身上的毛发,偷偷看着那角落的三人,却不经意地发xiàn

对方也在瞄向自己。

他小心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确认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这才抬起头来,可对方看向自己的目光依然没有半点变化。

为了寻求心中疑惑的答案,吴桐将面钱酒资交到老板的手中,轻声告别后,解开老马的缰绳,向街上走去。

走得几步,便隐隐察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吴桐抬头看着当头的艳阳,可他站着的地方正是一片绿荫,纵使阳光再艳,也只是透过树叶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投下点点斑驳的光影。

驻足的四人身旁行人如织,仿佛浮光掠影,形成不真实的百年幻影。

“你们,为何跟着我?”吴桐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问道。

与他十步之遥的三人中,最高的那个中年人和身旁的伙伴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那夜,丞相府外,那念师可是你杀的?”

“来了!”吴桐心中一惊,本以为此事只有天枢处的那位二先生,或许还有三先生知dào

,而眼前的人是从何得知?

随后心中释然,二先生曾传报于大理寺,想必这三人是从大理寺中得知。

便点点头,说道:“正是,可如今大理寺已将此案撤销,不知三位为何问起?”

突然想到二先生曾经说起的那念师的身份,吴桐想到了某种可能性,震惊道:“你们和那念师一样,都是刺客?”

中年人“呵呵”地笑起来,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朝着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中年人身侧的两人同时向前一步,拱手道:“赵一、赵二,请赐教!”

这二人面貌极为相似,一眼看来恍若一人,想必定是双胞兄弟,只是不知为何会起“赵一”“赵二”这般普通到不堪的名字。

虽说符之一道未有建树,可吴桐终是在那长安城街头大放光明的那一夜领悟出了风流意后的肃杀意。

此刻虽然天枢处二、三两位先生不在身旁,可吴桐自忖就算伤敌不足,可自保有余,眼下见对方毫不掩饰地释fàng

出对自己的战意,他体内奇经八脉微微颤动,存于其中的念力开始运转全身。

赵一赵二对视一眼,齐齐飞身扑上,手中寒芒闪烁,竟是人手一把匕首。

退已不及,吴桐念力喷薄而出,天地元气凝聚成形,堪堪将自身护住,赵一赵二的手中的匕首便像戳在一层气泡上一般,气泡虽然脆薄,可两把匕首却无法再精进半分。

吴桐左手画圈,维持着护身的气罩,右手食指点出,便如拂过面庞的那一缕微风,甚至鼻尖仿佛还能嗅到风中夹杂的花草香。

这便是二先生的“风流意”!

春去秋来,枝枯叶落,微风不再轻抚,变得寒意彻骨,萧瑟的肃杀之意充斥这一方天地,扫向赵一赵二。

中年人眼神微亮,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只听“嗤”的一声,那层由聚集而来的天地元气化成的气罩便真得宛如气泡一样,湮灭于无痕。

看着再无阻碍,直刺自己胸膛的两把匕首,吴桐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返虚境?”

中年人赞许地点了点头,脸上却奇异地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而那份紧张中赫然带着一份期盼。

匕首与胸膛相隔不过三尺,便如情人凝望间的距离,直叫人生死相许!

“对不起,二先生!”

吴桐呢喃道,抽出藏于老马腹部下的长剑,随后,剑光起,绽放与艳阳之下,众目之前。

赵一赵二见长剑出,微笑着令人惊愕地丢下手中的匕首,就如同闲庭信步般迎向那斩落的剑光。

收手已是不及,一眼万年间,血光迸现。

吴桐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猪头,再看向中年人的眼神中透出了几分恐惧,因为中年人和他之间躺着一口明显缺了头颅的猪,而此刻的中年人正掏出绢帕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双手。

感觉到吴桐正在看着自己,中年人丢下手中的绢帕,几步上前,微微低头盯着吴桐的双眼。身上那股属于返虚境修行者的强dà

气息让四周的空气都微微战栗。

死里逃生的赵一赵二如开始时那般,站在了中年人身旁。

中年人看着吴桐手中握着的长剑,缓缓开口道:“好俊的斩天拔剑术!”

一听中年人的话语,赵一赵二突然单膝跪地,恭敬地说道:“参见少主人!”

吴桐愕然地看着收敛气息,正向自己微笑拱手的中年人,再看看跪着地上的二人,一时愣住了!

阳光洒落青石板上,有了几分滚烫的意味。虽是春末,可却早已有知了在树间开始大作蝉鸣。

第15章 送上门来的跟班

中年人面含笑意,青衫飘飘,英神外透,衣角处有一墨渍,阳光映照下,形若浸染之法手绘荷花。见吴桐看着自己,开口说道:“先前我等只是为了印证,如今他二人心中再无疑惑,从今往后,便让他们跟着你吧。”

吴桐看着面前气质与二先生差相仿佛的中年人,惊于他拍手之间便破了自己念力所化的气罩,方才更是确认对方的境界,心下更是不解。

修行之道若登天,越往上走越艰难,如今大唐返虚境修行者不足两手之数,可自入长安来,便接连遇到三位。

天枢处的风流潇洒二先生,不修边幅的神符师三先生,以及眼前这位俊朗儒雅的中年人。

莫非,现在的返虚境已经是满地走了?

正午的太阳肆无忌惮地炫耀着它的热度,树荫外的事物微微有种不真实的扭曲,让吴桐眯起了自己的双眼,说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中年人朗声一笑,说道:“你们两个,人家不发话,你们就准bèi

在这长跪不起,该不是准bèi

跪他个天长地久吧。”

吴桐听出了中年人话语中的一丝揶揄,脸上微微一红,对跪在地上的赵一赵二两人说道:“赶紧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一赵二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地站了起来,却没有伸手拍去膝盖处沾染的尘灰,反而束手退回了中年人的左右。

中年人右手轻拢,将掌中聚拢的空气凝聚成液,滴滴落在树根处,方才开口道:“我知dào

你现在心里有诸多疑问,可有些事不必问,因为,我也不会说,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晓。”

吴桐踏前一步,问道:“可你却知dào

我用的是斩天拔剑术。”语气中略微一顿,愈发肃然道:“而且,我感觉它认识你!”

中年人的眼神随之轻轻落在吴桐手中微微指地的长剑,略一迟疑,随即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从没见过!”语气坚决一如蒲苇的坚韧如丝。

眼神自下而上,最终停留在吴桐年纪俊秀的脸上,中年人有些不容置疑地说道:“此剑不可出,此术不可出!”

言语清晰,听来却异常熟悉,吴桐想起原来二先生和三先生都这么对自己说过,语气中的肃然便如眼前的中年人。

吴桐将长剑用双手平端道眼前,仔细端详,可除了黑黢黢地的外表,无锋的剑刃,以及剑柄处那古色古香的“长铗”二字,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看中年人的神情,似乎有很多的事情不愿告sù

他,亦或,是不能告sù

他!

吴桐有些不甘心,可不得不甘心,便静静地看着中年人,有些期待,有些倔强!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我姓墨,单名一个痕字,你可以称我为墨师兄。他们两个也不是我的人,而现如今是你的人。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他们可以为你杀人,为你跑腿,为你挡刀,为你铺床叠被,甚至只要你愿意,连暖床这类事也不会皱眉。”

听着墨痕的话,吴桐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绿,直至呈现一种难堪的青色,偏生这位自称墨师兄的中年人说来云淡风轻,仿佛是极为寻常之事,丝毫不觉有何骇人之处。

春末的长安,特别是雨后,春天的气息依然占据了整体的舞台,城外的山上漫山遍野开着一种不知名的小花,花蕊金黄,花瓣洁白。

长安城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用这种花的花瓣去泡茶,街上常能见有人捧着茶壶一边喝着,一边走到家门之外与周围的街坊闲聊。

所以,当在这个时候走进长安,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总是能闻到那种淡淡的清香,不幽不腻,只是一味地清纯,不用喝,光是嗅上一口,便已是觉得十分宁美。

自然,立于树荫之下的四人,被这种清香包裹着,说出来的话语也愈发愉悦起来,连束手站在墨痕身旁的赵一赵二木然的脸上也悄然绽开一抹难看的笑容。

墨痕回身到面铺掏出几个铜板买了一壶花茶,倒上一杯递给刚刚将长剑放回老马身上的吴桐,自己却先行抿上一口,欣然露出几分陶醉。

吴桐结果茶杯,也想学着喝出个倜傥风流的样子来,可端到眼前,看着杯中随着浅浅水波略有些起伏漂浮的花瓣,想到墨痕方才说出那一番话,本沉浸于怡人清香的他,心情顿时有些不美起来。

正有些犹豫,却听得墨痕说道:“看你方才出手,想必刚刚踏入修行,却已能有如此威势,实是难得!”

吴桐的脸上堪堪浮现一丝桃红,墨痕语锋一转,说道:“可惜,还是太弱了!”

“你当知dào

,修行之道,返虚之下,皆为蝼蚁。纵然踏入化神,可在我等眼里,与普通人并无多大分别,杀之亦如宰鸡。”

“你如今身入长安,虽说进了天枢处,可天枢处易进不易出,只是如今对你说这些为时尚早,你自己多加小心便是。”

“赵一赵二跟随我老师多年,从今往后,便算是跟着你了,如何用,怎么用,那就是你的事了。”

“只是,他们二人的身份需保密,你可以声称他们是你雇来的下人,但是真实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

吴桐挠了挠头,问道:“外人?”

墨痕点头道:“外人,包括那姓魏的二先生和老不正经的秦河!”

“这点务必切记,不足为外人道也!”

听着墨痕突然文绉绉地掉了句书袋,吴桐略微绷紧的心弦有些散开,伸手拭去额上浸出的几滴汗珠,冲着赵一赵二微笑着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善意,却看到了两人突然又变得毕恭毕敬的神情,只得无奈地搓了搓手。

墨痕一口喝尽杯中的茶水,将茶壶茶杯放于一旁的石头上,想不远处面铺里正朝这里张望的老板微微示意,挽了挽自己的衣袖,说道:“人,我就交给你了,你也无须留我,这长安城我也不方便多逗留,你我这便各自去吧。”

眼见墨痕毫无留恋之意地转身离去,吴桐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后面喊道:“你的老师是哪位?”

墨痕头也不回地举起右手摆了摆,说道:“我的老师,自然便是你的老师!”

眼瞅着他衣袂飘飘离去的身影,听着这近乎无赖的回答,吴桐转头与站在原地不敢动身的赵一赵二面面相觑,对视间,恍若经年!

第16章 你若发怒我来动手

凭白多了两个陌生的跟班,便有如裸身穿了件新衣,吴桐浑身有些不自在,想着那墨痕毫不负责地将赵一赵二留给自己,除了是为了完成他口中所称的老师交代下来的事情外,不免有几分抛却累赘的意思在里头。

边上老马早已不耐烦地用蹄子蹭着树皮,时不时弄出点声响,提醒自己这位主人时辰已经不早,这面也吃了,茶也喝了,连便宜小弟也收了,更重yào

的是自己的酒瘾也过足了,还不麻溜地打道回府,在大街上冒充什么木桩子作甚?

“少主人,”赵一有些迟疑地说道,“接下来去哪?”

吴桐伸手轻轻捋平眉前的刘海,说道:“我和长卿要回天枢处,你们要不先找个地方住下,等我备完案,再来接你们。”

赵二用手轻触赵一的胳膊,使了个眼色,眼神中透出几分不经饿的饥渴。

见赵一微微摇了摇头,赵二便恭顺地低下了头,仿佛不曾动过。

吴桐心中一凛,墨痕方走,这二人便有异心?

当下学着家中三叔的口气,问道:“你们可是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语气听起来老气横秋,却偏偏让听的人觉得颇为生嫩。

听到吴桐发问,赵二眉宇间闪过一丝喜色,颇有些期待地抬起头看着赵一。

赵一看了看赵二,转头看这吴桐清澈的双眼,脸色有些古怪地说道:“少主人,方才墨先生在面铺只是点了三碗面汤……”

未待吴桐明白这番话语里面的意思,老马早就咧嘴发出“呵嗤呵嗤”的声音,四蹄在地上乱剁,踩出点点浅坑,摇头晃脑,想必如果不是青石板已然滚烫,早已躺倒在地上翻转打滚。

“长卿,莫要笑!”吴桐没好气地斥道,觉得在他人面前有些丢了脸面,不免自己脸上浮现了几分尴尬之色。

赵一赵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下巴恨不得贴住自己的胸口,活这么大,却被一头畜生嘲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喝止了老马的放肆,吴桐转过头,不经意间看见街角民房烟囱上已然快要消散的几缕炊烟,这才明白为何老马在那边独自偷笑,想着自己的后知后觉,不免有些自责!

本能地拱手,却想着如今身份似乎有些不同,这抬起的手不由尴尬地挂在半空,换来一条正从身旁悠闲走过的土狗侧目欣赏的眼神。

“二位,来碗面?”吴桐侧目看向不远处的面铺,却见到老板夫妇早已收拾停当,靠在墙角闭目酣睡。

回头看赵二的目光停驻在对面街上正在微风中略微拂动的幡上,吴桐顺眼瞧去,“醉仙居”三个大字便在此时映入眼帘,飘扬间恍若一只白嫩的小手在召唤着吴桐怀中的物事。

吴桐伸手入怀,捏了捏藏着其中的钱囊,盘算着大概能摆上一桌勉强可以称得上体面的酒席,脸上便挤出几分笑容,说道:“要不,去对面坐会,算是给你们哥俩接个风洗个尘。”

“醉仙居”旧楼楼高两层,装饰古朴典雅,一眼望去,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迎面而来。

虽已过饭时,可酒楼里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

询问小二,包厢早已客满,征询过兄弟俩的意见后,三人便在二楼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随意点了几个招牌菜,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那边闲聊。

兄弟俩对吴桐的问话几乎有问必答,只是当问到他们原先的主人,墨痕口中的老师时,赵一便会顾左右而言他,不漏分毫口风。

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吴桐只是叹息贪图杯中之物的老马,纵然此刻酒香满楼,也只得在楼下闻风而嗅,饱饱自己的念想。

“让开,这醉仙居开着不就是为了接客?”

楼梯口传来嘈杂的声音,却与酒楼中觥筹交错之声格格不入。

“你不是说客满了,没什么好位置了?我看那就不错。”一根有些粗短的手指遥遥指向吴桐所在的方向。

小二堆起笑容,小声说道:“爷,您没看见?那有客人呢!”

手指的主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哦?那赶走不就是了,不然,就不是客人了!”

小二疑惑道:“不是客人?不是客人那是什么?”

“不是客人,自然便是死人!”

当下丢下小二,大步向吴桐这里走来,随即鼻孔朝天地哼出一句:“这位子爷要了!”

小二赶紧走到吴桐身边,凑着他的耳朵轻身说道:“客官,这位爷是天枢处的执事大人,平日也算是经常照顾小店生意,要不您挪个位子,这饭资就免了?”

吴桐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虾仁,看着眼前那盘白皙中点缀着几缕碧绿耸翠的龙井虾仁,闭上眼睛慢慢咀嚼,一股甜嫩的清香充斥双颊,不由满面欣喜,却丝毫没有留心小二在说些什么。

见吴桐无动于衷,小二不免有些焦急,略微提高了几分嗓音道:“客官,这位天枢处的爷要坐您这个位子。”话语间分明加重了天枢处三个字。

吴桐这才回过神来,却觉得有几分口干,便低声吩咐了小二几句,这才抬起头看着像门神一般杵在眼前的那位天枢处执事。

这位面上显露威严的执事落在吴桐眼中,不过是个有些微胖的中年人。似乎在天枢处旧楼里也没有见过此人,想必是时常在外面行走。如今吴桐听到这位执事借着天枢处的身份逼着自己让座,憨厚如他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怒意!

这时小二端来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正欲交给吴桐。那执事见吴桐一副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样子,便伸手将茶杯一把夺过,却觉掌心连五指一阵灼痛,“啪”的一声,好好的一盏青瓷茶杯便在坚硬的楼板上磕出了一个绚丽夺目的粉身碎骨。

执事耳边这才幽幽然传来小二的声音:“爷,这是开水,烫!”

人不搭理,已是怒!

这当面出丑,怒上不免添上几分羞意,这执事脸上初显的浅浅皱纹开始扭曲,好一个恼羞成怒!

一步上前,不顾手掌起泡红肿,执事再次伸出自己右手粗短的食指,点着吴桐的鼻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小……”

只说了个小字,也只来得及说出个小字。

吴桐不是个容易发怒的人,但今天二先生不在,三先生无踪,莫名其妙遇到了个墨师兄,如今又多了两个跟班,事情多聚一起,虽是春末,心头却多了一层秋日的躁意来。

于是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伸在自己鼻尖前的这根粗短的食指,正欲动手,边上一直沉默但是却细致地观察他的反应的赵一,突然起身踏前一步,拦在了吴桐的身前,一把攥住了那执事的手指。

喀啪一声脆响,无丝无缕的声音中透出一个干脆……

第17章 大水冲庙的十三

冬天里脆脆的萝卜,从中折断,听着那嘎嘣松脆的声音,嘴里便自然有些想要咂舌的感觉。

赵一低头间,手指一拧,那执事戳到吴桐跟前的手指,便想桌上那盘脆萝卜一般,“啪”的一声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那张微胖的脸顿时煞白,手指弯曲处传来的剧痛,传到了他的脑子里,一时间根本无法考lǜ

对面这个看起来神情漠然的年轻人为何如此胆大,如此狠毒。

于是他只是来得及像个孩子一般裂开了嘴,努力想把这种痛楚变成出口的惨呼。

在赵一出手刹那已然站在吴桐身后的赵二,温柔地抄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热包子,却动作迅速地塞到执事的嘴里,将那声还没出口的惨呼最终化成了从鼻子里冒出的那一声闷哼。

吴桐诧异地看着身后的兄弟俩,心底泛起层层吃惊的波澜。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个信念便成为了长安雨夜那一道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剑光,却留下了躺在地上的那一抹冰凉。

如今见同为天枢处这一位也不过方才踏入修行境的同僚仗势欺人,自然不免有些愠怒,心下只是想着略作薄惩,以后在楼中低头不见抬头见,总不能弄得太过难堪。

却没想到墨痕留下的兄弟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迅雷不及掩耳,待得反应过来,映入眼帘的早已是捧着手指在地上打滚的可怜同僚。

既非晌午,那人自然也不是来楼里饮酒赋诗,独饮这等雅事与这正在地上翻滚的微胖身躯也八竿子打不着。

那,总有人会上演一出类似于随从护主强出头的戏码。

“好小子,你有种。”刚刚踏上二楼的一名男子,正好目睹了方才发生的一幕,顾不得眼中毫无掩饰的震惊,右手挑起一根大拇指,说道。

只是转瞬间,大拇指便转头向下,眼中的震惊也转为一丝冷漠,招呼身后的人扶起犹在地上闷哼的人,开口道:“刘执事乃是天枢处二先生座下九执事处的行走执事。虽然声名不显,但这醉仙居上上下下,乃至长安城里众多人都知dào

,他是天枢处的人。”

“天枢处知dào

吗?我大唐帝国专门管理修行者的地方,里面强者如云。”

“你伤了刘执事,便等于得罪了整个天枢处!”

男子回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额头冷汗直冒的刘执事,轻轻把玩这手中捏着的两枚棕褐色的核桃,淡淡地说道:“自断一只手掌,此事就算了!”

语气里满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大人物自然该是这番做派,纵然是让对方断去手掌,也是一派恩赐的口吻。

吴桐想着天枢处职位的设定,这负责的三位先生下面各有多位执事,行走执事便是替诸位执事与俗世沟通事物。

换句话说,行走执事才是天枢处在俗世的代表与象征!

只是如今这位象征之一正半躺在椅子上,不断滴下的冷汗浸润脚下的楼板,渐而在地面上化为一滩深色的痕渍。

听着男子口中吐出的要求,赵一赵二脸上那份漠然依旧,只是眼神中闪现一丝厉色,楼内的空气有些奇妙地微微波动起来。

吴桐不觉有些好笑,还以为这大水既然冲了龙王庙,被打湿的总该是个三太子,却不料冒出来的是个夜叉。

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隐隐杀意,吴桐缓缓地摇了摇头,对着面前同样摆出一副冷酷模样的男子说道:“先前这位刘执事,硬要强占我等三人的座位,可是得了天枢处的命令?”

“一言不合,便想着要破口大骂,这便是天枢处的规矩?”

“这天枢处管着修行者,如今连这俗世的纠纷也要插手,难道又是天枢处的新政?”

吴桐踏前一步,直视对方,轻声道:“何况,天枢处要治我,也该有那栋旧楼里的人出来,何时轮到你这个普通人?”

声音虽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入男子的耳朵,便如一柄锥子声声敲在脑海里,硬是在男子心底凿出几分心虚来。

忍不住退了一步,可下一秒便是不可遏制地恼羞与愤nù

,有着刘执事的背景撑腰,自己居然被对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三言两语便吓得失了神。

一时胆壮,不知是弥漫醉仙居内的酒香作祟,还是怒意使人无惧,男子挺起胸膛,正欲出声,对面吴桐却慢条斯理地丢过一句话来:“你算个什么东西!”

虽只七字,却是诛心!

男子满脸的怒意化成了两眼内纵横的血丝。可看着正低头顺目站在吴桐身后的赵一赵二,壮起的胆色在刘执事断断续续的呻吟中化为了点点泡影。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可君子毕竟不是好汉,这眼前亏却不得不硬生生地吃下去,纵然觉得噎得慌。

男子扶起刘执事,丢下一句颜面上的“等着瞧!”,便向楼下走去,楼梯处突然传来一声招呼:“刘同,难得你今日宴请,我这客人来迟可莫要怪罪!”

继而变为一声惊讶声:“咦,你这是怎么了?”

刘执事喜道:“九执事!”渐渐声音变低,直至不闻,只是楼梯发出的“咯吱咯吱”声自下而上,原先离去的男子与刘执事引着一名身穿白袍,却有着一双弯刀眉的青年人走了上来。

感受到这位青年周围那些欢快的天地元气,吴桐心中不禁叹了口气,天枢处果然藏龙卧虎,这随便赴宴之人便已经是化神境的修为。

想到自己如今只是初入修行,连化气境的门槛都还没摸着,不免有些惭愧。

青年看到正在出神的吴桐,微微一愣,继而嘴角上扬,勾出一抹漂亮的弧线,那一双弯刀一般的眉毛渐渐舒展开来,眼里尽是耐人寻味的笑意。

男子凑上前去,添油加醋地将刚刚流入历史长河中的那份片段一一叙述出来,身旁的刘同刘执事时不时发出几声呻吟,便让这份片段愈发显得凝重真实起来。

“就是他们伤了你?”青年眼睛看着吴桐,嘴里问道。

刘执事有气无力地说道:“正是。”

虚弱之状有如身受重伤,几欲不治。

想着似乎那两个字的分量不够,刘执事轻声道:“我向他们表明了我是天枢处的人。”

声音虽轻,可意思却是厚实,想着你是天枢处二先生座下的九执事,胳膊肘也没有什么残疾,这便断绝了往外拐的可能。

青年点了点头:“很好,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刘执事的脸上便多了一个痕迹分明的五指掌印,大小与青年正往身上擦拭的右手仿佛。

突遭掌掴的刘执事,不敢相信发生的这一幕,以至于脸颊传来的剧痛都没让他痛呼失声。

没有搭理刘执事和同样不敢置信的男子两人惊惧的目光,青年扫了一眼吴桐身后的赵一赵二,最后还是回到了吴桐那张有些尴尬,有些无奈的脸上,突然微笑开口道:

“十三,你又调皮了!”

第18章 院内惊雷乍起

语气温和,如化雪的春风。

十三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个称呼,农家小孩称七唤八,更有那萧家十一郎参照左右。

可听在满脸厉狠之色的刘执事耳中,却是一道晴天霹雳。

因为,能让天枢处二先生座下九执事如此温煦地喊出这两个字的,只有一个人。

吴桐看着面前这位浑身上下无处不干练的青年,只得挠了挠头,上前拱手施礼,无奈地喊了句:“九哥!”

四目相对,如秋波泛澜,流淌出来的便是情谊。这种情谊或许被称之为“同袍”,或许更能被看做是“兄弟”!

事至如此,那刘同刘执事哪里还不知dào

正被自己的目光扫成筛子的吴桐是何身份,一丝晶莹而略带粘稠的液体从嘴角渐渐挂下,原本眯起的眼睛瞪得碗大,瞳孔却越发有些微缩,急剧起伏的胸口带来的是从鼻腔中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十三,你欠我一顿饭!”青年伸手拍了拍吴桐的肩膀,回头对瘫在椅子上的刘同说道:“明儿起到天枢处自个紧闭三月吧。”语气依旧温和,让听的人无法拒绝,也是不敢拒绝。

青年张望了下四周,才对着吴桐一摆手,说道:“走了,记住,可别让我等你请的饭等得太久!”

随着楼梯咯吱咯吱声,青年的背影从二楼渐渐消失,离去得毫无顾忌。

刘同身边的男子有些不解道:“怎么这就走了?”

吴桐一双清目看着刘同,问道:“还要坐我的位置么?”

瞧着刘同苍白的脸和嘴角未来得及拭去的涎水,吴桐的目光停驻在他弯曲的手指上,又说道:“要不,就让给你吧。”

此刻楼板突然发出终于坠地的声音,刘同双膝“扑通”与地面亲密接触,眼睛瞧着吴桐黑色的鞋面,默然不语。

看着面前微胖的身躯跪于地面,吴桐心头却没有什么打脸成功的喜悦来,反倒觉得有些无趣,看着自己桌上的菜肴,叹了口气,轻轻走到一旁,在小二耳边低语几声。

小二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吴桐,随机转身去拿了几张荷叶,几张油纸,收拾起桌子来。

赵二凑到吴桐身旁,悄声问道:“少主人,这是要收拾这胖子?对,既然他都那么胖了,撑死他!”

吴桐怒道:“撑你妹,小爷我是要打包!”

赵二挠了挠头,有些不解自家这位小主人为何要无缘无故来撑死自己早已出嫁的妹妹,何况打包这个词听起来也颇为怪异,正想出言发问,眼角却抽到小二将桌上菜肴一一用荷叶包住后,油纸封好,找了根细绳扎上,提到吴桐面前。

小二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客官,都给你收拾好了!”

吴桐朝身后的赵一伸出右手,拇指与食中两指一阵摩挲。

赵一见状,无奈地从怀中掏出一粒碎银,放到小二的手中。

“辛苦你了,小二哥!”吴桐柔声说道,伸手接过小二手中的细绳,随手挂到赵二的手上。

赵二愣愣地看着手上挂着的这几包物事,突然一拍大腿,说道:“原来,这打包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眼瞅着吴桐三人下楼,刘同身边的男子急道:“怎么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九大人也不给咱出头?”

春末下午的风绕过二楼的棱柱吹进来,拂在刘同的身上,皮肤感受着风中的热度,心底却是一阵冰寒。

刘同开口道:“他是二先生新收的执事,排行十三。二、三两位先生为了他曾经争得不可开交,在天枢处我只是耳闻,却从没见过,想不到今日却是遇到这个煞星!”

“那就这么算了?”

“算了?哼,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逮到机会老子非要让他后悔今天的事!”刘同看着楼外树上正在聒噪的黑色老鸹,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

……

老马的鼻子在空气中嗅来嗅去,微微张缩的鼻孔贪婪地寻觅着什么。吴桐笑着一把捏住它的脸,说道:“长卿,你该牢记你的身份,你是匹马,不要老是做出这种狗一般的行径来!”

老马使劲摇了摇头,甩开捏在自己脸上的双手,脖子伸长却是往赵二手中的几包物事闻去。

吴桐笑骂道:“你这呆子,走,回去啦!”

见赵一赵二在旁,吴桐索性也不骑马,三人一马便悠闲地一路赏景向天枢处方向走去。

为了抄近路,三人选择了一条平时人迹罕至的小巷,虽是春末,地面却已洒满不少落叶,巷子里穿过的风也与别处不同,竟有几分阴寒肃杀,想必是因为平日里人气极少的缘故。

正边走边努力将鼻子拧向赵二的老马,突然驻足抬头,盯着一栋屋门紧闭的民宅不放,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熟知老马性情的吴桐,转身面向这栋黑鸦盘旋的民宅,侧耳听去,里面寂然无声,看门前的堆积的尘土,似乎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反而是周边围墙根处,落叶纷纷化作碎末,想必会在某个雨夜成为润土的春泥。

赵一走上两步,来到吴桐身旁,沉声道:“少主人,有蹊跷!”

听到赵一的话语,赵二将手中提着的油纸包轻轻挂在老马的脖子上,走到门前,屏声敛气。

吴桐看向老马,老马看向宅门,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目光中却有着慎重!

赵二一推门,便是惊怒!

弥漫着血腥气和压抑气氛的院子中,十几具冰冷的躯体被胡乱堆积在渐露杂草泥地上,散发出的丝丝腐臭之气与血腥气相遇相交,便在这一方天地中堪堪令人作呕。

风中满是不甘不舍的哭嚎,只是听在站在庭院中的三人耳中便化作“呜呜”的声响,唯有那犹独自站在门外不肯进来的老马,狭长的脸颊上滑过两行清泪。

“这便是长安!”吴桐看着满眼的凄惨悲凉口中喃喃道:

“这便是你要付出的长安!”

“这便是你不能舍弃的长安!”

“可为什么这还会出现在长安?”

轻声的呢喃终化为心底的怒喝,一如雨夜劈在某棵树上的惊雷!

第19章 拾刀杀人论公道

站在院中的吴桐瞅了一眼头顶不远处耀眼的阳光,回头看着院中落叶片片,树木萧条,墙内墙外宛若两方天地,互相隔绝,老死不相往来。

赵一走到吴桐身旁,说道:“少主人,院中似乎布有某种阵法,能隔绝此地与外界的气息流通,应当修行者所为。只是可能布阵之人过于匆忙,并不完美,这才会有一丝气息泄露出去。”

吴桐听到赵一的回报,脸上却没有浮现什么异样的神情,除了依旧挂在脸上的那道怒意,和紧蹙不展的眉宇。

门内的赵一赵二,门外低头刨土的老马,此时都在等着少年的决定。

“长卿!”吴桐眉宇渐渐舒展,朝着外面唤道。

老马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响鼻,有些不情愿地走进门内,将脸在吴桐的手臂上蹭了蹭。

吴桐摸着老马颈后柔顺的鬃毛,低声说道:“去天枢处,找到二、三两位先生,请他们过来。”

老马伸出舌头,舔了舔吴桐的脸颊,轻嘶一声,自顾驰去。

厉风似刀,寒意如针。

吴桐瞧着院中堆积着的尸体,轻轻碾碎脚下的几片落叶,握紧的拳头微微松开,说道:“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说完,向院外走去,却恍若与墙壁相碰,抬步间竟无法向前。

吴桐有些微诧,看方才老马离去的身影却是毫无凝滞,一溜烟尘。

可如今此阵竟是许进不许出……

……

……

恍惚间,听到了赵一赵二的声音:“就是它!”

吴桐愣愣地看着赵一指给他看的一块石头,瞳孔微缩。

石头不大,一尺见方,石头不重,百斤有余。

可,这块看似随便丢在宅门后的石头,竟然便是阵法的阵眼?

吴桐瞧着石头有些出神,随后突然转头看向正在边上束手而立的兄弟俩,柔声说道:“你们称我为少主人?”

“是,少主人!”

“那,我说的话你们都要听?”

“万死不辞!”

“好嘞,把这块石头搬开呗。”

兄弟俩看着眼前这块石头,口中有些微苦,一种被唤作是无奈的愁绪幽幽然升起,萦绕有些加剧跳动的心。

手掌放在石头一侧,微微有些发颤,或许是因为掌心与石头相触处传来的一抹凉意。

四目相对,分明都看到了对方眼神中透出的那一分坚毅。

赵一朝赵二点点头,阴风肆虐,石头开始出现不规律的颤动,继而在这种颤动中抵在石头上的那两双手掌的主人,眼中的坚毅化为了突如其来的迷惘!

“这,这怎么可能?”

“竟然天地元气如此稀薄,这阵法竟能隔绝天地元气?”

没有天地元气,便只能用储于体内的天地元气所化的念力,终是无本之木,无根之源。凭兄弟二人的肉体之躯,修行之境,对于阵眼之石,当能撼动,仅能撼动!

阵眼不去,阵法不破。

吴桐思索良久,喊道:“长卿!”见无回应,想了想,自嘲一笑,原来竟是忘了长卿方才便已离去。

“少主人,墨先生吩咐过,非关键时刻,不可再用斩天拔剑术!”赵一心思缜密,猜出了吴桐的想法,急忙劝道。

“莫非我等三人就在这里六目对望,天荒地老?”吴桐略带一丝焦灼道。

孤男寡女,共处这绝世之地,纵然是萧索淡漠,可终会有几分凝噎之机,成就好事之时。

看看木然站在对面的两人,映入眼帘的那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吴桐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头顶的云厚得连阳光都无法刺入。

门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近而有人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三人向门口方向望去,只见有十余人正踏入宅门,个个身着黑衣,便如此刻头顶像要压城的黑云,只是他们此刻的脸上俱是一片惊疑之色。

当先的一位老者,目光在吴桐等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最后停住在吴桐脸上,再次重复道:“你们是什么人?”只是口气中愈见凌厉!

吴桐抬起头,正与老者目光相对,交错间隐见火花,便若烟花般绽开。

“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吴桐的话语里有些冷。

老者右手抬起,指着院中那些已然化为空气中不停哭嚎的躯体,漠然说道:“如果你口中的这些人是指他们的话,那,你眼光不错!”

“你知不知dào

,他们只是些普通人!”老者眼中的漠然落入吴桐的瞳孔,心渐冷,脸则愈发地有些发烫起来,就好像身体内的某些地方有火在燃烧一般。

听着吴桐的话,老者身后的那些人禁不住都哄笑起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老者摆摆手,说道:“你这个笑话并不好笑,不过是些蝼蚁罢了!”

“我们做事只求本心,不求善恶,这便是我们追求的道!”

“你若不服,尽可出手,或许能替……”老者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些尸体,说道:“替这些人讨回一个你所谓的公道!”

语气平淡,平淡到透出一种强者的不屑!

“好,那就还他们一个公道!”吴桐深吸一口气,念力溢出体外。

老者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异色:“你不过方才踏入修行,竟然也敢妄言天道?也罢,就让老夫送你去和他们团聚。”说完,一掌拍出。

赵一赵二大惊,抢上一步,挡在吴桐身前,伸手硬接老者拍来的手掌。

“砰”的一声,兄弟二人连退五步。

老者束拢周围四散的天地元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哦?两位化神境?难怪这小子敢出头。看你们气息不稳,想必踏入境界不久,老夫虽说也不曾破镜返虚,可化神境巅峰的境界……唉,罢了,可惜你们一番苦修今日终成梦!”

一挥手,身后众人笑嘻嘻地拔出随身的兵器,向着吴桐而去,赵一赵二正要过去,一只手掌挡在了他们面前:“你们还没陪老夫尽兴,何必急着离开?”

双拳难敌四手,万人敌终究只是故事里存zài

的传说,念力本当有用竭之时,何况原本只是未入化气的吴桐。

于是,陷入苦战。

苦战便是死战!

捡起掉落在院中的柴刀,吴桐狠狠向人群劈去,便想着,斩破这片天!

老者听着耳边不停传来的惨呼声,心中大惊,自己这些手下虽也多是初入修行,可毕竟称得上人多势众,可面对一名少年,竟然宛若被屠鸡宰狗。

不再逗耍,念力喷薄而出,赵一赵二便如面粉袋一般,飞出一丈开外,跌落在地,悄无声息。

这时,老者才发xiàn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自己的人,再也没有惨呼哀嚎,因为他们已经与院中曾经躺着的那些主人一样,再也无法转动自己的眼睛。

老者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意,喝道:“好小子!”

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因为一柄锈迹斑斑的柴刀正挟着风声向他面部劈来,气势一往无前!

锃锃锃锃锃,吴桐双手握刀,面无表情,向前向前再向前,劈颈斩首割腹,总是在不经意间与老者的身躯冷酷依偎,却总是擦身而过!

嘶啦声起,老者身上的黑衣被切开,闷哼之声连绵响起,只是须臾,吴桐劈出二十刀,而老者,成功地躲开了前面的十九刀。

刀声消匿,空气中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

老者低头看着自己胸腹间的衣服被斩出的那一道极深的口子,一直深入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之中,不停冒着血水和别的颜色的体液。满头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肆无忌惮地飞舞!

突然他觉得有些好笑,想到以前曾经听过的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在市井中因为一块猪肉的分量,被屠夫乱刀砍死的笑话,原来那笑话真的很好笑,于是,老者终于畅快地笑了出来,满脸堆积的皱纹纷纷挤在一起,便想那长安城外山上绽放的小花。

老者喉中嗬嗬几声似乎多了许多痰,极为痛苦地咳了几声,咳出两口血痰来,两眼浑浊无力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虚弱地说道:“你和我们一样,满手鲜血。”

吴桐抹去脸颊上自额头滑落的汗水,看着垂死的老者,满脸淡然:“我六岁大病过后,便杀过人,因为他要抢我家的猪,还打伤了我三叔。我看着微微发乌的血水留到我的指缝间,渐渐变成粘稠的液体,便有些想吐。”

“事后,我洗了无数遍手,可却总觉得怎样也洗不掉手上的那些血腥味,这些味道一直伴随到现在。”

吴桐看着自己提着柴刀的手,脸上苍白怅然道:“之前我没杀过人,可如今,我杀过人比吃饭还要轻松,只是,我杀得都是该杀的人,只有将你们都杀干净,天地才能变得干净一些,我也才能更轻松一些。也只有像你们这样的人体内的血全部流完,我才会觉得手上的鲜血被洗干净。”

“所以,”吴桐看着犹自强行站立的老者,冷冷说道:“我要用你们的血,来洗净我手上的血!”

“给我个痛快吧?”老者喃喃道,却有一丝哀求。

吴桐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赵一赵二,再看看那些杂乱堆积的尸体,说道:“痛快,想都别想,至于你最后是否死不瞑目,又与我何干?”

老者捂着自己胸腹的伤口,任由喷出的鲜血自指缝间汩汩奔涌,想了想,说道:“也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因为……”

声音渐渐低落,几乎不闻,吴桐赶紧走上一步,凑耳听去,却听到老者说道:“因为你也要死!”语气坚决,冷酷如高山冰雪。

老者衣角吹起,吴桐看着老者里面衬衣上一个似曾相识的线条,觉得异常熟悉,却突然想起长安城内大放光明的夜晚。

老者狞然一笑,身躯暴涨,吴桐与他距离实在太紧,躲避已是不及,此地并无天地元气,体内念力更是在方才的大战中消耗殆尽。

“砰”的一声,老者蓄于体内的念力重新化为天地元气,瞬间喷薄而出,吴桐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等着此刻眼前的漆黑变成永久的安眠!

耳边传来一声低语:“禁!”

元气顺服,天地安泰!

吴桐缓缓睁开眼睛,门口那一袭破袄正在此刻散发着熟悉的温暖……

第20章 破阵只在一指间

三先生一步踏了进来,仔细打量了下吴桐,见他只是有些脱力,这才放下心来,转眼一瞧,走到大石旁,右手虚化几下,随后一直点出,微有白光闪过,赵一赵二使尽lì



无法推动的大石顷刻间化为粉末。

吴桐眼角不经意间抖了抖,横栏身前的大石便被三先生如此地轻描淡写中化为虚无,这难道便是返虚境的实力?

秦河转过头来,看见少年脸上的震惊,笑了笑,说道:“不必惊讶,我藏天地元气于体内化为念力,纵然此地天地元气几近断绝,可化念力为符文,岂不省力?念师尚且能同境无dí

,何况我符师乎?”

吴桐没搭理他在一旁摇头晃脑掉书袋,心中想着那兄弟俩,慌忙走过去,俯下身仔细察看,见二人虽然面色苍白如纸,嘴角溢血,胸口断了几根肋骨,可是呼吸尚算平缓,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天枢处的疗伤药,掰开两人的嘴,塞了进去。

想起秦河方才虚空画得几笔,回头问道:“老师,你刚画的符文是啥?”

“哦,一个‘攻’字。”

看着吴桐略有些迷茫不解的眼神,秦河脸上的皱纹堆积愈深,嘴角处的弧线也越发上扬。

于是不紧不慢地说道:“符师与其他修行者不同,书符文为手段,胜负只在举手投足之间。至于符文之道,便如修行之道,字仅为其行,不为其意,日后你便能只知晓!”

吴桐起身挠了挠头,想着自己脑海中关于“日后”这个别有深意的词,便朝着自己这位神符师老师抛了个媚眼。

一眼虽是跟前,一眼也是百年!

这一眼看向前生,看不见来世,此刻却只有一位身着破袄,发髻散乱,却满脸慈爱笑意的老人映入眼中。

心中的暖意随着阵法被破,洒入院中的阳光渐趋强盛而变得愈发滚烫起来。

老马瞧瞧地走进来,让吴桐靠在他有些瘦骨嶙峋但是依然结实的身躯上,好让他站得更舒服一些。

“长卿,这次又辛苦你了!”

吴桐深知这次不是老马带着三先生过来,此时的自己已如那黑衣老者一般,化作空气中的尘埃,随拂起的蒲公英花伞落于各处,融于天地。

秦河下巴朝着地上躺着的赵一赵二点了点,开口道:“这两个,自己人?”一缕长须依旧毫无形象地在风中飘舞,阳光下,偶有风干的米粒在胡须间若隐若现。

老马低头在吴桐的额角蹭了蹭,随后对着秦河微微点点头自己的脑袋。吴桐说道:“是的,老师,这是一个朋友的属下,如今赠与我充当护卫之用。”

口语不禁有些黯然:“只是今日为了我,受此大难,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秦河走上前去,伸手揉了揉吴桐有些湿润的乱发,说道:“痴儿,你方才不是已经给他们服过药了?能有幸尝到我天枢处的丹药,也是他们的造化!”

继而嘴里不由嘀咕一句:“说不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吴桐对自己这位老师不禁也有些汗颜,有时候一个人太有性格也是一种无奈。

“长卿,你是在哪里找到老师的?”趁着秦河去检查那些黑衣人身份的时候,吴桐悄声问道。

老马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人性化的精彩,随即变成被称之为尴尬的神情,嘴里发出几声哼哼。

秦河走回来,却看到吴桐一脸肃然地看着自己,顿时呆了一呆,问道:“怎么了?”

“打扰老师进餐,弟子实在有愧!”

听到吴桐的歉声,秦河老脸上泛起几丝微红,朝着一旁的老马使了个“不可说,不得说”的颜色,这才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说道:“不妨事,权当消化罢了。”

阵法已破,笼罩此方小天地的那层厚云悄然散去,被遮蔽的阳光如水银一般酣畅淋漓地倾泻在树梢上,院墙头,宅门中……

吴桐走到院外,压抑心头的那股肃杀已自小巷徘徊而去,不可挽留。风轻云淡正当时,转头却见院墙头处一支红杏袅袅地从缝隙中钻出墙来。

有风吹过,衣袂飞舞,吴桐突然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匆忙回转院中,走到秦河身旁,说道:“老师,这些人是……”

秦河抬起一只手,在半空摆了摆。

吴桐看见三先生蹲在地上,看着那黑衣老者衬衣处的那道线条,便轻声说道:“长安街头的夜晚,那黑衣人的衣服上也有。”

秦河点点头,眯眼看着走向渐西的太阳,叹了口气,说道:“该来的终于会来,可这该等的还是没有等到。”

边上传来几声虚弱地咳嗽声,吴桐走过去,看着被自己身子遮挡在阴影中的两张相同的脸,说道:“这次,连累你们了。”

赵一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吐出一口血痰,轻声道:“少主人说的哪里话,没有护卫住少主人,是我兄弟俩的失职!”

边上传来秦河幽幽然地声音:“好了,这种煽情的话回楼里再说,大男人在这里腻腻歪歪,当心老夫的午饭喷你们一脸。”

吴桐脸上有些难看地小声道:“他是我的老师,二位你们别介yì

。”说完将兄弟俩一手一个扶将起来,正欲往老马背上送去,便听到老马不满yì

地一声嘶鸣和鼻孔中传来的粗重喘息。

“无妨,少主人,我们自己能行?”

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两人,吴桐有些手足无措,向老马抛去一个哀求的眼神,却得到了一个死也不愿的回应。

“着什么急,反正他们现在也死不了,天枢处那些小崽子们看样子也应该快到了,一会让几个小子把他们抬回去不就完事了?”

吴桐诧异地看着秦河,问道:“老师,你什么时候通知的天枢处?”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老师,别闹了!”

“哦,你这匹老马遇到我的时候,我正好与老二手下的大小子一块,便让他火速回去找人。”秦河瞧了瞧正不停将脑袋往吴桐怀里钻的老马,好奇地说道:“也不知dào

它是靠着什么找到我的?”

吴桐一掌拍在老马的额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它是属狗的!”

说着,一人一马在那边各自裂开了嘴,发出了会心的笑声!

秦河看着吴桐,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折射出年轻的光芒。

宅子的主人已经离去,杂草遍地,唯有院中的那梧桐枝条繁密,有风吹过,不再落叶,枝条摆动间发出悦耳的“刷刷”声。

此处,长安旧宅里,人虽远去,城春依旧草木深……

第21章 北溟龙鲲,长安符文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于是距长安几千里远的这座山便叫做鲲鹏山。

山名鲲鹏,只为其险峻,终日云雾缭绕,便被认为是神山,常有村野之人试图爬山献祭,以求平安。

此刻山顶一人,白衣飘飘,负手而立,看着一条隐约可见的栈道自山脚蜿蜒而上,于山腰处戛然而止,嘴角微微牵扯,便有几分冷意自脸上浮现而出。

山脚并不清静,有大批服饰各异的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沿着栈道抢着登山,手中兵刃纷乱中相碰,发出锃锃的声音。数来不下万人。

山顶之人脸上的冷意愈发强盛,山间多雨,山顶便于此时浸润在一片如丝微雨之中,这山崖便黑白如水墨画一般凝在天地所化的纸卷上,分外飘渺朦胧。

有一黑衣男子悄然上前,说道:“教主,那边的消息断了。”言语里充满着敬畏。

微雨突骤,有电光自云层间穿梭,原本雨滴带来的清爽则变成了沁骨的寒意。那教主转过头来,看了黑衣男子一眼,说道:“如果那边还有人在,让他们先静下来吧。”

不知是否被雨丝尽数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被风一吹,青衣男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才指着山下正挤上山来的众人,问道:“那些蛮荒国的人怎么处理?”

教主伸手,便如戏法般从指尖绽出一朵桃花,虽由光聚,却形神皆备,在雨滴打落下,分毫不散。

看着指尖凝聚的这朵由光华而成的桃花,教主开口道:“便让他去吧。”

黑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应允而去,

不多时,有身影立于半山腰,左手画圈,右手画方,举手间,天地元气聚拢而来,肆虐而去,天际便有雷电击落,自山脚蜿蜒而上的栈道上顷刻间落石如雨,于是人坠如雨!

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便是无dí



虽然只是化神境,但是返虚之下已无dí



便如这道身影自己的名字一般,他姓张!

所以他的名字便叫做张无dí



只是此时他的眼神却没有看向不断翻滚坠落的人群,而是遥遥望向远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

……

“老师,那便是道天教?”吴桐地躺在天枢处旧楼外桃花丛中的草坪上,看着面前粉意层层,有些倦懒地问道。

秦河靠着一块中空的石头,举起身旁放着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口,任凭烈酒入喉如丝,随即咂舌,回味着喉咙中残留的那份滚烫,缓缓开口道:“道天教,自命替天道意,行走天下以天命自居,为求自己所为的道向来不拘礼法,不顾世俗,不畏尘规!”

“那岂不就是邪教?”吴桐脑子中闪过一个词,便脱口而出。

秦河看着正带着孩子们在河畔散步的鸭子,摇了摇头,说道:“道天教自千年前一脉流传,行走天下间从未有过正邪之观,一切都从本心出发。不可以常理度之。”

“老师的意思是长安城那夜的黑衣人与旧宅中那些黑衣人都是道天教门下?”吴桐坐起身子,看着秦河肃然道。

“十之八九!”秦河将酒壶中仅剩的几滴液体倾入口中,晃了晃,有些不舍地放下,面色同样肃然道:

“道天教功法与他处不同,虽也是同样蓄天地元气化念力存于奇经八脉,可却能用异法扩张经脉,所以其所能蓄积的念力便远胜于普通的修行者,更能瞬间喷薄而出,自爆己身,与人同归于尽!”

“哼,天道难测,天道难测,区区一个教派,便妄言道天,可笑!”

口中说着可笑,但是秦河的脸上殊无半分笑意,有的只是肃然。

吴桐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老师,他分明看见秦河在说着可笑的时候,那层肃然的面具下,脸上的肌肉却不经意间有了一丝颤动。

秦河话锋一转,道:“旧宅里的原来的主人身份已经查明,乃是东头米铺的老板,想必道天教的人见他的宅子地处偏僻,行人稀少,便选那做了藏身之处。只可惜十七条人命,转眼化为泡影。”

“如今虽说凶手已伏诛,可那夜街头,那日旧宅,两者之间想必有着关联,而今我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长安城内是否还有其他道天教的人藏身于此,想着竟然城内有如此多的修行者进来,而我天枢处竟然全不知晓,看来也要好好问问那帮小崽子们了。”

吴桐摘下一朵桃花,拈于指尖,却不知在几千里之外,有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只是此时他嗅来便觉有缕缕幽香透入,分外怡人,心头郁积的几分压抑随之似乎有些释然,只是不久,这释然便成为了一种茫然。

秦河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说道:“你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吴桐看着这位老人,犹豫片刻后说道:“老师我曾经试过你的符法。”

“哪道符法?”

“樊笼!”

正在捋着长须的手突然顿住,不远处那群鸭子想必在浅滩便寻觅到不少螺蛳,欢愉地发出“嘎嘎”的叫声。

“你感受到了什么?”空气中传来秦河的声音。

吴桐仔细回想了,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道:“很淡的天地元气在体内,在指间流动?”

“是怎样的流动?”秦河追问道。

“像水,可更像是风。”吴桐略微皱了皱眉,说道:“可不可能是风!”

“为什么不可能是风?”

“因为天地元气的流动太规律,仿佛有着自己固定的路线。如果是风,应该是空气的流淌,不应该如此规律。”

秦河紧蹙起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看着吴桐脸上的平静,眼眸中亮起了明亮的光泽,一如夜空中点亮的星辰,似是在赞许又好像是在惊叹,因为此刻吴桐的表现,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吴桐望着秦河,有些不仔细地说道:“老师,我这是凭感觉瞎说的。”

秦河突然大笑起来,声音有些沙哑,于是便显得有些怪异,可面上的慈爱愈发浓郁:“感觉,本来就是修行符法最重yào

的资质!”

“那老师你当初选择我,便是因为我的字?”

秦河抚着下巴上的胡须,含笑不语。

于是吴桐点点头,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字写得好便能成为符师。”

几根黑白相杂的断续从秦河手指缝中飘落,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继而化为无穷怒意,顿时喝道:“白痴,如果会写字便能成为符师,那岂不天下读书人都能成为修行者?”

河边“嘎嘎”声不绝于耳……

第22章 一蓑风雨任平生

两人坐着,便如寻常师生一般对话,头顶落英片片,本已是春末,这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纵然是在花丛之中,额上也不禁渗出层层细密水珠,于是便偶有几片桃花花瓣停驻其上,这片叶不沾身之说也只得作罢。

秦河突然问道:

“热吗?”

“很热!”

“想一想你喜欢的人……”

“嗯,心凉了……”

“再想想如今你的修行之路的漫长久远!”

“呃……有点哆嗦了!”

一番对话,便连对话的双方都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冷笑话重点便是要冷,于是,吴桐皮肤上觉得有点点凉意,看着秦河的眼神便有些愕然。

“怎么?”秦河摘取挂在鼻翼侧边的一瓣桃花,问道。

吴桐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默然不语。

“天地悠悠,路遥且长?痴儿,你终于悟了!”

吴桐猛地从地上站起身来,肃然道:“老师,看天上已然乌云渐浓,地上斑点乍现。”

“如何?”

“下雨了!”吴桐缩起脖子,便向旧楼跑去。

秦河抬起头,恰有雨滴落于鼻尖,终于恍然,随即大喜,自己徒儿如此敏感,将来必成大器,于是,便任由雨丝垂落,于朦胧间施施然踱回楼内。

刹那间,大雨倾盆。

春雨不合时宜地又来了,坐在天枢处旧楼二楼窗口边的吴桐端着一杯水,看着身后满架子的书,深吸一口气,将其散发出的书卷墨香吸入肺中,沉淀升华。

“春雨贵如油啊,真是好兆头!”

一个时辰前,二先生座下的诸位执事奉命,出楼去搜寻那些黑衣修行者的线索,吴桐孤零零地被留了下来。

望着从屋檐滴落的雨丝,吴桐发出了方才的感慨,是说给自己听,也是在说给奔波在路上的诸位师兄听。

进入天枢处以来,吴桐从来都没有好好端详过它,犹还记得二先生带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这栋楼,给自己留下一种异样的感觉!

以前一直想不到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此刻,在这儿,细细品味,才明白原来那种感觉,叫做沧桑。

天枢处旧楼就像一个垂垂暮年的老人,在风烛残年中苟延残喘,墙上砖石缝中早已爬满绿色的藤蔓,雨水偶尔会顺着藤蔓渗入墙内,给缝隙中的根茎提供滋润的水分。

从楼里向外遥望,雨继xù

在下,噼噼啪啪击打着屋檐和河对岸道路沿途的树叶,这时已经转为磅礴大雨,雨声如雷,到处可见在雨水中撑着伞或慢走,或快跑的路人,甚至不少人口中发出大呼大喊之声。

突然有些想出去走走,于是,吴桐于大雨中走出楼外,春季本就多雨,这时声势恢弘的暴雨又变成涓涓雨丝,开始滴落,逐渐变得绵延,与大地的关系仿佛悱恻缠绵。

走在路上,撑着油纸伞,笼罩出一片无雨的小天地,瞧着伞沿淌下的雨丝,吴桐微微蹙起了眉,自己的心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悸动,仿佛这雨中有着侵入骨髓的寒意,而此刻,早已不再是阳春三月!

一宵春寒一宵梦……

撑着油纸伞,吴桐有些感慨自己到底无法像丁香一样的姑娘般摇弋生姿,便沿着河岸一路走去,从后面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寂然的身影慢慢融于雨雾中。

虽是春末,然而湖中的已然浮现几片新荷在湖面上漂浮,雨点如丝,如烟白色一般的雨气宛如浓雾弥漫,慢慢拂过湖面,湖畔的柳树则在雨中成排伫立着。

新荷虽少,荷香却已侬,白天里颇显圣洁的荷枝在雨水的垂泻下不复亭亭玉立的仪态,反而有些东倒西歪,呈现不支,只是有蛙自河中不知哪一处的荷叶上不遗余力地发出自己的嘶鸣声。

不曾走远,却见到二先生坐于柳树下,乱石旁,正看着柳条千万,默然不语,身上青衫尽湿,呈现出如墨一般的黑。

吴桐走上前去,悄然将油纸伞遮于二先生身上,而柳树上一只羽翼被雨水打湿的老鸹似被惊动,却于此时不合时宜地“呀呀”地叫了起来。

“聒噪!”不见二先生有什么动作,头顶的那只老鸹的叫声像是被突然斩断,只听得树后传来一道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

听着雨水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二先生开口说道:“如今长安城内暗流涌动,丞相大人遇刺,我们已经留了心,却没有想到还有如此多的道天教门人隐藏在此。想着要不是你无意中撞见,恐怕到时一旦发生什么,我天枢处必定措手不及。”

吴桐从垂到眼前的柳条上摘下一片树叶,放到鼻下嗅了嗅,说道:“二先生意思是刺杀丞相的便是道天教的人?”

二先生点点头,继而说道:“可我始终想不通,道天教为何要行此毫无意义之事,于它并无好处!”

“除非,”二先生语气略作犹豫,说道:“丞相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河对岸在雨雾遮掩中并不起眼的那栋小楼,四周树梢亭亭,偶尔有青草的芬芳随风送至鼻翼,因为有着心事,那栋小楼隐隐传来的气息在吴桐看来更是有些飘飘渺渺不知深浅。

“我天枢处成立以来,一向替朝廷掌管大唐修行者,虽并不属于正式的官家机构,可朝廷上下对天枢处从来都是礼敬有加,如今竟让道天教的人在长安城内肆意妄为,传将出去,岂非让天下修行者耻笑?”

吴桐从未见过二先生脸上有如此怒意,便如金刚怒目!

二先生将目光放在了那栋因雨雾慢慢淡去而愈发显得清晰的小楼上。一切都那么平静,只是周围的风似乎有些越来越大,柳条也越发飞舞地粗犷起来。

吴桐的发髻终于承shòu不住风的肆虐,突然散开,远远看去,满头黑发有如群魔乱舞,在风中四散飘摇。

二先生伸出右手的食指,缓缓向前伸去,正在滴落地雨丝犹如见了什么恐怖的事物一般,纷纷躲闪开去,吴桐清晰地听到空气被撕裂时发出的“嗤啦”声。

石屑纷飞如烟尘。

二先生收回伸出的手,平静地看了吴桐一眼,拿过吴桐手中的油纸伞,自顾自飘然离去。只是柳枝的飞舞变得矜持了许多,雨丝如旧,直落九天!

对于二先生丢下自己于细雨中,吴桐并没有什么不满,可看向乱石的眼神却是顿时凝滞,垂落的水幕将乱世冲刷地异常干净,唯独七个清晰的大字静静地留在了上面,指痕依旧,风流依旧:

一蓑风雨任平生!

第23章 长安街头有神仙

马车行驶在街道上,黑色的布帘将车厢挡得严严实实,此时正当正午,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河面上,随着水波的微微荡漾折射出四散的光芒,可便是这样的阳光,依旧无法透过厚实的布帘射入车厢内,便是连御马的车夫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有丝毫地改变。

只是,这样一辆马车,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驶过,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长安城的街景之中。

昨夜雨下过之后,今日被春雨洗过的太阳就显得格外的清丽,照在天枢处的旧楼之上,将灰色的石头涂上了一层秀色。二楼的房间里,三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将双脚往边上桌子上一搁,用手指了指,道:“来,给我锤锤腿。”

听到秦河的吩咐,吴桐便走到旁边,自己搬了把椅子往自个屁股下一塞,便轻轻地给他捶起腿来。

秦河见吴桐单手随意搬起椅子,显得轻松之极,不禁心里想着这小子看起来文文弱弱,倒是有一把蛮力。腿上传来的轻轻敲击传到脑力,产生了一股酥麻的感觉,秦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大为怀疑刚被自己收为弟子的这个小子是不是适合去长安城内开家推拿按摩的店铺来贴补点两个人的生计。

全神贯注地捶着腿的吴桐听到耳边传来的阵阵呼噜声,抬头一看,自己的这位老师由于太过舒服,已经睡着了。于是他悄悄站起身,走到窗前,学着二先生的样子,背负双手,看着远处。

虽然老师对自己非常慈爱,可进入天枢处以来已经不少时日,从同僚们的口中也听闻了秦河的一些逸事,这个在大家眼中不修边幅,整日邋里邋遢、特立独行地大人物,哪怕在谈笑间,眼中也满是寂寞。

而现在,这样一位老人成了自己的老师,想必便不会觉得孤单了吧。

吴桐瞧瞧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字帖,走到桌旁,铺纸研墨,便提笔开始临摹,用来打发时间。

书法是静心的法门,在临帖中,吴桐的气息逐渐变得绵长,整个人似乎在一呼一吸之间与天地渐渐融合。

突来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一份和谐,吴桐放下手中的笔,走去把门打开,看见一名满头大汗的行走执事站在门口,胸前的衣襟已然被汗水浸湿,额前的几绺头发静静地贴在额上。

“咦。王成大哥。”吴桐看着有些急促的行走执事问道:“怎么看起来你如此匆忙?”

王成顾不得擦拭顺着鬓角沿途而下的汗水,喘着气说道:“快,快去通知二、三两位先生!”

吴桐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老师刚刚睡着,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王成一跺脚,急道:“有修行者进城,已经在街上引起大动静了!”

“那王哥你稍等!”

吴桐匆匆走到秦河边上,轻声唤道:“老师……老师……”

如雷般的鼾声在房间内回荡,墙角的蜘蛛正在吐丝盘结自己捕食的网,木质墙板的细微振动,让它不满地一次次从头再来。

吴桐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在这样的天气中仍然头上冒着热气的王成,摇了摇头,凑到秦河耳边喊道:“老师,酒来了!”

“酒……在哪?”秦河睁开眼睛,用袍袖擦去嘴角溢出的口水,说道。

吴桐肃然道:“老师,王大哥有要事禀报。”

秦河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王成,说道:“原来是小成子啊,什么事情这么急?”

王成几步踏入屋内,走到秦河面前,拱手道:“禀三先生,城内有外来修行者进城,如今已在长安街头引起一些大动静。”

“何等动静?”

“此人声称代天行善,便于长安城当街与人看病,或推拿,或用药,或针灸,无不立见奇效,不过半日,长安百姓已然称之为活神仙!”

秦河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问道:“长得何等模样?”

王成看着秦河,有些迟疑地说道:“这正是奇怪的地方,他躲在一架马车的车厢内,只是隔着帘子伸出一只手掌替百姓问诊看病,声音却有些听不真切,时而似垂暮老者,时而又仿佛年幼童子。只是看手掌上的茧子,应该是男子。”

“怎知他是修行者?”站在一旁的吴桐突然问道。

“在他看病之时,偶有天地元气波动,尤其,尤其是用针替百姓针灸的时候。”王成答道。

秦河扶着自己分叉的长须,点了点头,轻声道:“倒是有趣。”随即挥挥手,说道:“你先下去吧,让大家盯着点。”

王成应声而去,屋内便又只剩下一老一少师徒二人。

吴桐看着桌上自己方才写下的字,问道:“老师,你不过去看看?”

秦河笑了笑,说道:“不忙。”起身到架子的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盒子。

轻轻地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上,随后朝着吴桐招招手,示意让他过去。

吴桐走近一看,才发xiàn

秦河身边的桌上摆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紫砂茶壶,色泽油亮,幽幽然显出一种岁月的沉淀。

“老二那的茶壶虽然比我这昂贵许多,但是却不知这泡茶还是得用老茶壶,才能泡出味道来,亏他自诩风流,在我看来,在茶之道上,不过是个门外汉罢了。”

说着秦河将壶盖打开,拎起一旁的开水壶,缓缓将热水倒入紫砂壶内,水温正合适,在流水的冲洗下壶中沉底的茶叶随着水流的起伏上下盘旋,细细嗅来,倒有一缕清香。

放下开水壶,捧起茶壶晃了晃,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茶水在一盏空杯中,秦河这才说道:“尝尝吧,上好的龙井。”

吴桐本身也十分喜爱喝茶,见三先生邀请,也不客气,双手捧起茶盏,边沿就口,轻轻抿了一口,一股微涩的水流由喉而入,渐渐齿颊留香,回味深远。

“好茶!”吴桐赞道。

听到吴桐的夸赞,秦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有些小孩子气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炫耀道:“极品龙井,老二那厮整日炫耀自己藏着这等宝贝,向他要个几片便像割肉放血一般,如今索性偷个精光,让他自个找个地方哭鼻子去吧。”

听到秦河的这番话,吴桐的脸上显出几分精彩,想着自己这位老师何止是特立独行,简直就是不走寻常路嘛。

望着秦河一脸的喜悦,吴桐叹了口气,说道:“老师,再不走,那边的戏也该散场了!”

“好,便去会会那位活神仙!”

袍袖挥出,便是一番风云骤起!

第24章 不过如此

此刻的大街上,纵使耀眼的日照,恐怕也无法夺取停驻不前的黑色马车隐隐透出的光芒,早已有被治愈者感激涕落,跪拜于地,周围仿效者不知凡几,便连负责拱卫京畿的金吾卫都不得不临时被迫充当了秩序的维护者。

从马车的黑色布帘中伸出的手,白皙异常,阳光射在皮肤上,竟有一层朦胧的光晕,更是给手的主人平添了不少仙人风骨,只是在翻手覆掌间,那些抹不去的茧子成为了光晕中斑驳的阴影。

“参见三师叔。”人群中挤出一名面目憨厚的男子,来到街旁的茶铺中,朝正捻着一颗花生向最终丢去的脏老头行礼道。

脏老头点点头,随即对坐在身侧的一名少年说道:“喏,我就说,老七这时候准在现场。”

少年站起身来,拱手道:“七哥,辛苦你了。”

那被称作老七的男子憨憨地笑道:“小十三,师叔带你出来历练?”

少年正是吴桐,见男子发问,刚想回答,脏老头却已经在一旁说道:“老七,这些不重yào

的事情就别提了,赶紧麻溜地替老夫将茶水费结了,免得人家说我们天枢处的人都是吃白食的。结完了便带着小崽子们先滚回天枢处去。”

茶铺的老板自然不会知dào

这个在春末还穿着一身破袄的脏老头便是天枢处的三先生,不然也不会之前差点不让秦河进来,现在更是躲在一旁在心中担心自己的这一壶茶钱是否能收得回来,还饶上了一盘炸花生。

秦河说完,带着吴桐举步走出茶铺,走进人群中,看着这些人或焦急、或欢喜的百般神情,伸手摘下几根柳条,极熟练地编成一个环,套在吴桐的头上,端详了下,仿佛对自己的手艺还算满yì

,眼角的皱纹便因为脸上露出的笑意而挤在了一起。

眼见老人在办事时候还顾着自己会不会被太阳耀着,吴桐心中淌过一阵暖意,于是便连拂过的风都觉得里面充满着清凉。

车帘微微摆动,御车的车夫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继而提高声音道:“诸位,今日我家主人有些乏了,这看病问诊就到这里吧。大家也不用着急,我家主人还将在城里逗留一段时间,如果有缘,我家主人自然还会替大家行医治病。”

人群不愿散去,车夫只能向金吾卫们歉然地拱拱手。

京畿重地,天子脚下,金吾卫们自然不敢懈怠,先前见人群围聚,早已如坐针毡,见是有人治病救人,想着总是行善积德,便没有驱赶。

如今见到主人家的意思,哪里还愿意在这炎日下空耗,便纷纷拿出官家做派,如赶鸡驱鸭般,劝吓双下,这才使得人群缓缓散去,与方才想比,街道瞬时空了许多,倒显得马车在大街上的影子显得有几分孤独的凄凉。

“既是有客来访,在下怠慢了!”从马车车厢内传出一道声音,依稀是个男声,却是异常地嘶哑难听。

秦河遥遥盯着马车,目不转睛地说道:“不敢,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马车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远方来自然不假,可这‘朋’字,张某实在愧不敢当。”语气虽然轻松,可却冷意十足。

一语既出,空气陡然凝滞,便连街角野猫悄然走过时爪子与地面接触而发出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那,阁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秦河似乎没有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那丝冷意,淡淡问道。

马车里的人说道:“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来长安何为?”

“寻人!”

“何人?”

“不知!”

对话间,听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内容,仿佛上演着一场无厘头的戏码,却有种一刀一剑的气氛在空气中酝酿。

车里那只白皙的手伸出来,略微摆了摆。侍立一旁的车夫从车上跳下来,走到秦河与吴桐面前,二话不说,挥拳便如奔雷。

秦河虚空而划,便有无数天地元气化为气柱,挡于二人身前。

怒吼连连,纵然念力奔涌,车夫的拳头却终是无法再得近二人身前一尺。

那直入眼帘的拳头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伸出车帘的那只手动了,可一动,便是势若千钧,只是一弹指,空气中原本自由流动的轻风凝聚成箭,化而为雨,直射秦河与吴桐。

秦河眼瞳急缩,心中大惊:“为何明明只是化神境的修为,却有如此威势?”

随着秦河的右手食指急速挥舞,吴桐感觉到身前的气柱迅速扩张,隐隐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罩子,笼住了二人。

砰砰声不绝于耳……

气罩急剧震动,落叶满天,不经意间在大街上铺成一条绿色的毯子,不多久,便在肆虐的天地元气中化为碎末。

“老师,这是……”吴桐仔细看着秦河的动作,悄声问道。

秦河看了吴桐一眼,说道:“看清楚了?嗯,只是一个‘守’字符。只是对方似乎有些不对劲,竟是能凭借化神境的修为发挥出如此威力。”

见自己主人出手,车夫闪身回到车上,盘膝闭目而坐,似是对这场争斗毫不上心,或者,是对某人极有信心!

不知马车里的人使了什么法子,街上已无旁人。

而街道两旁栽种的树上,绿叶片片一落再落,天地元气汇聚的速度一快再快,肆虐的风刮得一烈再烈……

一声低低的“喀”声传入耳朵,秦河脸色大变,本来密不透风的气罩似乎有些抵挡不住源源不断、不见休憩的箭雨,竟是出现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纹。

“喀喀”声由一声起,便不终落,不起眼的裂纹逐渐化为一张纵横密布的蛛网,最终“砰”的有如实质一般碎裂成不可辨的元气残片化为无形融于天地。

箭雨初停,那只白皙的手突出食指,一指点出,便有一道如电光般念力直奔秦河眉间而来。

秦河因气罩被破时风沙入眼而目不可见,感到念力的奔来,一咬牙,闭着眼睛,双手张开挡向电驰而来的念力。

一声闷哼,秦河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这才睁开眼睛,看向马车的方向。

嘶哑声从马车内传来:“三先生不过如此!”

“神符师不过如此!”

“天枢处不过如此!”

马声轻嘶,车轮碾动,马车竟是不顾秦河与吴桐二人的反应,径直向城内深处驰去,无声中尽显霸道。

“老师,你没事吧!”吴桐看着秦河,关切地问道。

秦河看着马车驶离的背影,喘着气道:“我没事!”

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对吴桐说道:“如果哪天你碰到这辆马车,或者看到这只手的主人,记住,你只需yào

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吴桐好奇地问道。

秦河嘴里肃然地吐出一个字:“逃!”

嘴角的一丝殷红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鲜明!

第25章 不败便是无敌

“老师!”吴桐赶紧伸出手扶住秦河。

秦河左手轻抚胸口,方欲开口,却被吴桐接下来的话给堵住:

“老师,你千万别说话,坚持住,你一定没事的。”

嘴角溢血,身受重伤,交代后事,两腿一蹬,阖眼而逝这般的生离死别悲情戏码并不鲜见,这便是吴桐心中此刻最大的担忧,甚至是那种害pà



终于明白扶着自己的少年心中在惧着什么,秦河翻了翻白眼,顿时觉得十分好笑,好笑之余沧桑而孤单的心里淌过一阵暖流。

被吴桐架在少年肩膀上的右手抬起了,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缓缓落在少年已有些浸湿的头发上。

轻轻地揉了揉略带湿意的乱发,感受手掌间传来的那有几分仿佛仙人掌的绒毛般的针刺,温和地说道:“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可是,老师,你都吐血了?”吴桐的语气里多了几份焦急。

秦河哈哈一笑,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说道:“刚才太紧张,不小心把嘴唇咬破了,倒是让你担心了。”

生怕吴桐不信,将嘴唇拱了拱,一个崭新的破口突兀地出现在有些失去血色的下嘴唇上,犹有点点血珠从破口处渗出。

吴桐依然不放心地说道:“可刚才老师还不是抚着胸口?”

“年纪大了,这么剧烈的运动,心脏跳得太快,有些受不了。”秦河又是一阵笑声。

听着秦河的解释,吴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不知dào

为什么,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抬起头来看着秦河的眼睛,而那里却只有一片静澜无波。

“走吧,老夫也有点乏了。”秦河伸出手指在身旁的树上点了几下,勾勒出一个不为人注意却又怪异的图案,说道:“回楼里吧。”

“老师,你这是?”

“哦,通知天枢处的小崽子们盯住那辆马车。”

……

……

被天枢处极为重视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城东一家宅子的院子里,拉车的两匹骏马正低头悠闲地啃着院中的青草,月亮与太阳的残影分别挂在天边的东西两头,只是那一抹还没有散去的残红还将远处山上的青石映得如血一般艳丽。

房内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时传来,给这恬静的傍晚添上了不安的气氛。

“没想到,穿了老师赐下的天蚕甲,还是受了伤!”身影清瘦,唯有如刀般的眉点缀眼睛之上,如墨般浓。

说话间,眉角上扬,那两抹眉毛便斜斜而起,似欲破天。

身影旁,车夫束手而立,恭敬地说道:“秦河乃天枢处三先生,也是大唐目前摆在明面上最强的神符师,主人不必放在心上。”

被称为主人的那道清瘦身影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入口中,随津液化开后咽入腹中,这才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院中几棵槐树上在夜风中开始挥舞,发出“刷刷”声的枝桠,淡淡地说道:“到长安第一战,本以为纵不能胜,也能全身而退……”

摇了摇头,原本平淡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自嘲:“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有心算无心,可即使这样,还是没能击溃他。哼,天枢处三先生,好一个大唐第一神符师!”

“主人,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看他们样子,应该是被主人离开时留下的几句话震住了,想必是不知dào

主人受伤的事情,恐怕在他们心里,他们才是输家呢。”车夫宽慰道。

清瘦身影猛地转过来,眼神中闪出的寒芒直入车夫眼瞳,刺得生疼。

“老师曾说我如今修为虽然只是化神境巅峰,可凭借多种手段,便能与返虚境强者一较高下。”

“如今首战,便是个不明不白的结局,如何对得起我自己的本心?”

“难道我便要靠这番恫吓才能算是胜者?”

车夫头低了下来,甚至自己主人心中的那份骄傲,容不得半点瑕疵。

清瘦身影见车夫如此,叹了口气,问道:“小花,我叫什么名?”

车夫听到主人突然叫了自己的小名,身躯一震,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这张冷峻的脸,肃然道:“无dí

!”

二字出口,身躯也随之话语仿佛挺拔了许多。

那主人突然朗笑出口:“不错,那你要记住了,我便是张无dí

!”

名为无dí

,实则无dí



只是在初入长安时,在街头与天枢处三先生秦河一战,身受重伤,只是,未曾落败,终是无dí



此时残阳退去,月光清冷,院中仿佛青霜满地,唯有树影婆娑。

……

……

天枢处旁边河上的栈桥虽然陈旧,却不见腐朽,脚下流水潺潺,平缓地顺风而淌,便将天上月亮在水中的倒影打得面目全非,难以聚拢全貌。偶有数声早发的蛙鸣从河畔的几片荷叶间传来。

天枢处旧楼难得的灯火通明,因为有修行者入城,因为三先生受伤!

“老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气质儒雅的二先生端起刚刚亲手熬好的药,吹了吹正徜徉在碗沿上方的热气,递给了躺在床榻上的秦河,随即有些埋怨地说道。

秦河长须抖动,一碗汤药下肚,似乎没有感受到那汤药滚烫的温度,笑道:“没事,只是一时大意,没有出全力,这才震动了内腑,休息个两天就没事了。”

“亏你还是神符师,返虚境的修行者,既然对方是外来人,不明友敌,就该提前画好符阵。”二先生埋怨不减。

秦河转头,看着正在角落专心地熬着粥,不时抬手擦拭脸颊滑落汗滴的少年,轻声道:“因为,我想让他感受下真zhèng

的符师手段。”

“虽然他是老大推荐的人,可老三,你也对他有这么大的信心?”

“嗯,我觉得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大人物,超过你我!”

二先生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语气中有些失落,有些不甘,可透入他自己和正在一旁听着的秦河心中的只有话语里那一份灼热的期盼。

熬粥的少年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道:“老师,你一定会很快地好起来的。”

他的背上已然会聚两道殷切的目光,经久不散……

第26章 命中的责任

三先生安躺,二先生稳坐,小少年忙碌。

屋内便是这样一般风景,想着如果换做农舍,必然该是一派风轻云淡,恬然舒适。

可这里,是天枢处二楼。

于是,在少年忙碌之际,两位大人物口中讨论的自然不是什么何处打渔,何时收割,东头哪家媳妇又偷养汉子之类的村野闲话。

背对着二人的吴桐没有发xiàn

他们脸上此刻正写满着严肃,仿佛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难题赫然摆放着他们眼前,于是,随着话题的深入,这份严肃便显得愈发地凝重,渐而更是称得上痛苦。

“此刻外面的那些小崽子们还没有找到那辆马车的踪迹?”秦河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二先生正拿过一床软被,垫在他的身后,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秦河看着二先生略有些无奈的神情,怅然道:“如果不是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乾坤图,也不至于无法监察到长安城内修行者的动向。”

二先生脸上的肉微微有些牵扯,随即低声道:“想必他也有他的苦衷吧。”

“有什么苦衷?有苦衷便不能同我们讲?”秦河语气中有了几分激动。

二先生伸手掖了掖秦河身下的被子,说道:“你该明白,他终究是与我们不同的。”

“不同?这便能成为他逃避的理由,他该明白正是因为他的不同,他的肩上是担负着责任的!”

“于是,他便找到了他,推荐了他!”二先生听着秦河嘴里吐出的愠怒,平静地说道。

话虽然听起来拗口,可秦河却懂了,语气也变得缓和起来。

月朗便是星稀,从窗户照入屋中的月光被房内点起的灯火冲淡了许多,只是抬头望去,那一弯明亮挂于天边,便是给长安城的人们一份安定。

看着在窗前熬粥,脸颊上仿佛抹上一层银霜的吴桐,秦河脸上的皱纹欢喜地汇聚,继而绽开,开口轻声说道:“这小子,嗯,不错。”

二先生有些意味深长地笑笑,转头看着身旁墙板上的几行依旧浓妍的墨迹,微微侧了下头,说道:“那个人推荐的,想来总是不会有差,如今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秦河有些不解地问道。

二先生看着少年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担心,时间会不够!”

“如今他只是初入修行,虽然我等对他极有信心,可这信心终究不是事实。”

“万一等到那件事情发生,他还没有修行有成,又当如何?”

“何况,我总有担忧,当年连三楼那个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他真能做到?”

二先生收住话语,眉间微蹙,轻声道:“难吶!”

秦河怔了怔,随即眼睛眯了起来,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便是。”

二先生啐道:“听天命,那岂非跟道天教那厮一个路数?”

两人目光相对,不禁笑了起来,笑声弥漫整个屋子,透出窗外,惊醒河畔酣睡的老蛙,换来蛙鸣一片,也让那正用勺子搅拌锅中香气四溢的清粥的少年脸上也露出不明所以的憨笑。

……

……

夜晚的长安,金吾卫巡夜时传来的脚步声清晰明朗,透着几分严寒,,连趴于屋顶的野猫时不时发出的几声轻喵都仿佛有几分轻颤。

“那便是丞相府?”躲在屋檐下阴影中的一道身影问道,只是看来那道身影颇为清瘦,自然便是张无dí



车夫从怀中掏出两方黑巾,一块遮于自己面部,一块递与张无dí

,说道:“是的,主人!”

张无dí

看着车夫递过来的黑巾,冷冷说道:“你知dào

我的风格,如非必要,从不不藏头遮尾,这方巾不戴也罢。”

车夫看着张无dí

身上的服饰,便也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巾,讪讪地笑了笑。

道天教自上而下,皆着墨色,以示不敢与天之光明争辉,偏偏自己这位主人喜欢不走寻常路,一袭白衫在教中便是异类,幸好教主不以为意,默然许之。

只是,这白衫在墨色颇浓的夜,则是如此地刺眼。

“主人,虽然小人不该多嘴,可是,这身衣服实在是比较惹人眼,万一被人发xiàn

的话,恐怕……”

“发xiàn

?唔,那杀了便是!”

“主人,这里是长安!”

张无dí

伸出右手拇食两根手指,轻轻捻住从眼前飞过的一只蚊子,随即放在车夫的胳膊上,看它饱吸修行者的献血后,摇摇晃晃振翅欲飞,便反手一拍,“啪”的一声轻响。

看着手掌中溅开的血迹和一团已不可辨的模糊,张无dí

淡淡地说道:““有一次,教主和我聊天,说过这么一句话,只是我记得不太清楚,大概意思便是五个字,‘长安居不易’。”

“这次出山,早已想到不会太过容易,与那秦河的一战便是如此,幸好,我向来是个不太喜欢容易的人。”

“如今我很想看看,这长安究竟是如何个不易?”

车夫看着张无dí

在夜风中摆动的衣袂,沉默了一会,说道:“可教中已经有两位护法在这里殉教了。”

张无dí

微微点头,心中不禁划过一丝黯然,说道:“钱给他们家人了吗?”

“早已通过秘密渠道交付两位护法家人了。”

“如此甚好!”

车夫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问道:“主人,何时动手?”

身旁拂过略带有几分暖意的夜风,骤然间变得有些冰寒,百米外墙角黑暗处的一名乞丐将本已脱下的破衫套在身上,嘴里嘀咕道:“这鬼天气,怎么忒的这么冷!”

一语未落,便有身影掠过,便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墙角处绽开一朵清冷的火花。

街头再次寂然……

张无dí

斜眼看了眼掠回的车夫,淡淡地问道:“办妥了?”

车夫咧嘴一笑,说道:“不过是只蝼蚁!”

张无dí

低头看着车夫手掌上的一点殷红,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蝼蚁,也是会脏手的!”

车夫笑笑不语,却随着张无dí

的眼神看向了不远处的那栋府邸。

张无dí

轻声说道:“你们没有完成的事情,我来帮你们完成!”

于是,一声“走!”,便是两道身影自夜色中缓缓消失……

第27章 请你安心上路

安顿好秦河睡下,见有二先生陪着,吴桐想着多日不曾见到自己的伙伴,不免有些想念,趁着月色极好,心中一动,起身走到旧楼后,便见老马极舒坦地横卧在一片青草之上,听到声响,两只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向自己。

“哟,长卿,享shòu

着呢?”吴桐看见老马,没来由地心情放松起来,一个猛扑,压到老马的肚子上,惬意地翻了个身,四肢摊开,贪婪地嗅着夜风中送来的青草芬芳。

老马腹部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密的波纹,随即被吴桐的上半身压得微微有些凹陷,只是嘴里发出的仿佛有些吃不消的粗重喘息声最终变成了马脸上淌出来的笑意。

随手在青草丛中拔下一株狗尾草,衔在嘴里,好像回到了在家乡于田野间同老马相伴而卧的岁月。

岁月静好,过不复来。

吴桐伸了个懒腰,吐出口中刚刚微微咀嚼的狗尾草,咂咂嘴,舌尖上犹有一丝植物固有的酸涩清香萦绕,不免有些怅然。

“长卿,这几日好像发生了不少事情。”吴桐看着天上清朗的明月,开口道:

“那日宅中事后,老师授我符道,二先生却在河边静怒。”

“有修行者入城,便是大街轰动。”

“老师出手,可竟是伤了!”

吴桐挠了挠头,语气里便有几分黯然:“在这个修行者的世界,我终究是太过无用!”

老马有些艰难地抬起头,努力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吴桐鬓角上的乱发,却不料突然打了个喷嚏,少年的脸上发间便多了几坨粘稠之物。

吴桐猛地站起身,有些愠怒道:“长卿,你是故yì

取笑我来着?”

老马自觉有些不好意思,便顾不得自己满身的瘦骨嶙峋,在地上扮演起懒驴的角色,不停地打起滚来。

少年脸上的那层愠色渐渐淡去,终于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长卿,每次你都只会这一手,下次换个新花样给少爷我瞧瞧。”

“走,长卿,这萌你也卖过了,陪少爷我出去散散心如何?”

老马听到吴桐发话,站起身来,昂首打了个响鼻,将自己鬃毛上凝结出来的露珠轻轻抖落,便是一阵细雨润湿脚下的这方草地。

翻身骑到老马背上,俯下身在它耳边说道:“长卿,我们走!”

一声嘶鸣,四蹄翻动,便是一阵尘烟。

此刻,便是那一声清冷的“走”响起于长安街头,丞相府外。

长安城内,不能尽兴而驰。

吴桐坐在老马背上,任凭它缓缓沿街而行。京都白日里纸醉金迷,极尽繁华奢靡的芳华尽数化为夜间街头凄清孤冷的深寒。

走过的金吾卫虽然不识这老马上的少年,可亮出来的那块天枢处的腰牌便使得这些拱卫京畿的汉子们尽低头,只是望向地面的那一双双眼眸中毫无遮掩地闪现着炙热的羡慕,这就是天枢处的强者,如此年纪便可以独当一面地在外行走。浑不知眼前的少年只不过是个初入修行的新手。

恭敬地向吴桐施了一礼,金吾卫们继xù

履行自己巡夜的职责,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吴桐深吸一口气,看着手中拿着的这块黑得似乎要融入夜色中去的腰牌,说道:“长卿,没想到这块木头这么有用!”

将腰牌纳入怀中,抬头看着远处,却觉那座自己时常在梦中眺望的府邸外天地元气有些异样地波动,不禁心中有些疑惑,说道:“长卿,快,去那里!”出口便是急促!

寂静中马蹄声大作,如雷般翻滚,瞬时便是如电。

风还在吹着街旁的树梢,沙沙声单调轻和催人入眠,树影不停倒退,渐成不停流逝的画卷,直至成丝。

丞相府外,车夫张小花的耳朵微微有些颤动,随后肃然道:“主人,有一人一马朝这里而来,速度极快。”

张无dí

饶有兴趣地抬头看着大门上挂着的那块匾额上“丞相府”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摆摆手道:“无妨,你不是已经在这里布下阵法,隔绝内外动静了么?”

听着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继而说到:“那边先收拾了这只不解风情的蝼蚁好了,只是又得脏一次手!”

张小花搓了搓手,嘴角处咧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不时,人马已至眼前。

“是你?”

“是你!”

张小花与吴桐同时张口出声,前者不禁大吃一惊,而后者则是在吃惊之余多了几分意料之中的理所当然。

看见吴桐身下的老马,张小花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继而捂着肚子弯下了腰,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良久,方才站直身躯,突然冷言道:“你不该来?”

“可我已经来了!”

“来了,那便不用走了!”

吴桐心中颇为无语这一番如同曾经看过的某本武侠小说中意境深远的对白,眼神却已绕过身前的张小花,落在不远处正伸出手指一笔一划认真模仿匾额上笔迹的那一袭白衫上。

“你,便是那马车内的人?”吴桐张口问道。

那正在半空挥舞的手指一顿,随着张无dí

的转身,悄然束手于背后,这时才有嘶哑之声回荡于寂静的街道:

“日间见你藏身于那三先生身后,以为不过是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之辈。”

“何况,你亲眼见三先生以返虚境修为伤于我手。”

“却没想到你却敢于深夜只身来阻挡我等!”

“所以,我倒有点佩服你了!”

“那便请你安心上路!”

话语间淡然之意尽去,便有股浓浓的肃杀之意回转与方寸之间。

月黑风高杀人夜。

如今这夜,月光如水倾泻,于是这人便当在这无边月色下杀得格外分明。

只是月光仿佛于此时凝聚于张无dí

右手食中两指之上,顿时光华大作,并指间,剑qì

纵横,交织纠结,布成一张不可挣的网,兜头向吴桐和老马罩去。

不待吴桐吩咐,老马转身便向来处避去,可张小花那如山般高大的身躯早已悄悄挡在了他的归路上。

生死间,吴桐心中方才淌过秦河肃然而道的那个字:“逃!”

剑qì

迎面而至,于是逃不可逃,避无可避!

天枢处二楼,二先生看着天边滑落的一颗流星,默然不语,黯然神伤……

第28章 蝼蚁的权利

一骑飞驰,便是尘烟滚滚,毫不顾忌长安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哪怕见有衣着鲜丽的行人,马上的骑手也是一鞭子抽下,在一路子时不时的惨叫映衬中不回头地驰入那不知深几许的朱墙之内。

八百里加急,骑手虚脱,骏马不知累死多少,带来的只有一封被血与汗浸湿的信,静静地摆在大唐皇帝陛下的面前。

大唐庆历十四年春末,蛮荒国出兵十万,南下攻唐,伯阳城被破,大唐名将,镇北军指挥使林子聪阵亡。

将星陨落,大唐上下却没有时间去哀伤,因为已经沦陷的北方三镇的大唐子民正在蛮荒国骑兵铁蹄下翻转哭嚎。

这便是战争,猝不及防的战争!

御书房内,大唐皇帝陛下李明亭正愤nù

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军方几位大员,言语里充满着毫不掩饰地肃杀:“你们谁可以跟我解释一下,林将军是怎么死的?”

肃杀之意仿佛凝若实质地在御书房内盘旋,然后撞击在雪白的的墙壁上,击成粉碎,然后渗入跪了一地的官员体内,化为他们皮肤间粒粒颤起的疙瘩。

“陛下,”满头银丝中透着几分湿意的兵部尚书轻声道:“林将军乃是我大唐有数的武道强者,且身处伯阳城镇北军大营之内,按理安全无虞,除非……”

李世眼中光芒闪过,沉声道:“除非蛮荒国有修行强者出手!”

兵部尚书叩首道:“陛下圣明!”

御书房的门敞开着,可明媚的阳光却只能在门口徘徊,将屋外的池塘里的水纹映得波光粼粼,投在御书房的外墙上,则是无数的斑驳光影。

李世缓缓坐到自己的龙椅上,拿起桌上的茶盏,正要就口,却发xiàn

杯中茶水早已凉透,略一犹豫,将茶水一饮而尽。

透着凉意的茶水顺喉而下,却在腹中如油一般开始燃烧,最后化为胸口不停翻滚的灼烫,直到最后仿佛连屁股底下坐着的椅子都变得如同针毡。

李世看着桌上那份信,闭起眼睛伸手按了按略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说道:“去请天枢处二先生进宫!”

……

……

天枢处二楼,秦河房内的床榻上,依然有人卧躺其上,屋内流淌着的风已经开始带着夏的热情,只是床上的人却将一床厚被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冷清处,响起了秦河那苍老的声音:“姓魏的老二去被叫进宫里头去了,想必也是为了蛮荒国的事情。反正也不用你操心,当然,你操心也没用,老老实实在这里休息吧,我去看看那些小崽子们。”

门开门闭,旧楼的木质楼板咯吱咯吱声远去,屋内被子里探出的少年那张苍白异常的脸。

看着天花板上的那抹青色,吴桐还无法相信自己依然还活着。

那夜,身前,张无dí

指间光华乍起,剑qì

纵横;身后,张小花摩拳擦掌,念力外放。

这便是一番必死之局。

张无dí

并指借月华为剑,直刺吴桐,口中谦和无比:“请,请上路!”

吴桐纵马,转身直扑张小花,便欲从他这里寻得一线生机。

张小花面色冷漠,沉腰抬肘,右拳好无花俏地向着老马的头上砸了下去。

日间,阳光下,车夫张小花一拳被秦河气柱所阻,不见威势。而此时入夜,再无三先生在旁,偏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拳,却像是将空气都砸得凹陷了一个洞,一个空洞,无数喷薄而出的念力所化的力量,沿循这这个空无之处平白生成的通道,直扑老马的脸颊。

这一瞬间,劲风大作,便连俯身马背的吴桐眼皮上的那些睫毛都在不停地颤抖。

张无dí

指间光华敛起,并在一起的两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脸上露出了一种耐人寻味饶有兴趣地神色:“这只蝼蚁还挺有趣的嘛,耍耍也罢!”

身在局中的吴桐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位一袭白衫的消瘦身影心中此刻升起的猫捉老鼠的念头,他只是纵身下马,右手一拧,贴着张小花的右腕,像一柄锋利的刀般滑斩了上去。

掌缘至处,张小花右臂上的黑色衣衫片片剥离,于哧啦作响声中,化为无数揉碎的破烂布料。

张小花眼中瞳孔微缩,继而眯起眼睛,捕捉着面前这如电光一般迅疾的那只手掌,右肩猛然一挫,像前顶去。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自腰畔画了一个半圆,中指指节激突,犀利无比地向着身前自己所辟的那方空白砸去。

拳落掌荡劲风迸裂,大唐天枢处新晋的十三执事与盗天教张无dí

的车夫在宽敞的街道上,于生死间徘徊。

身旁,一双冷眼漠然注视,却时不时于指间绽起点点光华,便如夜间的萤火!

终于,“啪”的一声清脆响起于寂静的街道,张小花犀利的一击直接击中吴桐本来不可捉摸的掌痕,狠狠地击中他的手腕,接着便发出一声令人颤抖的骨骼碎裂声。

任何技法,在觉得的强悍力量面前都是虚无的存zài

,难解的绳结也挡不住当头落下的一剑。

车夫如此,主人又当如何?

月色映照着吴桐面色上的苍白,只是手腕呈现不可名状的弯曲,豆大的汗滴从皮肤里渗出,在身旁那一闪一闪的光华中清晰分明。

“蝼蚁飞得再高,爬得再快,终究还是蝼蚁!”张无dí

看着握住手腕,大汗淋漓的吴桐,淡淡说道。

吴桐眼眸上的眉毛微颤,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有些颤抖起来,只是内容却如此坚毅:“纵是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利。”

张无dí

轻轻双掌相击,继而连绵,嘴里带有几分赞赏:“好一句生存的权利!”

话语突然转为戏谑:“可我没有看出来你的权利在哪儿?”

“弱者在强者面前,便是生杀予夺,岂能妄言生存?”

“既然无法生存,何来权利?”

“如此,便请上路吧!”

张小花拳风再起,如风雷般落下。

便是尘埃落定的刹那!

老马悄无声息地靠在吴桐的身后,有些站立不稳的少年便隐隐觉得有股磅礴的念力涌入体内,充斥得经脉如针刺般微疼。

吴桐抬起尚能行动的左手,食指点出,轻轻在夜空中划过,感受着风中的丝丝凉意,便有天地元气聚集。

张无dí

已经微眯的双眼猛然睁开。

张小花挥拳已至。

一人一马自不可察的缝隙间穿过,于死地间越过,如此便是大自在。

长安街头还在回荡着少年口中喝出的两个字:“樊笼!”

第29章 我叫朝夕夕

时间开始流淌,纵然只是须臾,静止便转瞬破碎于岁月长河,张无dí

也只得看着少年的背影在起伏间远去,追之不及,亦或只是追之不屑。

“有趣有趣,这只蝼蚁真zhèng

有趣!”张无dí

抚掌轻笑,眼神中却是殊无半分笑意,有的只是冰冷和难言的怒色。

张小花单膝跪地,低头道:“主人,属下办事不力,请责罚。”

伸手轻轻在自己这位车夫的肩膀上拍了拍,张无dí

说道:“无妨,此子居然能释出‘樊笼’,便是连我也没有想到,怎能怪你,起来吧。”

夜风正凉,身后的丞相府内却突然灯火通明,连府门外挂着的两盏灯笼绽出的红光也变得愈发娇艳起来。

“主人,这……”站起身挺立在张无dí

身旁的张小花看着丞相府上方被火把冲天而起的浓烟熏得有些发黑的天,有些茫然道。

纵然是黑夜里,丞相府外近在咫尺的桃花在夜间的春风里,毫不畏惧地怒放。张无dí

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有些惊诧于这些夹杂在空气中的这股清甜香气的浓郁,肃然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不由地笑了笑,说道:“今日不行,还有明日;明日不行,还有后日。一日复一日,终有可行之日!”

说着,嘴角愈发上翘,在清瘦的脸颊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而且,我好像看到了更加有趣的东西。”

说完,如来时一般,清瘦的身影于缓缓消失间轻轻闭上眼睛,倾听着那已微不可辨的马蹄声。

……

……

被子下的少年轻叹了口气,手腕间的疼痛依旧,想着便要用左手来完成一些日常的生理,吴桐便不由有些烦躁。

“也不知长卿怎么样了,现在是否安好?”

磅礴念力的涌入,助他释fàng

出了樊,困住了对手,可同时这股猝不及防、意料之外的念力也毫不留情地伤到了他自己的内腑,于是,在逃回天枢处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然躺下,躺在马背,躺在地上,躺在三先生秦河的床榻上。

可受伤后的混沌间,竟没有发觉那念力是从何而来,却又来得如此及时。

想着那袭白衫指间的光华,想着那兜头而下的拳风,吴桐心中的后怕化为身躯的微微颤栗。

可当回忆留在那夜的后半截时,吴桐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如窗外透入的清丽阳光般的灿烂,自言自语道:“原来小爷我也挺会装X的!”

门被推开,桌上的上好熟宣被镇纸压着,无法动弹,只有一角被风吹起,发出沙沙的声响,便如轻语。

“九哥!”看见踏进屋内,往日里尽显干练神色的脸上如今堆满了一种发自内心担忧的青年,吴桐轻身唤道。

青年的眉微微跳了跳,随即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顺势一屁股坐到床沿上,笑道:“昨儿见你如死狗一般回来,想着你还欠我顿饭,心里总有些不爽,便过来看看这顿饭到底有没有机会着落,现在看你还能认得出我,想必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吴桐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九哥,你过来就是来讨饭的?”

青年哈哈大笑,说道:“十三,为兄只是开个玩笑,你别介yì

啊。我朝夕夕可不至于不堪到这个地步。”

“九哥,每次听到你的名字,我都有忍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只是胸口疼,您便饶了我吧。”

朝夕夕的笑容在脸上顿住,随即变成了一丝尴尬,小声道:“当年,二先生召我为门下执事,嫌我朝大宝的名字太俗,恰巧又正好kàn

到书上‘朝闻道,夕死可矣。’一句,便自作主张,强行给我改名为朝夕夕。可在我听来,远不如朝大宝来得大气响亮。”

“朝大宝?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唉哟,疼……”

“活该!”

吴桐伸手轻抚胸口,深吸一口气,说道:“有事?”

朝夕夕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正在不知不觉中蔓延生长的青草,在瞳孔中化为在片片灰烬,肃然道:“战争开始了!”

“战争?”吴桐松开抚在胸口的左手,伸到头顶,挠了挠被枕头压散的乱发,有些疑惑道:“哪来的战争?”

“千里之外,蛮荒之国。已起兵十万南下侵我大唐。陛下已经下旨,举国上下,进入备战。”

“既然开战,自有我大唐将士,九哥你为何摆出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扭曲嘴脸。”

朝夕夕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也觉得无意间露出了几分狰狞,便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皮上有些泛红。

似乎突然发觉这不是此刻应该有的情绪,朝夕夕正色道:“据宫中传来的消息,镇北军指挥使林子聪于伯阳城大营内被杀。十三,有修行强者出手。”

“那又如何?”

朝夕夕正要发话,一身青色长袍的二先生走了进来,摆手制止了吴桐起身施礼,说道:“十三,觉得如何?”

吴桐微笑道:“除了这右手无法动弹,其他已经无碍。”

二先生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三日后,与老六老九一起走吧。”

“去哪?”

“伯阳城!”二先生轻轻转动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玉戒指,说道:“既然蛮荒国有修行者入世,我天枢处自然无法置身事外,皇上已下旨,天枢处去查明此事,记住,是去查,不是去打。”

想着方才进门前在楼道不起眼的转角处,秦河曾经轻声问道:“让他去真的合适?”

自己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经lì

风雨,如何见得彩虹。何况,有老六老九在,只要对方没有返虚境的修行者,便当无事。”

想到这一幕,二先生下巴轻点,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蛀洞,说道:“当然,如果他们真的有修行者出手,他们要打,那便打,只是千万别堕了我天枢处的名头。”

说完,咂咂嘴,想着自己这番话够煽情,够霸气,便施施然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留下房内两人面面相觑,随即门外传来二先生爽朗的笑声!

吴桐与朝夕夕这才感受到二先生那挥之不去的胸臆,便如凌云。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第30章 哪来的暑意?

“二先生向来如此。”朝夕夕眼瞳中那道风流身影慢慢消失,回过头来对吴桐微笑着说道。

“自第一天见到他,我便知dào

,因为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过一句话。”吴桐想着那一身儒雅青衫的二先生在阳光下,极其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地说出的那句话,不禁开心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朝夕夕看着吴桐嘴角上扬而划起的那道弧线,翻个了白眼,说道:“力量啊,不需yào

解释。”

吴桐微张的嘴在半空怔住,随即抿了抿因为伤势而有些略微发干的嘴唇,小声说道:“你也听过这句话?”

哈哈大笑声在屋内想起,回荡不绝。

朝夕夕好不容易忍住笑,说道:“二先生这句话,对楼里的每个人都说过一遍。”

几滴汗珠沿着吴桐有些斜飞的鬓角顺着脸颊滑落,无声息地润湿被子的一角。

“说起来,你也命真大呢,能从那个人手里捡回一条命。”朝夕夕拿过条毛巾,递给吴桐。

吴桐接过来胡乱擦了擦已被悄悄打湿的头发,说道:“当时只是觉得那个方向有天地元气的波动,想着应该是有修行者,便想过去看看,可到了跟前,才发xiàn

是那辆马车里的人。这才想起老师让我遇到此人转身便逃的叮嘱,竟已是来不及。”

“你出事的地方是在丞相府外,想必那两人也是冲着丞相府去的,现在乃是多事之时,恐怕这件事情与此次蛮荒国南下有关。”朝夕夕右手撑在书桌上,食指轻轻敲着花梨木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便像敲在屋内两个人变得有些沉重的心上。

吴桐掀开被子,下了床,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着温水入杯时在杯壁上冲起的些许浪花,轻声问:“九哥,真的要开战了吗?”

朝夕夕不停敲动的手指顿住,随即在桌面上无目的地乱划,指甲偶尔与花梨木相擦,发出几声令人牙酸而发涩的响动。

“蛮荒国身处大唐北面的荒原,数十年来虽然与大唐边境时有摩擦,可并没有大规模发生过冲突。这次一反常态,举兵来伐,想必也不会那么轻易退兵。”

“我大唐以武立国,向来信奉的便是,太平是打出来的。皇上得知消息后,在御书房怒骂群臣,随后便是丢下一句话,让人送去给那蛮荒国国君。”

吴桐好奇道:“皇上说了什么?”

朝夕夕右手猛地在桌上一拍,正色道:“皇上说的话其实与二先生相差无几。”

随即长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要战,那便战!”

瞧着吴桐默然不语的样子,朝夕夕端起桌上刚才吴桐倒满清水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感觉自己干涸的嗓子得到些湿润,这才说道:“现在朝廷对外说林将军是因为伯阳城失守,死战不退,为国捐躯,可真实情况确是被刺杀于城内镇北军大营。”

“如果让其他将领知dào

真相,恐怕蛮荒国兵锋所指,那些将军们怕不是弃城而逃?”

“所以皇上让我们天枢处去伯阳城,名义上是查明林将军遇刺真相,实则是护送新任的镇北军指挥使大人。”

“这一路,恐怕是不好走啊!”

吴桐看着朝夕夕深蹙的眉宇,问道:“方才二先生说蛮荒国有修行者出手?”

朝夕夕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水杯,看着那还剩半杯的清水沿着杯壁旋转不息,有漩涡自杯底扶摇而上,在水面上张开它的口。

“这才是让我们不解的地方。蛮荒国有祭祀,大体与念师类同,只是身体多孱弱。镇北军大营守卫森严,林将军更是武道强者,却轻易丧命于对方之手,想来应该不是那些祭祀所为。”朝夕夕将水杯放在桌上,向吴桐解释道。

“九哥,我有些胸闷,陪我出去走走?”吴桐伸了伸腿,表示自己的无碍。

朝夕夕没好气地说道:“你是猴子变的?整日里闲不住,总是想出去走走,也罢,马上要去北边了,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要买也是好的。”

……

……

这时天刚正午,阳光炽烈得厉害,大街两旁的树木都恹了神,枝条有气无力地垂着,却不能给可怜的行人些许安慰与遮蔽。

不远处的丞相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黑色的屋檐反射着阳光,显出几分凛冽来。

吴桐带着朝夕夕走到街角,在椅子上坐下,说道:“九哥,这家的面条很好吃,要不要尝尝?”

朝夕夕看着在冒着热气的煤炉后面抬起头殷切地看过来的那对老人,点点头道:“好。”

吴桐对着老板喊道:“老样子噢!”

很快,两碗面,一壶酒便放在了桌上。

朝夕夕看了看吴桐略带苍白的脸颊,说道:“老板,我这兄弟身体还没好,这酒就不要了,抱歉。”

老板娘听到朝夕夕的话,不禁埋怨道:“老头子,你眼睛是瞎了还是怎么着,你没见小伙子脸色不好,怎么还给送酒过去呢?”

嘴里不停叨念着,老板娘从吊在街角那口井沿的绳子上解下一个水壶,然后从橱柜上拿下两个大碗,将壶中的液体小心翼翼地倾入碗中,有风吹过,空气中便多了一丝酸甜的香味,由鼻子沁入心肺。

“来来,喝点酸梅汤吧。”老板娘笑着将两个盛满棕褐色半透明液体的碗轻轻放在桌上,将手在衣襟胡乱擦了擦。

老板凑过来道:“这是我家老太婆秘制的酸梅汤,街坊邻居们喝了都可不住嘴地称赞呢。今儿她可是吊井里冰镇半天了。”

吴桐和朝夕夕端起桌上的酸梅汤,入手冰凉,与略显燥热的空气相遇,化为碗壁外的颗颗水珠,滴落桌上。

抿上一口,看着酸梅汤上冒起的缕缕轻烟,一时心情大好,便欲倾尽入喉。

老板娘慌不迭地说道:“可不能这么喝,这酸梅汤,不能喝太快,喝太快了非但不能解渴,这肚子呀,也受不了。”

吴桐与朝夕夕两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啜着,听着身旁树上的“知了,知了”的噪声,有些纳闷,这才几月份?春天还没完全过去,这夏天怎么就来夹塞儿了呢?

边上有人路过,一封信毫无征兆静静地躺在了两人面前的桌上,一如原本就在那里一般。

朝夕夕放下手中的酸梅汤,拿过信拆开封口,扫了一眼便递给吴桐。

少年接过来一看,突然觉得刚刚消去的几分暑意便消散在手中这封信的字里行间,而在这漫天阳光之下,似乎落在自己脚下的青石板也变得有些烫人……

第31章 幸好有你

朝夕夕拿过书信,于指缝间燃起一团光明,白纸黑字的间杂便在阳光下化作空气中的虚无。

端起酸梅汤,浅浅酌了一口,朝夕夕说道:“此时恐怕便是只有我天枢处少数人知晓,却没想到这次朝廷委派的新任镇北军指挥使竟然会是那位大人。”

吴桐看着自己脚下布鞋黑色的鞋面,若有所思的平静掩饰着内心的翻腾,便是那封行走执事送来的信带来的震惊。

现在还是春末,吴桐心中却多了几分秋天的燥意,干涩的嘴唇有些微微颤动,手指不自禁地握紧成拳,便不觉有些无趣。

“走吧,九哥,我有些乏了。”吴桐低声说道。

朝夕夕几口胡乱将碗中酸梅汤喝尽,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对正在角落低语的老板夫妇招呼道:“老人家,我们走了!”

老板微笑着送客,老板娘走过来说道:“小伙子,任何事情总有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那天,烦恼不能羁绊自己,笑一笑,别这么愁眉苦脸的。”

吴桐知dào

老板娘是在宽慰自己,便挤出几分笑意,说道:“谢谢大娘。”

朝夕夕扶着吴桐在面铺老板夫妇的目光中走出面铺,走上大街,走入炙热的烈日下。

“九哥!”吴桐突然轻声道。

“嗯?”

“你是什么境界?”

“唔,天枢处三位先生,大先生远遁,不知所踪,三先生不喜管事,所以旧楼里的大执事尽归二先生座下。”朝夕夕伸手捏了捏自己下巴,感受指肚上胡茬的划过,想了想,说道:“如今,我七岁通经脉,八岁始修行,十五岁入化气,如今勉勉强强,算是化神境入门吧。”

“九哥今年贵庚?”

朝夕夕突然笑了笑,说道:“岁数有些大了,今年已经二十有二。”

吴桐顿时有些无语,心中有些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看着眼前青年满脸无辜、人畜无害的笑容,满腔羞怒转为一声轻叹,说道:“你是想气死人吗?二十二岁,便已经是化神境的修行者,可我如今只是堪堪踏入修行,连化气境的门槛都还没有摸着。”

朝夕夕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住,随即有些尴尬,小心翼翼说道:“除开你,其余十二位执事,我排在第九。”

吴桐没好气地回道:“我知dào

你排在第九。”

朝夕夕一跺脚,急道:“我真是排在第九。境界排在第九!”

吴桐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着朝夕夕浓眉下的黑眸,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化神境的修为在十三位兄弟间只是第九?”

朝夕夕抬起头,眯着眼睛望了一眼头顶的阳光,突然手一摊,耸了耸肩,说道:“虽然我也很不情愿,可事实就是这样。”

“除了三哥、四哥和五哥三位年纪略长,主要帮二先生处理些天枢处事物,其余人里面,我原本就是排行最末。这本是件很难堪的事情。”

朝夕夕伸手摘下从眼前拂过柳枝上的一片柳叶,放在鼻下,嗅着上面固有的草木清香,对着吴桐极其认真地说道:“幸好,现在你来了!”

……

……

落日西沉,直入暮色,吴桐闭着眼睛,躺在旧楼外草坪上,听着老马无序的马蹄声和时不时发出的欢快嘶鸣,白日里心中的烦恼渐渐隐去,有夜风轻拂而过,便有过于青翠多汁而肥嫩的青叶与芬芳四溢的粉色花瓣,轻轻地落了下来,落在绿色的草坪间,落在少年清稚的脸庞上。

连已入化神境的朝夕夕,也不过在天枢处执事中排行第九,而自己却跟最差的他都是相隔如同天堑。何时才能有通途?

“怎么,有心事?”有苍老却慈爱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吴桐连忙睁开眼爬起身来,恭敬地行礼道:“老师!”

秦河摆了摆手,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招了招手,示意吴桐坐到身边来。

“是不是觉得自己修行不够,在为此烦忧?”秦河摘下腰间的酒壶,打开盖子,喝了一口道。

吴桐看着残阳投映在天枢处旧楼外墙上的那层红影,想着便是连这草坪也仿佛在暮色中燃烧一般,有些无奈地说道:“老师,这次让我去伯阳城,是不是不妥?”

“你害pà

?”秦河眯起眼睛,问道。

“自然不是害pà

,只是想着,这等大事,理应让这里的强者出手,我只不过是刚刚踏入修行,去了只怕只会误事。”

“喔,可这刚刚踏入修行之人却能从化神境巅峰的强者手中全身而退,甚而在未入修行时便已能一剑斩杀化气境的念师。”秦河看着吴桐,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

“不要妄自菲薄,你身上的潜力恐怕连你自己都看不清楚,我见你日日苦修不辍,我房内的宣纸已不知换了几批,连我那支狼毫,只怕也已经秃了吧。”

“如今你已然厚积,只是缺乏个契机得以勃发,这次伯阳城之行,或许就是个契机。强者,总是在历练中成长,温室里是长不出参天大树的。”

“我那个二哥,虽然不怎么靠谱,可却也不敢拿这等大事开玩笑,让你去自然有他的深意,何况,还有小六和小九在。”

吴桐伸手挠了挠头,问道:“九哥也不过是化神境初期……”

秦河一口酒入喉,幽幽然说道:“小六昨日已入化神境巅峰……”

吴桐像是被踩住尾巴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叫道:“可六哥不是上月初才刚入化神境么?”

“他的修为早已达到化神境巅峰,只是为了蓄势,才强行压制着自己的境界,这次因为要去伯阳城,便放开压制,十几日达炼气化神巅峰也没什么好诧异的。”

吴桐听到秦河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头发出一声呻吟,这天枢处都是些什么样的变态啊,二十二岁便入化神境已是世间少有,竟然还有人愿意压制境界不愿突pò

的。

看来自己这个老幺的位置是坐定了。吴桐忍住心伤,说道:“那,那学生就放心了!”

秦河自然不知dào

自己这番话将这位心爱的弟子打击的遍体鳞伤,笑着点点头,一副老慰弥怀的样子,于是端起酒壶,尽兴而饮。

天上弦月升起,星辰闪烁,日间的丝丝暑意便在夜间消散无形,不禁有些清冷,在长安城的那座不起眼的旧宅中,有清瘦身影对着桌上的一张纸条沉思不语……

第32章 六执事的青梅竹马

“不要这么看着我,脸上又没有长花。”这个如今在吴桐眼中地位陡升的男子,拿着一锭银子端详着说道。

吴桐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掐了掐对方脸上的肥肉,说道:“六哥,你藏得挺深的啊。”

被称为“六哥”的男子自然便是刚刚突pò

到炼气化神巅峰的天枢处六执事,只是此时他对吴桐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将目光专注地放在银子上,仿佛从那能看出一朵花来。

于是,他真的看出了一朵花,一朵银灿灿的牡丹,无数银粉悉悉索索自手中滑落,洒在屋内的地板上,摊出个星星点点。

吴桐看着他手中的银子于静穆间在自己的眼瞳中绽放,喉咙一阵收缩,咽下泛起的口水,说道:“六哥,你这是……”

六执事脸上堆积起来的肉因为突然浮现出的笑容而产生了连绵的颤动,于是,便激得本就不大的眼睛在脸上若隐若现。

“呵呵,霜儿喜欢,我便做来给她。”

“沧云旭,我的六哥,你没发烧呀!”吴桐从沧云旭的额头上拿下自己的手,说道:“你可是天枢处的大执事,堂堂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怎么会为这些小玩意耗费心神念力?”

“等等,你说霜儿,谁是霜儿?”吴桐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沧云旭收回放在手中银花上的目光,脸上笑意愈盛:“霜儿是我在洛邑从小一起长大的隔壁女孩,我们两家家长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便已经定下亲事。只是自我进入天枢处后,便只是书信联系。”

这是不是便是所谓的青梅竹马,鸿雁传书?吴桐瞧着沧云旭如圆桶般的身材,想着这春风惹人醉,便是连这肥胖如某种牲畜的六哥都有心上人,自己则是孤单影只,想到此处,心中不觉略有些黯然。

一只肥厚的手掌轻轻放在吴桐的肩膀上,沧云旭说道:“那时候,我便说过,总有一天,我会赚很多钱去她家提亲,如今一晃多年,洛邑虽离长安不过半日路程,可我潜心修行,这咫尺便成了天涯之距。十三,我有好几年没有见到霜儿了,想着即将去边疆,便想今日去跟她告个别。”

沧云旭看着吴桐的眼睛,殷切地说道:“十三,要不,你陪我去?”

吴桐自恃闲着也是没事,随口应了下来。

……

……

“小姐今儿不在。”赵府门外,一身轻纱素裹的丫鬟对站着的二人说道。

沧云旭急忙问道:“那可知你家小姐去了何处?”

丫鬟唯一迟疑,便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和老爷夫人去庙里还愿去了。”

“可知何时归来?”

“这却不知。”丫鬟摇了摇头,说道:“沧公子,要不您改日再来吧。”

吴桐竖起耳朵听到赵府那黑漆漆的大门后轻微地喘息声,有些疑惑,随即这份疑惑化为心中不敢确信的若有所思。

“六哥,这霜儿姑娘与你多久未见了?”走过转角,吴桐轻声问道。

沧云旭说道:“在旧楼不是已经说了,半年有余。”

吴桐有些犹豫,便看着沧云旭说道:“这个事情恐怕有点不对,方才我分明听到门后有女子喘息之声。“

“如此粗重而急促,想必是因为心情紧张而致,依我看来,应该是有人在门后偷听。”

“而我等上门,并不是什么难堪之事,为何会引人私下窥听?想着刚才那丫鬟神色异常,六哥,此事必有蹊跷!”

沧云旭脸上的神色随着吴桐的话变得有些紧张,说道:“十三,你的意思是……”

“六哥,你随我来。”吴桐带着沧云旭转到赵府的院墙外,一把拎住他的衣领,一纵身,便是身形未动。

沧云旭有些尴尬地歉然道:“对不住啊,十三,我不过是稍微重了些。”

修行不过是逆天改命,却终不是成仙之道,便是化神境巅峰,沧云旭也无法让自己翻过这一丈左右的高墙,吴桐本想凭借着自己的轻功助他,却只能看着这位六执事的身躯徒然兴叹。

心中想着对策,吴桐随手无意识地虚空乱画,便听到耳旁沧云旭如女子般慌张的尖叫。

看去,却见到沧云旭庞大的身躯如气球般浮于半空,受不住突然间踏足虚空的空虚感,不由自主地发出凄厉的惨叫。

天地元气于沧云旭脚下凝聚,便托着他向上飘去。

一个隐隐的“浮”字在吴桐停下的手指前凝聚成形。

吴桐听着耳边传来的尖叫,心中悟道,原来这就是老师说的符文!

一指落,符文现。

于是,赵府院内有两人于清风微拂间落于地上。

半日奔波,已是暮时。

只是一睁眼,心便如琉璃般碎裂于冰冷的地上,溅起若烟花,绽开如牡丹。

院内,赵霜儿偎依入怀,有胳膊搂于其腰,一抹红晕出现在她美艳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娇羞。

沉浸在甜蜜中的她觉得正温柔地搂着自己的那只胳膊突然有些僵硬,硌得自己有些生疼,便张开眼想要撒娇地埋怨几句,却发xiàn

面前多了两个人,熟悉与陌生!

“旭……旭哥,你……你怎么来了?”颤抖的声音出口,赵霜儿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如同声音一样颤抖起来。

沧云旭右手负在身后,强笑道:“霜儿,你真的是霜儿?如果你是霜儿,现在不应该是庙里陪着你父母吗?”

赵霜儿看了眼身边的男子,轻声道:“旭哥,我……”

沧云旭的眼神静静地徜徉在赵霜儿的脸上,便想用这一眼来还自己心中万年的愿!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便在这一眼万年之中。

便有突然想起的声音打破这份凝滞:“我说霜儿,这个死胖子是谁?”

赵霜儿这才回过神来,说道:“牧哥,这是我的朋友,旭哥。”

随后对着沧云旭轻声道:“旭哥,他叫牧天,是城东牧家米行的少东家。”

吴桐嗅着空气中带来的夜意,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不禁有些感慨,这青梅竹马嫌贫爱富,转身另投他人怀抱的狗血戏码总是在众生中不断上演。

“和他们说这么多做什么,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像这种人怎么配跟我说话,还不赶紧叫人赶他们出去?”牧天叫道。

吴桐眉宇间突然轻蹙,因为看到沧云旭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牧天,而他放在身前的手掌间已然有天地元气汇聚,凝聚如剑……

第33章 暮色下的火树银花

感受着天地间肆虐的元气,吴桐忙轻声说道:“六哥,天枢处有规矩,不得以修行手段随意对世俗人动手。”

沧云旭发红的眼睛转向吴桐,却见到少年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恨恨地深吸口气,说声:“好!”天地元气在一语间消散。

牧天抬头对着暮色残阳瞅上一眼,自言自语道:“这鬼天气,一会风吹得呼呼的,一会又是这么平静。”

赵霜儿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牧哥,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沧云旭。”

牧天转头看着沧云旭,白皙的面皮上无来由地多了几丝嘲笑:“原来你就是那个腆着脸想攀附赵家的沧云旭。”

伸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zài

的尘土,牧天轻喝一声:“好一个不要脸的死胖子!”

沧云旭脸色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不定,指关节在用力间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牧天不由一愣,随即脸上的不屑变为刺耳的冷笑:“怎么,想动手,那来打我呀!”

赵霜儿急道:“旭哥,你打不过他的,你快走吧,你会被打死的。”

吴桐伸手抚平额前被风吹散的发丝,拍了拍手,说道:“六哥,这种人会脏了你的手,还是我来吧。”

沧云旭心虽乱,神却不乱,一把拉住吴桐的胳膊,轻声道:“十三,你别忘了你刚自己说的,非特殊,天枢处规矩不可破!”

吴桐平静的脸上突然闪现一丝戏谑地神情,凑到沧云旭耳边说道:“六哥,你忘了我刚进天枢处的时候,可不是修行者!”

聪明的人说话间点到即止,天枢处二先生座下的六执事虽然比普通人胖了一倍,可并不代表他是个笨蛋,于是,在眼神交错间,便是一个会心的微笑。

“我六哥何等身份,岂能跟你动手,不用客气,请冲着我来。”吴桐笑眯眯地站在牧天身前。

“既然如此,那我就真不客气了。”牧天压了压指关节,随着脑袋左右晃动,浑身发出一阵脆响。

吴桐看着这一幕,觉得颇为眼熟,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了起来。

牧天甩甩自己的手腕,说道:“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我的师傅便是洛邑第一高手‘只掌镇山河’陆川陆大侠。所以,你小心了。”

“好,我会小心,请!”

未等吴桐话音落下,牧天已是挥拳扑上。

赵霜儿虽然不愿自己的情郎落败,可是也不想见到吴桐伤于牧天之手,可是,她所能做的便是发出一声尖叫,如同某人方才在院墙之外一般。

那只拳头在吴桐的瞳孔中显现的越来越大,空气仿佛绢帛一样发出“刺啦”的撕裂声,心中倒是一赞,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倒是却有几分真材实料。

自入长安城以来,吴桐一路遇到的都是强者,从雨夜的念师,樊笼中的黑衣人,旧宅中的老者,丞相府外的张无dí

……

却见到世俗的武道之人,不由大感兴趣,只是将自己的身体侧转,避开拳头挥来的方向。

吴桐像看到新奇玩具的孩子一般,看着牧天久攻不下后气急败坏时,撩阴腿,踩鞋面等招数此起彼伏,倒是不禁生出了几分亲切感来,心中有些唏嘘,手上就略微缓了几分。

在赵霜儿看来,吴桐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片枯叶,完全身不由己,只要稍微有所松懈,便会在漫天狂风中被无情地撕成碎片,落成一地细沙。

沧云旭默默地走到院中的一块石头上,摘下脚上穿着的布鞋,在身旁的树干上磕了磕,然后套回自己脚上,闭上眼睛,竟然就靠在树上睡着了。

只是眼皮下的眼眸在颤动,两耳在颤动。

“哈哈,”只听一声欣喜地狂笑,牧天的手掌突pò

吴桐双肘的格挡,拍向少年的胸膛,他的耳旁甚至已经听到了对方肋骨断裂时发出的清脆响声。

“砰”的一声,便是血花四溅。

一只拳头静静地停在牧天的五官正中,从鼻子淌下的血注滴落在地上,于泥土间呈现出不可名状的墨色。

牧天终于坚持不住,踉跄地退了几步,,双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殷红色的血从捂着鼻子的手缝间汩汩流出。

“牧哥!”赵霜儿见情郎受伤,尖叫一声,扑到牧天身旁,掏出一方绢帕,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吴桐看着绢帕上的戏水的鸳鸯,叹了口气,走到沧云旭身前,说道:“六哥,我们走吧!”

沧云旭张开眼睛,看着坐在地上的那对男女,点了点头,漠然道:“好!”

两人转身举步向院外走去,既然已经闹出风波,再翻墙而出已无什么意义,该要的答案已经得到。

牧天一把推开赵霜儿,站起来叫道:“你这个死胖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没钱没样貌,动手还得靠别人,霜儿离开你也是你活该!”

抬起的脚步于半空停住,瞬时空气骤冷,院内陡然间多了几分寒意,不像是春末,倒似是深秋。

沧云旭左手垂在身旁,微微一摆,天地元气于身旁围绕,有风吹过,沧云旭的鼻子便顶在牧天的眼前,骇地他连退数步,扶着胸口便如见鬼,惊道:“修行者!”

沧云旭看着赵霜儿清丽的脸,苦笑道:“我已入天枢处,身任大执事!”

“天枢处大执事”六个字便如惊雷般震得赵霜儿脸色苍白,牧天满脸惊愕。

可沧云旭已转头不再看他们脸上此时的精彩,淡然说道:

“为了你,我苦苦修行,便是想等着有朝一日能风光娶你进门!”

“数年未见,我可有断过书信?”

“如今,而你已择良伴,这很好,真的很好,只是,你不该瞒我!”

“这便是背叛,我无法原谅!”

“那便祝福你们终生二人相伴、白头偕老!”

“再见,哦,再不相见!”

暮色的残阳照在院中的树上,映得它红艳夺目,仿佛便像是燃烧起来一般。沧云旭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拿到身前,将手中始终拈着的东西扔在地上,扔在赵霜儿眼前,便是“叮当”一声,银子所雕成的牡丹在夜风中翻滚打转。

好一幕火树银花,别有滋味在心头!

……

……

“六哥!你方才那些话说得真好!”

“好个屁,我是装的。!”

“可你为何最后还要祝他二人白头偕老、相伴终生?”

“终生二人相伴、白头偕老,自然便是身后无嗣了!”

“哈哈哈哈……六哥你可真毒啊!”

笑声中,两道身影迈着大步向前走去,身后的影子如血的暮色中拖得老长老长!

第34章 张无敌的依依不舍

天上不过繁星点点,吴桐和沧云旭于星光下坐于天枢处河畔乱石上,一坛购于面铺老板那的劣酒,一包卤花生在二人之间徘徊不绝。

“六哥,我本以为你是大丈夫,却没想到你是真英雄!”吴桐随手将一颗花生丢入口中,慢慢咀嚼,花生的甜香从齿缝间溢满整个口腔,于是开心地说道。

沧云旭端起酒坛,将其就唇,仰头猛灌了几口,这才舒畅地打了个酒香四溢的饱嗝,说道:“我知dào

你是嘲笑我难过美人关,可我与霜儿二十多年的感情,便于这一朝断送,实在不甘。”

“喜新厌旧、嫌贫爱富,这等女子非六哥良配,如此看来,也算是一件幸事。”吴桐结果沧云旭递过来的酒,浅浅地酌了一口,说道:“六哥,我身子还没好透,不便陪你借酒消愁。只是,这酒入愁肠愁更愁,你身为天枢处执事,如此作态不免有点落了下乘。”

“大丈夫何患无妻,该你的缘分总会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等着你,这般想来,六哥你不就等于拥有了整片森林?”

“那倒确实值得浮一大白。”吴桐轻笑着朝坐在对面直摇头的沧云旭拱了拱手。

沧云旭挠了挠头,看着吴桐,说道:“你说的话听起来十分在理,我本不该再多说什么,只是这些话从你的口中说出,却让我十分惊奇。”

“看你年纪尚小,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老于世故,十三,你总是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吴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河边,深吸一口气,将脑袋浸入到如夜般凉的河水中,这股冰凉的感觉从发梢丝丝渗入到头皮内,这才抬起头,畅快地任由水滴自上而下滑落脸庞,打湿今儿特意换上的一袭青衫。

见身上的青衫在夜色下被谁染成如墨般的黑,吴桐索性跳进河里,掬着河水向沧云旭兜头泼去,笑道:“六哥,好凉快,你也下来泡泡?”

沧云旭将已然喝尽的酒坛轻轻放下,好笑地看着吴桐,说道:“你以为入水便是洗澡,不知dào

的还以为你想不开跳河。这河水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干净,你觉得舒畅,我还舍不得这身皮肉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有少年河中撒欢,有青年石上静坐,好一副星辰下的水墨画卷。

只是不知为何,青年的脸上堆起的笑容掩不住那一丝哀伤之意;而河中的少年虽然喜极而笑,可身子却在不停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沧云旭静静说道:“十三,走吧。”吴桐点了下头,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今日之事,不要与外人说道。”沧云旭低声叮嘱着,脸上肥肉颤动,隐现乞求之色。

吴桐看着心中一酸,有些不忍,便说道:“六哥放心。”

此刻天枢处已然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两扇窗户隐隐透出一些烛火的光亮,便想那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给路人指引方向的孤灯。

沧云旭抬起头看着二楼的那处灯火,说道:“两位先生还没有休息,想必还在为我们出发前去伯阳城的事情谋划。”

吴桐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极其认真地看着暖着自己眼瞳的烛火,转头说道:“六哥,我突然想吃面了!”

……

……

正有人在吃面,吃得酣畅淋漓,不可一世。

张无dí

端起碗将碗中面汤喝尽,依依不舍地将碗放回桌上,筷子往桌上一丢,说道:“再来一碗。”

老板上前歉然道:“不好意思,客官,这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要收摊了。”

看着张无dí

有些失望的脸,老板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这下面的话便堵在喉咙之中,噎得有些发闷,于是,便在这窄小的空间里畅快地咳嗽起来。

老板娘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说道:“客官,要不,明儿你赶早?”

今儿,此时,张小花不在,唯有这清瘦身影静静地坐在面铺的条凳上,回味着方才面条的劲道,面汤的浓郁,葱花的香溢。

“老人家,你们整日忙碌,可觉着辛苦?”张无dí

掏出铜钱结了面钱,顺口问道。

老板娘笑笑,说道:“不过是为了生活,哪里有资格说及辛苦!倒是你这位年轻人,这么晚了,还在街上,难道不怕宵禁?”

宵禁?张无dí

脸上露出一副古怪的笑容,想着此时张小花不在身侧,否则,自己的这位忠心手下定会让这两位老人家知dào

什么叫做勇者无惧!

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张无dí

看着两位老人手脚利索地收拾完东西,推着车转过角落,身影在角落处消失,想必该是一路说着今日赚得银钱几何,时不时发出一些开心的笑声吧。

在屋檐转角,空旷街道往来穿梭的凉风,拨动着道路两旁参天大树上那些不能安分的枝叶,于月色倾泻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偶尔有落叶飘下,便由着轻风吹拂着在街上欢快地打转,累了,便躲在角落中,悄声藏匿起自己的清影。

张无dí

想起自己看到的那张纸条,他心里刚刚泛起的一些喜悦便在顷刻间化为心底无言的呻吟。

潜入长安,为的便是那个人。那一夜,虽然成功近在咫尺,却功溃于那一袭黑衫的少年。他始终没有想通,为何在那最后关头,一个区区不过初入修行的少年竟然能越境使出神符师的手段,以樊笼之术困住自己,更加让张无dí

无法明白的是那匹龙马为何始终跟随着他,生死不离!

原本势在必行的计划,却败了。如若拜在三先生秦河手上,虽是可惜,可总能说得过去,可事情却偏偏败于不起眼的蝼蚁手上,怎不令人恼怒!

不过是想着来日方长,不必去争那一日朝夕。

可没想到,自己来了,那个人却要走了,离开多年不曾离开的长安,去往那危机四伏的边疆。

心中略一思恃,数来距那个人离开还有一日光景,那……

张无dí

抬头看天,有云自西方来,悄悄遮于皓月之前,便连流淌的风也在不经意间肆虐了许多。

风黑月高,杀人之夜!

第35章 我也很喜欢

今夜的风刮得格外的大,便有路边刚栽种不久的纤弱树苗恭顺地弯下了腰,有清瘦身影在空荡的街道上时隐时现。

走过白天的繁闹喧哗,只有此时夜间的深刻平淡在他心里觉得是最好,或许,马上要做的事情以前做过,今后也会继xù

做,而唯有经lì

过的人,才能懂得这种平淡下的血脉贲张和之后的漠然转身。

只是,再次站在丞相府外的张无dí

无奈地闭上眼睛。在方才的刹那间,有着三股不弱于他的气息在里面生机勃勃地跳动。他虽然不惧,甚至很有信心能用自己指间的光华战而胜之,可他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无法悄无声息地消除掉三位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

想着自己老师的计划,想着好不容易与那个曾经兵刃相见的蛮人国度化干戈为玉帛,想着纸条上写着的那个即将赶赴边疆临时担任起镇北军指挥使的名字,张无dí

轻轻地叹了口气,想着曾经与那绝佳的机会相遇,却因为某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而不得不遗憾地擦肩而过,而现在,佳遇再难得。

天上的白云如梭般穿过,被遮蔽的月亮努力地想透过层云,将自己的光铺洒到世间。张无dí

眯起眼睛,极其认真地看了看丞相府上的那块牌匾,继而准bèi

转身离开,却觉身后杀意凛然。

“有客来访,未及远迎,还请恕罪!”原本空寂无人的街上有一道身影自夜雾中慢慢闪现。岁月沧桑似乎并没有给俊秀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的那几道鱼尾纹悄声倾诉着他的年纪。一身青衫在风中拂动,风流之意在被风刮得满地打转的落叶间弥漫。

张无dí

仔细地看了对方一眼,突然笑了,说道:“久闻天枢处二先生风流之意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二先生嘴角微一上扬,却毫无征兆地突然沉下,冷冷说道:“阁下一入长安,便是好大的声势,真当我长安城无人么?”

张无dí

摆摆手,说道:“自然不敢小视长安强者,更逞论天枢处?只是,天枢处虽强,可张某做事,却也不见得怕了。”

“果然英雄出少年,我多年不曾行走世间,没想到多了像你这样的年轻俊杰。”二先生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只是你不该来长安,更不该妄图想要做你该做的事情!”

“二先生是指杀人?”张无dí

脸上有着似笑非笑的微微嘲讽。

“虽然说起来有点冷血,但是我天枢处对杀人这种事情并不反感,想反,我们也经常会去杀杀人,喝喝酒,唱唱歌。”

张无dí

脸上的嘲讽之意转为深深的不解,问道:“那二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并没有那么难懂,杀人自然没什么问题,只要你够强,尽管杀去,可是,如今你要杀的人却是你杀不得的,或者说,是不能让你杀的。”

“既然是杀人,还有能杀不能杀?”

“我让你杀,你便能杀;我不让你杀,你便不能杀!”

二先生话语里虽然杀气凛冽,可语气却如春风拂面,温柔无比:

“所以,如果你要杀他,那我便先杀你。”

坚厚的云层被上空肆虐的狂风撕碎,早已按耐不住的月光一股脑地倾泻下来,将正相对而立的两人头上的青丝浸染如霜。

张无dí

右手两指并剑,有月光汇聚于指间,便是光华大盛。

街旁的树梢上,绿叶似乎也因为畏惧那冲天而起的乳白色剑光,于风中瑟瑟发抖,发出沙沙的阵响。

二先生点点头,赞道:“看你如此年轻,已是化神境巅峰,比老三家那个可是强多了。也不知dào

那小子什么时候能开始踏入炼精化气,可惜了我的风流意。”

张无dí

的眉角微微颤动,指间的光华稍敛,心头于瞬间闪过一个少年的身影,冷静,倔强以及真zhèng

的不畏生死。

“可惜我刚从天枢处过来的时候,他还在与那不长进的小六谈着什么扯淡的风花雪月,虽然从二楼往下一瞥,只能看到月光在他们脸上留下的一抹清冷,可终究还是让我有些感叹,年轻真好。”二先生眉宇微蹙,随即释然,只是眼里的那份淡淡的感伤在夜风的轻拂下始终消散不去:

“如果让那小子知dào

我来这里,恐怕又会脑子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地跟来吧。有的时候真不知dào

该说他是傻子好呢,还是说他喜欢逞英雄?只是,我很喜欢他!”

张无dí

静静地听着二先生的话,随即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莫名地笑容,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他!”

“说喜欢其实并不准确,二先生尽可以理解为是我对他的一种惺惺相惜。虽然他修为极浅,甚而我曾送他两个字的称呼。”

“哪两个字?”二先生好奇问道。

张无dí

笑笑,说道:“我称他为‘蝼蚁’。”

二先生微一颌首,说道:“说的也并不算错,那他有什么反应?”

张无dí

仔细回忆着那天吴桐的反应,极其认真地说道:“他说,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利!”

二先生眼中眼中光芒不定,如此刻天际夜空满布的星辰时明时暗:

“好一句‘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利!’。”

月色如水,街上的各式屋檐投影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甚至似乎将这一方的天地空间扭曲,便连投影也变得看起来狰狞无比,仿佛一头头张开巨口的野兽,正在期待的猎物的到来。

“返虚之下皆为蝼蚁。虽然不知dào

那天你靠了什么手段竟能与我家老三平分秋色,可想来,终究不是你自身的修为,今日不妨一试,看看能否在我手下全身而退!”二先生伸出右手食指,于半空中虚点几下,便有几道天地元气凝结成网,向着张无dí

而去:“那****以剑qì

为网,想要制住我们那不成器的学生,那今日你也尝尝我这风流之网,看看会不会孽债缠身!”

张无dí

指间光华纵起,以目不可察之态,劈向笼向自己的那张无形之网,一时间,竟有雷鸣声大作,光华间隐见紫芒!

第36章 天罡五雷

二先生以风流之意化天地元气为网,挥手间罩向张无dí

,于手指急剧颤动中冷眼看着即将落入网中的清瘦身影,便如同渔夫看着自己近日的收获,只是,眼中殊无欣喜。

剑qì

于网中纵横,却切不断,斩不开由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的网,张无dí

看着笼着自己的这张网,一脸漠然,指间光华闪耀。

“挣扎不过是被缚之前的徒劳,为何不愉快地放qì

?”二先生看着这个年轻人说道。

张无dí

身体微颤,便有如柱月华于左掌心汇聚,将俊秀的脸映得一片清冷,就如同此刻从口中说出的话:“抱歉,我的字典里没有放qì

!”

二先生颤动的五指骤然收拢,无形之网瞬时紧缩,便如有强风吹过,张无dí

右手指尖的光华便像那残烛之火,于乍亮后熄灭,变为一片黯然。

渐渐,张无dí

的呼吸和心跳缓慢到了极点,与四周的温柔夜风一般,极为协调地律动着。就算有人此时从他身边经过,如果不是可以去看那边,估计也很难发xiàn

他的存zài

,唯有左手掌心的那团月光随着胸膛的缓慢起伏而明暗交替。

突然,月光炸开,便想一朵昙花与半夜长街上绽放,虽然只是一瞬,绚烂确实经久,而如同香气弥漫开来一般的天地元气,将笼住自己的这张网冲得支离破碎,消散无迹。

二先生右手微震,感受着慢慢消融在夜空里的元气碎片,突然轻笑道:“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真是没想到。”

张无dí

冷冷地接口道:“二先生莫着急,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说完,人突然动了,右脚狠狠地踩在于夜风中有些微凉的青石板上,青石板瞬间炸开,可见这一脚的力量究竟有多么恐怖。而张无dí

整个人也被这一脚的反震力量生生地震飞起来,随即双手一摆,向上之势变成了前跃之姿,一跃便是三丈距离。

张无dí

一跃,二先生便是急退。

脸上有点滴凉意,二先生伸手一摸,脸上凉意多了几分,随即便有噼里啪啦豆大雨珠坠落在地,欢快地发出粉身碎骨的声音,方才还孤傲地在天际倾洒冷傲的弯月,已被层层的乌云挡得严严实实,街道上漆黑一片,五指不见,唯独四只眼睛于眼皮开阖间显出一抹亮意。

大雨滂沱,沉甸甸的的雨点砸在二先生的脸上,隐隐有些生疼,他微微仰起头颅,锐利的目光穿透厚重的雨帘,看到那道不算甚高但是却显清瘦的身影靠在街旁的一株梧桐树下。

“天降大雨,还请束手就擒,我还得赶回天枢处去。”二先生伸手拭去脸上的雨水,说道。

“二先生何事这么要紧?”

“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突然想到日间晾出的衣服还未及收回。”

“……”

“那二先生请便,不用照顾在下,我认得回去的路。”

“既入长安,便是客人。哪有做主人的把客人丢在一旁的道理,且随我去天枢处盘桓数日,让我等聊表心意。”

张无dí

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辨析着自己手掌间斑驳交错的掌纹,说道:“二先生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我有事在身,实在无法随先生而去,不如就此分别?”

二先生笑了笑,认真地说道:“那便请给我个理由!”

天上不时有白光闪现,照亮世间,随后便是一声巨响,在乌云间炸开。

猝然间,天上雷云旋动,一个巨大的漩涡云层出现在二先生头顶上空,街道上被风雨吹打而凋落的树叶此刻也仿佛被什么围住一般,在他周身高速旋转起来。空中随之响起一个炸雷,两条枝蔓状闪电划开夜空,交叉劈向二先生所站立的位置。

二先生见天空中出现异象,心下早有防备,他正要向后急退离开雷击的范围,却陡然发觉笼罩周身的这团罡风并非凭空而起,而是张无dí

用来限制自己行动的。

被风势所压,二先生的动作一下减缓了不少,要退出雷击范围之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双臂交叉,于空中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

天雷落点极准,正是二先生头部正上方,那两条闪电便击中了他的指间。指上有念力涌出,化为黑夜中清晰可辨的蓝焰,竟与电光交融在一起,将绝大部分直击雷电阻隔在身体之外,继而随着蓝焰的引导进入自己脚下的大地。

然而即便如此,二先生所站之处的平地上猝然腾起一条巨大的火柱,那些曾经在他身边周旋的树叶刹那间被烧成了灰烬。

二先生猛地抬起头,喝道:“天罡五雷大法?你是道天教的人!”

“原来蛮荒国南下,背后是你们在作祟!”

“既然如此,便放你不得!”

二先生双手连连挥动,指间蓝焰暴涨,化为流光,射向张无dí



天上人间雷声大作,随着张无dí

的一声轻喝,天空中一道紫色电光劈下,直奔蓝焰而去。

刺眼的电光闪过,蓝焰扑面而至,张无dí

伸出双手去挡,巨大的冲击波将张无dí

震得倒飞了出去,又跌落在青石板上。他想从泥水中挣扎着站起身来,努力了两次,没能直起腰身,反倒“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指尖至小臂的衣衫在那道蓝焰里化为灰烬,露出两截白皙的胳膊。

二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水渍,不知dào

是雨滴还是汗珠,长出了口气,说道:“好久没有人逼得我用点压箱底的货色了,没想到道天教里有你这样的后辈。”

看着躺在地上,正想从地上爬起来的张无dí

,二先生叹道:“受了伤,就不要乱动,好好在地上躺着,你身上如今被我蓝焰所伤,体内火气太重,受点这雨水冲刷,总是有点好处的。”

“唉,要让人知dào

我这么欺负一个晚辈,说不得会被耻笑几句,不过老三说得对,你居然真能以炼气化神境的修为发挥出返虚境的实力,真是难得。”

“只是,这天罡五雷大法至刚至烈,并不适合你。”二先生看着张无dí

浸润于积水中的黑发,认真地说道:“姑娘,你可知dào

?”

第37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雷声隐去,骤雨初歇。雨后的阵阵凉风吹过,除了带来充斥胸臆的舒爽至极的清新空气外,更是将树梢上驻留的雨珠悄悄拂落,极其欢快地与地面积水相融。

努力直起身子的张无dí

,听到二先生的话,眼神骤然一冷,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说道:“我自问平时小心谨慎,寻思行为举止与男子无异,不知二先生是从何处发xiàn

?”

二先生衣衫一鼓,已被瓢泼大雨浸染如墨的青衫如被熨烫一般光崭如新。

似乎对自己此刻的风姿十分满yì

,二先生嘴角那道弧线逐渐上扬,掏出怀中的绢帕,擦了擦湿漉漉仍在顺着发丝往下流淌涓涓细流的发丝,说道:“女孩子,再怎么装男人,总不可能真的像男子那般毫无顾忌。”

“虽然你特意选用了味道极清极淡的脂粉,可偏偏我的鼻子有些奇特,总是能闻到一些常人所不能闻到的东西,便如你现在袖子里那把匕首透出的冰冷的寒铁味。”

张无dí

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古朴的匕首,随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顺着地面积水泛起的波纹向四处荡漾开去。

抬起头,他看着二先生说道:“我确实是疏忽了,没有想到天枢处的二先生除了风流之意天下无双,还长了一只狗一般的鼻子。”

似是听出了张无dí

话语里的嘲讽,二先生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可不敢当,要是被吴桐那小子听见,非笑得满地打滚不成,在那个畜生面前,我可不敢自称嗅觉过人。”

张无dí

闻言一愣,心里有点嘀咕,哪有人会把自己手下的一个大活人称为畜生,这二先生说话行事倒真特异。

街旁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便是有阵雨从树梢间落下,于地面上绽开朵朵晶莹的水花。

张无dí

话语里的嘲讽化作自己脸上自嘲的苦笑:“我自命返虚之下无dí

,却不料今日一败涂地。”

二先生眼睛微眯,看着面前这个双腿颤动却强自站立的身影,看着这张被雨水冲刷去脸上清秀的伪装,露出的愈发娇艳的容颜,说道:“今日一战,你虽败,却依旧是返虚之下无dí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天罡五雷大法,对天地元气的操控和念力的积蓄要求极为苛刻,方才动手之际,我感觉你后力不继,怕是有旧伤在身,想来该是我那个胡闹的老三所为。”

“有伤便如有病,有病那就该治。”

张无dí

伸手入怀,掏出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服下,这才说道:“多谢二先生教诲,可恕在下无礼,这便先行离开。”

“好戏刚刚上演,你便要走?”二先生随后沉声笑骂道:“你们还打算在一旁躲到什么时候?”

看着一胖一瘦两道身影从街旁酒楼屋檐的阴影下走出,张无dí

目光不由一凛,纵然是强敌在前,可自己竟然也没有发xiàn

有人悄悄于一旁窥视,眼神中目光闪烁,似乎在想着什么。

艰难地挪动着身躯的沧云旭对着二先生讪笑道:“我们听楼里人说您上这儿公干来了,他不放心,便拉着我过来看看,说好有个照应。”

说着,伸出手指点了点正在一旁低着头的吴桐。

二先生看着一直不敢抬头,显然是怕自己责怪的少年,心里淌过阵阵温暖,语气也不禁温和起来:“你不好好地在楼里休息,跑这里来干什么,万一有个闪失,你那疯疯癫癫的老师还不得跟我拼命?”

吴桐抬起头,轻声道:“老师说您是候他来着,所以……”

转头看向张无dí

,吴桐突然惊声道:“他,他怎么变成了个女的?”

二先生闻言朗声大笑,半晌才道:“她呀,本来就是个女子。”

吴桐看着洗去伪装,如牡丹花一般绽放于夜间长安街头的张无dí

,说道:“好好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为何偏偏要女扮男装,做这等杀人放火的勾当。”

说着,摇了摇头,心里感慨便是如此神奇女子也会上演如此戏码,真是世道不变,人心不变。

想了想,吴桐向前走了两步,极其认真地对张无dí

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十三”,身后二先生说道:“现在她重伤在身,正是你报上次之仇的好机会。”

吴桐笑了笑,说道:“大丈夫行事,怎可趁人之危。至于报仇,终有我亲手完成之时,倒也不必急于此刻。”

张无dí

闻言,漠然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上下仔细打量着吴桐,脸上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二先生点点头,微笑不语。

沧云旭在一旁不以为然地嘀咕道:“趁人病,要人命,正该痛打落水狗。十三这娃真是迂腐,改天我得好好调教调教他才是。”

挥一挥袍袖,二先生将自己脚畔的灰烬用清风归拢,轻轻扫于街旁泥土之上,看着堆直入眼球的黑色说道:“天雷乃自然之威力,其视浩然无匹,扫荡世间一切魑魅魍魉。”

“天罡五雷大法以人体为介,调动天地元气操控雷电,便想要从自然威势中争得光辉,不得不说你们道天教的那位前辈实在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便如我方才所说,此法至刚至烈,女子用来便如饮鸩止渴,于己不利。”

“更何况,”二先生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你们道天教擅使天罡五雷大法的人,无一善终!”

看着张无dí

眼中的那抹平静,二先生倒是有些惊奇,随即释然道:“看你样子,想必是知dào

这些事情的,算我多嘴。”

站立一旁的吴桐见面前这个曾经想要用指间光华杀死自己,如今却面色苍白如纸,不时有鲜血从鼻下滴落,与青石板想撞,在粉碎间发出滴答的声音。于是,他有些困惑,甚至不解,便开口问道:“那天,你为何不用这什么雷什么法?如果你用了,我想我一定逃不了。”

张无dí

嘴角有些牵扯,分明有些不屑,说道:“杀鸡用牛刀?对付你这个不过初入修行的蝼蚁,还需yào

我用天罡五雷,如果让老师知dào

,恐怕得活活气死!”

一句“初入修行”便如方才街道上想起的惊雷一般鸣于吴桐心底,他低下头,不再言语,只是心中的那团火焰开始燃烧的有些愈发旺盛起来。

张无dí

的不屑随着话语转为了一种茫然的无奈:“后来我反复思索,想来或许也有一分被你勇气和无惧打动的缘故。”

吴桐突然抬起头,便连眼中都开始闪耀光芒。

二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想请你去天枢处坐上几日的客人,可看这小子的样子,恐怕待会得求着我放人,也罢,反正你这伤也要休养下一段时日,那便请自便吧。”

回转身,二先生眼角的鱼尾纹挤到一起,不禁有些密密麻麻,说话的口气里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你还真打算在人家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吴桐的脸上浮现出夜色中也见清晰的红色,轻声道:“二先生,这用天罡五雷大法之人真的无一善终?”

转头看了看吴桐,那张少年清秀脸皮上分明写着担忧,于是二先生说道:“玩火者尚且容易****,何况耍雷的?每个擅长天罡五雷大法的修行者,无论境界如何,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五雷轰顶!”

吴桐转头看向仍然站在街道上有些瑟瑟发抖的那道清瘦身影,目光中的担忧之意更浓,没想到与张无dí

的目光在雨停风消之际相遇,空气中便多了一种叫做意味深长的味道。

良辰美景,转身便是错过……

第38章 终于和怎么

漆黑的屋子里,孤零零矗立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不遗余力地想要布满整个屋子,却更让角落间开始爬上阴暗的痕迹。

两道有着极其相似面貌的身影跪在地上,浑身僵硬如雕石,连呼吸都轻若无闻。

空气仿佛凝固,却又被某根手指与桌面相击而发出的“笃笃”声击碎,那张儒雅俊朗的脸上堆满了怒意:“我将他交付给你们两个人,名义上你们是下人,跟班。可归结到本意,你们心里清楚,担当的便是那保镖护卫的工作。”

“不过区区一些时日,他便受伤在身,这难道就是你们尽到了本分?”

本该离开长安的墨痕端坐在椅子上,右手食指不停地与黄梨木制成的桌面相叩,脸上的怒色更是化为眼神中凛冽的寒意,于是,他冷冷地说道:

“我很想听听你们的解释!”

有冷汗沿着赵一略显瘦削的脸颊滑落,鬓角与额前的发丝早已湿透,可面对眼前的这个中年人,他连抬手擦拭的勇气也没有,只是低头说道:“自从上次在旧宅之事发生后,少主人见我们受伤,便将我们安排在天枢处内养伤,伤愈后又让我们担任行走执事。”

“本来我二人想着少主人身旁有这二先生和三先生两位返虚境的强者在,在长安城内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安心暂时在城内行走,择机调回少主人身边。”

“只是没有想到,那位会突然进城,而少主人竟会与之相遇。”

赵一将头与地面相磕,说道:“我等办事不力,请先生责罚!”

墨痕停止了指间的敲击,拿起桌上的签子挑了挑油灯里的灯芯,随后开口道:“临行前,老师再三吩咐,务必要照顾好小师弟。如果让他知dào

此事,必定雷霆大怒,你我三人都难辞其咎。”

“幸好这次小师弟没什么大碍,算是给你们留了条生路。既然小师弟马上要出发去边疆,你们一路好好护送,如果再有什么闪失,自己拿着头颅谢罪吧。”

赵一赵二忙以头撞地,应道:“是,墨先生!”

油灯突然于瞬间乍亮,桌角正欲偷油来吃的灰色老鼠见再也匿藏不住行迹,“吱吱”尖叫着死命从门缝底下钻出屋子,却听得门外有野猫慵懒的叫声,随后便是一片寂静,恍若此刻比先前黯淡许多的油灯。

墨痕看着灯芯上回光返照般跳跃着的红蓝相杂的火焰,突然叹了口气道:“此次北上之行,怕是诸多艰险,唉……”

……

……

天边的一抹鱼肚白渐渐泛起,于挣扎间化为跃出地平的一轮艳丽至极的旭日朝阳,便是连丛生杂草间的露珠上都添上几许红霞,更是有些粼粼波光自表面散开。

吴桐苍白的脸上有着不属于自己的红晕,他眯起眼睛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今天没有穿天枢处的黑衫,却一反常态地穿着一件胜雪的白袍,与套着一身青绿色长衫的朝夕夕站在一起,便有些小葱豆腐般的分明。

“九哥,你也起这么早?”吴桐挠了挠头,对着朝夕夕笑道。

朝夕夕抬起下巴,对着不远处点了点,说道:“喏,那不有个更早的?”

吴桐顺着他下巴指点的方向看去,有一团身影正在河畔面向东方而立,没错,正是一团身影。

吴桐和朝夕夕对视一眼,一起举步走到沧云旭的身边,顺着他的眼神眺望,除了在晨间凉风吹拂下舞动的柳条,便是有那偶尔掠过的飞鸟。

“六哥,你是在看什么?”朝夕夕按耐不住,开口问道。

一根粗壮的手指悄然竖于唇上,沧云旭缓缓摇了摇头,清风吹起他额前的几绺发丝,便好像思绪也变得有些飞扬起来。

“你们说,”,沧云旭放下唇上的手指,看着自水面掠过,便有鱼儿在长喙间挣扎的鸟儿,轻声问道:“此去伯阳城,也算是为国出力,事情如果办得漂亮,是不是得封我们一个大大的英雄?”

“那等我们归来,这长安城是否会有百姓夹道欢迎?”

“有百姓夹道欢迎,其中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们会不会争先恐后地以身相许。”

“到那时,你们替我想想,我该如何是好?”

吴桐和朝夕夕听到沧云旭的絮絮叨叨,不禁面面相觑,继而觉得十分头疼。自己二人俱是为了此次北上烦恼不已,乃至如此早起。谁知这位一月间便由初入化神踏足化神境巅峰的天才,竟然会于大清早在河边琢磨这等风花雪月。

吴桐伸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说道:“六哥,我家乡有句老话,馒头会有的,美酒也会有的。”

“所以,英雄封号你会有的,如花美眷你也会有的。”

“只是,那是在以后,是在我们凯旋而归之际,却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该想的,是如何才能完成这次的任务,给皇上,给两位先生,给天枢处,给整个大唐一个交代!”

吴桐低下头,声音转而有些低落:“六哥和九哥你们都是化神境的修为,而小弟我只不过是初入修行,便连化气境的门槛都无缘踏入,对于这次伯阳城之行,心中实在忐忑。”

话音未落,便有一肥一瘦两只手掌分别落于两肩,吴桐抬起头,看见面前两张相貌迥异却满是相同和煦笑容的脸庞,心中不禁涌上一阵暖意。

沧云旭轻轻拍了拍少年稍显稚嫩的肩膀,柔声说道:“十三,不必勉强,不必沮丧,有些事情有着特定的机缘,待得水到自然便会渠成。”

朝夕夕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收拾下东西,该到北门外集合了。”

沧云旭和朝夕夕转身向旧楼走去,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拖出了老长老长的影子。吴桐转过头迎着朝阳,闭上眼睛,感受着心底的温暖自内而外渗出,最后流淌于自己脸上。有几声蛙叫,有几声蝉鸣从不可知之处传来。

或许真是因为早睡早起的缘故,吴桐觉得今天的精神特别旺盛充足,便如这初升的朝阳一般。

有天地元气不可察觉的聚拢过来,随着吴桐的呼吸逐渐绵长而慢慢渗入体内。

此时不过是春末的晨间,吴桐却觉得胸膛内的燥意早已有了深秋的影子,不禁张口吐出一口气,似乎是想将郁结于心内的燥意也一并排出。

忽觉身体一轻,原本缓缓渗入的天地元气突然疯狂自嘴角,自鼻尖,自微张的毛孔奔涌而入,吴桐觉得好像自己面前有扇封闭的门静静露出了一丝缝隙。他伸手推去,大门悠然洞开,举步而入,俨然便是另一番光景!

正往旧楼走去的朝夕夕和沧云旭感觉到了天地元气肆虐般地涌动,急忙回转身,看到在朝霞映照下的那道少年身影骄傲地立在浓郁的天地元气之间,于是,两人互相对望,眼中尽是惊喜!

“十三,你终于入了!”朝夕夕心道。

“十三,你怎么才入?”沧云旭心道。

有声音自长安北门方向处传来,那是集合的炮响,也是出发的钟鸣!

第39章 古道亭内

长安城外,一条古朴的长道直通远方,有亭悄然立于长道一侧,边上杨柳依依,在拂过的微风中摇曳。

亭内石桌上的紫砂茶壶静静地安然卧于其上,翘起的壶嘴向外轻吐清烟,如荷叶蔓枝般袅绕。木质的亭子除了四根柱子外,与外间沟通有余,而清冽的茶香却凝聚亭内,没有向外奔离的念头,沁人心腑。

二先生拿起茶壶,便有略带褐色的清泉如注倾入茶杯之中,旁边一只手伸过来端起茶杯,略略吹了吹茶杯内的水面,不及细看那荡漾有序的波纹,抬头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再好的茶给你也是浪费。”二先生摇了摇头,眼神中却是有着笑意。

秦河用自己泛着油光的袖子往唇上一抹,随即说道:“什么茶不茶的,本来便是解渴之物。”

二先生看着秦河那因为油污积重,泛着些许墨色的衣袖,微微蹙了蹙眉,随即翻了个白眼,说道:“照你这么说,倒还是我着相了?”

秦河闻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用手指蘸了些杯中的茶水,随手在石桌上书写着什么。眼睛却朝着北门方向看去。

二先生凑过身去,瞧着石桌上留下的水渍宛然的字迹,咂了咂嘴,说道:“老三,看来你心神不定的很啊,便连你拿手的行书都写得如此不堪入目,怕是有辱你神符师的名头。”

“老二,你方才不也是感觉到了?”

“唔,不错。”二先生又抿了口茶,说道:“虽然波动轻微,但是却是事实。”

耳朵里听着二先生的话,秦河望向北门的目光里愈见担忧。

虽然未到夏时,仍是春分,可树上的知了已经开始不安分地鸣叫起来,有风吹过,偶尔也会有几片浓郁的仿佛要滴出几分翠色的树叶缓缓飘落,还未来得及抹绿大地,已然有几只大脚踩在上面,短短几瞬,便化作春泥融于天地之间。

“见过二先生,三先生!”

“见过老师!”

秦河见到面前刚刚匆匆赶来的沧云旭三人,尤其是看到一袭白衫,清秀异常的吴桐,开心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都准bèi

好了?”二先生端起茶杯,端详着杯中有些上下起伏的碎叶,轻轻抿上一口,问道。

沧云旭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躬身行礼道:“是!”

秦河满yì

地说道:“我早说这几个小崽子办事利索,瞧,没说错吧。”

二先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轻声道:“在孩子们面前收起你那副为老不尊的样子来。”

随即看着这三位年轻的执事,说道:“不用我再重复,这次北上伯阳城的意义。”

“时至今日,蛮荒国依然不承认有修行者随军,并且潜入镇北军大营刺杀林将军的事。可我们知dào

,林将军也是位武道强者,便连他都悄无声息陨落于伯阳城内,要说没有修行者出手,哼,荒谬。”

“你们这次前去,目的便是调查出事实的真相,蛮荒国并没有趁着林将军阵亡而直接南下,反而驻军于伯阳城外,除了试探我大唐态度和实力外,恐怕也有其不为人知的图谋。”

“所以,查出真相,给大唐一个出兵剿灭蛮荒国的理由。如果蛮荒国那边阻挠,记住,你们代表的是天枢处,也代表的是整个大唐。”

“力量,不需yào

解释!”

沧云旭、朝夕夕和吴桐三人的眼神中闪烁着可以称作是明亮的东西,便连在空中飘舞的柳条也没能将其遮掩半分。

秦河上前两步,走到吴桐身前,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他们两个已经是化神境的修为,唯有你,让老夫我有些担心,如今长安也不太平,我与老二无法脱身离开,凡事只能靠你们自己。”

二先生也笑道:“你新找的那对双胞胎兄弟我已下令让他们随队前往,这一路上也能对你有个照应。”

“方才城中隐隐有天地元气异动,怕是有修行者破境。确实如你老师所说,现在京都如多事之秋,平静下暗流涌动,所以你要多加小心。”

“小六、小九,你们要照顾好十三,也要保护好自己。”

朝夕夕突然伸手挠了挠自己打理的整齐非常的头发,嘴角上扬,笑道:“有件事情恐怕要告sù

两位先生,十三他入了!”

“入了?什么入了?”秦河有些莫名其妙,捏了捏自己的鼻子问道。

吴桐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我入了炼精化气。”

“炼精化气,”,二先生念叨着,突然惊醒过来,问道:“你入了化气境?”

朝夕夕看着二先生有些发呆的神情,笑道:“十三于晨间在天枢处外河畔,观景间踏入化气之境。”

“好,好,好!”秦河仰头发出一阵大笑,眼神里满是老而弥怀。

清丽的阳光绕过亭柱,铺洒在亭内的石桌上,在桌上的茶壶茶杯间流转,渐渐散发出一种强烈而滚烫的温馨味道来。

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远处的石桥上,桥下流水潺潺,有小船自桥洞间悠闲穿过,显得十分恬然惬意。

一只白皙手掌轻轻撩开马车一侧的窗帘,便有娇艳欲滴的容貌微微于缝隙间显露,只是那双本如刀似的眉如今却变得像弯月一般秀气。

车夫看着那个方向亭子里的几道身影,沉声道:“主人,你重伤未愈,此事要不就让我来办吧。”

张无dí

脸上的苍白浮现着一抹异样的红晕,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天枢处两位先生留守长安,可那两位执事也俱是化神境的修为,何况,还有那个,那个摸不清猜不透的小子。”

轻轻咳了几声,张无dí

放下窗帘,声音透过厚重的车帘,显得有些嘶哑:“失败可一而再,却绝不能三,不然,恐怕老师也会对我失望吧。”

坐在车厢前的张小花想起那道伫立于鲲鹏山顶的寂寞身影,心底泛起寒意,于转眼间冰寒彻骨,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小花,走吧。”

驾车的马匹缓缓抬步,车轮与桥上的道板相互磕碰,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渐行渐远……

第40章 不见了的年轻人

相聚总是短暂,离别却是久远,长亭外,古道边,便是那看不见尽头仿佛与那天际相交的碧草。

亭内的五人虽即将分开,但却也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觉悟,只是由二先生极其郑重其事地说了声:“保重!”

然后便在他袍袖一挥间,便是旌旗密布的队伍缓缓开拔,没有欢笑,没有壮志,只有那一张张年轻而朝气的脸庞随着行进的脚步在柳枝间穿过。

“你很紧张?”

边上传来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正站在亭内看着队伍的行进而发呆的吴桐听到声音,施礼道:“老师!”

秦河看着吴桐方才自青草间拔起后于手里紧攥的狗尾草,说道:“你很紧张!”

四个同样的字,却因为语气的不同而有着不一样的意思。

吴桐没有否认,只是看着秦河,没有言语。

“我知dào

你是第一次担当如此重任,心中有些不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玉不琢不成器,总有一天你会要独自面对一些困难的事情。”

“你不能奢望于总是能有人在你最艰难的时候,面对最困难的事情的时候刚巧路过,并且有能力去为你解决,这是生活,这不是市井流传的那些小说。”

“而且,我们都相信你,相信你能和小六小九一起将这项任务完成。我们会在长安等你们凯旋而归。”

“记住,如果真的遇到对付不了的人,还是那个字,逃!”

吴桐听到自己这位老师的最后一句话,有些诧异,随即便是满满的温暖,直若此刻倾泻于自己身上的那番阳光。

点了点头,吴桐招呼了站在不远处的赵一赵二,追上了已随着队伍前行的沧云旭和朝夕夕。

秦河看着吴桐的背影,有清丽阳光映照在那一袭白衫之上,竟仿佛有些刺眼,这位大唐第一神符师不禁眼睛眯了起来,看着队伍在蜿蜒间远去。

……

……

春末本就多雨,一下便是难以收住这份淅淅沥沥,站在天枢处旧楼二楼向外望去,不远处那座陡然拔起的高山不受丝毫影响,有阳光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云之上,初升的朝阳投射出的光辉,被山崖反射,向世间洒出片片光芒,感觉十分温暖。

遥望前方朝阳下的山峰,两个站在窗口默然出神的人眉宇间尽显忧色。

秦河看着楼下那片草甸之间成群的桃花,开口道:“他们已走了数日,如今却是没有什么消息回来。”

二先生捏了捏自己的鼻子,说道:“不过数日,算起来也不曾走得太远,没有什么消息便是好事。”

“这些我倒不曾担心,我担心的是,长安城里突然出现的那些道天教的教众。以前并不曾发觉,这几天却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纷纷自城内各个角落现身,想来总有些蹊跷。”

“如今虽然将这些事情平定,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秦河想了想,说道:“那个年轻人没有再出现。”

二先生猛然转过身,说道:“细细想来,自孩子们出发之后,这城里便是风波四起,而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却是一次也没露过面,莫非……”

眼神在交汇间变得凝重,从窗口拥挤而入的风有些出奇的寒冷,与春末的本该用自己略有些灼热的温暖拥bào

一切的气息截然不同。

“糟了!”一句原来代表着懊恼的话语却裹挟着比风中温度愈加冰冷的寒意从二先生口中吐出。

一只信鸽从天枢处旧楼二层飞出,振翅间直向北方而去。

……

……

“九哥,你说车里的会是什么人?”

自第一天起,便有一架马车不急不缓地夹杂在队伍中,而天枢处的三人早已得到嘱咐,务必要保护好马车里的人。

只是这些日子来,包括吃喝拉撒,也从没有见马车里有人出来过,只有车夫默默地挥鞭在空中舞出个花,便是“啪”的一声爆响。

年少的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有着停不下来的好奇,于是,年少的吴桐自然而然地对车里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几次求见被车夫拦住后,便时常拉着沧云旭和朝夕夕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这一日,吴桐又一次问起了这个听得朝夕夕耳朵起茧的问题。

“不知dào

,不知dào

,不知dào

。”朝夕夕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脑袋摇得如拨浪鼓一般,说道:“你想知dào

为何不自己去问?”

吴桐挠了挠头,说道:“九哥莫要再嘲笑我,你又不是不知dào

,我已经被拒绝过好几次了。”

朝夕夕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说道:“你这番话要是被六哥听到,恐怕又要触景生情,想起自己这一路来被多少村中的姑娘断然拒绝。”

“六哥,对,我去问问六哥。”吴桐显然没有领会朝夕夕的好意,欣欣然背负双手,带着一丝谄媚向蹲坐在一旁的沧云旭走去。

人的体形并不总和某种动物一般,与智商成反比,至少,身肥如猪的沧云旭绝对不在这个范围内。身为一月便是在炼气化神一境由初入直达巅峰的天才,虽然蹲坐一旁,可早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此刻见到吴桐施施然向自己走来,连忙侧身躺在杂草丛生的黄土上,闭上眼睛,时不时发出几声如雷般的鼾声。

见状,吴桐不禁有些莞尔,更是有些不好意思,便也找了棵树靠着开始闭目养神。

有风吹过,地上的树叶便不再安静地栖息在黄土之上,欣喜地打起转来,偶有烟尘扬起,却在落下时重重地洒在它们的身上。

吴桐猛然睁开眼睛,对着一个方向,面色肃然。

一个手出现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随后一道声音响起:“不要紧张,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吴桐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那厚且宽的身影,悬起的心不由地安静下来。

那个方向空无一物,除了有一只落单的兔子慌张地从乱石间跑过,可沧云旭的眼神里却有着比吴桐更肃然的慎重。

有天地元气在其间流转,一辆黑色的马车悄然浮现在黄绿交杂的地面上,像是凭空出现,却又仿佛本来便是在那里,在盼着什么,看着什么,等着什么……

第41章 好久不见

马车上的车夫毡帽低垂,将自己的面目深深藏在毡帽下的阴影里,便如一块顽石一般坐于车辕之上,一语不发。

看到车辕上静坐的那块石头,吴桐眼睛微眯,随即将目光投到了那被厚重车帘遮挡严实的车厢上,想必那位有着比牡丹娇艳,比昙花清丽的容颜,却清瘦干净的她,此刻正同样透过那层车帘,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沧云旭盯着那顶毡帽,仿佛黑色的马车厢从来就没有存zài

于他的眼瞳中,只是一味地在车夫那有着胡须青茬的下颌上停驻,若有所思。

“六哥……”朝夕夕那袭青绿长衫的下摆在拂动的风中飘逸,便如一朵绿荷在风中的娇羞。

沧云旭微微摇了摇头,看着车上的那顶毡帽,突然开口道:“阁下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应该不会是想邀请我们喝茶聊天,可是有什么要事?”

毡帽轻轻抬起,张小花咧开嘴笑了笑,露出的那口白牙在清丽阳光下,有着森冷的味道:“我们自长安赶来,在这里等候多时,自然不是要为了演一出有缘千里来相会的感人戏码,也不是来看你们几位执事露出来的兄弟情深。”

“我们只是想要一样东西,也只要一样东西。”

沧云旭眼瞳微缩,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迟疑,问道:“什么东西!”

“车里那位大人的人头。”张小花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安静等待着的那辆破旧马车,微笑着说道,说得不容置疑,说得理所当然。

眼神中的迟疑化为了冰冷的漠然,随即便是有天地元气于这方天地波动,沧云旭伸出手轻轻拍了几下,说道:“你说得很好,勇气我也很欣赏,只是,恐怕无法如你所愿!”

张小花将头微侧,略带嘲讽地说道:“六执事的修为我是知dào

的,只是,这里有这么多的世俗人,一旦动起手来,我们可不会像你们天枢处那样有那么多臭规矩。到时候,恐怕你们也照顾不来吧。”

沧云旭目光一凛,随即苦笑着看了看身后早已站起身来,列阵等待的大唐士兵,说道:“我总想着你们也是修行者,自然应该有着修行者的操守气度,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拿世俗人的生命来当做筹码。”

“只可惜,天枢处规矩虽多,却并不迂腐。他们,”沧云旭指了指那些兵士,说道:“他们的任务便是护送那位大人安全北上,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生死。”

顿了顿,沧云旭看着张小花毡帽下沿处露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他们如此,我们也是如此!”

“所以,如果你们不愿放qì

,那,便请动手!”

张小花脸上的张狂在沧云旭的话语中敛去,低下头沉默了一会,随即抬起头来,肃然道:“好,那便动手!”

有狂风掠过,张小花跃下车辕,左脚脚尖在地上轻点,转眼间暴起如虎,凶悍之意从眉宇之间散发开去,便连沧云旭等人都感受到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悍然。

沧云旭轻抬左手,刚刚挡住张小花直接而来的一拳,“砰”的轻响中,劲气四起。张小花曲臂抬肘,绕过沧云旭的左手,朝着他的腹部击去。

沧云旭右手微张,挡住身前,左手食指凸出,向着张小花的咽喉点去。便有无穷天地元气涌入经脉,化为念力。

张小花感到了喉间处皮肤的微微战栗,身体一侧,于间不容发之际让开,只有空气如绢帛被撕裂,发出“嗤”的一声轻响,袅绕淡去。

有些心悸,张小花疾退,眨眼间便已经退到车辕之旁。沧云旭顿住身形,缓缓收回自己点出的左手,风轻云淡地站在地上,微笑不语。

张小花回头看了看那截黑色的马车厢,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然,身体微倾,伸手从车辕下抽出一柄青钢剑来。

双目凝注在剑上,张小花轻声道:“别人都以为我是靠着一双拳头打天下,却没有多少人知dào

我的修为都在这柄剑上,它才是我真zhèng

的拳头。”

“临来前,我已经非常高估了六执事的修为,却没有料到如主人说的那般,这种高估竟然还是变成了低估。”

“那便请让我用这柄剑来为您送行!”

张小花出人意料的用了个敬词,脸上平静专注。

沧云旭眉毛微微挑着,风儿吹起他额前的几绺刘海,显得有些散乱,于是他突然笑了,朝着张小花耸了耸肩,说道:“既然如此,那你的对手我看是要换个人了!”

对着正在一旁看着双方的战斗紧张地不敢喘气的吴桐招了招手,沧云旭有些为难地看着遮挡自己脚面的肚子,说道:“十三,这场交给你来!”

语气轻松之极,便好像兄长极其疼爱地招呼自己年幼的弟弟,赶紧洗手到饭桌前吃饭。便连倾泻下来的日光都变得和煦起来。

吴桐有些愣神,不明白沧云旭为何会突然叫自己出场,他该明白自己不是张小花的对手。

朝夕夕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吴桐,悄声道:“你没明白吗?动手动脚六哥行,可这舞刀弄枪的我看还是你在行,你不上谁上?”

看着吴桐投过来的愤nù

的眼神,朝夕夕轻轻抚平长衫上的几缕褶皱,转过头说道:“当然,这么粗鲁的事情,我也是做不来的。”

“十三,”沧云旭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吴桐的肩膀,说道:“之前我挡下他,自然是因为在我看来,九弟未必能轻松赢他,而你,恐怕远不是他的对手。”

“而此刻他拔出剑来,虽然口中称道凝聚毕生修为。可是,论剑上的修行,这天下,还有几人能胜过你十三?”

黑色的马车内传来几声轻微的咳嗽声,张小花脸上的淡然变得焦灼起来,这份焦灼在他的脸上化为片片狰狞,说道:“请不要考验我的耐心,也不要想着拖延时间。”

沧云旭微笑道:“不要着急,一会,一会就好!”

回过头,这位身体臃肿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从腰间的缠带上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吴桐,说道:“这是方才旧楼里传来的消息。”

吴桐看着纸条上二先生风流宛然的五个字,瞳孔骤缩又迅速扩开,随即嘴角开始上扬,脸上有着春雨后小草于泥泞的土地上挣扎而出的自信和毅然。

少年笑着,走向自己阵营中那辆破旧的马车,于拉车的那匹瘦骨嶙峋,看起来苍老不堪的老马身上,轻轻地抽出一柄剑来。

看着黑魆魆的剑身在烈日下反射出如墨般浓郁的幽光,吴桐轻声道:“长铗,好久不见!”

第42章 请你道歉

触手微凉,木质的剑柄握在手中竟然恍若有几分金属的质感,无锋的长剑唯有剑尖的那一点锋芒,在微微闪耀间倾诉着对少年的相思。

“哈,你是打算提着这破烂玩意来送死?”张小花看见吴桐手里提着的长剑,嘴角抽动几下便再也忍不住,肆无忌惮的狂笑声与树上的蝉鸣夹杂在一起,竟有着此起彼伏的味道。

吴桐的脸上有些难看,并不是因为张小花口中所说的自己是去送死,而是愤nù

于对面这个粗犷彪悍的修行者竟然将与自己相伴的长铗称之为“破烂玩意”。

“请你道歉!”吴桐忍住心头的愠怒,极其认真地对张小花说道。

张小花闻言,愣了一愣,接着爆fā

出的笑声愈加肆无忌惮,直到有些黝黑的脸上因为血色上涌而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紫色,继而化作一阵剧烈的咳嗽,便连车厢里也都应景般地传来几声轻咳。

“你要我向你道歉?”张小花伸手按住腹部,仿佛是要止住因为方才那场夸张的笑而引发的腹部隐隐生疼,开口问道。

吴桐摇了摇头,目光从手中的长剑转到了张小花那张仍在微微抽动的脸上,轻声说道:“不是向我,是向它!”

按着腹部的手缓缓上移,最终停在了张小花的眉宇之间。他用力地在自己的眉心按了按,嘴里却说道:“不知dào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真的疯了,你竟然想要我向一柄破剑道歉!”

看着吴桐平静认真却在面皮底下蕴含着怒意的神情,张小花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很抱歉,我收回刚才的话。”

听到张小花说出了“抱歉”,吴桐有些急促的呼吸略微平缓,心底里的怒意也如身旁掠过的轻风一般变得轻缓柔和起来。

“很抱歉,”张小花看着面前的少年,唇线有些微扬,逐渐凝聚成了一丝嘲讽:“我不该把你的那个它称作破剑,这是我的不对。”

“因为,它竟然是一柄破得都不能被称之为剑的破烂玩意!”

吴桐眼中寒意骤升,望向张小花的眼神穿过空气聚成的通道落在那张稍许扭曲的脸上,便有深秋的肃杀悄然弥漫,

“咦,炼精化气……你踏入化气境了?”张小花感到身旁温度的骤冷,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突然笑了笑:

“没想到你这蝼蚁确实有几分天分,这才多久,便由初入修行一步踏入化气之境。虽说炼精化气不过是修行之路第一步,可终究也是能算得上是个真zhèng

的修行者了。”

“只是如此一来,更加留你不得,不然,将来必是大患!”

在张小花看来,踏入化气之境与初入修行并无什么明显的区别,不过只是蝼蚁是否略有些粗壮罢了。先前不过三言两语便挑动得吴桐心绪因为愤nù

而变得起伏不平。

于是,他便出剑,直刺,如棍,如凝住在时间岁月中不再飘摇不定的柳枝。

很简单的一剑!

很强dà

的一剑!

没有张无dí

长安街头月光之下指间纵横的剑意,也不像雨夜丞相府外念师身前的飞刀那般宛转。

这是张小花的骄傲,他将他的骄傲融化在此刻刺出的这一剑上,便这样,简单而直接地递到了吴桐的身前。

这一剑倾注了张小花毕生的境界修为,剑锋前的空气骤然塌缩,向四周散开。

几片翠叶似乎承shòu不住这方天地中凝若实质的压力,缓缓从树梢飘落,却又有些不甘心地在风中肆意飘舞,轻盈地向地上那层黄土投怀送抱。只是相逢并不美好,相拥于地面的翠叶首尾相离,分崩离析,化为粉末薄薄地铺洒在这一片黄色的沙土之上。

天地元气剧烈地震荡着,向着张小花手中的剑身凝聚灌注,然后再自剑锋渗出,隐然形成一道风雷,便有呼啸声响起于众人耳畔。

瞬息之间,张小花掠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剑尖挟着风雷,直接轰向吴桐的面门。

听着耳畔呼啸的风雷,见到如电光般掠过空气的身影。

朝夕夕大惊!

沧云旭微笑!

朝夕夕大惊,惊于这如此简单直接的一剑却有如此强dà

的威势。

因为简单,所以强dà



沧云旭微笑,笑于他相信吴桐必然能接下这强dà

的一剑。

因为纸条,所以相信!

长剑微颤,发出“嗡嗡”的清鸣,似乎也感受到了随着风雷扑面而来的森森剑意。吴桐心中有些感慨,很久都没有与长铗为伍,以为会有些陌生,乃至如远亲般生疏。直到手中剑柄传来的那份真实的沉甸甸的分量,他才心中一暖,原来,它从未离开。

听着长剑发出的欢呼,吴桐轻轻将它往身前一横,“锃”的一声,张小花的剑尖恰好点在了长铗的剑身正中,发出清脆的金属交鸣。

吴桐一剑挡出,动作自然向前,随着一甩手腕,体内积蓄的念力顺着剑柄,疯狂地向剑身涌入,没有犹豫,瞬时便是一剑砍出。

剑势磅礴,竟在刹那间压制得张小花剑尖上的那道风雷摇摆不定,颤抖难安,恍若劲风之中的残烛,等待着熄灭的命运。

张小花满脸的震惊,便如有笔墨书写诸如不可置信之类的词语在他的脸上。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堪堪踏入化气境的修行者,自己应该伸腿抬肘之间便能将其碾压成粉末,却为何能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剑道面前展现出如此强dà

的修为?

张小花努力着向一旁望去,沧云旭脸上的微笑逐渐在眼瞳中放大,与眼前少年脸上的决然相杂,让自己的眼睛有些刺痛。

自己不能退,因为身后有车,车上有人。

黑色马车依旧安静地栖息于偶有几丛绿色杂草的黄土之上,不闻、不问、不离、不弃,一直安静,始终安静!

吴桐突然闭上眼睛,手中的长剑却骤然间变得明亮起来。

无数金色光线从黑魆魆的剑身喷薄而出,如旭日跃出云海,被吴桐的念力捻成一束,随即化为一蓬耀眼的火苗,照亮了张小花本该黝黑如今却早已泛起苍白的脸庞。

沧云旭突然抬头,柔弱的双眉紧紧地蹙在一起。

天上有雷云渐聚,狂风骤起……

第43章 去他的规矩

密云如铅一般低垂,有电光如蛇在其中往来穿梭,偶尔一个闪亮,便将这如铅垂云映得通透。

吴桐举剑向天,随即直落而下,从剑身上透出的磅礴威势让张小花泛着苍白的双颊上添上了一丝绝望的青色。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明明只是刚刚踏足化气境的少年,却能用这破烂玩意逼得自己陷入死地。

朝夕夕也不明白,所以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沧云旭也不明白,但是他相信旧楼里的消息,所以他迎风微笑。

吴桐明白,因为这是印在他骨子里不可磨灭的东西,至少在这一刻,他自信,所以他强dà



黑色马车中不可遏制地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轻而压抑,似乎车里人用手掩着自己嘴,最终却无奈地让这种由肺部发出的痛苦化为令人心碎的声响……

吴桐眼皮一阵跳动,手中落下的长剑却不再犹豫,便有剑光乍亮,如此时突然从天际击落的雷电。

张小花趁着雷电击落时候吴桐的略一凝滞,便是急退,车里的人已经出手,他的坚持便不再那么重yào



急退后,便是想要一退再退,可有人不同意,吴桐不同意。

于是,略一停滞的剑光再次大盛,重重挥下。

吴桐手中的剑,砍在了张小花仓促后退间挡在身前的剑上,随即便见无数碎片自张小花身前飞起。

剑势依然继xù



只是当吴桐长剑落下时,没有砍中张小花惨呼后退的身躯,而是砍在了黄沙地面上。但是,只要砍下了,那便已足够。

敛聚着无数光线如燃烧般的长剑,重重地砍在了地面上,溅起无数道火星。剑身积蓄的磅礴的天地元气,更是骤然间爆开,化作一道恐怖至极的天地气息,隔空打在了张小花的身上。

顿时有狂风大作。

张小花的身躯便像是飓风中的沙袋,轻飘飘地斜斜飞起,又重重地落到坚硬的地面上,狼狈不堪地连续翻滚了十几圈,直到撞到那安静如故的黑色马车的车轮上,这才停下。

马车微微晃动,传来一声“喀喇”声响,随即张小花一声闷哼,不知dào

是车轮断了还是他的骨头断了。

此时的张小花衣衫破裂,身上鲜血直流,染着尘埃,有在风中飘舞的落叶随着消散的天地元气簌簌如雨落下,洒在他的身上,便在一片殷红中更是凝出几分欲滴的翠来。

扶着马车的车架,张小花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却有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小花,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了!”张无dí

一步走下马车,静静地站在张小花身前,静静地看着吴桐,静静地若有所思。

缓缓伸手,捋了捋两鬓被风吹乱的发丝,张无dí

开口道:“我很好奇,如此威势的剑法竟然会出现在你的手中。只是我想,现在的你想来也不太好受吧。”

铅云越来越密,有一缕阳光挣扎着从残存的缝隙中倾洒而下,落在以剑支地,胸口快速起伏的吴桐脸上,剥离开上面因汗珠而沾染的尘埃,留下因脱力后而显现出来的虚弱苍白。

听着吴桐身后那些大唐精锐发出的欢呼,张无dí

眼神流转,漠然地停在吴桐俩脸上的那份毫不掩饰的虚弱上:“相信这不是你第一次使了,我想应该有人告sù

过你,这剑法在你境界不到时候强行使用,轻则脱力,重则伤身。”

吴桐抬起头,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逐渐眯起,嘴角有些上扬,微笑道:“便如你的天罡五雷大法?”

空气突然凝噎,却有一种名为尴尬的味道在张无dí

眉宇间清晰透出。

看到对方的神情,吴桐愈发开心,丝毫不顾头顶上方渐成的雷云,咧开嘴“呵呵”笑了起来。

那些大唐军士们自然不明白方才那一战之间的生死交错,在他们看来,天枢处出来的人自然便是如神仙般强dà

的人物。纵然只是个脸上未褪青涩的少年,战胜对方那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莽汉,也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在这方空间里,有人欢呼,有人微笑,有人举步想要上前搀扶,有人开怀,更有如花之人恼羞成怒,却如长安城内遍布的桃花在雨露浇灌下更添上的娇羞。

“我自然知dào

不能常用,更是有人严命我不得擅用。”吴桐伸出手指挑起额前已被汗水全然润湿的刘海,轻声说道。

张无dí

眉头微蹙,问道:“那你为何还要用,是那人同意了?”

吴桐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最重yào

的是,如果我不用,我打不过他!”

“我打不过他!”吴桐说出来一如平时那般坦然,任凭张无dí

如何打量,都无法在那张苍白而清秀的脸上找到一丝难堪,似乎是那样的天经地义。

“可你还是赢了!”

“是啊,可是很辛苦!”

张无dí

微抬右手,五指轻轻轮动,说道:“那可能你下来会更辛苦!”

突然雷霆大作。

欢呼声像是被切断一样,军士们抬头望着天上垂落的在少年身旁三丈距离内的万千雷丝,嘴巴张得老大,生怕自己因为恐惧而窒息。

沧云旭脸上不再留有微笑,有凝重爬上眉梢,右手食指点出,便有一股天地元气宛若实质地奔向张无dí

的右肩。

朝夕夕急道:“六哥,都这么时候了,你还犯那些怜花惜玉的臭毛病。”

说着,身形跃起,略一弯肘,随即便是在半空中右掌拍出,直击张无dí

头顶。

因为范围狭小,那些雷丝看起来便如帘幕一般,将少年围得水泄不通,其中蕴含的天地威势浩然无匹。

张无dí

左手轻弹,便有天地元气聚而为箭,迎向直扑而来的沧云旭和朝夕夕二人。

虽然只是被阻了一瞬,二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桐的身影被雷幕遮掩,周围电光闪烁。

“十三,”朝夕夕急道,对沧云旭说道:“六哥,快想办法!”

沧云旭伸手擦拭着额头如雨般淌下的汗流,眼神向着正靠在黑色马车车轮处休息的张小花看去。

“这不合规矩。”朝夕夕说道。

沧云旭眼瞳微缩,继而说道:“这个时候,去他妈的规矩!”

两人凝目,看着在雷幕里如乱流之中的浮萍般挣扎的身影,对视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风吹起,拱卫在大唐精锐军士之间的那辆破马车,车帘仿佛微微有些拂动……

第44章 终究不知对与错

“你们不要想打他的主意,因为我会比你们更快!”张无dí

眉目低垂,却是冷冷丢过一句话来,在间而响起的雷鸣声中异常清晰。

跃起的身形顿住,便如磐石一般,在渐渐肆虐的风中坚守。只是两人四目盯着那流转不定的雷幕,掌心渐渐变得有些滑腻。

张无dí

终于抬起头,淡然说道:“我并不想与天枢处为敌,只是想要借那位大人项上人头一用。”

沧云旭眼睛紧张地看着被无数雷电围绕着的少年身影,嘴里却说道:“你们等在这里,想必也是知dào

我们的目的,更应该知dào

保护好那位大人是我们的职责。”

“方才便已对你那位现在正躺在地上喘气的手下说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无论生死。”

“所以,此刻你纵然以十三相要挟,恐怕我们也恕难从命!”

朝夕夕猛地一挥手,转头喝道:“布阵!”

被从天际垂落的万千雷丝惊得目瞪口呆的唐军士兵,听到朝夕夕的喝声,醒过神来,迅速而有序地围在那辆破旧马车周围,杂乱却隐隐有着说不清的规律。

朝夕夕一眼扫去,似乎缺少了什么人,却不及细想,回过身去,说道:“如果你想要达成你的心愿,便先从我们的身上跨过去。”

雨滴似乎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焦虑的心情,迫不及待地纷纷自云端争先恐后地飞坠而下,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在树梢间摇摆不定的叶片上,打在众人的肩膀上,也打在这一片黄土地上。雨势由零星渐而不耐,于顷刻间化为瓢泼,从铅云那头铺洒而下。

雨水打湿了张无dí

有些修长的睫毛,于是她轻轻闭上眼睛,便这样,立于雨水倾盆之中,身影清瘦,无人能近,一时竟是无dí



……

……

“不知dào

现在他们怎么样了?”秦河站在桌前,饱蘸浓墨的狼毫停滞在半空,一滴极深的墨汁从笔尖处滴落,便在早已铺平的宣纸上绽成一朵黑色的花。

二先生从书架上取下本书,随手翻开一页,说道:“算算时日,应该已经收到我们传去的那张纸条。”

秦河看着自己面前那朵绽开的墨色小花,叹了口气,将狼毫轻轻放下,说道:“依你的意思,那丫头是冲着那位大人去的?”

“应该不差。”厚厚的书页挡住了二先生的脸,却听到他的声音自书页后传来。

“那十三他们岂不是危险?”秦河眉间满布的沟壑挤在了一起,急道:“你怎么还有闲情看书?”

二先生将书又翻过一页,说道:“那丫头被我风流意所伤,不会那么快就复原。何况那边还有小六、小九两位化神境的修行者,你担心什么?”

“你说那丫头是道天教的人,身兼天罡五雷大法,那便是说她在道天教中身份不低。道天教虽然没有什么逆天神药,可暂时压制伤势的药物可还是有的。如果那丫头身上正好带上一些,那会如何?”

“啪”的一声,一本书被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便连由黄梨木打造成的桌子也不由发出一阵颤抖。

二先生眉头蹙起,想着那夜张无dí

自怀中掏出的小瓶子,极其认真地说道:“那便糟了!”

“虽然我已准许吴桐使用斩天拔剑术,可如果那丫头能暂时不顾伤势,在天罡五雷大法下,恐怕十三他们几个讨不得好,说不定得吃大亏。”

“她年纪虽轻,修为却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炼神返虚之境。如果全力施为,小六、小九绝不是她的对手。”

二先生一拍自己的额头,苦笑道:“我怎么会把这丫头带着疗伤药的事给忘了,难道真是岁月不饶人,老了不成?”

秦河瞥了二先生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老不老心里自然清楚,一把年纪了总是在孩子们面前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我看你不止是老了,简直就是老糊涂!”

听到秦河的嘲讽,二先生讪讪地笑道:“便算是我老糊涂了。只是现在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孩子们可能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即使我们赶过去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我知dào

你现在装着这么着急,无非是想借机挖苦我一番,我今日便遂了你的心愿。”

听到二先生说出这番服软的话,秦河一捋下颌处的灰白长须,脸上的神情早已风轻云淡,眉宇间的焦急早在不知觉中散开,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幸亏他们护送的是那位大人,难怪你会安心让小六小九陪着十三前去。”

“便是那丫头完好无损,恐怕此行也是白费心力,空欢喜一场了。”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声,带着一种老奸巨猾的味道,从窗口呼啸而出,却有温暖阳光路过窗台,驱赶开屋内如晦般的黯淡,便是桌上的那朵墨花也变得明亮起来。

……

……

“其实我一直在想,”从团团锦簇中传出来少年清晰的声音:“那天在长安街头,我求二先生放你离去,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现在想来,可能真是我做错了!”

出得少年口,入得女子耳。

张无dí

微一愣神,分辨出吴桐话语里那一丝苦涩,却仿佛这般苦涩是在自己的舌尖,心底徜徉不去。

“很抱歉,但是我不后悔!”张无dí

轻声说道,似乎是在给被自己困住的少年解释,又像是在让自己的心维系初时的那份坚定。

“我不会杀你,所以请你安静地看着。”张无dí

于指间绽放光华,身形如电,掠向那辆看起来将要在电闪雷鸣的暴风雨中坍塌的破旧马车。

车帘拂动,便有森然冷意透出。

唐军士兵握紧手中的兵刃,紧张的盯着急扑而来的张无dí



距离越来越近,哪怕后面有两道急追不止的身影,可终究看似不及。

吴桐撑起自己的身子,咬着牙,任凭雨水汗水自额前滴下,猛地将长剑插在地上,恰好有雷电劈于剑身之上。

一阵电光闪耀,雷幕如归渠之流,顷刻间温顺地钻入地底。

见雷光隐去,吴桐伸手拔起长剑,感受剑柄上传来的那份滚烫,深吸一口气,耗费如此多的时间才略微恢复几分血色的脸上霎时苍白如纸。

剑光于垂绦的雨丝中乍亮,奋然前行。

早已悄悄躲在树后隐匿身形的双胞胎兄弟双手挥出,便在湿意极重的空气中用念力开辟了一条近乎真空的通道,便有汇聚磅礴天地元气的剑势如光般追至张无dí

的身后。

时间仿佛停止,唯有破旧马车内幽幽地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第45章 你很美,就别想得太美

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凛冽剑意,张无dí

目光微一凝滞,随即在雨落风吹间化为眉目间的决然。

指间在雨雾朦胧里绽放开来的光华,酣畅淋漓地倾泻在那道看起来已不堪折磨的车帘上,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碎裂纷飞。

张无dí

身形顿住,看着在经lì

了自己剑qì

洗礼后依然遮挡如故的车帘,默然出神,便连身后那已急追而至的磅礴剑意都似乎忘却。

“啪!”

张无dí

往前一个踉跄,击在背上的剑意炸开,其中蕴含的天地元气将她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冲开,黑色的发丝因为被雨水尽数打湿,贴在娇艳的面颊上,如同一朵在院墙上瑟瑟发抖的小白花。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喉间涌起的血腥之气,一股血剑从张无dí

口中喷出,散落在满地的积水中,逐渐洇开……

“主人……”张小花心神俱裂,便要挣扎起身,稍一动弹,却觉得浑身疼痛欲裂,只得颓然坐在地上,任凭大雨冲刷,眼神黯淡。

赶过来的沧云旭身上衣衫尽湿,紧紧贴在他凸起的肚子上。由于太过用力,便是呼吸都显得异常急促,喘息间竟有几分方才雷鸣的味道。

可他却没有去看呆立于雨中的张无dí

,而是十分紧张地看着被返身回去的朝夕夕搀扶着,步履蹒跚走过来的吴桐。

“没事,死不了。”少年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只是眼睛上的睫毛由于太过的疲惫而在颤动不已。

赵一匆忙从怀中掏出药瓶,将其中的药丸不由分说尽数倒入吴桐的嘴里,同时用只有吴桐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少主人,这是墨先生炼制的丹药。”

随着津液化开的丹药滑入内腑,便有清凉之意自体内弥漫,身上的痛楚瞬时好像轻了几分。

吴桐转头看着眼前那道清瘦身影,目光中多了点莫名的东西,说道:“我不是有意想要伤你,只是,我不能让你对大人不利。”

张无dí

默然,背后在吴桐剑意肆虐下的衣衫有些迸裂,一抹白腻从缝隙中透出,便在清丽的雨丝中愈发有些刺眼。

吴桐眼瞳微缩,随即悄然转头,压抑住有些纷乱的呼吸,说道:“其实我知dào

我打不过你,我只想用尽全力去阻止你,却没有想到让你受伤至此。”

“你当然打不过我。”倾雨如注中,传来张无dí

的声音,冰凉如此时打在肌肤上的水滴:“所以你不要想得太好,如果不是这道该死的车帘,你以为你能伤得到我?”

“即便是这样,你强弩之末的剑意又能伤得了我多少?现在还有谁能阻止我?是你们这两位化神境的执事,还是那群跳梁蝼蚁?”

“那我就先杀了你们,再来慢慢打破这车帘,结局终究还是由着强者来书写的。”

沧云旭看着树梢上飘落的翠叶,说道:“你说的很对,我和小九加一起,想来也不是你的对手,即便是此刻你受了伤,可我们也不清楚你到底有多少底牌。”

“只是,既然朝廷和天枢处把这项任务交给我们,那便是相信我们有完成它的能力。只要我们还能睁眼看着这片天地,那便不能让你如愿!”

“所以,不管结局是如何,很抱歉,我们总得要试一试!”

朝夕夕轻轻地将吴桐扶到破旧马车边坐下,交付给一名唐军士兵照看,这才走到沧云旭身边,并肩而立。

“便如同六哥说的那样,我承认,你很强,真的很强。只是,不试上一试,我们总不能甘心。”朝夕夕转过头看着靠在马车旁努力微笑着的吴桐,说道:

“十三只不过是个刚刚踏足化气境的修行者,恐怕走在天枢处,也是大家眼里的弱者。可即便是他,方才也是拼尽一切,来阻止你要做的事。”

“我们身为他的兄长,两名化神境,如果不好好地向你讨教一番,怕是以后无论是人间还是黄泉,都没脸去见天枢处的两位先生,更没脸去享shòu

与十三称兄道弟后的相聚。”

“人总是要死的。今日死,明日死,区别无非是多虚度些光阴,浪费些米粮罢了。那,这就请你为我大唐百姓多节约些米粮吧。”

初歇的骤雨化为淡淡的烟色,便有迷离的叹息从张无dí

唇角幽幽传出,径直飘落,点缀在她的眉宇之间。

落下的翠叶如飘雪般在空濛如墨的烟色中飞舞,斑驳出片片迷离。偶有一片,于不经意间落于张无dí

摊开的掌心之间。

看着在掌心缀出的那抹碧意,张无dí

说道:“我很欣赏你们,或者说,这是一种尊重,如果不是因为身份,或许在这样一个烟雨如丝的日子,我们可以把酒言欢,品茶论道。只可惜,我们终究只能是对立的双方。”

朝夕夕看着张无dí

似乎有些孤单的身影,眉头微蹙。

沧云旭则是咂咂嘴,突然认真地说着:

“你长得很美。”

“所以,你就不要想得太美了!”

沧云旭随手点出,便是念力汇聚的“惊神指”,空气中的湿意仿佛都承shòu不了指间透出的那份凛冽,畏惧地纷纷躲避开去,于是一指遥遥点向张无dí

的眉心。

身形早已跃起的朝夕夕一掌拍出,与沧云旭的“惊神指”共进,拍向张无dí

的头顶。

掌击指点,两位化神境的强者,带动起来的天地元气如飓风一般,刮向脸上露出一丝怅然的张无dí



张无dí

左手轮动,隐现雷芒,右手并指如剑,悍然挥出。

交手有关生死。车中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任务的生死!

吴桐虚弱地靠在车辕前,目光凝重地看着场内争斗的三人,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眉宇舒开。

忽然,吴桐转过头轻声道:“长卿,一会如果六哥他们败了,你赶紧跑,一定要把车里的那位大人安全送到伯阳城。”

车前的老马一声清嘶,吴桐说道:“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你先走,我会赶上你们的。”

听到吴桐的话语,老马焦躁不安地四蹄在地上胡乱踩着。

一只手穿过车帘,悄然搭在了吴桐的肩上,一丝温煦缓缓传来……

第46章 往日之事今日还

这种温煦与自己体内的念力渐渐相融,安然归于奇经八脉之中,吴桐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抹红晕。

努力地转过头,却只来得及看到那只带来暖意的手缩回车里的虚影,随后便是车帘的微微晃动。

一旁照顾他的唐军士兵拿来一条毯子,轻轻地给他披在身上,认真地说道:“好汉子!”

吴桐看着面前这张不过虚长自己几岁的面孔,却在一本正经地称赞自己,便不由地微笑起来,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士兵点点头,拿起放在一旁的长枪,静静地站在吴桐的身前,不再言语。

沧云旭的“惊神指”从张无dí

的眼前划过,点在一片犹在半空飞舞的青叶上,便如绽开一朵碧绿的烟花,清然洒落。

圆滚滚的身躯艰难地在起落间转身,躲避着交错纵横的剑qì

,却时不时被天上直落而下的细微雷丝劈中,便是一阵龇牙咧嘴,面目因为疼痛而有些抽搐。

朝夕夕侧身抬肘,一掌拍出,口中却抱怨道:“早就让你注意些节食,免得肥胖如猪。如今可好,竟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沧云旭堪堪躲过一道雷丝,听到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说道:“要我和你说多少次,我这是富态,富态懂不懂?这是求不来的身材。”

落下的雷丝偶然间在沧云旭已然散乱的发丝上缠绵,有轻烟袅绕而起,与雨雾相拥,便有着枯焦味道散漫开来。

“富态,可我看你快变成烤猪了。”看着沧云旭狼狈的样子,朝夕夕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嘲笑道。

指间光华大盛,刺破弥漫着的烟雨,张无dí

眉目清冷,便如此刻从唇齿间吐出的冷冷话语:“你们既然如此有闲情逸致互相打趣,为何不去长安天桥底下说书?”

朝夕夕抬手化开刺过来的剑意,轻笑道:“反正我们打也打不过你,便只能自己打个嘴仗过过干瘾,想来你也不会介yì

。”

“对不起,我很介yì

,因为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张无dí

抬头看到天上雷云渐有消散的迹象,感受着体内越来越枯竭的念力,眉头紧蹙。

胸口被压制的疼痛逐渐变得清晰,一波一波刺激着自己的神经,如海岸边拍打着岩石的浪潮。

“你在想什么?”破旧马车里传来一声询问,声音平和。

吴桐低下头,呼吸却变得有些紊乱起来,略一思忖,说道:“这次我们随大人北上,本来也做好了会遇到强者截杀的准bèi

,可这毕竟是在大唐,实在难以相信真会有人敢就这么毫不忌惮的出手。”

车内人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以为然:“如果真有忌惮,就不会有人三番几次来刺杀我了。”

弥漫着的烟雨朦胧渐渐散去,本来有些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了很多,只是风有些大了,那些树的枝桠上有青黑色的微小果实纷纷坠下,落入地面的积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事情都是与利益相关,而利益并不仅仅存zài

于商人之间。”车内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杀了我,便可以让大唐乱上几年,那么,那些躲在阴影里的人便可以露出他们磨了很久的獠牙,从大唐这头可能会陷入虚弱的猛兽身上狠狠地撕下几块肉来。”

“而且,不用怀疑,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们十分愿意将它整个分食干净。”

“只是这次蛮荒国出兵的时机非常奇怪。这个时候并不是他们需yào

靠掠夺来维持生计的季节,更何况,他们身旁还有个道天教。两者积怨颇深,蛮荒国敢不顾道天教便出兵南下,恐怕已经与道天教达成了什么交yì

,而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吴桐不知dào

这位车里的大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所以他有些茫然,更不知dào

如何回答,于是他便只能呆呆地坐着,看着场中依旧纠缠不清的三人。

“不用担心。”车里人轻声说道,和缓的语气如春风般拂过吴桐如被揪着的心,便连心跳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不用担心,从你们相遇开始,他们之间的战斗便已经注定了结局。”车内人的轻声细语却在激荡着吴桐骤然又被悬起的心:“那丫头真是个天才,也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最坚韧的修行者,年纪轻轻便已经半步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实在难得。”

“你那两位兄长,要败了!”

吴桐凝目望去,却见到两道喷血飞起的人影,跌落在混杂着沙土的积水中,溅起的水花沾染点点殷红,便如杜鹃在风中绽开。

“六哥,九哥!”吴桐用长剑支地,挣扎着站起身来,却迈不出步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将他羁绊,而这种羁绊却有种让他觉得莫名熟悉的味道。

而身边的唐军士兵僵立如他,目光中俱是惊惧之色。

于是他只能看着眼中依旧孤立着的那道清瘦身影,眼瞳中燃烧如火,纵然那道身影愈发落寞。

鞋子踩着积水上,身影倒映其中,随着发梢间滴落的水滴落在积水里,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张无dí

便这样跨过躺在积水中的两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辆仿佛在等待什么的破旧马车。

“长卿,跑!”吴桐无法动弹的身体僵立,唯有出声大喊,仿佛用尽了浑身力qì

,换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马前蹄奋起,响亮的嘶鸣中难掩分离的痛苦。

正欲向远处疾驰的老马突然顿住,硕大的马眼中露出了惊疑,甚至有一丝畏惧。

一人一马便如雕像般矗立在空荡的场地上,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你以为我没有想到你们会逃?”张无dí

伸手擦去唇边溢出的血丝,冷冷地说道:“或者你认为天下便只有你们那位三先生才是神符师?”

“那天长安街头你送我了我一道樊笼,我便只能睁眼开着你纵马而去。于是今日我便也送你一道,为了你能睁眼看着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铅云散去,阳光从天上洒下,在断折的树桩上留下自己斑驳的身影,更多地却聚在吴桐身后的马车上,仿佛这便是光明的所在。

无穷尽的天地元气骤然成形,盘旋在马车周围,竟在宛转间凝成了一张笑脸。

“呵呵。”马车里一声轻笑:“请,请千万不要客气!”

第47章 幸好这种时候不多

马车里的人温和淡然,车外的那张完全由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的脸则是笑靥如花,映入真zhèng

有着如花脸庞的张无dí

眼中,分外刺眼。

轻笑声中,吴桐身体觉得一松,便有些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湿泞的地上,看着一真一幻两张脸默然出神。

或许是因为阳光倾泻下来,便觉得有些耀眼,张无dí

看着马车的眼睛有些微眯,发丝上不知何时沾染上了几片不知名的花瓣,于如墨般的青丝缠绕间缀上斑斑微粉色泽。

“没有想到刚出长安城,便遇到这么强的刺客。”车内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以为总得等到远离长安之后,才会有人向我动手。”

张无dí

从头上取下一瓣花瓣,看了看,随即放到鼻下轻轻嗅着那已几不可闻的芬芳,说道:“原本是该如此,只是,我担心那样的话我会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车里的声音有些诧异:“姑娘莫非有急事?”

张无dí

微一用力,手中的花瓣便化作润土的春泥,从指缝间滑落。

“其中原因还是请大人到了下面再去询问吧。”张无dí

冷冷地看着车厢上安静不动的车帘,说道:“所以,请大人安心上路!”

那只曾经与吴桐肩膀相触的手伸出半截,将那道薄薄的车帘掀起,

张无dí

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眼瞳微缩,盯着那从车厢里欣然走出的身影。

俊雅如年轻时的脸上,有着几道沧桑痕迹早早爬上了额头,神情温和,却根本看不到一丝身为上位者的威严如晦的气息。

有些惊疑,张无dí

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前负手立于马车上的中年人,在眉宇间却有几分相熟的感觉。

照在马车上的阳光,渐渐聚拢,最终将这位中年人轻拢其间,竟有几分神圣之意。

“姑娘,是你出手送我上路;还是请你让开,让我们安心上路?”中年人眼神中尽是暖暖的笑意。

张无dí

一凛,从面前这个人身上,她闻到了一股深深的危险气息。这种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在长安街头破去自己五雷天罡的天枢处二先生。

大唐士兵纷纷单膝跪地,在低头间脸上显露的坚毅神情揽入张无dí

眼中,风轻轻吹起,拂过她那贴在额前的刘海,也拂过她那有些迟疑的心。

“我想,还是我送你上路吧,”低语中,张无dí

深吸一口气,一指点出。

中年人笑意更盛:“不怒惊神指?我没有看错,你果然是个天才。只跟小六子交了一回手,便将他的那些手段耍得有模有样。”

张无dí

嘴唇微动,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穿过距离的指意平添上了几分凌厉。

中年人便是这样,索性闭上眼睛,微笑地感受着直刺而来的指意,随手袍袖向前挥去,平常如在躺椅上驱赶路过的蚊蝇。

便是这份寻常随意,将裹狭着天地元气的指意挥散,化为满地无形的碎片,与方才落于地上的春泥相伴。

“你受伤不轻,方才虽说击溃了小六小九的联手,可要说没付出代价我是不信的,所以,不要再妄图操控天罡五雷。”中年人看着张无dí

左手开始缓缓轮动的五指,脸上的温煦悄然凝若冰霜,冷冷地说道:“但是我可以保证,哪怕你豁出命去,你的天罡五雷大法对我也没有用。”

“如此年纪便有这般修为,想来你也不是个愚笨之人,自该看得清楚,你远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多年苦修,今日毁于此地,实在可惜。”

有咳嗽声从唇齿间涌出,张无dí

轻抚胸口,毫无情绪地说道:“方才,有人说过,一定要护送你安全北上,无论生死。我很欣赏,因为我也要送你上路,无论生死。”

“愚蠢!”中年人突然在眉宇间显露怒色:“难道明知dào

是去送死,还要硬着头皮上?他们打不过你,难道我不会跑么?”

“跑?像您这样的大人,也会逃跑?”张无dí

微侧了下自己的螓首,略带嘲讽地说道。

中年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道:“送死并不是英雄,因此逃跑并不丢人。留下有用之身,比什么都重yào

。更何况,伯阳城在等我,镇北军需yào

我,大唐需yào

我!”

中年人目光停在张无dí

的脸上,说道:“所以在该逃跑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

随后,轻笑一声,接着道:“幸好,这种时候并不太多。”

周围遍布的树木周围,有被春风吹绿的草叶杂然生长,染上了车轮,染上了马蹄,也染上了众人的鞋面。

而吹绿草叶的春风,拂上马车上那张已不似当年那般年轻的脸颊,所以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没有去刻意掩饰眼神中的欣赏和一丝淡淡的怅然。

于是,他说道:“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唉,可惜……”

一声幽幽的叹息,却包含了中年人对不能将张无dí

收为己用的惋惜,却也让本该肆虐的轻风温柔无比。

一时寂然无声,连方才争先恐后的蝉鸣之声都悄然落幕。

吴桐走到沧云旭和朝夕夕身旁,伸手一探二人的鼻息,这才放下心来,招呼几名唐军士兵将二人扶起来,到一旁照看。

这时,听到了马车上传来的叹息,吴桐站直身体,看着同样挺直于阳光下的清瘦身影,心头却有一丝隐隐的期盼情绪在暗然滋生。

“可是,我不甘心!”张无dí

看着沐浴在温煦阳光下的中年人,肃然道。

中年人没有说话,抬起手,阳光汇聚,恍若有火焰在掌心跳跃,能灼烧世间一切黑暗的光明在他的掌心绽放。

张无dí

轻轻地摇摇头,仿佛自嘲地说道:“返虚境……”

“真没有想到,堂堂大唐的丞相大人,竟然是返虚境的强者。”

中年人五指轻捏,光明在用力间湮灭,阳光又恢复了方才的温煦:“很多年没有出手,有些生疏了。”

“回去告sù

鲲鹏山顶的那个人,这些时日来发生的事情,我会为此去找他。”

“那么,姑娘,我此刻能否上路?”

张无dí

默然转身,朝靠在黑色马车车轮处的张小花走去,与吴桐相逢,便是无语交错擦身而过,不曾动手,不曾开口。因为,纵然败了,她也有属于自己的强者的骄傲!

树梢枝桠轻舞,婆娑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张无dí

突然转身,正看到吴桐立于清丽阳光下的身影,看着那张倒映着阳光的年轻俊秀的脸,她突然愣了愣,然后便是若有所思的笑了……

第48章 雪花飘落肩头

有人说,要用泥巴捏一座城,让城里能住上小小的人。于是,大唐北疆便有了那么一座城,与孩童的玩闹戏语不同,这座城城墙由无数大青石堆砌而成,坚固无比,而住在城里的自然也不是那些故事里的小小人,确是如今满脸忧色的大唐百姓。

城头人影林立,有身着将领服饰的人举目眺望着五里之外的蛮荒国军队,所以,当然,这座城自然便是伯阳城。

“将军,”有窃窃低语在将领耳边响起:“看你眉头紧锁,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不过是六月天气,却有片片雪花偶尔从天上飘落,羞涩地钻入砖墙上明显是被金属砍出的缝隙里。

已经连着下了数日的雪,再易化的那抹白色最终也化成了一片茫茫。长安城里已经开始有些暑意爬上窗台,那些安卧在自家院中躺椅上的人,惬意地小口啜着从井中捞出的早已冰镇多时的酸梅汤,眯起眼看着从树梢叶缝中漏过的斑驳光影,当然不会看到那自同一片天上洒下的冰寒。

那将领低头看着身边这名校尉身上暗褐色的袍甲,鼻子早已闻不出上面散发的浓郁血腥气,只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怀念着袍甲原先的夺目的红。

于是,轻声叹了口气:“算算时日,朝廷委派的指挥使大人昨日便应该到了,可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校尉将手中的钢刀轻松地舞了个刀花,说道:“林将军不幸被刺之后,一直是将军您带着我们一次次击退蛮荒国的骑兵,如今朝廷倒要派个什么劳什子的指挥使,别说是我,怕是兄弟们也心中不服。”

“徐将军,你是副指挥使,既然林将军不在了,自然便该是你担任我们镇北军指挥使,可现在却来了个横插一杠的家伙,我要是你,可绝对不会甘心。”

徐将军闻言,顿时身体肌肉紧绷,随后长出了口气,目光渐渐有些柔和,说道:“这番话,今日我便没有听到,如果以后再有这种念头在军中出现,我定会军法从事。”

随手从城墙上抓起一把积雪,塞入口中,闭上眼咀嚼几下,一丝冰凉夹杂在津液之中顺着咽喉滑入,徐将军伸出舌头满yì

地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微微一笑。

“有敌情!”负责瞭望的士兵急促地高喊道。

这位有个名字叫大友的徐将军慌忙转头看去,那片白雪皑皑中,有无数脚印伴随着两行清晰的车辙向着城门而来。

是军队!

徐大友看着那在积雪中缓步而来的队伍,心头微凛,只有军队才会有这么严整的纪律。

伯阳城近乎已经是座孤城,所以徐大友不相信会有援军赶赴,所以,他确认了敌情这样一个结果。

“弓箭手准bèi

!”

看到徐大友将手高高举起,校尉大声喊道。

无论是站着、坐着、甚至是躺在冰凉地上的士兵,纷纷聚到城墙前,在箭壶的里所剩不多的箭支中随意挑出一支,扣在弦上。

由生铁打造而成的箭矢,那道锋尖上的寒芒,冷冷地对准了城下那道虽然蜿蜒,但是并不纷乱的队伍。

“预备,放!”

无数箭矢冲天而起,随后便像栅栏一般横在那行队伍的跟前。

有领路的唐军士兵走前几步,到栅栏跟前,叫道:“我们护送指挥使大人前来,请开门放行。”

徐大友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大喜,抬手便要叫人去将城门打开,边上早有校尉上前说道:“将军,这些人穿着破烂,身份诡秘,怕是不能让他们进城,万一是奸细呢?”

瞳孔一阵收缩,徐大友看着那在栅栏前驻足留步的队伍,高声叫道:“来者何人,报上姓名。”

伤势开始恢复的沧云旭悄声说道:“似乎他们并不想让我们进去。”

朝夕夕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从边上的唐军士兵中接过一张长弓,将书信绑在铁箭上,不待扬声吐气,右手食中两指一松,便有一道乌光越过栅栏,翻上城墙,最后颤抖于城楼那粗壮的柱子上,嗡嗡作响。

徐大友看着横跨百丈,飞驰而来的铁箭,伸手摘下书信,看着那可以令所有的大唐人为之疯狂的印鉴,喝道:“速速开门,迎接指挥使大人。”

随着绞盘的转动,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此时的风雪开始加急,连风中都多了些哀嚎的声音。

吴桐看着面前坑洼遍地的道板和残缺不全的民宅,仿佛从中看到了那无数在风花雪月中绽放的刀光剑影,无数哀嚎着的身影在红光撒起的时候颓然倒下,更多的便是那化作滚落于敌人头顶的石块,那就是发生在城中的众志。

城中树叶多数已经凋零,有军士疲惫至极,和衣躺在光秃秃的树下打盹。偶尔嘴角泛起的笑意不知dào

是否在梦中听到了充满乡音的口吻,想来该是那天桥底下的说书人!

昨夜途中一场雨无由而至,将吴桐浑身淋湿。今日在伯阳城内,那恼人的雨忽然变成了飘扬的雪。

雪花就这样落了下来,落在了少年的身上,渐渐冷却了他的身体和他的心。

于是,吴桐掸掉身上的雪花,沉默地跟着马车离开了悲凉的街道,走向正等着他们的那个人。

“参见指挥使大人!”徐大友单膝跪地,盔甲与冻得解释的泥土相碰,发出铿然有声的响动。

马车里的温和如故:“徐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

徐大友站起身来,有几片冰霜自盔甲上迸落,融入脚下的冻土。

看着三张年轻的脸,徐大友拱手施礼道:“三位想必就是信上所说的天枢处六执事、九执事和这位十三执事了。”

沧云旭和朝夕夕微笑点头答礼。

吴桐默然不语,却侧过头听着风中传来的哭泣声,看着周围门前挂着的片片白幡,突然说道:“城里死了很多人!”

站在徐大友身旁的校尉奇怪地看了吴桐一眼,发xiàn

对方的年纪,便以为这少年是怕了,于是有些嘲讽道:“这是战争,战争便是要死人的!”

吴桐看着那些在风中呼呼作响的白幡,想了想,便抬步向最密处走去。

第49章 分离生死的白

那边便是一片白,便连屋檐上堆积着的雪都在那些拂动着的白幡面前都有些失色。

吴桐走到一位坐在地上的妇人跟前,看着她显得并不悲伤的面容,微感诧异。

妇人只是伸手抚摸着地上那具已经毫无生气的躯体的脸颊,触手间的冰冷让那指间的颤抖变得格外分明。

吴桐蹲下身,眼前这张苍白的近乎发青的脸庞异常年轻,如果他还能发出声音,也许会因为好客而亲热地称呼吴桐一声“哥!”,而此时却只能毫无声息地躺在如身上温度一般冰冷的地面上。

妇人双眼通红,浮肿的眼眶定格在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艰难。

吴桐看着她,轻声问道:“这是你的孩子?”

默然无声,妇人抬起头看着吴桐,嘴角似乎牵扯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能说出什么。

边上站着的一名老者递给妇人一个窝头,说道:“这是她家的小三子。可怜啊,老大老二已经战死,现在连小三子也……刘婶哭了三天三夜,怕是把脸都给哭僵了。”

风有些大,满目望去,都是铺满地面的那一路银霜,雪花飘扬的愈发欢快,不远处便有枝桠无法承shòu积雪重量而不断发出的断折脆响。

吴桐望着妇人,想了想,在怀中摸索一会,掏出了一锭银子,静静地放在她的面前,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站起身,举目望去,原来竟是满城缟素。于是,这天地之间的白映入眼帘,变得触目惊心!

吴桐有些茫然,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自然也不会因为死个把人而感怀戚伤。只是觉得,怎么这一份白就将生死隔在了两岸呢?

校尉走过来,轻声道:“大人,徐将军在等你。”

吴桐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来处。温和如暖阳的丞相大人正站在马车前,朝着他微笑。

因为匆忙赶路,所以此刻已是接近黄昏,垂于天边西侧的暮日于漫天飞雪间挣扎着洒出今日最后的余光,构成了一幅其他地方难以看见的奇景。

阳光照在屋顶、墙头、地面,将上面堆积着的雪映得通红,仿佛燃烧着的白纸,便连躺在地上的那些苍白脸颊上似乎都多了几分不属于他们自己的血色。

“丞相大人!”徐大友伸手拍去盔甲上的落雪,说道:“请到营帐休息,我让伙房准bèi

晚宴给大人接风!”

丞相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我们就在这里用餐便是。”

吴桐走到马车前,将老马放开,轻轻抚摸着它颈部的鬃毛,说道:“长卿,这里死了好多人。”

“当年,我们那里也死了好多人,也像是这样。如果没有魏先生,我也会像他们那样,躺在地上,再也不能说话。”

“离开家这么久,不知dào

魏先生和三叔他们怎么样了,我有点想他们。”

老马伸出舌头,在吴桐的脸上轻舔,湿漉漉却带着温热的舌头,让吴桐有些黯然的心稍微振作了几分。

很快,饭菜便端来上来。一盘玉米面馒头,一盆咸菜,竟然还有一壶酒。

丞相的眉头皱了皱,徐大友忙说道:“大人,城中粮食已然紧缺,便是将士们都已经整日以稀粥窝头度日,还请大人恕罪。”

“我并不怪你将这些馒头咸菜来送与我食用。只是,你不该还将酒拿出来。现在正是战时,军中岂能饮酒?”丞相伸出一根指头点着面前摆放的这些食物,肃然道。

校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上前说道:“大人,你可怪错我们徐将军了。伯阳城地处北疆,常年天寒地冻,如果不饮用些酒水,怕是抗不得酷寒。”

丞相眼皮微跳,眼神看向那校尉,嘴里却说道:“徐大人,有这样忠心的下属,真是福气啊!”

徐大友微凛,校尉面色微变,天色渐渐变暗,城墙倒映出的红光隐去,黑暗慢慢爬上墙头。

吴桐一言不发,拿起酒壶,掀开壶盖低头一嗅,笑道:“既然徐将军一番好意,推辞了反而不美。既然大人认为军中为免误事,不得饮酒。那说不得,这酒终究是便宜了它。”

说罢,将壶盖随手丢在地上,坠入积雪,与雪下的石块相碰,发出一声轻响。

老马欢快地一声嘶鸣,跪倒在地,将头略略仰起。吴桐轻笑一声,将酒壶慢慢倾倒。壶中烈酒如涓涓细流般倾入老马的嘴里,咕咚咕咚声悠久绵长。

丞相看着这一幕,目光中不觉有些惊奇,继而在风中化为一缕笑意,说道:“好了,吃饭吧。”

馒头冰冷,咸菜冰冷,温度冰冷!

朝夕夕四下走了一圈,抱着一堆树枝过来,讪然道:“都被积雪压了许久,怕是湿了。”

沧云旭从怀中掏了半天,却发xiàn

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在路上便已用尽。

看着众人的一番忙碌,丞相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一点,便有一股灼热气息由指间喷薄而出,落于放在地上的树枝上。

几缕轻烟过后,一簇青蓝相间的火苗自树枝间绽开,随即越烧越盛,周围的温度也开始渐渐转暖。

沧云旭谄媚地笑了笑,拿过一个馒头串在一根枝桠被削尽的树枝上,放在火上烘烤一会,伸手摸去,觉得有些微烫,这才拿下来恭敬地递给丞相。

丞相接过来,看了看表皮被烘烤的有些泛黄的馒头,随手塞到站立一旁的吴桐手里,柔声道:“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先吃吧!”

吴桐不由自主地接过馒头,愣了愣神,正想说话,却见丞相早已转过头去跟徐大友说着些什么。

看着手里的馒头,少年心里暖意滋生。

这是大家来到北疆后吃的第一顿饭。一口馒头,一口咸菜,粗陋但是香甜。

那树枝上跳动着的火焰,暖着众人的身,暖着少年的心。

气氛温馨之间,老马突然抬起头,朝着城门方向望去。

大地缓缓地震动起来,震动的响动并不大,声势也并不如何惊人。

“长卿,怎么了?”吴桐奇怪地问道。

丞相看着手中茶杯里泛起的圈圈涟漪,眉头微蹙。

城头上有军士大喊,惊惶之色夹杂在声音传来:“戒备,蛮荒国骑兵!”

第50章 或许我知道

夜幕已经降临,雪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有繁星点点缀于黑色天空,一弯纤细的月牙羞涩地挂在东方。

登临城头的徐大友看着城下一里远的蛮荒国骑兵,皱了皱眉。

夜间并不是袭城的好时机,因为伯阳城的坚固程度已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几次三番得到了证明,可便是如此,蛮荒国一万精骑依然如垂城的铅云一般列队于城下。

一股紧张而压抑的气氛,迅速地在伯阳城上蔓延开来。紧随着那些校尉们低促的呼喝声,拿着旗令的传令官们在城墙的十来座角楼里匆忙地来回着。

站在城墙上的大唐镇北军官兵们,看到下面由人群组成的无数条密密麻麻的黑线,随之分解成他们一个个具体的人。以至于他们觉得自己都能够看清楚那些蛮荒国骑兵睫毛上凝着的冰冷霜花,以及那些紧紧握着长枪的苍白的手。

徐大友对站在身边负手而立的丞相轻声道:“大人,自蛮荒国出兵南下以来,已经十数次进行攻城,可每次总是在紧要关头便无故撤兵。即便是我军输阵,也任由将士们撤回城内,并不追赶。”

这位大唐的丞相大人借着星辰月光,着城下这些毫无征兆,忽如雪花飘来的蛮荒国军队,微微蹙眉。

他有些不解,十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数目就是个巨大的数字。既然派出修行者刺杀了镇北军指挥使,那便本该及早破城挥兵南下,或者,在久攻不下时即刻退兵。如今却不进不退,想来对方的统帅也不至于愚蠢至此。

于是,他有些警惕,他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将军。”丞相从城下那片仿佛融入夜色中的铅云上收回目光,问道:“对方可有过夜间袭城的先例?”

徐大友拱手道:“不曾有过,往日都是在日间袭城,而且多数都是由步兵先行。今夜不知为何,竟然是万余精骑。”

探头朝着城下的那片铅云看了一眼,仿佛自言自语道:“而且,来得好快!”

沧云旭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道:“城中有多少人马?”

徐大友脸色有些难堪,随即轻声道:“不足三千!”

有青石从墙上碎裂,掉落在地上,在朝夕夕脚边横陈。

年轻的俊脸上满是愠怒:“镇北军的人都死光了吗,怎么只剩三千人马?”

夜间风寒,却有汗珠自徐大友额前沁出,将那头盔下悄然溜出的几缕发丝润湿,紧紧地贴在额前。

“我镇北军五万将士都在离伯阳城十里外的大营驻扎,城里只留了一万人马。蛮荒国这次出兵,预先便切断了大营与伯阳城之间的通道。大营那边数次派兵援救,都被挡了回去。”

“说来也十分奇怪,镇北军大营与伯阳城之间的通道十分隐蔽,向来都是作为高度机密,这次蛮荒国却好像事先知dào

的一清二楚,连林将军正巧在伯阳城巡视之事似乎都在他们掌握之中。”

沧云旭眼珠微动,突然道:“军中有奸细?”

“此事绝不可能!”未等徐大友答话,束手立于身旁的校尉大声道:“我们镇北军全军上下一心,怎么可能会出奸细?何况林将军对将士们极好,又有谁会对他不利?”

言语之中略有颤抖,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愤nù



城下漆黑如墨,那些肃然而立的身影静穆无声,唯有嘴里和身下马匹鼻孔中哈出的白气渐渐凝聚成团,笼罩着他们的面目,看起来有些不太真实。

突然,光亮骤起,人群中亮起无数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或年轻,或成熟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有热血在皮肤下奔涌,似乎是点燃了心中的战意。

一直没有出声的吴桐,缓缓地握住了手中的剑柄,眯着眼睛看着城下雪丘那端声势惊人的蛮荒人,似乎想要看穿对方的真实意图。

凭蛮荒国的国力,想要劳师动众,直刺大唐,这是一种不可能更是一种找死的做法。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摆出这样一副兴师动众,举国南下的样子来?

攻城?吴桐也不相信,今夜来的都是骑兵,难道要靠着骑兵攻下城墙坚固,尚有三千守备的伯阳城?

那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呢?

吴桐看着城下那如花团那般锦簇的明亮火把,将手中长剑轻轻在地上划拉。

蛮荒国南下……

镇北军大营被阻……

修行者出手……

指挥使林子聪被刺……

长安有道天教作乱……

路上的那道清瘦身影,闭月容颜……

以及今夜在自己刚刚到达后便席卷而至的蛮荒国精骑……

吴桐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他闭上眼睛,心中默默思索。

有云真的开始闭月,风雪又起。这时的雪花并不大,有些碎碎地惹人厌烦。有冰凉雪花落在少年的鼻尖,那股寒意透过肌肤渗入骨子里,不禁让他微一寒颤。

原来是这样。吴桐心里说道。

“大人、徐将军。”他看着两人,说道:“我可能知dào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丞相眼睛微眯,徐大友却急忙说道:“快说来听听。”

却听到那校尉在一旁说道:“将军你怕是急糊涂了,看他年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即便是天枢处出来的大人,可听说那天枢处管理的可是修行者,何曾会懂得这战场上的事情?”

“我看还是不用说了,免得一会说出来变成个笑话,反而泄了军中的士气。”

徐大友一愣,随即点点头,不禁有些自嘲,堂堂镇北军副指挥使,竟会相信一个垂髫少年会猜到他们都无法猜到的事情。

丞相微蹙的眉宇渐渐释开,看着吴桐眼神中闪现的光芒,在那里面,丞相读出了一种叫做自信的东西,于是他开始微笑,并且温和地说道:“说来听听!”

吴桐伸手拍去发丝上沾染的片片雪花,说道:“这次蛮荒国出兵,怕正是为了大人而来。”

“为了我?”

“正是。在长安时便有刺客屡次行刺大人。后来便是蛮荒国出兵,刺杀指挥使林将军。自然是为了让朝廷再派一名指挥使来此。而对方几次围而不攻,攻而不破,握得先机却留有余地,想来便是等着大人的到来。”

“特别是大人刚刚到达这里,对方的骑兵便不顾这并不适合袭城的天时地利紧随而至。更是印证了我的猜想!”

“只是不知对方为何能够知晓朝廷指派到此担任镇北军指挥使的一定会是大人您?”

一番话合情合理,丝丝紧扣。

徐大友望着吴桐,赞道:“天枢处果然人才辈出,便连这小小少年都有如此的大智慧,我大唐有幸啊!”

那校尉脸颊被火光照亮,映得通红,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失礼,请大人恕罪。”

丞相看着转头望向城下的少年,嘴角扬起,脸上的那些浅浅沟壑都欢快地相聚起来。

“咚咚咚咚……”

城下战鼓擂响,便有马踏冻土声由远及近,在夜色和火光中清晰传来!

第51章 停下的撞木

战鼓如雷,却遮不过万马踏在被风霜的寒意深沁如铁的泥土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唯有马上的骑士在重铠之下的眼神在雪花飘零的夜幕掩映下透出凛冽的杀意。

站在城墙上的天枢处三人,看着逼近的大军,默然不语。

对于杀人,他们并不陌生,更不会在意。可这是战争,一个修行者是无法抵挡一支军队的,哪怕是进入炼神返虚,也不过能在万军之中自保,可若是被围住,也难逃陨落之难。

返虚境如此,何况化神境的两人,还有不过是化气境修为的吴桐。

“弓箭手到城头准bèi

,王石,快去征集城里百姓过来协防。”徐大友大声喝道。

那名叫做王石的校尉应声下了城墙,往城内而去。

“十三。”丞相朝着吴桐招招手。

吴桐走到他的身旁。纵然是在夜色之下,微弱火光自城下升腾而起,城墙上角楼的飞檐便在忽明忽暗中屏气敛声,静穆而卧。

“大人!”吴桐微一躬身,拱手施礼道。

丞相看着吴桐眉宇间的那抹熟悉,微微笑道:“可害pà

?”

伸手挠了挠头,吴桐有些惭愧道:“嗯,有一点。”

“以前在家乡倒是常见到有村上那些泼皮们厮混打架,也随着村里的私塾先生去镇上看过大戏,想着自己如果上了战场,定然是顶天的好汉。”

“只是没想到,此刻站在这城墙之上,心里却不禁有些发虚。”

丞相见少年的眉头紧蹙,似乎极为懊恼的样子,于是嘴角那抹弧线愈发清晰:“你此刻没瘫软在地,已经是不容易了。”

随手指着城下,说道:“那些是蛮荒国的铁甲精骑,百战雄狮。能挡住他们释fàng

出来的压力,便是十分了得。你瞧瞧他们……”

吴桐转头望去,却见沧云旭掏出绢帕,不停地擦拭着沿着鬓角滑落的汗水。更有朝夕夕闭着眼睛,唇角微动,不知dào

是在念叨着什么。

“只是,那王校尉说的没错,这便是战争,而战争是要死人的。”丞相笑容渐渐散去,抬头看了看天上被云层遮蔽的星辰,肃然道:“今日你已经看到城里那些连绵的白幡,而下面……”伸手指了指城下的那片被火光开始照得有些如同燃烧起来的土地,说道:“不知dào

埋下了多少我大唐儿郎的尸骨。”

点点雪花落在丞相的眉间,悄然消融,化为清澈水滴缀于其上,一眨眼,便顺着眼角悄然滑落,悄然滴于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打出几点如墨般的痕渍来。

城下的马蹄声开始狂乱,后方的战鼓声如敲在城墙上众人的心上,有些弓箭手虽然依旧肃立严阵以待,可搭在弦上的箭却随着手指的颤动而在摇晃。

“大人,所有人已经全部到位。滚石,桐油都已准bèi

妥当。”王石一路跑到丞相面前,喘着粗气禀道。

丞相看着眼前的众人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说道:“我想你们会觉得奇怪,即使到了现在想必依然会觉得奇怪。”

“蛮荒国派这一万骑兵来攻打伯阳城,对方统帅到底是怎么想到。骑兵只是在平地上冲锋时有着恐怖的作用,可用来攻城,我想这个笑话有些冷了吧。”

“不过,我想,答案马上就要揭晓了。”

城下骑兵散开,留下数十骑分成两行,纵马向城门驰来。

丞相看见那些在马背上起伏身影手中共同持着的东西,眼瞳微缩,大声道:“快,去城门那,对方有巨型撞木!”

当先数十匹马背上的骑士俯下身子,身后一根足足有三人合围才能勉强抱住的粗壮木头上,前端镶嵌的龙头已然开始露出狰狞的面容。

“你们三个也去!”

吴桐拉了一把身旁的沧云旭,下了城墙向城门跑去,朝夕夕愣了愣神,慌忙纵身跟上。

那些持着撞门的骑兵近了,近了……

狂乱的马蹄声骤然停息,马上的骑士将手往前使劲挥去,便见撞木如离弦之箭一般,狠狠地撞在伯阳城的城门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门竟然没有破!

站在城墙上的将士觉得一阵摇晃,勉强才能稳住身形。

城门处,自城墙青石缝中落下的尘灰簌簌而下,便有咳嗽声不断在人群中响起。

“稳住!”王石大喊道,方才的撞击让他撑在城门上的双手虎口迸裂,血沿着掌心蜿蜒的纹路,自掌沿不停滴入地面。

“砰!”又是一声巨响。

有士卒被被巨力震飞开去,骨骼碎裂发出的脆响在城门滋生的裂缝前黯然失色。

朝夕夕摇摇头,甩去发丝上堆积的尘灰,说道:“这样下去不行,再来这么两次,城门必破。”

“城门一破,那一万精骑席卷而入,便是生灵涂炭,万劫不复。”沧云旭点点头,一脸忧色。

“奇怪!”吴桐侧耳听去,似乎发xiàn

了不能理解的事情:“外面马蹄声停了!”

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的徐大友,冷眼看着城门上纵横交织的裂缝,听着身旁那些不时响起的伤员惨嚎之声,脸上却没有丝毫动容之色。

他清楚自己身为军人,替陛下,替大唐作战是应该的事情。便如此刻必须要守住伯阳城一般。他知dào

,方才那两次撞击只是试探,对方并没有尽lì

,可是,为什么不继xù

了呢?

听着外面马蹄声的远去,徐大友有些疑惑。难道对方又会如前些次那样,退兵而去?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抹寒意,而那抹寒意怎样也挥之不去,哪怕是如此难得有的喘息之机也无法冲淡。

挤到门前,徐大友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向外看去。对方的骑兵整整齐齐地列于城下,倏然间如海浪般向两侧翻涌而开,便有数道穿着特异的身影缓步上前。

天上飘落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急坠直下的细小冰粒,急不可耐地自云层蹦落,将自己砸在这已被纷乱脚印侵蚀的地面上。

城头上的丞相伸出双指,捻住一颗从耳畔经过的冰粒,放在眼前细看,慢慢的,那道温和笑容随着脸上浅浅沟壑的浮现而绽放在已经沾染沧桑的脸上:

“终于来了!”

城门处的徐大友看着那几道突兀闪现的身影,眼眶微张,仿佛看到在他们身侧流淌的空气骤然加剧起来。

“大人小心!”徐大友朝着城上大喊:“有修行者!”

城外马蹄声又起,撞木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如钟磬般在众人心中敲击。

几道身影纵身跃起,向城墙上袭来!

吴桐退后两步,向城上望去,那道在夜风中衣袂飘动的温和身影上,渐渐有暖日阳光乍现……

第52章 我存在的理由

高大的城墙能挡住勇猛的步兵,能挡住精锐的铁骑,却挡不住踏上逆天之路的修行者。

丞相冷冷地看着攀着城墙上青石缝隙飞身跃上的几道身影,说道:“蛮荒国三位黄衣祭祀联袂齐至,倒是恕在下未能远迎。”

三位祭祀身上的黄袍一角被风吹起,眉宇间的神色却显得异常淡然。

他们猜到了眼前这位儒雅温和的中年人的身份,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们一直计划里的事情,可当他真的站在面前的时候,祭祀们还是有些震惊难言。

丞相抬起头看着自天上落下的风雪,情绪里有几分复杂,沉默片刻后说道:“蛮荒国派兵南下,便是与大唐开战。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然不必多说什么。只是,你们不该来,更不该杀了林将军。”

祭祀中当中一人如枯木般的面容爬满了深深的沟壑,两道斑白的长眉微动,说道:“不如此又怎能让您亲自前来?”

风雪渐盛,逐渐笼罩了城墙角楼。丞相伸手轻轻将肩上的雪屑掸去,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三名祭祀将自己带着的铁棍置于身前,任凭风雪冲刷,只是静静地看着丞相脸上的神情。渐渐有不解之意在眼神中慢慢沁出。

他们不明白,大军如铅云般压城,而自己三位化神境巅峰的强者当前,对方竟然如此放松淡然,甚至于眉宇间竟然露出几分恍若惬意的味道。

“加固城门,加固城门!”城下传来徐大友的大喊声,便有纷杂脚步来回奔波,有重物置于地面发出了沉闷声响。

城门修复的很快,城里的居民,甚至妇孺老幼都抢到城门前,用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那扇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虚弱至极的城门。

大唐将士们拿来早已准bèi

好的巨大石块,将城门处堵得严严实实。

于是,在城外撞木的冲击下,布满裂缝的城门便如在惊涛中的扁舟,几乎要被浪涛颠覆,却终究顽强地挺了下来。

“有意思。”丞相睁开眼睛,眼神中光芒闪烁。

三名祭祀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当中那名祭祀说道:“您是返虚境的强者,我们三人联手,想必也不会辱没了您。”

丞相听到祭祀口中再次提到了“您”这个敬词,有些微感诧异,说道:“你们怎会知dào

我的境界已是返虚?”

“哦,看来是那个丫头告sù

你们的。”

“咦,你们蛮荒国和道天教什么时候走到一起了?”

一个藏着心中的猜测随着此时飘落的雪花渐渐揭开,犹如弥散的雨雾,终将会在雨后的天晴中散去。

“很抱歉,不能告sù

您!”中间的祭祀歉声说道,

黄袍下枯瘦矮小的身躯就这样展现在丞相面前,雪屑挂在他稀疏的眉上,显得有些可笑,但他的神情却是那样的肃然,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迎来对方的嘲笑。

因为发xiàn

猜测与真实竟然相同,丞相的神情终于没能继xù

保持那份温和,于是他脸上的神情凝重得就像是山,寒冷得就像是雪。

……

……

平原上,一辆黑色的马车正在飞驰,御车的车夫不停地将皮鞭在空中挥舞,有如爆竹绽开的爆响声时不时在空气中炸开。

“小花,还要多长时间?”车里传来张无dí

有些焦虑的声音。

张小花抬头看了看天色,掐指一算,说道:“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左右。”

张无dí

闻言,左手搭在车厢窗沿上,手指轻叩。

此时车窗上的帘子早已掀开,平原上吹起的风好奇地钻进车厢,拂起张无dí

额前细细发丝。

“消息确定传到那边了?”张无dí

停止指上的轻叩,问道。

“早已通过教里的渠道传了过去,想必那边早有准bèi

了。”张小花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主人,我有些想不明白,那小子不过是初入炼精化气,却能够挡下我的剑。而且……”

“那一剑,真的是很可怕!”张小花回想起那刺向自己的一剑,眼瞳微缩。

张无dí

转过头去,看着车厢外在被暮色缀染近墨的草坪间舞动的萤虫,轻声道:“便如我当日所说,他那剑法应该能在短时间内借助天地元气,发挥出远超过本身境界的实力。所以,如果没有防备,败了并不为奇。”

“可怕的并不是他的剑,而是他的人。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堪堪踏入化气境的修为,面对一位化神境巅峰的强者,便能不顾两者之间的差距,决然出手。这份心性,才是他真zhèng

值得敬畏的地方。”

“所以,小花,下次遇到他,绝不能让他拔出他的剑。”

张小花应了声,又问道:“主人,你将那位丞相大人的行踪告sù

了那边,还特意让他们小心那小子的剑,这是为何?”

“让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不是对我们更有利吗?”

轻轻伸手,手掌间便拢着几只萤虫。

张无dí

低眉看着几点莹光在手掌中跃动,似乎有些无奈地说道:“老师在鲲鹏山顶八十余年不曾下山,便是因为输了一个没来由的赌注。可我道天教总不能因为这么个赌注而被困死在那里。让天的光辉洒遍大地是老师的心愿,我一定要帮他达成。”

“杀了丞相,大唐柱石一断,这动荡自然是少不了的。蛮荒国便可挥兵南下,到时候,依照谈判的结果,我道天教便能在大唐境内自由宣扬教义。”

“而我相信,老师一定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这便是我存zài

的理由!”

……

……

城墙上,风雪渐渐堆积,越来越大的雪花乱了众人的眼。

弓箭手们依旧持弓对着城下黑压压的骑兵。从那些头盔下的眼神中逐渐显露出一丝疑惑,那高大的城墙上为何如此安静,方才上去的三位祭祀大人身影被黑夜相融,再无声息。

祭司们眼神紧紧地盯着丞相,有汗珠从背后渗出,逐渐润湿后心处的黄袍,被夹杂在飞雪中的夜风吹动,寒意陡生。

他们很想扫去城头上这些弯弓搭箭的大唐士兵,可眼前这个温和的中年人却吸引了他们全部的精力。

城墙上面光明绽放,有暖阳般温煦的光芒自丞相掌中浮现,借着城头点起的微弱火把,开始散发耀眼的光泽。

“你怎么会用‘旭日剑’?”不约而同的惊惧声自三名祭司口中喊出。

第53章 还会这个

“很奇怪么?”丞相温和的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有些事情在做之前必须是要弄清楚的,不然,可是会吃大亏。”

“难得蛮荒国青木、青土、青空三位祭祀这么看得起在下,那我要是不拿出点好货色来,怎么对得起诸位的一番好意呢。在下便用这旭日剑来陪三位共度这缠绵良宵如何?”

面容枯槁的青木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本以为自己这方三位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纵然对方已经踏足炼神返虚之境,可想来总不会落于下风。

可旭日剑一出,怕是平衡之意将被打破。

雪花飘落,城下阴影中的蚊蝇成团而起,欢快地扑向丞相掌心中的那团光明,随着消融在其中的几缕轻烟,发出微弱的嗤嗤声响。

城门处的撞击还在继xù

,原来的木门早已化为片片碎屑散落开来。撞木前的龙头已然有些面目全非,如今的城门早已是由巨大石块封堵而成,其后更是无数百姓血肉之躯死死抵住。

吴桐看着城上的那道身影,脸上有些焦虑,更多的便是担忧。天地元气尽皆汇聚于城头之上,泾渭分明。

“我去看看!”见城门暂时无虑,按耐不住心中那份担心的吴桐朝着沧云旭喊了一声,转身向城头跑去。

沧云旭于紧张中回过神来,一把没有拉住,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城墙下的阴影中。

“六哥,别太担心。”朝夕夕手掌抵在巨石上,磅礴念力从掌心涌出,将巨石牢牢地束在一起,说道:“那位大人在,保住十三想必并不太难,何况……”

“不好。”朝夕夕看着一旁插在土里的东西叫道:“他没拿剑!”

沧云旭一把拔起地上的长剑,朝着城上跑去。刚到吴桐方才失去身影的地方,陡然间觉得周围有些异样。

试探着伸出手去,触手间,仿佛有面凝若实质的墙挡在身前,唯有微小缝隙堪堪可供一人经过,沧云旭这才舒了口气,暗道一声侥幸。

朝夕夕转头望去,正看到沧云旭正在对着虚无摆弄姿势。同为天枢处的执事,他自然知dào

自己这位六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于是略一凝神,便察觉有气墙挡于沧云旭之前,而他正试图想要从缝隙中穿越而过。

“不要啊,六哥!”朝夕夕突然想到什么,大声喊道。

悄无声息间,沧云旭突然顿住,唯有双手还在空中舞动。他努力地转过头,看着朝夕夕的方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我……被卡住了!”

朝夕夕朝着眼前的巨石堆努了努嘴,无奈地摇了摇头。

……

……

天地元气拢聚,便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生滞起来。

“大人,你没事吧!”吴桐站到丞相身旁,轻声问道。

丞相没有转头,只是同样轻声地说道:“你怎么上来了,下面没事了?”

“嗯,六哥和九哥在下面看着,大人请放心。”

丞相五指轻拢,随即并指如剑,如旭日般温煦光华在指间跃动。

吴桐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眼熟,随即想起那黑色马车里的如花容颜,眼瞳微缩,无法置信的震惊在脸上悄然浮现。

“我知dào

你很好奇,甚至很难相信,可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好好kàn

着。”

青空突然走上一步,平凡无奇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屑:“你便是那擅长剑术的少年?”

吴桐有些奇怪,于是点点头,说道:“只是略懂一二。”

“哼,一个不过是初入炼精化气的修行者,居然能击败以剑道而入化神境的张小花。看来道天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盛名之下难以实副。”青空眯起本已不大的眼睛,嘴角冷笑之意森然:“或者,拔出你的剑,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像某人说得那么厉害。”

青木青土有些诧异,青空做事向来稳重,从不无缘无故挑衅,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看着依旧在丞相指间绽放的光华,二人恍然,原来如此。

风疾雪骤,夜幕遮星。寒风中的地面仿佛是被冻凝了的墨砚。

丞相看着花眉微颤,便有簌簌雪花抖落的青木,叹气道:“我知dào

你们是想将住我,以便和我这下属一战。以这位祭祀大人化神境巅峰的修为,对付他自然一战而胜。如此,便可将他控zhì

在手。然后与我或战或和,当立在不败之地。真是好计算!”

“不过。”丞相指间光华敛去,突然轻笑道:“我也很想看看,你是不是也是盛名难副。”

夜间城头的风骤雪密,纵然那些看似轻飘的薄雪,也没有被呼啸的夜风吹走,更没有被肆虐的天地元气撕成粉碎,而只是孤独冷傲地从天而降,无视周遭的恶风与同伴,缓缓飘落下来,落在了少年的肩上。

于是他有些不明白,一场强者之间的对话却怎么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可看着丞相脸上的神情,似乎并不是一场哗众取宠的玩笑。

对面的黄袍老头似乎很认真,认真到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

吴桐有些心惊,有些感慨。

自己一路走来,似乎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强者与他发生交集,这难道便是命运的安排?

一声轻喝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拔出你的剑吧,然后让我告sù

你,什么才是真zhèng

的化神境!”青木嘴角微咧,嘲讽的话语穿越风雪,乍响在吴桐耳畔。

“我没有带剑!”吴桐有些羞愧,仿佛觉得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误,低声说道。

青木始终清冽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于是说道:“有剑在手,你也不过是个化气境的废物。如今剑不在手,怕是连废物都不如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幽默,青木不禁哈哈笑了起来,有些刺耳,有些做作!

吴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黄袍祭祀,想了想,然后极其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会的不仅仅是剑!”

又是一阵狂笑,便连站立一旁的青木青土的脸上都露出了如同看待白痴一般的笑容。

“你们听到没有,听说他不仅仅会使剑。”青空用手按着肚子,似乎生怕自己的肠子会因为腹部的剧烈抽搐而寸寸断裂。

吴桐依旧很认真,看着青空的眼睛,轻轻地说道:“嗯,我还会这个!”

一指点出,风雪中便有风~流不尽,如青丝流淌,墨香流转,琴音宛然!

第54章 很抱歉,我赢了

丞相有些惊奇,随即便是微笑,看着吴桐点出的一指,轻轻点头。随即想起了远方那栋楼里总喜欢捧上一杯清茶,间而在琴弦上拨弄几声的那袭青衫。再看向少年时的眼神,除去温和,更添了几分慈爱。

虽然是为了算计,可青木青土身为化神境的修行者,自然有他们的骄傲,面对已是返虚境修为的丞相,联手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可如今出手的却只是一个初入炼精化气的少年,于是,两人将铁棍置于身后,肃然退开。

他们不敢对周围的大唐守军动手,因为,从丞相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正悄然锁定着他们。两人知dào

,如果自己贸然出手,迎来的必然是雷霆一击。

看着在指意间游走的青空,青木的斑白的两鬓处翘起的发丝上,几片晶莹的白色雪花栖于其上,颤巍耸动,却不曾落下,极为安逸。

可他的心里并不安逸,与青土的对视中,分明看出了对方眼底里的骇然。

青空的步伐似慢实快,总能在吴桐食指即将点中自己身体的时候安然避开,可是却吴桐的指间透出的念力却是一波接着一波,缠绵悱恻,连绵不绝。甚而在那一波波的悱恻中竟有沉浸其中,不愿复醒的思绪悄然滋生。

青木右手从鬓角拂过,手指微曲轻弹,一点晶莹落于青空的耳翼。

耳际微凉,心中一凛。青空看着双手交错点出的吴桐,有些羞愧,有些恼怒。

强者自有强者的风度,更有强者的尊严。

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面对只不过初入化气境的对手,竟然一时无还手之力。这种与事先所想那种于轻描淡写中击溃对手的事实完全不符的强烈失落感化为涌上脸颊的那抹如暮云燃烧般的红。

于是,他出手了!

双掌瞬间变得火红如炉中的炭,轻错间连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灼热起来。

吴桐觉得压力陡增,原先挥洒自如的风~流意宛如被什么东西束缚了一般,变得有些滞凝起来。

这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因为,他的身后此刻站着那个人。所以,吴桐不想让他失望。

此刻虽是春末,可在这大唐边疆的伯阳城,却是有着风雪严寒。纵然是青空双掌舞动间产生的阵阵灼热,依然无法掩去城头漫布的凛冽。

“不得不承认,我很吃惊!”青空漫不经心地拍出一掌,将吴桐逼得退后一步,然后说道:“在我看来,你的修为不堪一提,却能支撑这么长的时间。”

“所以,你应该庆幸,或者说感激传授你这套功法的人。”

“可惜,我想,这场无趣的游戏该结束了!”

青空双手陡然间高高举起,那双掌不断挥出所积累的强dà

气势在瞬间被这一式引发,于刹那间爆fā



丞相眼神微凝,“大手印?”随着唇角吐出的声音,神情顿时肃然起来。

一股巨大而不可躲避的力量瞬间破开了吴桐宛转的风~流之意,带着那份灼热,来到了吴桐的胸前。

青空双掌高举,宛若刀锋,携带着暴戾、疯狂而又无坚不摧的气势在风雪中冲刺而来。

这一刻,才是一位化神境强者尽情展现的实力,势不可挡!

于是,吴桐挡不住。

于是,他只有退。

微不可察的松气声自青木青土口中发出,两人眼中的骇然终于不见,一丝喜色开始在眼神中浮现。

此刻落雪如幕,吴桐脸色苍白,颊上却有红晕,显得极不健康。

他一直在退,可是这里不是城下直通万里的大道,而是四周皆有阻挡的城头。退,总有个尽处,他明白,自己的退终究会退无可退。

他的衣袖已经尽数碎裂,两截光秃秃的胳膊依旧顽固地在空中不停地挥出,可依然阻不住面前这位祭祀前进的脚步,便连他身上那袭长袍上的黄色都变得刺眼起来。

青空很自在,因为心中的失落早已不在,此刻的轻描淡写一如曾经所想。

“我不知dào

,你还在坚持什么。但是,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在此刻,已经并不重yào

。”青空突然收手,看着在风雪中大汗淋漓,喘息不止的吴桐,说道:“没有意义,真的没有意义。因为你不可能战胜我,一点可能都没有。”

“即便你现在到了这等境地,你的那位大人仍然在一旁安静观看,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我想,恐怕你对他而言也并不像你想得那般重yào

。”

“所以,认输吧!”

吴桐抬起头,伸手轻轻挑起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说道:“我并不知dào

你所指的意义是什么,但是我知dào

,我必须打败你,这样,我们才有赢下这场战争的希望。”

吴桐喘了口气,转头看了正肃然望着自己的丞相一眼,说道:“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出手,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我对于他并不重yào

。而是,他相信我,一定能赢!”

似乎有些惊疑于吴桐的答案,青空微一愣神,随即笑道:“化气境,战胜化神境?你的幽默令我欣赏,可惜这份欣赏却无法让我手下留情。”

吴桐闭上眼睛,仿佛是在思考,只是身边有些淡淡的天地元气开始汇聚,继而顺着自然里风雪的流动开始流淌。

手指依旧点出,磅礴念力瞬间凝聚,骤然散开。

青空在天地元气汇聚时,眼瞳微缩,略一蹙眉。随即眉宇之间的那份警惕伴着念力的散去而逐渐释开。

而在一旁肃然站立的丞相,若有所思地体会着空气中散开的念力,开始微笑。

“不要抗争命运,弱者,终究是弱者!”青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嘲讽,一掌拍出,火热滚烫的手掌裹挟着仿佛无穷尽的念力向着吴桐胸口击来。

吴桐猛地睁开眼睛,右手五指骤然一拢。

天地元气瞬时加剧,正好整以暇等着青空得胜的青木惊呼道:“小心!”

青空前扑的身形突然顿住,方才散开的念力裹着无数天地元气凝聚成栅栏,由四处围聚而来,如笼子一般将自己困于其内。

“符师?”青空轻轻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名符师。”

“我说过,我不仅仅会使剑!”

“只是,恐怕困不住我!”

吴桐点点头,轻声道:“我知dào

,可是,很抱歉,我赢了!”

“樊笼”破碎,吴桐的手指停在了青空的胸膛。

青空感受着涌入自己体内,在经脉间肆虐的那股如深秋时节般肃杀的念力,沉声问道:“这是什么?”

吴桐稳住身形,轻声道:“风~流后的肃杀,正是肃杀意!”

两道黄色身影掠起,便有无穷天地元气化为实质压向吴桐的头顶!

第55章 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站立一旁的丞相手掌挥出,念力自掌心勃发,将压向吴桐的天地元气拍散。随即冷冷地看着落在地上的青木青土。

“你没事吧!”青木看着表情有些黯然的青空,轻声问道。

鲜血从口中喷出,洒落在青空那袭黄色袍衫之上,恰如黄色院墙之上绽开的点点梅花。身形踉跄退后,终于不支,脚下一软,人便坐在了地上。

一丝嘲讽的苦笑自青空嘴角扬起:“自五十岁破境踏入炼气化神后,便从未在同境修为的战斗中输过。以为会给你一个教xùn

,却没有想到自己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痛快的巴掌!”

吴桐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裸露在夜风中的手臂,摇了摇头,说道:“我并没有想要在你嘲笑我的时候狠狠地在你脸上打上一巴掌。我只是觉得,既然你想教xùn

我,可你毕竟不是我那不愿见我的亲爹,也不是我那总是穿着一件臭烘烘破袄的老师,更不是我的亲人、长辈、朋友……”

“那我,凭什么要被你教xùn

?”吴桐有些认真地说道。

坐在地上的青空服下青木递过来的丹药,平缓了下自己的气息,听凭青土将手掌放在他的背上,用念力驱除正在自己体内肆虐的那股肃杀之意。

低着头想了想,青空抬起头来,说道:“好像,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吴桐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道:“嗯,因为我真的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

站在青空后面的青土两眼一翻,险些岔过气去,连送入青空体内的念力都有些紊乱起来。

“我想,诸位应该不是来谈心的吧。”丞相拍了拍衣襟上的雪花,说道:“或许你们三个人一起上,我会感到有些头疼。纵然便是旭日剑,恐怕也未必可以不付点代价便能轻松战胜你们。”

“可如今,你们只剩两个人。那个眉毛细得有点像婆娘的‘祭祀强者’,此刻应该只剩下坐在一旁看戏的份了。那,你们还有与我一战的信心?”

“如果你们就此收手,我看着你们蛮荒国那位洁癖得有些变态的家伙面上,便放你们一马。”

“放肆!”

“大胆!”

“不得侮辱白衣祭祀大人!”

青木青土青空三人异口同声喝道。

丞相看着重新在指间燃起的如旭日般的光华,悠悠然说道:“这话,哪怕是那家伙站在我的面前,我也照说不误!”

因为说话,气息从口鼻而出,化成团团白雾交融在一起,便在漫天风雪中将众人的颜面遮得有些朦胧。

城墙之上已经积起了一层不薄的雪。吴桐低下头,发xiàn

自己只穿着布鞋的双足踩在雪中,却奇怪地没有觉得因为雪水融化打湿鞋面而造成的冰痛感觉,反而清晰地感觉到一片片雪花所带来的触感。

“我们不是您的对手。”青木有些感慨,却并不是那么低落,于是他说道:“可是,您都看到了,城外有我们一万精骑。我们不需yào

战胜,只需yào

拖住您,那破城便在眼前。”

听到青木的话,丞相眼瞳微缩,因为,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正低头看雪的吴桐轻声说道:“六哥他们在下面,要不……”

丞相摇了摇头,说道:“城下需yào

他们去守住城门。缺了他们,还有谁能有办法堵住城门?”

吴桐伸手轻轻地挠了挠头,下意识地说道:“或者,我帮着对付一个?”

丞相转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笑了笑,说道:“你,还有再战的力qì

?”

吴桐抬起头,温煦的笑容升起了他心中的暖意。

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了,现在浑身便像是散了架一样,疼得很!”

“那还不赶紧滚到一旁休息去。”丞相没好气地笑骂道:“接下来,便是我的事了!”

正说话间,有轻微脚步声沿着石阶向上踏雪而来。

丞相温和的脸上顿时有些失色,此刻能突pò

气墙到城头上来的,除了天枢处的两位执事还能有谁?糟了,定然是因为担心城上发生的事情,所以强行破墙上来的吧。不知dào

是他们中的哪个如此不适大体。是小六还是小九?

对面青木等三人同样有些失色,如今平衡之势已然打破,唯有竭尽全力拖出眼前这位返虚境的强者,才能给下面的一万精骑争取到时间。

可,这上来的人,必然是天枢处的哪位执事,如此,计划再次打乱。

吴桐侧耳听去,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像其他四人那么失色,反而有些古怪。

看着在石阶处渐渐出现的黑影,吴桐终于笑了。

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吴桐身旁,伸出湿漉漉的长舌在他的脸上胡乱地舔着,一股熟悉的温润让少年的笑容有些灿若星辰。

“好了,长卿,别闹!”吴桐轻轻拍了拍老马伸过去的脑袋,说道。

在风雪中对立的四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突兀出现在城头的老马,满脸震惊。

“这马是怎么上来的?”青木等人心中闪过无数疑问。

“这马竟然是破了气墙?”丞相心头万马奔腾。

老马看着吴桐苍白的脸,两只眼睛中开始显露怒意。转过头,眼神扫在持棍而立的青木青土身上,便有种称作神目如电的味道直击而去。

青木心中一凛,因为他发觉自己周遭汇聚的天地元气,竟然因为这扫过来的一眼隐隐有些崩溃的迹象。

不能等了,动手!

青木左手上扬,有焰火在半空中绽放,夜幕里凝重的黑色也因为这暂放的光明而有了几分轻松的颜色。

只是,这份轻松代表着城下的铅云如潮般涌出,向着城门而去。

最前面的百人队,每二十骑便拖着一根如先前一般的撞木。

守不住!徐大友大惊……

守不住!朝夕夕叹息……

守不住!百姓们颤抖……

青木青空手中铁棍扬起,蓄积的念力裹挟这天地元气注入棍中,便是这般,直直地向丞相砸去,哪怕他手中的光华此刻开始大盛!

不尽风雪中一声清亮的嘶鸣!

吴桐诧异地看着身边的老马,伸手想去安抚。

天边有云裂开,似乎有什么东西自云端探出,那是一只爪子……

第56章 这,便是你们的命

不可知、不可名状的压力自天际降下,夹杂在簌簌落下的雪花间,连安然流淌的空气都在此刻有些迟缓起来。

那只爪子从城头望去,便是极为巨大,微开的五指间隐隐有风云拂动。

城下的万马早已是惊慌一片,马上的骑士死命用手拉着缰绳,却最终只能随着马匹前蹄的跪倒而摔落一地。

这些都是训liàn

有素的骑兵,翻滚间便站起身来,不顾四周哀嚎遍野、平日里视若至珍的坐骑,纷纷抬起头朝天上望去。

撞木散落在地上,偶尔有骑兵被撞木压住,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悲哀地发xiàn

自己的同袍此刻都纷纷呆滞地看着天空,仿佛已将自己遗忘。

有星辰在云层缝隙中若隐若现,那团黑影在巨爪之后隐匿着身形,只有庞大的威压依旧如故。

城墙上的修行者们,便如同世俗人一般痴痴地抬头。唯有老马此刻焦躁地喘着粗气,愤愤然用四蹄在积雪间胡乱蹭着。

终于忍不住仰首嘶鸣,便连挂在夜幕中的繁星都顿时黯淡几分。

云后的那团黑影似乎有些犹豫,听到这声嘶鸣,便有两枚繁星骤然闪亮。

一根长须从云层间探出,接着便是两点繁星。

这时,地面城头的人们才发xiàn

,原来那竟不是繁星,而是两只硕大无比的眼睛,此刻正透着一种漠视苍生的味道。

万籁俱静,便连地面上的哀嚎惨叫都因为这突然而现的头颅而被遏在了各自的喉咙,只能发出轻微而不可闻的呜呜声。

那是一颗龙首!

巨大,远在高空之上,却像是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所有的细节都能看得非常清楚。如镜般的鳞片,火山一般的龙角,从云层中蓦然探出。

龙首缓缓转动,如光明般的双眼,带着远古静寂的意味缓缓扫视着冻土上的人类,毫不在意地释fàng

着源自自身的恐怖威压。

人世间自有龙的传说,可究竟有谁真的看到过龙的存zài

。这种神话里的生物,居然会降临人间……

于是,无论城内或城内,无论身份与品阶,纷纷激动地泪流满面,滚倒在地,不停叩首。

城头上的三名祭祀痴痴地看着那颗龙首,心中震惊万分。

蛮荒国的祭祀神殿的画壁上便有龙的身影,可世上是否真的有龙,一直是困惑在那些祭司们心中的疑问。

如今亲眼看到这类存zài

,震惊之余,便不禁开始滋生欣喜。

作为常年在祭祀神殿歆享供奉的伟大生物,如今在大战之际突然降临,无疑是来帮zhù

自己一方取得胜利。

青木站起身,任由脸上的深深沟壑纵横交织,微笑道:“确实,我们现在不是您的对手。原想着是不是拼尽全力来拖住您,好让我们的军队破城。”

“可如今,你看到了,我想纵然您是返虚境的强者,也不会是天上那位的对手吧。”

丞相抬头看着天上,即便是一贯温煦的脸上也不禁有些难看起来。他知dào

蛮荒国的祭祀神殿里有龙的图腾,可是,龙也是大唐的象征,便是如今的皇帝陛下,也是称之为真龙天子。

可为何,却是在今夜此时,风雪交加之际出现在伯阳城的上空。龙首上那漠视苍生的眼瞳却转向了城头。

难道,真是天不佑大唐?

丞相双肩松动,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弥漫全身,看向吴桐的眼神里有着一丝歉意。

吴桐扶着老马的脖子,用尽全身力qì

站起来。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觉得有些痛苦,那从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清晰地传到脑海,吴桐不禁微微发出一声呻吟。

“有些事,你不做,永远不知dào

结果。”吴桐伸手勉强搓揉着自己肩膀,说道:“哪怕这个结果充满了哀伤,可是,我总不想在坐以待毙的感觉中去等待结局。”

“所以,无论怎样,我都会去争上一争!”

丞相闻言微怔,随后微笑起来:“你说的很对,总得让他们知dào

大唐子民的血总是热的。”

天地元气大多聚于那巨爪之下,留下的便有些稀薄。

修行者,调动天地元气为己用,平时蓄积在经脉中化为念力。而如今天地元气稀薄,只得凭借自己体内蓄积的念力。

天空中,龙首缓缓前移,细长的龙身终于缓缓探出那层薄云。细密如锦、明亮如镜的鳞片与云丝相擦,绽出金色的火苗。

随着龙身的探出,那原本庞大无比的威压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地面上的众人纷纷双手撑地,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身体不被这股威压拍在地面上,他们甚至都能听到身边人骨头发出的咯咯作响。

唯有青木嘶哑的笑声在城墙之上响起:“有时候,再抗争也是无用,因为,这就是命。”

“是命,你就要认!”

丞相体内的念力涌出,化为指间流露的光华,刺向青木,便是旭日剑。这一剑凌厉之极,虽然不过是念力所化,但若是单听那破风之声,与真zhèng

的利剑并无分别。

剑很快,瞬间越过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青木下意识地将铁棍横在胸前,将念力灌注棍内,向前迎去。

耳朵旁仿佛响起了轻微的碰撞声,随后便见青木如飞般向后跃去,惊恐地看着手中已然断成两截的铁棍。

一剑凛冽如斯!

青土见状,紧握手中铁棍,纵身正要跃起。

吴桐有些惊疑,自己体内此刻悄然涌入的念力,一如与张小花对峙长安街头的那夜,却不及细想,右手连续在空中轻点,一字书之曰“困”。

空气中隐隐有着波动,如丝般缠上青土的腰间、四肢,仿佛情人温柔轻挽的手臂。

青土怒极,却急切间挣脱不开,便如傀儡般呆立在当场。

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短棍,青木的如岁月轮转后饱经沧桑的双眼中终于淌出一丝哀伤,随即抬起头,看着对面那道温煦的身影,说道:“既然这样,便让这一切终结吧,伟大的存zài

会让你们尽皆化为虚无。”

“这,便是你们的命!”

于是,青木双手举过头顶,向着探出云层的龙影喊道:“伟大的存zài

啊,请扫平这些卑微的蝼蚁吧!”

龙息吐出,如沙子般被风吹得到处飘舞,却尽皆落在城下那些俯首而跪的精骑身上,看不见热度,并不等于不会燃烧。

于是,城外火光一片,翻转嚎叫中燃起的连绵火势将云层映得如血般通红,便连始终飞舞的飘雪都化作了丝丝细雨,滴入化为泥泞的地面。

青木看着城下在火光中挣扎的道道身影,眼中透着无法理解的不信:“这,您……”

抬起头,青木同样被映得透亮的眼眸里,看见龙首上那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此刻兴奋异常的老马。

眼中满是慈爱!

第57章 光华尽处是为谁

“长……长卿。”吴桐艰难地转过头,对着身边嘴巴微张的老马说道:“它……它在看你!”

老马伸出舌头舔了舔厚重的嘴唇,将头伸到吴桐怀中轻轻地蹭了蹭。

感受着烈烈鬃毛在下巴处的瘙痒,吴桐诧异地发xiàn

原本存zài

的强dà

威压渐渐趋于无形,转头看着身旁脸色尽显苍白的青木三人以及一时失去温煦的丞相,便知dào

,其实威压仍在,只是唯独自己感受不到。

低沉龙吟自天际而发,扫过城下熊熊火焰,掠上城头,便将满地堆积的落雪惊得簌簌发抖。

老马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夜幕中,云层积厚,渐有雷霆在其中游走,偶一乍现,便将天际照得如白昼般通透。电光缠绕在那巨大龙爪之上,滋滋作响。

终于,巨大雷霆划破夜色,狠狠地砸在城下那片连绵的火光中。那是一声巨响,掀起的风浪硬生生让肆虐的火势无声地熄灭。那一地的枯焦顷刻间化为飞灰,夹杂在随后飘落的白色飞雪中落于尘土之上。

天地之间有波动,仿佛是微弱的叹息,便连城墙缝里钻出的那株不畏严寒的杂草也都体会到那波动里的伤感和失落。

龙首轻摇,随即转身隐回云后,凭空留下漫天大雪和天地间紊乱不堪的元气。

吴桐有些黯然,因为他分明听到了那声叹息里抹不去的落寞。于是,他伸手轻轻在老马颈部的鬃毛上抚弄着。

“长卿。”吴桐似乎在自言自语:“小时候不曾觉得什么,只是觉得你总是能随时能找到我真是很厉害。可今天,突然觉得,好像这一切变得理所应当。”

吴桐嘴角的弧线慢慢扬起,一抹包含着期待的笑容挂上他的面颊:“或许,你本来就是很厉害,而且,你应该会更厉害!”

雪花纷坠,与原先从云层跃下,融于地面的同伴重逢,在风中互相倾诉着各自的欣喜,浑然不觉此刻正站在城墙之上的众人心中起伏的波澜。

“如果我没有记错,方才你说的,那是我们的命!”丞相目送云端里那团黑影悄然隐匿,突然说道:“那我现在很想问问,这命究竟是我们的还是你们的?”

青木默然,因为他想不明白,那在神殿中安然歆享祭祀的伟大存zài

,为何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轻描淡写地随手给了自己一个吞不下的苦果。

想到方才那龙睛里透出的那份表露无遗的情感,青木眼瞳微缩,随即便是吃惊地看着正与吴桐撒欢的老马,竟然隐隐有了些许畏惧。

他转过头,正看到面如死灰一般站立在一旁的青空和青土,一番与黄连相同的苦随着咽下的津液吞入腹中,于是他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道:“便如刚才这位小兄弟所说,即使这是命,那总得争上一争。”

“你们不觉得有些愚蠢?”丞相耐人寻味地看着面前这位仿佛显得更为苍老的老人,说道:“是想让我钦佩你们这种不屈的斗志,还是为了在那神殿里给自己添上一块殉道的牌位?”

“不过,我很愿意满足你,以及你的同伴!”

三道棍影破开风雪,开始掠过彼此之间的距离。

有旭日阳光在城头上冲天而起!

……

……

车辙印痕在向着来处蜿蜒,车顶积满落雪的黑色马车在长途跋涉后,丝毫没有减慢它的速度,只是车前的两匹骏马粗重的喘息里透出了有些精疲力竭的疲劳。

“主人。”张小花看了看头顶的天色,看着在夜色中逐渐变大的风雪,说道:“我们快到了。”

张无dí

轻轻掀开车帘,看着在夜凉如冰的北疆依旧头冒热气的张小花,点了点头:“方才不知为何,我似乎听到了有隐约的雷霆之声自天际落下。不知dào

那边情况如何,毕竟那位大人终究是返虚境的强者。”

张小花抬手擦去腮边胡须上沾染上的汗滴,笑道:“主人何必自寻烦恼。虽然说那位大人境界如此,可,那边不是还有祭祀神殿的三位祭祀在么?堂堂三位化神境巅峰的修行者,虽说未必能抗衡一名返虚境的强者,可拖住他一段时间,想来未必是件办不到的事情。”

“何况,还有那一万精骑。修行者也是人,即便万军之中能自保,可想要抵挡住蛮荒铁骑,恐怕也不过是妄想罢了。”

张无dí

将肘撑在窗上,白皙的右掌轻轻拖着自己的腮边,看着自窗前不断后退的高大树木,心中总觉得有些隐隐不安,可却又想不出这份不安源自何处。

终于她想到了什么,眼瞳中的恍然便在星辰闪耀下清晰而出。

早已传递过去的情报中,明白地提醒着对方,那少年手中长剑的可怕。可是,却忘了告sù

对方,少年的老师是天枢处的三先生秦河,而他正是大唐第一神符师。

但愿还能来得及,但愿他们很谨慎!张无dí

直起身子,用纤细的小指挑起额前有些被吹散的发丝,幽幽地叹了口气。

张小花伸手解开自己衣襟上的扣子,让凛冽的寒风顺着脖前的缝隙倾斜而入,那股说不出的寒意,让他浑身的热意在酣畅淋漓退去的时候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知dào

张无dí

心中的焦虑和担忧,于是,他挥起长鞭,马车骤然加速……

……

……

三棍齐出,彼此之间带起的天地元气互相叠加,与空气相擦,泛起了强烈到极点的热浪,而这股热浪,更是毫不犹豫地向着丞相而来。

丞相的左手衣袖有意无意地轻轻挥舞几下,周遭的寒意围聚过来,于是他的周围,温度依旧便如先前。

青木一声轻喝,灌入铁棍内的念力从一端喷薄而出,便如雨水一般,朝着丞相身上倾盆而下。

丞相右手指间的光华愈发强盛,便在如墨夜色中决然挥出。

棍中涌出的念力在这散发着旭日般暖意的剑光中悄然消融,便是连地上的积雪都逐渐化为涓涓细流,沿着石缝,向着城下流淌,给那片焦土添上了一丝湿意。

“这一剑,是为了林将军!”

光华骤盛,随即敛去。

青木低头看着自胸口汩汩而下的血流,眼神中终于闪现一丝茫然,接着便是那丝剧痛清晰地传入脑海,于是他踉跄后退,如先前青空那边坐于地上,开始大声咳嗽。

丞相冷冷地看着那颓然的身影,随后眯起眼睛看着仍然坚持着的两道棍影,说道:“剩下的,便是为了逝去的大唐将士!”

第58章 风吹起,掠向那远方

有风呼号,便如万千大唐将士的英魂在空中呐喊。

此刻有莫名气息纷纷由伯阳城内外浮起,倾注在那两根手指间迸发出的光华上,原本如旭日般的暖意刹那间变成酷夏烈日里的炙热。

雪花不及触碰,便已悄然消融在这分暑意里,便连拂过的风都变得格外地热了起来。

青木两眼圆睁,看着在光华中苦苦支撑的青土二人,忍住咳嗽说道:“我们便是败了,也不过是殉道,我们的魂灵自然会回归祭祀神殿。可我们不明白,也想不到,我们会败在旭日剑之下。”

“那大人您,是否可以告sù

我为什么您竟然会旭日剑?”

吴桐也有些微诧,听这青木的口气,似乎这旭日剑按理来说不该从丞相大人的手中使出,如此,才会让他始终如刺梗喉,牵挂于心。连在这生死关头依然没有放下这份执念,开口问出。

他也好奇,甚至于隐隐间觉得里面有着什么秘密,所以,他很注意地在听,于是,便很期待。

有金属断裂之声间续传来,吴桐转头望去,两道身影如沙袋般向后飞出,撞在城墙之上,便是不住翻滚,最后趴于地上,再无声息。

丞相有些愣神,并不在于刚刚将两名黄袍祭祀斩于剑下,更不是因为见到了青木此刻眼中如死灰般的木然,而是因为那个问题,心中泛起的涟漪。

“有些事情,你不必知dào

,也不能知dào

。哪怕现在你就要死了。”丞相微微抬起头,感受着风中有如酣畅笑意般的呼啸声,肃然说道:“因为,如果我说了,会有更多人要死。”

青木听到此话,眼中渐渐亮起如熄灭篝火中残留的火星般的光明,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你竟然是那边出来的人。”

“大唐皇帝果然了不起,连你都能委以重任,甚至将整个国运托付与你。气运如此,这次失败,输的不冤。”

“只是这次失败,尽皆因为漏算了那位小公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虽然是因为消息不全,可终归还是我的责任。”

风消雪住,弯月畅快地倾泻下自己的余晖,那霜色洒在积雪上,将坐落在城墙上的角楼映得别样的白。

城下那片黑红交杂的焦土,与这份白相对而峙,更是将那份凄凉缀得格外分明。

青木看着角楼上的那片白,叹了口气:“我会带着他们回归神殿,希望您能够成全!”

丞相看着自那两道黄色身影下渐渐淌出的鲜血,将那一方白点染成刺目的殷红。

于是,他点了点头,突然有些萧索地说道:“还认识回去的路?”

这句话很突兀,在一旁始终侧耳倾听的吴桐有些发愣,思恃间无法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神殿会指引我们!”青木低声说着,随即头轻轻一垂,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雪中,恬静而淡然。

有微风自城墙上拂起,盘旋后掠向远方。丞相凝目而视,竟似是在相送。

吴桐看着眼前黄白红交杂的地面,心中涌过莫名的思绪。他轻声地问道:“大人,他们走了?”

丞相回过头来,眉宇间纠缠的纹路终于散开,说道:“祭祀神殿的祭祀如果身陨,据说便会魂归神殿。或许,这是他们的秘法吧。”

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正伸出舌头舔着城墙上的积雪用以解渴的老马,丞相说道:“走,下去看看。”

城下,沧云旭正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只有朝夕夕脸上挂着嘲讽味十足的笑容,正在一旁对着自己的六哥说着言不由衷的宽慰话语。

吴桐看着沧云旭没事,心中略略放下心来,便去吩咐始终抵在城门处的赵一赵二去安置方才忘却生死的百姓。

便是此时,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敌袭?面色方才有些缓和的众人骤然紧张起来。

城上角落上有士兵喊道:“外面有架黑色马车正疾驰而来……”

黑色……马车……

吴桐与丞相四目相碰,随即便有一道清瘦身影浮现在脑海之中,是她?

……

……

伯阳城由坚固巨石构成的城墙便在眼前,可城下却满是触目惊心的苍夷。有几棵劫后余生的灌木张开光秃秃的枝桠落寞地站在焦土之上,任由飞来的老鸹站在身上,在张望间发出嘶哑的鸣叫。

“主人,好像有些不对!”张小花放下手中的长鞭,鼻翼微微扇动,轻声道。

张无dí

从车窗中伸出手去,样子自然如在闺房内摘取窗外枝头绽放的桃花,只是收回的手中,却是空无一物,或者,也许是空无一物。

将手放到鼻前,轻轻一嗅,张无dí

眼瞳微缩,脸上有如桃花般的艳像是在顷刻间堆满了极寒的霜。

她突然抬头,掀开车帘,看着前方的那座城,说道:“小花,迟了!”

有拳头砸在木质的车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主人,是属下不力,请责罚!”

张无dí

摇了摇头,说道:“此时再说责罚,又有何用?何况,这件事情,确实是我疏忽了。那位大人是返虚境的存zài

,纵然三位祭祀身具化神境巅峰的修为,也不过只能与他略作抗衡。”

“城下一万精骑同时攻城,打的便是他无法分身乏术,不能首尾相顾的主意。我曾经做过推演,那天枢处的两位执事,必然会到城门处协助守城,自然无法上前帮zhù

那位大人。”

张小花轻咦道:“可不是还有那小子?”

螓首轻点,张无dí

看着伯阳城上空悬着的那弯明月,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命你将他擅长剑术之事传信给三位祭祀,提醒他们早作提防。”

“他的剑术需yào

蓄势,如果不给他这个机会,便不足为虑。这本是我计划中的事,可我终究是忘了,他在那夜长安街头丞相府外释出的符术。”

张小花嘴角一咧,满不在乎地说道:“不过只能困住须臾时间,何足为惧!”

张无dí

屈指轻弹,身旁灌木上正聒噪不停的老鸹猛地一震,一头栽了下来,惊起同伴无数。

“强者相争,怕的就是这须臾。须臾间,便是生死。”张无dí

抬手抚平额前的刘海,肃然道:

“我在这里感觉到死的气机,恐怕那一万精骑已然尽数皆墨。而三位祭祀大人,怕是也已魂归神殿了。”

张小花虎目圆睁,难以置信地说道:“不可能,纵然三位祭祀伤于那位大人之手。可一万精骑,便是那位大人,怕是也无法抵挡铁骑的冲锋。”

张无dí

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这也正是我难以想通的地方。此处天地元气如此紊乱,方才必有什么事情发生。怕是与方才看到的雷霆脱不了关系!”

“主人,那我们现在……”

“走,马上离开,回头再做调查!”看着在瞳孔中越来越近的城墙,张无dí

断然道。

张小花长鞭扬起,驾驭马车准bèi

转身离去。

城门处的巨石突然四下纷飞,杂乱地坠于地面。

有四道身影从阴影中便如信步在闲庭之内,便这样,走了出来……

第59章 恍若冬季,便是春天

此时月已西沉,有一颗星辰遥遥挂在天际,灿出远胜同伴的光亮,可天色却黑得如滴下的墨一般。

张无dí

微抬的脸上白皙如故,只是怔怔地看着走过来的四人,有些出神。

“你来了?”丞相突然开口道,熟稔得似乎是看到了来自远方的小辈,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慈爱。

张无dí

看着那张脸上的温煦,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却竟然不知dào

如何开口。

车辕上的张小花听着这话里的味道,咂咂嘴,大声道:“你这娘娘腔、兔儿爷,怎么着,想跟我家主人攀亲戚?信不信花爷一拳头让你脸上开了花?”

听着身形剽悍的张小花嘴里说出的“娘娘腔”“兔儿爷”,丞相的脸上一时间有些难看,随后便是身边传来阵阵轻微的嗤笑声。

丞相转过头去,看着正努力憋着笑意的沧云旭和朝夕夕,脸上却是异常地平静,便是这样,平静地看着。

正在嗤笑的二人,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冷。丞相平静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竟然有些生生的刺疼。

于是,忍着这份难受,拉了拉吴桐的袖子,想要问问他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可却半天没有动静。

两人奇怪地转过头去,看到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在月色余晖下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红晕。他们注意到,吴桐的目光自张无dí

出现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沧云旭抬起肘,轻轻捅了捅朝夕夕,低声道:“小六,十三有些不对劲啊。”

朝夕夕伸手蹭了蹭下颌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说道:“唔,或许是因为这里看起来是冬天的缘故吧。”

沧云旭有些不解,挠了挠散乱无序的头发,问道:“这与看起来是冬天有何关系?”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朝夕夕抚着下颌,意味深长地说道。

气氛有些凝滞,透着几缕说不清的味道,仿佛众人的鼻尖都嗅到了一丝桃花散起的芬芳,有些醉人的甜意。

于是,双方在焦土上站着,眼神互相交织,又彼此错开。没有那种亲密无间该有的温馨,却也不像仇人见面泛起的怒意,便任由方才重新拂起的风带着些诡异掠过众人的身旁。

或许是因为神经远比一般人来得大条,张小花脸上终于还是浮现出一丝愠怒,喝道:“你那小子,看什么看,小心花爷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喂狗。”

一语终了,那丝芬芳便如桃花瓣被风粗暴刮下,落在地上,无数只大脚从上面踏过,再也寻不回曾经存zài

的踪迹。

而那丝芬芳并未实质存zài

过,自然更不会有无数大脚自花瓣上踏过,只是依然有几双眼睛开始幽怨地盯着方才张口怒喝的张小花。

“我说错什么了?”

眼神落在身上,便是神经大条如他也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于是转过头,轻声问着坐在车里,正玩弄着自己手指的张无dí



丞相耳尖,听到此话,不待张无dí

回答,便微笑道:“说错?自然是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有些……”

“你个兔爷,有些什么,还不有屁快放?”张小花怒目圆睁,盯着丞相喝道。

微笑在丞相脸上顿住,化作了无奈地苦笑:“只是有些大煞风景!”

张小花抬起头看着那满目的苍夷,挠了挠头,说道:“哪里有什么风景,不过是些破烂景致。”

“小花,你下去看看车轮是不是还能坚持。”张无dí

不为人觉地握紧拳头,说道。

张小花摇了摇头,纵身跳下马车,蹲下身子,查看起车轮来。

夜色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天空开始呈现一种灰色,有光明正从东方的地平线那端亮起。

“我不喜欢有人这么看着我!”张无dí

目视前方,淡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只是从唇边淌过的话语却有着森然的冷意:“小花说的没错,而且,他确实也会这么做。因为,至少有三十人借他之手,从此便只能靠摆摊算命为生。”

“不要以为上次你赢了,就不用将他放在眼里。如果再来一次,你必败无疑!”

吴桐默然。虽然很不情愿,也很不高兴,但是他心里清楚,对方说的无疑是最真的实话。上次一剑击败张小花,是胜在对方并不了解,没有防备;胜在自己的决然,对方的大意。而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会出现第二次。

晨间的温度有些低,那凝结在空气中的湿意渐渐化开,悄悄打湿了众人身上穿着的衣衫,便连发丝上都有着露珠在上面欢喜地打滚。

“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丞相眯起眼睛看着那遥远的地平线处开始升起的暖意,微侧了下头,觉得这句话似乎有些熟悉,随即想起刚才已经身埋入土的黄袍祭祀,有些感慨:“可是,我很肯定,如果他们再交手,败得依然是你手下的这个傻大个!”

“大人,我很钦佩您的修为,但是我想你的眼神一定出了些什么问题。”张无dí

站起身来,走到车辕前,看着丞相那温煦的脸颊,说道。

“虽然我已然不惑,可眼神还是好得很。”丞相微微笑道。

张小花站起身来,拱手道:“主人,车轮安好无恙。”

张无dí

点点头,说道:“小花,这位大人说你如果再次与十三执事交手,必败。”

听到张无dí

轻描淡写的话语,张小花眼瞳微缩,随即便是散开,嘴角一咧,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笑道:“花爷虽然算是个粗人,可也不蠢,难道还会不防备这小子的诡异剑术?”

丞相转头看了看身边默然不语的少年,想了想,说道:“要不,打个赌?”

“怎么赌?”张小花好奇道。

丞相指了指吴桐,说道:“自然是你与他再打一场。”

“赌什么?”张小花笑声愈加欢快。

丞相眼神转向张无dí

,慢条斯理地认真说道:“我们四个人,留下你们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如果你赢了,便任由你们安然离去;如果输了,那,便请你们放qì

抵抗,在城中小住几日。”

张小花笑声骤敛,有些迟疑,看向正在晨风中站立的张无dí

,却见到她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没有注意到吴桐眼中开始闪亮的光芒,大喜道:

“好,赌了!”

第60章 你应该听她的

终于,有旭日伸着懒腰从地平线跳出,开始散出暖暖的光辉。城头一夜积起的落雪悄然消融在这份暖暖里,顺着缝隙慢慢滴下。

张小花眯起眼睛看着那轮旭日,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脸上顿时多了几分戏谑的神情:“我赌了,是因为我知dào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你还是准bèi

好一会到那兔儿爷怀里哭去吧。“

丞相一脸平静,像是没有听到,只是转过头,看着眼睛发亮的吴桐,于是,他很放心。

朝夕夕凑到吴桐身旁,说道:“我和六哥在你体内蓄积些念力?”

“为什么?”吴桐有些不解道。

“你昨夜一战,几乎耗尽了全部念力,即便是现在,恐怕也没有恢复多少。”朝夕夕有些认真地说道:“而且那个傻大个已然踏足化神境,以你化气境的修为,这次就算长剑在手,又从哪里来的胜面。”

“所以,我和六哥度些念力于你体内,这样或许有些盼头。”

虽然声音低微,却没有逃过精神集中的张小花的耳朵,脸上的戏虐便如花儿在春风中怒放。

“没有关系,你们请便。免得到时候有人说我用化神境的修为去欺负一个化气境的小子。”张小花慢条斯理地说道。

吴桐看了看张小花,转过头去,看着站在车辕上一身白衣的张无dí

,目光聚焦在她额前被轻风吹起的几绺发丝,似乎下了决心。

“我赢过他一次。”吴桐轻声说道:“所以,我便能赢他第二次。”

听到这句话,张小花眼瞳微缩,随即脸上戏虐依旧,只是目光中多了一丝凝重。

丞相开始微笑,走过来,伸出手,轻轻在吴桐肩膀上拍了拍,说道:“我能为你做的就是这些,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说着,突然眨了眨眼,与他一贯温煦截然不符的顽皮神情背对着张无dí

二人,呈现在吴桐面前。

有些愕然,随即便有如阳光倾泻在身上一般,有着暖意在开始滋生。于是少年点了点头,说道:“是,丞相大人,我会做到的。”

说完,一步踏出。

张小花有些诧异,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和原来有些不同,竟有凛冽之意自他身上丝丝渗出。

“小花。”张无dí

开口缓缓说道:“去吧,尽lì

足矣。”

张小花一愣,抬起头看着在初生晨日映照里白衫之下的那道清瘦身影,眼睛里开始有些疑惑,心头转过一丝念头,于是,渐渐有些不安。

看着那举步走来的吴桐,张小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仅剩的的灌木们枝桠张开,任凭阳光从身上穿过,落在因为冰霜融化而显得略微有些湿泞的泥土上,留下一地张牙舞爪的阴影。

“你的剑呢?”张小花看着空手而来的吴桐,问道。

吴桐眼光掠过车上的那袭白衫,觉得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于是他说道:“今日,便不用剑!”

张小花像是听到了笑话,大笑起来:“方才那兔儿爷说我打不过你,已是一个笑话。现在你居然说你不用剑,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想,如果今天我死在你手里,那一定不是被你拍死刺死点死,而是活活笑死的。”

吴桐便静静地看着捧腹大笑的张小花,因为他知dào

,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的确是个笑话。

张无dí

伸出手挡在额前,遮掩着倾泻在白皙脸颊上的阳光,说道:“小花,去吧。”

本已有些紊乱的天地元气开始有序地聚集过来,围拢在张小花身旁。于是,他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竖起一掌,向前劈去,便有如不朽高山般的威势生生向吴桐头顶压了下来。

缺乏充足念力支持的吴桐,一时无法调动天地元气,只得如落叶般借势而退。

张小花微怔,随即眼中那道厉色再现,竟有隐隐杀机开始流转。身形一顿,已然是凝立如山,便连空气中似乎也泛起了一丝沉重的感觉。

有无力感自吴桐心头泛起,自踏入修行之境以来,他第一次真zhèng

感受到无力抗争的味道,这就是化神境真zhèng

的实力?

感受着身周仿佛撕裂般的空气,吴桐深吸一口气,轻轻一指点出。

没有天地元气的波动,只有念力自指间涌出,却不再磅礴,竟有几分无以为继的样子。

张小花笑了,没有紧张,却满是兴奋。

“花爷方才就说过,哪怕你长剑在手,也不会是花爷我的对手。”张小花随意地拍散吴桐指间涌出的念力,说道:“何况,还是空手。”

“花爷很好奇,你是凭借什么来跟花爷动手。愚蠢的勇气还是大唐人所谓的尊严面子?”

“那就让花爷告sù

你,什么才是真zhèng

的化神境!”

吴桐眉头微蹙,想着似乎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话语,随即便如丞相一般,想起了那已经埋入黄土之下的黄袍祭祀。于是,他说道:

“昨夜,有个人说的话和你一样。”

“哦?”张小花突然停手,好奇地问道:“是谁,竟然与我英雄所见略同!”

吴桐抬起右手指了指伯阳城的方向,左手在身后轻轻挥动不停,说道:“那个人在那里。”

张小花眯起眼睛朝着那座雄城看去,说道:“原来城里也有人像花爷这般有见识。等收拾了你,当去找他喝两盅。”

“你一定会遇到他的”吴桐眼中多了些莫名的感慨:“但,应该不是今日。”

“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

张小花大怒:“你调侃花爷?”

纵身跃起,掌若奔雷,裹着无穷天地元气向吴桐面门击来。

沧云旭大惊,手肘抬起,食指点出,正是苦修多年的“不怒惊神指”。

张无dí

淡淡地撇来一眼,随即衣袖轻舞,将那道指意溃于无形,便不再动作,只是仰着头,看着渐趋湛蓝的天,并不言语。

丞相转过头,看着沧云旭,说道:“你这样做,十三他不会高兴。而且……”

“你应该相信他,便如我一样!”

张小花开始微笑,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手掌即将印在那曾经一剑击败自己的少年脸上。那成功打脸的快感涌上心头,便化为自己脸上涌起的血色,被有些微黑的肤色相衬,显出几分狰狞的紫色来。

始终风轻云淡的张无dí

突然皱了皱眉,说道:“小花,快退!”

眼见自己便能将羞辱过自己的人伤于掌下,如今却听到主人的话语。张小花有些不甘,那脸上愈见浓郁的紫色让他变得决然,于是,没有停顿,一掌劈下。

吴桐静静地看着张小花劈来的那掌,叹了口气,说道:“你应该听她的!”

方才不动的天地元气开始从吴桐身旁掠出,化为无数冰冷箭芒,齐齐向张小花射去。顿时让张小花身形一滞,手掌不停挥动,方才将那些天地元气挡于身前。

“你似乎忘了,除了剑,我还是个符师。符师需yào

的念力并不如普通修行者那么多。”吴桐左手食指在空中连点,说道:“上一个忘掉我的身份的那位便是你想要和他喝酒的人。”

“既然,你要击败我,那就请接下这一招。”

吴桐冷冷地看着张小花剽悍的身影,认真地说道:“昨夜见丞相大人一剑断棍,偶有所得。”

“所以这是我刚刚悟出的一道符,断字符!”

天地元气凛冽如剑,带着一剑两断的符意,就这样,自上而下劈向张小花。

第61章 湿泞地面上的沟壑

张小花大惊,因为出乎意料,所以眼瞳中满是震惊而不可思议的神情。

于是急退,便如先前吴桐那般。

断字符划空而至,如剑而至,那凛冽的剑意让空气中方有几分升高的温度骤然变冷。

车辕之上仿佛一切与她无关的张无dí

,终于投过来一丝异样的眼神,只是脸色依然是如此平静。

心脏在张小花胸膛内急速跳动,便使得他的呼吸在初升阳光挥洒下急促起来。

抬肘,出拳。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的脸上异常凝重,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初入化气境的符师,而是近乎同境的对手。

他不太明白,眼前的这个清秀少年,为何还能施展出这样一道符来。

符师,确实,并不一定需yào

同境强者那般的修为。可眼前的对手只不过是初入化气境,与自己修为相差何止百倍,更何况现在他已是强弩之末。

纵然是以符载道,也不能是这般威力。

拳意与符意在半空中相逢,发出“砰”的巨响,互相裹挟着的天地元气分崩离析,化为空气中的斑斑碎片。

有一丝殷红自吴桐嘴角溢出,他随手擦拭了而去。

看着手背上的那抹红色,吴桐笑了笑,说道:“果然还是差了点啊,要是我现在念力充沛……”

少年无奈地摇了摇头:“真可惜!”

张小花低下头,有踉跄的脚印深深地印在脚下湿泞的土地上,这便是他方才拳意落在符上,却惊觉其中莫大的威力,于近乎不能承shòu之际被撞开后而留下的痕迹。

清晰地感受着胸膛里传来的欲裂的疼痛,张小花有些迟疑地抬起头,肃然地说道:“如果你真的念力充沛,凭借你这道符,恐怕现在我已经躺在这里。”

吴桐敏锐地发xiàn

,张小花的话语里这次安安分分地说的是“我”,而不是他时常骄傲出口的“花爷”。

有着强者的认同,他心中不禁有些骄傲,随即便是凛然。

因为张小花的声音远远传来:“只是你现在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所以,最后躺下了的人将会是你。”

“十三。”朝夕夕在身后喊道:“不要逞强,认输吧。”声音中充满了担忧的焦虑。

吴桐转过身去,抬起手挥了挥手,那脸上慢慢绽放开来的微笑让朝夕夕即将又要喊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变成讪讪的嘟囔:“六哥,你看十三,就爱这么逞强。”

丞相大人轻声道:“有时候,执着便是一种信念。”

沧云旭背对着丞相朝着边上的朝夕夕挤了挤眼,说道:“那位大人又在故弄玄虚了。在我看来,他根本不适合当大唐的丞相,应该去当个神棍才是。”

说得兴起的沧云旭突然感到后心处一阵灼烫,他转过头去,正看到丞相平静地看着自己指间微微闪烁的光华。

……

……

张小花左手轻抚胸口,叹了口气说道:“我不知dào

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坚持,这没有意义。既然你不愿意放qì

,那就只能躺下了。”

右手轻挥,将散布在身周的天地元气拢聚到掌心,轻喝出声,再次一拳击出。

吴桐眼皮微跳,看着眼瞳中直击而来的拳头,想着那黑色马车初入长安时秦河的出手,左手连点,稀薄的天地元气聚于身前,隐隐形成一道帘幕。

拳头终于撞到幕上,帘幕略一微凹,便有“嗤”的撕裂声响起,那一拳击溃由天地元气聚成的帘幕不过只是眨眼。

拳上带着的天地元气一开始不过只是小溪,片刻已是江河,击破帘幕之后便是大海。

而这一片无际的大海只是瞬间就已经出现在吴桐的面前。

吴桐觉得,迎着他而来的,不是张小花,而是高如十米的巨浪,向着他的方向奔涌而来。

终于,张小花来到吴桐的面前,化拳为掌,笔直地拍了下来,那无边无际的巨浪将少年淹没在内。

吴桐想要挣脱,却无法摆脱这种力量。

因为在这股力量中,有着水的奔腾,土的厚实,金的锐利。

他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起来,而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心里那份执念开始化开,顺着此刻体内涌动的血流,变成了眼瞳中透露出来的决然。

于是,吴桐动了!

没有退后,却是直直向前。右手竖掌为刀,将仅剩的些许念力自掌沿渗出,便这样,狠狠地劈向了那片大海。

张小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便如城墙上那尚未消融的冰雪。

“躺下吧!”张小花喝道。

天地突然安静,仅有呼啸的风声在这片天地清晰可闻。

张小花看着自己挥出的那片海,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一时愣在原地。

吴桐喘着粗气,说道:“我想你还不是很了解我,就像我昨天晚上对某个人说的,我会的其实还很多。”

“小花。”似乎始终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张无dí

开口道:“你上当了!”

张小花眼瞳微缩,因为脚下方才吴桐退让而划出的沟壑。

这是……

符阵!

此刻长安天枢处二楼某个房间的窗台前,一个身着破袄的身影打了个哈欠,侧耳听着外面大作的蛙鸣,自言自语道:“也不知dào

塞给那小子的那本《符阵心得》他看了没有。”

……

……

“原来你一开始后退,便是动的符阵的念头。”张小花看着身上衣衫已然尽湿的吴桐,问道。

吴桐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我打不过你,所以,我只能用些别的手段。”

“那么,现在算是……”

张小花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突然开始微笑,说道:“我输了!”

“我输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说出了,于是也很轻松。

张小花忍住胸口难捱的剧痛,走到马车旁,轻声道:“对不起,主人,属下办事不力,请责罚。”

张无dí

挥挥手,说道:“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而且,在这里住几天,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张小花抬起头,正好kàn

到张无dí

微笑的侧脸,心中不禁跳了跳。

丞相走上几步,摸了摸吴桐被汗水润湿的乱发,随后走到张无dí

跟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你也很想留下来,对吧?”

“因为,自二先生说穿你的身份后,虽然你现在还是男装打扮,可是束胸却已经卸下了!”

“所以,你还想说你不想留下来?”

丞相转过头去,看着正伸手抹去脸上汗水的吴桐,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

第62章 黄鹂与杂烩乱炖

暖暖阳光下,张无dí

罕见地脸上浮现一丝桃色,便如墙头绽开的那朵娇羞的小白花。随即脸色恢复到往日如昔的那份冷上。

“你想得太多了!”张无dí

用小指挑起一绺鬓角的发丝,说道。

丞相揉了揉鼻子,走到吴桐身旁,轻声道:“听到了吧,你想得太多了!”然后便是“呵呵”一笑。

“哈哈,哈哈……”那是沧云旭和朝夕夕在轻风拂动里开心地笑声。

只有吴桐,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因为他觉得,其实张小花还有再战之力,而那句自他口中说出的“我输了”却显得那么地毫不在意。

他抬起头,如先前张小花那般,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有些惊诧于今日的天气竟然如此之好。

城门的巨石早已不见踪迹,两行在湿泞泥土上留下的深深沟壑随着黑色马车的背影渐趋渐长。

叮当叮当声不绝于耳,军民混杂的队伍已经开始有序地修复起伯阳城的城门。黑色马车安静地驶过他们身边,坐回车厢内的张无dí

从车窗看着外面这番忙碌景象,有些若有所思。

虽然有阳光洒下,但是城内的那片白色依旧遮掩着下面原本似乎坚强有余的青石砖,偶有屋檐上滴落的水珠凝为垂之而下的冰棱,反射出有些晃眼的光来。

“大人!”眼睛布满血丝,一脸憔悴的徐大友看到丞相,慌忙上前施礼道:“昨夜将士和百姓们拼死尽lì

,确保城门未失。”

“只是……”

丞相看着突然有些黯然的徐大友,问道:“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徐大友低声道:“除去受伤的三十名将士,还有六位弟兄阵亡!”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丞相叹了口气:“厚葬吧!”

徐大友拱手道:“是!”

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丞相叫住了正欲离去的徐大友,说道:“大友,他们为国捐躯,是一种荣耀。除了发放抚恤金外,给他们在城门处立碑。”

徐大友布满血丝的眼眸顿时变得通红,用一种颤抖的声音轻声说道:“是,丞相大人!”

目送徐大友的离开,丞相看着正伸出长舌不亦乐乎地舔着吴桐的老马,说道:“他们本来都可以不必死。或许他们的双亲,妻儿都在翘首盼着他们的归去。如今,怕是只能等到一个冰冷的消息了。”

“是的,这就是战争。可是,为什么会有这场战争?”

“所以,总有人要为一些事情负责!”

丞相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也或许是顺着那流淌的空气说给车厢里的那个人听。

那辆如墨般的黑色马车里安静异常,唯有张小花百无聊赖地深深打了个哈欠。

吴桐抚摸着老马的鬃毛,见到卸去车辕的两匹骏马讨好般地用头蹭着老马的脖子,嘴角挂起一道好kàn

的弧线,说道:“长卿,想不到,你还有粉丝哩。”

老马甩了甩头,似乎不满于自己这位主人口中又冒出一些听不懂的“胡言乱语”。身子一动,将正在献媚的两匹骏马丢在一边,自顾自跑到沧云旭身边,看起他擦拭吴桐的那把黑魆魆的长剑来。

赵一赵二兄弟俩正帮着朝夕夕一起修复城门,时不时回过头看着默然不语的吴桐,眼光交换之间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

丞相将手放在吴桐的肩膀上,说道:“这里,我就交给你了,我去城里看看。”

说完,施施然背负双手沿着雪地里纷乱无章的脚印向城内走去。

气氛有些冷,却又有些春意盎然在少年心底滋生,于是,他抬起脚,迟疑着向那辆一开始就进入他眼瞳,却从未离开的黑色马车走去。

“你,你好!”吴桐有些结巴,因为紧张,也是因为害pà



张小花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境界不如自己,却两次让自己狼狈不堪的少年,说道:“你放心,我家主人是何等身份。既然答yīng

了赌局,自然会安心在这里呆上几天。”

“小花。”车里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有些悦耳。吴桐歪过头,想了想,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般。

此刻的天枢处二先生却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那梧桐树上的小巧玲珑,温馨的亮黄中带着一抹翠绿的那道身影,微笑道:“这好天气,连黄鹂都开始鸣叫了!”

吴桐自然不知dào

那千里之外那袭风~流倜傥的青衫所做的事情,他只是觉得自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好听。

于是他看着车辕上的张小花讪讪地跳下车,走到一棵树旁坐下。

然后,少年开始很仔细地听。

“你不用担心我会出手杀了你,因为赌局输了,所以我会遵守我的承诺。”

“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所以你也不用多想。”

“而且,现在,我饿了!”

……

……

城中粮食早已不足,可镇北军驻扎在这里的火头军硬是弄出了一锅杂烩乱炖。

吴桐盛了一碗,正想端到车厢那边去,张小花大步走来,一把抢了过去,随即恭恭敬敬地递到从车厢里伸出的那只白皙的手掌中。

愣了愣,吴桐随手拿起一只冷馒头,用削去枝桠的树枝串了后放在火上烤着,随后便有淡淡的香味开始弥漫。

有饥肠辘辘的低鸣自少年腹中响起,于是,吴桐取下枝上的馒头,小心翼翼地剥去表层有些微焦的面皮,随后放在鼻前嗅了嗅,满yì

地在阳光里笑了。

一只大手带起劲风从少年耳旁掠过。

吴桐怔怔地看着张小花蛮不讲理地抢过自己手中的馒头,掠回自己坐的地方,张开大嘴享shòu

起自己的辛劳。

有些愤nù

,于是他握紧了拳头。

张小花斜眼看着吴桐,眉目里尽是嚣张。

城门处的百姓们觉得拂过自己身体的风有些变大了,于是他们互相鼓劲,嚷着要加快点速度。

空气里多了几分寒冷,连屋檐处挂下的冰棱都似乎多了许多。

朝夕夕抬起头,擦了擦额前沁出的密密汗珠,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便低头继xù

挥动手里的大锤。

开始缓慢汇聚的天地元气里,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嗯,味道还行,给我再来一碗……”

第63章 雪花纷飞里的少年

从碗上升腾起的白色雾气,却比那因为放了诸多大料而散发开来的诱人香味,更让人觉得有股暖意在身上游走。

吴桐想象着张无dí

小口啜吸着有些微烫的杂烩乱炖的样子,嘴角有些上扬。倒是张小花有些睁大眼睛,看着那随风轻轻拂动的车帘,在想着什么。

此刻已不是清晨,城中的宅子上偶尔有烟囱冒出一缕青烟,随后便被掠过的风吹向更远的地方。

张小花从锅中捞出一碗杂烩乱炖,不及火头军送上筷子,便从身旁树上折下两截树枝,自顾自畅快地就着馒头吃起来。

吴桐看着那逐渐散去袅绕而行的青烟,慢慢闭上眼睛,倾听那从耳边呢喃而过的风,体内经脉中的微薄念力突然不由自主地开始运转。

正埋头对付那碗杂烩的张小花,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伸手摸去,有冰凉水珠附在其上,有些诧异,抬起头,竟看到有雪花自地上扬起,弥散着空气之中。

仔细望去,张小花眼瞳微缩,映入眼中,隐隐有天地元气从四周汇聚而来,悄然围在吴桐身周,开始有序地旋转起来。

这个场面很熟悉,熟悉到经lì

便不曾会忘去,虽然过去很久,而这份记忆却早已深深铭刻在骨子里。

车帘掀起,张无dí

默然走出车厢,看着那被围在裹着雪花不停转动的天地元气之中的吴桐,轻轻地说道:“嗯,开始有点意思了!”

“主人!”张小花走过去,塞满食物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张无dí

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他在破境!”

“不可能,属下与他交手,的确是初入化气境,难道这就要突pò

到化神境了?莫非真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张小花咽下口中的食物,叫道。

张无dí

看着雪花流转间的身影,轻声哼道:“天才?哼,世间哪来那么多天才?他只不过是突pò

化气境初期罢了。”

张小花闻言,悻悻地说道:“主人你这般年纪便已是炼气化神的巅峰,只差一步便可踏入炼神返虚之境,古往今来,恐怕也没几个人比得上你了,这还不算天才,那属下可真不服气了。”

张无dí

平抬右手,伸出食指,微微点了点,说道:“虽然天才说不上,不过你眼前倒是还算有一个能看得上眼的。”

有念力自吴桐体内勃发,激起身周的飞雪向四处溅出,簌簌落于地上,便如雨丝滴落积水,砸出点点坑洼。

“有点不对。”张无dí

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汇聚,眉头微蹙,说道:“天地元气为何会如此稀薄?”

张小花凝目而视,摸了摸自己腮边的浓胡,说道:“按常理,虽说只是由化气境初期突pò

至化气境中期,可汇聚的天地元气也不该如此稀薄,莫非……”

“看来他的身体有些不同,似乎比普通的修行者差上不少。”张无dí

淡淡地说道。

张小花将眼神盯着那蓬雪花上,说道:“身体差,恐怕就是经脉狭窄,那便意味着积蓄的念力和能调动的天地元气远比一般修行者来的少……”

“不错。”张无dí

点了点头。

咔擦声骤响,张小花不自觉地折断手中的树枝,说道:“这样,还能两次击败我。如果说他不是天才,那岂非就是说我是个废物?”

张无dí

笑了笑,说道:“你自然不是废物。”

张小花脸色微霁,却因为听到随后的话而将自己略微浮现的笑容极其难看地定格在了脸上。

“只是有些蠢笨罢了!”

……

……

吴桐觉得自己并非身在伯阳城中,而是正站在青翠山谷之前,看着莽荒雪山。于是他没有犹豫,举步便向那山谷走去。

有厚重铅云开始出现,于是他的识海里竟有无数星辰,旭日皓月同聚,便惹得雪山间的风雪悄然骤停。

他觉得很热,如那日在天枢处旧楼后的池塘内一般,于是,浑身的气血开始沸腾翻涌。

早些时日,自他踏入修行乃至破境而入化气,都是孤身一人,却不料今日顿悟也是如此。

他只是看着自己识海内的雪山,让念力随着心意而动释出体外,然后散发于身旁的天地元气之中,形成一道淡淡的波动。

他的看,并不用眼,而是用自己的念力去感知。

然后,他睁开眼睛,幻灭去识海中的翠谷雪山,将那入铅垂云化作眼前真实存zài

的湛蓝天空里四下游走的白云。

他看得很认真,看它们时而变马,时而变龙,竟无一刻停息。

雪花纷飞,遮挡住了他的身影,却挡不住他眼里露出的喜悦。

于是,吴桐右手轻挥,那聚在周围的雪花汇成一团,骤然迸开。

“啪啪啪”,掌声响起于身侧。

吴桐转头看去,却是张无dí

一脸漠然地站在车辕上漫不经心地拍着手掌,似乎不像是在祝hè,却有几分敷衍。

“不过勉强算是化气境中期,并不值得怎么高兴,我这鼓几下掌,是为了答谢刚才那两碗杂烩。”张无dí

下颌微微抬起,看着树梢上有些破落的鸟巢,淡然说道。

“十三,了不起。”感受到异样而走过来的朝夕夕高兴地说道。

“不过,的确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沧云旭揉了揉自己凸出的肚子说道。

吴桐不禁翻了个白眼,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张小花。

“刚才,你抢了我的馒头。”吴桐认真地说道。

张小花点点头,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那个馒头我烤了很久!”语气愈发认真。

有人点头,依旧不语。

吴桐静静地看着张小花,随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三尺长的树枝,比划了两下,似乎觉得很满yì



沧云旭右手扶着额头,叹道;“小九,去请丞相大人吧。”

看着一脸肃然的吴桐,张小花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开始透出一丝兴奋。

树枝斜斜指地,吴桐便是那样,肃然地说道:“可愿再跟我一战?”

张小花突然问道:“为什么?”

“为了那个馒头!”少年斩钉截铁道。

第64章 真的不用谢

张小花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我没有听错吧?为了一个馒头,你就要跟我再打上一架?”

吴桐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只是将手中的树枝握地更紧了一些。

“我不接受!”张小花迟疑了下,拒绝了吴桐的邀战。

吴桐眉头微皱,问道:“你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张小花声音有些大,于是头顶处那树梢间的白皑积雪簌簌落下,将他肩膀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白。

轻轻拍落发丝间的落雪,张小花说道:“要是让人知dào

花爷我为了一个馒头跟人打上一场,怕是会笑掉大牙。”

“而且,在场的有这么多人,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跟我打?”

吴桐一愣,随即脸上慢慢渗出一丝略有些羞涩的红晕来,低下头轻声说道:“因为,他们,我打不过。”

张小花喉头微甜,险些将涌上来的血气喷在有雪覆盖的地上。他看着吴桐的脸,发xiàn

这个少年说得很认真。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这些人里面,你只能打赢我?”张小花狠狠地说道。

吴桐笑了笑,说道:“不是已经赢了两次了吗?”

终于有殷红涂抹在那片一夜落成的白色上面,点滴浸入积雪,伤得心透。

“好,很好!”张小花怒极反笑,脸上的肌肉有些颤动,便连眼瞳中也似乎点燃了什么东西,开始变得炙热:

“这般说来,倒还是要感谢你的看重。”

吴桐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不用谢,真的不用!”

“那你便去死吧!”

张小花陡然一声巨喝,深吸一口气,身形顿时剧烈膨胀起来。

衣衫寸寸破裂,落于那层白色之中的殷红上,便如疲倦的蝴蝶安卧栖息。随后,他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朝着吴桐狠狠地抓来。

吴桐眼神微凛,眼前的张小花虽然似乎身体大了许多,但是动作却并不见慢,反而有些愈发快捷灵巧起来。

悄然退后一步,他的眼睛里开始闪烁明亮到了极点的光芒。在这双眼眸中,开始流露出如同孩童看见新奇的玩具般的兴奋与欢喜。

吴桐将左手五指握紧成拳,就这样,毫不退缩地向着前方挥去。于顷刻间同张小花的手掌相逢,狠狠地撞在一起。

沉闷而巨大的声音响声骤然乍起。

张小花眼瞳微缩,因为他看见架住自己手掌的吴桐并没有因为巨力而再有后退,而是稳稳地与自己在暖意丛生的阳光下相持相伴。

一根树枝突兀地出现在自己腹部跟前,有念力灌注其间,即便因为有些承shòu不住,树枝表皮斑驳碎裂,可那凛冽如冰的寒冷剑意却让张小花心神有些恍惚。

他眼睛微眯,有些诧异。挥拳而来的吴桐,不过便是个化气境中期的修为。可散发着凛冽剑意的树枝在手,竟然让他都有了几分畏惧。

终于,张小花的眼中多了一丝凝重,掌心处涌出的念力与那树枝间的剑意相互碰撞,交错纠结。

“啪啪”几声,纤弱的树枝再也无法承shòu那如潮般的念力扑打,爆裂开来,化为木屑,被轻风裹杂着,打着旋飘向他处。

张小花退后一步,堪堪避过那刺向自己腹部的那根此时在他看来有如利剑的树枝。

北疆天气总是很怪,阳光下开始吹起疾风,飘起飞雪。张小花抬起头,不过片刻功夫,眼眸里的那一丝惊惧早已化成了冷一般的平静。

他缓缓开口道:“第一次你赢,是因为我轻敌;第二次我输,是因为我相让;而这一次,我会尽lì

!”

一声“尽lì

”出口,陡然间便是天地元气急速奔涌而来,顺着张小花的毛孔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体内,在经脉中化为无穷念力。

感受到体内念力的充沛,张小花脸上愈发平静,那看着吴桐的眼神,夹杂着一些怜悯和惋惜。

“你能接下我这一招,便算你赢了!”张小花淡然道。

不再狰狞,不再粗暴,只是轻轻地一掌拍出,直向吴桐头顶落来。

吴桐看着在自己眼瞳中越来越近的手掌,有些诧异。因为,似乎这一掌很平淡,淡到近乎有些索然无味。

可是,不知dào

为何,他在这一掌里嗅到了很浓郁的危险气息,而这丝危险,竟然有关生死。

体内念力急剧运转,操控着天地元气于体外布下一层气罩,吴桐长出一口气,看着那直落而下的手掌,一指点出,连风雪中都多了几分儒雅不尽地倜傥风~流!

手指于掌心相击,点与面的碰撞,却是悄无声息。

一道身影自空中划过,跌落地上,激起连绵不断的剧烈咳嗽声。

张无dí

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直直地一脚踏出,便安然落在那铺垫地如棉絮一般的地面上。

她看着正挣扎着撑起自己身体的吴桐,冷冷地说道:“现在你该知dào

,一个化神境的修行者全力出手是什么威力了吧?”

“不过是区区化气境,竟然真的以为自己能赢得了化神境的修行者,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所以,好好长长记性,蝼蚁终究只是蝼蚁!”

张小花摇了摇头,走到吴桐身前,目光微凝,说道:“虽然主人那么说,可我觉得,你已经很强了。唯一的缺憾就是……”

说到这里,张小花深深地叹了口气:“唯一的缺憾,便是还不够强!”

浑身疼痛欲裂,张小花的话语听在吴桐的耳中,有着一些不真实的虚幻感。于是,他努力想去听清,却无济于事,只是茫然地躺在地上,看着那透过满天飞雪铺洒下的阳光,怔怔出神。

“主人。”张小花快步跟上张无dí

,同时轻声问道:“你真的觉得他只是只蝼蚁?”

张无dí

脚步停住,随即转过头来,看着一脸肃然地张小花,开口道:“你见过有逼得你不得不偷偷服用教中的丹药,用来暂时提升功力的化气境修行者?”

张小花一愣,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张无dí

转过身,看着那倾泻在吴桐有些失去血色脸上的一缕阳光,正色道:“所以,以后就不要再问这种白痴的问题!”

那缕阳光照在少年脸颊上,开始有着几分坚毅倔强!

第65章 一袭黑衣下山来

蛮荒国与大唐之间一马平川,鲲鹏山却偏偏是那颗扎在中间,拔不去的钉子。

大唐只是观望,而蛮荒国为了扫清南下的障碍,几次派兵攻打,却总是黯然而退,白白丢下数百英魂,在鲲鹏山下哭嚎。

那座山便在那里,高高矗立,云雾缭绕其上,远远看去,便如神山。山名鲲鹏,于是,它的主人就叫做北溟龙鲲。

只是如今那常在山顶处负手而立的白衣身影,此刻安静地坐在一块乱石上,看着崖边傲然挺立的青松,脸上不见悲喜,只是望向青松的眼瞳中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焦虑。

有一身黑衣的男子垂手侍立一旁,低眉顺目,恭敬异常。

“子山。”北溟龙鲲轻声道:“消息可确实?”

黑衣男子敬畏地说道:“蛮荒国兵败伯阳城下,少教主如今便是被困在城中。”

一声微哼自北溟龙鲲鼻中发出,顿时常年聚拢在山顶,浓郁异常的天地元气开始颤抖。便是连天际划过的雷霆也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威势,禁不住有些呜咽地从两人头顶滚过。

“听说那夜有龙自云层后闪现身影,喷吐龙息灭去蛮荒国万余精骑。”黑衣男子迟疑地说道。

北溟龙鲲右手微抬,指间光华凝聚,便如一朵白花悄然绽放在流淌而过的空气里。他说道:

“世间之人多愚钝,不知有龙。可便连我也想不明白,如此心高气傲地存zài

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烽火之地,助大唐胜此一战。”

“我教虽号‘道天’,也不过是替天宣道罢了。一切还是逃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天道。”

黑衣男子心头微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只可惜,那几位黄袍祭祀未能最后一击得手,却落得个身陨的下场。”

“蛮荒国那祭祀神殿以为派出三名黄袍祭祀便能对付得了那个人,简直是荒谬愚蠢至极。”北溟龙鲲右手微微一紧,有灰色粉末自指缝间簌簌落下,重新与山石相融,不分彼此。

黑衣男子见他脸有怒意,顿时有些微诧。自己这位教主平时喜怒难得显现,唯独今日却是有了如秋风骤起,吹扫街头落叶般的肃杀之意。

看着北溟龙鲲指间怒放的白花,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角,舌尖上开始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嘴角裂开溢出的血丝混杂着津液被悄然吞入腹中。

“教主!那人用的是旭日剑。”黑衣男子轻声道。

以为眼前的这位教主会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怒意愈盛,然而惊讶地发xiàn

天上的雷霆渐渐隐去,却有阳光映在云霞之上,抹成一片醉人的红来。

北溟龙鲲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这抹红。

身边的黑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到总是淡然如水的教主脸上竟然浮现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原来,你从来没有忘却过我教给你的东西!”北溟龙鲲嘴角的弧线挂得很高,往日常入人眼的冷意便像是冰雪消融在拂过的春风里,了无痕迹。

黑衣男子眉头微蹙,突然说道:“教主,那少教主……”

“无妨,过些时日,想必就会归来。”北溟龙鲲似乎并不在意张无dí

是否会在伯阳城中囚困,再加上心情有些愉悦,因此语气里便多了几分轻松。

纵然如此,一语既出,便是决然地肯定。

青松因为扎根在岩石崖缝之中,根须错综盘结于山体之内。有风吹过,松针瑟瑟抖动,唰唰作响,白色云雾在枝桠间往来不定,便是阳光倾洒下来,也不过堪堪能看清那抹苍翠。

北溟龙鲲看着束手站在身边的黑衣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子山,你入教有四十年了吧。”

“自被教主赐姓为北,已是四十三载寒暑。”黑衣男子北子山轻声道。

眼中有些感慨,北溟龙鲲点了点头,说道:“唔,四十三年了,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忠心耿耿。”

有沉闷声响传出,北子山单膝跪地,低头看着眼前蜿蜒不尽,纵横交织的石缝,说道:

“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过去,当眼前皆是火海里挣扎的身影和狰狞扭曲的笑脸。那最后胸口的刺痛告sù

我,那支长箭已经栖息于我的身体之上,而我,以为我就要死了!”

“于是,我就倒在了已堆叠而起的人丛里,闻着他们身上发出的焦臭味。等着黑夜的到来,然后,再不苏醒。”

北子山顿了顿,随后突然以头触地,重重地拜了下去:“如果不是教主将我从死尸堆里救出,恐怕我早已堕入轮回了。”

北溟龙鲲伸出手,拍了拍北子山的肩膀,说道:“你要记住,是天不亡你,于是借我之手将你度出苦海。一朝苦尽,便是甘来。如今你的修为日渐精深,却仍然如此低调谨慎,实在让我很高兴!”

“如今天下即将大乱,便当是我教崛起之时,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北子山抬起头,触到北溟龙鲲看过来的眼神,微笑道:“是的,教主。一柄雪藏了多时的刀,总该是时候耀起它的锋芒。”

天地元气不知何时,围聚在北子山周围,有丝丝紫芒如雷光般在其内穿梭游走,滋滋作响。

北溟龙鲲白衣下摆猎猎而动,只是眼中那丝愉悦又化为了熟悉的森然冷意。于是,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北子山,说道:“那,便去吧。”

“教主保重!”

山道蜿蜒,因为常有云雾,湿意弥漫,石上苔藓绿意盎然,便有滑腻的感觉在鞋底悄然而生。

北子山看着那穿过云雾,消失于山脚之下的狭窄山道,开始微笑。

一路上时不时有如虬须般的树枝自转角处凸显,伴随着细碎落石不断从身边划过,在山道上磕碰几下,从一侧坠入崖底,良久,便有微不可闻的落地声幽幽传来。

这条山道,大概便有四十三年未曾走过了,走来,想必依然熟悉!

大唐庆历十四年夏,鲲鹏山间的蜿蜒小路,有一袭黑衫就着阳光穿过山间林木而留下的斑驳光影,不曾回头地下山而去。

第66章 温饱之后雪上的漫步

不过是夜暮时分,不舍的夕阳忘我地努力点亮世间的每个角落,将一缕残存阳光射入房间,在床头的墙上留下一滩光影。

桌上有碗清粥,虽然屋中生着炭火,可粥早已微凉。

吴桐坐在条凳上,用手撑着下颌,看着粥里清晰可见的白嫩鸡丝和青翠可人的葱花,有些出神。

“你看,都凉了!”朝夕夕埋怨道。半个时辰前是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这碗粥走进这间屋子,如今看到粥上的热气已然消散,自然心中有些愤然。

吴桐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熬的?”

不断地唠叨般的埋怨声戛然而止,朝夕夕讪讪地说道:“这个不是重点,你看粥都凉了!”

“你熬的?”

朝夕夕转头看着墙上的那个光斑,轻声道:“是丞相大人熬的。”

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提高声音道:“但是你要承认,这是我端进来的。”

吴桐用手抚着额头,一脸无奈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的朝夕夕,突然心里涌起阵阵暖意。远离家乡,没有了私塾先生严厉的管教,没有了三叔的一脸慈爱,却在这里,依然有人在关心着自己。

“九哥。”吴桐说道,有些满足,有些欢喜。

朝夕夕摆了摆手,说道:“哎,我说十三,没事别给我整什么肉麻的话。赶紧麻溜地把粥喝了,就算是对得起我们了。”

吴桐端过碗来,拿起汤匙,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滑嫩的鸡粥。带有几分凉意的鸡粥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便连白天受的伤都感觉好了几分。

朝夕夕退后几步,倚在门框上,看着在暮色下安静喝粥的少年,心里多了些羡慕。

粥并不多,顷刻便已见底,吴桐舔了舔粘滑的嘴唇,夸张地打了个意犹未尽的饱嗝。

“喝完粥,要不要出去走走?”朝夕夕走上前去,将碗筷收拾好,问道。

吴桐点了点头,说道:“好。”

随即起身陪着朝夕夕到厨房将碗筷洗干净,举步向外走去。

城里到处可见的白幡依旧在风中不断扬起落下,似乎在这个过程中便完成了对自家逝去亲人的召唤,盼得哪怕是一刻的再相聚。

暮色掩映下,白幡染上几分血色,便如同在夜风中开始燃烧,灼热了在这城中的每一个人体内奔涌的鲜血。

“九哥,我不太开心。”吴桐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还不曾融开的积雪,说道。

朝夕夕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有些黯然的吴桐,说道:“是因为有人死了?”

吴桐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说过,这是战争。既然是战争,便总是要死人的。可是,死的人太多了!”

“我也杀过人,也见别人杀过人,可是,却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一夜,便被吞噬了万余人的生命。”

“这里面有大唐的将士,百姓。也有蛮荒国的人。无论是哪一方,他们的亲人想必都在苦苦等待着他们的归去,可如今却只有一缕亡魂重回故土了。”

朝夕夕看着已近入土的半截残阳,说道:“十三,我们是修行者。”

“有什么不同吗?”吴桐不解道。

“修行者,超脱俗世之外,凌驾凡人之上。而我们的最终目的,便是不断地修行,窥得天道,成就强者。”朝夕夕看着吴桐的眼睛,正色道。

吴桐脸上的疑惑之色愈盛:“这岂不是和道天教有些相似?”

朝夕夕微抬右脚,用脚尖在雪上轻碾,看着那明显凹陷的雪坑,说道:“修行之路,殊途同归。道天教之所以被众多修行者敌视,正是因为它借天之命,不择手段。”

“不过。”朝夕夕语气突然顿住,微一愣神,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说道:“道天教的教主却是个极为了不起的人物。”

吴桐弯腰,从地上揉起一个雪团,随即放在自己额前,那丝冰凉有些彻骨,让他的心情反而有些平复下来。

而此刻听到出自朝夕夕口中的称颂,有些奇怪,便说道:“九哥你很少夸人,便是天才如六哥,你都视作平常。虽然你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可我知dào

,你骨子里是个很傲气的人,在你眼里,值得称赞的人实在不多。”

“所以,我不禁有些好奇,你刚才所说的道天教的教主,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朝夕夕看着吴桐脸上露出的那一丝认真地好奇,突然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有那么神mì

。离这里三百余里,有座高山,名为鲲鹏。道天教便在那山上。道天教的教主有个很特殊的名字,听了就不会忘记。”

“鲲鹏山?”吴桐轻声道。

“是的,鲲鹏山正好在蛮荒国与大唐之间的要道上。虽说我从不屑于道天教的行径,可是,对于他们始终将蛮荒国的精锐挡在山的那头,也是很佩服的。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蛮荒国的军队竟然兵临大唐边疆,几欲挥军南下。”

“想来应该和那常年在山顶潜悟天道的道天教教主有莫大的关系。”

吴桐伸手穿过在风中被吹得散乱的发丝,在头上挠了挠,突然说道:“那他莫非是……”

朝夕夕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那马车主人的老师!”

不知dào

为何,吴桐此刻却觉得朝夕夕露出的暧昧笑意有些可恶,可偏偏自己的脸上却有些发烫,连方才雪团留下的凉意都在不经意间匿去了踪迹。

“哟,我们的十三什么时候都学会害羞了?”朝夕夕发xiàn

吴桐脸上浮现的一抹红晕,出口调侃,随即便有些想要发笑。

吴桐右手食指轻点,天地元气顺着流淌的空气聚拢过来,隐隐形成气柱。

朝夕夕笑意顿时尴尬地停在脸上,随即叫道:“十三,你竟然想对我释出樊笼?”

五指轻拢,气柱崩散,天地元气消散无形。

吴桐说道:“九哥,你为何对那教主如此推崇?”

此时繁星高悬,唯有明月倾洒银霜,夜风吹过,纵然穿着皮袍,却依旧感到几分挡不住的微寒。

朝夕夕紧了紧脖子处的衣襟,说道:“因为,自他担任教主六十多年来,从未败过!”

“一场都没败过?”

“一场都没!”

吴桐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因为他常年呆在鲲鹏山,不曾下山的缘故吧。”

朝夕夕摇了摇头,说道:“大唐之所以选择默认鲲鹏山的存zài

,除了它的地理位置外,更多的原因在于,他曾经连败大唐十一位返虚境修行者?”

“传说中,他已经踏入炼虚合道之境,纵横间,恐怕难有敌手。”

吴桐默然不语,过了良久,抬起头,问道:“他的名字是……”

朝夕夕看着吴桐的眼瞳,认真地说道:“北溟龙鲲!”

再一次说出这个名字,依然有着敬意,却再也不会畏惧,因为朝夕夕眼里看到的瞳孔中有着灿若星辰的光芒开始点亮!

第67章 名字刻于石上

“九哥,合道境是怎样一个境界?”

“不知dào

。”

“……”

“不要这样看着我,因为我没有看见过。”

已是入夜,遥望天空一派泼墨。夜幕里冷清的弯月框出浅薄的天空,如墨浓研的苍穹在繁星的点缀下显得分外深邃,只有间而响起的老鸹的叫声划破寂静。

吴桐随着朝夕夕踏着积雪,沿着白日里留下的深深车辙印,一路随口说着无意义的对话,向城门方向走去。

借着清亮的月光,吴桐隐隐约约看见城门处有一团肥胖的身影正在摩挲着什么。

“六哥!”吴桐高声喊道,却诧异地发xiàn

沧云旭仿佛没有听见,依然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和朝夕夕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脚步加快,在如絮的积雪上留下几行深深的脚印。

夜更深,黑暗慢慢在聚拢,仿佛天地间的夜色都凝聚在了这道拱卫伯阳城,拱卫大唐的城门之处,而且渐渐凝结,形成一片巨大的黑色暗流。

暗夜如山,将他们毫不怜惜地裹在其中。

城门处依旧静悄悄地,时间仿佛就此凝固,唯有沧云旭发出的喘息声,引地空气不住地打颤。

吴桐看着沧云旭,见他的手轻轻扶在一块石碑上,微低着头,额处早有汗水滴落在地上。

“六哥,你这是……”朝夕夕看着那块近乎融入夜色的石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禁不住开口问道。

沧云旭抬起右手,用手背擦了擦早已被汗水打湿的鬓角,轻声道:“我在立碑!”

吴桐想起丞相说的话,于是回过身去,看着城中又多出来的几块白幡,内心深处有根弦突然被拨动,生出几分异样的滋味来。

有晶莹自朝夕夕眼角漫溢,他知dào

沧云旭为何深夜独自在这里,抚着这块青石碑,神情黯然。

那六道身影便是在他们身前被撞得四散横飞,最终伤重不治。

于是,沧云旭和朝夕夕曾经无比地懊悔过自己为什么没能独立顶住城门,那种无力感甚至成为了他们修行上的魔障。

心魔不去,境界难升!

所以沧云旭主动请命来立碑,为的便是破去心头的魔障。

“十三!”沧云旭转过头,看着正默然立于一旁的吴桐,说道:“你的字写得比我好,你来!”

说罢,退后一步,走到朝夕夕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吴桐点了点头,这是他想做的事情,更是他愿意做的事情。

而且,他懂沧云旭,明白此刻这个胖胖的六哥心中的自责。

所以,他右手抬起,食指探出,体内念力从奇经八脉而发,凝聚在伸出的食指间,轻轻地抵在石碑上。

“十三,我念,你写!”沧云旭突然说道。

“好!”

沧云旭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眉心,随后从唇角吐出一个又一个或优雅、或乡土的名字来。

天地元气微微波动,然后随着吴桐手指在石碑上滑动,有青色石粉簌簌而下,洒在地上的那片白色上面,仿佛开出一朵青色的花来。

“他们曾与我等并肩而战,拱卫大唐北疆大门。如今虽然身死,不被世人知晓,可我们终究是看到的!”朝夕夕看着在石碑上开始逐一出现的名字,纵然极其陌生,甚至根本无法将这些名字与脑海中出现的人物对应起来,可是,心中的激荡却始终无法平息。

于是,他伸手整了整身上的青衫,吟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1)

“他们的事,我们知dào

,所以,我将视他们为同袍!”朝夕夕转过头,看着身旁的沧云旭,正色道。

沧云旭一笑,带着有些释然的轻松,说道:“不错,我们知dào

!”

最后一行字带着一丝哀伤和敬意刻在了石碑上。

朝夕夕看着石碑上那“同袍谨立”四个字,与沧云旭对视一笑,随即闭上眼睛,将手指放入嘴中咬破,仔细地将那几行因为吴桐指间涌出的风~流意铭刻而成的名字轻轻抹红,忍住有些眩晕的感觉,站直身体,随后弯下腰去,肃然地对着石碑鞠了个躬。

……

……

一间窗口透出幽幽灯火的屋子外,张小花靠在树上,歪着头看着远处方才发生的一幕,想了想,说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有清丽声音自屋内传出:“你没看明白?他们是在为死去的将士立碑!”

“主人!”张小花有些抱怨道:“我自然是看出来他们是在立碑,我只是想不明白,那些蝼蚁,死了便是死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屋内的声音里似乎有着一丝同样的不解和纳闷:“在有些人眼里,并不像我们那般,将修行者和世俗人分得如此清楚。因为,他们出世,与世俗人的一切交织在一起,便能感受到那些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世道循环。

“其实我原本也以为,天枢处的人也和我们是一类人,可如今看来,是有些想错了。或许说,原来可能一样,只是,现在多了些不同!”

张小花抬起手,指了指城门处临风而立的一道身影,说道:“是因为多了个他?”

窗户里透出的光亮突然骤暗,随即恢复了往昔模样。

“或许,真的是因为多了个他!”

仍然一身白衫,仿佛从来不会沾染一点微尘。张无dí

在夜风里伸出手指挑起额前有些散开的刘海,轻轻吹了口气,看着那些发丝欣喜地微微颤动,说道:“也或许这本来就是唐人的作风。想着要为死去的人做些什么,哪怕对方已经陷入永久的沉睡之中。”

张小花摇了摇头,嘴角微咧,有些满不在乎地说道:“可那有什么用?”

“想来应该是为了求个心安!”张无dí

略一弯腰,遥遥地向城门处拱了拱手。

而在她目光及处,月光如水倾洒,白雪之上与之映照宛然的三道影子被拖得极长,虽然看似清冷,却有看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在其上翻涌。

注:(1)摘录的是《诗经》中的《秦风·无衣》,在作品中当做是朝夕夕所作。

第68章 幽梦并不仅是一帘

那是一片海,如天般蓝澈,微微泛起的波澜,拱动着浪花拍打在岸边的黑色礁石之上,随即飞溅开来,打湿了安静的空气。

吴桐看着那片海,眉头微蹙,因为其中蕴含的力量太过强dà

,而这份强dà

深深地藏在海的平静中,愈发显得恐怖。

有人踏浪而来,手中三尺长剑,却是如墨般的黑色。那一袭青衫,随风而动,衣袂拂动间有着说不清的儒雅,甚而透出丝丝的风~流宛然。

仍是艳阳高照,却看不出秋冬春夏,便连时辰都在脑海中变得模糊而不可分辨。

而那种阳光,微暖,穿梭于微隙的气息,有些舒淌、漫长,便这样,将天空盈满,更衬得阳光下的那道有些尘陌,充溢着那抹深不可测的身影孤清而飘逸。

吴桐有些紧张,因为他所感知到的那份海的强dà

逐渐化为那道身影身上开始散发出的强dà

气息,无法避免,直如此刻的阳光。

他惊讶,身体却僵立在原地,却如那些黑色礁石一样,静穆地黯然不动,看着那连绵不断的浪花拍打过来。

身影越来越近,面目开始变得清晰,吴桐嗅到了一种可以被称之为是熟悉的味道,而这种味道,是应该刻在心上,印在骨子里,擦不掉,抹不去。

长剑握在来人的手上,那无缝的剑刃,随着那自天上铺洒而下的清丽阳光,发出类似嘲讽般黑魆魆的幽光。

“长铗!”吴桐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迎着流淌不息的空气,长剑高举,天地元气在海上急速汇聚,尽皆灌入剑中。

身影开始微笑,随即化为森然的冷意,那仿佛斩破天际的剑光自上而下,一闪即逝。

一道惊雷炸响。

“啊……”吴桐猛地从床上坐起,不住的冷汗自额前滴落,而背后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有些沁人心肺的冷。

“做噩梦了?”有温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吴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诧异于眼前这位身份特殊的大人为何此刻会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的屋中。

于是,他说道:“是的,丞相大人!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丞相伸出一根手指,便这样,很随意地挑了挑灯芯,看着油灯变得更亮了一些,将吴桐脸上还未曾掩去的惊惶照得一片通透。

“你梦见了什么?”丞相有些好奇地问道。

吴桐接过丞相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自己润湿的发丝,说道:“一片海!”

“一片海?”

“是的,一片海。湛蓝,望不见边际的海。”

丞相的唇角有些上扬,一丝戏虐淡淡浮现:“一片海就将堂堂的天枢处十三执事吓成这样?”

吴桐摇了摇头,轻声道:“可那片海上,有个人。踏浪而来的人!”

丞相有些开始肃然,他看着吴桐因为惊惶而变得泛出一丝苍白的脸颊,问道:“踏浪而来?”

“踏浪而来!”吴桐正色道。

天上不时有雷声滚过,惊扰了多少人枕上的清梦。

油灯散出热意,便有飞虫自窗户缝隙中挣扎而入,欣喜无比地扑向那团微弱的光明,随即在“嗤嗤”声中,化为灯火摇曳间的缕缕青烟。

丞相有些沉默,看向吴桐的眼神中便多了几分异样。

手指在桌上轻叩,发出“笃笃”的沉闷声响,却有些如惊雷般响起于吴桐的心上。

半晌,丞相停止了指尖与桌面的相拥相离,说道:“方才,我在屋外,觉得此处天地元气波动异常,以极快的速度涌入你的屋子。我不知dào

你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便想着过来看看。”

“推门进来,却见你大汗淋漓,在床上僵卧。而涌入进来的天地元气凝若实质,聚拢成墙,挡在你的床前,让我不得进前半步。直到你自己惊醒,这气墙才瞬间崩塌,融于空气之中。”

“所以,我想,在你的梦里,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吴桐披上外套,从床上起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轻轻抿上一口。

冰凉的茶水入喉,吴桐眼神里方才恢复了一些生气。他眯起眼睛,看着桌上油灯中跳动着的火苗,说道:“我站在岸边,有人踏浪而来,手持长剑,裹挟无穷天地元气,向我当头斩落。”

“他的手里,那把长剑,名叫长铗。”

吴桐话语微微一顿,看着丞相眉宇间因为皱起而流露出的不解,继而说道:“那是我的剑!”

“你是说,你梦到,有人拿着你的剑来杀你?”丞相眉宇依旧不展。

吴桐点点头,闭上眼睛,那个梦便如画卷般清晰地在脑海中复现,他又一次看到了梦中人的脸,而这一次,因为仔细,所以看得便很清晰。

他终于知dào

了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而这熟悉却在清醒后变得愈发地心寒。

“不是有人拿着我的剑来杀我。”吴桐缓缓睁开眼睛,对着丞相,认真地说道:

“而是,是我拿着自己的剑来杀我自己!”

话很拗口,更是有些难懂,可丞相却听明白了,可是,出乎吴桐的意料,他眼瞳中看到的不是丞相露出的惊讶,却是一抹欣慰的笑意。

……

……

张无dí

站在窗前,看着掉落如水银霜的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屋外的张小花,正抱着一些干草,喂着马车前的两匹骏马。听到叹气声,走过来说道:“主人,可是有什么事情?不然何故叹气!”

张无dí

解开发髻上的布带,长及过腰的发丝畅快地在夜风中扬起。

“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做过的梦?”

张小花摸了摸腮边的胡茬,想了想,说道:“噢,哪里忘得掉。自己想要杀自己的事情,总是会记得比较清楚的。幸好那只是个梦!”

“想到自己拿着家伙,沿着小道奔跑而来,对着另一个自己挥剑便杀的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张小花咧了咧嘴,似乎想发出几声自嘲的苦笑,却禁不住在夜风中猛地打了个寒颤。

张无dí

伸出手,撩开几绺挡在眼前的发丝,说道:“你该知dào

这个梦的意义!”

张小花点点头,随即有些纳闷道:“主人,不是每个修行者巩固了化气境之后,在某个时刻都会有这样一个梦么?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值得你叹气的!”

张无dí

转过头,看向那间从窗户里透出微弱光亮的屋子,轻声道:“恐怕,今夜有人入梦了!”

第69章 屋外的尴尬,屋内的期待

“入梦?”张小花诧异地转过头,随着张无dí

的目光看去,随即有些恍然,然后便是极度的不可置信:“主人,你是说那小子入梦了?”

张无dí

没有回答,只是出神地看着那透出窗户的缕缕微光,任凭那如涛般纷至沓来的夜风吹起自己随意散开的发丝。

这一刻,没有人听得见她内心里惊诧的声音。

因为即便天才如她,在巩固化气境之时的入梦,也只是沟通了部分天地元气,何曾见过有人居然能在入梦之时有如此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

之前曾经与张小花共同认为,那间屋子里的少年身体必然有些问题,不然在之前的出手中不会仅能操控些许天地元气。

可在今夜,方才发生的一幕,却险些颠覆了她的观点。

终于,张无dí

转过头来,看向张小花,却发xiàn

对方眼神中有着同样的震惊与不解。

张小花感受着散去的天地元气,有些迟疑地问道:“他该不会本来就是化神境的修行者了吧。”

夜已深暮,只是月光依旧清冷,屋前栽种槐树的树枝上早已不见往日的那抹翠色。空荡荡的枝桠上,枯草堆成的鸟巢间,有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极度不满地看了看打扰了自己休息的两人,发出几声“啾啾”的低鸣。

张小花脸色一沉,微一抬手,握拳正欲挥出。

一只白皙的手挡在了张小花的身前,也留住了那正欲缩回脑袋的鸟儿性命。

张无dí

摆摆手,淡然道:“何必与那禽鸟一般见识。”

见到自己主人这般说话,张小花悻悻地收了手。

他低着头,再抬起的时候,脸上多了一丝莫名的笑意:“主人,我发xiàn

你变了!”

迎着张无dí

的目光,张小花认真地说道:“以前,你对我们这些下属们很好。可是,对于其他人,其他事物,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你喜欢男装,性子便也如同男子一般,杀伐果duàn

。”

“可是如今,你却会因为一只杂毛鸟而来制止我。所以,我觉得,你变了,变得不再那么凛冽,变得开始有点像个女人了!”

“而且,这一切,似乎发生在你遇到了那个小子之后!”

张无dí

静静地听着,便像是听着与己无关的故事,只是在最后,将右手食指拇指并拢,微微绽起一道吞吐不定的光华,似乎有些浑不在意地说道:“今夜,你的话好像说得有点多了!”

“咕咚”声自张小花喉间响起,他艰难地吞下一口涎水,脸上堆满了尴尬,不禁开始有些后悔起晚上多喝了几杯,以至于现在口无遮拦,将心头所想之事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啊,主人,我有些乏了,这便去休息。”张小花故yì

当着张无dí

的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向马车旁的帐篷走去。

只是走出几步,突然回转身来,轻轻地说了一句:“主人,现在的你,我很喜欢!”

然后,脸上再次浮现出方才的那抹笑意,说道:“想必,某些人,会更喜欢!”

张无dí

看着张小花离去的背影,心中划过一丝暖意。这道背影,打自己懂事起便一直守护着自己,遮风挡雨,总是做着属下的事情,却扮演着父亲的关爱。

可便是这样一个人,在满是青霜的月光铺洒下,会突然用这样不正经的口吻调侃着自己。

张无dí

看着自己指间的光华,微微摇头。

她有些奇怪,为何在大唐北疆如此寒冷的夜里,如冰般彻寒的风拂过,自己却反而有些燥热起来,便是连一贯有着冷意的脸上都有着一丝滚烫在滋生。

她极其郑重地朝着那间屋子再看了一眼,按了按自己有些酸楚的眉心,转身进屋,再无声息。

……

……

“你入梦了!”

屋内,油灯上的火苗轻轻颤动,将坐在桌旁的那个少年映成墙上因为模糊而变得有些不真实的虚影。只是,掩抑不去的茫然之情浮现在他的脸上。

丞相因为吴桐的茫然而觉得有些无奈,于是,他再次用一种极其肃然的神情说道:“你入梦了!虽然不知dào

为何是出现在你踏入化气境中期之时,可入梦就是入梦。”

“入梦?”吴桐并不因为丞相的肃然而感到解惑,反而脸上的茫然有些大张旗鼓起来。

丞相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户打开,便有寒风顷刻涌入,将那挣扎不定的油灯扑灭。透进来的月光照在桌上,也照在少年的脸上,那是一种期待,一种从窗前人的口中得到答案的期待。

“入梦,是每个踏入炼精化气之境后,首次巩固境界或者说是真zhèng

成为一名化气境修行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他会做梦,会梦到面对自己;一个充满杀意,决然出手的自己。”

“而这个梦中的自己,他的修为有多深,便意味着这个修行者将来的潜力有多深。简单说来,如果你梦到的那个自己,有着化神境的修为,那便是说,你将来必然能踏入化神境。但是,也仅能踏入化神境。至于之后的炼神返虚,炼虚合道乃至更高的境界,多半是终生无望。”

吴桐眨了眨眼睛,他听到了“多半”这两个字,于是,他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说,也会有例外?”

丞相点了点头,说道:“这便与地点有关,凡是梦中事发生的地方越宽广,越险峻,那便是有望成为比梦中自己更高一阶乃至更高的修行者。例如,你梦见的是海!”

吴桐将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尽,感受着自内而外的寒意,挠了挠头,说道:“原来这就是入梦。未来的修行尽头便被那个梦中的自己所限。”

丞相没有听见吴桐的话,只是抬起头,看着窗外天边挂着的明月,怔怔出神。

寒风自领口灌入,丞相微微一凛,回过神来,突然说道:“也有例外!”

吴桐猛地站起身来,眼中点亮光芒,远胜方才的灯火。

他问道:“什么例外?”

“有一种人,他的修行之路不可测。”丞相沉声道:“因为,那种人,在梦中只做了一件事!”

吴桐心脏开始急剧跳动,便连自己耳边都似乎想起了那如鼓声大作的心跳声。于是,他问道:“什么事?”

丞相看着吴桐,诧异于他脸上那份期待中夹杂着的坚毅和倔强,更惊讶于他眼中那团开始燃烧的光明。

那个温煦如故的中年人笑了,只是笑意里多了几分难以名状的苦涩,他说道:

“杀死梦中出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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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他们睡了,所以我来试试

话语入耳,吴桐心跳骤剧,眼瞳急缩。那自身旁掠过的寒风,也不过让他额前的刘海不住地拂动。

在两人的四目相对间,空气突然有些凝滞,便连吴桐的呼吸都似乎变得有几分艰难。

“丞相大人。”吴桐望着正倚在窗前的丞相,说道:“您是在开玩笑吗?这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我想,也不可能有人能办到。”

丞相看着吴桐,见到那张年轻清秀的脸上因为心急而添上的如血般的红色,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至少,我知dào

两个人!”

屋中渐渐开始变暗,屋外那些树梢的枝桠开始摇曳,方才还在倾洒余晖的明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厚厚的云层遮掩,天幕上的那抹黑便在有些开始肆虐的风中变得愈发浓郁。

有滴答声在屋顶响起,不久便化为不间断的噼里啪啦、不断作响的声音。

万千雨丝破开夜的漆黑,从天际垂落,急促地打在屋顶上,悄然地没入于积雪中。

丞相轻轻地将窗户关上,却掩不住那如雾般地湿意渗入屋内,打湿了自己鬓角中隐隐的斑白。

吴桐走到床边的柜子旁,从抽屉里拿出火折,走到桌旁想要将油灯点上,却发xiàn

那火折已不知多久没用,早就没了功效。于是,他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想着刚才丞相口中说的话,不禁出声问道:

“大人,可是天枢处的两位先生?”

丞相微屈食指,随即轻轻一弹,有灼热气息从指间迸发,顷刻间落在油灯灯芯之上。那有些微黄的灯火开始欢悦地跳动,用光亮将屋子盛满。

“他们?”丞相下颌微抬,似乎惊讶于吴桐的猜测,继而想到他接触的修行者的数量,然后开始恍然:

“我说的那两个人,其实你都知dào

。”

吴桐诧异道:“我知dào

?”

“不错!”丞相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桌旁,挪过椅子来坐下,神情却开始肃然:

“一个,是道天教的教主!”

“北溟龙鲲?”吴桐讶然道,心中却不由地一阵默默地欢喜。

丞相五指握拳,轻轻地敲着自己右侧的肩膀,说道:不错,正是北溟龙鲲。”

“至于第二个人,哼,就是你们天枢处三层楼的那位大先生!”

天上的惊雷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急躁,开始在云端滚过,有淡紫色的电芒穿梭游走,更让那落下的雨幕平添了几分威势。

吴桐咂了咂嘴,突然想起二先生在谈起三层楼那位时脸上浮现出的敬畏。如今听到那神mì

的大先生居然是能在入梦时自破限制的两个人之一,心里的欢喜瞬间转变成充溢的自豪。

似乎是看出了吴桐的想法,丞相语气却开始黯然:“只可惜,他们两人,一人自闭于鲲鹏山顶,几十年不曾下山;另一人,破门而去,从此再未现身。”

“不过,幸好,他们都有一个好弟子!”丞相轻声呢喃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沉浸在自豪中的吴桐,没有听清丞相最后说出的话,但是他记住了,世间至少有着两人,做到了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那便是奇迹!

丞相倒了杯茶,端在手中,将念力缓缓涌出。不过片刻,茶水之上开始有些袅绕热气逐渐升腾,这才抿上一口,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如今,你算是进入炼精化气中期了,虽然想来,你也不可能达到那两人的境界,可有朝一日,踏足返虚之境,应该还是有所希望的。”丞相轻轻晃动着手中的茶杯,那有着淡淡黄色的茶水沿着杯壁不停盘旋,腾出的热气便不再含蓄。

终于,丞相放下茶杯,问道:“既然你已经是个化气境中期的修行者了,那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吴桐想了想,随即一丝笑容爬上他的脸颊,语气却极为认真:“唔,我要去和某人讲讲理。”

……

……

张小花躺在帐篷内,听着雨水打落的噼啪声响,闭着眼睛,却不曾入睡。

突然,他听到有毫不掩饰的脚步声朝自己走来,而这个脚步声有些熟悉。

掀开帐篷的帘子,看着打着油纸伞,站在积水中的吴桐,张小花眼皮有些跳动。

他说道:“你来找我?”

吴桐点点头,却默然不语,静静地看着帐篷内的张小花,只是没有人注意,他将手中的伞握得更紧了些。

“有什么事吗?”张小花有些好奇,而好奇往往会使人头痛,所以他的手此刻正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而不舍得放下。

吴桐轻轻说道:“对于我这么晚来找你,你怎么看?”

张小花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似乎问得有些愚蠢,于是咧开嘴笑道:“当然是用眼睛看了!”

吴桐眼前突然有些发黑,便有少许冷汗沿着额角滑落。

伸手擦拭去那滑落的汗滴,吴桐这才想到自己问得有些奇怪,便跟着张小花一起,开始笑了起来。

“其实,我今晚来,只是想再试一试!”笑过之后,吴桐认真地说道。

张小花的大手扶在额前,发出轻微而痛苦的呻吟:“你当花爷是专门接客的娘们?客官你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吴桐有些不好意思,歉声道:“先前我说过,只能打得过你。这话现在想来有些欠妥,便在这里向你道歉。”

张小花一怔,看着少年不似作伪的神情,便摆了摆手说道:“花爷我也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了想,他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又冒雨来我这里要和我切磋呢?”

吴桐脸上的歉意愈盛,他撑着伞,微微躬了躬身,说道:“因为,他们都睡了……”

“……”

有怒意在张小花眼瞳中闪现,天地元气撕开雨幕,从四周灌入,天上雷声不断,偶有白芒划破天际,一时将天地照得如雪般彻白。

“你打不过他们,所以便来找我?他们都睡了,所以你又来找我?”如雷般地怒喝从帐篷中直穿而出,震得吴桐手中的伞面瑟瑟发抖:

“既然你这么喜欢来找我,那你便去死吧!”

一只拳头穿过雨幕,直击而来!

第71章 由得它来报仇

这是吴桐第四次直面张小花,而心底的那种兴奋还是如此地不可抑制。

手轻轻垂落,伞面便自然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那势可穿石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伞面上,劲力穿透而去,将伞骨击得四散飞去,唯独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杆子握在吴桐的手中。

张小花咧嘴大笑,势头不减,念力裹挟在拳意之中,在吴桐的眼瞳中越来越近。

“你似乎忘了点什么!”吴桐抽身后退,伞杆在已被润湿的地面上拖出几道交错纵横的痕迹来。

张小花眉头微蹙,身形瞬时顿住。雨水径直地打落在眼皮上,随即悄然溅开。

“唔,我差点忘了,你是个符师。”张小花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雨渍,说道:“怎么,又想偷偷借机布下符阵?”

“花爷是虽然是个粗人,但是却没有那么笨,怎么会上你两次当?”

千万银丝中,张小花略带些枯黄的发丝开始散着一股细细的亮光,便如黑夜中的萤虫开始闪亮。

吴桐心中一凛,再看向张小花的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很清楚,自己的修为终究只是化气境,哪怕经lì

了入梦,却并不会在此刻提升自己的修为。而那个有着络腮胡子的男子,却是实打实的化神境修行者。上次被一掌拍飞的痛楚还十分清晰地停留在记忆中。

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手有些颤抖,毕竟,在肉体的强dà

上,吴桐深知自己远比不上那肌肉虬结的张小花,而方才那直接而来的一拳,纵然被油纸伞卸去了不少劲力,但依然让自己有些扛不住。

张小花笑得很开心,其中更多的便是得yì

:“我看你能挡住我几拳?”

吴桐摇了摇头,轻声道:“你的话感觉有些多了!”

风急雨骤,却因为两旁树木的枝叶早已落尽,于是便缺乏了那惹人留心的沙沙婆娑声。地上的积雪因为雨水的冲刷渐渐消融,与天上坠落的同族相遇,尽皆化作浅坑点点的一地水泊。

鞋底踩进积水,因为水珠四溅,便如同夜幕中的朵朵晶莹的花儿,一路绽开。

天地元气透过雨雾渐渐凝聚,有丝丝奇异的力量从四方缠绕而来。虽然每一丝的力量并不强dà

,可当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却禁不住引得吴桐眼瞳微缩。

吴桐伸手轻轻挥舞,想要将这些如蛛丝般的力量弹开,却诧异地发xiàn

,这种力量并不具备那么强dà

的力量,可是却有着令人头疼的黏性。除非使用至刚至强的手段,硬生生将其斩断,否则任凭自己的念力如山如海,也难以将它破除。

于是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眸中却渐渐升起几分好奇,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张小花。

仅仅数息时间,这种束缚感越来越强,如浪涛般席卷而来。

“你挣不脱的,虽然不如你的樊笼,可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破开的。”张小花笑了笑,说道。

吴桐感受着如潮般而来的束缚,低下头,却将手中的伞杆握得更紧了些。然后,他抬起头,说道:“很荣幸,你还记得我是个符师。只是,很可惜,你还是忘记了,我最拿手的是什么。”

张小花有些不在意,眼神却不由地在吴桐身上扫过,看着那如自己一样,湿得通透的衣衫,正欲张口嘲笑几句。

可目光最后停留在被吴桐紧握在手中的那根伞杆上。一个念头闪过心底,随即便是开始有些紧张。

念力奔涌而出,灌注在伞杆之中。吴桐自然地举起它,闭上双眼,猛然挥落。

劲风四起,似乎有嗤啦声在空气中迸响。

“看来我真的是太健忘了,居然连你最擅长的东西都没有放在心上。”张小花感受着自己散出的天地元气被吴桐劈开,挠了挠头,自嘲地说道。

吴桐看着手中因为承shòu不住太多念力灌入而弯曲的伞杆,随手将它一掷,看着那道长影穿透漫天雨幕,融入如墨夜色,不见踪迹。

张小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突然耸了耸肩肩,说道:“现在你没有兵器在手,符阵自然我也不会进入。莫非你还要用出点什么符师手段?”

吴桐想了想,有些认真地说道:“好像,你果然是真的太健忘了。”

张小花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怎么,你觉得你还能打赢我?”

吴桐摇了摇头,随即叹了口气,说道:“虽然不情愿,可是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剑,你也不入符阵,我很难赢你,多半还是个落败的下场。”

“不过因为路上你主人的那道如同樊笼般的符,让它很不高兴!”

张小花有些意wài

,说道:“莫非你打不过,便要去请那死胖子出手?”

“报仇之事怎能假手他人?”吴桐正色道。

张小花满目地疑惑,想不通这眼前少年为何突发失心疯,开始胡言乱语。眼神飘忽间,却忽然看到屋中窗前有清瘦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那如小白花一般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他知dào

,自己的主人一定猜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肃然!

一声清亮的嘶鸣划过深夜的寂静,随后便是急促的马蹄声开始踏来。

老马四蹄翻飞,不过几个眨眼功夫便从雨雾中闪现,来到吴桐身边,伸出自己的长舌头,亲热地舔着少年脸上的雨水。

吴桐扶着老马的脖颈,感受着鬃毛上的满手湿意,轻声道:“长卿,还记得来伯阳城途中,在那片黄土之上,发生过什么吗?”

老马眨眨眼,想到自己居然被一张符困住身形,不得动弹。这是自己从未受过的屈辱。于是,马眼中透出的愠怒在张小花看来,居然带着十足的人性化。

“这……这不是你的马么?”张小花被老马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说出来的话都有些磕碰。

吴桐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了蛮荒国精骑兵临城下时,自云端出现的巨爪,那巨大身影眼中露出的慈爱。再看看自己身边正用前蹄在泥泞土地上刨蹭,不住打着响鼻的老马,突然感到眼前有些发黑般的晕眩。

“我不和畜生打!”张小花正色道。

狂风大作,天边铅云翻滚,暮色沉垂。

老马一甩脖子,挣开吴桐抱着的双手,四蹄用力,刹那间越过雨雾,向张小花冲去!

第72章 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马蹄踏处,落雨纷飞,便是积水处溅起的莹白也都被那穿破帘幕的身影带得四下倾洒,那直奔而去的气势,竟然连坠落而下的万千银丝都有些滞缓。

张小花起初只是不屑,然后便是凝重,最后有极大的震惊之色浮现脸上。

他看着疾驰而来的老马,左手虚划半圆,竖掌凝于胸前,身躯微微下蹲,右肘抬起向后支出,手指握紧成拳。

他不知dào

为何眼前这匹老马不过嶙峋瘦骨,却能爆fā

出如此惊人的速度。于是瞥了一眼孤身站立在雨中的吴桐,心下感慨,大概这便是有什么样的主人便有什么样的牲畜了吧。

虽然看似久长,但十来米的距离不过转眼而过,老马将头低下,便这样,狠狠地撞在张小花挥出的拳头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老马长声嘶鸣,那歪向一侧的马头上,无数雨滴从鬃毛间飞出,随同天上的密雨坠落地上。

张小花踉跄后退,从老马身上传过来的力量,让肉身力量强横的他,都无法承shòu。于是,在退出一丈开外后,终于还是“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红得有些深沉的血来。

“长卿!”吴桐抢上前去,仔细检查了老马的身体,却惊讶地发xiàn

它正龇牙咧嘴地摇着头,似乎张小花的那一拳让它觉得颇为疼痛,而身上却不见丝毫伤势。

扑通,有重物落于水中的声音,吴桐转头看去,张小花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一种难言的敬畏。

有白衣身影婀娜而来,撑着伞,遮在张小花头上,同时将一个青瓷小瓶递到他的手中,这才开口道:“那夜在长安城,我便觉得你这匹坐骑有些与众不同。却没想到居然能在肉体力量上将小花击伤,莫非是有着圣兽血脉?”

长时间的沉默,让敲打着屋顶砖瓦上的雨声格外地清楚起来。

这不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甚至可以说随口便能应上。

可是,便是这样一个问题,让吴桐怔怔地站在雨中,目光却盯着不断打着响鼻,摇头晃脑的老马。

他知dào

被自己唤作“长卿”的老马有着很多特殊的地方,例如速度,例如嗅觉,例如感知,例如……

可在自己心底,他终究认为这不过是有些神奇罢了。

而在亲眼看到那自云端出现的巨大身影后,他心中已然隐隐觉得自己的这匹老马与那伟大存zài

之间,必然有着什么说不清的特殊关系。自己闲暇时候也曾做过诸多猜测,却总是觉得那些想法结果太过离奇。

此刻听到张无dí

的询问,却不由地对始终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老马突然有了一丝陌生。

吴桐低下头,任凭那冰凉的雨水连绵不断地敲打着自己早已湿透的发丝,凉意随着细密毛孔沁入肌肤之内,混在血液中浸寒心房。

老马转过头,看着沉默的少年,轻轻地伸出舌头,便如往日一般,将那份黏湿热意替换去他脸上冰凉的雨水。

感受到脸上的那份腻软,吴桐突然微笑起来,心中的寒意因为热血的不断涌入,而悄然散去。

是啊,纵然是百般离奇又如何,它终究是陪着自己长大的老马,与自己同过生,共过死的长卿!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吴桐脸上浮现的浅浅笑意,张无dí

似乎猜到了什么,于是,便不再追问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伸手理顺了自己额前的刘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马,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施施然回屋去了。

“你没事吧?”吴桐微笑着问道。

张小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后说道:“花爷我还死不了。”

见老马正用它的脑袋温柔地在吴桐怀中蹭着,张小花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花爷一世英名,居然被一头畜生给生生毁去。嘿,劲儿还真大!”

努力地撑起身体,方才从小瓶中倾出的药丸早已随着津液吞入腹中,伤势片刻间便缓和了许多。

张小花正欲转身回到帐篷中去,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入梦,便是修行之限的遥望。哪怕纵然是知晓自己止步化气之境,但是有句话却是昭昭不泯,便是谓之天道酬勤。”

“不是杀死梦中的自己?”吴桐好奇地问道。

张小花迟疑了下,随后说道:“我也不甚明了。你也知dào

,花爷是个粗人,所以这番话自然不是我能说出来的。”

吴桐好奇之情不禁勃然而发,忙问道:“那是何人?”

“自然是教主大人!”张小花说得自然之极,理所应当。

想到在朝夕夕和丞相大人口中那风华绝伦般的逆天人物,吴桐心中突生神往之意,随后想到自己与他之间如同天堑一般的差距,便有些沮丧。

“你好自为之吧。”

张小花脚步有些踉跄,扭歪着钻进帐篷,不多时,便有鼾声如雷,难辨真假。

雨一直下,而风却刮得更盛了。吴桐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在风中便觉得那凉意有些刺骨。

于是,他呆呆地看了看张无dí

屋子窗户上因为烛光而映出的那道芊芊剪影,挠了挠因为湿透而全部紧贴在自己头皮上的发丝,拉着老马,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

……

那片黄土安静如昨,一身黑衫的男子身影静静地蹲在地上,看着早已被尘土掩盖得毫无痕迹的车辙,掐指在算着什么。

因为正是夏初,树梢间的青翠之色盎然,倾泻下的日光都无法从缝隙中透入,几步之间便有大片浓郁绿荫在枝桠上小鸟的清鸣中凝聚成形。

北子山想了想,伸出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放到鼻前轻轻地嗅了嗅。

没有人知dào

从鲲鹏山上下来的他,为何没有直奔伯阳城,而是昼夜疾行,如今却出现在离长安城数日路程的这片黄土地上。

原来少教主和小花真在这里试图挡住过那个人。北子山摇了摇头,禁不住叹息那场意料之中的失败。

唔,这是“不怒惊神指”?

似乎有着什么秘法,北子山品着消散无迹的天地元气波动,砸了砸嘴。

咦,它也在这里?

北子山有些诧异,似乎这个“它”的出现是件令他极为吃惊的事情!

终于,他双目圆睁,禁不住失声道:“这是……斩天拔剑术?!”

第73章 恰好知道一个

那凛冽剑qì

似乎透过时间的缝隙断然出现在北子山的眼前,他的瞳孔不禁微缩,便连身上那袭黑衫都因为劲气的四溢而不住拂动。

不过只是夏初,空气中已然有着几分滚烫之意悄然弥漫,几个呼吸之间,北子山的额上已是密密布满细小的汗珠,不时顺着瘦削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将那脚下的黄土点出几朵如墨般的小花来。

“斩天拔剑术……”,北子山的唇角喃喃道。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个终日云雾缭绕的山顶,却有一间与出尘之意格格不入的破屋耸立其上。

屋中的石桌上,总有着冰冷沁骨,当时只是化气境的自己在走近它的时候浑身总是忍不住会打着寒颤。

一炉熏香开始淡燃,不远处那栋青瓦建筑内传来的浅浅丝竹,他静静地看着在众人眼中如神一般强dà

的白衣男子,见这位教主大人端起桌上那雨过天青色的青花瓷杯,轻啜一口,便是满颊揽香。

窗外,开始下雨,那垂落的雨丝打湿了山顶石间的青苔,也打湿了那静默的树花,向外看去,那眼瞳中流动的却是一卷墨画山水。

北子山看到教主大人轻轻放下茶杯,一番思恃后,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字,摇了摇头,出屋而去。

于是,他好奇地走上前去,却看到那片雪白上有着五个黑色的大字由墨浸染。

他看着那些字,怔怔出神,不知觉中竟有剑意直刺双眼。心中顿时大惊,急忙转过头去,早已有两行清泪自眼眶滚滚淌出,随即便是阵阵剧烈刺痛。

踉跄着走出破屋,在乱石上坐下,胡乱用手背擦拭着双眼,耳旁却传来冷冽的声音:

“有些东西,不是你能够去碰的!”

透过迷离的泪水,北子山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正随着轻盈透亮滴答轻叩的雨丝,从清幽僻静处缓缓走出的北溟龙鲲,轻声道:“教主,那是什么?”

北溟龙鲲右手伸出,穿过那一帘烟雨织成的雾霭,轻轻抚上北子山的双眼,手指尖,有温凉如玉的雨滴砸落。

刺痛渐渐隐去,北子山睁开眼睛,虽然略有红肿,但是视线却已然清晰。他恭敬地跪倒在地,叩头拜谢。

“子山,你的修为太浅。”北溟龙鲲将收回的手笼于袖中,淡然道:“那五个字虽然是我随手书写,但因为触动了念力,免不了带上几分剑意,倒是没想到误伤了你。”

北子山不解道:“连教主这般的顶尖修为竟然也会被触动念力?”

“斩天拔剑术,世间第一等霸道的剑术。”北溟龙鲲眉宇之间显出几分疲态,说道:“世俗人习之,或已能和化气境的修行者周旋一二。如若修行此术的人入得修行,威力便可倍增。一念至此,纵然是我,也不禁有些心神波动。”

北子山眼中惊讶之意兴起,说道:“天下竟有这等逆天剑术?”

随即想了想,脸上突现畏惧神色,说道:“要是流传开来,岂非可怖?”

“流传开来?”北溟龙鲲嘴角牵了牵,似乎是表示了一丝戏虐的笑意:“斩天拔剑术修行条件极为苛刻,必须全身经脉俱通,唯独奇经八脉淤塞难行。”

“那岂非便是不能修行?天下不能修行之人不知凡几。”北子山问道。

北溟龙鲲摆摆手,说道:“修行此术之人,必然需yào

身负天意,方能修习有成。不然纵使剑诀在手,也是无望。”

北子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问道:“身负天意?除了我教中人?这天下哪里会有这样的人?”

说完,他诧异地在眼前这位总是宠辱不惊的教主眼中看到了几分凝重之色。

虽然修行如他们,这雨丝决然不能滴落衣衫,可似乎这位教主大人心中的波动并不平复,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有着袅绕青烟徐徐而上。

北溟龙鲲转过头,看着随风而至的一蓑烟雨,缓缓说道:“天下这样的人虽然极少,但是我恰好知dào

一个,而他,正好修行的便是斩天拔剑术!”

……

……

记忆的匣子打开,却于此时悄然阖上。

当北子山发觉那异常霸道的天地元气波动,便是来自不知何时乍现的斩天拔剑术时,心中的惶恐更甚于不安。

随即,他突然想到,教主说那番话时,正是四十多年前。如今这股不过化气境念力的主人想来并不会是教主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难道,又有第二个人习得此术?

北子山眼中的惶恐化为了骤剧的心跳,一丝无力的窒息感开始蔓延。

“不行,此事必须立kè

查明,然后及时回禀给教主!”北子山松开手中的黄土,任凭它们自指缝间簌簌落下,重归大地,然后自言自语道。

车辙之印来自长安。

长安,天枢处,返虚境的修行者。

北子山的惶恐开始淡去,却有着强烈的战意在眼里滋生。

既然伯阳城之事已败,便让我来搅乱那大唐帝都!

长安,我来了!

北子山身形掠起,轻风吹过,那片黄土上重归寂静。

……

……

“北师兄下山了?”张无dí

看着手中的字条,问道。

正端着一碗肉粥喝得稀里哗啦的张小花,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道:“这是教中刚刚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消息,确凿无疑。”

一道光华乍闪即灭,张无dí

手指间夹着的字条化为桌上的一滩枯灰,随即便被从窗口而入的凉风吹落地上。

“北师兄跟随老师,四十多年不曾下山。如今却再次入世,恐怕多数还是因为我的原因。”张无dí

将发髻上的束带紧了紧,说道。

张小花放下手中的海碗,吞下了最后一口肉粥,满yì

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说道:“主人你何必如此在意,自你入长安后,面对的都是返虚境的强者。又怎么能怪得了你?”

张无dí

站起身来,走到窗前,看着那在雨中摇曳不住的墙头蔓草,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号无dí

,却在下山入得长安后,所遇之人多是炼神返虚之境。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天意如此,人力不可违!”

张小花用袖口擦了擦油腻的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是道天教,所以,我们便是天意!除了我们,哪里还会有什么天意?”

张无dí

想了想,轻声道:“因为曾经听老师讲过,所以,身负天意的人,我恰好知dào

一个!”

第74章 砂锅打破,一问惊人

雨纷飞,与风而坠,将屋顶的青色瓦片打得噼里啪啦,声声作响。

屋内的两个人对着桌上油灯间忽明忽暗的灯火,在谈论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不禁开始有些唏嘘。

身负天意,命运之轮便在冥冥中开始转动。挣扎其中,不得解脱。

而如今张小花听得偎依窗前的那裹在白色长衫之中的清瘦身影口中说出的话语,与心中一个始终萦绕的疑问相映,顿时眼角挑起,惊声道:“难道,便是……”

一声惊雷从如墨般的铅云上打落,那道紫芒在万千雨丝中乍现,然后直直劈于不远处的树上,巨响之后的火焰缠绕树身,竟是连那雨幕都无法浇熄。

张无dí

点点头,眼神却飘向吴桐住处的方向。

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她的心中不由地飘过这样一个念头,随即便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弄得有些心颤。

张小花正在一旁出神,却忽然看到张无dí

白皙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红晕,不禁奇怪地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尴尬地自己”呵呵”干笑了几声。

……

……

听着雨声滴落,桌上那方砚台上浓墨研就,如雪宣纸铺在眼前。有少年提笔悬腕,凝神良久却不曾下笔。

浓墨自笔尖落下,滴在那片白上,一朵浓郁的墨花顺着宣纸的纹络逐渐散开。

屋内有粥香弥漫,角落里的炉子上,一口砂锅正冒着热气,发出咕噜的翻滚声。

沧云旭蹲坐在炉旁,时不时掀开锅盖,将一些精致配料投入锅中,然后开始絮叨:“这火头军拿来的肉粥,便是喂猪也是不配,怎能入得了口?”

轻叹一声,吴桐放下手中的狼毫,无奈地转过头,说道:“六哥,同样的话,你已经说了二十三遍了。而且,你说你不去军中厨房弄这些,却偏偏提个炉子跑到我这屋子里来。你看,都快一个时辰了,我一个字都没写!”

沧云旭用手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子,这才长出一口气,说道:“那是因为你六哥我要给你做点独门佳肴,怕被那些火头军偷学了去。”

吴桐手掌轻轻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呻吟道:“那你为何不去九哥那里?”

有轻微冷哼声自沧云旭鼻中发出:“去他那里,还不得给他笑死?”

“因为你的身材?”吴桐微笑道!

“因为我的身材!”沧云旭愠怒道。

吴桐拍了拍手,走到炉旁,嗅着那从砂锅缝隙里溢出的那勾得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突然说道:“六哥,都说你是个修行的天才,那你觉得那间屋子里的人如何?”

沧云旭没有迟疑,肃然道:“我不如她!”

说完,便是长时间的寂静,只能听到炉中柴火偶尔因为火星的爆裂而发出的噼啪脆响。

“六哥。”

“嗯?”

吴桐抬起手,在空中轻挥,指间涌出的念力调动着微弱的天地元气,聚集而笼。

那是樊笼,长安街头暂困张无dí

和张小花的樊笼,天枢处三先生亲授的符术樊笼。

可这次随手象征性释出符术的吴桐,却有些漫不经心。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天地元气的波动,右手一挥,任凭樊笼碎去,再无痕迹。

沧云旭目光一凛,伸出手指,平平而毫无征兆地点在吴桐的胸口,良久,缓缓说道:“十三,你有病!”

吴桐睁开眼睛,看着一脸肃然地沧云旭,说道:“当日老师便已经说过,我的奇经八脉无法承shòu同境修行者那般的天地元气。”

沧云旭微微点头,收回吴桐胸前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腮帮,说道:“你的心思,其实我们都明白。可是,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想要遂愿,恐怕真的很难!”

吴桐眨眨眼,有些不解道:“可是,如今我不是已经踏入炼精化气了么?“

“你该知dào

,修行之路难且艰深。能不能贯通奇经八脉,踏入修行便是极难的事情。”沧云旭正色道:“初入修行至炼精化气,只是个积累的过程。而从炼精化气到炼气化神,则是在踏入修行后遇到的第一个屏障。到达化神境的修行者往往会被一些大势力拉拢,可见地位的尊崇。”

吴桐想了想,说道:“可是,我见到了很多化神境的修行者啊!”

沧云旭脸上神情一滞,随即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化神境的修行者是菜场的大白菜么?我所见过的化神境以上的修行者数量还没你进天枢处以来见到的多。”

随即目光闪烁,有着几分凝重:“二先生曾经说,天下将有大事发生。不但现在,今后必然会有更多隐世的修行者入世。”

渐渐有一丝焦糊味道淌入充满湿意的空气。沧云旭鼻翼扇动,突然失色大惊道:“糟了,我的粥!”

转头看着沧云旭手忙脚乱开始对付那锅已然熬糊的粥,吴桐眉宇间有些微微皱起,开口道:“六哥,大先生为何会失踪?”

“咣当”声响起于安静的屋中,砂锅自沧云旭手中跌落,与坚硬的地面相碰,被撞地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开来,带起一串连绵的余音。

因为熬糊而开始呈现一种深褐色的米粥散在地上,犹自孤独地袅绕散发着热气。

沧云旭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在颤抖地手,惊疑地轻声道:“你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九哥曾经说过,大唐之所以默认鲲鹏山的存zài

,是因为北溟龙鲲曾经入长安连败大唐十一位返虚境强者。那难道我天枢处竟然没有出手?”吴桐蹲下身子,极其仔细地收拾起地上散落的砂锅碎片,说道:

“二先生说大先生已经失踪多年,却依旧将三楼划为禁地。丞相大人口中两个惊艳绝伦的人物,一个从此藏身鲲鹏山顶,一个多年消失在人海茫茫。我总觉得这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沧云旭慢慢走到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灌了几口,这才说道:“这件事情,除了楼里的两位先生,其他人想来都不知晓。但是如果你去问,他们应该也不会告sù

你,但是我可以建议你去问一个人,他一定知dào

些什么!”

“谁?”

那根能够使出“不怒惊神指”的手指平平伸出,穿过窗户,透过雨幕,遥遥指向那个方向,沧云旭沉声说道:“丞相大人!”

第75章 斑驳里的一掌

想起那道在这座边疆雄关城头之上的温煦身影,吴桐眼中闪过一丝暖色,除了该有的敬畏外,更多了些莫名的东西。

窗外的雨不经意间开始变得淋漓,然后便是淅沥,最终转为窗棂上滑落的水滴,仿佛如思绪涓滴意念最终在屋旁侥幸汇流成河。

虽然是北方,可天气却异常顽劣。方才风雨飘摇,顷刻间已是烈日当头高照。那还未曾及时散去的雾霭便羞涩地在阳光掩映下铺出一道多彩的霞光。反倒是城中不少孩童跑出院子,拍手叫道:“彩虹,彩虹……”

因为急雨带来的压抑心情渐渐散去,沧云旭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吴桐的肩膀,说道:“十三,有些事情,现在的你还不能去触碰。”

吴桐收回看向天空的目光,转过头,与沧云旭的神情相逢,不禁一愣。他深知自己这位六哥的秉性,此刻却见其如此地肃然认真,便点了点头。

“虽然方才我说过,丞相大人应该略知一二。”沧云旭想了想,又说道:“可如果你此刻去问他,必然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不如等待机会成熟,自然便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好了,这个话题就到这里,我该去处理下这些东西。”沧云旭说着,匆忙地提着炉子向外走去。

从背影看,吴桐却觉得他仿佛是在逃离,于是,带着一丝茫然和无奈,他伸出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有着疑惑没能排遣,吴桐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叹了口气,披上件衣服,走出来屋门。

那如墨般欲滴的铅云早已散去,留下的便是天上的一片湛蓝。因为并不灼热反倒透着丝丝凉意的阳光掩映,那斑驳的树影抚摸着吴桐略显苍白的脸庞,铺洒下来的阳光穿过寂寞的树梢,在少年的脸上映出忧郁的影子。一缕凉风掠过,撩起了他额前的乱发。

吴桐随手理了下发丝,开始蹲在地上,透过交错的树干仿佛看到了那犹如在树影摇曳下飘忽而过的童年。

家乡那位私塾先生的严厉便如方才的骤雨,在清醒之余便是有些难以承shòu地压力。幸好有三叔,脸上的慈祥爱意,化去了每日归来的筋骨酸痛。

如今自己已经踏足炼精化气之境,却反而对未来的道路有些茫然。在这一刻,始终坚强倔强的他突然有了一丝脆弱,而这份脆弱,便这样,毫无遗漏的裸露在阳光下,散出发霉的味道。

“你在干什么?”

吴桐听到这个声音,慌忙站起身来,两手不知放在那里,于是顺手在衣襟处擦了擦,放到身后紧扣,然后说道:

“没……没干什么,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所以出来走走,散散心。”

张无dí

的脸颊微微倾侧,清丽阳光挥洒在上面,却在清风的流淌下添上了几缕好奇的意思来。

“你还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的?”张无dí

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道好kàn

的弧线,却是一份戏谑。

吴桐正欲开口,随后便是想到了沧云旭叮嘱过的事情,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自己在一旁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罢了。”

张无dí

一时语塞,看着吴桐呆呆发愣。

风在阳光下吹着,阳光在风身后蔓延。而那阳光即使在肃杀冷冽的寒冷天气中,也依旧是肆意温柔。

伯阳城外不远处,有湖泊容身,而那阳光将它的光芒射向湖面,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

“嗯?闲来无事,不如我们切磋下如何?”张无dí

语气十分客气,可脸上的淡然神情始终如故。

未等吴桐答yīng

,她便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平平地举起了一只手,就这样,隔空拍了过去。

看在吴桐眼里,却是大惊。因为这是张小花的招数,如今却在张无dí

手里使了出来。而这一掌上裹挟的念力竟是让他生出了难以抗拒的念头。

于是,吴桐退了,可那只手掌还是带动着天地元气的波动,直直地拍了过来。

很不讲理,很是霸道!

吴桐双手连点带挥,布下几层气罩。

张无dí

眉目之间愈见清冷,挥过来的手掌陡然加速,“啪”地一声拍在吴桐布下的气罩上。随着这声脆响,那气罩瞬时分奔离析。

吴桐退三步,张无dí

进三步。

断字符被破!

符阵被破!

樊笼被破!

一退一进之间,不过须臾时光,不过咫尺距离。却是吴桐狼狈退却,张无dí

淡然迈进!

“你用他的术法,是想证明他比我强吗?”吴桐一指点出,念力喷涌而出,便有无尽风~流之意裹挟着天地元气向张无dí

点去。

狂风大作,将头顶的枝桠不住乱颤。

有强dà

的气势和威压从张无dí

身上涌现出来,顺着自己拍出的手掌,顺着流淌的空气向吴桐压去,让他的骨头有些咯咯作响。

吴桐努力挺直身体,咬牙强忍着骨头磕碰摩擦间而滋生的那股难捱的痛楚,一指点向张无dí

的肩膀。

张无dí

视若未见,径直将击破气罩的手掌印在吴桐的胸前。

“啪”,吴桐胸口一疼,不及细想,一咬牙,拼尽全力,将手指点在了张无dí

的肩上。随即便觉得喉间微甜,有淡淡血腥气在齿颊间泛起。

喘着粗气,看着被自己风~流意击中后,依然若无其事地张无dí

,吴桐眼瞳微缩,有些震惊:“真没想到,你居然会用张小花的招式术法。”

“六哥说他不如你,我还一直心存怀疑,如今看来,六哥他这次还真是没有谦虚,你果然是个异常强dà

的修行者。”

“只是,即便你再强dà

,我也不会像你想的那样,去给张小花道歉!”吴桐极其认真地说道。

迎面的却是张无dí

的愕然:“道歉?为何要道歉?”

“因为打伤了他。”

“所以,我给了你这一掌,算是为他出了一口气。”张无dí

淡然道:“不过,我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吴桐轻抚自己的胸膛,随口问道:“什么事?”

张无dí

微微抬起自己的下颌,看了看天上游走的白云,望向天空的眼眸中闪过一袭黑色的身影,于是肃然道:

“尽快回长安!”

第76章 不是我们,而是你

“长安?”吴桐微微诧异,目光中透出些疑惑,于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如花容颜,随即被那颈间露出的一丝白腻晃花了眼。

于是悄然低下头,有些羞涩,但是随即再次勇敢地抬起头来,说道:“为何要这么说?难道是你知dào

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dào

!”张无dí

断然道,并不等吴桐反应过来,转身自顾自沿着石板路飘然远去。

那阳光散开来,地上坑洼间的积水泛起点点粼粼波光,映入吴桐的眼瞳,却有些恍若星辰。

伊人莫名而来,悄然而去。清丽的日光洒在身上,终于开始有些暖暖的味道,吴桐觉得自己的骨头里竟然开始滋生些许酥麻的感觉,恍惚间,无法确定方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还是梦中的。

那从斑驳里挥出的一掌,没有石破天惊的气势,却在温婉中如破竹般无法可挡。那是张小花的术法,却经由张无dí

施出,可即便如此,自己终究没有能挡住,那一掌印在胸膛,却仿佛是击在心上,那般生疼足以铭心,直至刻骨。

而张无dí

最后离去时候丢下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语,还是让心隐隐作痛的吴桐依然选择了信任。

于是,他开始举步,走向那栋他一度想要在其中寻求真相的屋子。

那栋屋子与别处并无两样,黏土烧成的砖块垒成屋墙,静静地杵在一小块绿油油地菜地后面,有弯曲的泥路从菜地中穿过,经由栅栏,与大路相通。

因为北方寒冷,那有些泛黄的墙上,杂乱地挂着一些红艳的辣椒。那抹红色直直地映入正推开栅栏,走进院内的吴桐眼帘,让他不由觉得嘴唇有些干涩,禁不住“咕咚”咽了口唾沫。

一张小凳子就这样,随意地放置在菜地里。丞相弯着腰坐在上面,悠闲地剥着苞米。那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飞,有着一种韵律在空气中波动荡开。

吴桐静静地站在院中,看着那游走在苞米上的手指,便在阳光倾泻下开始出神起来,片刻后,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笑意。

又一根苞米丢入早已放在一旁的木盆中,丞相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前的汗珠,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来了?”

吴桐恭敬地说道:“是的,大人。”

“有事?”

“刚刚她来找过我?”

丞相突然开始微笑,轻声道:“她来找你?”

吴桐点点头,却没有去体会丞相语气里带有的那丝戏虐,反而有些认真地说道:“她说,让我们马上回长安?”

“回长安?”丞相的微笑在脸上凝住,渐渐开始化为肃然:“如今伯阳城刚刚安定,而蛮荒国大军尚在数十里之外,她让我们此刻回长安?”

那墙上的辣椒摘下的时间似乎并不是很久,被风拂过,辛辣的气息随着空气流淌,悄悄钻进吴桐的鼻子,惹得少年忍不住打起了喷嚏,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涕泪纵流。

他伸手擦拭去眼角不断溢出的泪花,模样有些狼狈,只得捂着鼻子哼哼道:“虽然她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我总觉得,她是在告sù

我,长安会有状况发生。”

丞相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散落的苞米的茎须,任由它们跌落在泥土之上,在不久之后成为收成的养料。

“长安,有天枢处。”丞相在阳光倾洒下,眯起眼睛,看了看屋檐下挂着的燕子窝,说道:“两位先生也在长安。那是两位返虚境的强者,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是他们都应付不了的呢?”

气氛突然开始有些转冷,此刻便是清空万里,可那蔽日的阴霾却开始漫上心头,一种因为不可知而产生的诡异寒意慢慢爬上后背。

丞相很清楚,除非出现比天枢处两位先生更加强dà

的修行者,才会有机会搅乱长安。可如今,有能力做到这点的两人,一个常年隐居鲲鹏山顶;一人破出天枢处,从此不再现身。

难道他们之中有人出世了?

似乎觉得自己的想法极其荒谬,于是丞相微微摇了摇头,便在心底否定了这种可能。

隔壁院中的狗,因为自己小主人的逗弄,正在欢快地发出呜呜的撒娇声,穿过稀疏灌木构成的院墙,传到丞相耳中。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瞳微缩,有凛冽之意蔓延其中。

“或许,她说的对。”丞相开口道:“应该回长安。”

“我们回了长安,这里怎么办?”吴桐想起入城时在城中到处可见的白幡,说道。

丞相叹了口气,说道:“是要回长安。然而不是我们,而是你。是你回长安!”

“我知dào

你心中有疑惑,而你也知dào

,这里的形势并不十分乐观,此时的平静只是如同湖水波澜不起的表面,那看不见的涌动暗流正在水面下肆虐。所以,正如你所说,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

“她单单通知了你,想来总有她的理由。虽然不知dào

她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但是我却对你有着信心,何况你还有老马长卿,宝剑长铗!”

远处传来一阵清亮的嘶鸣,马蹄声由远而近。吴桐转头看去,老马在院外打着响鼻,不住地用蹄子刨动着地上的湿土。

一丝惊讶在吴桐脸上流露,他分明看见,那黑色马车前的两匹骏马正谄媚地用自己的头蹭着老马的脖子,后颈处的鬃毛因为头颅的摆动而纷纷在风中扬起,起伏不定。

老马却对腻在身旁的两匹神骏的母马颇为不屑,时不时用自己的嶙峋瘦骨将它们挤到一旁,然后咧开嘴,摆出一副极其得yì

的样子来。

“看起来,它比你更受欢迎!”

吴桐回过头去,正看到丞相脸上露出的温煦笑意,然后有些羞恼,便走到外面,抱着老马的脖子狠狠地摇晃了几下。

“你去收拾下东西,明日带上那两兄弟就回长安去吧。沧云旭和朝夕夕我就留下了。”丞相替吴桐整了整衣襟,说道。

吴桐一拱手,肃然道:“是,丞相大人!”

丞相正欲交待几句,却突然面色大变,城头的号角却在此刻不解风情地突然被吹响起来……

第77章 烟尘之中的俊朗儒雅

曾经叮嘱过,遇有大事,城头方可吹响号角。如今丞相听到那号角居然在这晴天白日之下被吹响,不免在诧异之余有了一些惊怒,那往常惯有的温煦笑容在凉风吹过后变得有些冷冽。

“走,跟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丞相纵身向城墙方向而去,在他的身影之后,便是吴桐被日光拖得老长的影子。

深巷犬吠,圈马嘶鸣。城中的百姓纷纷从自己的家中走出,迎着炎日,眯起眼睛看向号角吹响的城头。

站在城头上的镇北军兵士,虽然脸上惊惶,但是依旧秩序井然,并不显得十分慌乱。站定自己的位置,看着城墙外远处的动静,唯有眼神里闪烁不定。

那团烟尘自远处蓬起,不可收束,浩浩荡荡间竟有些遮天蔽日之感,然后便径直地朝着城门方向奔驰而来。

校尉王石身上的盔甲早已不见原先的金属色泽,反而是大片大片的深褐色斑块附着其上。那散不去的血腥气并没有因为雨水冲刷,烈日暴晒而变得稀薄,反而有些愈来愈浓郁的样子。

他没有闻到,他身边的将士们也都没有闻到,因为,他们在过去的这些日子里早已习惯了这种气息弥漫在自己的身旁,所以,此时,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团烟尘离自己越来越近。

王石高高举起手掌,然后便是重重挥落。

弓弦声巨响,因为那是几百人手中紧绷的弓弦,在这一刻同时松开。那簇箭雨在阳光下,开始迸发耀眼的乌黑光芒,从城头扬起,划过一道清丽的弧线,然后急速坠落。

笃笃笃的声音不绝,由城头而下的箭雨插入泥土,构成一道栅栏,挡在了那团烟尘的前面。

因为驻足,烟尘终于还是慢慢散去,从中显出一道身影。

王石眼瞳微缩,不由大为诧异,如此气势凛冽的烟尘中,居然只有一个人的存zài

,却让城头几百将士如临大敌。

于是,他开始仔细地看向城下不远处的那道身影,看到他手里提着的两截带有枝叶的树干,目光中便开始有了一些被玩弄的怒意。

“城下何人?”早有士兵在城头上高声问道。

烟尘散尽,那道身影逐渐显露真容。

依旧一袭青衫,还是俊朗儒雅,只不过已是中年,那眉目间的英神外透便因为眉宇间的微微皱起而变得愈发醒目。

此刻,他却有些尴尬,看了看手里提着的两截树枝,随即摇摇头,随手将它们抛在一旁,说道:“请打开城门,我是来找人的。”

王石与身旁的将士们面面相觑,如今是非常时期,伯阳城早已采取了准出不准进的方式。而如今有个鬼鬼祟祟,不敢显露真颜的中年人大言不惭地在城门外吼着他自己是来找人的。谁人敢放他进来,万一出点什么纰漏,对于整个大唐,都是不能忍受的损失。

所以,宁可杀错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可如今看到城下的那个中年人,却没有人敢随意出手。

那中年人抬起头来,看了看逐渐升起的阳光,无奈地说道:“请帮我找下天枢处的十三执事。”

王石一声冷哼:“因为你的身份未明,所以我无法为你通禀。”

中年人目光一凛,想着平日里因为自己的修为,获得无数敬仰。如今来到伯阳城,居然被挡在城门之外,便是连通禀的机会都没有,这让他脸上的色彩变得有些绚烂起来。

他知dào

自己是一个强者,走到哪里都会有各种人甘心为他服侍,可今日没有想到,一个区区的世俗人会因为这么一个理由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于是,中年人开始有些愤nù

,从腰上的束带中抽出一柄剑来,遥遥地向城楼上挥去。

“戒备!”王石大喊道。因为他已经看出来,对方是个修行者,于是他只能从唇角吐出这两个字来。

一排盾牌挡在城墙之上,中年人挥出的剑意撞在城墙处的盾牌上,发出金属脆响。盾牌后的大唐士兵,却好像再也忍受不了如山倾般那样的压力,有人竟然因为承shòu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丞相这个时刻刚刚走到城墙之上,却觉得气氛有些肃杀。

吴桐看着城下傲然独立的中年人,先是一怔,随后突然开始微笑起来,大声叫道:“墨师兄,你怎么来了?”

墨痕看到城头上出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这才将剑重新插入腰带里,同时说道:“我日夜兼程,这才赶到这里。”

吴桐转身对丞相说道:“大人,此人与我相熟,可否允许他进城?”

丞相仔细地看了看城下,那嘴角尚且留有一丝无奈自嘲的墨痕,此刻听说吴桐要允许此人进城,不免心中有些惊奇。

可瞧见吴桐脸上的那份认真,丞相大人轻轻摆了摆手,说道:“开城门!”

这是一种信任,一种毫无保留地信任!

城门随着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吴桐骑着老马从城中匆匆驰出,不过眨眼间,便来到墨痕面前。

“墨师兄!”吴桐翻身下马,站到墨痕的面前,拱手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是他的第二次发问,所以墨痕只能揉了揉似乎有些干瘪的肚子,轻声说道:“这是老师的命令!”

“其实我并不知dào

他为何会突然飞鸽传书,让我连夜火速赶到伯阳城,协助守城。我想着你正在此处,于是便日夜兼程。不过看起来,我来得似乎还不是太晚。”

“小师弟,恐怕你还不知dào

,此刻长安城正在一片混乱之中。”

曾经有过猜测,如今却从墨痕口中得到确定的消息。吴桐仔细地看向墨痕,却发xiàn

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四目交错间,尽是担忧。

吴桐轻声问道:“那,天枢处还好么?楼里的两位先生呢?”

墨痕搓了搓双手,然后说道:“我也是半道得到的消息,具体情况还不知晓,但是,确实已经有修行者死于祸乱!”

第78章 不止一次

声音虽轻,但因为话语里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凛然之意,却惊得那些正在城外秃树枝桠间四下张望的老鸹振翅逃散。

“长安有修行者死去,那便是说明天枢处已经无法很好地控zhì

局面了。”墨痕抬起手,微微挡住射过来的阳光,说道:“而且这次祸乱似乎来得非常突然、毫无征兆。恐怕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

吴桐一怔,随即想到张无dí

没来由地对自己的那句提醒,与眼前这位墨师兄的猜测想映照,心中便想着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两人正在互相出神,城头上号角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有些悠扬,那是一种召唤。

“墨师兄,我们入城再说吧。”吴桐牵起老马的缰绳,看着它僵直的脖颈,不觉有些好笑,说道:“我家长卿,在耍孩子脾气了。看起来并不愿意让我们两个人都骑坐在它背上。师兄莫怪,我也不好勉强它的。”

墨痕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听出其中的古怪之意,反倒是像觉得理所当然,应该便是这样。

吴桐转过身,当先举步,引着墨痕穿过虽然经过日晒,却依旧还有几分泥泞的土地,随着流淌的轻风在清丽阳光下走进伯阳城的城门。

“丞相大人,这位是……”吴桐走到丞相面前,开口正欲介shào

墨痕,却听到身边这位便宜师兄抢先道:

“我姓墨,单名一个痕字,是吴桐小友的忘年交。”

吴桐有些诧异,转过头却看到墨痕脸上的那丝淡然,想着这高人总得有些神mì

,于是,心中便随即释然。

丞相看着眼前的墨痕,眼中有着讶然。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与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身上的气机甚至不如正在城头上巡视的徐大友。

按常理来看,此人也不过是个未能踏足修行的世俗人罢了。

吩咐了王石去带着吴桐与墨痕去安排住处,丞相这才舒了口气。

可他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似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丞相转过头,看着城外那些刚刚添上的几行由远而近的脚印,突然发xiàn

,除了老马的踪迹外,在两行清晰脚印边上,是两行淡到几乎不留痕迹的足印。

足不留痕?

丞相心中顿时一凛:高手!

……

……

城中空宅极多,而墨痕对所住之处也并无什么特别的要求,于是,王石便安排他在吴桐旁边的屋子住下后,便躬身离开。

因为天枢处众人喜欢安静,镇北军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便较为偏僻。那几间屋子相隔不过数丈距离。门前有小溪经过,溪中暗赭色大石林立,常于风起时发出哗哗的水击石块之声。

而此刻给墨痕的屋子外,居然在梅花窗的围墙上探露着一丛竹子,虽然一半尚余一抹青翠,可另一半却已是渐显枯槁。

“这儿不错!”墨痕看着屋顶那在阳光印染下显出几分凝重的青瓦说道。语气里满是欢喜。

吴桐笑了,因为当他第一天到达这里的时候,他说的也是这句话。

墨痕饶有兴趣地看着周边的景致,似乎颇为满yì

。眼光流转间却突然看到在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马车。

他凝神看去,车辕上一个难以名状的图案让他眼瞳微缩。

“这里怎么会有道天教的人?”墨痕眼睛看向那辆马车,肃然说道。

吴桐并不知dào

墨痕是如何因为那辆黑色马车便知dào

张无dí

他们的存zài

。于是,他挠了挠头,说道:“因为他们和我们打了个赌。”

“打赌?”墨痕有些不解,不解于道天教的人在城中的事实与吴桐口中所说的打赌有什么关系。

吴桐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因为打赌,我们赢了。所以,他们就被留下来住上一段时间。”

“赌的什么?”墨痕开始有些好奇。

“战斗!”吴桐想起那天的情景,开始微笑:“很简单,谁赢听谁的!”

墨痕看了看吴桐脸上的那丝笑意,说道:“看来是你赢了。只是不知dào

你赢的是谁?”

“张小花!”

“哈哈哈哈哈!”一阵因为肆无忌惮而变得毫无形象的狂笑声自墨痕唇间喷薄而出。他捧着腹部,喘息着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始终跟着道天教少教主、如影随形的张小花?那个道天教四大光明使之一的张小花?”

吴桐不明白墨痕的笑因何而起,更不知dào

所谓的道天教光明使是什么。所以他只是很认真,也很安静地说道:“如果只有一个张小花的话,那我想我赢的应该就是他!”

方才有些平复的笑声再度响起,便连屋顶的青瓦都开始发出轻微的嗡嗡震鸣。

“张小花踏入化神境多年,虽然未到巅峰,可大成之境总是有的。即便你身负斩天拔剑术,可这境界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墨痕看着一脸认真的吴桐,说道:“而现在,你居然告sù

我,他输给了你!”

随后,墨痕想了想,说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吴桐没有说话,开始默然,静静地看着正不停地揉着自己肚子的墨痕。

那只不停揉动的手终于渐渐停止,墨痕抬起头,有些迟疑地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不止一次!”吴桐轻声说道,脸上却满是无奈。

墨痕自然清楚吴桐口中所说的“不止一次”是什么意思,那便是在修行者之间也略有薄名,位列道天教四大光明使之一的张小花,在眼前这个只是化气境修为的少年手中,一败再败。

于是,他用手轻捏自己的眉宇,暗暗心道:“老师,你收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妖孽般的学生啊?”

“老师想着让他回长安,我一度总是很担心。可如今看来,这份担心不免有些多余了!”

老马正打着响鼻,摇晃着脑袋,似乎对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辣椒味颇为不适。

吴桐掏出怀中的绢帕,就着溪水沾湿,轻轻兜住老马的口鼻。

墨痕望着这出于自然,相映成趣的一人一马,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他们有朝一日,真的能名动天下呢!”

第79章 羞涩的“咕噜”声

少年的眼睛很亮,甚至有些压过此刻开始正午的阳光,那是一种少年壮志不言愁的决然。

他知dào

自己要回去长安,他也知dào

他一定会面对自己难以应付的对手,可他并不害pà

,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期待。因为,他是天枢处的十三执事;更因为,他的名字叫吴桐。

溪水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流下来,时而急,时而缓,当溪水从高坡上流下来时,飞溅起团团水雾。溪水清澈透明,却可以清楚地看见小溪底的沙石。有轻风吹过,那竹枝上残余的一抹青翠中分出一瓣落了下来,悄悄地掉在水面,溪水泛起涟漪,轻轻荡漾开去。

墨痕掬起溪水,将脸覆于其上。水温冰凉,有些刺骨。那丝凉意沿着后颈,经过后背一路通至脚跟,便是一阵舒爽。身上的青衫因为被溅起的水滴打湿,呈现出点点如墨般的碎花来。

直起身,抬起头,他看着那个少年认真地洗刷着老马身上的鬃毛,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长卿。”吴桐用刷子仔细地刷着,说道:“这次回长安,恐怕不会那么轻松,你准bèi

好了么?”

老马将头埋入水中,随即呼出一口气,便见有气泡从水中扶摇而上,连绵不绝。

吴桐用刷柄敲了敲老马的脑袋,笑骂道:“长卿,你又调皮了!”

老马不满地晃了晃脑袋,将头伸出水面,却对着吴桐做了个咧嘴的表情。

“墨师兄。”吴桐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其实,我一直很想知dào

,我们的老师到底是谁?”

炎日逐渐向西行去,那阳光照射过来,便使得眼睛都迷离起来。墨痕微微低下头,看着泛起粼粼波光的水面,说道:“老师吩咐过我,不得将他的身份泄露给你。有朝一日,机缘到了,你自然便会知晓。”

吴桐有些无语,更是有些无奈,但在心里却反而升起了一丝强烈的期待和好奇。

“但是,老师让我告sù

你,非到生死关头,不要再使出斩天拔剑术。不然,迟早会引祸上身!”墨痕看着站在水里,任凭那些小鱼在自己腿边自由穿梭的吴桐,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还是听老师的话。或许,这是你提升自己符师修为的契机呢。”

吴桐抬手擦拭去额前沾染的水珠,想着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居然对一个不曾谋面、不明身份的人如此信任,而这份信任居然给自己的感觉是毫无理由的心甘情愿!

于是,他举步走到岸边,找了块石头坐下,随手将手里的刷子往身旁一放,便开始发起呆来。

老马抬起脚步,尽显优雅。走到岸边,身体急速颤动,便将鬃毛里的水珠向四周甩开,那些晶莹在清丽阳光的照射下,开始闪现七彩的色泽。

此刻丞相、沧云旭和朝夕夕以及赵家兄弟正在帮着城内修建工事,于是这个时候,在青瓦灰墙的屋子周围,有着寂寞在唱歌。

两人一马,开始面面相觑,有着万语,有着千言,却都在此时化为寂静里的默然。

良久,有奇怪的“咕噜”声突然想起。

吴桐抬头看着墨痕,却看到他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更是让人感到他有些羞愧:“你那,有什么吃的没有?”

墨痕看到了吴桐投过来的诧异目光,只得开口解释道:“我连夜赶路,已几日未曾进食,如今腹中空空,故而鸣叫不已。”

听到这个俊朗儒雅的中年人口中说出的话语,吴桐先是微怔,随后便是哑然失笑。

他抱歉地朝墨痕说道:“因为你来的太突然,我们并没有做好准bèi

。所以请师兄莫怪!”

墨痕摆摆手,示意吴桐不必在意,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却惊讶地发xiàn

吴桐朝自己点了点头,同时说道:“既然师兄只是随口一说,那我就放心了。”

老马在不知觉中离开,不多时,又在不知觉中归来。

墨痕看着老马走到自己面前,将口中衔着的荷叶包裹着的东西放在面前,然后走到吴桐身旁,脸上却露出些人性化的笑意来。

伸手打开荷叶包,一股香气开始扑鼻。六个肉包被荷叶紧紧包裹着,肉香与荷叶香相互交织,惹人垂涎。

“墨师兄,包子有些烫,你慢点吃!”

墨痕抬头看着笑意盈盈地吴桐,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一般,居然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地有些热泪盈眶起来。

看着墨痕风卷残云地将肉包一气塞入腹中,吴桐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试探着问道:“包子很好吃?”

“相当不错!”墨痕走到溪边,用溪水洗净了沾满油腻的双手,满yì

地说道。

吴桐随即叹了口气,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张孤零零的荷叶,幽幽地说道:“我宁可来碗面。一碗撒着葱花,铺上辣油的牛肉汤面。”

墨痕摇了摇头,随口道:“面条哪有肉包来得美味?”

虽应该是夏初,可这北疆之地却终年便是冬日。溪水对岸有着松林,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从密密的松针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照得通亮。而那份光亮,因为不经意,看起来便有些温暖而美好,就像此地两人最初的、执着着的信念。

吴桐看着那光亮耀起的地方,想了想,说道:“墨师兄,我明天就回长安去了,这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唔,差点忘了。”墨痕说着,脱去身上的青衫,将里面穿着的一件白色夹袄脱下递到吴桐手中。

夹袄入手,便是一阵温热,吴桐看着墨痕,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墨痕将青衫扣子一一扣好,正色道:“这是老师赐给我的夹袄,如今我将它转赠于你。记得要贴身穿着,不要离身。”

“这是……”吴桐觉得夹袄似乎有些眼熟,随即想到在天枢处看到的《鉴宝录》,然后不可置信地低呼出声。

阳光突然有些失色,唯有吴桐手中的夹袄开始闪起异样的光泽。

第80章 袍袖挥舞,便是赌局

老马歪着脑袋,看向墨痕的眼神有了几许欣赏,几许善意。

吴桐捧着手里的夹袄,眯起眼看着上面泛起的若有若无的银白光泽,想到它的贵重,突然开始有些惶恐不安。

伯阳城虽然出于北疆,可除了多雪便是多雨,一下便是连绵。这虽是夏时却如冬季的雨让空气变得冰凉稀薄。

在这里,阳光却多了几分吝啬,即便是在有着湛蓝天空的晴日,也少见那般透亮的阳光,通常只留下浅灰色的背影或者扰人心绪的细雨纷纷。

但是这段时间,阳光一日紧似一日,那些温暖的气息就这么撞碎了在梅花三弄的愁怅里熬出的清瘦诗句。

吴桐有些发愁,于是就觉得本来轻若无物的夹袄有着如千钧般的分量,压得自己的手不住颤抖。而心中的激荡却远甚于此刻手间的波动,。

“你好像并不很高兴。”墨痕看着面前有些心神不定的少年,开口说道。

有一丝看起来无奈的苦笑缓缓爬上吴桐的脸庞,他说道:“其实我应该很高兴,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墨痕有些好奇,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dào

该不该收下它。”吴桐轻声说道。

墨痕有些不解,在他想来,这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夹袄放在外面,总是免不了落得一个万人争抢的结果,如今在自己这个小师弟心中,却似乎并不是那么重yào



是他不知dào

这件夹袄的价值?

还是他的自尊在作祟?

墨痕摇了摇头,与其猜测,不如询问。于是,他问道:“小师弟,你有什么疑惑?”

吴桐听着竹叶在风中因为婆娑而发出的沙沙作响,说道:“师兄给的这件礼物太过贵重,无功岂能受禄?师兄与我相见不过数面,就将此等物品相赠,我实在愧不敢当。”

“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师弟我还是懂的。墨师兄你是返虚境的修为,自然没有多少人敢打你的主意,可我只不过是区区炼精化气之境,怕是收了也未必能够保得住。”

“可我这次回长安,想来确实需yào

这么一件东西。这便是师弟我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地方。”

墨痕听着吴桐的话,眉宇间方才不经意间的那份皱起开始释开,不禁哑然失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在烦恼。却不禁让我白白有些忧心了。”

“既然你揪心于此,那便当是我借给你的就是。如果有谁起了觊觎之心,真当我是吃素的?”

话语出口,却有与其气质截然相反的傲然霸气从他身上开始散发出来,那随意一束的发丝在流淌的空气中飘摇,那微微发颤的发尖因为阳光的映射,点染出几绺刺眼的光芒。

脚步声轻轻传来,沉稳有力,温煦如常。

“方才便惊诧于阁下的足不留痕。”丞相微笑着走来:“原来真是返虚境的强者!”

吴桐微微躬身,说道:“丞相大人。”

丞相摆摆手,眼睛却看着墨痕,说道:“常说返虚之境强者天下间不过寥寥,却没想到不但在那栋旧楼里有两位,便是在这伯阳城中,在我眼前,居然还有一位。”

“那两位,一个总是装出一幅风~流倜傥的样子;一个总是邋里邋遢,毫无形象。便让我觉得找上他们是件十分罪过的事情。幸好,你来了。”

“好久没有同境相争了,墨兄可有兴趣切磋一番?”

墨痕闻言微怔,随即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兴趣……”

丞相没有想到墨痕回绝得如此干脆,脸上的微笑一时有些凝滞,继而有些尴尬,不由地下意识搓了搓双手。

吴桐站在一旁,看着脸上有着莫名神情的丞相,心中却在想着什么。

便是眼前的人,心中有着守护,而那份守护,便是千里之外,自己即将要再回归的雄城。那有着纸醉金迷,无尽奢华的大唐京都。

对于自己来说,那座城中,有着令他忘不去的东西。天枢处、长安街、丞相府,以及那个街角始终散发着香气的小铺子。

因为那里有酸梅汤和那碗在雨夜暖人心肺的面,还有老马丢不下的酒。

吴桐心里甚至开始期待那即将到来的归途。

“你想要守护的长安,我会替你去守护,尽我所能!”

微曲的手指慢慢紧握成拳,因为用力,关节处开始显现几许苍白。嘴唇却因为激动而不觉有些干涩。于是,吴桐轻轻抿了抿唇角,回过神来,开始有些担心起面前两位与他近乎有着天堑般距离的修行者。

“我想,你这次突然来这里,应该是长安城出了什么状况。”丞相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吴桐,说道:“而他,即将启程返回长安。”

“虽然没有理由,但是我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只有他回去,或许才能帮zhù

长安,度过这一劫。

墨痕突然低声道:“怎么,你也有这种感觉?”

两人目光相遇,却同时转向吴桐,让那一脸担忧的少年不觉有些手足无措。

“正是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这才赶过来替这小子来守城,好让他安心出发。”墨痕整了整似乎突然有了几分宽大的青衫,说道:“却没想到,连大人你居然也感觉如此,莫非是天意?”

丞相看着墨痕,说道:“所以,你胜了我,你便留下守城。如果你败了……”

语气略一停顿,丞相的目光再次从吴桐脸上掠过,然后说道:“便护送他一路回长安吧!”

墨痕眼神微诧,似乎没有想到丞相提出切磋的目的,竟然是因为这个。于是开始恍然,同样微笑着看了吴桐一眼,说道:“既然大人的诚意如此,那切磋一番自然便是极好的。”

溪水潺潺流淌,渐而有些急剧。那带有青翠枯槁之意的竹枝不断弯腰直起,在摇曳中发出刷刷的声响,却有些勾动心中那开始滋生的燥意。

丞相脸上的笑意不便,眼中却闪出一丝凛然,随即正色道:“请!”

天地元气开始汇聚,两道人影从相距到相遇,便是在方寸之地的不忍别离。

而那声“请!”,余音方才在袅绕间缓缓在空气中散去……

袍袖挥舞,光华绽放。此刻,炎日不过堪堪向西!

第81章 竹枝断两截

人影不过两道,却是相互交织,那是因为两人不断掠起落下时因为速度太快而未及消散的虚影。

吴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冰凉的汗水打湿。他想眨眼,但是内心深处滋生的紧张轻声说着:仔细看,好好kàn

……

天地元气各自汇聚,在这方天地上空泾渭分明。原本温暖的气息渐渐趋于冰冷,如同吴桐此刻背上的寒意。

墨痕身形掠起,右肘屈后,一拳奔向丞相的面门。虽然速度看似极缓,却在瞬间划过空间。

一只手掌从内向外撩去,在刻不容缓之际隔开墨痕挥来的的拳头。丞相眼神淡然,手上毫不停留,右手成掌向前拍去。

墨痕脸色微变,正想侧身时却发觉自己的气息已被锁死。于是,他口中发出了尖锐急促的长啸之声,随后脚下用力一跺,浓密的天地元气如疾风骤雨般围绕着他旋转起来,竟有淡淡白光从他体内向外绽开。

可突然,他诧异地发xiàn

,他竟然无法发xiàn

丞相的身影。似乎,在他的面前,是一片寂静的虚无。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底滋生,墨痕就看到,虚无中突然闪起一道光华,而那道光华中似乎有着莫名的力量,隐隐有清晨初升朝阳之感。

在这个世界上,日月的力量是一种禁忌,也是修行者极难掌握的力量。如果没有特殊的功法,根本没有办法施展。

令墨痕心惊的是,眼前的这位丞相大人,居然看起来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日之奥义,并能在指间凝聚成剑,那凌厉的剑意穿透彼此之间的距离,刮得自己的脸上生生作疼。

劲风萧萧,吹皱了那溪中的粼粼波光,便连溪水对岸的松针都在瑟瑟颤抖。有惊鸟从树丛中飞起,扑腾着翅膀,忙不迭地划出慌张的弧线。

只是顷刻间,片刻前清澈见底的溪水,明朗湛蓝的天空都带上了一抹沉重的铅色,如同沉淀了四季的尘埃。唯有道路两旁孤生的艾草,随风倾诉着它的寂寞。

而这份寂寞,却被破空而至的剑意碾得粉碎。

墨痕感受着奔涌而来的剑意,突然急退几步,伸手从身旁折下一根粗壮的竹枝。将念力灌注其中,然后画圈不止,这才将剑意击散。随后陡然跨前一步,身上的青衫在风中飒飒作响。

吴桐双眼圆睁,因为在这一刻,他听到了水的声音。而这个声音,却如同溪水汩汩流动,却随着墨痕的前进脚步,逐渐化为江河,直至大海。

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仿佛便是在一瞬间出现在丞相和吴桐的面前。而海上掀起的巨浪向着丞相狂涌而来。

终于,墨痕来到了丞相的面前,一掌笔直地拍了下去。

丞相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突兀地发xiàn

,自己的身周,那如海般的天地元气竟然给了她一种凝固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无比强烈。

看着墨痕抬起手,将手中的竹枝化为锐利的长枪,穿过那凝固的天地元气,刺向自己的胸膛。丞相眼瞳微缩,突然右手拇指凸出,与左手五指曲折相交,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印。念力奔涌而出,在自己身前化而为墙。

竹枝刺在墙上,势不可进,渐渐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线。然后空气中爆出“啪”的一声脆响,裹狭着天地元气的竹枝瞬时断为两截。

墨痕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半截断竹,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灌注了自己无穷念力的竹枝居然会硬生生地折断在对方念力所化的气墙上。

“很奇怪?”丞相挥挥袍袖,将念力散去,那看不见的气墙便化为碎片,坠落一地。

墨痕将手中的竹枝掷于地上,半截竹枝便深深没入地里,再也看不见半分踪迹。

然后,他说道:“确实很奇怪。你我都是返虚境的修为,可为何灌注我念力的竹枝竟然无法刺穿你的气墙?”

丞相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意,然后他松开手印,一张符纸悄悄从指间落下,却突然化为簌簌而落的粉末。

“这是我从长安出来时,到天枢处求的符纸。”丞相笑容敛去,正色道:“这符纸结合符印,可以在短时内操控两倍的天地元气。”

“换句话说,等于你同时面对两位同境的修行者。如果这样,你的竹枝还能刺穿我化出来的气墙,那这场架也就不用打了!”

“只可惜,这符只能用做护身,我求来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成想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丞相突然龇牙,吸了口冷气,然后说道:“更没想到的是,你那一枪居然还真的很厉害!”

墨痕右手轻拢,将天地元气聚于掌中,然后说道:“是很可惜,因为我还没有输。”

他的手掌之上,像是凝聚了万斤之力,而周围的空气再度凝实起来。

丞相的眉角渐渐扬起,化为神色间的凝重。

庞大的念力开始在奇经八脉中流转,随即并指如剑,在指间再次绽放出温煦的光华。

墨痕双手伸出,在面前上下起伏,仿若海中波涛般翻滚,却又像深山中的群峰,连绵不尽,竟似不朽。

高手过招,一触即分,有时便是生死,更多看得胜负。

那阳光透过铅云,毫不羞涩地铺洒而下,将屋檐上的青瓦缀出几分金色来。

剑意破开凝固的空气,便连仿佛响起的撕裂声都不再相怜,径直一路奔向墨痕。

破开波浪,破开群峰。

那剑意一路奔走,再无半分凝滞。

墨痕脸上的自信散去,有一丝自嘲的苦笑在唇角扬起:“原来,同是返虚境,他的修为竟然已经这么强dà

!”

于是,他闭上眼睛,等待的失败的那个时刻。而心中掠过一丝歉意,那是对自己老师的歉意。因为,要做的事情恐怕没法照做了。

天上铅云如墨般重聚,有丝丝银光在里面穿梭游走,往来不停。

丞相神情极为肃然,那是一种尊重,对同境强者的尊重。

一剑早已扬起,便待挥落!

突然雷声大作,有紫色雷芒从云层中直落而下,一股强dà

的气息从不远处悄然升起!

第82章 少年的悟

方才不过艳阳,此刻却是铅云重垂。缓缓流淌的空气骤然加剧了自己的速度,开始发出类似于呼啸般的声音。

有如柱雷芒毫无征兆地刺穿云层,从天际砸落,直指正在场中争斗的二人。

丞相抬头,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惊意,原本在指间大盛的光华顿时敛去,右手突前,一把抓住正闭目而待的墨痕衣襟,带着他急速掠开。

雷芒落地,却没有发出该有的轰鸣,而周围几株竹枝却悄然无声地化为飘散的飞灰。

墨痕双目睁开,眼角上挑,看着那在天上闪烁不断的雷丝,眼中竟是森然冷意,唇角慢慢吐出了几个清晰的字来:“天罡五雷!”

一道身影渐渐从溪水对岸浮现,因为水汽的氤氲,却尤其显得有些飘渺出尘。

自雷芒闪耀时,吴桐的眼神已经投向了那个方向,而此刻在他眼中,那道身影清瘦依旧,而身上的白衣不免在风中荡起,便如白花绽开。

丞相眼中的冷意退去,渐渐爬上几许微笑,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吴桐脸上的专注神情,开始摩挲自己许久未曾打理的下颌。

“天罡五雷大法!”墨痕向丞相微微躬身,表示谢意之后,跨前一步,说道:“天罡五雷,道天教的秘法。看来你就是那个被留在城中的那个人了。”

张无dí

五指轮动不止,脸上的那层白皙被天边时而闪过的雷芒染成透着几分诡异的紫色。而此时说出的话语来也听不出什么悲喜:“你说的不错,我便是被他们留下的那个人。”

丞相微微摆手,将墨痕即将出口的话堵在喉间,然后说道:“请问,为何出手打扰我二人?”

“因为毫无意义!”张无dí

说的风轻云淡,却与此时的气氛相隔不容:“即便你赢了,恐怕也只能让他一个人去。”

“为何?”墨痕眉头微蹙。

“为何?”丞相目光微凛。

“因为天意!”张无dí

面色肃然。

道天教,因上听天意而名。因此说到天意,纵使大唐的丞相,于此时也只得默然不语,哪怕心中波澜不定,也终究只能化为脸上浅浅沟壑间的细微颤动。

墨色的浓云挤压天空,掩去了不久前的湛蓝,沉沉地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地整个天地都静寂悄悄。淡漠的风凌厉地穿梭着,而那些竹枝早已战栗地弯下了腰,唯有天际上滚过的闷雷时不时炸响在众人的心中。

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不知dào

什么天意!”少年此时低着头,看着自己黑色的鞋面,任由肆虐的风将自己的发丝吹乱,轻轻说道:“但是,我知dào

大人和师兄的好意!”

“从我进入长安以来,天枢处的两位先生、其他几位执事哥哥、墨师兄、赵家兄弟还有……丞相大人,都对我照料有加,百般呵护。而我家乡有句话,大体意思是温室中的花朵是经不起风雨的。”

“所以,我决定自己去走这一趟。”

话语虽轻,却出得吴桐口,入得两位返虚境强者的耳,有远胜于雷霆的巨响在耳畔炸开,那是一种振聋发聩的醍醐灌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被无情地砸碎、撕开,换来一片清明。

丞相再看向吴桐的眼神,开始有着一种尊重,然后说道:“温室?这个词很特别。但是我想,你说得很对,仰仗他人之力虽然往往能事半功倍,但是对自身成长却是弊大于利。”

“我愿意本就是让你独自上路,只是心中总觉得放心不下,看到墨兄的到来,便一时多了些心思,这才设了这场赌局,想着能让他送你安然回去长安。”

“如今想来,倒是我有些自私了。也罢,既然你有此决心,那明日便启程吧。”

吴桐嘴角微翘,躬身到底,拱手道:“谢丞相大人!”

墨痕看着吴桐,觉得眼前的这位被自己称作小师弟的少年有些陌生。他心里虽然清楚,自己与吴桐相见不过数面,其中不乏有躲在暗中相见之时,可此时产生的陌生感却是由于觉得他长大了,小师弟长大了,并不是老师信中所说的那个需yào

时时刻刻都要被护在羽翼之下的少年了。

老师虽然需yào

小师弟去完成那个任务,但是他却忘记了,强者之路是需yào

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如果始终这样下去,那或许真的如小师弟所说,会成为那只能娇羞地躲在温室里的柔弱花儿了。

听着狂风从身边掠过而带起的呼啸声,墨痕心中说道:“老师,你想错了!幸好,小师弟,他悟了!”

虽然相隔一溪,可修为已达化神境巅峰的张无dí

,却依然清晰地听到了吴桐口中传出的话语。她隐约猜到长安那边发生了什么。因此,她才会让吴桐一个人回去,她要的,并不是让这个有可能成为天意的少年去拯救那边的苍生。

恰恰相反,她是要让他在踏入长安后毁去。

所以,她在这场返虚境之间的战斗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再次释出天罡五雷大法,为的就是扰乱赌局,阻止丞相的筹谋,以便让吴桐独自上路。

而当她听到吴桐说出的话时,开始微怔。虽然历史的走向依然随着自己的想法,可她却没了那种达成心愿后的欢欣悦然!

失控的天地元气开始弥散,终于,化为急骤的暴雨,从天边泻下。

雨水打在众人的身上、脸上,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只得愤nù

地将路边艾草的腰奋力折断,随后化为从屋檐处滴下的青色瓦片的眼泪,淋湿了这片土地。

一团团白色雾气从众人身周闪现,那是因为念力的涌出,烘干了衣衫上的雨水,成为那万千雨丝中锦簇般的雾霭。

张无dí

将手负在背后,举步而行,便如平地般从溪水之上沓然而过,不过数步,便来到吴桐面前,然后伸出手,用小指挑起因为有些淋湿而贴在额前的刘海,认真地说道:“我看错了你。”

“但是,我同样没有看错你!”

话很矛盾,很拗口,很难懂。

可在场的人都懂了,包括低着头的吴桐。

于是,他抬起头,如星辰般的眼眸中有着快意和坚毅地决然!

一道声音从他唇边而出:“请,再与我一战!”

第83章 一字记之曰断

虽无dí

心,却有浓浓战意从吴桐身上升腾而起。

张无dí

没有诧异,反而开始微笑起来,当她嘴角的那丝弧线扬起,便连天上垂落的雨丝也禁不住停滞了刹那。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要挑zhàn

我?”张无dí

缓缓说道。

吴桐点点头,随即走到正躲在一旁啃着草根的老马旁边,说道:“长卿,这次你就在这里看着,我想要一个人去试试。”

老马伸出舌头,舔了舔吴桐的右颊,然后轻轻地发出一声嘶鸣。

张无dí

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问道:“为什么?”

吴桐转过头,目光里透着一丝少年的倔强:“如果我连你也没办法抗衡,那回长安就是去送死。既然是送死,那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

竹枝倒影映在清澈小溪上,虽然谈不上曲径通幽,但是也有别然雅致的韵味。那从枝头掉落的枯死黄叶,兀自打着旋,掉落在溪面上,却因为雨水,打破了原该有的宁静,那株株翠竹便在雨中化为一团淡淡的绿,在空气中萦绕。

张无dí

白衫飘动,便如一朵娇艳的小白花开放在有绿意点染的风雨中,当白皙的脸上爬满笑意时,却有些迷了场上众人的眼。

“好,那便如你所愿!”笑意依然,可话语却开始变得有些冰冷。

风急雨骤,那天地间的元气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尽皆被张无dí

轮动的五指化为云层间开始闪耀的雷芒。

返虚之下皆为蝼蚁。纵然张无dí

依然只是化神境巅峰,可毕竟离那返虚之境只有一步之遥。来伯阳城的途中,在那片黄土之上,如果不是因为被突然出现的丞相大人震慑了心神,又岂会那么容易被吴桐击中后背,导致受伤。

如今她神完气足,抬手间,天罡五雷大法已成。

吴桐是吃过苦头的,被那万千雷丝构成的雷幕困住多时,直至此刻,仍然记忆犹新,不敢或忘。

张无dí

虽然自入长安后,多次失利,但是细细数来,天枢处两位先生、那位温煦如故的丞相大人,无一不是返虚境的修行者,这返虚之下无dí

的名头总是该落在她的头上,却无愧于她的名字。

化气境中期与化神境巅峰,这种境界之间的差距,有时候便如皇天与后土的相隔。而这种相隔,却是天然而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此刻,两股无形的气势如同有形之物一般,狠狠地在他们之间相撞,将其中的空气激荡地汹涌澎湃。

吴桐身形摇晃,突然连退数步,两股气势的相撞,竟然是强弱立分。

这,便是境界的差距。吴桐处于绝对的下风。

丞相眉头微蹙,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对于修为到了一定层次后,武技和功法并不一定会起到决定的作用。因为到了那个境界,拼的便是个人对天地元气的掌控与调度。

此时,双方尚未真zhèng

出手,可化气境与化神境之间的差距已然显露无疑。而这,似乎也就是那个最后的结果。

吴桐低着头,看着眼前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想着方才老马对自己的示意。长剑就在老马的背上,当时如果拿剑在手,此刻,对付那漫天的雷芒却也会有几分信心。

可自己却用坚定的摇头来谢绝了老马的示意,于是,他分明看到张无dí

的眼瞳中少了几分该有的忌惮,而在天上不断耀起的雷芒也开始分外刺眼。

看着对面娇艳容颜上的那抹笑意,吴桐却觉得有着难以压抑的燥意滋生在心头,那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渐渐有崩散的迹象。

雨水噼里啪啦落下,砸在了念力紊乱已无法防护的吴桐身上,那突如其来的冰冷,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心底的那丝燥意化为一心求胜的决然。

于是,他平平地伸出一只手,手上空无一物,却有着一种深秋肃杀的味道。

丞相神情微怔,随即点了点头,心头却掠过一丝惊奇:“这孩子居然已经能将那二先生魏东亭的肃杀意修行到这般地步。”

终于,雷芒从天上垂落,夹杂在雨丝中,瞬间就充斥了众人的视线,向吴桐头顶狠狠击落。

仿佛整个天地中,都布满了张无dí

无所不在的念力,而天空中的铅云则愈发浓郁起来。

吴桐脸色微变,纵身掠开,退身到因为雨水与雷芒的冷热相遇而形成的浓密雾霭之中。几乎同时,地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坑洞,犹自孤独地冒着袅绕青烟。

张无dí

吸了口气,刚才一击固然惊人,可她却并不认为吴桐便会伤在她这一击之下。

所以,她在等,静静地等。

不过片刻,张无dí

整个人就紧绷起来,左手并指如剑,一道光华突然在指间绽开,便如黑夜中的光明,开始盛放。

有一种感觉叫做危险,而这种感觉这个时候却出现在张无dí

的心底。

在雨水与雷芒的交织中,那层层雾霭里,天地元气有着莫名的波动。

张无dí

猛然圆睁双眼,脸上那副淡然的笑意顿时敛去,几许讶然爬上那层白皙面庞。

风雨相逐,不知从何时起,又能在何处终。那竹枝飘摇,溪水却裹着点点浅坑向前流去,没有半点眷恋之意。

张无dí

的眉宇间有些微皱,她不知dào

在那层厚厚的雾霭后面,究竟有什么在滋生。于是,她冷哼一声,五指轮动不断,念力从指尖奔涌而出,流淌的空气中顿时紫色雷芒缭绕,竟有些将雨水的冰凉都变得有几分温热。

终有几缕雷芒刺穿雾霭,却转而寂静无声。

有凝重之色点染上张无dí

的眼眸,她没有奢望这几缕电芒能够逼出吴桐,可是,她也绝然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地动静俱无。

雾霭一侧,传来老马欢快的嘶鸣声。张无dí

只是一瞬间,便想到那柄黑魆魆而不曾开锋的长剑,会被握在少年手中,然后划破此时漫布的雷雨。

可是没有,于是她终于惊讶地看着前方,感受着那里面开始不断汇聚,随即组合的天地元气,右手五指一拢,天上便有如柱雷团开始凝聚。

同时左手剑意凛冽,便欲纵身扑上,那隐隐的不安告sù

她,先下手为强!

一团天地元气从雾霭中奔袭而出,张无dí

眼瞳微缩,那袭来的天地元气并不是那能够斩破天际的剑术,却只是一个字。

一字记之曰“断”,那团天地元气,赫然便是吴桐的“断”字符!

第84章 赢一次很重要

天地元气席卷而来,断字符带着割断一切的符意朝张无dí

破空而去。连空气都发出被割裂的嗤嗤声。

张无dí

眼瞳微缩,她想到伯阳城外少年初次领悟出这道符意的时候却被张小花化解。如今不过区区数日,这符意竟然强dà

如斯。

于是,她想要急退,却发xiàn

身周的空气似乎已经凝滞。

张无dí

右手五指轮动不已,那闪耀天地的雷芒划破天际,其中蕴含的强dà

力量不停冲击着自雾霭中直直而来的符意。化神境巅峰的修为能操控的天地元气远胜于化气境。这也是张无dí

信心的依仗所在。

她方才并不知dào

吴桐会怎样,所以始终有不安萦绕心头。可当看到那道符意飞出时,原本的疑惑归于释然。人总是对未知的东西会感觉惶恐,可当真相揭露那刻,却仿佛不过如此。

吴桐的身影从雾霭中走出,面色平静,只是右手食指不停地在空中点出。有些被雷芒冲散的符意再次凝聚成形。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至极,便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张无dí

左手并指如剑,那指尖绽开的光华伸缩不定,随即平平地刺向吴桐的右肩。她只是要停止少年右手间的动作,却不想伤他的性命。可,在剑意而出的刹那,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不忍。

吴桐闭着眼睛,似乎身体的动作都是自然的本能,纵然万千雷芒垂落,始终没能击破身外的气罩。

当张无dí

指尖的剑意袭来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眸中却有一种叫做悦然的东西浮现。因为,他发xiàn

,剑意所指,居然是自己的右肩,而不是左胸。

然后,他侧身让开,从容淡定。两人一刺一让之间,动作熟捻,便如事先演练过千百回一般。

吴桐右手一握,符意炸开,天地元气像刀像剑,将挡在它身前的一切尽皆切断。即是雷芒,都在这一刻有了刹那的停滞,无法连续不绝。

“你很出乎我意料。”张无dí

停止了右手的轮动,开口道:“没有想到不知不觉你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想来入梦让你有了不少的领悟。”

吴桐点点头,随即又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并不只是曾经入过梦。其实,我只是想赢你一次!”

张无dí

觉得有些好笑,可看着吴桐极其认真的神情,终于相信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她想了想,然后问道:“赢我一次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yào

?”

“我知dào

这么想确实很荒谬,甚至有些夜郎自大的味道。”吴桐伸手擦去额前的汗滴,说道:“但是,我总应该去试试。即便失败,那至少我试过了,不是吗?”

一时无语,尽是默然。竹枝上的翠叶被风吹拂,发出不间断的刷刷响声。惊雷隐藏在如墨浸染的铅云中,有沉闷的隆隆声从那里响起。雨幕倾泻而下,天地一片莹白,却有几团氤氲升腾而起。

丞相身体微动,略略与墨痕并肩,轻声道:“你看他们两人如何?”

墨痕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说道:“很好,那个娃儿年纪轻轻,修为却如此精深,离那炼神返虚之境也不过咫尺。虽然这咫尺之距远胜天涯之隔,可在我看来,不出十年,他必然能与我等相提并论。”

说着,墨痕鼻翼煽动,不解道:“只是奇怪,如此一个天纵奇才的娃儿,居然似乎有些脂粉香味,怕是一个兔儿爷。”

丞相的面色突然有些尴尬,随即变得难看。他看着站在场上的二人,说道:“有些脂粉香气有何奇怪,她原本就是个女娃!”

墨痕眯起眼,透过白色雨幕,仔细打量着下张无dí

,突然露出一副莫名的笑意,而这份笑意,看在丞相眼里,竟有几分不符合返虚境修行者身份的猥琐。

“嘿嘿,这女娃,唔,长得不赖。”墨痕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说道:“难怪你们要想尽办法将她留下来。”

“嗯,我这小师弟,虽然看起来有点笨,可悟性还算不错,也够努力,配这个女娃,似乎也应该足够了吧。”

说着,墨痕转过头去,却恰巧看到丞相的目光也投了过来,两人都从各自的眼神中看出来什么,一起开始微笑起来。

正在风雨中凝视而忘的两个年轻人,并不知dào

,三言两语间,已有人在暗自给自己安排了归属。现在的他们,只是想要让对方知dào

,自己更强。

张无dí

吃惊于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自己的境界修为比对方高了不止一筹,为何心里竟然升起要必须要压过对方的念头来,原本不该是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地举手投足间击溃对方,赢得凯旋?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看到他右手微抬,眉宇间尽是坚毅决然。

张无dí

觉得有些不解,只不过是一场寻常之极的比试罢了,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执着之色。

既然如此,那便好好地玩一玩吧。

一念既定,张无dí

伸出了手,在她的指间,陡然亮起了一点光。

这一点光并不像先前绽开的光华那般显得强dà

,似乎仅仅是那么一小点,犹如在摇曳不定的烛火,随时都会被吹熄。

随后,张无dí

手指轻弹,那点光离开指间,向着吴桐飞去。

没有任何声音,当这点光触碰到吴桐体念力和符意相融而成的气罩时,那层能挡住张无dí

漫不经心间释出的天罡五雷的气罩便开始无声息地龟裂,然后破碎,最终消融。

非但如此,这点光毫不理会地穿过散去的气罩,不断侵袭而入,悄悄地击在吴桐的胸膛之上,然后开始大放光明。

从其中爆fā

出来的念力庞大无比,让正在一旁观战的两位返虚境强者都面容失色。

一团火焰自吴桐身上燃起,连漫天雨丝都一时无法将它浇熄,却见它将这方烟雨朦胧的天地照得通透,随后在众人的眼瞳中不住跳跃。

丞相正欲纵身掠出,却觉得衣摆一紧,回头看去,却见墨痕伸手拉住了自己,同时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请宽心,小师弟不会有事!”

念力终究散去,火焰渐渐灭去,张无dí

分明清晰看见,一道身影站立在那里,一如先前。

第85章 感情可以培养培养

虽有大雨倾盆,但那道身影周围却是一片焦土,杂生的艾草和近旁的一株翠竹便在那如荼的火焰中化为飞灰,湮灭在脚下再次湿泞的泥土里。

吴桐走到墨痕面前,深深地一躬到底,却见墨痕微笑着拱手还礼。

丞相凝神看着吴桐身上穿着的一件白色夹袄,突然有了些恍然,随即伸手摩挲着下颌,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色来。

“原来,青丝甲在你那里。”有声音如黄鹂出云般清丽:“难怪连我的皓月之光都对你无可奈何。”

夹袄外层片片剥落,露出里面闪着青色流光的软甲来。

青丝甲在天枢处《鉴宝录》中排名第十七位,虽然名列不前,却是少有的防护软甲。相传青丝甲是由得窥四境之上的修行者发间青丝编绣而成,抗刀兵、拒水火、御念力。

张无dí

师承道天教北溟龙鲲,自然知dào

相传的故事不过是愚昧世人以讹传讹的结果。四境之上的那些传说中的人物,身躯强度同世俗之人没有太大的区别。即便是修为精深的武道强者,也只是刀枪难入,其身体上的各处毛发却也是与常人无异。

所以,它的来历始终是个谜,或许有人知dào

,但那些人必然是高高在上,漠视苍生,便如自己的老师一般。

探究青丝甲的来历此时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它已经穿在了吴桐的身上,并且,挡住了自己的皓月之光。这是事实,纵然千不愿万不肯,却也只能轻轻一叹。

“难怪你有那么大的信心挑zhàn

我。”张无dí

将手轻轻笼于袖中,说道:“有青丝甲在身,非返虚巅峰强者不能破。”

吴桐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被湿意浸润的乱发,说道:“我知dào

青丝甲的用处极大,却没想到连你都对它无可奈何,倒是让我这次长安之行,多了几分信心。”

墨痕伸手轻揉自己的眉间,似乎有些没好气地说道:“这青丝甲便连我都破不了,何况她这个不过区区化神境的小丫头。”

“放肆!”听得墨痕如此轻视自己,张无dí

目光一凛,随手一拍,念力径直奔袭而去。

墨痕待得念力即将及身,将衣袖漫不经心地一挥,就将那看似浑厚的念力击得粉碎,然后抬起头,嘴角有些上扬,竟是露出几许戏虐来。

张无dí

见自己一击无功,眼瞳微缩,三个字冷冷地从唇角溢出:“返虚境!”

随即一丝自嘲地苦笑挂上脸颊,心中叹道:又是一个返虚境的强者,莫非自己与这炼神返虚的强者们有缘?

吴桐见张无dí

悄然出神,便问道:“还打么?”话音方落,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脑被什么东西撞到,一阵微疼。

丞相收回拍在吴桐后脑的右手,作势在吴桐的青丝甲上擦了擦,笑骂道:“你穿着青丝甲,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这样还跟别人打,不是欺负人么?”

“何况我看,凭你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想要赢,怕也是一时无望。不如就此作罢,免得伤了感情!”

听到“感情”二字,张无dí

脸上没来由地多了一抹红晕,然后狠狠叱道:“大人,枉你身为返虚境的强者,却也说出这等荒谬之言。我与他,何来感情之说?”

丞相摆了摆手,气定神闲地说道:“没有就没有嘛,你这么激动作甚?”

张无dí

点点头,随即想了想,觉得再没留在此地的必要,于是便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丞相幽幽的轻语:“没有感情,那也可以培养培养嘛!”

身子一歪,脚下一个踉跄,张无dí

似乎骂了一句什么,有些慌张地离去,剩下丞相“呵呵”笑声不住。

随着张无dí

的离去,那因她而聚的天地元气逐渐散开,如墨般的铅云带着藏身其中的惊雷离去。雨水悄然停歇,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如水般音符一样灿烂流动,湿澈了不同的妩媚忧伤。

一转眼,便是晴天。那天空开始变得澄碧,待得纤云不染,便连风都似乎被过滤了一切杂色,开始瑰丽地熠熠发光。

丞相转过身,伸出手拍了拍墨痕的肩膀,说道:“没想到,你会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他。”

墨痕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身,将丞相放在他肩上的手抖落,然后说道:“青丝甲虽然贵重,但是物赠有缘人。我观吴桐小友骨骼惊奇,将来必成大器。这青丝甲给了他,倒也不算埋没。”

一声马嘶,老马摇晃着脑袋走到吴桐跟前,伸出长舌酣畅淋漓地舔了他一脸口水,然后看着少年身上闪着异泽的软甲,不停打着响鼻。

“呵呵,长卿,你看。”吴桐拍了拍身上的青丝甲,对老马说道:“这可是青丝甲。《鉴宝录》上有排名的宝贝。让我们带着它回长安去书写我们的名字。”

老马兴奋地用蹄子刨着地面,却失望地发xiàn

地上满是湿泞的泥土。自己方才的几下举动,由于用力过猛差点便将蹄子陷了进去。

看着老马略有些狼狈的样子,两位返虚境的强者开始环抱双手,交叉在胸前,饶有兴趣地互相低语着什么。

“你是说,有龙自云端现身?”墨痕不可置信地说道:“这种伟大的存zài

会因为这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马现身?”

丞相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愿意相信,可这毕竟是事实。”

“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纵然是返虚境的修行者,恐怕也当不住龙息的喷吐。”墨痕觉得心神大定,便开口说道,神情开始有些得yì



丞相看着脸上开始显露轻松的墨痕,轻声道:“可惜,自那日在伯阳城外,龙息灭尽万余蛮荒国精骑后,便再也未曾见到过它的半点行踪。”

“何况,长安有诛神阵在,那伟大存zài

恐怕也未必有胆量去长安城上走一遭!”

墨痕伸手,将飘落眼前的枯黄竹叶摘在手中,仔细端详半天,意味深长地说道:“长安的诛神阵,城外的断龙台!”

第86章 长铗开始嗡鸣

话语出口,丞相与墨痕两人不禁四目相对,眼中的畏惧与唏嘘之意交错复杂,似乎方才墨痕说出口的那句话有些讳莫如深。

“断龙台?”吴桐挠了挠头,呢喃自语中有着疑惑,不由地将目光转向墨痕。

墨痕与丞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后摇摇头,说道:“有些事你终究会知dào

,只是不是现在,现在告sù

你,是害你。”

吴桐虽然好奇心大盛,可看到便连丞相都是一副郑重其事的神情,只得悻悻地将这份好奇压在心底,任由它自生自灭。

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青丝甲,吴桐偷偷嗅着空气中的味道,似乎那还有一丝经lì

过风雨而残留的甜香。

砸了砸嘴,少年脸颊上的弧线在清丽阳光下异常分明。

时间走过匆匆,,太阳由西而落,再从东而起。

伯阳城外,吴桐抚摸着老马颈后的鬃毛,对着面前的众人拱手道:“丞相大人、墨先生、六哥九哥……我这便启程回去,这里就拜托给你们了!”

相离别,虽没有泪千行,却也不禁无语凝噎。

朝夕夕走上前,拍了拍吴桐的肩膀,说道:“十三,这次回长安,务必要万分小心。虽然那边有两位先生坐镇,可据传来的消息,情况并不算乐观。”

一只肥胖多肉的手伸到吴桐的眼前,沧云旭说道:“你独自回长安,路途遥远,怕是寂寞的很,我珍藏多年的这本东西就先借给你,让你路上也好解个闷。”

微微喘了口气,沧云旭肃然道:“可,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记得要还给我!”

吴桐接过沧云旭手中的书,忍不住翻了开来,脸上突然涨得通红,便连喘息都变得粗重了许多。他转过头,将书一把塞回沧云旭手上,说道:“六哥珍藏的这等宝物,小弟无福消受,你还是留着自个观摩吧。”

说完,翻身上马,朝众人一挥手,便在阳光倾洒下一路驰远。

城头上,一袭白衫的衣袂正在晨风中微微拂动不停。那张白皙娇艳的脸上带着漠然的神情,只是那双清亮如星的眼眸中,却还是透出了几分感伤。

边上有一粗壮男子不解地道:“主人,你不下去跟那小子道个别?”

张无dí

看着逐渐远去的尘烟,轻启双唇,说道:“有这个必要?他如今是回长安,而长安那边,是北师兄在。我阻止那位大人与那来历莫名的墨先生之间的赌局,便是想让吴桐独自上路,也是为了方便北师兄行事。”

“不然,长安城内多了一位返虚境的修行强者,恐怕靠北师兄一人,也应付不来。”

“在这种情况下,小花,你还觉得我应该去与他道别?”

张小花看着身边如临大敌般围着自己的大唐镇北军兵士,不由摸着后脑勺讪然笑道:“或许是因为这些天被他们好生伺候着,便有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按主人这么说,确实没必要跟那小子道别。”

“只是主人,不知dào

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可惜……”

张无dí

听到从张小花嘴里说出的这句与他性子截然不同的话,转身正想相问,却只看到张小花叹着气从城头上沿石阶而下的背影。

于是,她伸出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看着那散去的烟尘怔怔出神,却在城墙的青砖上映下了一道清瘦的影子……

……

……

一骑飞驰,穿过荒原、乡村、田野。马上的骑士脸上的神情也从解脱般的轻松渐渐变成一种凝重。

离长安近了,心跳却开始加剧。并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分明看到多处都有军队在整装,准bèi

向长安方向开拔。

马上的骑士俯下身子,将嘴凑到身下老马的耳旁,轻声道:“长卿,你看,他们都是要去长安的。所以,我们并不是孤身上路呢。”

老马摇晃着脑袋,似乎不满于自己主人在自己耳边呵着热气,惹得耳朵发痒。

马上的骑士年纪极轻,自然便是从伯阳城出发后日夜兼程的吴桐。而那柄黑魆魆毫不起眼的无鞘长剑便这样,很随意地挂在马鞍之上。

此时日已偏西,可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却有着一种明丽的蓝色。远处连绵的群山在夕阳的照射下,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吴桐正是在这个时候进入这个村庄的。

村庄在两座城市的中间,正让懊恼于错过宿头的吴桐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虽说修行者风餐露宿也算平常,可有个能够安睡的床榻总比躺在硬硬的泥土地上来得更让人舒心。

北方乡村的傍晚,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和街口都罩了—层薄薄的砂纸,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

小蠓虫开始活跃,成团地嗡嗡飞旋。布谷鸟在村外的树林子里,用哑了的嗓子呜叫着,又不知dào

受了什么惊动,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

吴桐看到村口的榕树下,一群半大孩童正在嬉闹。或许是因为没怎么见过生,他们围成一团,靠了过来,眼中纷纷透着警惕,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其中却有人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孩童心性,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摸老马身上还算顺滑的鬃毛。

老马转过头,伸出长舌轻轻地在那孩童脸上舔了几下,惹得他咯咯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倒是让其他孩童抛却了方才的紧张,开始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从村外而来的异乡人。

“年轻人,你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说话的是被一名开溜去报信的孩童带来的老者,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打量着风尘仆仆的吴桐。

吴桐翻身下马,然后微微躬身,说道:“老人家,我从伯阳城方向而来,去往长安!”

老人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要去帝都。听说帝都最近不太平啊,年轻人你真要这时候赶去那里吗?”

“是的,老人家。我一定要去。”吴桐看着开始浮现星辰的天空,说道:“只是,今晚我错过了宿头,想在这儿求宿一晚,明天天亮便出发离开这儿。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从嘴里发出的声音透过早已漏风的门牙,变得有些呼哧呼哧。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人笑着咕哝了一句。

吴桐躬身再谢,正欲举步跟着老人进村,耳边却听到震耳的嗡嗡声。

那种声音少年并不陌生,因为,那是长剑在嗡鸣!

老马霍然转身,走到吴桐身前,鼻翼轻轻扇动,然后突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屋顶铺着茅草的村舍。

吴桐眼瞳微缩,两手开始紧握成拳,因为,那里有杀气!

第87章 如墨般的黑花

伸手从马鞍上摘下长剑,握在手中。吴桐感受着它在嗡鸣中的激荡,心中一片凛然。

那间茅屋里散发出来的杀气虽然并不浓烈,但是却已经让吴桐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因为以往长剑的每次嗡鸣都是危机暗藏的时刻。

可让吴桐有些诧异的是,这村里的人似乎对这杀气没有丝毫察觉,依然好奇地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憨厚的笑意。

老人伸手到背后,敲了敲自己有些微酸的腰,然后说道:“年轻人,赶紧跟娃儿们进村歇息歇息吧。”

村里人是看到吴桐身带长剑的,但是大唐以武立国,国内民风剽悍,对此不以为意,反而纷纷在互相窃语这个少年郎的胆子颇大,居然敢孤身独自走天涯。

吴桐笑了笑,将长剑挂回马鞍之上,牵着老马,随着孩童们走进村内,只是,眼神中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那间茅屋。

村庄不算很大,绿树掩映之中,整齐的瓦房和陈旧的草屋交错杂陈,恰似一盘厮杀正酣的棋局。

带头的孩童将吴桐带到一座小院前,稚气地说道:“大哥哥,就是这儿。”

院子的门敞开着,吴桐探眼向内望去,只见一片清雅。墙上爬满藤蔓,篱笆上挂满了绿色的豆荚,那抹翠绿的叶子因为暮色的掩映,添上了几分优美恬静的感觉。

吴桐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几件小零食,递给那孩童,问道:“这儿是……”

孩童毕竟心性稚嫩,见到吃食已是满心欢喜,听到吴桐发问,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是村长爷爷的家。”

“村长爷爷?”

“嗯,就是方才在村口和你说话的爷爷。”

吴桐恍然,却不禁有些感叹于村民的淳朴。好言送走孩童,然后举步踏入院子,开始四下张望。

院子极为普通,与平常农舍无异,只是在一个角落里,在几根细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间,隐隐显出朵朵黑色的花来。

吴桐走到花架前,仔细端详着这些花儿,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夜风开始吹过,一个名字突然从他唇角冷冷淌出:“曼陀罗花!”

曼陀罗花相传总是盛开在刑场附近,如同冷静的旁观者一般,记录着生命逐渐消失的每一个瞬间。于是,它被称作是一种被诅咒的花。

事实上,曼陀罗花喜欢生长在没有人际的地方,因为有毒,所以很少人去接近。而现在这种代表了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的花却被人堂而皇之地种植在了这里,散发着妖异的芬香。

因为曼陀罗花的出现,这个村庄原本的恬静气氛慢慢淡去,加上那间茅屋内若有若无的杀气,更是让缓缓掠过的空气里夹杂了几分不可名状的诡异。

一声轻微的咳嗽声在院门处响起,孩童口中的村长正慢慢踱进院子,看到盛开在吴桐身前的那些黑色花儿,顿时脸上浮现出几丝孩子般的得yì

之色。

“你也喜欢花?”老人两眼眯起,那仅剩的一条细缝中还是流露出来几分找到知音的悦然。

吴桐闻言微怔,因为,他听出,老人的那份欢欣出于自然,不含半分做作。

既然老人真情流露至此,那这些曼陀罗花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吴桐心中不由升起万般谜团。

“村长大人,这些花可是你栽种的?”吴桐看着老人脸上深深的沟壑问道。

老人听到吴桐发问,慌忙摆摆手,说道:“可不敢这么叫。娃儿,我姓刘,你便喊我刘叔便是。”

说完,老人才想起方才吴桐的问题,说道:“你方才问的这些花,虽然种在我家院子里,可栽种的人却不是我。”

这时,村中各家已是开始准bèi

晚饭,那农家房屋顶上的炊烟如缕缕浮云般冉冉上升。牧童吹着笛赶着正“哞哞”叫着的耕牛,还有那农人扛着锄头回归时高声唱出来的充满着山野粗犷没有韵律不成调子的乡歌,这一切混在一起,勾勒了一副如桃源般的暮归图。

吴桐听着村中的动静,眉头微蹙,随即说道:“既然不是刘叔你种的,那为何会出现在你家的院子中?”

老人笑着说道:“那是跟你一样的外乡人,说这些花能静心安神。当时我那孙子正好每日每夜哭闹不停,于是便听他的,任由他种了试一试。却没想到,一切尽如他所言。”

吴桐心下有些明悟。在天枢处内典籍中记载,黑色曼陀罗是曼陀罗花当中最高贵、最稀有的品种,是高贵典雅而神mì

的花儿,形似百合。花香清淡优雅,而那种清淡优雅中却藏着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芬香。花儿清丽,枝叶妖娆,有剧毒,无解,也被称之为“情花”。

可见,黑色曼陀罗是一种极其珍贵的品种,如今却被随意栽种在乡野村庄的院子内,这种与常理相违背的情况,让吴桐愈发地不解起来。

“那个外乡人在哪?”吴桐想了想,开口问道。

老人伸手指了指南方,说道:“他已经走了。不过说来也奇怪,借给他寄住的那间屋子,如今却没有人敢再住进去。原先进去的人出来都说,那房中有鬼!”

“有鬼?”

“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但是,那间屋子,却实在透着几分邪门。”老人闭上眼睛,从自己的脑海中支取了一些记忆的碎片,然后说道:“我们这种山野之地,有个蛇虫之患并不为奇,可偏偏那间屋子,便是连只老鼠都没有。”

“常有人在距离那屋子三丈开外的地方,见有蛇鼠青蛙毫无征兆地死在地上,浑身没有半点伤痕。于是,村中有人说那间屋子闹鬼,可能是那异乡人得罪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吴桐看着院墙上最后退去的一抹如血般的残红,说道:“刘叔,斩妖除魔捉鬼之事,我也略懂一二,不如带我去看看如何?”

老人闻言大喜,当下带着吴桐来到那间茅屋之外。

吴桐劝老人先行回去,然后牵着老马走到屋门前,静静地站着。

四处人声鼎沸,一片热闹,此地却万籁俱静,死寂无声!

圆月爬上天际,开始铺洒清辉,只是那层如银般的亮白中,隐隐透出一丝如血般的红来。

疾风骤起,树叶婆娑不定,吴桐拍了拍老马的背,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吱呀”一声,将门推开……

第88章 人生如梦亦如幻

屋门背后,是片沙漠,那仿佛便是另一个世界。

吴桐抬手,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时,那沙漠依然分明清晰地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于是,方才揉眼的右手偷偷探到老马背上,然后狠狠地拧了下去。

一声嘶鸣,老马死命地跺着蹄子,嘴里开始不住地倒吸凉气。

看来似乎并不是在梦中,那这片沙漠又应该如何解释?

吴桐头有些微微发疼,因为对眼前的东西无法理解,于是他抱着老马的脖子开始呻吟:

“长卿,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啊?”

老马正想将脑袋在吴桐身上蹭蹭以示安慰,随即想到方才自己身上的那阵疼痛,便故作姿态地将头高高昂起,表示不屑。

吴桐拍了拍老马的背,然后直起身子,凝神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那片荒凉之地。

杀气还在若有若无地散发,却因为屋门的敞开而变得愈发凛冽。

马背上的长剑嗡鸣声大作,因为沙漠的出现而有些失神的吴桐眼神再次坚定,与老马对视一眼,举步决然而入。

荒漠上自然都是沙,吴桐转身看去,那屋门却已不见,身后代之的仍然是一望无尽的黄色。

一轮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大地被衬得暗沉,却经不住透出一层深红来。托着落日的沙漠浪头凝固着,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

虽然这里已近傍晚,可脚下的流沙依旧散发着滚烫的温度,吴桐只得运转念力灌注脚底,方才能够堪堪忍受下来,随即无奈地看着身旁若无其事,气定神闲的老马。

此刻,杀气愈发清晰可辨,便是前方。

吴桐抓住马鞍,翻身骑上老马的背,然后说道:“长卿,走!”

落日余晖下,黄色沙漠间,一道黑色闪电急速掠过,惊起无数风尘。

此处寸草不生,却有着磅礴的天地元气。

突然,那道闪电戛然而止,老马轻轻地打了个响鼻,然后晃了晃脑袋,看起来对自己的主人突然勒住缰绳感到有些不太满yì



吴桐从马背上下来,感受着这里的天地元气,心中隐隐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如果他不断地将这里的天地元气想办法灌入经脉内,即便他奇经八脉不如他人,也有突pò

化气境,一举踏足炼气化神之境,成为化神境的修行强者。

只是,如今奔驰了近半个时辰,却离那杀气来处的距离并没有缩短分毫,这却让吴桐嗅出些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味道来。

天色终于黑了,却没有星辰闪耀,风倒是开始刮得肆虐起来,在暗夜中,蜂拥着咆哮前进,漠视这里存zài

的一切。黄沙被风携卷,开始翻滚,那凄厉的摩擦声,有些刺痛耳膜。

终于,吴桐觉得这片沉寂的沙漠有些异样,而这异样,来自于自己识海中的熟悉感!

那种异样叫做记忆!

原来,就是这片沙海,送走了前世的往昔,迎来了今生的自己。而曾经的躯壳如今想必早已化作了这片黄沙之下的森冷白骨,再无声息。

可为何,它会出现在这里?

脸上满是湿意,那从眼角处不经意滑落的点点晶莹,道出了少年的哀伤!

老马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舌头将那些诉说着哀伤的泪水舔走,留下一片温热。

吴桐伸出手抚摸着老马的鬃毛,触手间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转眼看去,原本在马背上安放着并不住嗡鸣的长剑已不知去向。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吴桐心中一寒,随即想到一个不该存zài

于这个世界的名词:梦境叠加!

而梦境叠加的特殊性便在于它的真实。

吴桐缓缓抬起右手,汇集身边天地元气于食指间,犹豫良久,一咬牙,对着自己的眉心便是一指点下。

梦醒要看生死间。

于是,无痛,梦醒!

眼睛睁开,吴桐发xiàn

,自己依然站在屋门之外,而身边的老马正用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仿佛正在询问为何半天毫无反应,呆滞凝立。

原来,一切竟是一场梦,一场幻。

人生如梦亦如幻,缘生缘灭还自在。吴桐心中不由淌过这句诗。

感慨之余,将目光投入屋门之内,陡然间双眼圆睁,惊惧不已。

满屋竟是黑色曼陀罗花,犹自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茅屋不知因何,居然能隔绝曼陀罗花绝大部分的芬香透出屋外,所以只有当打开屋门之后,才会被其花香引入幻境。

而这幻境,居然便是将入境之人心底最大的秘密呈现出来,于是,在虚幻的真实中让人无法自拔。

想来有村民进入之时,当时的曼陀罗花并没有现在这么多,所以,那些人尚且能够从幻境中挣扎而出,并传出鬼神之说。

如今这屋内曼陀罗花不知何故,竟然大盛,便连周围的蛇虫青蛙都因为承shòu不住这散出的丝缕香气而纷纷倒毙。

吴桐心下后怕不已,如果不是自己强行灭杀自己而破此幻境,恐怕下场便会如那些蛇虫一般。

如今长剑嗡鸣不绝,杀气依旧。吴桐遮蔽口鼻,将念力在奇经八脉内游走不定,生息在体内循环畅通。

在觉得那黑色曼陀罗花对自己再无威胁之后,吴桐走入茅屋之中,四下环顾间却突然看见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中人一袭白衫,身材匀称,五官清秀异常。左手指间拈着一朵黑色曼陀罗,而右手里却有长剑生辉。

而那股杀气便是自画中而来。

那幅画纸张有些泛黄,似乎已经经lì

了不少的岁月沧桑。可那画中人手中长剑却不住透着凛冽的杀气。

吴桐觉得那一袭白衫如出尘的画中人自己应该认识,可眉宇间却尽是陌生。这种熟悉与陌生的纠葛错觉,让他有些茫然,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幅画。

一行小字在画卷角落中映入吴桐眼帘,待得看仔细后,顿时让他口干舌燥,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那行字分明写着:

大唐贞观六年,天枢处大先生破蛮荒国祭祀神殿,持剑而上,斩尽满山曼陀罗!

第89章 你是那个有缘人

吴桐瞠目结舌,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燃烧,感到自己的胸膛里有着火热般的滚烫。

那幅画就这样挂在墙上,普普通通,除了透出凛冽杀气外,一如寻常。可自吴桐的目光投于其上之后,便再也挪动不开。

画中人面目清秀,脸上却并不曾有太多表情,唯有一双眼睛略带醉意,却反而将剑上的杀气透出地更加浓烈。

吴桐仍然记得自己刚刚踏入天枢处时候,二先生曾经说起过,三层楼只属于一个人,一个现在不属于天枢处的人,那个始终在人们心中刻下自己名号的人。

而那个人,因为与孤身入长安,连败十数位返虚境强者的道天教教主北溟龙鲲齐名,于是,在吴桐心中便成为一个传奇。

如今,他便在这幅画上,栩栩如生。

吴桐终于唇齿开启,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好,大先生!”

说完,轻轻地从墙上摘下画,卷起后,紧紧攥在手中,不愿松开。

自他发xiàn

这间茅屋有杀气,村长家中的院子里有黑色曼陀罗花之后,便猜测可能是道天教所为。可如今却因为这幅画得知,原来黑色曼陀罗竟然存zài

于蛮荒国祭祀神殿。

想到这里,吴桐心中不由一惊,伯阳城下,蛮荒国万余精骑大军压境,三名黄袍祭祀现身城头。自己与丞相大人联手,斩三人于漫天飞雪之中,而那铮铮铁骑,顷刻间湮灭于自云端而落的龙息之下。

一时以为暂且便相安无事,只需守在伯阳城内,与那镇北军大营犄角相望,便可让那蛮荒国纵然大军驻扎,也终究无计可施。

可却没有想到,便在这回长安必经之路的不起眼村庄中,居然会有黑色曼陀罗花的存zài

,而似乎,这些花已经存zài

了不少的时间。

吴桐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眉宇,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事情似乎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环顾四周,再无什么重yào

的东西,于是,吴桐转身走到屋门之外,将画轴放在老马的马鞍上,随即低头想了想,突然将右手中指微屈,扣于拇指之下,念力蓄于指间,向后随即一弹。

一团火热的气息划破燥热的空气,坠入那片布满眼眸的如墨黑色中,瞬间燃起炽热火焰,从中不时发出枝干爆裂的噼啪脆响。

黑烟袅绕而上,直冲云天,便是在近于夜晚时分依然清晰明朗。

“走水啦,走水啦!”

因为看到突然而起的火光,便有村民开始惊惶地四处奔走,不多时,便有纷沓脚步杂乱而来。

吴桐站在空地上,身后大火通明。

他看着提着水桶,端着木盆,慌张而来的村民,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村长看见吴桐,忙上前捏住吴桐的手,仔细上下打量了下他,然后松了口气说道:“方才见到这里走水,想着你在这里,真怕你会出什么事情。”

吴桐有些感动,对于这些村民来说,自己是个陌路的异乡人,今日相聚,明日便得分离,再见之日或许终生遥遥无期。

而这称得上是素昧平生的老村长,却在发xiàn

失火的第一时间赶过来,看看自己有没有出事,这份关爱,却是吴桐事先绝对不曾想到的。

于是,他轻声说道:“我没事,这里的妖魔我已经降服,从此应当太平无事了。”

“只是……”吴桐迟疑了一下,说道:“您院中的那些花儿已经被妖魔沾污,所以才会变成黑色,村长大人回去后可以将它们连根铲除,必然家宅平安。”

村长闻言脸色变了变,忙转过头吩咐边上的村民几句,就见到那村民转身迅速离开,想必是去处理那院中残余的黑色曼陀罗花了。

“其实,你进村的时候,我便觉得你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村长伸出手将被风吹乱的银白发丝理了理,然后说道:“因为一个普通的少年郎怎么会独自在这个时候说要回长安呢?”

“村长大人为何会这么说?”吴桐按捺住心中开始泛起的丝丝涟漪,开口问道。

“据先前从那逃出来的人说,现在的长安很乱,以至于官府不得不进行戒严。”村长看着在火光中逐渐化为灰烬的茅屋,说道:“而你只是孤身一人,便要在这个时候去帝都,要么便是年少冲动,要么便非常人!”

“老朽虽然年迈,可这眼睛还不至于不好使,从你身上不经意间透出的气息来看,年轻人你当是个修行者。”

听到此言,吴桐眼瞳微缩,拢在袖中的手开始微微颤动。

村长负起双手,走到一旁,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伸手在背后轻轻锤了几下,然后说道:“你不必惊讶于我能发xiàn

你的身份。因为,当初离开的那个异乡人,身上也透出过如你这般的气息。”

“只是,似乎感觉起来,他的气息要比你强dà

的多!”

吴桐心中的涟漪渐渐化为巨浪,因为他不知dào

,那个异乡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有大先生的画像。如果是因为崇敬,那却又为何会在村中放置黑色曼陀罗花?

他想不明白,于是,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未知的棋局中,而自己便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哦,对了!”村长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那个异乡人还留下了一样东西在这里,并且说过,要将这样东西留给有缘人!”

“而我现在才知dào

,原来你就是那个有缘人!”

夜风吹过,丝丝微凉之意透过衣衫沁入肌肤,便连有些混沌的识海都变得略微清晰了几分。

吴桐好奇地问道:“村长大人为何这么肯定?”

村长站起身来,有些颤颤巍巍地走到吴桐的跟前,目光却并没有投向少年,反而是认真地看向因为无聊而正低头嚼着草根的老马。

“因为,我认识这个!”

村长伸出自己枯瘦的食指,点了点老马背上的一样东西!

吴桐顺眼看去,心中的巨浪开始滔天,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炸开,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个异乡人当年随身带着的便是这个!”村长认真地说道。

圆月已经在悄然间挂上梢头,那如霜般的银白开始铺洒大地,老马的背上,那柄名为长铗的长剑在月光下开始熠熠生辉!

第90章 夜风吹过那座土堆

长剑本色便是墨黑,即便是在月光下,也应该只是有些浅浅光泽,如今却开始闪耀着刺眼的光辉!

只是吴桐心中的巨浪并不曾平息,反而有愈发磅礴之势。

他清晰地记得,这柄剑是三叔郑重其事地交到自己手中,并言之凿凿是为祖传。如今却在村长口中曾经成为他人之物,在这个村子的记忆中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村长大人!”吴桐深深吸了口气,说道:“那人留下了什么东西在这里?”

村长一拍额头,说道:“差点将正事忘了,你随我来!”

随口吩咐了村民们将这里打理干净,村长举步向屋后的一丛竹林内走去,虽然天气微寒,但是那竹梢上却是青翠连绵,随着夜风的吹拂而发出沙沙的声响。

吴桐和老马跟着村长来到竹林深处,那里有一座并不高的土堆。棕褐色的土堆砌在一起,一块石碑树立在它的前面。

在远处瞧见那土堆时,吴桐便隐隐猜到它必然与那异乡人留下的东西有关。可走到近处,却发xiàn

那土堆分明是一座冢。

土堆上杂草丛生,不知是故yì

为之还是被人遗忘,只是看起来,似乎多年未曾有过清理。

“就是这里。”村长开始伸手除去遍布于土堆之上的杂草,然后说道。

老马低下头,鼻翼扇动不止,随后抬起头来,冲着吴桐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吴桐抚摸着墓冢前的石碑,却惊奇地发xiàn

石碑上居然有两个斗大的字。

那两字用鲜红的颜色涂抹在青色石碑之上,在摇摆不定的竹林间不免显得有些令人心慌。

吴桐仔细看向那两个字,那抹殷红直入眼帘,那两个字便是“剑冢”。

在如此祥和的村庄中,居然有这么一座剑冢的存zài

,完全出乎吴桐的意料。他不知dào

村长为何要自己带来此地,于是,他转头看向那站在剑冢之旁的老人。

村长拍了拍指缝间残留的泥土,然后说出了三个字:“挖开它!”

吴桐抬起手,将念力蕴于指尖,然后徐徐点出。

天地元气迅速聚拢过来,却如同岸边的浪花拍打在岩石上一般,将那剑冢上的层层厚土冲刷地不知所向。

有一物静静地躺在早已挖好的墓坑中,不起眼,却在它身上压着的厚土散去后,开始不断颤动。

吴桐眼神流转,然后直直地看向躺在墓坑里的事物,心中的巨浪化为此刻的惊涛。

那是一只剑鞘,一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剑鞘。

长剑在马背上嗡鸣,然后颤动,似乎随时要从马背处脱身飞起。

“这就是那个异乡人留下的。”村长看着月光透过斑驳的竹林,在地上染上点点光斑,想了想,说道:“用来寻找有缘人!”

老马一声低鸣,竟是长剑从马背上****而出,然后与那安静躺卧的剑鞘相融,发出长剑归鞘的清脆金属碰撞声。

长剑带着剑鞘,开始不住地颤动,随即从墓坑中飞跃而起,眨眼间,便来到吴桐身前。

吴桐抬起手,一把将长剑拿住,然后开始仔细打量起来。

“年轻人。”村长看到方才的一幕,并没有显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反而说道:“如今长安有些乱。当初那异乡人当初要将单独的剑鞘留下,我也想了很久,但是却始终没有想明白。”

“啪……”

一声轻响乍起,长剑在手的吴桐清晰地感觉到,大量的天地元气向着四周扩散开去,激起了无数的尘土碎石。

有风突兀地出现,吴桐静静地站在了原地,他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刚才那一幕的原因。那风似乎有了灵性,顷刻间便将所有堆积一旁的尘土尽数卷走。

吴桐眉头有些微皱,他不知dào

这剑鞘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藏地如此特殊。即便如此,他还是将长剑一把抽出,而突然间,天际似乎有声龙吟。

夜晚皎洁的明月映照竹林,洒下一地月光与竹影。那一层一层的竹,已经分不出枝干和枝叶。一阵凉风拂过,那竹海上涌着暗浪,直到极远的地方,留下一地深沉。

吴桐轻轻抚摸剑身上的纹路,触手间的那丝冰凉让他心安不少。

将左手的剑鞘举起,吴桐诧异地发xiàn

,对于他来说,能用来形容剑鞘的只有一个字,那便是重,超出寻常、非同一般的重。

于是,他将剑鞘举起,放到眼前,就着月光,仔细端详起来。

随后,他突然忍不住轻声低呼,眉宇间满是震惊,便连说话的声音都多了些因为激动而产生的微微颤动。

“这是……玄铁?”

玄铁极为贵重。吴桐之所以这么吃惊,在于他曾经在天枢处的典籍中看到过这么一句话:“玄铁乃天下至宝,便是要得一两也是绝难,寻常刀枪剑戟之中,只要加入半两数钱,凡铁立成利器。”

如今眼前的剑鞘居然全部由玄铁浇铸而成,这锻造之人的大手笔可见一斑。

手指不经意在剑鞘上划过,指肚仿佛触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地方,他低头看去,那剑鞘上纹路交错复杂,不易辨识。

可这些纹路看在吴桐眼中,让他身体僵直,无法动弹。

因为,那些纹路,居然便是符文。

这些符文,在符师眼中便是至宝,可为何会铭刻在一柄剑的剑鞘上。

吴桐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越来越诡异,或者可以说,是越来越有趣了。

“村长大人。”吴桐将长剑归于鞘中,问道:“这剑鞘为何会被埋在这里?”

村长扶着一株竹枝,看着吴桐说道:“你的这个问题,我也没法确定知dào

它的答案是什么。但是我却常见那异乡人捧着这柄剑的剑鞘对月长吁短叹,似乎有什么因为这剑鞘而产生了难言之隐。”

“我也曾经问过他,却只得到一个模糊的答案。”

吴桐摩挲着剑鞘上的纹路,问道:“是什么?”

村长轻轻地叹了口气,从漏风的嘴里吐出八个字:“剑鞘常伴,剑身有灵!”

第91章 绽开的光华和老人的记忆

“剑灵?”吴桐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异常荒谬的说法,眉角不由上翘,显得有些斜飞入鬓。

人常说有物通灵,却也只是一种说法,却并没有到产生器灵的地步。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却怎么会有“剑灵”这种只应该存zài

于小说中的东西?

虽然自己的这柄长剑会在隐隐有危险的时候不住嗡鸣,可要说剑中有剑灵,便如同说是天上会有两个太阳一般不可思议。

何况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剑灵,那为何要将剑鞘与剑身分开,导致剑灵不长?

如果说是为了避免出现剑灵,却留下话将剑鞘留下来等待有缘人,这又是何故?

想来想去,终究是不得其解。

吴桐狠狠地挠了挠自己的乱发,觉得有些头疼,正想伸手轻柔自己两侧的太阳穴时,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村长大人,你先前说认定我便是那异乡人口中所说的有缘人,是因为它?”

说着,吴桐将长剑从剑鞘中抽出,任凭它在那层从天上洒下的银色的如霜光华中静静沉默。

村长点点头,说道:“因为我在那异乡人身旁看到过你的这柄剑,而这柄剑我永远不会忘记。”

“而认为你是那有缘人,除了这柄剑,便是你身上的气息。你的气息与他太过相似,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气息远比你来得强dà

,而且你们两人相貌、年龄完全不同,我都会怀疑你们是不是同一人!”

“或许……”村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迟疑地说道:“你们是一类人!”

吴桐默不作声,握紧手中长剑,奇经八脉中的念力开始灌入其中,四周的天地元气开始疯狂汇聚过来。

风开始刮得肆无忌惮起来,连竹枝都纷纷弯下了腰,只能听到刷刷的枝叶作响。

村长的眼睛在风中眯了起来,那束好的发带被吹开,于是,满头银丝在如墨般的夜色中尽情飞舞。

从那几乎挤成一隙的眼皮间看去,他吃惊地看到那被少年握在手中的长剑乍然迸发一丝闪亮的光华,而与此同时,天际的那轮明月却陡然间黯淡了几分。

长剑一起一落,不过滴答瞬间。

村长看着自己眼前出现的一条鸿沟,背心处因为紧张惶恐而开始萌生湿意。那几乎不可分辨的眼皮有些不受控zhì

地开始微微颤动。

那起落间绽开的剑光曾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哪怕经久多年,也从未在记忆中黯淡。如今,却在自己已过古稀年华时再一次亲眼见到,即便已经觉得自己早已看惯云舒云卷的他也无法控zhì

腿肚的独自发抖。

“你见过这剑术么?”吴桐将长剑“锃”的一声归于鞘中,认真地问道。

村长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下因为失神而滋生的唾沫,低声道:“从来不曾忘记!”

吴桐不再言语,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却让心里开始愈发疑惑。

他的剑术名为“斩天拔剑术”。当三叔将这本秘籍给到自己手中的时候,说过,这剑术便如长剑一样,也是出于自家祖传。

而村长的回答,似乎便是说,曾经有人在这个地方使出过这剑术,想来造成的威势更加惊人,导致这位老人至今依然不曾忘却。

吴桐叹了口气,怀疑如浇了水的植物一般,开始疯狂地想要从心底拱出来。

自己家人丁并不旺盛,且据说曾曾祖父还是那化神境初期的修行者,可自曾祖父往下,便开始以务农为生,与修行再无纠葛。

如今却在离家乡极远的地方,听到自己祖传的剑术居然在这里出现过,岂不让吴桐心中大为震惊。

此刻的天地元气逐渐散去,而村中的村民们早已吃罢晚饭,纷纷从家中走出,来到院子、门口与邻居好友闲聊。村中处处响起孩童们互相打闹嬉戏的欢快笑声。

月光透过竹叶,散散地照下来,风儿吹过,纤细伸展的枝叶随之轻舞。有一股与泥土混合的香气透散开来,深吸一口,沁人心脾,久久留香。

吴桐侧耳听着竹叶间互相倾诉的沙沙细语,却突然想到身在长安时,某日在天枢处外河畔与二先生将下却最终未曾开始的棋局,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当时二先生的那句话:“天作棋盘人作子。”不免心中隐隐有些明悟,可却又不真切。

正在思索,却听得村内随风而来的欢笑声变成了突如其来的凄厉哭嚎。

有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声向这边跑来,粗重的喘息从唇齿之间清晰而出。

村长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开,他看着来人沉声问道:“二喜子,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

不过三十来岁的二喜子发髻间早已润湿,那额前的刘海毫无形象地贴在肌肤上,显得极为狼狈。

“村长。”二喜子见到村长,焦急地说道:“有人来征税!”

村长眼神里透出几分愠怒,压低了嗓音道:“征税?前几天不是刚刚有人来收过税,怎么又来了?”

吴桐走上一步,将长剑连同剑鞘放在马背上,抚摸着老马的鬃毛,不解道:“如今并不是收成的时候,为何要征税?征得又是什么税?”

村长尚未开口,旁边二喜子早已强着说道:“客人你有所不知。如今长安有乱,各地都在组织兵马回京护驾。这士兵们吃的、用的都靠在我们老百姓头上不说,便连如马匹那样的畜生的用度,也都摊派给我们了。”

老马听到二喜子嘴里随口而出的“畜生”,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便想要踹将过去。

吴桐在听到二喜子的话时,早已发觉不妙,此时见老马有些发飙,赶忙一把抱住它的头,在老马耳边好生劝慰,说些诸如“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宽慰之辞。

又是一声惨叫传来,村长脸色大变,忙问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喜子嘴唇动了几下,方才低声说道:“因为我们跟他们抗议说这税已经交过,他们便抓了您的儿媳妇和虎娃,说要带回去押着,等钱粮凑够了再去赎。”

村长闻言,眼前不由一黑,身体摇晃着几欲跌倒在地。

吴桐忙上前扶住,同时转头问道:“为何你们便任由他们如此?”

二喜子呼吸声愈发粗重,脸色因为难以压抑地愤nù

早已憋得通红,一股怨气顺着出口的话喷发而出:“因为,我们打不过他们,他们里面有修行者!”

吴桐将村长背在背上,抓住二喜子的胳膊,说道:“走!”

未等他反应,少年纵声跃起,向着那惨呼声传来的地方疾驰而去,在他的身后,老马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紧紧跟随,只是没有人发xiàn

,那长剑外的剑鞘上的纹路开始亮起……

第92章 且听我来数十声

那块平地上,火把摇摆不定的光明照亮了村民们或惊惶、或畏惧、或哭泣的脸庞,任由夜风在他们身旁穿梭而过。

他们的对面,零散着站立着七八个身着黑衣的汉子,面目却有些不屑森冷。

其中一人手里抓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同时还死死地将一个丰腴的农家娘子搂在怀中,不顾二人的哭喊挣扎,自顾自在村民们面前放肆狂笑。

“放开他们!”有村民自恃身躯强健,站出来朝着对方喝道。

没有回应,只有依旧放肆的笑声在夜的寂静中破空而至。

那村民感到脸上滚烫,随即便是体内的血液都开始奔涌起来。他不再发出怒喝声,而是紧紧地攥着拳头,一咬牙,挥拳向这个站在最前面的男子击去。

那男子只顾将手奋力地伸进那农家小娘子的领口不住搓揉,却压根没有想到这些在他眼中不过是些泥腿子的村民中会有人敢于向他们动手,

于是,那些围做一团的村民脸上的不一的表情在瞬间化为了统一的凝滞,然后开始有人眼中透出光亮。

“啪!”

拳头击中了什么,发出沉闷的声响。

黑衣人中一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抬步挡在那正在上下其手的同伴身前,伸手成掌,与村民的拳头相碰,然后五指一拢,抓住对方被自己包裹住的拳头,然后冲着那村民有些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丝微笑。

那村民一愣,随即突然感到从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不住的冷汗自额头滑落,浸润两鬓处的发丝。

这时,才有“喀嚓”声清脆入耳!

那黑衣青年松开村民被自己折断的手腕,脸上的笑容却并不曾敛去,反而愈发地灿烂起来。

自他站出来后,其余的黑衣汉子突然变得恭敬了许多,哪怕是那手中拥着小娘子的黑衣人,也慌忙停止了自己的动作,低头抓住手中的两人悄然站到了一旁。

“在下姓于,名字嘛,上叶下何。”黑衣青年笑着说道,只是眼瞳中依旧一派冷色:“我们奉命来征税,你们居然敢抗拒,莫非……”

于叶何脸色一寒,沉声道:“莫非……你们是想要造反?”

侠才敢以武犯禁,对于普通的大唐百姓来说,“造反”二字与杀头无异,纵然是胆大之辈,这个罪名也是万万不愿去担当的。

于叶何正是抓住了村民们的这种心理,所以才用这么一顶帽子狠狠地砸向这些几乎只懂得男耕女织,春种秋收的淳朴百姓。

方才出手的村民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握住断腕,踉跄退到一旁的草垛边,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将自己跌入到半人高的草垛中,然后发出痛苦的呻吟。

今晚虽有月色,但是却只有繁星几点,整个夜空如同墨盘,空中开始有淡云浮现,将明亮的夜空添上几分迷蒙和肃然。

村民们听着那从草垛间传出的声声惨呼,眼中本已燃起的如火把上的火苗般的光亮慢慢熄灭,陷入一片冰寒死寂,纷纷将头低下,看着自己的沾染着尘土的鞋面,身体开始颤抖。

空气里只有那清冷的声音在响彻:“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诸位,这税,你们究竟是交还是不交?”

于叶何看向对面的村民们,突然一挥衣袖,体内涌出的念力化为灼热的气息,落于草垛之上,随即火光大盛。

人群中有惊惧声响起:“修行者!”

修行者,对于世俗之人来说,便是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如今见到对方居然是修行者,村民的心渐渐变得寒彻起来。

惨嚎在火光中愈发凄厉,终于有村民忍不住喊道:

“王三!”

“三小子……”

“三哥!”

随即有几条身影闪出人群,不顾一切地向草垛扑去,由着头上的发丝发出微不可察地滋滋响声,空气中有着什么东西被烧焦的焦糊味随风弥漫。

那几人手忙脚乱地将王三从草垛中拖出,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扑灭他身上燃着的火苗。然后怔怔地看着王三那因为饱受灼烧而变得焦黑的大片肌肤,眼中的畏惧终于开始淡去……

夜风往来穿梭,云层渐渐遮住将圆未圆的明月,陷入黑暗的树木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鳞状树皮,像是一个沉默苍老的人脸上抹之不去的皱纹。

“我数到十。”于叶何恍若未见村民们眼中燃起的怒意,伸出一只手,五指向天,淡淡地说道:“数到十如果你们还不将该交的税拿出来,那我们就将人带走了。”

“当然,如果你们想要反抗,我们也不介yì

给你们点教xùn

后,再将人带走!”

“而且,我更不介yì

透露点事情给你们。其实我们很希望你们能够忍不住来反抗,这样,我们就可以将你们这只鸡好好地杀上一杀,给其他的那些猴子们看一看,与我们作对的结果是什么。”

说完,一指屈起,一个冰冷的数字从双唇间蹦了出来:“一。”

村民们开始骚乱,互相对视的目光显得极为慌张无措。有人甚至在心中将这些煞星到来的原因归结于今日那个从外而来的少年身上,于是,开始在心头痛骂。

“二。”

孩童们的哭声打破此刻的寒意,却愈发给村民们心中早已熊熊燃烧的烦躁之火添上了几把木柴。

“三。”

村中的那些女子开始低声抽泣,然后一手搂住自家孩子,另一只手则是紧紧地抱住丈夫的胳膊,生怕会在下一刻与他们分离。

“四。”

有村民开始低语:“这又不是我家娘子和孩子。”话音方落,却遭到了周围人的呵斥:“今日是他家,明天说不定便是你家。”

“……”

“六。”

屈起的手指再次张开,于叶何的声音沉稳、干脆。

“……”

“八。”

“九。”

不断响起的报数声犹如鼓点一般敲打在村民的心上,让他们愈发感到有些难以呼吸的窒息。

于叶何的嘴角开始微微翘起,一丝森然的冷笑挂上他的脸颊,右手里唯一还屈着的小指开始颤动,然后即将张开。

一个“十”字爬上舌尖,在如水的夜凉中即将迸出。

然而,有一个年轻而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如果你还想要你的手指,就请放下你的手,不然恐怕你就要跟它们说永别了!”

于叶何转头看去,随即眼瞳微缩,他分明看到,有一人一马在如墨夜色中悄然走来,身上散出的气息竟有凛冽之意。

第93章 啪啪啪

于叶何右手五指四张一屈,就这样举着,面色却有些因为自己读数被打断而显现出的难看。

他的眼瞳里,那个年轻的身影脸上留着青涩的稚嫩,一袭白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于是,他很不高兴,因为,身为专替当地官府催缴赋税的自己,何曾有过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面威胁的经lì



“你是在跟我说话?”于叶何缓缓收回举着的手,然后将它笼于袖中,看着吴桐在夜色中发亮的眼睛,开口说道。

一声低低的嘶鸣,老马用头蹭了蹭吴桐的胳膊,然后看着他向前走了两步。

“嗯,正是在跟你说!”吴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因为你看上去是一个比较讲理的人。”

于叶何听到吴桐的话,嘴角挂上一丝嘲弄的冷笑,说道:“讲理?唔,你的眼光不错,我确实比较讲理!”

当这话从于叶何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却不禁在那边低声地“嘿嘿”笑了起来。

于叶何摆摆手,顿时后面再次陷入安静之中,因为他分明听到眼前的少年说道:“那,就请你放人!”

吴桐说得理直气壮,说得理所当然。因为在他想来,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怎么能用女人和小孩来作为要挟。那对方这位既然是领头的,总该是知dào

些羞耻的。

“放人?可以!”于叶何沉声道:“交了税,自然便会放人!”

“我们需yào

交的税早就交过了,还要交什么?”村民那边的人群中,终于有人不忿,喊了一嗓子。

冷冷的目光从村民们脸上掠过,其中夹杂着的寒意刺得他们的脸上有些生疼。

于叶何收回目光,淡然道:“税这个东西,交了自然可以再交,你们这些贱民,又乱吠什么?”

“如今大唐都城长安因为宵小之辈作乱,各地均组织军队进京护驾,常言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吃的喝的,不得是由你们来,难道还让将士们喝西北风不成?”

“所以,你们快将该交的税拿出来,也好让我们能够早点回去交差!”

吴桐静静地听完于叶何的话,静静地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他们刚才说了,已经交过税了。”

“小子,你管的很宽啊!”站在于叶何身后的人群中,那个正紧紧攥着一粗一细两只胳膊的黑衣汉子听到吴桐如此平淡无奇的话,不禁有些怒火中烧,将手中的两个人的胳膊攥得紧紧的,随即开始冷言嘲讽。

吴桐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这些话的意思,反而极其认真地对着于叶何说道:“请你将他们放开吧,好让他们一家团圆!”

正在抽泣声不绝于耳的农家娘子和那小娃儿不敢过于大声,只能拼命压低自己哭声,此刻听到吴桐的话,再也按耐不住,开始痛快地哭出声音。

云层后的皓月,绝望地在天空徘徊,远处的那条河流中涌动的河水偶尔泛起几点粼光。此刻没有一丝风息,然而树梢却在微微摆动,那村中栽种的树木和融入夜色的房屋一起,留下了长长却又捉摸不定的朦胧淡影,沙沙声开始传过广阔寂静的夜。

那黑衣汉子终于忍不住,脸上显出几分嚣张不屑的神情,然后像没有听到吴桐的话一般,突然伸手狠狠在那农家小娘子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你要我放开他们?可以啊!”他轻轻甩了甩自己的胳膊,说道:“你只要跪下来求我,我可以考lǜ

你的要求。”

眼神突然看到老马背上的剑鞘,那黑衣汉子露出一丝恍然道:“难怪你会强出头,原来还是个练家子。”

“别怪九爷不给你机会,你能挡得住我十招,我就跪下来喊你三声大哥。如果你挡不住,那非但这两个人我不会放,你还得乖乖地当我的仆从,你看怎么样?”

吴桐微微地叹了口气,他失望地发xiàn

,对方的智商居然如此之低,便连提出的这等比武条件都显得那么让人忍俊不禁。

刚刚赶到的村长,正好听到那“九爷”提出的苛刻而极不公平的条件,连忙走到吴桐身边,用眼神示意再三,都没有看到少年有丝毫反应,于是,只能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年轻人,你可千万别上当!”

“你赢了,他不过喊你三声大哥;你输了,却要将自己赔进去。世上哪有如此不公平的条件?”

吴桐看到于叶何方才便已微不可察地向那“九爷”点了点头,然后那黑衣的“九爷”才提出了这么个赌局条件。于是,他心中再无怀疑,这个想要利用年轻会有冲动的性情来激将自己的办法,必然是出自于眼前这个黑衣青年的手笔。

只是,这个赌局条件如此苛刻,只要略微见过世面,有些想法的人自然会选择置之不理。而村长的劝慰却时时提醒于自己的耳旁。

“怎么,你不敢?”黑衣汉子将手中的两人推给同伴,然后转过脸,一脸嘲讽地看着吴桐说道。

村长不停地在吴桐耳旁劝慰,生怕他年少气盛,禁不住这等挑衅。虽然他知dào

,这位少年也是位修行者,可好汉难敌四手,这万一失手……

他实在不敢想象失手后的场景,于是,只能不停地劝告着吴桐。

“好,我跟你赌了!”吴桐伸手拍落身上的几片落叶,然后说道。

村长再欲劝阻,却看到吴桐眼中跳动着的火苗和脸上的一脸坚毅决然,于是,长叹一口气,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吴桐的话音未落,却看到那黑衣汉子的拳头已经在他的眼瞳中越来越大。

他终于开始有了些许怒意,因为他没有想到,占据人数优势的对方,居然还会采用这等不宣而战的伎俩。

然后,静寂地仿佛能听到急剧的心跳声的夜晚,却传出很清脆的一声“啪”,如同脆瓜被折断一般。

那黑衣汉子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吴桐,随即张嘴“哇”地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其中隐约可见几颗散发着幽幽白光的牙齿。

“你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吴桐抬起右手,四指屈起,唯独伸出个食指,朝着那黑衣汉子摇了摇,说道:“这一巴掌,算是替那小娘子出个气。”

“接下来,不知dào

你是再想多挨几巴掌呢还是直接跪下来喊大哥,我也很讲理,所以就听你的!”

黑衣汉子的右脸开始发烫,随即渐渐肿起,再看向吴桐的眼神开始有了畏惧。

吴桐搓了搓手,说道:“看来你没办法做出选择,那,就让我来帮帮你!”

一掌拍出,又有脆响惊扰了树梢间鸟儿的酣眠。

今宵别梦寒……

第94章 约定请兑现

夜色中,那张瘦可见骨的脸顿时变得亮堂了许多,也圆润了许多。

那黑衣汉子没有想到吴桐一出手便是如此迅疾,待得反应过来,那股火辣灼烫早已从脸颊直入心肺。

“你……你……”黑衣汉子嘴角有殷红血丝溢出,龇牙咧嘴间将自己的面容变得异常狰狞,只是说话时,才发觉说出口的话语因为牙齿的掉落而变得模糊非常。

于叶何低声喝道:“刘九,你先退下!”

那被称为“刘九”的黑衣汉子,毫不掩饰自己眼中凝若实质的怒意,正欲咬牙合身扑上,耳边却听到于叶何的这声低喝,身形一滞,脸上迟疑之色浅浅浮现,随即化为肃然,微微躬身后,退到同伴们中间。

“刘九虽然不成器!”于叶何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随手丢在那退下去的刘九脚畔,眼睛却始终看着吴桐,口中淡然地说道:“他不成器,却总是我手下,并不是谁都有那资格动得了他的。”

“看你的出手,功夫不错,但是仅有这些三脚猫的功夫是不够的。”

“方才你说要断我的手指,我可以当做没听见。只是现在,你将刚才打他的那只手留下,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看,我毕竟是个很讲理的人!”

这些话从于叶何的口中说出,却夹杂在流淌的空气中进入到村民们的耳中,随即使得他们的纷纷将目光转到那正安静地站在人群前面的少年身上,心中开始五味纷呈。

吴桐突然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好像,你忘了一件事情!”

“哦?”于叶何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

吴桐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方才退下去的刘九,说道:“他好像还没兑现他的承诺!”

于叶何恍然,却有些微诧,心里有些不明白,这个少年是吓傻了还是天生缺根筋,在听到自己的话之后,似乎并没有过于担心,反而在意于方才达成的赌约。

可看起来他面容却也清秀,横竖都不像是个呆头呆脑的蠢材,却为何还会说出这等白痴的话来。

夜色已然浓稠,众人手中的火把因为长时间的燃烧,变得有些暗淡起来,昏黄的火光照在吴桐的脸上,忽明忽暗,却掩不去他眼中的坚定之色。

于叶何觉得有些好笑,随即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要他现在跪下来喊你三声大哥?”

吴桐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跪下是不必了,喊我大哥,恐怕我也消受不起,何况我也没有这样令人生厌的小弟。不过,既然有了约定,那总得有人去完成不是?”

于叶何听着吴桐有些作态般老气横秋地说出这番话来,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然后脸上露出戏虐的神情,说道:“那你想怎么样呢?”

“放人!”

“没门!”

两道声音接踵而至,在众人围聚的上空迸响。

吴桐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dào

你会拒绝,所以,我准bèi

了另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于叶何转身向后看去,目光中竟是一片寒意。那捂着脸的刘九这才发觉自己因为心乱而不由自主地抢着问了一句,引起了自家这位爷的不满。

“什么办法!”于叶何回过头来,重复了这个问题,只是声音中却多了几分不屑。

吴桐轻声却坚定异常地说道:“那就让他给那位大哥去磕头谢罪!”

此刻天上云天微茫,黑絮一般的夜色如风一般扑到众人的心坎间,随即化为满目的凄寒。

村民们看着吴桐,他们感到很羞愧,纵然便是人多,也没有人敢再次出手反抗,反而是这个刚从外面来到村里寄宿一宿的少年,在这个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们很想也这样,大义凛然地站出来,望着对面这些如同墨色一般的黑衣人,发出自己心底憋屈已久的怒吼。

但是,他们不敢,因为如今躺在地上,呻吟声已经微不可闻的那具身躯便是冰冷的提醒。

于是,这些淳朴善良的村民只能用自己火热的眼神给吴桐以支持的力量。

风开始暴躁起来,如同难以驯服的野马,在四处胡乱奔跑。它将杂草踩得枯黄,将田地里的残渣败叶吹得不停打转,也将摇摇欲坠的树叶无情吹落。它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考验着世间一切事物的意志力,更带着几分严酷肃穆审视着此刻围聚成一团的村民,开始倾听他们逐渐澎湃的心跳声。

有无形的压力若隐若现地朝着那些黑衣人站立的地方奔涌而去,连绵不绝。

黑衣汉子们站在于叶何的身后,脸色却慢慢泛起苍白,甚至有些难于呼吸。

于叶何冷哼一声,竖手为掌,向前拍出。

有磅礴念力从掌心涌出,将那近乎凝若实质的压力席卷而回,归去更胜来时。

“扑通”声接连响起,大多村民承shòu不住压力的侵袭,纷纷跌倒在地,一时地上横七竖八,躺倒一片。

“区区世俗之人,也敢与我等抗衡。”于叶何眉角微跳,冷冷说道。

吴桐白衫拂动,眼眸中却透出一分决然,说道:“身为修行者,居然用修行手段对待世俗百姓。”

“你还知不知羞耻二字如何书写?”

于叶何嘴角的弧线越挂越高,终于在脸上绽起一缕笑意。

他说道:“你不会懂得在修行者的眼中,世俗百姓不过便是蝼蚁罢了。”

语气稍一停顿,于叶何说道:“既然我是修行者,那你还要断我的五指?”

话说地很轻松,很欢快,可其中更多的则是浓浓的嘲讽之意。

“你居然要我的人去向蝼蚁们道歉?”于叶何突然楞了楞,然后说道:“我不知dào

是夸你无知呢还是说你愚蠢。”

于叶何抬起头,看着在如墨的夜空中偶尔点亮的星辰,说道:“所以,既然这些废物们如此看重你,那便让我出手将你毁去,想来将会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刘九偷偷出列,然后来到于叶何身旁,垂手而立,微微躬身。

吴桐两眼突然睁大,随即眉毛颤动,因为他分明清晰地听到了刘九凑在于叶何耳侧说起的私语:

“你一定要为我做主,祭祀大人!”

第95章 该轮到我了

此话一出,于叶何始终淡然的神情大变,一抬手,制止了刘九接下去的话语。

刘九突然明白过来,深知自己犯了大忌,面色顿时有如死灰,在于叶何冰冷而有杀意的眼神中默然退回原位。

于叶何仔细看向对面村民们的神情,发xiàn

并没有人关注到刚才刘九因为愤懑,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他没有看到,此刻在吴桐眼中闪现出来的那丝疑惑。

“祭祀……大人……”

吴桐觉得有些耳熟,似乎这个称呼应该给自己的脑海中留下过不曾忘记的记忆。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惑然终于变成了心底难以泯灭的震惊!

飘雪之夜,伯阳城头,那三道身穿黄袍的身影,正是在丞相口中被称为祭祀。

莫非,眼前的这个黑衣青年是来自那神mì

的蛮荒国祭祀神殿?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何会出现在大唐境内,又为何会与官府有着这种关系?而,如果不是,又为何会被突兀地成为“祭祀大人”?

一个个问题在吴桐心底冒出,如同水中汩汩而上的气泡,等待着被戳破的那刻。

他右手放在身侧,食指却在轻轻有规律地敲击着自己的右腿,眼神却在于叶何与其他的黑衣人之间徘徊不定。

“如何?”

正在出神间,耳边传来了于叶何的声音,话语里又一如先前般那样风轻云淡。

吴桐很清楚,对方口中的“如何”代表着怎样的含义,是畏惧于那不曾掩饰的威胁而抽身后退,还是自不量力地挺身而出?

这个问题很好笑,也很愚蠢,但是却那么现实!

于是,吴桐笑了,笑容在夜色中绽放地令人不禁有沐浴春风之中的感觉,村民们脸上紧绷的神情因为这笑容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而这笑容看着于叶何眼里,却不由心头一凛。现在他明白,对方并不是没听懂自己话语里的意思,而是依然选择了替这些村民来打抱不平。

既然如此,那便成全他吧。

于叶何目光闪动,尽是森寒。他是看到吴桐方才的出手的,那手掌划过夜空的速度恍若奔雷,如果不是自己身负修行之道,怕是也难以看清。

环顾四周,身后的这些手下,虽然武道修为都不错,可在他们中间,连修为最高的刘九都挡不住对方一招,那让他们出手,无非是自己打脸罢了。

心头轻叹一声,于叶何有些莫名感慨,好久没有真zhèng

亲自出手了,没想到,这一出手,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在这样的对手前。

吴桐凝神专注地看着于叶何,见他闭上眼睛,右手握而成拳,然后拇指、食指、小指凸出,置于左胸之前。那身包裹着身躯的黑衣开始在风中不住拂动,而那风,似乎也太大了些。

村民们抬起头,那如墨的夜色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地汇聚,连树叶间发出的沙沙声都骤然急剧起来。

那是天地元气!

吴桐心中一凛,他已经知dào

对方是个修行者,而且必然不可能是踏入炼神返虚之境的修行者。因为,哪怕是祭祀神殿那三位黄袍祭祀,也不过只是化神境巅峰的修为。

可他却没有想到于叶何汇聚天地元气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疾。不过眨眼间,那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便如垂云一般拢于那道黑衣身影的上方。

于叶何突然睁开眼睛,右手凸出的三指平平向前点出,口中轻声喝道:“离火!”

指间念力奔涌而出,与天地元气相擦,化成三条火龙,直直向吴桐身前卷席而去。

正在颤抖的村民们见状,不禁忍不住惊呼出声,有胆小的村民早已闭紧眼睛,不忍看到即将到来的惨剧。

而村长一下跌坐于地上,嘴里不停说着:“是我们连累了他,是我们害了他……”

只有老马,用右前蹄在地上蹭着,发出低低的哼哼声。

刘九脸上的死灰之色变为火光中不堪的狰狞,他紧紧地握着拳头,任凭指关节发出“咯啦”不断的爆响。

火龙过处,一切化为飞灰,于不可阻挡间袭至吴桐身前。

于叶何见直至此时,吴桐仍然静立在那儿,如同因为受到惊吓而变得痴呆一般。于是,他心里轻声说道:“结束了!”

不出手,未见声色;一出手,石破天惊!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相信的事情。

那三条火龙划破夜空,就这样,击在吴桐的胸前,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吴桐右手连挥数下,从掌沿透出的念力充满了冬日的肃杀,那便是肃杀意。这份肃杀将周围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凝为宛若实质的寒意,然后向那三条火龙径直扑去。因为于叶何陷于震惊,念力不继,三条火龙在那团寒意中挣扎翻腾,最后发出一道无声的哀鸣,化为漫天飞舞的斑驳火星,坠落在地上。

“堂堂化气境巅峰的修行者,居然屈尊来替官府做这些征税的杂物,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吴桐感受着崩溃散去的天地元气,肃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吴桐如今已经踏足化气境,可终究只是化气境中期的修为,而他却发xiàn

,对面这个黑衣青年已然达到化气境的巅峰,修为足足比自己高了一阶。同时不知他释出的是什么秘法,居然威力远甚于普通的化气境巅峰,隐隐已经触碰到化神境的壁垒。

吴桐摸了摸身上白衫之下正流转着淡淡青色光泽的软甲,不由轻嘘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身着这件青丝甲,他也未必能挡得住那威势极盛的火龙。

而此刻现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于叶何并不曾听见吴桐的问话,因为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相信,自己蓄势良久,动用秘法释出的三条火龙,本该掀起无尽浪涛的它们,就这么被人轻松地灭于眼前,竟然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他心中开始骇然,难道这个少年已经踏足炼气化神之境?世间何时又多了这么一位化神境修行者?而且,还年轻的如此可怕……

于叶何抬起头,再看向吴桐的眼神已然与先前不同,多了些谨慎,可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份多出来的谨慎,源自于他心中不自然开始滋生的畏惧!

悬于头顶的天地元气愈发浓郁,甚至不需引导便开始欢快由毛孔聚于奇经八脉之内。

吴桐不由有些感激于叶何,不是他用了秘法,聚来如此多的天地元气,他怎么会觉得此刻会有用之不竭的念力?

他握紧双拳,眼中淌过一丝慨然:原来这就是力量呵!

于是,他看向一脸肃然的于叶何,右手食指点出,认真地说道:“现在,该轮到我了!”

第96章 这是你的罪过

“该轮到我了!”

话语说出来很淡然,并没有因为对方出去后想要报复的愤nù

,反而像是给对面的于叶何交代什么极其平常的事情。

可于叶何却从这份淡然中感到了如山般的压力。他不由地侧过身,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方才释出火龙的右手竖而成掌,立于胸前,眼神中有些凝重。便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吴桐还没有出手的时候,自己已然不自觉地采取了守势。

突然他眼瞳骤缩,因为,吴桐动了。

右手抬起,五指张开扫过身前流淌着的微凉空气,然后将它们拢而成圈。天地元气争先恐后地钻入这个圈中,然后开始波动,而这波动有愈来愈烈之势。

“去!”一个字从吴桐唇间出。

隐隐成形的那个圈,自他身前而发,朝于叶何而去。

越来越近,于叶何凝视着那奔袭而来的圈,感应着其中裹杂的天地元气,心底闪过一丝疑惑。而这疑惑一经浮现便不可遏抑。

“化气境?”他很不解,因为他不明白能不动声色化解自己秘法的人,为何能操控的天地元气只是勉强达到化气境中期的水准。

于是,他将左手也提了起来,与竖在胸前的手掌一起,平平向前推出,与直击而来的那个圈相撞,念力自掌心涌出,冲击着构成那个圈的天地元气,如潮水拍打岩礁一般。

那个由念力与元气相交杂的圈缓慢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突pò

于叶何的念力套上他平伸在前的双手手腕之上,然后骤然收紧。

于叶何觉得腕上有如铁箍一般紧紧将自己的双手拢在一起,无法分开。他用力想要挣脱,却无奈地发xiàn

一切尽是徒劳。

月光开始透出云层,却依旧有些昏弱,地上随处可见的杂草蒙上了它的色泽,在夜风里开始晶莹。光阴和光泽在枝叶上凝固,而四周有虫鸣开始清晰。

“为什么会是这样?”有密密汗珠在于叶何额上沁出,可他丝毫未觉,只是低头看着被无形之圈箍住的双手,不停自语。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吴桐,说道:“你真的是化气境?”

吴桐点点头,极其认真地说道:“如你所想,不久前刚刚踏入化气境中期。”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当这个事实传入自己耳朵时,于叶何依然无法相信,为何一个化气境中期修为的少年居然能困住自己这样一个已经触摸到炼气化神之境的化气境巅峰修行者。

他不甘心,那种强烈的不甘让他疯狂地运转经脉中的念力,涌入双手之中。然后一咬牙,猛地将两手一挣。

“砰”,有微弱的碎裂声在夜色中响起,那由天地元气灌注而成的圈在于叶何全力之下,终于化为斑斑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自于叶何口中发出,他扶着胸口,抬起手,用手背擦拭去嘴角溢出殷红,说道:“你这般的修为,不可能挡得住我的南明离火。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在保护你。”

“我的南明离火,便是化神境初期的强者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而你居然能够身形不动却毫发未伤。想来,那件东西给了你极大的信心。”

说着,于叶何揉了揉发疼的胸膛,口中呢喃道:“能卸去念力,能遮掩温度,嗯,想来刀剑之类也不能伤。抗刀兵、拒水火、御念力。”

突然,他眼角翘起,惊呼出声:“青丝甲,你穿的是青丝甲!”

村民们很茫然,不知dào

为何这个率众而来,举手投足间便有要毁去村庄的黑衣青年,为何会如此失态,青丝甲?那又是什么东西?卖了能否抵得上来年的赋税呢?

吴桐微诧,似乎没有想到只是一会,于叶何就猜到了自己身着青丝甲的事情。性格质朴的他没办法去欺骗,于是,便点了点头,说道:“正是青丝甲!”

于叶何的眼中的惶恐渐渐褪去,而一丝滚烫的贪婪开始浮现。

“将青丝甲交出来,我就放人。不但如此,我还可以做主,免收这次的赋税。”于叶何看向依旧如墨般的层云,开始思索如何让吴桐相信自己。

一丝戏谑爬上吴桐的脸颊,随即化为他嘴角处的那道弯起,他说道:“你居然还在做着这等美梦。将青丝甲交给你,你便放人?那,我不妨提个醒。即使不将青丝甲给你,你也得放人,因为,我会打得你服为止!”

“只是我很好奇,为何他们会称你为祭祀大人?”吴桐想了想,终于还是开口问道:“莫非,你真的来自那不可知的祭祀神殿?”

于叶何浑身一震,原来还是被眼前的少年听到了自己的秘密。于是,眼中的贪婪只是在顷刻间便化为凛冽的杀意,便连在经脉内流转的念力都陡然之间快了几分。

看着吴桐在火把的光照中愈见清秀的面庞,于叶何说道:“有些东西,知dào

了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他伸出右手食指,遥遥在正屏息而待的村民们脸上划过,继xù

说道:“他们原来,或许还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虽然会有些艰辛,可活着,总有希望不是?”

“而现在,因为你的缘故,他们都得死,这便是你的罪过!所以,青丝甲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我也要!”

说着,于叶何嘴角牵动,竟有一丝残忍挂于其上,而同时,一句冰冷而现实的话从他嘴中说出:“你有青丝甲,他们可没有!”

手高高扬起,随即迅疾落下。

他身后的黑衣人们,开始举步向前,看向村民们的眼神中,如同看待待宰羔羊一般,毫无生气,而他们从身上抽出的兵刃,开始在夜风中发出兴奋的嗡鸣。

吴桐大惊,他从未想到一个堂堂的修行者,居然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向那些黑衣人冲去,却再一次听到了那声此刻听起来令人极度厌烦的轻喝:“离火!”

村民们早已呆滞,继而陷入绝望。

灼热的念力化而为火,向吴桐席卷而来,而此刻,那些黑衣人们手中的兵刃对着村民们开始闪耀寒芒。

第97章 谁开始悔恨?

望着开始紧逼而来的一众黑衣人,村民们的眼瞳中开始闪耀对方刀兵上的寒芒,金属特有的冰冷透过空气渗入他们的心底,渐渐冻住他们流淌的血液。

吴桐眼神流转的余光中,看到那片如黑云般压去的黑衣人们,心跳骤然加剧,便连始终平缓的呼吸都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要纵身过去,可已经变得极为谨慎小心的于叶何却始终缠绕着他,让他不得脱身。那些村民脸上的绝望却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印在他的心上,隐隐有抽痛的感觉在弥漫。

吴桐很清楚,那些村民与他素昧平生,离开后或许今生未必再会相见。那即便此刻他抽身离去,对他自身来说,并不会有太多影响。毕竟,对于修行者们来说,世俗人尽是蝼蚁,命,也不过如同草芥。

于叶何的心神渐渐放松下来,这个少年出手异常果决,战斗经验似乎极为丰富,与他的实jì

年龄不甚相符,可终究只是化气境中期的修为。那一阶修为的差距,如若没有什么特殊的手段,便是胜负与生死的距离。

那么,看来,这场战斗刚刚开始,似乎,就已经结束了!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于叶何一掌挥出,拦住吴桐想要脱身而去的身影,说道:“你还要坚持你的选择吗?”

吴桐右手食指连点,面前的空气隐约显现几个凹坑,然后,从其中爆fā

出来的气息,冲破于叶何手掌拂动间带起的如火般的灼热念力,随机聚集在一起,直直地向于叶何胸口奔袭而去。

此时听到于叶何的话,吴桐并不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同时说道:“我从来不曾会后悔什么,而且,看着这些人死在我的面前,而我却冷眼旁观,对于我而言,我做不到。”

“所以,即便你再问我几遍,我的答案一如先前,不会改变。”

于叶何左手连连画圈,将向自己涌来的气息绕于其中,然后将其挥散。

听到吴桐的话语,便是绝情如他,都不禁开始有些佩服起眼前这个尚还稚嫩的少年。

“你很了不起,只是,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所以,请你静静地观看,然后默然地接受吧。”于叶何再一次移动身形,挡住了吴桐想要前进的道路,只是嘴角的那丝毫不掩饰的戏谑高高扬起。

吴桐的手开始颤动,如同他开始泛起寒意的心。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不停地将手指尖操控的天地元气化而为箭,如雨般倾洒下正在露出森然笑意的于叶何。

于叶何浑不在意,右手拇指一伸,指尖火苗绽起,随即大盛,竟连他脸上的几颗淡淡的黑痣都映照的格外清晰。

那指尖绽放的火焰散发出强烈的灼热,将从天而降的天地元气化成的箭雨击散,然后他感应着那向四下溃去的天地元气残片,对着吴桐说道:“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你马上就会看到你终生难忘的一幕,然后你会悔恨因为自己的冒然出头而给他们带来了这一场灾祸。”

“所以,睁大你的眼睛,然后痛苦吧!”

天空,本该是深蓝色的,如今似乎是一时的疏忽,有如浓墨在宣纸上泛开,肆无忌惮地蔓延向远方,而远处的颜色却有些淡了。月照半遮半掩地隐没在浓云之后,却给恬然的夜色抹上了几笔如秋之寒。

于叶何脸上终于开始浮现浅浅得yì

之色,因为吴桐脱身不得,更因为自己手下的那些黑衣汉子已将与村民们相触。

吴桐突然开口了:“你现在一定很得yì

。”

“你不必否认,因为你脸上的神色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那种能够掌控一切、让对手只能无力地看着你所做的一切的滋味是不是让你有心花怒放的感觉?”

听着吴桐此刻静静地说出的话,于叶何一怔,却惊诧地发xiàn

此刻少年脸上的神情不再是先前的惊惶和无助,反而是有些异乎寻常的淡然。而这份淡然,看在于叶何的眼里,却开始有了极其强烈的不安,他觉得似乎自己漏算了什么。

他转眼看去,那在夜色中闪耀寒芒的刀兵早已高举,几步间便将斩落。

“你一定很奇怪,为何到了现在,我却有些轻松起来。”

这时,他的耳中传来吴桐清朗的声音,然后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吴桐一指点出,瞬间经lì

风~流,直面肃杀,指尖奔涌的念力,不停地与于叶何的“南明离火”交错纠葛,不分彼此。

于叶何余光看处,那瘫倒在地的村长身旁已是一片虚无,然后他急忙转头,却看到一道迅疾如闪电的黑色身影划破夜空,以不可挡之势窜入那片尽是黑衣的云团中,一时激起千层浪。

不断有黑衣人从人群中跌飞而出,络绎不绝地有如天桥下面耍出的戏法。这戏法纵然精彩,可却在于叶何的心底炸响了一声惊雷,顿时有轰顶之感。

他开始后悔,一匹在天地元气肆虐之地泰然处之的老马,又如何会是寻常?可当悔意泛滥之时,他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下不断摔出,然后开始大声哀嚎!

原来不仅是这个少年如此令人惊叹,便是连他身边的坐骑都神勇如斯。

于叶何心中长叹一声,然后双手的动作越来越快,天地元气汇聚在此,几若风暴,将二人的发丝吹得迎空飘舞。

灼热的气息一浪高过一浪,连吴桐都隐隐闻到自己额前的几绺发丝传出了淡淡的焦糊味。于是,他知dào

,对方为了拿下自己,逆转场上的形势,开始拼命了。

“我不想伤你,却为何你想要伤我?”吴桐看着开始显现疯狂之色的于叶何,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小心吧。”

说完,吴桐闭上眼睛,右手食指凸出,在空中连连挥舞,天地元气早已汇聚,于是在顷刻间,化而为柱,向于叶何当头罩落。

于叶何左右前后不得突,四周都有气柱而立。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瞳骤缩,喃喃道:“这不可能!化气为柱,合柱为笼,这是天枢处三先生的‘樊笼’。”

然后看着吴桐,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第98章 剑光现于樊笼后

“我是什么人?”吴桐轻声自语,然后抬起头,看着被“樊笼”困于其内的于叶何,认真地说道:“我叫吴桐,用你的话来说,只不过是个刚刚踏入化气境中期的修行者。”

于叶何不断地挥掌向围聚自己的气柱拍打而去,却不能动摇分毫,反而自己因为疲惫不堪而后背变得湿冷一片。听到吴桐的回答,因为烦躁而滋生的愠怒之意浮上双颊,沉声道:“你的名字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想知dào

,你的身份!”

“身份?”吴桐眉角上扬,咂了咂嘴说道:“我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份,我只是大唐天枢处的执事。”

天枢处,大唐为了监察天下修行者而设立的机构。对于这个庞大而神mì

的存zài

,于叶何自然并不陌生,甚至因为某些原因,远比一般人对它了解地更多。现在听到这个明显稚嫩的少年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自己是天枢处的执事,倒是让于叶何心中的烦躁略微平息了几分,反而有些忘了自己身在“樊笼”的难堪,突然觉得有趣起来。

“你是天枢处的人?”

“是。”

“天枢处的执事?”

“嗯。”

“哈哈哈哈哈……”

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于叶何开始狂笑起来,甚至因为笑得太过厉害,在那些波动不已的气柱之间捂着肚子弯下腰来。半晌,才一手继xù

按在腹部,另一只手伸出食指,遥遥指着吴桐,喘着粗气说道:“你说你是天枢处的执事?那你为何不干脆说你就是天枢处二楼的三先生?”

吴桐有些无奈,只是低声说道:“我不太会说谎。”

于叶何的腰再次弯了下来,那在空气中荡开的狂笑声将一旁黑衣人们的惨嚎声都压了下去。

“你不太会说谎?”于叶何好不容易忍住笑,说道:“可我看你说得却是极好。”

吴桐知dào

,因为自己的年龄,因为自己的修为,这一切都无法让人相信他会是天枢处的执事。

有些时候,事实会让人更让人无法相信。对于这个,吴桐除了无奈,也只能默然地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

老马打着响鼻,悠闲中显出几分自得,走到吴桐身旁,将脑袋在他的身上蹭了蹭,然后用一种看待白痴般的眼神看着于叶何。

这种极富有人性化的眼神落在正弯腰捧腹的于叶何眼中,却让他心头一凛。方才就是这匹看起来瘦骨嶙峋,虚弱不堪的老马,却在一瞬间,驰过十数丈距离,将自己的那些手下击溃,留下一地横七竖八躺着的躯体。

只是现在,却在它的眼神中看到了如此人性化的含义,难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然后,于叶何直起腰来,看着正挠着乱发的吴桐,心中一动,然后开始震惊。

莫非,这个少年说的都是真的?

天地一时俱静,便连旁边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似乎被隔绝在这片空间外,只有村民们低声的互相安慰间的窃窃私语偶尔惊扰着掠过的凉风。

“你真是天枢处的执事?”于叶何有些迟疑,然后试探着问道。

吴桐抚摸着老马颈后的鬃毛,认真地说道:“我说了,我真的不太会说谎。”

于叶何以手扶额,说道:“天下修行者大多知晓天枢处三先生懒于事物,于是执事们尽归二先生座下,也不过十二之数。虽然不甚了解,但也有所耳闻,却从未听说过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位这般年轻的执事。”

“莫非,天枢处如今无人了?”于叶何仿佛自语般说出来自己心中的猜测。

吴桐微微摇头,说道:“天枢处人才辈出,只是因为二先生一时善心发作,将我接引入天枢处,授我执事之位。其实,你的猜测有些道理,与其他的执事哥哥们比起来,我确实实力不足以担负起这个重任。”

于叶何眼神中闪现恍然之色,口中却说道:“原来竟是这样,你真zhèng

走运。”

只是心中不断嘀咕,这堂堂天枢处的二先生,名满天下的返虚境强者,岂会无缘无故大发善心?不过这些,对于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太重yào

,因为,时间到了!

“樊笼”是三先生的术法,纵然是在这个化气境的少年手中释出,威势不足万一,可终究是符师的手段,于叶何因为没有防备,被困于其中,一时不得挣脱。

所以,他在等,等自己念力的积蓄,等天地元气的汇聚,等一个最恰当的时机。于是,便是现在。

不间断地交谈对话,让吴桐的心神有些分散,维持“樊笼”的念力自然不继,这,便是于叶何破笼而出的时机。

双手拇指相扣,于叶何在身前结成一个奇怪的手印,便连不断拂过的风都在刹那间有了停滞。

缓缓向“樊笼”灌注的天地元气顿时被切断,吴桐手指一颤,不禁后退一步,正欲运转念力重新点出时,却听得于叶何喝道:“破!”

相扣的拇指向前直直伸出,那结成的手印将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凝为一团,然后从指尖飘出,在气柱前炸开。

爆响声不绝于耳,骇得村民们纷纷抱头蹲在地上,不敢动弹。

四散的念力与杂乱的天地元气混在一起,将流淌的空气纵横切开,化为夜色里逐渐消散的斑驳碎片,重新归于无形。

吴桐很愤nù

,他可以容忍自己释出的术法被破,但是他绝对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大意而造成的失利,这种羞辱让他心中开始发烫。

他也很清楚,这个真zhèng

身份来自于祭祀神殿的黑衣青年从此地逃脱,对于自己的这次长安之行,会有极其不利的影响。

所以,这个人不能走!

于叶何一把抓住因为害pà

而始终未曾逃离的那农家娘子,然后一脚将边上的孩童踹开,开始向远处飞奔,不多时,已是相隔数丈。

一道剑光自夜空中乍现。

于叶何看着眼前正急速迈步向前奔跑的半个身子,心中突然觉得十分奇怪,这身子上穿着的黑色裤子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

然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自腰间传到识海,这时,他才想起来,原来,那半截身子竟然是他自己的。

于叶何努力地转过头,却看到了吴桐手中黑魆魆的长剑,于是不由地低声赞道:“好快的剑!”

黑暗遮住眼睛,湮灭了他最后一丝的残念,最终,两声沉闷的声响相继传来,有烟尘自地上扬起,又随风散去。

弯月开始透出云层,一地银霜下,黄土因为被某些东西浸润而变得如墨般浓黑……

第99章 身影一路向南

此时,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呼,却有低低的抽泣声肆意弥漫,渐而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哭声中有着劫后余生的欢欣,也有濒临死亡的后怕。

吴桐举步向前,于那摊逐渐洇开的殷红旁搀扶起早已因为惊吓而晕厥过去的农家娘子,然后将她横抱在手中。掌心指尖处传来的温软让他眼前有些晕眩,鼻翼下有股暖流开始沿隙而下,然后在白净的衣衫上绽开几朵娇艳的梅花。

将那农家娘子交给村民们照顾,吴桐这才用手背擦拭去鼻下的细流,看到手背上那片在夜色下依旧清晰的刺目殷红,自嘲地笑笑,自己的抵抗力居然如此之弱,颇有些无颜之感。

村长早已来到村民们中间好生劝慰着,见吴桐过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不由分说对着吴桐拜了下去,却把吴桐唬了一跳,慌忙闪过一旁,不敢生受村长的这一拜。

“恩公。”村长依然跪于地上,那银白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他却浑不在意,说道:“今日如果不是恩公,我们村怕是难逃此劫。恩公自当受我等一拜。”

扑通扑通声络绎响起。吴桐吃惊地看着纷纷跪倒在地的村民,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村民中有人说道:“村长说的是,恩公救了我等性命,自当拜谢恩公。”

此话一出,赢得了村民们的一致认同。

吴桐伸手搀扶起村长,说道:“今日虽然逃过一难,但是毕竟有与官府相关的人士殒命于此,怕到时官府会追究下来。为了避免麻烦,我即刻动身离开,如果有官府追究下来,你们将责任推给我便是。”

村长正想说什么,抬头却看到吴桐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方才这少年同那个黑衣青年对话时说出的骇人身份。于是,村长眼中泛起了惊喜之色,再看向吴桐的目光中更是多了几分敬畏。

“那这些人怎么办?”有村民指着躺了一地的黑衣人们问道。

顿时,吴桐有些微感头疼,因为事出突然,他并没有想好如何安置这些受伤的黑衣人们,更无法冷血到将他们尽数杀死。

他伸手入怀,摸了摸藏在青丝甲内的那块天枢处执事腰牌,然后想了想,说道:“村中可有什么宽敞些又不容易被人发xiàn

的地方?”

人群中的二喜子站起来,迟疑地说道:“村中往年储藏白菜的地窖如今倒是空了不少地方,不知恩公要有何用?”

吴桐双掌一拍,说道:“将他们都关进去,过些时日自然会有人过来带走他们。”

举步向前,吴桐在一众黑衣人身上拍打几下,便将他们的经脉封住,真气念力不得运行,甚至如常人都不如,这才让村民们将他们捆绑结实,丢进地窖关押,待得日后让天枢处来人进行善后。

老马悄悄走到吴桐身旁,低声嘶鸣。

吴桐点了点头,说道:“是时候离开了!”随即,向村民们一拱手,说声“后会有期”,翻身上马,扬声道:“长卿,我们走!”

老马前蹄高高提起,随即落下,烟尘翻滚间,已是远去。唯有村民们还在那边挥手相送,期待重见之日。

……

……

晨起,薄纱般的雾开始散去,和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一骑疾驰在泥泞却散发着泥土芬香的路途上。远处的山,轮廓朦胧,却被雾霭淹没地只剩下一个淡淡的有如水墨中的剪影。路过有河水淌过,清澈见底的水结伴而行,欢乐徜徉,倾诉着舒适与恬淡。

“长卿。”伏在马背上的吴桐听着萦绕在耳畔的汩汩流水之声,说道:“二先生给我的这块腰牌还挺管用,居然能调动楼里在这里安排的人手。这下,那些村民想必不会再那么担心受怕了。”

吴桐伸手抚摸着长剑剑鞘上的纹路,思索了一会,说道:“也不知dào

我们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临时借宿一晚,竟然发xiàn

蛮荒国祭祀神殿的动作,看来,这些年,他们不知dào

安排了多少像于叶何这般的人潜入我大唐。想想,真是可怕!”

老马用一声低沉的嘶鸣作为对自己主人的回答,速度却未曾减慢半分。

“这次确实没有想到,意wài

收获居然如此之多,便连长铗的剑鞘都找到了,终于它不用再裸奔了。”吴桐说到这,嘴角的弧线开始扬起,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老马用低头的一个响鼻来告sù

正骑在自己身上的主人,虽然他年幼时经常会说出“裸奔”这个词,但是按照他的标准,现在在裸奔的不是应该正是他胯下的自己么?

想到这,老马觉得一阵悲哀,自己也不想裸奔,可主人你倒是给做件衣服穿呢!

吴桐右手的食指摸索着剑鞘上纹路的走向,却觉得繁杂异常,难以理解,只是隐隐觉得这纹路的存zài

将会让长剑的威力更上一层楼。

只是,自己不认识这些看起来似乎像是符文的纹路,于是,心头盼着能早些回到长安,回到那栋河边的旧楼,去问问那个总是穿着件破袄不修边幅、却对自己极好的慈祥老者。

太阳开始升起,那挥洒下的阳光让吴桐的心里也泛起无穷的暖意。

路途虽然漫长,但是并不枯燥,少年安坐马背之上,任凭身躯起伏,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在回忆着与于叶何的一战。

自进入长安后,他所面对的都是境界远高于自己的对手,纵然取胜,也不过多是投机。而那夜的一战,却是境界相差仿佛,在没有使出“斩天拔剑术”的情况下,已然能跟那化气境巅峰的强者抗衡而不落败。

就是这一战,便让吴桐收获了比以往战斗更多的领悟,他觉得自己仿佛抓到了什么,只是一时无法参透。想到这,吴桐笑了笑,他不着急,因为年轻,因为来日方长。

晨间的风还是有些微凉,将树间的枝叶吹得沙沙作响,一道黑色闪电掠过城镇、乡村,一路向南,不曾停歇。

吴桐抱着归于剑鞘的长剑,看着剑鞘在清丽阳光下反射着奇怪瑰丽色泽的纹路,面色如常,只是眼神中开始多了凝重。

长安越来越近了,这时,阳光刚刚爬上枝头。

第100章 少年心头有燥意

依旧大雨磅礴,还是一人一马,只是如今站在那堵高高的城墙下的少年,脸上已不见当初来时的忐忑与紧张,如今的他,只是稍稍抬起斗笠下的脸,看着那厚重的城门后幽深的甬道。

老马的鼻翼中喷出的热气,在雨丝中氲成团团白色雾霭。那雨点砸落在护城河上,溅起高高的水花,打碎了如镜的河面,也将地面敲得咚咚直响。

城门外的军士们走上来,想要盘问吴桐,却被他从怀中掏出的天枢处执事腰牌打发了回去,只得目送吴桐与老马在这个萧索的雨天踏进长安。

虽然对长安局势有所了解,可吴桐没有想到,这城里虽然还没到宵禁时间,街道上却早已少有行人走动。

老马的四蹄踩在青石板上,与路面上的积水相擦,点点水珠四溅。

“长卿。”吴桐拍了拍老马的脖子,说道:“看来事情真的是很棘手啊。街上居然没有什么行人。”

正在东张西望,有巡夜的金吾卫路过,见到马背上的长剑,心生警觉。

“你是什么人?”当先的一名金吾卫做了个手势,让其余人原地等待,他却独自上前,看着马背上的吴桐问道:“为何会来长安?竟然还敢携带兵刃!”

吴桐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块腰牌递给了那名金吾卫,然后仔细地看着对方的反应。

果然,那金吾卫脸上的表情开始震惊,接着恍然。

吴桐朝着金吾卫们点了点头,正想说几句,却只听得那领头的金吾卫突然退后一步,大声喝道:“将他拿下!”

吴桐闻言微诧,入城时只是晃了晃腰牌便是轻松入了长安,可为何这名身穿校尉服饰的金吾卫见到腰牌却是这等反应。看他两眼充满血丝,想必昨晚熬了一夜,通宵巡逻了。

瞬时,十几柄长枪指着吴桐。这熟悉的场面让吴桐有些感慨,因为,在某一天,他也被人用长枪指着。

而那次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到长安,可现在呢?

“这位官爷,不知在下犯了什么律法,你便说要拿下我!”吴桐紧了紧身上的蓑衣问道。

那金吾校尉谨慎地看着吴桐,喝道:“大胆贼人,竟敢冒充天枢处的执事!”

“冒充……天枢处的执事?”吴桐有些不解,于是他看着那金吾校尉,等待着他继xù

说出的话语。

天枢处是替大唐监管修行者的所在,在世俗人眼中更是充满着神mì

和强dà

。可此刻天枢处的十三执事,居然在长安街头被金吾卫拦住,说他冒充天枢处执事。这在吴桐心中觉得有些蹊跷。

金吾校尉从腰间拔出长剑,遥遥指向马背上的吴桐,仿佛如果对方一动,他将会用自己最得yì

的剑术去扼杀这份危险。

只是,既然对方提出了疑惑,他就必须解答:

“你竟然敢冒充天枢处的大人们。”

天枢处的强dà

毋庸置疑,修行者们在世俗人便有被神话的迹象,于是,也没有什么人会想到居然有人敢冒着雷霆之火而去冒充天枢处的执事。

今日,那金吾校尉看到吴桐如此年轻,心中先是大奇,随即便是大怒。如此年纪,如果说是天枢处一般的人,自然也不会怀疑什么。可递给自己的那块腰牌,竟然是天枢处的执事腰牌。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是天枢处的执事?校尉摇摇头,然后便用嘲讽的眼光看着吴桐。

吴桐自然看明白了那校尉目光中透出的戏虐,因为这份戏虐他在另一个人眼中也曾经看到过。而那个叫做于叶何的人已经斩于他的剑下。

如今回到长安,因为同一个原因,再次被人质疑,吴桐在无奈之余开始有了些燥意。

他很焦虑,想迫切回到天枢处的那栋旧楼,想去看看两位先生是否安好。

可刚刚踏入长安,便被拦于大街之上,便让他压抑许久的担忧化为了此刻开始逐渐爬上眼瞳的血丝。

“请让开!”吴桐静静地将拳头握紧,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有极大的威势自他身上勃发而起。金吾卫们吃惊地看着拢聚在吴桐身周的雨丝被荡开,开始有人惊呼:“修行者,他真的是修行者!”

那校尉回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喝道:“废话,不是修行者的话,如何敢冒充天枢处的执事大人!”

“大伙一起将他拿下,等候发落!”校尉看着那逐渐扭曲的雨丝,连声喝道。

此时已经入夜,那长安城里的世界,风儿喧闹,树影摇曳,雨正瓢泼,因为街道两旁的店铺早已关上了门,便连屋檐下的灯笼也已熄灭,于是,这一片漆黑的也在这片风雨中显得幽深而清寂。

寒芒乍起,十几柄长枪向吴桐身上刺去,很显然,这些金吾卫们选择宁可杀错不肯放过。

吴桐很清晰地知dào

,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长安的稳定。只是,他并不愿意为了这份稳定而轻易地牺牲自己。

于是,他出手了!

天枢处有铁律,非特殊情况,修行者不得向世俗人出手。何谓特殊,大约生死耳!

长枪及身,发出锃锃的轻微金属碰擦声响,然后金吾卫们张大眼睛,吃惊地发xiàn

自己手中的长枪似乎遇到了岩石般坚硬的东西,再也不能刺进分毫。

青丝甲,抗刀兵!

吴桐咧嘴,冲着呆滞在原地的金吾卫们一笑,便是一指点出。

与以往不同的是,指间并没有风~流之意流转而出,反而有些难以形容的惊心动魄。那指意沟通天地,将天地元气穿过雨丝,蜂拥汇聚而来。

长枪开始颤抖,渐而在金吾卫们的手中发出哀鸣,最后震破他们的虎口,在血丝漫溢中掉落在积水成洼的青石板上。

此刻,吴桐的思绪与雨共舞,同雨缠绵,指意纵横间将大自然泼墨成一幅惊神的画卷。有人影踏过积水,匆匆而来,却满目惊诧。

他的眼瞳中,看到吴桐飞舞的手指在晶莹的雨丝间起落,心中有些茫然,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不怒惊神指”?

风急雨骤,那远来之人身上的破袄拂动不停。

第101章 在温热间相逢

五指在空中连点数下,便有一道符意横空而至,击散吴桐指间涌出的念力。

感受着符意上的那份熟悉,吴桐似乎忘记了被自己震退的金吾卫们。他转过头,目光停留在那件在风雨中颤动的破袄上,额前滴落的雨水顺着眼角滑落,竟有温热之感。

吴桐唇角微微张开,轻声喊道:“老师……”

声音嘶哑,却掩不住眼眸中透出的欣喜。

那金吾卫校尉右手低垂,那抹红色淌过掌心,点点滴落在青石板上的积水中,随即慢慢化开,此时耳中听到吴桐的低语,顿时一惊。

这少年已经如此难以对付,那被他称为老师的人又会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

顺着吴桐的眼光看去,那校尉不觉一愣,然后似乎觉得自己判断错了什么。

因为,虽然他没有看清来人的相貌,可那袭破袄,却格外刺眼。

“三先生……”校尉喃喃道,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猛然看向吴桐,心中惊道:“莫非,他真是天枢处的执事大人?”

秦河就这样,站在风雨之中,脸上交错的沟壑因为心情的激动发出微颤。

对视着的老少二人,同时举步,踏过积水,发出“啪啪”的声响,却顾不得操控天地元气去遮蔽从天而落的雨丝,只是为了早一刻相遇。

终于,吴桐抢前两步,双膝落于水中,跪在了地上,嘴里却轻声说道:“老师,我回来了!”

即使此刻大雨搅乱了一切的清晰,可他分明看到这位站立在自己眼前的老师,眉宇间似乎又多了几分沧桑。

秦河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学生,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伸出手,揉了揉吴桐湿透了的头发,柔声道:“痴儿,苦了你了!”

吴桐闭上眼睛,感受着秦河掌心的热度,心中翻腾的燥意便在树叶刷刷声中渐渐淡去。

“起来吧,在外人面前这么跪着,不好kàn

。”秦河念力运转,不多时,将自己与吴桐身上的衣服烘干,那升腾而起的水汽化作雾霭随着掠过的风慢慢飘远。

老马走了过来,打了个响鼻,将脑袋在秦河的胳膊上蹭了蹭,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秦河抬起手,拍了拍老马的头,笑道:“你也辛苦了。”

话刚出口,秦河便愕然地看到老马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富人性化的谄媚表情,然后,他呵呵地笑了起来。

脚步声传来,那金吾卫校尉走到近前,一拱手,说道:“见过三先生!”

“你们怎么会和我这不成器的学生动起手来?”秦河看着那校尉,脸上笑意略敛,沉声问道。

校尉不由露出几分歉意道:“近日已多次有人持天枢处腰牌冒充行事,方才见到您这位学生,手持的居然是执事腰牌,再加上他年纪如此之轻,在下便认为……”

“你便认为他是冒充的?”秦河语气里有了一些凛咧。

那校尉一躬到底,说道:“小人知错,这就道歉。”

转身对着已长身而起站在秦河边上的吴桐拱手道:“抱歉,让你受惊了。”

吴桐看着不远处肃然而立的金吾卫们,再看看眼前躬身道歉的校尉,说道:“这是你们的职责所在,你们做得很好。所以,并不需yào

道歉!”

说着,脸上突然扬起一丝微笑道:“相反,对于打伤你的同伴,我很抱歉。”

校尉闻言微怔,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眼前的少年虽然稚嫩,可却是已经踏入修行之境的修行者,更是大唐天枢处三先生的学生。三先生是什么人?大唐第一神符师。他的学生,竟然会因为出手打伤几个在修行者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世俗人而道歉?

“老师,我们走吧。”吴桐抚摸着老马的鬃毛,说道。

秦河点点头,转身向城内走去,看似极慢,却在几个眨眼间便走出极远。

吴桐向着那校尉拱手示意,然后与老马紧随而去。

此时的雨,越过街旁斜翘的屋檐,划过树梢间刷刷作响的翠叶,坠落在夜幕中呈现如墨般浓黑的青色石板上,噼啪声中,全是一股执着的劲。它们执意,要把天地间的尘埃刷洗,换尘世一个清晰。

这习习的凉风,绵绵的细雨,看不到的行人,画就了这个多事之秋事更多的冷雨夜!

金吾卫校尉看着吴桐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禁慨然,或许这个少年,真的与众不同吧。

……

……

街角香气浓郁,让人有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闻到这股香气,吴桐食指不由大动,为了尽早赶回长安,这一路飞驰,竟是未曾好好吃上一顿饭。

只是这香气,似乎不但在自己鼻翼处飘荡,更在自己心底散发开来。

吴桐笑了,笑得很开心,然后他说道:“老师,我请你吃面!”

还是那几张桌子,还是那对夫妻,还是那几盏跳动着和昏黄火苗的油灯。

两人在条凳上坐下,吴桐朝着窝在角落处的老板招呼道:“老板,两碗面。唔,再来两壶酒。”

老板娘走了过来,脸上有着慈祥的笑意,说道:“年轻人,最近去哪里了?好像有好长时间没看到你来了!”

吴桐站起来,微微躬身道:“前段时间出了趟远门,这不,刚回来,正巧看到您这儿还开着。正馋着您的面,所以就来了。”

老板娘脸上的褶皱如同花儿般绽开,连忙对正在锅炉旁的老板喊道:“老头子,赶紧的,两碗面,面多些!”

老板应了一声,开始动起手来。

秦河随意地看着面铺里的陈设,然后目光却停驻在老板持着筷子正在捞面的手,眼神中多了一丝莫名的东西。

“十三。”他压低声音,说道:“你看那位老板,捞面时三起三落,井然有序,动作不紧不慢,却如行云流水。想必是因为捞了一辈子的面,才有如此的技艺。”

“一个人,将某件事熟练到极致,便是件值得令人敬畏的事情。”

“或许,这便是道!”

吴桐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老板手中的动作,心中再次升起那层明悟。

这是一个雨夜,而此时已是初秋。

昏黄灯火下,尽是一片暖意!

第102章 面条背后的气吞山河

面很快就放在了桌上,散发出暖人肺腑的热气,袅绕于这一老一少眼前,竟将他们的脸庞遮掩的有几分不真实起来。

两壶酒一壶正在熨烫,而另一壶早已倒在碗中,放在了老马的面前,引得它不住地欢快嘶鸣。

面很劲道,汤很浓香,连上面铺着的几片牛肉也很有嚼劲。

吴桐与秦河相对而坐,捧着碗,吃得稀里哗啦。尤其是身为大唐第一神符师的秦河,非但将面吃完,汤喝光,更是意犹未尽地将碗仔细舔了个干净,丝毫没有返虚境强者的风范气度。

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老师抬起油腻的袖子,擦了擦同样油腻的嘴,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吴桐伸手扶额,眼睛却瞄向正在不远处轻声低语的老板夫妇,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舒了口气。

要是让别人看到这位天枢处的三先生,居然吃面也吃出如此一个气吞山河来,实在是让自己这个做弟子的觉得脸上无光。

“面的味道可好?”老板走过来,一边将酒壶和酒杯放下,一边将碗筷收拾干净。老板娘笑着送上一盘卤花生,然后问道。

未等吴桐开口,秦河早已忙不迭地说道:“好极好极,老夫从来未曾尝过如此美味的面条。”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连眼睛都眯成细缝,高声朝走去洗碗的老板喊道:“老头子,再送盘酱辣椒给二位客官尝尝。”

酒在前,杯莫停。

外面风雨飘摇,铺子内则是暖意丛生。

杯盏交错间,便是师生二人的久别叙话。

“老师。”吴桐端起酒杯,并未饮尽,而是浅浅抿了一口,让那股辛辣缠绕舌尖,然后砸了砸嘴,问道:“如今长安形势如何?”

秦河看着铺子外急坠的雨丝,叹了口气,说道:“不知dào

为何,城中突然发生疫病,蔓延甚快。”

“疫病?”吴桐低下头,想了想,说道:“如果是疫病,京中自有名医,何须如此担心?”

秦河将手放在桌上,食指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如果光是疫病,自然无需如此。可有人趁着疫病蔓延,人心惶惶之时,出手对朝廷官员,城中富甲商贾进行刺杀,这才是形势严峻的根源。”

吴桐听到“刺杀”这个词,心中一凛。

长安是大唐的京都,守备向来森严。纵然是有疫病蔓延之时,也不会松懈多少。可居然有人便在这天子脚下对官员、富商出手刺杀,何止是胆大可以形容!

突然,吴桐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秦河说道:“老师,记得我刚刚来到长安之事,正好遇到丞相大人被刺杀之事,你看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

“你是说道天教?”秦河停止了手指尖的敲击,说道:“按常理来说,此事应当是他们所为,可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但是究竟是什么,却一时想不明白。”

“出手之人,境界修为极高。曾有城内化气境修行者与其碰面,试图将他拦住。结果一战之下,却是一招毙于那人之手。”

“所以,我推测,此人纵然不是与我修为相同,至少已是踏足化神巅峰。”

“而令我不明白的是,既然身为化神境巅峰的强者,自然有他的骄傲,又为何会对普通的商贾出手?”

吴桐伸手挠了挠头,脑海中却想到了路上遇到的事情,说道:“老师,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件事情。”

“哦?”秦河转头看着吴桐,他知dào

,自己的这个学生为人谨慎,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yào

的事情,神情不会如此认真。所以,他轻声问道:“什么事情?”

吴桐又抿了一口杯中的烈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在回长安的路上,我因为错过宿头,便去一个村庄中借宿。可晚上,有人到村中征税。”

秦河有些不以为然道:“征税?百姓自当缴纳税赋,有何奇怪?”

“可他们的税早已交上去了。”吴桐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说道。

秦河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是说,有人多收赋税?”

吴桐看着秦河,肃然道:“那个去收税的人,是蛮荒国祭祀神殿出来的祭祀!”

“啪”的一声脆响,秦河一掌拍在木质的方桌上,惊怒道:“蛮荒国的祭祀?为何会出现在我大唐境内,还会是那征缴赋税之人?”

突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然后顿时浑身如浸入寒潭般的彻骨冰冷。

“他们难道已经渗入到大唐境内,是为了伺机颠覆我大唐?”

吴桐朝着因为刚才的拍桌声而向这边张望的老板夫妇歉意地笑笑,然后回过头说道:“学生这次随丞相大人去伯阳城,却发xiàn

蛮荒国军队中有祭祀神殿的祭祀混杂其内。”

“蛮荒国此次选择了一个并不是十分好的时机出兵南下,驻扎伯阳城外却又不急于攻城,每次皆是一触即退。现在想来,当是在等大唐境内的消息。”

秦河捻起一颗卤花生丢进嘴里,轻轻咀嚼了几下,然后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事情绝不是巧合,而是经过长期谋划的?”

吴桐将秦河已空的酒杯斟满,说道:“怕的就是这样。而且,学生觉得,蛮荒国军队能长驱南下,自然是向道天教借的路,因此,这事与那道天教定然也脱不开关系。”

秦河又是一声轻叹,说道:“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道天教教主北溟龙鲲惊才绝艳,如果此事背后有他的影子,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

此刻外面雨落不止,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朦胧的天地。天空浓黑一片,像与水相融后研开的浓墨。街道上旧宅屋顶的檐角边,不住地有水柱泻落,却不禁有沉闷的气息在滋生。

“好,既然如此看得起我们,那便让我们与他们斗上一斗。大唐、我天枢处难道便怕了他们不成?”

酒杯相碰,两人下颌扬起,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听到秦河的豪言,吴桐顿时心中有滚烫之意沸腾,再看向外面垂落的雨丝时,更有抑制不住的战意在燃烧!

第103章 询问,然后安慰

吴桐将面钱酒钱放在桌上,跟老板夫妇打了个招呼,便与秦河举步走出铺子,这时雨却显得小了许多,开始有些淅淅沥沥起来。

走出两步,再回头,那面铺已经开始打烊,只是慈祥的老板娘站在铺子口朝着二人挥了挥手,便自顾自忙活去了。

“你和他们很熟?”秦河突然问道。

吴桐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刚到长安的那天,也是下雨,便是在这间面铺吃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与九哥也来过这儿,算上自己单独来的,也不过一掌之数。说熟却也算不上。”

秦河不由感慨道:“长安如今早已宵禁,却没想到居然在角落处还有这么一间面铺开着,真是难得。只是他们居然也不怕被巡逻的金吾卫们抓住投入监牢。”

吴桐微笑道:“老师,你也知dào

,这个角落到了晚上少有人来。金吾卫巡逻到这儿,他们早已打烊,只是太过辛苦了。”

两人交谈着,走过青石板路,跨过栈桥,在未见凋落的桃花落红间踏进那栋看起来愈发斑驳沧桑的旧楼。

楼梯还是如先前那般咯吱作响,像在倾诉不见阳光的哀怨。

二楼尽头的那间房间,门是开着的,就像始终在等待着什么。

秦河带着吴桐,就这样,走进房间,丝毫没有去注意二先生此刻正在临摹书帖,反而大声喊道:“姓魏的……”

二先生没有抬头,依旧凝神在写着什么,嘴里却有些无奈地说道:“老三,你应该叫我二哥。”

秦河点点头,说道:“好的,姓魏的。”

吴桐不由一阵好笑。这两位先生,虽然互相扶持着打理天枢处的一切,但是见面时,总是免不了要各自调侃上几句。

二先生抬起头来,正要说上几句,却看到秦河身后站着的吴桐,顿时丢下手中的毛笔,柔声道:“你回来了?”

“是的,回二先生的话,我回来了!”吴桐走上两步,拱手一躬到底,朝着二先生深深地施了一礼。

秦河看着自己的这位二哥,想到他在多少个如此刻一般的雨夜,独自沉默在房间里,听着窗外风声伴着雷鸣,急迫的雨滴打在窗子上啪啪直响。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说着,又是一个雨夜,因为思念,而变得忧伤而凄迷。

此刻见到吴桐,偏偏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这番举动看在熟悉他的人眼中,显得分外做作。

吴桐直起身子,看向在油灯映照下的二先生。那袭青衫依旧随着主人散发着风~流倜傥的味道,只是,两鬓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凭添了许多斑白。

看着这一幕,又想到自己老师额上的新增的皱纹,吴桐心中不禁有些酸楚之意开始滋生,随即泛滥起来,这眼眶便不由地逐渐湿润。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修行者,他们本不用被繁杂事物所羁绊,因为他们是返虚境的修行者。返虚之下,皆为蝼蚁。除了追求自己至高的道,又何须为这些蝼蚁去影响自己的心。

可是,他们却选择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心甘情愿地去守护这座城池,去守护整个大唐,甚至,如果可能,他们愿意去守护整个天下。

“原来,还有人同你一样,愿意用一切去守护这里。”吴桐对着远处的某人喃喃低语,心中一阵叹息。却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咀嚼着这份滋味,他将桌上的茶水斟满,然后递给二先生,束手站到一旁。

虽是初秋,可楼外的河边,依旧有蛙声在起伏。甚至因为雨落不止,那蛙鸣竟有些声嘶力竭的模样。

二先生端起茶杯,将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砸了砸嘴。

突然,他仔细地看着吴桐,然后毫无征兆地一掌拍出。

秦河见他突然出手,顿时大惊,正想抢上的时候,吴桐早已因为本能,右手五指握拢成拳,挥向二先生。

“啪”的一声脆响,拳掌相击,奔涌的念力将空气都激荡起来。

二先生感受着吴桐散出的念力,惊诧地问道:“你入梦了?”

秦河自然明白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入梦”代表着怎样的意义,此刻听到二先生对吴桐问出这两个字,不由心中一震,看向吴桐。

他还记得,在出发前去伯阳城的时候,这个少年刚刚踏入化气境。如今不过堪堪入秋,自己的这个学生便已经入梦了?

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桐,等待着少年的答案,唯有他自己知dào

,此刻的心跳有多么急剧。

吴桐正在诧异二先生为何突然出手,此时才有所恍然,再看到秦河有些患得患失的神色,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在伯阳城内,侥幸入梦!”

看着吴桐的神情,天枢处这两位返虚境的强者终于忍不住相视了一眼,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这笑声中有欣慰,有欢喜,更有对将来的期待!

吴桐在两人的笑声中因为羞涩而开始脸色微红,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墙上的那几行不曾褪色的墨迹。

秦河笑声初收,似乎是想到什么,忙问道:“你入梦究竟梦到了什么?梦中人可有我等二人的修为?”

吴桐摇了摇头,目光却有些凛然。

看到吴桐摇头,两位强者眼中的炙热开始黯淡。

是啊,他曾经是个都无法进行修行的少年。如今勉强踏入修行之境,这入梦时出现的人物又怎么会有高深的境界修为呢?

“没关系,不用太过在意入梦的梦境。”秦河心疼自己的学生,于是开口劝慰道:“我相信,即使入梦是没有预兆到强dà

的潜力,你也会用自己的努力去弥补。”

二先生附和道:“是啊是啊,不必在意,勤奋自当可以弥补,所谓天道酬勤,便是这个道理!”

听着二人忍着内心的失落而说出的劝慰话语,吴桐伸手挠了挠头上的乱发,然后轻声说道:“那个,老师,二先生,我入梦之时,那梦中人确实没有如您二位那般返虚境的修为。”

“因为,他的修为远远超过炼神返虚之境,怕是已经踏入炼虚合道了!”

一时屋内寂然,窗外鸦雀无声,便连蛙鸣都在这瞬间消失于无形。

第104章 放着我来

望着面色惊愕的两位先生,吴桐像是做错什么事情一样低下了头,将两手的拇指不断交错分开。

那份惊愕随着空气的流淌开始散去,渐渐有欣慰的浅笑浮上他们的双颊。继而,口中有抑制不住欢喜之意的狂笑声朗声而出。

便连因为好奇从窗口涌入屋中的秋夜的肃杀燥意也因为这蔓延开去的笑声而黯然退去,唯独留下噼啪不断的雨落之声。

一阵咳嗽声响起。

秦河因为笑得太过剧烈而突然岔气,倒是让屋内稀薄的天地元气开始无助地波动。

看着这个有些羞涩的学生,秦河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疼爱,伸手胡乱揉弄起吴桐的头发来。

“老大,你的眼光真的很准!”二先生下颌微微扬起,看着天花板心中说道。

当那个春雨绵绵的夜晚,那个与老马一同穿过长安城门,踏上一条青石板路的少年,还是个无法修行的世俗之人。可如今在这秋雨扰人的寒夜,在这个监管修行者的天枢处二楼,他却可以坦然说出自己已经入梦的事实。

换做以前,他不会相信,在自己身上会发生这般的经lì

,而此刻,他的心很安定,于是,再回首已恍然如梦。

秦河将手收回拢于袖中,然后慢慢踱到窗前,说道:“你入梦了,那很好,今后的路需yào

更加勤勉,莫要辜负自己的天赋。”

吴桐躬身应了声。

看着这个少年,大唐天枢处的这两位返虚境强者,不禁有些唏嘘。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开始成长,虽然还有些青涩、有些稚嫩。可,终究不是那个需yào

被时刻护翼着的少年了。

天边划过一道雷芒,便于瞬间将天地照得惨白,那惊雷炸响的巨大声音激荡着空气,将窗棂震得嗡嗡作响,颤抖不止。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而却终止于门口,随后,有短促而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吧。”二先生整了整自己身上的青衫,说道。

来人踏入屋内,给二先生与秦河分别施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看到角落阴影处站着的吴桐,不由大喜道:“十三,你回来了?”

吴桐看着那张憨厚的面庞,点了点头,笑道:“是啊,七哥。”

想到这位天枢处的七执事,在张无dí

初入长安的那天,便被自己的老师摆了一道,替秦河结了个茶水钱,吴桐的笑意便多了些说不出的耐人琢磨的味道来,然后,目光却不由看向正站在窗前的秦河,于是忍着笑,端起在炉子上烧开的水壶想要给两位先生添上些热茶。

感受到吴桐投来的目光,秦河自然明白自己这位学生在想着什么,老脸不由一红,对来人说话的语气愈发温和起来:

“小七,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七执事也很无奈,但憨厚如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份茶水钱去抱怨,因为他早已如此这般地安慰过自己:“刘星木,不过是替三先生付个茶水钱,这是你的荣幸,不用太过介怀。”

总说好人有好报,可是,刘星木却是天枢处所有执事中最忙碌的一个。并不是他能力出众,足以日理万机。实在是因为他太过憨厚,所以极好说话,其他执事总喜欢将自己的事情丢些给他,让他帮着完成,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所以,当其他人躲在屋中,倒上一杯清茶,品茗赏花的时候。他总是里里外外奔波不停,从未听得有任何怨言。久而久之,刘星木便有了一个“气执事”的雅号,言下之意,便是太过勤劳,足以将其他执事们气死。

而他最常说出口的一句话便是:“放着我来!”

“放着我来!”看见吴桐端起装满滚烫开水的水壶,刘星木顿时高呼出声,不及回答秦河的问话,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从吴桐手中将水壶接了过来,然后分别给桌上的几盏茶杯续上热水,这才舒了一口气。

“小七!”秦河轻唤一声。

刘星木如未听闻般小心地将水壶放回炉子上,随后熄灭了炉火。

“小七!”

刘星木拿过一旁的抹布将桌上沾着的水渍擦拭干净,然后满yì

地点了点头。

“刘星木!”屋内有恼羞成怒的巨吼声在回荡。

转过头,茫然地看着刚才口出狮子吼的秦河,刘星木这才突然想起方才三先生问的话,讪然道:“回两位先生,对方出现了!”

“对方出现了!”刘星木的声音很轻,但是听在二先生和秦河的耳中却如雷鸣。

这个在京中屡次出手的神mì

人,修为高得惊人。从搜集回来的情报分析,连这两位返虚境的强者都自觉未必能够胜过对方,这便让他们很头疼,甚至有些寝食难安。

这个神mì

人便如一条深藏在暗夜中的毒蛇一般,谁也不知dào

他会什么时候出手,又会向谁出手。

不明确的等待便会引发难以言明的恐惧,于是,这段时间以来,这座大唐的都城便陷入一种恐慌之中。

因为对方在暗,他们在明。

于是,他们只能等,等待他再一次出手的机会。

吴桐揉了揉鼻子,问道:“七哥,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刘星木迟疑了一下,然后轻声道:“今夜他出手刺杀了南城吴记米行的老板,被我们三个兄弟逼入三先生事先画好的符阵之中。现在他正在破阵,只是怕也挡不住太多时间。”

二先生有些疑惑,问道:“三个兄弟?你那一组不是有十位化气境的行走执事吗?”

刘星木眼帘低垂,黯然道:“那七位兄弟已经……”

话未说,意已明。

二先生以手撑桌,脸上神情复杂变幻,有懊悔、有哀伤、更有着抑制不住的愤nù



“老三。”他开口道,语气里尽是冷冽之意:“你陪着十三在楼里休息。”

“小七,你陪我去会会那位神mì

人!”

秦河微微摇头,说道:“十三何须我陪,让他独自在这里休息便是,我和你一同去。”

话音未落,已当先向门口走去。

二先生轻叹一声,不再言语,和刘星木紧随秦河而去。

而在长安的那个角落,正有天地元气剧烈震荡,光华闪耀不停!

第105章 十字街头有玄机

雨刚刚停歇,空气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湿意,地上的水积蓄起来,在坑洼间留驻着自己的身形。此时天上的云还没有散去,却随着夜风在游走,云缝间透着月色的清丽,有些寂静悠长。

离那个十字街头不远的街上,有一道黑影在奔走,脚步踩在积水上,发出清爽的声响。

他并不惧怕后面的人,因为,那些人对于他来说,与蝼蚁也并无太大区别。可是,他担心的是,会因为解决他们,而被拖住了自己的脚步。

而且,似乎对方并不在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只是想着要将自己留下来。

那些人看着自己身边的同伴一个一个地倒在地上,再不能醒来,除了眼神中流出的那丝悲伤,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但是,追逐自己的脚步愈发地快了起来。

他要在巡夜的金吾卫发觉并出动围剿之前,隐匿起来。于是,他只能退向这里。

终于来到了十字街头,他站在交叉的路口,听着后面追来的脚步声,却突然诧异地发xiàn

,那些始终坚定决然的脚步声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隐隐有些不安在他心里滋生,他相信,那些追着自己的人并不会放qì

,可是为什么脚步声会消失呢?

街角一片寂静,唯有屋檐处滴落的雨水坠于地面的轻微声音变得清晰分明。

心中的不安愈来愈强烈,那道黑影不再犹豫,准bèi

纵身而起。突然,他眼瞳骤缩,因为四周的积水有了些异样。

有涟漪自积水上泛起,向着街心围聚而来。天地元气开始汇聚,然后波动。

那些涟漪与天地元气交融,随后相互拼接,便在这十字街头围成了一个“口”字。

终于,在奔走时也挂于脸上的淡然,在这“口”字成形的刹那化为眼神中无法抹去的慎重。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那人心中默默叹道:“只是,不觉得这代价太大了么?”

脚步声再次响起,只是变得轻微。那三人看着站在街心的人影,松了口气。有人说道:“折了这么多兄弟,终于将他逼到了这里,希望这次能拖住他。”

“快,通知楼里这里的情况,让他们加派人手过来!”

有人应声而去,剩下两人则屏息凝神,看向街心。

那黑影感受着四周涌过来的天地元气,不禁有些自嘲。从鲲鹏山下来,一路来到长安。在这座大唐最重yào

的城市里,一手掀起波澜般的风雨,将整个长安带入一片惶恐之中的他,如今,却因为一时疏忽,被逼至这里,不得脱身。

天地元气席卷而来,如方才泛起的涟漪一般,首尾相接,书成一个“口”字。

那道身影,念力激荡,以袍袖挥出,却无奈地发xiàn

自体内涌出的念力竟然顷刻间化为无形。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可当事实出现在眼前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喝出声:“这是……符阵?”

以雨水为媒,以来人气息为引,天地在这里翻覆。一人入口,便构为“囚”。

念力不断涌出,不断消散,符阵依旧。

“我北子山岂会被这区区符阵困住。”那人影心中念道。

这人影自然便是受北溟龙鲲之命,下山而来的北子山。他身上那袭黑衣与夜色相融,更显得有些肃杀。

周围万籁俱寂,只听得树叶间因为有风掠过而坠落不断的雨滴掉落地面发出的簌簌声响。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便如丹青妙手,将此处的一切都抹上了几缕神mì

的色彩,更增添了一些不确定的将来。

北子山站在原地,任凭掠过的风惊动他身上那袭黑衫的袍角,闭上眼睛感受着符阵之间天地元气的自然流转。

“这符阵,想必是出自天枢处那位三先生的手笔吧?”北子山心中默念道:“不愧是大唐第一神符师,借天地之意为己用,几无破绽。”

“只可惜,此时雨水已歇,这符阵之力大打折扣,想要囚住我,恐怕是没有可能了!”

北子山伸手,缓缓抽出背在身后的剑,竖于眼前。

不远处正朝着这里凝神而望的两人不仅大为诧异,北子山手中的剑居然是柄竹剑,一柄用枯竹削成的剑。

北子山剑尖朝天,然后手腕转动,那竹剑便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圆。这圆有些奇怪,居然分为两半,一半如夜色般的浓黑,一半却有着如银月般的皓白,而这两者之间,有着一道如薄膜般的弯曲屏障。

天地元气疯狂地向竹剑所画的圆中涌去,虽然被符阵之力阻隔不少,但是依然有大量的天地元气拢于其中。

于是,浓黑愈黑,皓白愈白。

北子山竹剑向前刺去,口中轻声喝道:“极!”

那圆从剑前脱去,划破夜空,向符阵的某个相接点直奔而去。其中的弯曲屏障与空气相擦,渐渐消融,那黑白二色便在风中相会,随即砰然炸开。

北子山将剑尖支于地上,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方才的术法耗去他经脉中大量的念力,可他心中清楚,不如此,就无法破去这个由神符师布置出的符阵,哪怕这个符阵因为某些原因而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威力。

符阵与那炸开的圆相撞,引得天地元气一阵激荡。

北子山没有去看那发生碰撞的地方,而是用手撑着剑柄,急速地吸纳身周的天地元气,将它们蓄于奇经八脉之中,化为念力。

他需yào

恢复,因为,他知dào

试图破阵已经耽误了自己太多的时间。而看起来,他丝毫并没有去关心符阵究竟有没有破。

远处窥视的两人不顾被劲风吹乱的发丝,看向画于街心的符阵。见符阵似乎安然无恙,两人才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寂静的街上传来类似于东西破碎的声音,那两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画于街心,聚而为“囚”的符阵的一角,有天地元气开始崩碎,片片从原来的位置剥落,化为空气里的点点斑驳。

两人眼睁睁看着符阵的溃散,对视的目光中竟是绝望,不约而同地说道:“完了!”

一牵发而动全身。一角破,符阵便破。

北子山朗声而笑,深吸一口气,握着竹剑的五指骤然一紧,纵身扑向符阵的破碎处,然后准bèi

破阵而出。

一根食指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指尖奔涌的念力轻吐着风~流宛转的味道。

北子山的余光间,三道身影势若奔雷,已然掠至。

第106章 那人,超乎想象的强大

人影随风而动,飘落当场。

北子山不及细看,这根突兀出现的修长手指,却带动了庞大的天地元气,竟有些填补符阵破碎处的样子。

他心下一凛,能操控如此磅礴天地元气的必然不会是始终躲在不远处窥视的那三人中的一人。能有如此修为,又如此儒雅俊秀的中年人,长安只有一个。

那便是天枢处的二先生!

既然二先生已经到了,那站在一旁,穿着一件已经看不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破袄,形貌邋遢的老头,自然便是布下这座符阵的大唐第一神符师三先生秦河了。

长安两大返虚境强者齐至,便是强悍如他,北子山也不禁觉得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

思绪只是瞬间,而二先生右手点出的食指却如影随形,始终不曾偏离北子山左右,使得他几次想要从破碎处腾身而出,却总是被这道有着说不出风~流倜傥味道的身影当空挡下。

符阵虽然因为一角的破碎而变得不再完整,可是因为二先生带来的天地元气的辅助,依然有条不紊地在运转。无形地压力从四周向中心碾压而至,便连空气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你走不掉的!”二先生再一次挡下北子山,然后沉声道:“如果让你便这样走了,如何对得起方才先行一步的七位兄弟?”

北子山纵起的身子落在地上。眉目里并不透露慌张,反而静静地看着堵在符阵破碎处的二先生。

孤身面对两位返虚境的强者,这是他事先已经预料过的可能,只是当这种可能成为了眼前的现实,那便意味着没有了退路。

于是,只有战斗!

可,战斗,已经开始!

北子山手一扬,竹剑微颤,直直前刺,气势如虹,决然间,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二先生见剑光自竹剑划空处亮起,心中一惊。那柄剑虽然由枯竹削制而成,可握在这位修行强者的手中,并不会逊色于精钢所铸。如果被它刺中,这前后通透便是可知的结局。

右手食指不断点出,而左手中指微曲,与拇指相扣,随即弹出。只听一声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二先生的中指弹在北子山刺来的竹剑剑身之上,生生让它偏离了数寸。这数寸,便是生死之间的距离。

竹剑从二先生身侧划过,在他身上那件青衫的衣摆上添上了两个不起眼的破洞,却让他不由骇出一身冷汗。

“二先生。”北子山见一击落空,喘了口气,说道:“天下强者虽多,多数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今日观先生出手,从容淡定,指意井然。实在令在下心生敬仰。”

“只是,单凭二先生返虚境的修为,想要留住在下,怕是未必能够如愿!”

二先生知dào

,眼前人的修为极高。而有这等境界的修行者,是没有必要用这等话语来给自己壮胆的。所以,他必定还有什么后手没有施展。

此时夜已深沉,街上那些树上摇摆不定的枝桠无语地安静下来,风还在轻拂,月光已然是淡淡的,在无声地洒落。洒在屋檐、洒在河边,洒在远处送入高空的古塔,洒在藤葛蔓垂的墙头,青石板路早已没有其他人,一切都任凭月光漫照,泛出点点斑驳的银霜来。

秦河很想出手,但是虽然他时常不修边幅,但是返虚境强者的自尊使得他只能默然在一旁观斗,几次想要前去修复符阵,都始终没有机会。

虽然有二先生操控的天地元气堵在“囚”字符阵破损的地方,可终究与秦河本身的气息并不相融,反倒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北子山起初并不知晓,只是一味地想要从被自己出手击碎的地方脱身而出,只是每每在间不容发的刹那,被二先生纵横交错的指意一次又一次地挡回阵中。

于是,他开始隐现怒意,伸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物,然后迅速塞入口中。不多时,身上便开始散发出强dà

的气息,天上有雷云悄然聚集。

这一幕看着二先生和秦河的眼中,不觉大惊,然后便有种熟悉感在二先生心头淌过。

他记得,在长安城的某个夜晚,有道清瘦身影,在五指轮动间,便召集雷云汇聚,然后成就无上威势。

那自天际垂直落下的万千雷芒在空气中纵横弥漫,让已入返虚境的自己,都不觉有些心颤。

此刻,二先生未曾见到北子山五指轮动,可却依旧有雷云聚集,在他想来,这便是对方的修为已然超过了曾经在那晚长安街头释出“天罡五雷“的张无dí



“我方才说过,你挡不住我!”北子山抬起头,眼睛有些微红,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二先生,说道:“现在,我还是要说这句话……”

“你挡不住我!”

话音方落,他手中长剑一挥,便勾动天地元气,一道如柱雷芒从天际直落而下,击向手指连点的二先生。

“真是天罡五雷大法!”

一声低呼。对付张无dí

未曾趋于大成的术法,他已经不得已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如今见此刻对方释出的术法远胜当日所遇,二先生心中顿时大惊,慌忙抽身后退。

如枝蔓般的雷芒并不停留,而是狠狠地撞击在了先前已经破碎,却由二先生勉强修补的符阵一角。

“嗤啦”声响起,那座符阵在空气中一声哀鸣,然后溃散成天地间无数的元气碎片,被夜风席卷而去。

雷芒落,符阵溃,子山出。

北子山不顾自己因为雷击时的灼热而有些枯黄的发丝,就这样,异常平静地站在街心,只是手中的竹剑又一次开始画圈,而这次画圈却带着奇怪的颤动。

“很感谢你们送我的礼物。”北子山轻声道:“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也请你们收下我的这份回礼!”

竹剑画圈不止,天地元气汇聚的速度远胜方才,连夜风中的凛冽之意也愈发强盛。

感受着几乎凝若实质的天地元气,秦河目光凝重,对着二先生说道:“姓魏的,没想到此人修为如此之深,能调动这么多天地元气,怕是不好对付啊!”

二先生拈起落于肩上的一片树叶,说道:“不好对付又如何?别忘了,这里是长安!”

秦河顿时恍然,一丝微笑在嘴角边浮现:“不错,这里是长安!”

北子山手中竹剑一顿,然后便是一挥。

天上雷芒如绕指柔般缠绕在竹剑上,因这一挥,便与剑上涌出的念力裹杂,划过如墨的夜色,向着站在一旁的二先生等三人袭来。

此时,不及闪躲,便是避无可避!

第107章 一枚棋子照光寒

秦河抢上一步,破袄上的袖子开始挥动,念力丝丝涌出,操控天地元气在三人身前组成一面宽厚的气墙。

和奔袭而来的雷芒相比,张无dí

五指轮动间释出的天罡五雷便如绵绵细雨一般,只能惹人熏醉,却说不上有半分威势。

二先生曾经在长安街头领教过道天教的天罡五雷大法,可是,他现在眼中却没有了先前的骇然,反而是一种深深的疑惑。

雷芒与剑意相杂,狠狠地撞击在了那面横在天枢处三人身前的气墙上,引得光华大盛。

秦河双手抵在气墙上,念力不断从掌心灌入气墙之内,死死地抵消着奔袭而来的那道术法。

二先生眼中的疑惑更加分明,他低声道:“老三,有些不对……”

因为念力的持续涌出,秦河的后背处早已湿冷一片。此时的他,斑白的鬓角处的发丝,被从额旁滑落的汗滴润湿,便连双颊上都开始有些异样的红晕。

正在全力出手的他,听到二先生的低语,忙问道:“有什么不对?”

“他方才破阵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念力,为何如今还能释出如此威力的天罡五雷?”二先生伸出手,也如秦河一般,将念力灌注入气墙之内,同时说道:“按理来说,此刻他应当已经力竭,却为何精神反而更显完足?”

听到二先生的话语,秦河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他的念力如同波涛,一浪接着一浪,让人无法喘息。可即便如滔天巨浪,也终有它停下的时刻。可看起来,他的念力却似乎并没有枯竭的征兆。”

“除非……”二先生喃喃道,然后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其巨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除非他服用了什么东西,激发出自己的潜能。”秦河立kè

明白了二先生的猜测,脱口而出。

夜色,透着寂静。月光正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如繁星在空中闪烁,有些刺眼,却十分晶莹,有着不可捉摸的静谧之意开始弥散。

照射下来的光影,若隐若现地左右悠扬地晃着,冷冷地看着枝桠间的那抹枯黄在如刀刃般掠过的风中,慢慢坠落在地。

对面雷芒不断闪耀,与那清冷孤傲的剑意相杂,不停地冲击着那面气墙。

北子山目光投向气墙之后的两道身影,却没有看到他想象中的惊惶,不禁暗自点头。

自己在鲲鹏山上呆的时间有些久了,时常伴随北溟龙鲲左右。他很清楚,自己这位教主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相处的时间越长,越发觉得自己在教主大人面前的渺小。而也正是因为经常得到教主大人的指点,他的修为才会进步地如此迅速,几十年间,已然跨过炼神返虚的门槛,隐隐有触摸到炼虚合道的壁垒。

在山上之时,也从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天枢处的两大返虚境强者。可因为终日服侍北溟龙鲲,便自然地眼界变得极高,想着那两位纵然执掌着天枢处,可想来,应该也不过如此。

那颗丹丸的药力已然化开,他此刻觉得自己经脉内念力磅礴无匹。所以,当剑意与雷芒相互缠绕,与那气墙相撞时,他的嘴角已开始挂上微笑,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微笑。

此刻,北子山的境界因为丹丸的原因,已经隐隐有一只脚迈入合道境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皆有无上威势。在他想来,自己的术法纵然不能一时击溃对方三人,可将这面碍事的气墙碾成粉末并不困难。

可他没有想到,自秦河袍袖挥舞间凝聚而成的气墙,承shòu着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竟然坚固如斯。

“唉,原来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天下的英雄。”北子山心中默默叹道。

双方在这积水泛着粼光的街心陷入僵持,只是彼此汗如雨下。

刘星木目光微凝,他藏身在气墙之后,看着两位先生头上的发髻因为承shòu不住念力的奔涌而散开,发丝在夜风中狂舞不止。

他一咬牙,从气墙后现身而出,屈指一弹,一道白光伴随着尖锐的呼啸声冲着北子山眉心而去。

北子山顿时一惊,将手上抬,掌心向外,挡于眉宇之前,然后,便有一阵痛感自掌心传入识海。

顾不得疼痛,他五指一拢,将那破空而至的东西抓在手心,放到眼前一看,不觉微怔。那是一枚棋子,一枚极其普通的白色棋子。

便是这枚棋子,差点成了压垮被称之为“平衡”的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子山五指握紧成拳,然后微松。白色粉末自指缝间簌簌落下,在积水中逐渐沉淀成地上的一滩亮白。

刘星木并没有指望自己发出的这枚棋子能够打破此时的僵局,可当他看到灌注了自己念力的棋子,便连阻碍对方一瞬的机会都没有后,顿时觉得颇为头疼。

返虚之下,尽皆蝼蚁。

可返虚之上,还有合道之境。传言,鲲鹏山顶的那个人便是合道之境的修行者。而眼下,这个一袭黑衫的男子,居然也开始慢慢有了合道境的威势。

攻不得,唯有守!

秦河与二先生念力不断涌出,随即灌入气墙,抵挡着不断奔袭而来的雷芒剑意。

只是,刘星木分明看见,他们的双臂在微微发颤。

他不知dào

对方刚才服下的丹丸药力何时才会过去,他只知dào

,天枢处需yào

两位先生,大唐也需yào

两位先生。

于是,刘星木一咬牙,念力自体表溢出,在空气中开始灼烧。

“小七,不要……”二先生转头看到这一幕,大声叫道。

刘星木朝二先生和秦河微微鞠了一躬,认真地说道:“如今大唐处于乱世之际,正需yào

两位先生。星木无用之身,不过多浪费了几年的粮食,倒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也好博个心安!”

“小七……”

“两位先生请保重!”

刘星木眼神开始决然,从体表溢出的念力开始喷薄。他身周的那股灼热之感开始滚烫,似乎连空间都有些微微扭曲。

他纵身而起,融入如墨夜色,向着北子山狂奔而去,竟是要抱着他以自爆的方式同归于尽!

秦河眼睁睁看着刘星木从身旁掠过,顿时觉得嘴唇发干,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音,有些浑浊的双眸中尽是痛惜!

北子山左手朝天举起,迅疾落下,一道雷芒在空中滋啦作响,即将落下,而刘星木视若未见,只是一味向前跑去。

空气凝滞,气温骤寒。

街道上,马蹄声开始狂乱!

第108章 看你如何抹去

夜色已凉,风起处,天地元气往来不停,彼此相碰,不时有轻微爆音声响起。

雷芒耀起,瞬间乍亮,随即从天际落下,直直劈向奔跑中的刘星木。

二先生一咬牙,抬起垂着的左手,拢起头顶处的天地元气,聚成一团,然后平平扔出。因为时间仓促,他聚拢起的天地元气并不凝实。所以,他并没有指望能将那雷芒击溃,而是死死地盯着直飞而去的气团,希望能将那雷芒阻上一阻。

气团撞在雷芒之上,却是挣扎了几下,便被雷芒吞噬,反而让它更加在不断蜿蜒中迅速地落下。

刘星木死志已决!

二先生目眦欲裂!

秦河闭上了眼睛!

一剑破空而至,与那几欲砸落的雷芒相击,“啪”的一声巨响。树叶间落雨纷纷,却在未落地之前已然被散开的灼热气息蒸发地一干二净。便连偶尔飘落的几片尚余一抹翠色的树叶也在刹那间枯黄,烘干,然后碎成点点粉末。

“回鞘!”

年轻的声音在空荡的街道上响起,长剑绕空飞舞一圈,倏然向后飞去。“锃”的一声轻响,回到剑鞘之中。

“七哥,退!”

不知dào

为何,三人心中突然对来人有种莫名的信任。那种信任不是来自于实力,而是来自于那声音中的坚定。

刘星木看着近在咫尺的北子山,眼神闪烁几下,忍住念力反冲而导致的气血翻涌,收住前奔的脚步,然后,缓缓向后退去。

他同样畏惧生死,但是他却可以为了保全他人而选择牺牲自己。但是,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会去争取。

此时听到那声叫喊,他便对来人有了极强的信心,哪怕他知dào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修为远超过来人,可他的信心依旧不减分毫。

北子山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骑在马上的少年,然后开口道:“原来,长铗在你手上!”

声音虽轻,却并不亚于方才天际炸响的惊雷。

吴桐抚摸着老马的鬃毛,掩盖着内心的震惊,开口问道:“你怎会知dào

此剑的名字?”

北子山嘴角微微有些牵扯,似乎在笑:“我怎么会不知dào

这柄剑的名字。他,还好吗?”

“他?”吴桐有些疑惑,他看着北子山不解地问道:“你指的‘他’,是谁?”

北子山目光一滞,饶有兴趣地说道:“便是将此剑给你之人!”

吴桐愈发疑惑,他挠了挠头,说道:“这剑是我三叔给我的,说是祖传宝剑。”

嘴角的弧线终于开始扬起,却于唇角发出几声低微的不屑冷笑声:“哼,还是这般喜欢藏头露尾,见不得人!”

说话间,他的术法依旧不断,只是眼眸间渐渐有了一丝疲惫。

“我知dào

你们猜到了。”北子山看着气墙之后的几个人,说道:“没错,我服用了丹药才能暂时拥有如此的修为。我也知dào

你们在等药力散去的那刻,可是,我想,你们等不到了!”

“原来,我只是想脱身而去,然后,再次潜伏下来等待出手的时机。可没想到,你们的决心居然如此之大,不惜代价都要将我留下。”

“所以,纵然是要承shòu药力散去后境界跌落的后果,我也没有后悔服下那枚丹药。现在,就让我一次抹去你们吧。”

浓墨般的天空挂上几点繁星,在黑色的云隙中,闪着微弱的光芒。风开始呼啸,两侧的树梢上沙沙声不断,点染着这秋意的肃杀,城中的人早已在夜色中安睡,只有远处的几所宅子中亮着一星两星的灯火。

屋檐处滴落的雨水坠落在地面上,“啪嗒”声不绝。胸膛里响起的“噗通,噗通”的心跳,便是在如此粗重的喘息声中也变得清晰可辨起来。

那柄竹剑高高扬起,剑尖遥遥指向天际,磅礴的念力自经脉内涌出,尽皆灌入竹剑之内。

左手微微向上一引,那在云层间不断闪耀的雷芒,开始落下,缠绕于剑身之上,然后,迸发出比先前更加刺眼的光华。

他全身天地元气不断在体外流转,便将刘星木不断射出的棋子碾压成渣。

见无法阻止北子山施术,秦河于是散去气罩,却依旧将念力涌出,任由指尖不断在空中书写着什么。

“老三,这天下修行者,你可曾听过有这个人?”二先生伸手,将散乱的发丝束好,然后挽成发髻,压低声音道:“而且他居然一眼便能认出十三手中的长剑,想来以前定是与那位有过交集。”

秦河手指在空中停住,转过头来道:“当年老大持剑入蛮荒国,斩尽祭祀神殿满山曼陀罗花,风华一时绝代。从那之后,他便不再使用长铗。此人能认出它来,怕是在那件事之前便和老大照过面。”

低语间,老马走到两人身旁。吴桐从马背上下来,向着三人一一施礼。

秦河眉头微蹙,然后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不让老子省心。不是让你呆在天枢处楼里,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知dào

这里很危险吗?还不赶紧滚回去!”

吴桐看着因为急怒而不断自口中迸出脏字的秦河,又是深深一躬,说道:“老师,我知dào

你是担心我,不想让我出事。”

“可是,我也是天枢处的人。六哥,九哥在远方为了大唐边疆在坚守,便是七哥,都能为了护卫长安而奋不顾身。独独将我闲置下来,那无论今后怎样,老师你让我在众人面前如何自处?”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老师,我该长大了!”

二先生自语着吴桐方才念得两句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有理!老三,玉不琢不成器,既然十三有心,便让他留下吧。”

“让我们四人看看,这位修行者到底如何抹去我们!”

吴桐将剑鞘握在手中,看着包裹住剑鞘的布条,心道:“长铗,就让我们再次一起战斗。”

“请助我成行!”

老马一声嘶鸣,看着正引雷入剑的北子山,目光里却多了些深邃。

城里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那是巡城的金吾卫们赶来而发出的动静。

电光闪耀,从剑身上漫出,将北子山的身影拢于其中,只有凛冽的声音从内传扬开来:“时辰到了,请你们互相告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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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这一击,交给我吧!

“安心上路!”

北子山从唇角冷冷吐出四个字,便不再言语,只是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手中的竹剑,便是一剑挥下。

二先生眼瞳微缩,他看着从竹剑挥落间那直窜而来,闪着刺眼白光的雷芒,竟然夹杂着凛冽剑意,让自己的眼皮不禁颤动不止。

怎么可能有人能将天罡五雷大法用剑术释出,这已经不是修为高深的问题,而是在于对术法的参透。

可对方的年纪并不如那些隐世不出的老怪物,为何也会对术法理解如此之深?道天教里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物?

“起!”秦河轻喝一声,方才指间划过的地方天地元气开始波动,然后相互连接,交错间织成一张大网。

没有迟疑,他手指一点,那张大网便向着北子山兜去。

北子山看着那张网,目光淡然,手中竹剑连连挥动,将那张大网斩碎。

紧接着,秦河右手食指凸出,迅疾在空气中写了一个字,便引得天地元气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入,将那个字隐隐显出踪迹。

随后,他双手画圈,将这个刚刚写就的字框于其中。

“御!”

一字从双唇间吐出,那由天地元气构成的字顿时炸开,化为一个一丈方圆的罩子,将自己四人护在其内。

那奔纵而来的雷芒于半路中突然散去,却于秦河等人的身后再度出现,然后一头砸在气罩之上,发出“咯吱咯吱”令人发酸的声响。

气罩未破,雷芒不散。

混杂在电光闪烁的雷芒之中的凛冽剑意随后而至,与半空中炸开。

二先生微怔,因为他发xiàn

,那炸开的的剑意并没有对气罩产生半点影响。于是,他有些不解,那威势无匹的剑意难道只是用来分散注意力的么?

僵持间,气罩开始抖动,蕴含在其中的天地元气莫名地有些后继无力。

转头看去,却见到秦河也是一脸茫然,这位大唐第一神符师此时也并不知dào

为何本该持续不断涌入气罩的天地元气,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

刘星木感应着周围的气息,突然惊叫道:“天地元气,这里的天地元气……”

其余三人顿时恍然。这里的天地元气在方才便被那道剑意炸散。此时,已是聚无可聚了。

一声长笑从对面传来。

“三先生贵为大唐第一神符师,善于操控天地元气化为符文。”北子山虽然在笑,面色依旧清冷,只是口中依然说道:“我自认即便凭我此刻的修为,也无法在一时之间破去你的防御。”

“可修行界的人都知dào

,符师的身体是脆弱的,体内能蓄积的念力也远比同境界的修行者来得少。所以,我便借着这道雷芒为幌子,用剑意驱散你周围的天地元气。”

“如今,不知止三先生可还能坚持多久?”

杀人不过诛心!

此时北子山说出的话,便如尖刀一般扎在天枢处众人的心上。

没错,念师作为修行者中特殊的存zài

,身体强度远脆弱于其他的修行者。而作为念师中顶尖存zài

的符师,自然也不能避免。符师能以稍许念力为引,勾动天地元气,凝而为符,便能发挥出巨大的威势。

而一旦他们置身于天地元气匮乏之地,所能产生的威势甚至不如普通的修行者,因为他们经脉中蓄积的念力远远不如。

可是,要将念师身周的天地元气隔绝,需yào

有远超过念师修为的实力,毕竟,念师同境之内堪称无dí



“两位先生,这……”刘星木憨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焦灼。

二先生目光凝重,念力运转不断,将手搭在秦河的肩上,将自己体内磅礴的念力灌输过去,维持着气罩不至于崩散。

“看起来很艰难啊!”他看着正在不断奔袭而来的如柱雷芒,肃然道:“如今我们只能被动防御,可看样子却撑不了多久,也不知dào

能不能熬到他药力散去的那刻。”

老马这个时候突然打了个响鼻,然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吴桐一愣,然后低声道:“长卿,你是说他的药力一时不会消散?”

看着对面双颊上露出浅浅疲态的北子山,眼眸中却更见一种难以形容的亢奋。

“你们是在拖延时间吗?”北子山双眉扬了扬,说道:“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既然这丹药会在事后让人跌落境界,那药力自然是逆天的。”

“认命吧!”

北子山将竹剑向下一扔,那毫不起眼的竹剑的半尺剑身,就这样,没入了街心坚硬的青石砖内,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剑不在手,剑意仍在。他双手中食二指并拢如剑,念力灌涌而入,此时散开的剑意比方才愈发凛冽。

有光华自指间绽放而起,一温煦一清丽,彼此映照,不舍分开。

二先生沉声道:“旭日和皓月?”

虽然相距有段距离,可北子山依然听得很清晰。

“二先生好眼力,不错,正是旭日和皓月!”他微微点了点头道。

秦河不顾在额前滑落的汗滴,眼神中满是震惊:“居然能有人能同时使出旭日剑和皓月剑?这,这怎么可能!”

北子山抬起头,目光透过眼前的四人,却看向在一片夜色中的北方,轻叹道:“是啊,曾经我也这么想过,有谁能同时使出这两套剑术?除了对剑术需yào

极深的理解,还必须要有无比强dà

的修为。”

“可是,却有人在我面前,用事实告sù

我,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从那天开始,我便放慢了执着的修liàn

,开始思考如何将术法更好地释出。这十来年,也算是偶有小得。”

“可惜,我跟他,差的实在是太远太远!”

道天教中,能被眼前之人如此推崇的只有一个人,那个终年在鲲鹏山顶看淡风舒云卷的男子。

“北溟龙鲲?他的境界修为难道已经到这般地步了?”二先生低喃道。

秦河转头,对二先生说道:“此人因为服用了丹药,加上他对术法的理解,如今也能双剑合璧,虽然看样子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但是,怕是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也很难挡得住。”

“没有天地元气而聚,只能靠我们经脉内的念力来维持这个防御,脱不得身。除非……”二先生眼睛看向正在一旁聚气凝神的吴桐二人,轻声道:“除非十三他们能挡得下对方的一击,你我便有联手破他术法的机会。”

耳边听到这句话,吴桐闭上眼睛,微一盘算,然后睁开,眼中闪过一道精芒问道:“只是一击?”

“只需一击!”

“好,二先生,老师,这一击便让学生来挡了,请你们做好出手的准bèi

!”吴桐认真地说道。

未等二先生等人回答,吴桐将剑鞘紧握手中,此时剑鞘上的布条因为之前不断炸开的天地元气早已成片片碎渣。

老马走到吴桐身旁,悄悄地靠在了他的背后。

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心中的决然,长剑在剑鞘中开始不断震荡,然后嗡鸣!

天地元气并没有波动,却有极强的气息自少年身上开始弥漫开来。

二先生和秦河相视一眼,心中暗道:“或许,他真的可以!”

“来了!”刘星木叫道。

两道光华相互偎依,点亮了周围夜色的墨黑,以不可挡之势直接而来!

第110章 手段用尽

旭日与皓月双剑,道天教无上术法,威力并不下于天罡五雷大法。此时相伴而来,将方圆映得通透。

吴桐心中有疑惑萦绕。他分明记得那蛮荒国的黄袍祭祀于伯阳城头在见到自丞相大人指间绽起的光华时,口中分明惊叫出声的便是“旭日剑”。

那,丞相大人为何会道天教的术法?

强袭已到,吴桐使劲摇了摇头,将这念头从脑海中驱走,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锃”的一声金属相擦的轻响,长剑从剑鞘中决然而出,被吴桐紧紧握在手中。他感受着手心中的那份润湿,再次深吸了口气。

双剑剑意就在眼前,吴桐将长剑竖起,学着北子山先前那般,手腕转动,画了一个圆。经脉中的念力开始欢呼,争抢着向圆圈内涌入,使得那个圆凝若实质,化为由念力所铸的盾。

盾上念力流转,迎向了剑意磅礴无匹,撕裂一路上阻挡的空气的旭日与皓月双剑。

终于相遇,在这无形的狭路。

不断有音爆声响起,然后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纷纷炸开。

吴桐双手握着长剑,身体略微前倾,死死地抵住旭日与皓月双剑合璧后的强dà

威势。他的手在颤动,胳膊上道道青筋如虬须般纵横,一时竟有些狰狞。

他知dào

自己不能退,退不得。他退了,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溃败的结局。所以,便像他先前说的那样,这一击,他一定要挡下。

牙齿顶在唇上,一丝淡淡的带着腥味的咸意顺着涎水咽入腹中。

吴桐没有察觉唇间传来的那缕微疼,此时的他只是用脚支撑在地上,听着青石砖因为承shòu不住压力而发出的此起彼伏的破碎声。

北子山看着那在双剑合璧的剑意下苦苦支撑的年轻身影,森然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只是,这种不一样很快就在夜风的吹拂中迅速散去。

“小家伙不错,看来还能撑十息时间。十息过后,一切都该结束了!”北子山低声自语道。

十个呼吸,不过几个眨眼。

击来的剑意愈发强横。因长剑而起,挡在吴桐身前由念力而化的盾开始“咯咯”作响,有着崩散的不支之相。

“挡不住了!”吴桐心中一声叹息,自己还是太年轻,低估了对方,高估了自己。

自身后突然涌入一股磅礴的念力,便如先前曾经出现过的那般,温暖熟悉。

吴桐突然涌起了无比强dà

的信心,再也没有方才在心底淌过的那丝颓然,眼眸中开始有亮光开始点燃。

身后三人的目光此刻都会聚在这少年的身上,而此刻,秦河满头散开的斑白发丝开始动了。

感受到吴桐身上逐渐升腾的气息,北子山嘴角略一牵扯,哼道:“螳臂当车,冥顽不灵!”

剑意凛冽如寒,温煦与清丽在翻转间并成一道耀眼的光芒,然后再次轰然炸开。

“咔擦”声连绵响起,那由念力而化成的盾上逐渐出现了道道交错的斑纹,然后开始碎裂,最终在众人眼眸中崩散开去。

破盾,只在瞬间,却并没有消弱多少剑意。

然后,那光芒击在吴桐胸膛之上,却激起一道青色光泽在少年身上流转不停。

“唔,青丝甲?”北子山看着在吴桐身上流转的青色光泽,不觉有些惊奇。

长铗握在那少年手中,现在居然他还穿着青丝甲。那在他的身上,还有多少秘密?北子山想着,眼睛却眯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变得有趣起来。

不过十息,盾已散,这些尽如北子山所料,可他却没有想到,青丝甲会在此间出世。

“纵然青丝甲在身又如何,不过拖延片刻罢了。”北子山恢复了先前的森冷,心中想道。

“还是挡不住吗?”吴桐不甘心,他分明看到自己身上流转的青色光泽在逐渐暗淡。转过头,他看着秦河在二先生念力帮zhù

下正不断地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

吴桐知dào

,自己还需yào

时间,可时间都去哪儿了,自己又该用什么方法来争取到时间?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像此时这般如山的压力,以至于压得双肩生生作疼。

自己的手段已经使出,可依然没能挡住那奔袭而来的一击。于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qì

,更不甘心便这样等来失败。

想到离开伯阳城前与张无dí

的最后一战,吴桐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也许,该试试那个!

一团念力涌出,然后迅速通过指间的书写,赫然构成一个字。

一个“断”字!

便是吴桐的“断”字符!

“断”字符一出,便带有割断一切的符意,竟似也要将北子山身周的天地元气割断一般。

北子山右手旭日剑轻晃,然后左手皓月剑随手一挥,便将吴桐曾经引以为傲的“断”字符劈成无形。

吴桐长剑扬起,将自身后传入的念力灌注剑身,眼瞳微缩,气息弥漫开去,愈发强盛。

“哦?‘斩天拔剑术’,有意思!”看着吴桐的动作,北子山说道:“方才我还在诧异,既然长铗都在你手,为何不见斩天拔剑之术?”

“只是,‘斩天拔剑术’逆天而为,需yào

的天地元气极为庞大。此刻你身周天地元气匮乏,即便能使出,怕也是威力有限,说不得遭受的反噬会更加厉害。”

“你觉得这时候使出‘斩天拔剑’,能对我造成威胁?”

吴桐知dào

北子山说得不错,可是,他更知dào

,除了赌这一局,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于是,他只是拼命将念力往剑身中灌注而入。

北子山脸上的不屑之色在光华闪耀间格外刺眼,他看着吴桐,便如同猎人看着已入陷阱的猎物。

他决定不再留手,因为,那不远处金吾卫纷乱的脚步声愈发近了。

吴桐闭上眼睛,握着长剑的手即将落下。

剑鞘被放在一旁的积水中,安静,直至被遗忘。

只是,此刻的剑鞘有些异常,上面斑驳复杂的纹路在天上月华的倾洒下,开始有光泽在其上游走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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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剑鞘安卧积水中

气氛十分紧张,即便北子山脸上依旧有着疲惫中的轻松。没有人注意到如墨般浓黑的天上,云层渐渐变淡,而星辰开始闪亮。

长剑终于当空挥下,只是有些晦涩,并不如以往那般顺畅。吴桐不敢多想,他只是咬着牙,拼命将念力灌入剑身,然后直直劈下。

此刻,便是剑与剑的碰撞,想要的便是拼出个未来。

北子山虽然脸上尽显不屑,可眼瞳中还是透出了一丝凝重。毕竟,他面对的是“斩天拔剑术”这道逆天的术法。可是,很快,那丝凝重变为了一种诧异,然后便是“果然如此”的恍然。

他嘴角翘起,有被称之为戏谑的神情浮现在双颊之上。

“没有想到,天地元气如此匮乏,你居然还敢使出这道剑术。且不论反噬如何,便凭此时这剑意的威势,便想破我的双剑合璧?”北子山并没有掩饰他的心中浮现的玩味,所以,他毫不介yì

在言语上碾压吴桐。

长剑自身前弹开,吴桐猛地连退三步方才站住。灌注自己全部念力而使出的剑术,竟然没能动摇对方的剑意半分。

这是“斩天拔剑术”在吴桐手上第一次无果而回。这是他最后的底牌,可是却在对方强dà

的修为面前粉碎成渣。

秦河正在闭目狂书,二先生也全神贯注地将念力不断传给他,已然无暇顾及吴桐这边的情况,他们已经完全将生死托付给了这个少年。

时间还不够,还需yào

时间!

一丝殷红从吴桐嘴角溢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在自己身前蔓绕徘徊的光华。他终于明白,对方是在逗弄他,为的是让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能变得更有趣一些。同时,似乎也在等着自己还有什么新奇的手段在这一刻使出。

旭日和皓月合璧后的光华在夜色中伸缩不定,却渐渐开始有了不耐烦之感。终于,光华暴涨,击向吴桐的胸膛。

吴桐用剑尖支地,撑住自己的身体,然后看着那团光华,想起来刘星木先前的举动。

“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够阻止他?”

吴桐问着自己,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然后,他想到了某个人对这座城市,对这个国家执着的守护。

“好吧,就让我替你守护一回,算是报答你的恩情!”吴桐眼神不再恍惚,变得决然起来。

经脉内的念力流转不停,然后溢出体外,却在空气中产生了一股灼热的气息。

老马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声凄厉的嘶鸣,低头用嘴咬住了吴桐的衣摆,不肯松开。

“长卿。”吴桐伸手拍了拍老马的脑袋,轻声道:“替我好好照顾三叔他们,来生……再见!”

灼热的气息终于在漆黑的夜间绽放了火的红光。

有青丝甲在身,这在体外升腾的火焰对吴桐毫无影响,但是,却让他体内的念力开始膨胀。

他是要自爆,去完成刘星木想要完成的事情!

北子山微微摇头,说道:“方才那个笨蛋化神境修为的自爆,我尚且不放在眼里。你区区一个化气境的小子,居然还想用自爆来阻止我?”

吴桐看着他,轻声道:“能不能阻止你我不知dào

,但是,既然我许下了承诺,那我总该试着去做点什么!”

“哪怕身陨?”

“哪怕身陨!”

同样的话语,不一样的回音。

“虽然你的修为太低,甚至低到不在我眼里,可就凭你这句话,也值得我竖个大拇指给你。”北子山看着吴桐,说道:“可惜,你不是我教中人,不然北某定然要坐下来同你开怀畅饮一番,做个忘年之交。”

“看来,今生是没有这个希望了。不过你放心,我有空定会去你墓前去与你把盏而叙!”

话音未落,吴桐眼瞳微缩,心中叫道:“便是现在!”

念力勃然而出,正要撑开经脉肌肤,然后自爆。

没有预料之中的痛楚,也没有打破寂静的巨响,一切依旧动静,而原先奔腾的念力开始渐渐平息。

吴桐心中极为惊骇,难道对方的实力已经高到能够阻止自己自爆了吗?

可当他抬头看去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对方的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

旭日与皓月双剑的光华依旧炽烈。可,却有无数银丝自天而下,坠于地面。便是在天际闪耀的雷芒都无法动摇其分毫。而正是这些银丝,经过吴桐的身躯,抑制住了他狂暴的念力。

那些银丝分散而来,在地上聚于一处,而在那里,有一样东西在那边静静安躺。

北子山终于开始失色道:“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能引发星辰之力?”

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自然有术法能够借助天地元气勾动自然之力化为无上威势。

皓月和旭日,道天教两大剑术,也仅是用念力操控天地元气,模拟初升太阳和正中之月之威而已。即便是教中不传之秘“天罡五雷大法”也不过是引动天地元气剧烈波动,形成雷电,化为己用。

可北子山却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够直接引发星辰之力的。

他凝神看去,在地上不起眼的积水中,那万千星辰之力化成的银丝汇集之处,一把不起眼的剑鞘毫无形象地被搁在那儿。

一只手伸出去,握住了那剑鞘,然后看着在纹路间不断游走的光泽。吴桐看着这把由玄铁所铸,铭刻着复杂符文的剑鞘,毫不犹豫地将它挡在身前。

“啪”

一声轻爆响声,直袭而来的合璧双剑的剑意竟然被剑鞘强行拍散。而与此同时,剑鞘上的星辰之力沿着那只手爬升而上,最终将吴桐拢在其中。

“好强dà

的力量!”吴桐感受着包裹着自己的星辰之力,低喃道:“就是这种感觉,这一次,一定行!”

吴桐没有奢望自己能战胜对面的北子山,他所想的,便是尽可能多争取些时间。

“上路吧!”北子山喝道。

光华乍起,剑意合璧,一剑再不留手。

吴桐没有去拿长剑,只是将剑鞘握在手中,那原本漆黑如墨的剑鞘骤然间变成一团刺眼的白光。

举起,落下。

没有带起天地元气,破空再无声息,只是剑鞘过处,便有斑驳星光点染。

“这才是斩天拔剑术!”吴桐朗声说道,剑势一往无前。

有剑意消融,有剑势大盛!

而老马的嘶鸣开始愈发欢快!

第112章 九字阵列在半空

旭日与皓月合璧的剑意,在自吴桐所释出的剑术之前,如同烈日下的积雪般,急速消融开去。

那一往无前的剑势里,有着点点斑驳星光,不可知的星辰之力替代了散去的天地元气,却更见威势。

日月之光在星辰闪耀间开始暗淡,随后熄灭。

北子山闷哼一声,身子略一摇晃,额前的几绺发丝突然断裂,在夜风中飘坠地面。

“好厉害的‘斩天拔剑术’。”北子山轻声咳了两声,说道:“原来这才是这剑术的真zhèng

面目。”

吴桐努力控zhì

着颤抖的双手,终于还是“当啷”一声,剑鞘从手中无力地跌落,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挡下了。”他舒了口气,努力将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身体两侧,然后抬起头,看向北子山,却惊疑地发xiàn

对面这个孤身而立的人,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之色,有的只是诧异过后的淡然。

“很高兴是吗?”北子山淡淡的说道:“不过你似乎忘了,战斗好像还没有结束!”

他眯起眼,看着吴桐变得苍白的脸,接着说道:“可是,凭你现在的状态,你还有再战之力么?”

剑鞘上的流光已经消失,便如块凡铁一般将自己隐藏在浓得有些化不开的夜色中。而此时,老马有些四蹄也有些蹒跚,勉强走到吴桐身边,用身体撑住自己的主人,不让他就此摔倒。

北子山眼中闪过一道异色,赞道:“好一匹神骏的马!”

老马浑身上下漆黑如墨,但却处处可见嶙峋的瘦骨。无论怎么看,都与“神骏”二字相去甚远,可从北子山的口气中,吴桐分明听出了难以抑制的欣赏乃至喜爱,于是,隐隐有自豪之意在心头滋生。

“那我现在将你杀了,它便是我的了!”一声带着寒意的冰冷话语从北子山唇间吐出,惊醒了出神的吴桐:“而我看你怎么挡我的下一击?”

双手指尖的两道光华再次绽起,照亮了北子山冷峻的面庞。

吴桐艰难地走上几步,将老马挡在自己身后,然后平静地看着那越来越盛的光华在开始大放光明。

突然,有道带着些沧桑和疲倦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想杀他?那你恐怕得先问问我。”

话语声音虽然很轻,也并不显得如何有力,反而透出些乏力的感觉来。只是当吴桐听到这声音时候,便像听到天籁一般,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

天地间仿佛有什么开始呼啸,那是风,在众人身边不断穿梭游走,逗弄着纷飞落地的枯叶,卷起它们,掠过如同无人的街道。

而有莫名的气息自半空中浮现,那是一个个字,由念力而化成的字。

虽然眼前似乎空无一物,但是北子山的眼眸中却似乎清晰地看到了什么。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他嘴里轻轻念道,然后骤然间眼瞳微缩。

“诛神咒!”北子山难以置信地说道:“世间怎会可能真的会存zài

诛神咒?”

秦河面色比吴桐更加苍白,借着微弱月光,甚至能看到他近乎透明的皮肤下交错的青筋。有豆大的汗珠不断自他两旁鬓角滑落,在极轻而不断响起的“扑通”声中坠入脚边的积水中。

他顾不得去打理因为被润湿而塌在自己额前的斑白发丝,只是看着北子山说道:“诛神咒?你太高看自己了。”

“如果我能释出诛神咒,岂会让你放肆到现在?”

“这不过是我偶尔在天枢处翻阅书籍时,发xiàn

一句真言罢了。”

……

……

鲲鹏山顶,云雾缭绕不散。北溟龙鲲坐在一块青石之上,翻着手中的一本看起来陈旧不堪的书,不忍释手。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那棵傲然挺立的青松,自语道:“子山去了诸多时日,最近却断了消息回来。凭他的修为,除了天枢处的那两位,也没人制得住他了。”

“想来应该无事,何况他还随身带来那枚丹丸。如果真到了危急关头,以那丹丸的逆天之效,纵然是那两位先生联手,也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可我为何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呢?”

北溟龙鲲将旧书放在身侧,然后站起来,走到崖边,负手而立。

那条蜿蜒的山路依旧在悬崖间若隐若现,偶尔有一两声凄厉的叫声从半山腰响起,最后于山脚下消失。

“糟了,子山从未去过长安,而我也多年未曾涉足那里,居然忘了那件事!”北溟龙鲲喝道:“来人!”

有黑衣教众跪于面前道:“教主!”

“速速派人通知子山,天枢处藏有‘诛神咒’!”

“是,教主!”

……

……

三日前,那张由鲲鹏山顶传递出来的纸条便到了北子山的手中。

“诛神咒?”他有些不以为然,但是他尊敬北溟龙鲲,于是,他一直很小心。

他不知dào

诛神咒是什么样子的,所以,在此刻,他见到在虚空中一字排开的九个大字,心中顿时掀起巨浪。

这一定就是教主说的“诛神咒”了!

可再听到秦河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看其神色极为坦然,并不是在作伪。

诛神咒,纯粹以念力所化,以真言为载体,一句出便是天地惊!

北子山自这场战斗开始,第一次萌生退意。因为他不知dào

这到底是不是诛神咒,而如果是,又是不是像北溟龙鲲说的那般有着让天地失色的威势?

他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复方才的漠然。

秦河两手相握,拇指并拢前神,轻喝道:“疾!”

“临”字开始凝形,然后带着精粹的念力,向北子山直飞而去,却在他眼前砰然炸开。

北子山眼神一凛,右手旭日剑不断挥舞,割裂着因为炸开而迎面扑来的磅礴念力。

“噔噔噔噔噔……”

北子山连退数步,然后站住身形,忌惮地看着仍然悬立在半空中的八个大字。

一个字的威力已然如此,八字齐出,药效即将散去的自己又如何能抵挡的住。

夜风来回徘徊间,形势依然逆转。

北子山双手半举,指尖绽起的光华明暗不定,犹如他此刻波动的心。

青山仍在,来日方长,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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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这也算是空城计?

秋夜的寒风,总难免带着几分肃杀,刮得脸上不由有些生疼。远处点起的零星灯火也仿佛失去了力qì

般,变得微弱起来。

北子山盯着正在半空中悬浮着的八个大字,眼神中尽是凝重。他想要退,可是,却不能这样退。

他提起一口气,如先前那般清冷道:“没有想到,你们竟然还会留有这么一手。而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子,居然还真的给你们争到了施展出这一手的时间。”

“可是,难道你们真以为凭借这道真言就能留下我?”

“天真!”

说着,北子山右手将竹剑从青石砖内拔出,横置在胸前。然后左手在剑身上屈指一弹,居然发出了清脆的金属清音。

“我这柄剑虽比不上长铗,却也是取鲲鹏山中一株千年墨竹所制。而它,除了能切金断玉外,还有一个重大的秘密。”

北子山说完,手持竹剑,突然挽了几个剑花。

此时方才朗照的明月羞涩地躲到了云层的后面,便是连那闪烁的星辰都有些暗淡。而天地元气却开始向着持剑而立的北子山涌聚过来,却比先前来得更为迅疾。

秦河手中印诀不变,向前点出。那八个大字开始游走不定,然后缓缓地向北子山飞去。

北子山一剑平伸,便有天地元气缀于其上,将让原本有些呈现斑驳墨色的竹剑骤然亮起。

二先生看向北子山的目光中多了许多忌惮,方才那个符字炸开的时候,他分明感觉到了北子山受到了不轻的伤势,那几乎可以说是他与秦河两个人联手所能发挥出的最强实力了。可看样子,依旧没有太多削弱他的实力。

难道,药效还在继xù



二先生与秦河四目相视,不禁有些骇然。

北子山却有些辛苦,正如二先生所感觉到的那样,他已然受了伤,胸膛里面的剧烈疼痛没有停歇地在敲打着他的神经。他不知dào

,自己究竟断了几根肋骨。而更糟的是,丹丸的作用已经开始散去,甚至不足以支持他再发出如先前那般强势的术法。

一旦药效完全退去,原本自己的境界便会跌落。那时,对方便是刀俎,自己便是鱼肉。所以,北子山心中暗道:“我需yào

时间!”

世间的事情总是那么奇妙。先前不久,吴桐拼却一切,为的就是给秦河他们争取一些时间。而在这一刻,方才那个高高在上,漠视众生的人,却不得不无奈地在心中说上一句“我需yào

时间”这样的话语。

时光不过眨眼,形势却已逆转!

北子山看着吴桐捡起后握在手中的长剑,一声幽幽地轻叹在他心头响起。

纵然当这少年策马而至,可又何曾入得他的眼中。一个化气境的修行者,若是平时,翻手间便可让其灰飞烟灭。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便是这样一个人,却成为了改变一切,扭转胜负的关键。纵然是对方拥着着诸多普通修行者无法得到的底牌,可败了就是败了,没办法重来。

难道能够成为这柄长剑主人的人,都会成为一个传说?

那个人如此,这个少年也会如此?

初秋的深夜,远处的光亮也如磷火般跳动着,忽明忽暗,夜如同一个黑色的罩子,罩在人的头上,显得沉重而狰狞。有蝙蝠成群张开黑色的羽翼吱吱地在树梢间、屋檐下往来飞舞。道路两旁的树木被风吹得来回地摇曳,发出沙沙的哭泣声。

北子山心中虽然起伏不定,思绪在夜色中蔓延,神情间却是一派淡然,给人以后继之力强盛,有着无比的信心之感。

终于,他手腕一抖,竹剑向前刺出。剑上蓄积的天地元气化为刺目剑芒,剑尖直指因为脱力而正不停喘着粗气的吴桐。因为一地的积水,那剑芒在积水中的倒影氤氲成一片如雾般的白色光辉,反而将连同北子山在内的身形遮掩的有几分朦胧。

突然一剑而出,向前而行,剑芒吞吐不定,直取吴桐的咽喉。

秦河大惊,右手食指虚划,将半空中的八个符字向那剑芒砸去。

“天枢处名不虚传,后会有期!”剑芒突然像是被截断般散去,北子山纵身跃起,向远处而去。

秦河神情微怔,然后便是一脸的哭笑不得。很明显对方的这番做法并不是为了真的出手,而是分散自己投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以便抽身而退。

吴桐见北子山远遁,而秦河却呆立在原地,忙叫道:“老师,符文还在,快追!”

话语出口,却发xiàn

秦河依然站在原地,不曾动弹,就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说道:“老师,那人跑了!”

秦河脸上突然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然后却又不禁叹了口气。

老马使劲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然后嘴角也开始咧开,那张马脸上也多了几分诡异的笑意。

“这是……”吴桐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不解地问道。

二先生伸手抚平自己衣襟上的褶纹,走到吴桐面前,说道:“你看,连你的马都看出来了,你还不明白?”

望着吴桐越发迷茫的双眼,二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天枢处秘藏的九字真言,何等威势,在没有天地元气可用的时候,光凭我们两人的修为,拼尽全力,也只不过能帮zhù

老二写出一个真zhèng

的符文。”

“二先生您的意思是……”

“没错,除了第一个炸开并且击伤对方的那个符文外,其余八个符文只是虚有其形罢了。”二先生轻轻地抚了下掌,朗声说道:“这便是空城计!”

吴桐哀怨地看着眉宇间一片得yì

之色的二先生,心中叹道:“孔明先生大概是不会承认的!”

秦河伸出手,用破袄上油腻的袖口擦了擦吴桐脸颊上的汗滴,说道:“十三,这次真是苦了你了!”

吴桐微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用在意。

脚踏在积水中,水花悄然溅起。

“参见两位先生!”

金吾卫终于到了!

二先生右手食指在右腿一侧轻轻敲着,然后沉声道:“他受了伤,而药效散去后听说便会跌落境界。好,趁你病,要你命。这落水狗总是要打上一打的!传令下去,封城,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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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你不觉得烫吗?

长夜漫漫,却弥漫着寂静,天上有云飘动,风声静谧,开始悄悄吹拂。吴桐那张少年的清秀脸庞,在淡淡的月色下,浮现着浅浅的微笑。

留下刘星木去处理善后的事情,天枢处其余三人虽然有着浑身酸痛的疲惫,但是脸上洋溢的尽是雨过天晴般的轻松。

这是天枢处旧楼二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炉子上的水壶的壶嘴里不断冒出热气,与夜晚寒冷的空气相遇,却在半空中化为白色的轻烟,袅绕开来。

二先生用手指掂着茶壶的壶把,轻轻地晃了晃,然后小心地将里面的茶水倒进桌上三个看起来有些古朴的紫砂茶杯中,看着有些微黄的茶水在茶杯中微微打着旋儿,忍不住吸上一口气,那有些微涩的茶香沁入肺中,二先生顿时觉得浑身变得舒泰起来。

秦河并不客气,伸手将桌上的茶杯拿起,仰头一口就将其中的茶水喝下,然后极不满yì

地撇了撇嘴,说道:“就这么一点,连润润着快冒烟的嗓子都不够,还不如用个茶缸来得爽气!”

二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河,然后伸手扶额,叫道:“这可是我珍藏的极品好茶,你可知dào

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上这么二两?这一杯,起码值六钱银子,你居然一口喝了,真是牛嚼牡丹,俗人,真zhèng

俗人!”

秦河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转头却发xiàn

吴桐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有些不满道:“十三,你也觉得我这么喝茶是浪费?”

“不敢。”吴桐突然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低声说道:“可是,老师,你真的不觉得烫吗?”秦河一怔,这时才感觉到舌头上有着火辣辣的疼痛。于是,他毫无形象地站起身,将舌头伸在外面,然后不停地开始哈气。

一阵啪啪声骤然响起,吴桐看着忍不住拍桌狂笑的二先生,眉宇间的方寸肌肤微微皱起,满是无奈之色。

他不想让自己老师难堪,于是开口道:“二先生,有一个疑惑存zài

我心中很久了,不知先生能否为我解惑一二?”

看吴桐问得如此郑重,二先生咳嗽几声,这才敛去脸上的笑容,只是因为敛得太快,这脸上的肌肉便显得有些扭曲,好半天才恢复原来的儒雅面容。

“十三,有什么疑惑,不妨说说看。”二先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问道。

吴桐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静静的夜,淡淡的月光,有几竿还残留着一抹青绿的竹子,被小小的窗子剪成了一副画。

吴桐看着这幅画,开口道:“天下众生芸芸,修行者不知凡几。我听闻便是化神境的强者都已经能被各大势力招揽,担当供奉。”

“可为何自我进入长安之后,所见到的修行者不是返虚便是化神,便是连化气境都很少遇到。不知是什么原因?”

听到吴桐这么问,二先生面色顿时有些凝重,他端起茶杯,将杯沿就口,却又悄然放下,开口道:“修行四境,返虚便是极高的境界。所以才会有‘返虚之下,尽皆蝼蚁’的说法。可是,返虚之上还有合道之境,非天纵之才不能踏足。”

“除了一些不知dào

修为深浅的归隐不出的老怪物外,恐怕也只有两个人算是达到这个境界。”

“北溟龙鲲和……”吴桐目光从窗外那层月辉中收回,转过头,看着一脸肃然的二先生,说道:“那位天枢处的大先生?”

二先生点点头,说道:“正是他们二人!”

“不过,据传说,四境之上另有天地,便是越四境,那便是具有大神通了。”

吴桐略微侧过脸颊,有乳白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不免显出几分寒意来。

“先生,今夜那人凭借一颗丹药,隐隐便有踏足合道之境的修为。那,北溟龙鲲会不会已经越过四境了?”吴桐从有些苍白的双唇间吐出了自己的猜测。

二先生看着吴桐认真的神情,不禁有些莞尔,随后却变得有些萧索道:“越四境,谈何容易!我和老三卡在返虚境这么多年,瓶颈也未曾松动。何况是突pò

炼虚合道?”

“唔,可是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吴桐回过神来,问道。

秦河走了过来,伸手揉了揉自己的两鬓,说道:“这个问题,我想他没办法回答你,因为他也不知dào

原因。但是我们可以告sù

你一件事。”

吴桐大为好奇,说道:“什么事?”

秦河端起茶杯,仔细地吹了吹,这才轻轻抿上一口,说道:“我们老大出世的时候,也同你这般,所遇到的人都是常人一生都可能无法遇到的强者。”

“老师是说大先生?”吴桐诧异道。

秦河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如果哪天你再遇到老大,或许他能给你一个答案!”

想着那与北溟龙鲲齐名的天枢处大先生,三层楼神mì

的主人,炼虚合道境的强者,吴桐一时心驰神往,恍惚间便没有注意到秦河方才话语中漏出的那个“再”字,只是听着楼下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默然出神。

二先生端起杯子,与秦河轻轻相碰,一声“叮”的清脆响声,在有些空荡的屋子内不断荡开。

……

……

城门口灯火通明,金吾卫们手持火把,依序开始散开,如潮水般涌向城内各处,迅速、有效,却并不高声呼喝。

只是夹杂在狗吠中的沉重脚步声,开始逐一惊扰起城内百姓官员们的大好清梦。

毕竟是京都,占地极广,于是大部分的地方依旧是夜深人静,明月高悬。一片一片的月光,温柔地洒落下来,洒在屋檐,洒在河边,洒在耸入夜空的古塔,洒在藤葛垂垂的墙头。

长安城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青石铺就的小路上空无一人,任凭月光漫照,泛出点点银光。一幢古朴的房屋里,许多人在紧锣密鼓地张罗着,隔着门扉,明明晃晃的身影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这是风暴即将来临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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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落雪之夜,奇兵将出

那栋宅子离天枢处旧楼并不远,相反,甚至还很近,近到几乎可以看清楚天枢处外那座栈桥上来来往往的人。

只是,此刻却是深夜,纵然宅子里灯火点点,可因为天枢处附近到处都是火把,反而便成为了极不起眼的场所。

在最深处的那间屋子里,气氛却有些紧张。

北子山斜靠在一张竹制的躺椅上,抬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熬好的汤药,轻轻吹了吹,然后闭着眼,一口一口地喝着。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将碗往边上一丢,然后抚着胸口,大口喘着粗气。

“大人!”身旁的人蹲下身子,收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瓷碗的碎片,说道:“你伤的这么重,还是休养段时间,再计划下一步行动吧。”

北子山对眼前的人很欣赏,这从他的眼神中便可以看出来。只因为,这个人,是道天教在长安的负责人。也是因为有他,才在上次长安对道天教进行大清洗中,由他组织教众安心潜伏,最后较为完整地保留下来了一支强dà

的力量。

自北子山下山,一路走进长安,首先找到的便是这个被长安教众称之为“鸟叔”的中年人。在教中存放的资料中,此人相貌平常,一身修为也不过是化气境巅峰罢了。可偏偏是这个人,被北溟龙鲲任命为负责长安方面教务的人物。

当初在听到这项任命的时候,北子山一度还非常怀疑北溟龙鲲的判断,总以为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证明了北溟龙鲲眼光的老辣。

长安,一度是让道天教很难插足的地方。可当这个人上任之后,或行贿、或收买、或恐xià

,几番手段下,却让道天教在长安悄悄蔓延开来,虽然并没有在明面上掀起波澜,可在百姓,甚至官员之中,暗中入教的人不在少数。

在那次旧宅血案后的长安针对道天教的大清洗中,虽然很多人都在天枢处和大理寺的调查中浮出水面,可是更多的人却在“鸟叔”的筹划下安然度过此劫,只是隐藏地更深了些。

只是为了北子山这次的计划,不得不让这些人再度暴露身形,哪怕是在漆黑的夜色中。

“鸟叔”并不知dào

这个突然来到长安的人是谁,但是他手中持有的令牌却是教中罕有的通天令。有资格调动教中一切人手,具有先斩后奏的大权。

所以,他很聪明,并没有去询问北子山的真实身份,只是安静且一丝不苟地完成北子山吩咐下来的事情。而这,却让始终冷眼旁观的北子山对他愈发地欣赏。

“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我的时间并不多。”北子山撑起自己有些虚弱的身子,说道:“伯阳城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我的消息。”

“鸟叔”看着因为咳嗽而在北子山嘴角溢出的那抹殷红之色,心中不由一阵凛然。他是见过北子山的修为的,整个长安城中,要说能与他相等的,便只有天枢处的两位先生了。可即便是那两位,要将这位爷伤得这么重,怕是也力有未逮。

难道,这长安城里,还有比返虚境更高修为的修行者?可如果有,为何自己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消息?

他没有想到,北子山的伤是因为天枢处两位先生合力,释出秘藏的九字真言而造成的。这件事,北子山自然也不会说。

昏黄的烛光充斥着整个屋子,几行烛泪缓缓淌下,在托盘里凝固成点点斑痕。

“下雪啦下雪啦!”

毕竟只是初秋,却已然下了长安城的第一场雪。不知何处,让那些被扰了清梦的大唐子民发出惊奇的叫声。

北子山挣扎着起身,走到院子内,仰面向上看去。只见飘飘扬扬的落雪轻轻地从天上摇曳而下,不过刹那间,天地之间已是一片迷蒙。

他静静地站着,他的身上,慢慢变成一片雪白,便如同地面上出现的那层斑白。雪花与地面相拥后,逐渐消融,却因为随即不断争先恐后飘落的飞雪而被掩盖去了融化的痕迹,于是,四周开始慢慢走向雪国。

北子山呼吸着空气中的那份冰寒之意,让自己的心变得冷静下来。他想了想,然后转头对跟着自己出来,静静地束手站在身旁的“鸟叔”说道:“现在的形势之下,依你看,该怎么办?”

“鸟叔”抬起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北子山,心中不禁有些微诧,脸上却肃然道:“大人如今受了伤,自然不便再出手。而我手下的教众,虽然人多,可却没有炼精化气之上的修行强者。”

“此刻长安毕竟已然戒备,让这些人去行刺杀之事,非但是自杀之举,恐怕还会暴露我们的所在。”

“所以,依我的拙见,大人不如在此安心养伤。同时,让教众中的官府中人暗中打探消息,伺机挑动百姓对这次大规模搜捕导致的扰民表示不满。”

“当今大唐圣上是有名的明君,曾说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般话来。待得百姓怨声一起,他必定会想法平息天枢处引导的这场风波。到那时,我们再择机而动。”

虽然口中侃侃而谈,可站在北子山面前,哪怕他脸上平静如昔,可“鸟叔”觉得自己却是面对着一头洪荒巨兽。

不知dào

是不是说得太多的缘故,此刻“鸟叔”的嘴唇有些发干,喉咙里也平添了几分燥意。而小腿肚子却不由地颤抖起来。

北子山揉了揉有些发闷的胸口,下巴向着前厅不停晃动着的人影点了点,说道:“你就是打算让这些人混到人群中去散布不满的消息?”

“除了他们,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了!”鸟叔控zhì

着自己的颤抖,说道。

北子山不由大奇,又看到“鸟叔”额头在如此寒冷的夜里沁出的细密汗珠,这才恍然到,哪怕自己受伤,这散出来的威压,也是这个化气境的修行者无法承shòu的。

于是,他收起自己外放的气息,问道:“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玄机?”

“鸟叔”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他们在未入教之前,是在天桥底下说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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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唔?”北子山饶有兴趣地摩挲着自己的下颌,对眼前这个看起来样貌平常的中年人评价不由又高了几分。

雪不间断地从夜空飘落,开始有叶子掉落的树渐渐被雪勾勒出一些明快而简洁的线条。坚守着最初信念的那些叶子则被雪装扮成毛茸茸的模样,甚至连整个树冠都变得蓬松起来。

有低矮的灌木丛则堆满了从天上落下来的软云,团团片片,连绵不断,呈现着深深浅浅的意境。

北子山仰起头,任由带着冰凉之意的雪花在脸上悄然融化成点点水珠,然后叹了口气,看着“鸟叔”说道:“这些年来,你苦心经营这里,辛苦你了!”

“鸟叔”神色顿时肃然,微微躬身道:“大人言重了,为教主办事,鞠躬尽瘁罢了。”

屋内的灯火透过不大的窗户射出来,随着倾泻下的月光一同,将站在一片白色中的两人身影拖得很长。

一时有些安静,就剩下轻微响起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匆忙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渐渐变得清晰。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人从前厅跑来,却不敢大声惊呼,只是拼命压低着自己的嗓音叫道。

“鸟叔”微侧身子,沉声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来人一拱手道:“刚才传来线报,玄字堂被破!”

长安道天教由“鸟叔”一人掌控,手下分为“天地玄黄”四堂。四堂分别潜伏在城中的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负责这一区域的拉拢,策反,情报搜集以及武力等事物。玄字堂正是负责长安城内北城的堂口。如今玄字堂被破,只能说明这次天枢处和朝廷方面出动的人手之多,动静之大。

“好快的速度!”北子山听完来人的汇报,眼神凝重。

街心的那场战斗结束据此刻不过一个多时辰,作为长安道天教四堂之一的玄字堂便已然被发xiàn

并被剿灭,可见对方行动速度的迅疾以及情报的准确。

“情报的准确?”北子山脑中突然闪过这个词,然后眼神中有异色闪过。他伸手从灌木上抓起一把积雪,五指聚拢捏成一团,看着积雪在手掌中凝结成冰,然后将它随手往上抛一下接一下。

突然,他停住了动作,将手中的冰块丢进院中的池塘中,看着溅起的水花,开口道:“有内奸!”

“有内奸?”来人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解地问道。

“鸟叔”在地上踱步走着,将那层雪白生生踩出几行浅浅的脚印,然后,他点了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恐怕长安教众里确实有内奸!”

来人轻声问道:“大人为何这么说?”

“按照方才这位大人的说法,他与天枢处两位先生大战一场,方过一个多时辰,对方已然准确找出我们玄字堂的所在。要知dào

,便是在上次大清洗中,长安四堂也安如泰山,却为何这次却覆灭地如此迅速?”鸟叔面色有些难看,毕竟,自己负责的地方出现内奸不是什么好事情。

北子山看出“鸟叔”此刻的心情有些黯然,于是轻轻一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温和地说道:“何必如此在意?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江湖,自然有白有黑,黑白相杂,才更让人觉得它的精彩。”

“便如下棋,往往白中有黑,黑中有白,这才是真zhèng

绝佳的棋局!”

北子山转过身,目光再一次穿过夜空,看向那遥远的北方,深吸一口气,傲然道:“所以,有几个内奸算得了什么,难道这些跳梁小丑便能颠覆了我道天教?”

听到北子山的话语,“鸟叔”眼眸中的黯然渐渐散去,开始如以往般清亮,他点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便是有内奸又如何,我道天教上承天意,万载不灭!”

这时候,前厅的身影已经不见。因为,他们都已经站在院中,承shòu着由天而降的纷飞雪花,静静地听着北子山与鸟叔的对话。

他们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禁不住有人开始喊道:“上承天意,万载不灭。”

北子山袍袖一挥,操控天地元气将院子与外界隔绝,并不让声音有半分向外传出。

一人的叫喊听起来不免有些声嘶力竭,可他浑然不觉,依然拼命将自己胸膛中的滚烫之意发泄而出。

人的情绪是会传染的,或许是因为许久以来潜伏而造成的压抑,于是,所有人便在此刻于沉默间爆fā



“上承天意,万载不灭!”

“上承天意,万载不灭!”

“……”

声音因为天地与外界隔绝的原因,在这个几近被白雪覆盖的院子中格外震撼,却将树梢上的如锦簇般的斑白震得簌簌落下。

“他们中可有修行者?”北子山听着巨大而整齐的呼喊声,轻声地问道。

“鸟叔”一愣,然后摇了摇头。

北子山看着眼前这些面色潮红,不遗余力喊叫着的人,说道:“教主大人果然慧眼识英雄,你很好,真的很好!”

听到这番话,“鸟叔”自然听出其中的赞扬之意是出自北子山的肺腑,他先前因为黯然而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在夜风的吹拂中渐渐挺直起来。

他摆了摆手,那些呼喊中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便站在那里,眼神中依然透着几分狂热。

“我们道天教秉承的是上天之意,乃是替上天昭告天下,行走世间,拯救苦难。”“鸟叔”一脸正义之色,开口说道:“如今却有奸邪之徒混淆黑白,妄想借着朝廷之力来颠覆我教。这天枢处,乃是监察修行者的,为何如今却大肆围捕我众多无辜的普通教众?”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蛊惑之意,让听者不由自主地去信服他所说的话:“我们能容忍这一切继xù

发生吗?不能,绝不!”

“鸟叔”伸手指向天枢处的方向,说道:“此刻,他们正在伤害我们的兄弟姐妹,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么?”

“敌人是如此凶残,我不会让我的人去白白送死。所以,我只求诸位能将我们搜集到的对方的罪状到城中去广而告之,让所有人知dào

他们的真面目,以告慰那些不幸惨死在敌人手中的兄弟姐妹在天之灵!”

两行清泪自他的眼眶中缓缓滴落,在雪地上砸出点点浅坑。

众人纷纷热泪涌出,朝着“鸟叔”一拱手,齐声道:“必定不负重望!”

北子山看着“鸟叔”脸上的湿意,不禁瞠目结舌,心中不由淌过两个字来:“人才!”

第117章 故人相逢跪地上

众人袍袖拂动,朝北子山与鸟叔二人微一拱手,转身纷纷出门而去,身影晃动间,便隐入如墨般浓的夜色中。

一人之舌,若三寸不烂,可敌百万雄兵。如今却有十余人联袂而往,不知又会将长安之水搅得如何之浑。

北子山看着那离去的众多背影,目光中淌出一丝落寞和萧索。他不知dào

,等待这些人的会是怎样的结果,也不知dào

这场硝烟未起的博弈会走向何方,只是,此刻,他知dào

,有人为了他和他的信仰,毫不回头地去战斗!

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越过千里之遥,停驻在正负手而立在崖壁前的那袭青衫之上。

……

……

那条街上的青石砖,碎裂不见修补,清晰地倾诉着那晚的惨烈。有人从其上施然走过,转过几个弯,站在一栋建筑前,仰起头,仔细看着门前悬挂的匾额,手指在袖子中不时比划上几下。

“大人,就是这里!”有一微胖的中年人正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吴桐松了松有些发酸的脖颈,低下头,随意地瞥了这中年人一眼,突然好像发xiàn

了什么,饶有兴趣地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怎么,十三,你对男的有兴趣?”刘星木憨厚的脸上难得浮现出调侃的笑容,说道:“不远处便是绝色楼,为兄可以护送你去那?”

吴桐没好气地瞪了自己的七哥一眼,绝色楼是长安最出名的一个所在,凡达官贵人、骚人墨客无不以成为绝色楼座上宾而自傲。以得入青楼而傲,这本是一件让人唾弃的事情,却在长安这个地方,往往让人趋之若鹜,哪怕是争得头破血流。

吴桐不知dào

这绝色楼到底有何特殊之处,只是,他很明白,刘星木话语里的那分调笑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他不再搭理刘星木,只是看着那束手躬身而立的中年人。

听到吴桐的话,那中年人慢慢抬起头,却将自己一张极现谄媚之色的面容映入吴桐的眼瞳。

“好久不见了,刘执事!”吴桐嘴角向上扬起,有戏虐的笑意开始浮现。

刘星木好奇地看了看那刘执事,又看了看吴桐,说道:“你们两个认识?”

天枢处二先生座下有十三位执事,可行走执事却不知凡几。那些行走执事能与十三位执事见一面的机会已是不多,更何况能被记住。

今日见吴桐居然能一眼认出这微胖的行走执事,自然便是以前有过交集。

那刘执事讪讪笑道:“十三大人,这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想必不会再跟小人计较吧。”

“醉仙居还常去么?”吴桐轻轻搓了搓手,问道。

“偶尔,但是您老坐的那张桌子我可再也没敢坐过。”刘执事慌张地说道。

“手指还好么?”

听到吴桐的这句话,刘执事仿佛又听到了在那醉仙居里传来的如同脆萝卜折断时发出的清脆的“咔擦”声,已经完好的手指就像曾经那样,有剧痛传入脑海。

他连忙说道:“托您老的福,它们还好!”

此刻的街道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夜风而沙沙作响的树叶,似乎还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这里是在北城,黑夜笼罩了一切房屋,月色朦胧,树影婆娑,那些拂过的风吹动着星辰那晶亮的脸庞,

眼前这栋建筑便是长安道天教四堂之一玄字堂的所在,在半个时辰前,天枢处在金吾卫的配合下,一举攻破了这里。得到消息的二先生便派吴桐到这里来看看有没有值得发掘的线索。

可吴桐却没想到,这个带路的竟然便会是这个曾经与他在醉仙居因为座位而发生争执的刘执事。他记得,当时赵一的出手,便于瞬间掰断了眼前这位刘执事的手指。其后,他搬出来的救兵却居然是自己的九哥朝夕夕。

想到那天的种种,一丝淡淡的浅笑挂上吴桐的双颊。而这微笑却让刘执事的心中愈发地惊惶起来。

“这位大人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上次便是断了我一根手指,我还找九执事去找场子。现在被他认出来了,看来我是要倒霉了!”

刘执事的心随着吴桐笑意的加深,逐渐跌入深谷,他不敢做声,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边绽开的一朵朵自额前滴落的汗水化成的花儿。

“你做得很好!”吴桐开口道,虽然脸上有着温煦笑意,可声音却有些清冷。

“扑通!”

刘执事再也无法撑住自己内心的惊惧,双膝一软,便这样,跪倒在街道之上,建筑之前。

“你这是何意?”吴桐伸手将自己额前的乱发略微梳理,然后问道。

刘执事两眼一翻,颤声道:“在下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还请十三大人高抬贵手。”

吴桐微怔,随即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歪着头想了想,于是恍然,对方是怕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吧。

“好,既然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吴桐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说道:“可有刀?”

刘执事心中一声哀鸣,自己为何如此不幸,竟然遇到了这个小煞星。如今性命虽然是保住了,可断手断脚看来是免不了了。

哆嗦着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刀,双手平托置于身前。

吴桐伸手接过那把刀,随意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带出呼呼风声,引得刘执事头皮发麻,后心处早已是湿冷一片。

吴桐瞧见刘执事双目紧闭,人在微微颤抖,于是一阵好笑,将刀柄猛地往刘执事手中一塞,喝道:“还不赶紧给我和七哥削个梨去?”

“是,削个梨!嗯……削个梨?”刘执事睁开眼睛,眼眸中满是不敢相信,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吴桐。

“怎么,听不明白?我要吃梨!”吴桐笑骂道。

刘执事往边上一瞧,正看见刘星木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他慌忙站起身来,朝着吴桐深深地一躬到底,然后欢喜地向一旁跑去。

刘星木拍了拍吴桐的肩膀,说道:“十三,你又调皮了!”

这话似曾相识,而那人却在大唐边疆。

一语出口,气氛却已然转凉,好一个秋天!

第118章 银钩赌坊玄字堂

悠悠的叹息自吴桐唇间而出:“不知dào

六哥和九哥在伯阳城过得怎么样?”

他心中有着挂念,挂念着那张始终温煦却带着浅浅沟壑的俊朗脸庞;挂念着圆滚滚却异常风趣的沧云旭;挂念着始终不忘保持风度的朝夕夕。而他的内心深处那旁人触及不到的地方,更挂念着那道白衫下的清瘦身影。

“你还好么?”吴桐低喃道,却被站在一旁的刘星木意wài

听到,好奇地问道:“谁?”

有一丝红晕在少年白皙的面庞上浮现,他低下头,用脚蹭着地面,摇摇头说道:“没有谁!”

刘星木一愣,随即突然笑道:“原来我们十三开始思春了!”

夜风渐凉,吹在身上,却有阵阵暖意。

“走吧!”

一声招呼,刘星木举步踏进那栋建筑的大门,却丝毫没有理会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

吴桐咂了咂嘴道:“啧啧,这匾上的几个字写得还算凑合,不知dào

出自何人之手?”

“是三先生!”门内传来刘星木淡然的声音。

“原来是老师的手迹,难怪如此飘逸。”吴桐轻轻地拍了几下手掌,却顿时觉得有些尴尬,随后便自嘲地摇了摇头,走进了门内。

这是间赌坊,却也是长安城有名的赌坊。赌坊名为“银钩”,却是出了名的公道赌坊。人常说“十赌九骗”,这赌坊开着便是为了骗银子的。往往只见人将家产投了进去,却少见人从赌坊里满载而归。因为,能从赌坊里赢取银子的人多数已成为黄土下的亡魂。

许进不许出,这是赌坊的暗地里的规矩,但却不是银钩赌坊的规矩。长安城内便是不常出入赌坊的百姓都知dào

,银钩赌坊公平地道,只要有本事,赢多少,拿多少,赌坊从来不会做出那些肮脏之事。所以,每日间,无论何时,银钩赌坊里总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今夜,赌坊里依旧人进人出,只是各自面色凝重,低头来去匆匆。

因为,这些人不是赌坊的主人,更不是来赌坊试试手气的客人,而是来自大理寺!

吴桐与刘星木站在大厅之中,看着身边人的穿梭往来,目光中却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忍。在墙上,有纵横交织的血渍溅染其上,经lì

了空气的抚弄,如今已经呈现出令人心惊的深褐色。

桌椅多已经四分五裂散于地上,不时见到有牌九、骰子躲在角落的暗处默然不语,而由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有白色粉尘涂抹成的各种扭曲的人形线圈。

不时有人经过他们二人的身旁,恭敬地向他们微微躬身,然后继xù

忙碌。

“十三,这里便是道天教的一处分堂所在。”刘星木从地上捡起两枚骰子,放在手心中把玩,说道:“可拿下这处分堂,却付出了远超过想象的代价。”

“一个只有二十七人的赌坊,除了一个打更的老头外,居然全是修行者。即便是我们事先得到情报,做了准bèi

,却也没想到对方的实力竟然会强dà

如此。金吾卫猝不及防,一战之下,竟然折损二百人人有余。”

“如若不是我天枢处参与其中,恐怕会折损更多。”

吴桐紧紧地握着拳头,任凭指甲嵌入掌心的刺痛在脑海中蔓延,他沙哑着嗓音说道:“为了这么一个分堂,就死去了那么多人?”

他心中不禁有哀痛,更有愤nù



吴桐心中明白,对于修行者来说,世俗人的生命便如蝼蚁般无足轻重,哪怕是憨厚如刘星木,潇洒如朝夕夕,风趣如沧云旭皆是如此。

可是他知dào

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如他们那般高高在上,漠视世俗苍生的样子,所以,他开始痛苦。

只是覆灭了对方的一个在长安的分堂,便已经有二百余人再也无法睁开他们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的风吹雨落,花开叶坠。

虽然吴桐不赌,可是,他毕竟也曾听过这银钩赌坊的名声。这样一个在百姓心中堪称典范的所在,竟然会是道天教潜伏在长安的据点之一。

可纵然如此,为了这个据点,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是否真的那么值得呢?

吴桐的心中开始有些彷徨,便连眼眸中也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迷茫来。

通明的烛火在厅内的各个角落傲然地散发着它们的温度,却将吴桐清秀的脸庞映得有些苍白,厅内流淌的空气有些急剧,却让人的后背感到微微发寒。

“十三,你怎么了?”刘星木看到吴桐的额前早已满布细密的汗珠,那几绺发丝随意地遮挡在了眉宇之前,便忍不住关心道。

吴桐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温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于是,他抬起头,闭上眼睛,说道:“我只是有些难过,这些人都是有父母亲人,如今却只能成为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说话间,一点晶莹迎着烛光滑落脸庞,悄然融于地上。

刘星木微怔,却诧异于自己这位十三弟怎么突然像个女子般多愁善感起来。随后想到吴桐踏入修行之境不过半年,自然心态无法如自己等人这般洒脱。

“十三,这里是长安,是大唐的京都。”他随手一挥,手中的两枚骰子便呼啸着撞入墙中,然后,刘星木接着道:“我们这般作为,是在搜寻那个人。那个人找不到,长安定然还会继xù

陷入恐慌之中。时间若久,长安必乱!”

“长安乱,则大唐乱!大唐一乱,那因此而死去的人将远远超过千人之数,或以万计!”

刘星木看着散乱在地上的桌椅,肃然道:“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去做。为了让更多人能够安心地活着,那就必须舍得有些人的牺牲!”

“十三,有朝一日,你也一定会独当一面。一时的妇人之仁,有时会变成害死更多人的根源,你一定要切记啊!”

吴桐闻言,仔细想了想,突然心头一凛,拱手向着刘星木一躬到底,随后认真说道:“谢七哥赐教!”

刘星木微笑着摆摆手,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见那刘执事神色匆忙地跑了过来,口中叫道:“十三大人,二先生召你回旧楼,伯阳城有信到!”

第119章 这是第三封信!

心中挂念着什么,便有远方的消息跨过千山万水而来。

只是吴桐此刻心中却充斥着黯然,他轻轻地摆了摆手,说道:“知dào

了!”

刘星木看着他,有些若有所思,终于还是说了声:“十三,你去吧,这里有我。”却换来吴桐微微点头,然后随着刘执事向外走去。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说道:“七哥,在我看来,修行者也好,世俗人也罢,都是一条条鲜活无比的生命。既然是生命,便该敬畏,更应珍惜,无论是敌还是我!”

说完,毅然而去,踏过地面上已凝固的殷红,任凭额前的发丝在夜风在微微拂动。

不知何故,天枢处旧楼外的桃花依旧在那绽放,只是如今笑的已经不再是春风。枝桠摇曳间,偶尔会有粉红色花瓣飘摇而下,便如落英。

二先生正端着一杯清茶,倚靠在窗前看着楼下在月光倾洒中的桃花丛怔怔出神,在他屋子的书桌上,一封书信正安静地躺在上面。

有敲门声传来,打破此间的寂静。

“进来!”二先生端起茶杯,抿上一口,轻声说道。

他的话语虽轻,却清晰地彻响于门外人的耳边。于是,他推门进来,朝着二先生微一躬身道:“二先生,你找我?”

“唔,十三,你来了?”二先生朝着吴桐微微点了下头,然后下颌往书桌方向一指,说道:“那边有封信,你自己去看吧。”

吴桐走到桌前,伸手将书信拿起,借着桌上的烛光,仔细看去。信上的笔迹映入眼眸,却是一种温暖的熟悉,正是出自朝夕夕之手。

“两位先生,伯阳城尚属安好,只是与镇北军驻地之间的通道还未打通,蛮荒国大军横在中间,让丞相大人颇为头疼。”

“有个新来的修行者,据说是十三的好友,却整日学二先生这般摆出一副风流儒雅的样子来,要是您在这儿,想必定然会引他为知己。只是我与六哥却是有些不喜,因为此人时常以高人自居,指手画脚,将我二人当做普通仆从使唤。”

“还有那个道天教的小丫头。丞相大人早已说明她可自行离去,可当初不肯留下的她如今却偏偏不肯动身,大有在伯阳城中休养生息的架势。”

“只是丞相大人自十三走后,不免在夜深人静时候长吁短叹,似有什么忧心之事,我与六哥时常询问却至今未得答案,想来应当是有些思春罢了。”

“望先生转告十三,我们一切无恙,让他无需挂念,待得我们回归之日,必定要让他请我们好好喝一杯。”

“还有,我们想念长安,想念天枢处,想念二位先生和各位兄弟,希望大家保重!”

吴桐一字一字看地很认真,那轻颤的睫毛随着墨迹的浸衍,不时变化着透出内心的喜和忧。

终于,书信重新躺回桌上,伴随着吴桐的一声长长的吐气声。

“二先生找我回来便是为了看这份信?”少年抬起头,眉目中渐渐涌起了一丝不解。

二先生衣袂不停拂动,整个人站在窗前,却突然让人心生凛冽之感,而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带上了几分森寒的味道:

“这是第三封!”

“第三封?”吴桐愈发不解,这明明便是一封信,却为何说是第三封?如果说这是第三封信,那前两封信又去了何处?

他并没有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只是静静地看着在窗前凝视而立的二先生。他没有失望,因为他听到了二先生随即出口的话:

“从伯阳城方向传来三封信,都是一样的内容,按照时间来看,这是第三封,也是最后出发的一封信。”

说着,伸手一指,说道:“你看信的右下角。”

吴桐凝神看去,却惊讶地发xiàn

在方才看的那封信的右下角处有个微不可察的“三”字,不过数个呼吸,便是极度震惊地抬起头,向二先生看去。

二先生见到吴桐脸上不由自主的神情,叹了口气说道:“这个是我们天枢处常用的传信手段,角落的数字代表着书信的顺序。为了稳妥,书信传递往往同时用多封信以不同方式,不同时间发向目的地。”

“这个‘三’字,便说明小九的这封信是他发出了的第三封信。我想你现在心中一定也有所领悟。既然这是第三封信,那前两封信为何没有到达我们的手里?”

窗外,是月光渐淡的夜空,像是浸透了墨汁,在那树影婆娑的缝隙里,间或透出点点黄色的灯火,却有说不出的清寒。

“我想,或许我们之中有内奸!”

一句话,便是一道突然炸响的惊雷,将屋子里站着的青涩的少年整得眼前发黑。可二先生却像是已经预料到吴桐会有这般强烈的反应。于是,他并不像方才那般清冷,反而有些淡然地说道:“是的,有内奸,这是目前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

吴桐扶着桌子,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可在二先生再一次的肯定中,那份怀疑被碾压成点点粉末,散于自己的脑海之中。

“有内奸?怎么可能?”

他的心中在叫着。吴桐自己很清楚,虽然他是最晚进入天枢处的,可是,他对这栋旧楼,对楼里的人都已经有了感情。他无法相信,在时常对着自己微笑,甚至有些宠溺自己的那些熟悉的脸庞中,会有一张在背后藏着尖利獠牙的面容隐藏在其中。

他很想大声说,二先生你猜错了。可当他看见二先生那蹙起的眉头和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却在不断颤抖的眼皮,他明白了,二先生也很痛苦,这种痛苦在于触及了真相后的彷徨挣扎和不愿相信。

真相让人痛苦,可更多的却是无奈。

“十三!”二先生睁开眼睛,任凭那只在袖子中的手的无助地颤动,肃然地说道:“你是天枢处最不会引起人关注的那个人,所以,你去找出这个内奸,然后,清理门户!”

吴桐目光凝滞,便在风中呆立,悄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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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东方既白,路遇说书人

没有人知dào

,在同一片如墨般浓郁的夜色中,有两个此刻在长安城中举足轻重的人说出了同样的话语,挟杂着凝如实质的肃杀。

内奸,意味着背叛。而背叛,是最让人痛恨的行径。因为不知dào

会在什么时候,你信任有加甚至朝夕相处的伙伴、兄弟会在你的身后,向你的后背狠狠地扎上一刀,而那种痛,会是你永远都无法忘却的记忆,哪怕那份记忆会顷刻间泯灭于不再会醒来的黑暗之中。

吴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他可以很清楚地体会二先生此刻痛楚的心情,但是,他却不知dào

该如何去劝慰。

此刻的二先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风~流倜傥,有一种叫做老去的沧桑气息自他的体内悄然弥散。他将手中的杯子放在窗台上,看着在杯中不断打转的茶水,将手指伸入杯中,让指尖沾染几许湿意,然后在窗台上随手写了两个字。

他仔细看着那两个字,在它们随着夜风掠过渐渐蒸发而去之后,才抬起头,说道:“此事必须要在暗处进行,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这也是我交给你来办的原因。你不必为难,这是我和你老师共同商议后的结果,你只管放心去做。”

不知dào

是不是因为朦胧的月色和昏黄的烛火,吴桐看到二先生的发间的斑白却开始有些不经意地蔓延。便连额前的少许浅浅皱纹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窗外,灰蒙蒙的天上挂着几颗残星,大地笼罩着灰黑色的轻纱。万籁俱寂,偶尔从草地中传出虫鸣。渐渐有白雾悄然弥漫着在东方,然后,有大片淡淡红晕自天边浮现,万籁俱寂下,突然有了一声鸡鸣,划破了这分寂静,大地也渐渐地光亮了起来,一时东方既白!

“你先去吧!”二先生有些颓然地摆了摆手,然后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重新拿起那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吴桐从架子上拿过一件外套,轻轻地披在二先生的身上,然后向他微一躬身,便走出了屋子。

楼下传来欢快的嘶鸣声。吴桐快步下楼,正看到老马正对着这栋旧楼大门摇着头,将自己的尾巴甩的呼呼生风。

见到自己主人出现,老马忙将自己的脑袋凑上去,伸出舌头想要将自己的口水尽情地涂抹在他的脸上时,却突然发xiàn

吴桐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喜悦。

于是,它停止了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头微微底下,看着吴桐的脸,在猜测,究竟有什么事情在自己这位小主人身上发生?

吴桐伸出手,拍了拍老马的头,轻声道:“长卿,你说我该怎么办?”

不知dào

事情原委的老马听着吴桐的呢喃,有些莫名其妙。晨风伴着朝阳而起,便有桃花如落红般而纷坠,那散开的清香融入空气,于是,老马猛地打了个响鼻,然后似乎有些羞怒地晃了晃脑袋。

“呵呵!”看着老马这番动作,吴桐终于忍不住轻笑一声,顿时觉得压抑在心头的那层阴霾也散去了不少,于是,他双手环绕住老马的脖子,说道:“长卿,天亮了,我们去走走?”

或许是回了长安,憋得有些烦闷,老马的头点得如捣蒜一般,甚至不等吴桐示意,便早早地转过身子,看着栈桥对岸的那排垂髫柳枝不住嘶鸣。

吴桐翻身上马,却不飞驰,只是拉着缰绳,任由老马悠闲地向城中走去。

还是那个角落,还是那两张熟悉而慈祥的脸。

“年轻人,这么早?”

吴桐看着正在摆放桌椅的老板娘,微笑着说:“嗯,我想你们做的面了。”

老板娘闻言,脸上绽开的笑容便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忙朝着锅炉后的老板喊道:“老头子,听见没,赶紧下碗面。”

说完,想了想,又喊道:“记得多加个鸡蛋!”

吴桐走进铺子,在椅子上坐下,却看到身旁的那张桌子上坐着两个老头。他们面前的碗早已成空,却并不离开,反而面色凝重地在说着什么。吴桐不由有些好奇,运转念力侧耳听去。

“当日华山论剑,老王他先是用黯然销魂掌,破了我的七十二路空明拳。然后我改打降龙十八掌,却不防他突出右手食中二指,竟是六脉神剑中的商阳剑与中冲剑齐出,又胜得我一筹。”

一老头说话间唉声叹气,而边上那人则是不住地劝慰,不时流露出惋惜之色。

吴桐却听得心驰目眩,市井有高人,自古亘有之。

正欲上前询问,却听到老板娘在一旁嘀咕:“玩个石头剪子布,都说得这般威风,为何不干脆重新回去天桥底下说书?”

“年轻人,他们两个原本是在天桥下说书的,如今岁数有些大了,这才在家安心养老,只是这嘴皮子上的功夫还是一天不动便痒得很。别理他们,来,趁热吃。”

老板娘将一大碗面放在桌上,招呼了下吴桐便走到锅炉旁帮忙去了。

吴桐看着面上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心中暖意开始横流,便不再去注意边上那两个老头,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这碗面来。

“老谭头,前段时间听说很多伙计改行了?”先前吹牛的老头突然问道。

被称作老谭头的老头捋了捋下颌上的白须说道:“是啊,不少人突然就不再说书了。”随后,他向四周小心地张望了下,见到铺子里只有一个少年的埋头吃面,便放心地压低嗓音道:“听说,他们是被一个什么教招揽了去。”

“看来又是什么江湖帮派,可招揽他们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些说书人罢了,去了还要多张嘴吃饭,白白浪费粮食。”吹牛的老头不屑地说道。

言者无心,听着有意。一个“教”字钻入吴桐的耳朵,却让他额前沁出的汗珠由热瞬间透凉。

如今在长安,还会有什么教派会在暗地里动作。于是,答案便只有一个,那便是道天教!

吴桐心中隐隐有些纳闷,这道天教收拢修行者以及武道强者并不为奇,可这说书之人却多是百无一用,正如那吹牛老头所言,招揽了去又有何用?

他的脑海中梳理了这几天来的风起云涌,心头好像抓住了什么,眼瞳微缩,豁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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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城头之上有风起

吴桐想到一句话,那是一句无论是他曾经还是现在都依然清晰记得的话,那句话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百姓不可侮,百姓不可欺,因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令吴桐身躯微震的,便是他心中方才划过的猜测。莫非,道天教招揽那些说书人,便是想让他们到百姓中间去散布些什么,到时舆论一成,便是真相湮灭,那时面对风言浪潮,结局便是不可收场。

“老板娘,结账!”吴桐朝着锅炉方向喊了一声,在桌上丢下几枚铜钱,翻身上马,便不顾长安清晨间未见喧闹的寂静,在马蹄翻飞中向旧楼方向驰去,一时烟尘滚滚。

锅炉上的白色水汽如云雾袅绕,将锅炉后的面铺老板夫妇的面容遮掩的有些朦胧。

“你说,这个年轻人为啥走得那么匆忙?”老板娘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老板,问道。

老板从腰间拿出烟袋,在边上的石砖上磕了磕,放入口中美美地吸了一口,随即看着从口中吐出的青烟,想了想说道:“现在长安不太平啊,娃儿们太闹腾,这生意也变得清淡了不少。”

“是啊是啊。”老板娘伸手擦去脸颊上蹭到的灰,说道:“现在一天都挣不到一两银子,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老板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远去的烟尘,轻声道:“没法过也得想办法过下去,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老板娘看着老板,脸上堆满了少女般的微笑,说道:“老头子,你太有文采了!”

随着老板的嘿嘿笑声,便除了锅炉中汩汩的热水翻滚声和不时火星爆裂发出的脆响,一切都归于安静。

……

……

“信该到了吧?”

伯阳城依旧有风雪自天而下,将大地染得一片白。丞相大人站在城楼上,向着远处眺望,随口对朝夕夕问道。

这又是一个阴霾积雪的天气,城外那些树木上的枯枝也在颤抖,树鳞在寒风的肆虐中绽起,坠落,惊起几只躲在树梢间的雀儿在风中瑟瑟。

朝夕夕看着扑楞着翅膀在挣扎的那些雀儿,恭敬地说道:“算算时日应该已经到了!”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照着商量好的方式,按照不同时间,不同的线路,一共送了三封信回去。”

丞相点了点头,说道:“你做得很好。”

然后,他转过身,继xù

向远方望去。

朝夕夕束手站在丞相的身边,撑着一把油布伞,挡去将要落在丞相身上的雪花,不再出声。他没有去打扰丞相,因为他知dào

,这位如今伯阳城最重yào

的人物此刻一定正在思考着什么,而思考的内容无疑是十分为难的。

即便自那日在那伟大存zài

的帮zhù

下,抹去了蛮荒国万余精骑后,蛮荒国大军便没有再次兵临城下。可是,他们却没有退兵,依然如顽石一般挡在了伯阳城与镇北军城外驻地的道路上。

双方都在等,等那个机会,等一个消息。日子一天天在沙漏中过去,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因为谁都无法预料,会在哪一天,碰撞会决然开启。

在此期间,无论是镇北军驻地还是伯阳城这面,都试图派出过人手从小道而走,想要建立起可以互通消息的通道。可是,这些人却只有出,便再也没有了入。

只有在蛮荒国军营前不时悬起的一颗颗在风中摇摆的人头,似乎在告sù

着大唐人,此间已然无路可走。

丞相心中有些黯然,这些都是大唐的好儿郎。即便知dào

一去便是九死一生,可当军令一至,便没有丝毫犹豫,毅然踏上征程。哪怕是如今身躯归于尘土,英魂也终会回归故里。

不知dào

是什么时候了,天边的一弯冷月渐渐淡去,淡去了楼台、桂树,淡去了玉兔和嫦娥那宽大的云袖。角楼的柱子上凝积了浓重的雾气,也湿了眼帘,湿了记忆和变浅的夜。思绪仿佛在视线里模糊成了一道道曾经面带坚毅,傲然挺立在自己眼前的身影,摇曳在这缕严寒的晨风里……

“大人!”朝夕夕从自己身上脱下棉袍,披到丞相的肩上,也打碎了他的记忆。

丞相感到身上的暖意,伸手轻轻在眼角处擦拭了下,笑道:“这风还真大,不觉倒被它迷了眼。”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小九,可有十三的消息?”

朝夕夕微笑道:“大人对十三可真是上心,倒不禁让我这个九哥有些嫉妒了。不过大人不必过于担心,十三有快马利剑,何况还有青丝甲在身,纵然遇到对手不敌,这逃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丞相手指在城墙上的青砖上敲着,说道:“我担心的并不是他的安危,而是,我始终有种感觉。”

朝夕夕掸了掸自己肩上堆积的落雪,不解地问道:“大人的感觉是什么?”

“这种感觉并不好,我只怕,这次十三回长安是有些人故yì

设局之后的结果。而我们,却只能任由他们牵着鼻子走,不得不让十三回去。”丞相大人肃然道:“因为,恐怕他们也知dào

十三的与众不同了。”

丞相突然征兆地轻笑一声,说道:“虽然我在这里担心,可恐怕现在城里有个人的心会比我更加纠结。”

“各为其主,生不逢时啊……”丞相伸手将头顶的伞向朝夕夕方向推了推,然后将身上的棉袄又披回了朝夕夕的身上。

朝夕夕回味着自丞相口中幽幽说出的话语,一时有些痴了。

他自然明白,城中有个特殊的人,自吴桐走后便很少再在人前露面,只是偶尔会从那辆黑色马车中传出低低的自语声。

便是难得见到那袭白衫行走在枯竹松海之间,也会不由地心惊于那道身影的愈发清瘦,而那如白花般耀眼的容颜上,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眸闪着奇特的异彩,始终清亮!

“北师兄,拜托你了!”那道身影轻轻说道,她看着在溪水自己的倒影,心中却悄然说道:“你,还好么?”

第122章 溪边莫名的对话

她自己也不知dào

有多少次独自脱去鞋袜,踩在溪边冰凉透心的卵石之上,那份凉意自脚心顺着血流涌上心头的时候,让她的双肩不由地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距离她一溪之隔的那栋屋子里,有个人每天都从窗户了里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所以,她有些恼怒,连天枢处的人都没有管着自己,这个与自己身份相似的外人为何却总是默默地监视着自己。

好几次,她都想掠过那不过数丈的溪水,去找那屋子里的人好好地打上一场,却胜过独自落寞的烦躁。可是,她看不清对方的深浅,哪怕曾经亲眼见过对方险些败于丞相大人之手,但不知为何,她还是从那个人身上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

如今是多事之秋,有风云在世间的背后翻涌,等待着亮相的时刻。所以,张无dí

知dào

自己要忍,哪怕纠结,哪怕心伤,一切都必须要忍。

她抬起头,却诧异地看到对面那栋屋子里的人此刻正站在一株枯竹旁,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很平淡,没有显出什么悲喜。

于是,张无dí

想了想,说道:“你总是这样,不觉得累吗?”

“不如你累!”枯竹下的墨痕拍了拍身上的一层浅浅的积雪,说道:“我只是来这里帮忙的,可你不同。”

墨痕抚着手掌接着道:“站在局外,我很能体会你纠结的心情。对你来说,有些事情便是两难,你想要两全其美,可是,世上又有多少两全之法?”

他看着对岸那张娇艳的脸,认真地说道:“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道天不负卿。”

张无dí

唇角微动,似乎在默念着墨痕说出的话语,然后说道:“我有些奇怪,按理说有人应该比我更在乎那个小子,却为何在毫无消息的情况下,如今还能如此镇定?”

“你是说丞相?”墨痕突然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

张无dí

看着那张儒雅的脸上的笑意,不知为何,却觉得有几分厌恶,口气也变得更加清冷道:“你和我现在都心里能猜到,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我想他们互相之间也很清楚,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他们却没有什么动作?”

“你想看到什么?一出相拥而抱头痛哭的感情戏码?”墨痕不由自主地揉了揉鼻子,然后说道:“你不了解城头上那个人,如果他真的会像你想的那样,恐怕你挂心的那小子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张无dí

眼瞳中突然闪亮,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当初入长安,就是为了……”

墨痕转过头,看着千里之外的长安方向,叹了口气说道:“你们都以为他是为了寻找踏入修行的道路才来到长安,可是哪里知dào

,他其实原本并不在乎是不是能够修行。他想寻找的,只是自己幼年时就被某人丢下的一份爱!”

张无dí

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他对长安这么在乎,原来是因为丞相大人对长安的执着。”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举步,踏在溪水之上,便如平底一般,向对岸的墨痕走去。不多时,双脚落地,她看着墨痕,突然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dào

这些?”

张无dí

方才始终专注在与墨痕的对答中,此刻却震惊于这个散发着儒雅气息的中年男子对吴桐的了解。她依稀记得,在丞相大人的介shào

中,此人是吴桐的忘年交,可便是这个忘年交,似乎知dào

吴桐很多其他人并不知晓的秘密。

在她下山之时,还并没有听过吴桐的名字,甚至不知dào

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少年在同一片天空下为了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梦想而努力着。可当她踏入长安后,却发xiàn

,她的命运仿佛已经与这个少年缠绕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所以,正因为如此,她的心境才会在这冰寒的天地中无法获得平静,她很清楚自己应该满心希望北子山在长安的行动能够成功,搅乱大唐局势,帮zhù

蛮荒国挥兵南下,然后让道天教教义布满天下。

可是,在她心底深处,却隐隐地期望着,那个喜欢挂着笑的清秀少年,能够一切安好,甚至,可以凭借着努力而逆转局势。

墨痕好奇地看着张无dí

脸上不断变换的喜忧之色,轻声道“你还好吧?”

“唔,没事!”被打断了思绪的张无dí

回过神来,脸上居然难得地浮现一抹红晕,只是因为迎着初升的旭日,显得并不那么引人注意。

然后,她突然喝道:“我和你很熟吗?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我何时需yào

你来关心?”

看到张无dí

的骤然变脸,墨痕不由一怔,随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是你自己走过来的么?我平生最见不得道天教的人,要不是因为那小子,才懒得和你说话。”

“我听闻有人曾经对你说过一句话,看来你已经忘了,那我就再和你说一次。”

“你长得很美,所以,你就别想得太美了!”

天上毫无征兆地有如铅垂云开始拢聚,不断有紫色雷芒在云层的缝隙间探出头来,刺痛世人的眼眸。

墨痕哈哈一笑,因为吴桐的关系而不能动手的憋屈,在看到张无dí

脸上露出的羞怒时发泄得淋漓尽致。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计算到了对方的反应,于是,在雷芒初现端倪的那刻,他早已将念力从经脉中布满全身,天地元气在身周缓缓流转。

“你们道天教自言秉承的是上承天意,可是否又真的知dào

天意的存zài

?”墨痕目光一凛,开始肃然道:“天意,不是你想道便能道的。你我,哪怕是你们那个喜欢终年在鲲鹏山顶装酷的狗屁教主,也只不过是如今乱世的一枚棋子罢了。”

说到这,墨痕却无奈地说道:“只可惜,下棋之人至今还没开悟!”

张无dí

抬起头,看着天际闪耀的雷芒,心中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真相是这样……”

第123章 恐怕,事实就是这样!

渐渐有模糊的影子爬上她的心头,在她的脑海中拼接,逐而清晰。但是她无法肯定,此刻在内心呈现的真相是否便是真实。

张无dí

停止了五指的轮动,衣袖挥舞间,散去了天上的铅云,便惹得一缕暖阳欣喜地照在脚边的溪水上,腾起少许氤氲。

她看着在水面上翻滚的粼粼波光,却好像想到自己刚才忽略的问题,于是她的目光再次凝重,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知dào

这么多?你不要再和我说是那小子的忘年交之类的托辞,我是不会信的。”

墨痕笑了笑,说道:“大概丞相大人也不会相信我的这个身份。不过,很抱歉,我是谁,现在不能告sù

你,何况,也并不重yào

。”

“所以,你只需知dào

,对于你来说,或许我可以成为一个朋友。但是,对于你背后的势力来,我会是个并不容易对付的敌人。”

张无dí

觉得墨痕说的话很淡然,甚至语气中有着一丝和煦,可偏偏让她感觉有股睥睨天下的气势从这个儒雅的中年人体内向四周狂卷而开,让安栖于树桠间的鸟儿惊惶地四下乱飞。

从他踏入城门那那刻起,张无dí

就知dào

,城中又多了一位返虚境的修行者。可纵然对方踏入返虚,她相信,凭借自己的术法也能够与之抗衡一二。而在此刻,在这股气势之下,她竟然觉得自己几乎难以升起抗争的斗志。

难道,对方隐藏了真实的修为,而此刻,才显露出来?张无dí

心头念头转过,却断然否定。因为,这股气势虽然强dà

,却并不凝实。

原来,这并不是修为精深而产生的强dà

气势,因为,这股气势来自于一个久居高位、生杀予夺的上位者。

张无dí

看着正在微笑的墨痕,眼瞳不禁有些微缩。莫非,这个人的背后也有一股强dà

到足以与道天教争一日长短的势力么?可为何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势力的存zài



想到这里,张无dí

不由一阵心惊,如果事情会是这样,那,北师兄怕是危险了……

……

……

北子山很烦恼,从他不断在院子中来回踱步便可以清晰看出,虽然脸上并不显得那么焦躁,但是他微蹙的眉宇却让人知dào

他此刻的不平静。

鸟叔端着一盘糕点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可姿势却并没有变动分毫。

手下人都已经派出去了,所以,这栋宅子里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算了算时辰,便去厨房弄了些糕点,给北子山送来,却看到那在池塘边慢慢徘徊的身影。

他没有去惊扰这道身影,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然后,等待!

池塘里的水绿的如同翡翠,有颜色各异,形态不一的石子铺在底部,有风瑟瑟掠过,抚弄着院中栽种的桂树,便有淌着清香的桂花飘絮般落下,点着静静的水面之上,搅碎了池塘的宁静,水面上泛起阵阵微澜,一圈圈荡漾开去。

北子山停住脚步,突然弯腰伸手,从池塘上拈起一朵桂花,放在鼻前嗅了嗅。随即转身,却发xiàn

站在一旁的鸟叔,忙说道:“你在这站了多久了?”

“不过是刚刚到此。”鸟叔一脸平静地说道。

北子山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安慰我,此刻只有你我二人,也说不得实话?你虽然在极力隐忍,但小腿、双臂皆在微颤,足以说明你已经至少站了一个时辰。”

说着,他略带一丝埋怨道:”你为何不叫我?”

鸟叔略略透出一丝苍白的脸上挤出些笑容道:“大人,别人不知dào

,我还不知dào

吗?你肩负重任,我帮不上什么忙,又怎能再做出惊扰这等有所妨碍的事来。”

他想了想,又轻声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莫非还是在想那内奸一事情?”

北子山从鸟叔手中端着的碟子中拿起一块酥饼,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体会着那抹甜腻在舌尖上的蔓延,然后说道:“玄字堂被毁,其余三堂想必也岌岌可危。这清理内奸之事势在必行,这个自然无需多想。”

“我只是觉得奇怪,天枢处既然能当街截住我,那为何不在我刚入长安出手的时候便行此事?要说他们之前没有这种能力,我是不会相信的。”

“所以,为何要在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之后,才决然出手来真zhèng

开始对付我和我们?这一点,我百思不得其解。”

鸟叔统领长安道天教众,自然不是蠢人,听到北子山这么说,他沉思了一会,开口道:“大人,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阴谋?阴谋这种东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是没有用处的。看这次天枢处的动作,总透着几分诡异,却与它往常的做事方式大相径庭。”

“按照那两位先生习惯,自然不可能出自他们手臂。所以,我只担心,有其他的势力掺入其中。”

鸟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天枢处与其他势力联手了?”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道:“天枢处,是大唐用来监察修行者的。虽然看起来独立在世俗之外,可背后却有着朝廷的影子。”

“那又有什么势力会与带着朝廷烙印的天枢处联手结盟呢?”

北子山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没有再继xù

这个问题,突然问道:“那个少年的资料查到了吗?”

鸟叔点点头,说道:“他叫吴桐,是今年春天来到长安,后来被二先生破例收入天枢处,列为执事,排名十三。”

“入长安之前,他只是个乡下稚童,因为经脉受损,终生不得修行!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堵塞的经脉有所畅通,虽然修行之路注定坎坷缓慢,但总是踏入了修行之境。”

北子山打断了鸟叔的话,问道:“他如今的境界是什么?”

鸟叔想了想,说道:“根据情报,他离开长安去伯阳城之时的境界是化气境!”

北子山猛地将手中拿起的糕点扔在地上,怒骂道:“化气境?去他~妈的化气境。你是说一个化气境的修行者便能引动星辰之力挡住我的双剑合璧?”

鸟叔沉默了半晌,最后无奈地说道:“事实恐怕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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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压力确实山大

让北子山失态而暴跳如雷的家伙,此刻正衔着一根草茎躺在草地上。身边那些方才还在闪着晶莹之色的夜露在升起的朝阳拥bào

下逐渐淡去身影。

老马四蹄弯曲,安卧在吴桐一侧,看着在天枢处旧楼旁的河中悠闲地游来游去的几只鸭子,然后时不时低下头嚼几口地上的青草。如今已是入秋,可似乎以栈桥相隔,河岸这侧的天地仿佛始终如春。

吴桐没有去多想什么,对于他来说,即便这里再神奇百倍,他也不会有什么惊诧,因为,这里是天枢处,一个有着太多秘密的地方。

所以,他只是将手枕在脑后,看着开始变得湛蓝的天空,怔怔出神。他刚从二先生屋中出来,带着些怒意和不解。

当他将在面铺内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推测向二先生禀报时,却得到对方一个极其漠然的答案,那个答案只有三个字:“知dào

了!”除此无他,而在说完这三个字后,二先生索性往椅背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任凭吴桐呼唤,只是以轻微的鼾声作为回应。

吴桐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二先生是真的睡着了,于是,他知dào

这个眼瞳在眼皮下不断转动的中年人,此刻是并不想告sù

自己什么。换做平时,吴桐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意见,可是如今却不比往日,他的心里不禁有了些不满的怒意,在确定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回答后,他索性带着冲冲的怒气走出旧楼,如赌气的孩童般躺在了外面的一片青翠之上。

清晨的风吹过少年的发,也渐渐抚平了少年心中的波澜。吴桐冷静下来,随手从边上揪起一根草茎,叼在唇间,开始思索。

二先生仿佛置身事外,自己的老师又不知所踪。赵一赵二兄弟二人同与自己相熟的沧云旭和朝夕夕一同留在了伯阳城,便是那个便宜师兄墨痕此刻也在那座北疆的重镇啃着干粮,过着苦熬的日子。

一时之间,吴桐发xiàn

自己手边竟无可用之人,一股深深的疲惫之意袭上脑海。他吐去唇间的草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窸窣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鞋子与青草相擦而发出的声响。那窸窣声终结于吴桐的身畔。

“怎么,大清早就躺在这草地上,也不怕寒气伤了身子骨。”

吴桐睁开眼睛,却见到因为遮挡了从背后射来的阳光而显得黑暗,导致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他坐起身子,伸手揉了揉眼睛,说道:“七哥,你回来了?”

刘星木几乎忙碌了一宿,见天光开始放明,便想着回天枢处来稍事休息,却没成想,在栈桥之上便看到有人躺在草坪上。正在好奇,看到一旁卧着的老马,这才心中恍然此人的身份。

想着汲取了一夜风寒的青草地此刻正铺垫在吴桐的身下,刘星木赶忙走过来,对着吴桐说了那句话。

他的眼睛血丝满布,脸上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凝重,伸手摸了摸老马的头,说道:“今天不知dào

为何,很多早市的茶楼里多了不少奇怪的茶客。”

“奇怪的……茶客?”吴桐轻轻念叨着,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站起来,急急地问道:“七哥,这些茶客……是如何奇怪?”

刘星木皱了皱眉,说道:“一般早起的茶客去了茶楼,往往要上一壶清茶,几样点心。然后两三人间轻声细语。这与别时去茶楼喝茶的表现是极为不同的。可偏偏是今日,这些茶客到了茶楼,同样点了茶水点心,却并不食用,反而是在高声谈论,唯恐他人不知。”

“而且听起来这些人口才极佳,说话间跌宕起伏,精彩绝伦,引人入胜,使得其余茶客纷纷围聚在他们周围,认真聆听,这场面热闹非凡,几乎让我们派去打探的人以为是到了天桥底下一般。”

“天桥底下”,这四个字便如惊雷般骤然在吴桐心底炸响,面铺中两个老头的对话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身躯不由一震。

老头们的疑惑此刻似乎已经得到了解答,而吴桐自己原先的猜测已经在现实中隐隐成真。流言一起,便是难防。

大唐皇帝是个有道明君,从不限制民间言论自由,所以,不能因为有人在茶楼的高谈阔论而进行抓捕,民心一失再难得。

吴桐想到了什么,问道:“七哥,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大多是说朝中有奸臣,草菅人命。”刘星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

吴桐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因为我们破了玄字堂,而玄字堂所在的银钩赌坊又是长安出了名的良心赌坊。所以,就有人利用这个事情开始做文章了!”

“想来应该就是如此。”刘星木听到吴桐的话,表示了附议,随即在心中一声暗叹,对两位先生的眼光更加的敬服。

吴桐并不知dào

刘星木这时心里的想法,他只是有些头疼,知dào

问题所在,却未必能够找到破解的方法。

老马一声轻嘶,站起来,将脑袋在吴桐胳膊上蹭了蹭。吴桐伸手到它颈后抚摸着柔软的鬃毛,说道:“有这些人在的茶楼是集中一块还是布于全城?”

刘星木在脑子里仔细想了想,说道:“多在北城。”

吴桐食指在空中虚划几下,天地元气缓缓拢聚而来,清晰地在眼前的空气中聚成一个方形。

“唔,这里便是北城。”吴桐指着方形的一角,说道:“银钩赌坊便在北城。看来对方为了避免暴露其余的三个堂口,想把我们的注意力禁锢在北城,所以,便集中全力在北城这一块有所动作。”

手掌在空中拂过,将天地元气拍散,吴桐看着努力爬高的太阳,说道:“七哥,我去下城中!”话音未落,已是身在马背之上,一声轻喝,老马前蹄扬起,随后便是在青草散落中疾驰而去。

刘星木喊道:“十三,你去哪?”

远远的声音传来:“去喝茶!”

第125章 明湖居听书

明湖居的名字很雅,因为它是间茶楼。可是因为老板也是个妙人,虽然做着开门生意,可总是有着一颗视金钱为粪土的内心,不愿去做些如其他茶楼那般搞些活动以迎合茶客的事情。所以,明湖居雅则雅矣,人气却始终比较惨淡。

可偏偏今日,他正窝在里间的躺椅上,翻着一本前人所作的话本,被书中那些彼此恩爱的痴男怨女感动地稀里哗啦之时,却让敲门声从咂嘴不已中惊醒。

这明湖居虽然是他的产业,可往日早已交给掌柜的全权打理,他也乐得清闲,索性便整日躲在屋中翻阅他的那些个破书。所以,往日里,也没什么人会去不知趣地去打扰这个茶楼的幕后老板。

听到敲门声,谢知味便有些不高兴了,对他来说,饭可以不吃,可书是不能不读的。如今正在兴头上,却被生生打扰,口气中就有了些不善:“进来!”

掌柜轻轻把门推开,走进屋内,看着面色略带着难看的谢知味嗫嚅道:“老板……”

谢知味抬起头,看了看吞吞吐吐的掌柜,沉声道:“有什么就说,不说就给我滚出去。”

掌故顾不得抬手擦拭鬓角处淌出的汗水,忙说道:“老板,今天客人太多,快把我们这儿挤爆了。”

“哦,人太多。”老板随口应道,却突然好像回过神来,说道:“你说什么?今天茶楼人太多?”

掌柜一脸喜色道:“正是,正是。今天早上我听喜鹊在枝头上叫,原来是预兆着我们生意兴隆。”

哪怕谢知味金钱之心淡然,此刻也不禁热血澎湃了下,可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然后,他想到的不是今天自己的茶楼能给他带来多少收入,反而是觉得这件事里有着浓浓的反常气息。

自己的茶楼虽然来的老茶客很满yì

,自己同样很满yì

。可是,与自己档次一样,甚至装修更好,活动更多的茶楼多的是。而人是种奇怪的生物,总是喜欢往高处走,毕竟,水才会往低处流。

谢知味站起身子,将被掌柜带上的屋门打开一条缝,开始向外张望。他随意地看了一眼,然后开始狠命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面。

外面是一片黑色,那是攒动的人头。

谢知味赶紧将门关上,然后转过身,靠着门,不断倒吸着冷气。

掌柜看着老板,眼里透露着一丝同情,说道:“很可怕吧?我刚才也是这样觉得的。”

谢知味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说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刚开门便开始络绎不绝,而且大都是有进无出。”掌柜语气里带着几分激动。自他担任明湖居掌柜之后,还从来没有想到过由自己打理的茶楼会有如此生意火爆的时候。如果每一天都是这样,那该是何等美妙的事情。

当他目光转向靠在门上的谢知味时,却顿时愣住了,在自己老板的脸上,他并没有看到预料中的狂喜,甚至连欢欣的影子都不露踪迹。

“老板,你这是……”掌柜难以压抑内心的纳闷,开口问道。他无法理解经受着大多时候门可罗雀这般寂寞的老板,在看到茶楼人声鼎沸的今天,还能如此淡然,甚至,有些畏惧。

确实,谢知味心中并没有因为自家生意突然火爆而产生的喜悦。事出反常必有妖。往日冷清的茶楼突然一日之间涌入这么多人,他可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好运。

“你出去看看,他们都在谈论些什么。”谢知味想了想,对掌柜交代道,随即摆了摆手,让掌柜出去招呼客人,而自己又躺到竹制的躺椅上,端起边上茶几上放着的茶杯,掀开盖子,不顾茶水早已凉去,依然习惯地吹了吹,然后轻轻喝了一口。

那股凉意由喉入腹,让他情不自禁地咂了咂嘴,然后开始思索起来。

敲门声又起,掌柜闪身而入,躬身道:“老板,他们在听书。”

“听书?”谢知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己茶楼从来没有请过弹琴说书之类的民间艺人来此拉拢人气,又何来听书之事?

掌柜的看出来谢知味的疑惑,迟疑着说道:“也不知dào

从哪里来了几个茶客,看样貌极为陌生,可偏生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事情让人听着欲罢不能,不断有人来围在他们周围,这可不就是听书?”

“可知dào

他们在说些什么?”谢知味很好奇。

“小人实在挤不进去。”掌柜很无奈。

掌柜好像想起什么,说道:“在中间那张桌子上有个少年很奇怪。”

“说来听听。”

“旁人都是不顾茶水点心,围在那几人身旁,仔细听着,还不时给予掌声。可这少年倒好,始终安静地坐在凳子上,一口茶水一口点心地吃喝着,似乎对周边的热闹毫无兴趣。”

掌柜抚了抚下颌的长须,接着道:“平日来我们茶楼的客人也是这般举动,自然不出奇。可今日茶楼内如此热闹,这少年的这般举动反而有些格格不入,这等冷静与他的年纪并不相符。”

“老掌柜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少年来此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是另有所图?”谢知味躺在椅子上,双掌手指交叉,两只拇指不断相互环绕而动。

良久,他一掌拍在椅背上,说道:“走,出去看看。”

现在正是秋日清晨,空气中弥漫着尽是微凉。可吴桐却觉得自己身上不断冒着汗,在他看来,这间随意挑选的茶楼同菜市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看着周围这么多围聚在一起的茶客,面色带着莫名的潮红,不断跟着少数几个侃侃而谈的人大声叫着什么。他们身上散开的浓郁的汗味蜿蜒进吴桐的鼻腔,让他难过地揉了揉鼻子,只得边竖起耳朵听着那几个人向大家说着的内容,边低头对付自己面前的茶点。

正当他将一块甜糕放入口中,咀嚼几下,同时思索该如何做的时候,却看到有一个穿着件青绿色长衫的中年人跟着一个老人向自己走来。

第126章 无辜地喷了一脸

“这位小友。”掌柜引着谢知味走到吴桐桌前,作了一揖说道。

吴桐没有听清楚掌柜说的话,却诧异地看到那个中年人带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对面,换来掌柜满脸无奈地神情。

掌柜微微摇头道:“小友,这位便是我们明湖居的老板!”

吴桐仔细看去,看到坐在对面的这位明湖居真zhèng

的大当家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时有些吃惊,随即喉咙发觉一噎,方才塞入口中的甜糕堵在了嗓子眼。

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让他将口中咀嚼一半的食物猛地一下喷了出来,然后慌忙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顺了顺气。

待缓过气来后,再定睛向对面看去,不由脸上多了些尴尬。

谢知味很郁闷,他因为好奇而欣然走出屋子,想着来看看这个似乎与众不同的少年,却未曾想刚一照面,还未曾开口言语,便已被喷了一脸。

掌柜大惊,忙招呼跑堂小二端来清水,让谢知味洗去脸上秽物后,然后便看着这位老板用一种极其幽怨的眼神看着这个坐在凳子上目瞪口呆的少年。

“这位小友,在下谢知味,这间明湖居便是在下的产业。”谢知味挣扎着堆起了几分笑意,说道:“不知小友对这里还满yì

吗?”

因为刚才将人家喷了个狼狈不堪,吴桐心中不觉有些歉然,听他问话,便说道:“这里极好,我很喜欢。特别是,这里很热闹。”

这里很热闹,这话听进谢知味的耳中,便如刚刚入口的凉茶一般,有了难以掩抑的苦涩。他很想对吴桐说,如果你早一日来,这里的清冷想必就会给你留下难以忘怀的记忆。

“小友,这里并不是每天都如此热闹,或者,实话说来,今天也是这间茶楼开业以来第一次人气如此旺盛,以往可是从未有过。”谢知味随手拿起一颗花生丢入口中,转头向一旁聚集的几个人堆看去。

纵使他没有明说,默默地一口一口品着茶香的吴桐自然也清楚,这热闹背后有着反常。于是,他仔细看着周围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同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敲动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们说,那些个欺行霸市,将我们骗得倾家荡产的赌坊都还好好地留着,却将银钩赌坊这样讲究信誉和良心的地方给捣毁了,这还有什么天理吗?”

“这种事情还需yào

思考吗?很明显,是那些黑心赌坊的人收买了官家,将银钩赌坊寻个借口给灭了,人家一个时常施粥的赌坊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要我说啊,捣毁银钩赌坊并不重yào

,重yào

的是,这官家护庇、惩善扬恶,我们老百姓以后还会有什么安稳日子过吗?谁知dào

会不会哪天突然得罪了什么人,轻则坐牢,重则杀头!”

“……”

“……”

人堆中,众说纷纭,群情激奋,仿佛人人都感到自危,便如大唐已经腐朽不堪,一片黑暗。

吴桐伸手扶额,心中一阵无语,暗自心道:“如果真像你们说的这样,那此刻你们便不是在这里高谈阔论,恐怕是早已在那牢狱之中互诉衷肠了。”

正在想着,楼下街道上有整齐而迅疾的脚步声清晰地传了上来,在明湖居门口戛然而止。

有好事之人探头张望,然后开始惊慌,大声道:“金吾卫,楼下都是金吾卫。”

金吾卫,拱卫京畿的最强势力,拥有着抓捕,斩杀的权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长安的法律象征大理寺。它,代表着一种强势,一种无需理由的强势。

听到金吾卫在楼下集结,楼上的茶客们终于忘记了刚才的嘴瘾和涌上脑中的热血,他们心里明白,在国家的强力机构面前,自己是如何的苍白和不堪一击。哪怕还没有正面相遇,光是看到影子,便已是胆颤心惊。

吴桐起身,走到窗前,向下看去。

如今已是秋意横生,街上的不少树木已经开始坠落叶片,于是,它们阴郁地站着,让褐色的苔遮住它们身上的皱纹。

那些一身戎甲的金吾卫们,在青石砖蒲城的大街上安静地列着队,等待着命令的下达。而他们带着的肃杀之意,仿佛与生俱来,铭刻在衣袂摇摆之间。

“楼里的人听着!”领头的校尉沉声喊道:“我们接到情报,此处有人在妖言惑众,煽动百姓。因此,闲杂人等请勿乱动,接受检查。”

明湖居内一片寂然,唯有吴桐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金吾卫们来得很突然,也来得很奇怪,更来得不应该。因为,他们这一来,便让刚才茶楼中那些关于大唐官职腐败,相互包庇,欺压百姓的言论得以坐实。

吴桐不解,金吾卫是从哪里得来的情报,又是为何会做出这等不该出现的错误判断?他不相信,堂堂金吾卫统领会昏庸至此。

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有人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二先生所怀疑的内奸之事愈发变得分明起来。

谢知味早已站立起来,身为明湖居的老板,他自然知dào

此次自己恐怕是脱不了干系了。要是进了大牢,何时能再见天日便是未知之数,于是,他的腿开始颤抖。再看下四周,那一张张变得煞白的脸印入眼瞳,让他不由叹道:“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

他抬起头,强撑着自己,正想下楼去迎接金吾卫,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看到了站在窗前的那道笔直的身影。

这个少年似乎冷静地有些过头了,他为何对楼下手中长枪在阳光下闪着寒芒的金吾卫一脸淡然,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惊慌。难道,他有着什么特殊的身份?

谢知味摇了摇头,一个少年罢了,看他的穿着,也不过是个中等人家的公子,能有什么显赫身份,此刻的镇定大约只是不知者无惧吧。

他却不知dào

,在他眼中不算起眼的这个少年正将手伸入怀中,开始摩挲着一面腰牌。

第127章 眼眸下的一刀两断

大街上掠过的风刹那间变得彻寒,已经起身开始一天忙碌的人们纷纷紧了紧身上的袍袄,缩着脖子在路上走着,唯恐寒风从衣衫的领口处鱼贯而入,将自己温热的身子吹得冰凉。

长安百姓多正义,路见不平怒声起。当这些互相打着招呼,准bèi

开始一天生活的他们看到面前的道路被拦堵的时候,心中不由一阵恼怒,这长安是什么地方,大唐京畿、天子脚下,什么人敢这么大胆,竟然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公然聚众封住道路,不让通行。

走前几步,发xiàn

这行封路之事的竟然是大唐金吾卫,不觉心下一怔,然后便是一阵恍然,既然是金吾卫当道,那必然是朝廷在办事,向来民不与官斗,长安百姓的觉悟平常来说自然更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于是,他们很知趣地躲到了一边,开始张望。

“老李,你说这么闹腾是在做啥子?”

“那间茶楼平日里看起来就是冷冷清清,我早就知dào

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喏,你们瞧,被我说中了吧。”

“也不知dào

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噢,连这些金吾卫都出动了,看来不是什么小事情!”

“……”

“……”

猜测在树叶婆娑间不断扬起,伴随着路人越来越亢奋的眼神。而到了最后,这猜测也变得越来越离奇,越来越不可思议。

谢知味觉得浑身发冷,那种冷是沁入骨髓的冷,他哆嗦着将手搭在楼梯的扶手上,开始颤抖着往楼下走去。此刻的楼内,不时有茶杯坠落地上发出的碎裂脆响。那是因为,茶客们的手已经再也拿不住端在自己手上的这些还算是精美的茶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可这城门还没毁,池鱼却已是要熟了。谢知味心中一片凄然,他来到楼下,看着门外秩序井然的金吾卫,一咬牙,迎了出去。

“各位大人,你们辛苦了!”谢知味脸上堆起一丝笑容,说道。

领头的校尉看着谢知味脸上那丝难看的笑容,哼了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

谢知味微躬着身子,拱手道:“在下不才,正是这间茶楼的老板!”

“哦?你便是茶楼的老板?”那校尉语气漠然地说道:“有人说,你这里包庇邪教中人,蛊惑人心,还不带我们上去看看?”

谢知味心头暗叹一声,转身侧到一边,坐了个手势道:“请!”

不等谢知味带路,校尉便带着几个金吾卫沿着楼梯从一楼走上二楼。甲胄上的金属片相互碰撞,发出铿锵的声音,响在那些茶客们的耳际,有如钟鸣。而原本流淌的空气却仿佛开始凝滞,让众人的呼吸都不觉艰难起来。

校尉对自己出场所造成的寂静很满yì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在这里很热闹嘛。只是,我能不能知dào

你们方才都在说些什么?有没有说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的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冷冷的笑意,说道:“如果有,主动坦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有一位茶客环顾四周,然后走出人群,来到校尉面前,轻声道:“这位大人,小人只是附和他们,并非出自本意。”

“你的意思是说,你有说过大逆不道的话了?”那校尉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温和地说道。

似乎看到这位面目森然的官爷语气里却有着缓和,那位茶客心中不觉有些放松,便点了点头。

校尉脸上的笑意开始绽放,然后拍了拍那茶客的肩膀,却突然从唇间吐出两个字来:“杀了!”

身后有金吾卫手扶腰刀,只是有寒光闪起,便已骤敛。那茶客脸上有着谄媚,却渐而变成一种恐惧。周围的人惊惧地看见在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细缝,有浓稠的鲜血从其中慢慢溢出,随即狂涌。

吴桐眼瞳微缩,他无法相信竟然有人能冷酷至此,在气氛缓和中突然下令斩杀,出手之人也没有丝毫犹豫,一刀便是两断。

在这些金吾卫眼中,人命便如草芥,众人的是这样,便连他们自己的命也是这样,所以,他们勇敢,他们果duàn

,他们冷血!

吴桐一直以为,这种漠然是存zài

于修行者之间的游戏规则,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在世俗中,也同样如此。这是一种强势对弱势无理由的碾压。没有人敢对金吾卫提出异议,因为,在此刻的动荡时期,他们便是法律。

大好头颅滚落一旁,脸上的神情便永远停滞在小心翼翼的谄媚笑容上,只是那双眼眸中却是无法再逝去的不可置信。

扑通,身躯终于扑倒在地,淌出的血流开始顺着青色地板的纹路洇开,如同点在白色宣纸上的墨滴。

终于有人停止了颤抖,只是随即便看见裤子开始润湿,有涓细水流从裤管处默然而出,开始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特殊的气味。

校尉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他知dào

,他用自己的方式已经达到了所需yào

的效果。与吴桐心中所认为的冷血不同,这位名叫张昌龙的校尉心中多的反而是一种无奈,这种无奈有个名字,叫做“杀鸡焉用牛刀”,而更通俗的说法便是“大材小用。”

因为,他是两年前从镇北军被调回长安担任金吾卫的校尉。身为军人的他,觉得不能在疆场上与人厮杀,却反而要整天忙碌于抓捕那些鸡鸣狗盗之徒,这是一种耻辱,更是一种无奈。

他的做事风格便只有一种,先兵然后礼之。所以,当他踏进茶楼,看见如此众多的茶客,在无法判断谁参与了对于朝廷来说是大逆不道的谈话的前提下,采用的便是最直接的方式,杀一个,无论对错,攻其心。等所有人心防失守,全盘崩溃,对自己想得到的信息便可以获而得之。

张昌龙轻拍了两下手掌,然后正欲开口,却看到一个少年向前踏出一步,眼神中满是让人心颤的愤nù



随后,张昌龙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他分明听到那个少年冷冷说道:“这位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第128章 在无奈中疲于应付

在长安摸爬了两年,如今的张昌龙眼力比在镇北军时要高上许多,就如同现在,他看到吴桐的穿着气质,心下便有些不以为然,虽然并不像是出身贫寒,可看起来与官宦、富家子弟也相差甚远。

这样一个少年,居然要求跟自己与他借一步说话。张昌龙不知dào

吴桐在见到有人横尸当场后,又从哪里来的这份勇气。他很好奇,于是,他决定给吴桐一个机会。

“你们看住他们,不能走脱了一个。”张昌龙向身后的金吾卫吩咐道。

那些金吾卫眼神变得锐利,手开始扶在了腰刀的刀柄之上。而张昌龙则是大步走到明湖居二楼的露台之上,然后转头冷冷地看着吴桐。

吴桐没有犹豫,举步走上露台,昂然站在张昌龙面前,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杀伐之气的金吾卫校尉。

“你想要跟我说什么?”张昌龙的眉毛挑了挑,开口道。

站在张昌龙面前,吴桐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曾经百战而归的勇士而有所畏惧退缩,反而是将自己的目光坚定地与对方的眼神不住地碰撞。

“为什么要杀人?”终于,吴桐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意,问道。

张昌龙没有想到吴桐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所以,他有些微怔,随后,便开始冷笑:“噢?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

“在长安,除了皇上、我们金吾卫统领外,怕是也没有其他人敢来质疑我的做法。”

“你该庆幸至少现在我心情还不错,所以你还活着。”

金吾卫独立于其他朝廷机构之外,不必受到其他部门的辖制,因为它直接隶属于当今皇上。所以,张昌龙做起事来,自然不需yào

考lǜ

太多的东西,尤其是在这动荡的时期。眼下见到一个不过刚刚弱冠的少年居然开口用如此不善的口吻质问自己,他却佩服起自己如今的涵养来。毕竟,如果他还是在镇北军时,有人这么问他,早已被他格杀当场。

吴桐将双手拢在袖中,沉声道:“什么身份?凭我是大唐的子民!”

此话一出,张昌龙不由一愣,他想过吴桐会说出怎么样的回答,却没有想到少年会给了自己这么一句答案,这个答案是如此地问心无愧,又是如此地理直气壮!

好一个自古英雄出少年,如果是在平时,张昌龙自问当与对方浮上三大白,以酒会友,酣然一醉。可如今,在他看来,这个俊朗的少年分明是在与自己为难,刚才又看到与那帮人混迹一起,想必也是个受了蛊惑之人!

于是,张昌龙微微摇头,心头暗自一声叹息,可惜了这样一个可造之材!

或许是因为起了些惜才之心,张昌龙的神情比先前略微缓和了些,只是口气还是有些森然道:“既然你是大唐子民,你该知dào

按唐律,妖言惑众,口出造反之言是犯法的。”

吴桐眉角一跳,朗声道:“可是罪不至死!”

张昌龙不由一噎,心中开始有怒意滋生,自己是因为惜才,才对你有所忍让。既然对方并不领情,那自然也无需再给予客气。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强dà

的气势,向四周蔓延开去。

可他逐渐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这个穿着简单的少年除了衣袂在急剧流淌的空气中开始飘动,神情并没有变化半分,便连身体都没有产生一丝的晃动。

张昌龙心中一惊,这个少年果然不简单。他自认身为镇北军中的一员虎将,自入了长安,却再也没多少人知dào

自己的武道修为。如今释fàng

出自己的气势进行威压,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于是,他凛冽的眼神中终于多了一丝凝重,看向吴桐的目光也与先前有所不同。

张昌龙开始转头向周围看去,发xiàn

不少人的眼眸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从这些眼眸里,他知dào

刚刚杀人立威的效果已经在这个少年与自己的对抗中变得淡去,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因为,他不可能再使用同样的方式来获得众人的畏惧,那样便不是立威,而是滥杀。滥杀不能服众,这也是统领大人所不愿意看到的。

当务之急,便是将这根刺头拔掉,然后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直至成渣。所以,张昌龙动了,伸手便向吴桐的胸口抓去,口中喝道:“按唐律,阻碍执法可当场格杀。”

吴桐眉头微蹙,他没有想到,一个金吾卫的校尉竟然是个武道强者,虽说没有达到金刚不坏体,却也是一身横练功夫修为极高。拳脚击打在上面如同搔痒一般。

见到对方大大咧咧地一手抓来,吴桐一步退后,伸手横置胸前,将对方的一击隔开,然后他小指微翘,点向张昌龙的手上脉门。

张昌龙缩手,然后高高举起,竖掌成刀,向吴桐当头劈落。他并没有想痛下杀手,所以,出手间留了几分气力。可纵然如此,当吴桐抬肘格挡时,双臂依然觉得一阵剧痛,宛若断裂,忙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后退一步。

一旁传来几名金吾卫的嗤笑声。

“那小子就这么几下子,还敢跟我们老大叫板,真是不知死活。”

“也不知dào

是哪家的年轻后生,学了些皮毛,便到处招摇,替人出头。”

“没有想到老大的功夫这么厉害,看来平时还是藏了一手。”

终于,有金吾卫好心地喊道:“娃儿,快认输吧,跟老大道个歉,你赢不了的!”

赢不了?未必,可是,却是很难。对方一力便可降十会。吴桐听过武道强者修liàn

到一定境界便可与修行者抗衡,看来这个校尉便是这样的一个武道强者。

因为没有时间,对方一招接着一招连绵不断,如同潮水席卷而至,让自己连个喘息的空隙都不曾有,只是无奈地疲于应付。

一拳打在对方身上,毫无反应,反而手腕隐隐作痛。而对方一掌击来,光是听见空气撕裂的声音,便知dào

这个身体根本无法承shòu。

而且,既然已经知dào

对方是金吾卫,吴桐便不能释出自己的剑术,这就让他更加捉襟见肘。

吴桐眼眸中,张昌龙的拳头带着寒意直向自己的胸口击来,眼见躲不过,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叫做释然。

“居然忘了自己身上穿的是什么!”吴桐不觉有些好笑,再看向张昌龙的眼神中开始多了几分戏虐。

“啪”,拳头实实在在地击在了吴桐的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虽然身上的青丝甲化去了对方的拳意,可是因为力量太大,吴桐还是禁不住蹭蹭蹭地倒退三步,这才舒了口气。

因为后退,一样东西从怀中掉落在地上。

张昌龙随意地瞥了一眼,漠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可随即突然转头仔细看向躺在地面上的那样东西,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第129章 看来你关系够硬啊!

似乎地上的那样东西吸引了张昌龙所有的注意力,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看起来纤弱的吴桐竟然毫发无损地挡下了他方才的重击,只是此刻他的脸上却仿佛抽筋般在不住地颤动。

吴桐轻揉胸口,正诧异于对方为何没有趁此机会上前抢攻。于是,他抬头看向张昌龙,发xiàn

对方正盯着地上的一样物事目不转睛,而那样东西,看起来好像比较眼熟。

“糟了!”吴桐伸手向自己怀中摸去,入手的空荡感让他心头一沉,掉在地上的分明便是自己的腰牌。因为一时失神。便也忘了利用这个大好时机进行反击。

张昌龙弯腰捡起腰牌,看着上面三个字不由一阵头疼。他散去了自体内而发的强dà

气势,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轻声道:“天枢处的人?”

因为如今正处于动荡时期,所以,金吾卫受命暂时归天枢处制辖。张昌龙身为金吾卫校尉,虽然并不惧怕天枢处的人,可如果让外人知dào

,长安两大机构居然上演了一场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内讧戏码,怕是都会笑掉大牙。

眼见代表身份的腰牌在对方手中,吴桐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张昌龙有些吃惊,虽然有腰牌在手,可是对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天枢处是什么样的地方,大唐监察修行者的所在,因此里面的人多数都是修行强者。而一旦修行有成,这岁数必然不轻,唯独二先生座下那几个执事算是妖孽,在年方三十左右便已经踏入炼气化神之境。

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分明看起来资质极为普通,难道如今天枢处人手紧缺,便连年纪尚小,修为不深的这等少年也被招募进去了?

或许是哪个资深前辈的后生子弟,靠着关系进天枢处混口饭吃?张昌龙心头不由升起这么一个念头,那这样来说,一切都能说得过去了。

“你是有哪位叔伯在天枢处办事呢?”因为发xiàn

自己似乎摆了道乌龙,张昌龙有点尴尬地问道。

吴桐看着对方的神色,明白了张昌龙心里在想着什么,于是,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孤身一人来到长安,哪里来的叔伯?”

张昌龙脸上开始有些不满,有着这么一股傲气,能与自己过上几招,又如此年轻的少年,没想到却是个善于撒谎的顽童。亏得自己先前还对他起了惜才之心。

于是,他眼神凌厉地看着吴桐,说道:“年轻人,喜欢标榜自己,喜欢出风头,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说谎话,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你以为天枢处是什么地方,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去?纵然你可能只是个杂役,可凭你的修为资质,没有叔伯前辈给你引见,怕是连天枢处的门都找不着。”

如果二先生在这里,他一定会非常惊讶于张昌龙此时说出的话来。因为,他当初确实只是对这个少年起了一丝欣赏,可最终将吴桐招入天枢处,甚至给予执事之位,大多还是靠着某个人的推荐。

二先生曾经多次回想,如果知dào

在随后的日子里吴桐会带给他不断的惊喜,想必当初即便没有那封推荐,他也会将这个少年收入麾下吧……

而此时,吴桐却不得不承认,张昌龙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张昌龙见吴桐没有说话,理所当然地认定他是因为被自己说中了事实而感到羞愧,于是,他的话语里更是毫不遮掩地显露出几分得yì

来。

“看你的样子,在天枢处想必也没有得到重用吧。”张昌龙嘴角上扬,脸上的微笑里开始沁出几分嘲讽:“说来听听,现在担任的是什么职位?”

吴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因为紧张而有些润湿的头发,说道:“执事!”

“执事?”张昌龙龇了龇牙,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天枢处的两位先生就派你担任行走执事,看来你关系够硬啊!”

“不过行走执事虽然事物繁琐,却是能增长见识,凭你的修为倒也足以应付。只是不知你的编号是……”

吴桐想到那个让自己有些不喜的数字,伸手指了指张昌龙手中的腰牌,说道:“背面有。”

张昌龙闻言,将手中的腰牌反转,却见到上面“十三”二字赫然映入眼帘。

“十三……唔,这个数字可不怎么好听。”张昌龙自言自语道,然后不解地说道:“咦,天枢处的行走执事编号向来都是四位之数,何时会用十三这个数字?”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瞳不禁一阵收缩,抬起头,不可置信地问道:“十三执事?”

吴桐看着张昌龙吃惊的神情,认真地说道:“嗯,在二先生座下正是排名十三!”

张昌龙心头一颤,伸手扶额,心中不由一阵哀叹:“自己这次是老脸丢到家了。前些时日才听闻同僚说起,天枢处多了位年轻的执事,还与丞相大人一同前往伯阳城。今日却偏偏忘了这一茬,明明握着对方的腰牌,依旧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教xùn

了对方一番。如今这脸被打得啪啪作响。难堪至极。”

他看着吴桐,脸上的嘲讽早已不见,换上的则是一副讪讪的笑意:“你便是天枢处的十三执事?”

话一出口,便觉得十分丢脸。方才吴桐明明已经告sù

了自己他的身份,此刻再来问上这么一句,岂非显得自己有些白痴?

“称呼我十三便是!”吴桐微一拱手道。既然对方的态度已然放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何况吴桐从来不是仗势欺人的性格。

所以,他开始微笑,然后伸手挑了挑额前散乱的发丝。

张昌龙自然不会以为吴桐是闲着没事大清早到茶楼喝茶,恐怕也是对此处的异状有所察觉。既然天枢处有执事在此,根据宫中传出的旨意,金吾卫受天枢处调拨,那这里的裁决权便交到了吴桐的手里。

方才吴桐尚能凭借一腔热血仗义而言,如今被推到幕前,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他心里清楚,茶楼里的这些人确然无疑犯了唐律,应当将所有人缉拿入狱,听凭调查。可是,法不责众,这些大多都是不明真相的百姓,就这样抓了回去,会不会失了民心?

旁观者勇,当局者乱!何去何从,一时间,吴桐开始迷茫起来!

第130章 你要小心了

张昌龙因为羞臊脸上凭添了几分胀红,而这种神情落在随他而来的几位金吾卫眼中,顿时让他们眼珠散落一地,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老大么?那个杀伐果duàn

,总是挂着一脸森然冷意的老大到哪里去了?

这个看起来十分苦恼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那块握在老大手中的腰牌又是怎么回事?为何老大见到那块腰牌后,整个人的态度都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

他们眼神闪烁,俱是疑惑。可坚定的右手依旧稳稳地扶在了刀柄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十三先生,你看……”张昌龙欲言又止。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开始渐渐多了起来,如果不能以果duàn

的姿态处理完茶楼里的这件事,那怕是会惹来更多的麻烦,造成的影响也会更加大。

而此地既然有天枢处执事在,他自然不能擅专,可看到吴桐脸上变幻不停,似乎难以决断的神色,张昌龙不禁有些焦虑,于是,他这才迟疑着开口询问。

吴桐自然知dào

这事不宜久拖,当以快刀之势将在此间的乱麻斩开,可他总是狠不下这份心来,一时心中纠结不断,犹豫难决。

他不自禁想到,如果是朝夕夕在这里,想必不会像自己这般软弱。或许换天枢处另外任何一个人来,都会很快做出决定吧。

终于,他的神情定格在决然之上,目光微凛,正欲开口,却有人动了!

那是一个茶客,一个已过五旬的茶客。

他一直在人堆中,随着众人表现出极其畏惧的样子,只是眼神中始终透着一丝平静,因为头有些低垂,便无人发xiàn

他这丝平静的可怕。

直至,他看到吴桐脸上神情的最终定格,他猜测对方必定要下手了,于是,先下手方能为强,后下手就要遭殃。

这个茶客的双腿不再与旁人那样颤抖,连佝偻着的背都在瞬间挺直,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而起,抬手便是一掌向金吾卫中的一人当头拍落。

虽然事情发生毫无征兆,可金吾卫的训liàn

有素在这时显露无疑。即便是猝不及防,也只听“锃”的一声金属相擦声在空气中响起,几柄长刀同时出鞘,随即闪起寒光向那只手掌砍去。

可拍落的那只手便是这样,只是略微变换了几个角度,便从刀光交错中一掠而出,悄无声息地拍落在那名金吾卫的头顶。

刀光还在半空绽开,而那名金吾卫身躯却是一震,然后,有几行血丝从眼角,鼻下慢慢淌出,在微黑的脸颊上勾勒出几缕殷红的细线,点点滴落,在磨得近乎看不出颜色的地板上化成朵朵透着艳丽的红花。

“老三!”有金吾卫急叫道。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钢刀从手中无力滑落,掉在地上的当啷声和有什么重物与地面相触时发出的一声扑通闷响。

张昌龙目眦欲裂,这几位金吾卫都是从镇北军开始便一直跟着自己的伙伴,自己始终视他们为兄弟,而他心中也清楚地感受到,对方视自己也是如此。两年来,各种大风大浪都已经过来了,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不过片刻,就有一人阴阳永隔。

他知dào

手下这几位金吾卫当初也是军中的强者,可便是这样,几人联手,竟然连对方一击都没有挡下,惊痛之余,他眼瞳骤缩,冷冷说道:“修行者!”

这个结论在众人心中不再有任何疑问,能有这般手段如此修为,无视几位军中强者悍然出手,依然轻松击毙一人的,除了修行强者,怕是也没有其他什么身份可言。

那茶客傲然一笑,说道:“我等只是来此处喝茶消遣,偶尔说得几句愤懑之言,又算得了什么事,居然劳动这位大人出手杀人。看来,我们因为激愤而说出的话也并不错。”

“只是,不管如何,我们是不会束手就缚的。如果想将我等拿下,那,大人,请,请不要客气!”

周围的诸多茶客听到此人一口一个“我们”,分明是将自己与他绑在了一起,于是正要各自出声辩解,却猛然觉得周围的气流开始变得肆虐起来,那无形的压力堵着胸口,便连一个字都无法从口中说出。

吴桐并没有去注意到张昌龙抑制不住的怒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那具冰冷的躯体下逐渐洇开的大片红艳,那抹红刺得他的眼睛生生作疼。

或许,如果自己刚才早点下决断,他便可以不用死。我没有杀伯仁,可伯仁却终究因我而死,这想必是我的过错。

吴桐抬起头,看到张昌龙早已同那个茶客缠斗到了一起,可是因为情绪的太过波动,出手之间便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反而在对方从容不迫的挥挡拍击中渐渐落于下风。

终于,张昌龙被一掌拍在肩上,念力随着掌沿炸开,只听“喀”的一声脆响,他的肩膀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分明是已经脱臼。

几名金吾卫抢上前来,却被那茶客连出几掌,拍地向后飞去。

那茶客面上浮现一丝狰狞,右手紧握成拳,天地元气汇聚过来,包裹在他的拳头之上,而他整个人身上开始散发出凛冽的杀机。

终于,他双眼圆睁,轻喝一声,抬肘便欲挥拳击出,却听得边上有人开始轻声说话。

“原来,有时候心软并不是什么好事!”

那茶客转头看去,眼眸中看到的却是吴桐布满哀伤的眼神,而从这少年口中缓缓而出的话语却好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有错,那就要改,所以,你要小心了!”

有天地元气开始围绕吴桐旋转,虽然不多但是精纯。

那茶客感应着吴桐身周的天地元气,像是看到白痴一般说道:“就凭你不过化气境中期的实力,你便想要对我这个还差半步就踏入化神境的人说要小心?这真是老夫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他的嘴里说着觉得好笑,可是脸上却殊无半分笑意,说道:“好,那我就看看你会让我如何一个小心法来!”

话音方落,蓄势已久的一拳破空而出,直向挡在张昌龙身前的几名金吾卫奔去。

有符文画就,有符意绽开!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这方天地响起:“断!”

第131章 衣衫尽破见坦诚

一道符文挟着极强的符意横空而至,而那个自吴桐口中喝出的“断”字,余音尚且在空中袅绕不绝,颇有些少年之勇的味道。

“符师?”那茶客不由一惊,身为修行者,他自然知dào

符师同阶之内无dí

的说法。于是,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慎重。不过,紧接着,他用眼角余光一扫,嘴角不屑之意横生,右手拳势不变,左手斜着画了几个圈,向那道符文兜去。

“你的符文中念力太少,导致能操控的天地元气不足。这样的符文,对于已近化神境的我来说,又有什么用?”那茶客感受着符文中的天地元气,然后说道。

话音刚落,眼见他左手所画的斜斜的圈便要兜住吴桐的符文,却没想到符文突然炸开,符意开始四溅。

“什么?”那茶客觉得炸开的符意裹挟着天地元气带着断开一切的决然向自己直扑而来,他顾不得一旁的张昌龙,将右手拳势强行一拧,击在自己面前的那团天地元气上。拳意与符意相撞,地面上的尘灰畏惧地向周围躲去,一时整个楼面烟尘四起。

有尘灰顽皮地钻进那茶客的鼻子中,让他不禁猛地打了个喷嚏,随后见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事,便站直了身体,嘴角依旧挂着那丝嘲讽之意,说道:“我方才就说过了,你这样的符文术法对我这样的强者能有什么用?只是白费力qì

,自取其辱。”

吴桐目光投在那茶客的身上,静静地站在烟尘中,淡淡地说道:“确实也没什么用,只能扫扫垃圾,然后让我们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那茶客皱了皱眉,因为他看到周围的人都在发笑,甚至那些被金吾卫拔刀相向的茶客们也都一时忘记了原本的惊惶。

风从楼层穿过,带起阵阵秋寒。只是与别人浑身瑟瑟不同,那茶客的寒意却仿佛都凝聚在了背上,因为他觉得此刻的气氛有些诡异难辨,他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盯在自己的身上,可是,他不知dào

成为焦点的原因究竟在哪里。

于是,他的寒意化为阵阵秋凉,弥漫在他的腿上。他低下头,然后目光停滞,接着便是发出了如同女人般凄厉的尖叫。

因为,他分明看见自己的长衫被横空而来的天地元气切割地四分五裂,如同破布一般挂在自己身上,而最要命的是,不知dào

什么时候,那系住裤子的腰带被悄悄切断,此时他的下半身光溜溜地暴露在依旧有几分微凉的空气中。

此地并不是绝色楼,因而,他不会认为袒露自己的伟岸便能博得一片激动的欢叫声。所以,他慌忙提起已落至地面的裤子,将腰带断裂处重新绑好,然后在腰间系住。这才抬起头,看向吴桐。

他的怒意早已不可遏抑,如果说先前他只是带着一种玩弄的心态对待吴桐的话,此刻对这个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如此大丑的少年,他的杀机再也无法平复。

我程东从未有过如此难堪的时候,今日却在这里跌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然你让我丢脸,那,我便让你丢命!

天地元气在程东身周加速聚集,他的双眼中早已是一片血红。这是愤nù

,近乎失去理智的愤nù

,他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在他此时的意识中,杀死这个少年才是唯一的目的。

张昌龙嗅出了开始悄然散开的危险,他附在身旁一名金吾卫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那金吾卫便从栏杆处翻身而下,骑在马上,绝尘而去。

楼下的金吾卫早已蜂拥而上,将整个明湖居围了起来,明晃晃的刀枪指着茶楼里的众人,却因为张昌龙的命令而没有对着程东出手。

显然,在张昌龙眼中,修行者之间的战斗,他们是无法参与的。

吴桐看着发间似乎都开始升起青烟的程东,突然笑了笑,说道:“亏你年纪一大把,火气还这么大,就不怕突然脑溢血,心肌梗死,一命呜呼?”

程东不明白那出自吴桐口中的“脑溢血”“心肌梗死”这等从未听闻的奇特说法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一命呜呼”他却是听得懂的。

“你敢咒我?”程东喘着粗气怒喝道。

吴桐指了指程东的腰带,说道:“看你方才如此坦诚,没想到对我这好心劝慰反而有所不满。所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虽然我不是什么吕洞宾,可也是不愿意被你咬的!”

程东双目圆睁,狠狠地说道:“你骂我是狗?”

吴桐挠了挠头,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承认了?”

一阵哄笑声从金吾卫中传来。

程东的脸色有些发紫,他看着吴桐,不再言语,只是抬起左手,虚空拍出,念力自掌心涌出,勾动天地元气,化为沁骨的冰寒。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桌上茶盏中的茶水渐渐凝结成冰。而那股冰寒掠过的地方开始有霜凝结。

吴桐身上的青丝甲可以抵挡水火侵袭,但是他不知dào

是否能挡出这股由术法而成的冰寒之意。他不敢托大,左手食指点出,迅速在空中画了几道。

天地元气开始流转,将他紧紧地护在中间,却毫不客气地将奔袭而来的冰寒拒绝在外。

程东目光凛冽,而在其中,却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震惊。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只是化气境中期的修为,能操控的天地元气又远比自己来的少,可就是这样,挡下了自己的“易水寒”。

虽然从他额前不断沁出的汗珠可以知晓,这个少年并不轻松,甚至有些吃力,可终究,还是挡下了。

不,没有挡下。

程东眉角斜斜上挑,他看到有一丝寒气顺着在吴桐身旁流转的天地元气中的微小缝隙渗透而入,他的脸上开始呈现一抹得手后的狰狞。

吴桐觉得有些发冷,可还没有等他仔细品味这股寒意的滋味,自己的身体便逐渐变得僵硬而无法动弹。

“很奇怪吧,为何我的术法能穿透你的防御?”程东眯起双眼,看着被冻僵的吴桐说道:“只是,你没机会或者知dào

答案了,到地下问去吧!”

说着,一拳挥出,有若奔雷!

第132章 大好头颅,你未必取得走

吴桐虽然身体僵硬,可意识却十分清醒,在他的眼眸中,那个拳头逐渐越来越大。他很不解,那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术法,能穿透自己的防御,将他禁锢。因为想不出原因,他的这份不解就带上了几分震惊。

可程东的心里震惊远比吴桐来地愈发强烈,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少年,差了至少一阶的修为,依然让自己如此狼狈,甚至花费了这么多气力才将他困住。

今日他到此地,并没有受到他人的命令,只是因为他想看看鸟叔的安排是否能起到效果,同时借机搅浑这一汪之水。如今玄字堂被破,其余三堂不禁纷纷自危,他身为黄字堂堂主,却觉得十分憋屈,几次想要带领所属人手在暗中再掀波澜,都被鸟叔强令阻拦。

对于鸟叔,他十分敬服,所以,他依照安排将人手化整为零,便在长安潜伏下来。可是,程东心中终究觉得有些不甘。所以,他才亲自赶到附近的这间明湖居,随意点了壶茶,看着周围上演的戏码,不觉有感到几许惬意。

可谁知风云突转,金吾卫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金吾卫中竟然还有一名武道强者,而这位武道强者杀伐果duàn

,手段悍然。方一碰面,便是先斩一人,从而震慑当场。

而后莫名出现的这个少年,身份神mì

,让那武道强者都不由低头,听他号令。眼见那少年即将下令抓捕,自己被逼无奈,只能现身,以雷霆手段先毙一人,将那武道强者激怒,然后趁此机会,将其击伤。

趁你病要你命,逆转全局的想法充斥了他当时的脑海,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逃离,反而是蓄势一拳挥出,想要将张昌龙等人毙于当场。

一切都如他所想的那样,可是,程东却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在张昌龙手中左支右绌的清秀少年,居然能爆fā

出如此大的能量,让自己险些阴沟里翻船。

想到自己百来岁的年纪,居然在一个方才弱冠的少年手中丢了这么大的一个丑,程东脸上的猪肝之色浓郁的仿佛要滴落出来。

终于,要结束了,用你年轻鲜嫩的血来洗刷去你带给我的那般耻辱。程东如是想到。

那个拳头没有偏差地击在了吴桐的胸膛上,程东的脸上露出释然后的轻松,可是很快,他的眉宇便有些紧蹙起来。因为他很奇怪,奇怪于为何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骨骼断裂而发出的悦耳的脆响声。如果不是看到自己的拳头静静地与吴桐的胸口相遇,他甚至会怀疑,自己这一拳有没有打到这个少年。

吴桐觉得胸口处猛地一颤,便再无动静,那可开石的拳意被青丝甲化于无形。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看着眼前迟疑的程东,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他在笑我!他居然敢笑我!

吴桐脸上不经意露出的笑意便如丢在枯柴上的火星,一点便是燎原。而这把无名之火开始在程东的心底熊熊燃起,将他的肺腑灼得滚烫。程东觉得如果不把这股无名之火发泄出去,自己恐怕会被活活烧死。

于是,又是一拳。一拳之后,便是接二连三。

吴桐脸上的笑意不再含蓄,反而开始浅浅扬起,浅浅有如挑衅。

程东身为黄字堂堂主,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看到那丝浅浅,他内心的灼烫却像是突然被浇上了一盆冰水,整个人瞬时变得冷静下来。

“我想,你身上一定穿着什么能抵御拳意的软甲之类的东西。”程东眼里的那抹红意随着淌过的凉风渐渐淡去,语气也变得淡然起来:“你方才成功地激怒了我,以至于我忽略了一些什么,差点为你所趁。”

“只是此刻想想,纵使你身有异宝,护住前胸后背要害之处,可是,你又将大好头颅置之如何?”

“不若我就随手取之,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一旁的张昌龙这才恍然为何先前吴桐能轻松挡下自己的一击,可是很快,他的心便揪了起来。因为程东说的话没有错,身上有软甲,可头部却是暴露在外。平时自然可以小心防护,可现如今,吴桐身体已被冻僵,这便成为了他的致命软肋。

他环顾四周,楼里的其他人早已在刚才争斗中,被肆虐的天地元气震倒在地,不能动弹。于是,他挣扎着想要挡到吴桐身前,因为他看到程东的右手高高举起,竖掌成刀,而拢聚来的天地元气便在掌沿化为森冷的刀锋。

“大好头颅,顷刻间便将作古,不知你可会为今日的强出头感到后悔?”程东眯着眼睛说道:“不过这已经不再重yào

,因为,你很快就什么都不知dào

了!”

吴桐唇角微动,仿佛在说什么,程东凑耳听去,却听到少年平静的话语:“后悔倒未必有,不过,我的头颅,你也未必拿得去。”

程东嘴角牵扯了下,倒是心下有些佩服吴桐的定力,面临死亡,依然能保持这份平静,实在难得。至于吴桐说出的话,他却并不以为然,事到如今,还能起什么变故不成?

于是,他眼神一凛,正欲将手掌挥落,却听到自吴桐唇间发出的响亮的口哨声。

这个少年倒是有些意思,生死关头还有如此闲情吹起口哨之音。程东微一叹息,手掌高举,掌锋直迫吴桐的头顶。

突然,有清亮而愤nù

的嘶鸣声自楼梯上彻响,随即有楼板开始震动。程东顾不得挥落手掌,慌忙转头看去。眼光到处,惊诧地看到一道黑色身影从楼梯处奔袭而上,速度惊人,如同闪电。

程东看着那道身影,顿时瞠目结舌。因为,那是一匹马,一匹看起来似乎年迈不堪、营养不良的老马。

而令他措手不及的是,那匹老马好像并没有受到自己“易水寒”术法带来的冰寒之意的影响,迅疾冲到眼前,毫无征兆地,抬腿就向自己踢来。

马腿起处,带起残影片片,竟引得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声。

程东避无可避,只能挥掌相迎。

有桌椅坍塌破碎,露台前响起了巨大的爆响,一道身影向后飞出。

第133章 我的事情自己来

张昌龙看着飞出的那道身影,满脸的不可置信。因为他分明看清楚了那道身影居然便是程东。那是谁,化气境巅峰的强者,即便自己全力与他相搏,恐怕也是胜算极小。如今这位堪称此处最强的修行者在一匹似乎已近垂垂暮年的老马的一踢之下,非但没有能挡下,竟然还被轻松地踢飞。

他死命地揉了揉眼睛,随手在身旁的金吾卫腿上用力掐了下去,却听得一声惊呼,这才肯定,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于是,他伸手扶额,忍不住在心底发出呻吟,他甚至怀疑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否是在人间,连一匹老马都在抬腿间击飞一名修行者。

然后,他便晕了过去,因为他听到这匹或许是披着老马外皮的怪物竟然咧开了嘴,发出“嗬嗬”类似于发笑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再也无法接受这一切,索性便用晕倒来无声地抗拒刚刚、此刻以及即将发生的事情。

程东从桌椅的碎屑中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抬起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正在不远处蹭着自己蹄子的老马,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长卿。”吴桐轻声道:“干得漂亮!”

老马又是一声嘶鸣,凑过去舔了舔吴桐的脸颊,这才发xiàn

自己主人无法动弹的原因。它转过头,盯着正带着一身尘灰站起身来的程东,两只马眼中有如火焰般的愤nù

在跳动。

它有愤nù

的理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看着吴桐从孩童长成少年,一年年的相濡以沫,早就让他们二者之间有了一种特殊的默契和感情。而眼下自己的主人差点死在这个衣冠不整的老头子手上,怎能让它无动于衷?

它的身体靠向吴桐,那股熟悉而温暖的念力涌入吴桐的体内,顺着经脉不断流转,激活他有些僵固的气血。不过转眼时间,老马就清晰地感觉到吴桐原本僵硬的身子开始变得松软起来,而他体内的念力已经可以自行无碍地流转。

然后,它转过身,右前蹄开始在地板上不住地轻点,有杀气在它的身周开始弥漫。

程东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被一匹坐骑盯得浑身发寒,渐而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心里清楚,那是被杀气锁定的原因,只是,他依然想不明白,为何这样一匹老马会让他产生一种抗拒不了的无力感。

天地元气在明湖居二楼肆虐,可空气却变得凝滞起来,便连彼此轻微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程东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他不敢肯定,再接下来的碰撞中,是否还能如此幸运。于是,他的眼神开始凝重,脸上满是肃然。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难免遭殃。

程东心一横,右手五指弯曲如钩,作势纵身而起。而老马将头扬起,颈后鬃毛根根竖起,状若乌针。

然后,它一步向前踏出,竟有强dà

气势从它体内喷薄而出。而此刻,明湖居外,便连虫鸣都变得静寂无声。

可是,随后响起的一句话,让老马散出的威势顿时消散无形,颈后剑拔弩张的鬃毛也霎时柔顺地躺了下来,柔顺地贴在它的皮肤之上。

“长卿,这是我的事情,让我自己来!”

一人一马的目光顿时聚焦在那正活动着全身关节的吴桐身上,老马变得欣然,而程东却是一怔。心里有疑虑泛起。这转头扭腰的是什么功夫,却是从未见过,怕是非同小可。

吴桐并没有看到程东的异样眼光,他只是心中暗叹:“这广播体操好久不做,倒是生疏了不少。”

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对方的神情,于是,他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现在,就让我们来公平一战吧。”

听到这句话,程东险些没有憋住心头的那一口血。

“你的马将我踢伤,你却还完好无损,居然现在大言不惭地说要公平一战。这算是哪门子的公平?”程东心里怒喝道:“年纪轻轻,做人不能这么无耻啊!”

吴桐并不知dào

对方此刻正在心里对自己进行无声的腹诽。可即便他听到了程东的心声,也未必会以为然。毕竟对方可是比自己整整高了一阶的修为。

“好,老子比他境界高了一阶,那便用这一阶的差距彻底抹去这个或许将来会成长到很可怕的少年。”程东心中思恃道。

如果程东知dào

吴桐去伯阳城历程中所发生的事情,想必他便不会在这仅仅一阶的差距上打着如此的美妙算盘。

只是可惜,张小花不在此处,不然让他知dào

程东心里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必定会忍不住仰天长笑,然后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同情地看着这个长安黄字堂的堂主大人。因为他心里会不屑地冷笑道:“老子化神境的修为,都被这小子搞得灰头土脸,凭你这老小子不过区区化气境的修为,还能搞出什么花样?还是早些回家洗洗睡吧。”

程东右手食指拇指曲起相扣,其余三指如略曲即张,便在这曲张之间,比先前更加凛冽的寒意从虚空中滋生而起,然后盘旋而上,蜿蜒成蛇。这条完全由天地元气凝聚而成的寒蛇,像是有灵性般随着程东手指的弹动而不断吐着朦胧的蛇信。

吴桐不觉有些新奇,他从未见过有如此另类的术法,能将天地元气化而为形,凝为实质。于是,心神一时便有些被吸引了去,眼神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就是现在!

程东右手小指一点,那寒蛇猛地向前窜去,那同样由天地元气化成的獠牙泛起森然冷意,朝着吴桐的咽喉便要咬下。

纵然你有异宝护身,可咽喉之处是人的要害,看你又能如何抵挡这化气境巅峰念力所操控的天地元气。

蛇身伸缩之间,便是丈余,獠牙锋芒已露,而少年依然恍惚。落在程东眼里,便是大局已定!

不易察觉的淡淡光泽在青丝甲上流转,温热的感觉让吴桐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可是,再抬手已是不及,那寒蛇已至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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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你怎么能躲呢?

寒蛇已至眼前,吴桐见伸手阻挡已是不及,那两颗獠牙近在咫尺,便要咬下。

程东右手三指不断弹动,而拢在袖中的左手却紧握成拳,因为紧张用力,关节便显出几分不见血色的苍白来。他的瞳孔中,眼神闪烁,却满是期待。那种即将看到有人在自己手上血溅五步,欣赏着对方生命从有到无的刺激让他浑身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而手指的弹动也愈来愈快,直至在空中化为残影。他的眉宇渐渐松开,原本急促的呼吸却似乎突然停住了下来。而此刻,寒蛇的獠牙一口咬下。

突然,程东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将眼睛瞪得极大。他无法相信居然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不顾形象地一屁股坐在满是尘灰的地上,然后看着因为惯性而停不住身形的寒蛇从那人的头顶掠过,然后依旧向前窜去,最终一头撞在露台的栏杆之上,随着纷飞的木屑溃于无形。

“你怎么可以这样?”程东失落之余,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你怎么能躲呢?”

吴桐转过头来,看到自顾自在那吹胡子瞪眼的程东,伸手挠了挠头,不解地说道:“你要我的命,我为什么不能躲?难道要站在原地把脖子伸长了让你砍才算是让你满yì

?”

程东顿时一怔,自己一时情急,便将如此不经大脑的话语随意说了出口,如今被吴桐这么反问,不免有些尴尬。可纵然是这样,他也不愿在这个显然不如自己的小辈面前丢了颜面,于是哼道:“即便是躲,又怎能用这样的方式,这岂非丢了修行者的尊严?”

“修行者的尊严?”吴桐愈发觉得对方的话说得十分莫名其妙,在方才的情况下,无论怎样,都只有躲避这一条路。既然是躲,那又何必在乎用的是哪一种方式呢?至于修行者的尊严,更是从何论起?难道说,为了这所谓的修行者的尊严,便得让自己陷入危机不成?

等到吴桐抬起头,看向程东的时候,却觉得对方就好像是在人的躯体上盯着一颗榆木雕成的脑袋,心里不由泛起嘀咕,这位老大爷的年纪都是活在狗身上了么?为何想法居然如此幼稚?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衫上沾染上的斑斑尘灰,然后说道:“尊严?要是我方才不躲,恐怕已经伤在你的术法之下。那时候,命都不在了,还谈什么尊严?”

吴桐仔细地看着程东,眼睛微眯,却认真地说道:“活着,才是最重yào

的!”

虽然是在初秋,外面树上的青翠之色开始慢慢转为枯黄,终将会倏然脱落,而在某个不起眼的枝桠间,却有点点嫩嫩的绿意开始悄悄绽放。

吴桐伸手在老马的脖颈间抚弄,那触手柔软的鬃毛在他的指缝间滑动。他感受着掌心处的淡淡****,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境界确实比我要高上一阶,而且能操控的天地元气也远胜于我。”

“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打算利用我们之间这一阶的差距来抹杀我。你的想法并没有错,一阶有时候便如天堑。”

“但是你却一定不知dào

,我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所以,哪怕是差了这一阶的修为境界,我也会试着将你拿下!”

不知为何,随着吴桐的平静但是稳定的话语,程东的心跳动地猛烈起来,一股浓浓的危险感觉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围上了他的身体,而此地能站立的除了对面的一人一马之外,再无他人。

他可不会以为一名化气境中期的少年修行者能给自己带来如此强dà

的危险感,以至于手臂上的寒毛开始竖起。但如果不是这个少年,又会是谁呢?难道是……

他的目光投向正舒服地享shòu

着吴桐抚弄的老马,见它甚至闭上了眼睛,发出了轻轻的哼哼声,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

如果说不是这匹极其妖孽的老马,那便只有一个解释,此地的这些人中,还有一位高手在隐藏。

他缓缓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身上扫过,仔细辨别着他们的呼吸声,可却疑惑地发xiàn

除了张昌龙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普通的世俗人。

程东收回目光,眼眸中充斥着纳闷。他不明白,这股让自己感到极其危险的气息究竟来自于何方。

他摇了摇头,显然一无所获,于是,便不再多想,转头看着拍了拍老马的脑袋,然后走上一步的吴桐,说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你是说要将我拿下?”

“现在的少年人真敢想,老夫都不禁有点佩服你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罢,希望你到了下面也能有如此这般的勇气。”

说完,程东左手握拳,却将拇指探出,然后虚空一点,口中轻喝道:“风萧!”他的术法充满了秋冬时节的寒冷肃杀,便如在河水边感觉到的萧萧风起,不由让人瑟瑟发寒,所以,术法便名“易水寒”

此刻术法点入虚空,却遁于无形,不见踪迹,吴桐正在诧异,却突然感到身前数寸有念力迸发,猛地将袍袖一挥,顷刻间,袍袖便被寒意所染,顿时冰冻如铁,随即有裂纹在其上纵横交错,最终化为片片碎渣坠落在地板之上,发出铿锵的声音。

风无形,水无形,所以术法无形,这便是程东“易水寒”的特殊之处,即便与同境之人相争,也往往能利用这种无形无迹战而胜之。

如果凭自己化气境巅峰的修为加上“易水寒”术法,都难以了结这个少年,那传出去,自己这个黄字堂堂主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更何逞谈什么脸面?程东心头暗自想到。

吴桐虽然多遇境界远超程东的修行者,可他们都是堂堂正正地释法而搏,却何曾见过这等藏头露尾的术法,更无法想到会从这个两鬓泛起苍白的老者手中释出。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光秃秃地露在了外面,白皙的肌肤上有点点凸起,那是寒意引发的疙瘩。

他抬起头,正看到对方的拇指再次向下而探。于是吴桐趁他没有提防,伸出右手食指,在虚空中轻点了几下,便有天地元气聚而为柱,从四周而来,将程东罩在其中。

随后吴桐五指一拢,气柱猛地向周边延伸,互相连接,形成一个与外面隔绝的罩子,罩住了程东的身,也割断了他凝聚的天地元气。

“这便是我的术法。”吴桐认真地说道:“它的名字叫樊笼!”

第135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身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一道囚禁术法,却有着诗意的内涵。可身在樊笼内的程东却丝毫没有去体会这般意境,他只觉得周围天地元气极为凝实,让自己在其中再也感受不到一点自己所拢聚而来的天地元气。

“三先生的术法,这是三先生的术法!”程东忍不住叫了起来,身在长安这么多年,他对秦河并不陌生,自然知dào

樊笼是这位天枢处三先生招牌的术法。可,他同样知dào

,这道术法要达到化神境才能够释出的。

虽然由吴桐释出的樊笼并不像秦河那般有牢不可破的坚固,但是毕竟十分完整,已经有了几分三先生的神韵。更何况,一个释出化神境术法的化气境修行者,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事实?

程东的震惊并不是因为他无法从樊笼里挣脱而出,相反,对于他来说,从吴桐手中释出的樊笼并不足以将他困住很久,他的震惊在于这个少年的身份,所以他才会叫喊出声。

“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与天枢处三先生是什么关系?”说完,程东看着吴桐,面上带着一丝紧张。

吴桐轻轻吐了口气,说道:“正是我老师!”

果然是三先生的学生。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整天看着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三先生,却有这么一个清秀的学生。可是很显然,这个学生并不像他的老师那般随意,反而有些过于认真,而且,这种认真更多的带有世俗人的味道。

他会为了一个世俗人的死去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会为此而愤nù

,甚至会为了这些在修行者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而情愿出手生死相搏。在程东看来,这已经不是一种正直,而是一种愚蠢。

想到这,程东突然一笑,说道:“虽然不知dào

你跟三先生都学了些什么,但是我肯定,他一定没教你,一旦出手绝不留情,没有最终将对手击倒,永远都会有被翻盘的可能。”

“你刚刚释出术法,将我困于樊笼其中,本该趁此机会再次出手,以雷霆手段给老夫一击。可是,你却让这个良机浪费在与我的交谈之中。要知dào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如今,老夫的时间够了!”

程东笑意略敛,双目圆睁,他将双掌抵在那樊笼的气墙之上,然后,有庞大的念力从掌心奔涌而出,与瞬间化为巨大的力量冲击着气墙。

只听得“咯咯”声间或响起,最终凝聚成“啪“的一声脆响,整个樊笼开始崩碎,蕴含其中的天地元气逐渐四散,重归于天地。

程东虽然打破了樊笼,却也并不很轻松,发髻间不断有汗滴从双鬓润出,随着脸颊滑落。他喘着气说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也罢,今天就让我用事实来给你上一课!”

“我想你是误会了,这样的课,我已经上过了。”吴桐掸了掸肩上的落尘,说道:“我之所以并没有趁方才的时机出手,是因为我知dào

,我一定能拿下你!”

程东怒道:“狂妄!你真以为我杀不得你?”

“我想,你可能真的杀不了我!”

有怒不可遏的狂笑声穿透明湖居二楼凝滞的空气,向外经久传开。程东低下头,停止了忍不住发出的怒笑,平视着吴桐,说道:“年轻人,说大话有时候是会送命的!”

说完,便不再迟疑,猛然跳起,挥掌劈向吴桐,一如先前对张昌龙那般。他甚至都不去操控天地元气,任凭体内涌出的念力化为强dà

的力量。程东便是要用这股远比吴桐来的强dà

的力量来直接打垮对方。

吴桐淡然地看着对方的掌法劈落,很随意地一躬身,任由程东的一掌狠狠地披在背上,发出如同击在败革上的闷响。然后他握紧拳头,趁着程东全身的劲力都集中在这一掌上的机会,一拳狠狠地打在了程东的小腹上。

程东见到自己一掌正正地击在吴桐的身上,从手掌上传来的扎实感让他觉得十分满yì

。可随即,他猛然醒悟过来,暗叫道:“糟糕!”然后,便有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自己的小腹传来。

小腹处是人身体上最柔软的的地方,也是最经不起打击的地方。此时被吴桐一拳打中,顿时如同翻江倒海。程东慌忙用手按住小腹,然后连退数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他开始自责,为何居然便忘了对方这个少年穿着什么护身的异宝。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已是不及,腹部遭到了结结实实的一记重创。

虽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遭受到这般打击便狂吐不止,可腹部处隐隐升起的恶心感却没有那么轻松地散去。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头疼,这个少年便如乌龟一般,打在身上毫无感觉。除非是直接攻击他的头部或者下身,才会有效。

程东不相信吴桐不会注意防守自己的几个要害,而因为对方有了防备,他也自然无法再用术法去冻住吴桐。这时,程东才知dào

,方才吴桐口中所说的杀不了他是什么意思。原来,纵然自己境界比对方高一阶,可还真的拿这个少年没有办法。

如果这个时候鸟叔在这里,程东一定会上去拉住他的袖子,说道:“大人您看,对方这是在作弊,作弊!”

程东有些后悔方才自己将话说得太满,导致自己现在骑虎难下。正头疼之际,耳旁传来吴桐的声音。

“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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