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军临之凡界卷 - xp1024.com
《破军临之凡界卷》


第一章 凡人小孩

龙渊大陆南,大楚国暗黑山脉某处山脚,一片混乱灵气波动峻烈,十多个穿着紧身黑衣的人对峙着五个浑身浴血的青衣人,慢慢逼近;青衣人背对山壁,小心地环成一个半圆,护着一个似乎只有七八岁的男孩。黑衣人貌似投鼠忌器,并不动用法器,只是用兵刃袭杀,数十息之间又有一个青衣人长声惨呼,双腿齐断,滚落一边。黑衣人领头的山羊胡子淡定地冷笑一声道:“尔等燃烧精元,已是强驽之末,何必苦苦抵抗?把孩子抛过来,我自会给尔等一个痛快!”

为首的青衣人只有十七八岁,肩上有三朵银色云朵,已经被血染成红色,他嘶声怒吼:“老贼!我盘龙谷与你们有何冤仇,竟然灭我满门!我死了也要拉你们垫背!……”

山羊胡子嘿嘿一笑:”小子说笑了!尔等即可刻神魂俱灭,拉蝼蚁垫背也是力有不逮了……”

一语未尽突然一道弧形金光爆闪,仿佛雷电撕裂虚空而来,刺得诸人顿时失明,一睁眼,看到不远山石上多了一对青年男女,并身而立,男子一抖衣袖,金光隐没袖中。男子二十七八岁,身着蓝衫,面目温和,气息凝重,就像凡间饱读诗书的书生;女子则醒目得多,二十五六岁许,长着一张精致的心形脸,眉如远山,目澄秋水,浓黑的秀发挽着一个朝云近香髻,光洁的前额上方有一个清晰如描画的美人尖,髻上插着一支碧绿的凤形玉簪,凤口含着一颗小指头大的殷红珠子,灵韵流动,显然是上品法器,此外别无装饰。令众人失神的是她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袍,非丝非罗非麻,无风自飘;唯有衣领和腰带上用嫩绿、浅碧、深翠、暗绿等诸色丝线绣着繁复玄奥的符纹,定睛看竟然隐隐流转不定,变幻莫测,犹如昭节烂漫万物化生,草木蓊蔚气象万千……神衣!众人心中轰然一响,闪过这两个字。

女子美目流盼,对男子说:“咦,那孩子怎么是个凡人?”

山羊胡子一瞥之下,竟然看不出对方修为境界,心底大骇,他一向负责宗门外围事物,走南闯北历练丰富,不是个莽撞的人,见对方好奇,慌忙拱手道:“前辈,我等奉宗门之名,带这个孩子回去,望前辈放行!”

男子微笑道,“你一个筑基二期的带这么多人围杀几个炼气八九期的小辈就为了这个凡人孩子么?”

山羊胡子尴尬未答,领头青衣人向男子单膝下跪施礼:“晚辈盘龙谷洛丹峰见过前辈!”他浑身是伤,心脉已断,略一松懈,连话都说不出第二句来。男子点点头:“土性单灵根!可惜了!”

突然他身后的孩子奔向青年男女,哭喊“神仙大哥哥救命呀!”他涕泪纵横,满身尘泥污血,却并未受伤,伸臂扑向那个女子,小手攥住女子的裙角,又喊“仙女姐姐救命呀!仙女姐姐这么美,一定是个好人,快救救我哥哥!呜呜呜…”

只要是女人,无论凡仙妖神莫不乐意被人称颂年轻美貌,那女子自然也不例外,闻言大悦,一伸玉掌就将孩子拂在身后,和男子说:“雍哥,这事怕是有些古怪,得好好拷问那个老头。”

那个叫雍哥的男子一伸手就攥住了男童手腕,面露讶色:”真的是个凡人……不对!”男童没有灵根,完全不能修炼,是凡体无疑,但是脉象奇异而宏大,仿佛有千万条怒龙被神索紧紧缚住,咆哮挣扎麟甲翕张,似有裂天灭世之威,气息着实可怖;但男童皮肤光洁,毫无异状,又令人难解。

男子和蔼地面对山羊胡子说:“在下灵犀宗宗主李雍。这孩子我要带走。”山羊胡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灵犀宗的名号他也略有所闻,是龙渊大陆极北之地的大宗,与大楚国相距十万多里,中间隔着幽籍恶地,这对男女闲庭信步般地穿行到此地,实在不是他能够比拼的存在。山羊胡眼中闪现绝望之色,大呼”动手“,登时诸般法器凌空,呼啸而至,同时准备捏碎遁符逃离。白衫女子微微一笑,抽下玉簪注入灵力,往虚空一抛,登时化为一只碧绿的凤凰,口中红光大盛,红光外围还有一圈诡异的绿色荧光。红光将十几号黑衣人困住。山羊胡只哀嚎了一声“诛仙赤”,便和其他黑衣人一样急剧缩小,如同被抛入三昧真火炼制的丹炉,几息后就滚成十几粒大小不一的黑色珠子,噼啪作响,崩为灰烬;令男童极度惊骇的是他的五个堂兄和师兄在绿色荧光附近,突然全身精气流逝,化为黄色砂粒状,随风陨灭,好像海边沙土堆砌的人像,被狂风巨浪瞬间击溃。

男童心如刀割,大放悲声。

他只哭了数声,便止泣哀求李雍去盘龙谷救他父母。他磕磕巴巴地述说了昨晚突然遭到近百名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的攻击的事,他还没明白这事的前因后果,只知道他们见人就杀,都是冲他来的;他的父母替他挡住了几个最狠厉的,突然打开了一个子母阵,把他和两个堂兄和三个师兄抛了出来。但是他们没逃多久就被山羊胡子他们追上。……李雍略一沉吟,有了计较,盘龙谷并不远,他觉得去看看无妨。

男童说:我叫洛青崖。李雍笑着一点头:“好名字。”男童突然感觉凌空飞起,风声大作,刮得脸生痛,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们就到了盘龙谷。

盘龙谷的防护大阵已被强行打开,但并没有溃散,只是东南角出现了一个破口。李雍颇为意外地说:“云妹你看,这大阵真是不寻常!”女子也很惊异,在他们眼中,南部灵气稀薄,历来是蛮荒之地,修真的水平也很低,但这个大阵的格局却很神异,不像这类小宗派的手笔。

进入谷中,遍地血腥,断肢残尸脑浆随处可见;房舍均已倒塌,有几处甚至碎成齑粉,可以想见当时打斗的惨烈。洛青崖满面凄惶,四下寻觅,终于在一段残垣下找到了自己的母亲,断了一臂,头颅也被劈去小半部分,看上去已经气绝多时。洛青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心胆俱裂,发疯一样地摇动她冰凉的尸体:“娘亲!娘亲!你不能死啊娘亲!……”

李雍放出神识感受了一下,谷中已经毫无生机波动的痕迹。他微一皱眉,挥掌让青崖母亲的尸身微微坐起,然后手掌抵在她后背,输入魂力,在洛青崖震惊的注视中两三息后她就睁开了眼睛,神色迷惘,叫云妹的女子对她说,“大姐,我们途中遇到你的孩子,救了他。你能否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洛青崖母亲微微点头致谢,用低弱的声音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只知道他们想劫走孩子……十年前,我生下一个男孩,叫洛青崖,分娩当晚,突然谷中电闪雷鸣,无数紫色和金色的雷电劈开了防护光幕,一声开天裂地的霹雳后所有人失去了意识。我和青崖的父亲同时醒来,看到一个穿白色宫装的冷峻女子站在我们面前,告诉我们她是龙女,被天神追杀,受了重伤不得已要把孩子寄养我处,换走我的孩子青崖,十六年后再互换……我们自然万分不舍,苦苦哀求,坦言修行低微,难以保得龙子周全……但是龙女大怒,挥掌将我们的纯金熏炉齐齐斩去半边,说,少废话!这事若有一字泄露,我就杀你们满门!若我的孩子有不测,我就把你们的孩子慢慢碾成粉末!……”

她喘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无限恐惧。李雍夫妇大为意外,眼前的凡人小孩是龙女之子,这实在匪夷所思。李雍继续注入魂力,让她把话说完,”她用了三天时间给我们重新布置了防护大阵,给我们留下了几十万上品晶石和修炼心法玉碟。但是她告诉我们,她的孩子不能修炼,也不允许我们让他修炼;八年后她会回来察看,但是今年已经第十年了,她始终没有回来过。她虽然受了伤,脸色惨白,但是很可怕,浑身的气息都可以杀人。在她走后,谷中的人才慢慢苏醒,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直在想,她是否早已伤重不治,陨灭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到底在哪里?”

她的血肉模糊的近乎狰狞的残脸转向惊魂不定泪眼模糊的男童,眼中没有慈爱和怜惜,只有伤痛,惶恐,哀求:“孩子,你要活着,等你见到了你的娘亲,求你告诉她,我们尽力了,实在……没有办法,对不起…请你娘亲念在我们这十年对你的尽心照顾,善待我的孩子……他叫洛青崖,你娘亲没有给你取名字……”

李雍叹了口气,松开手掌。洛青崖的母亲登时气息全无。

第二张 方形龙蛋

李雍夫妇带着男童飞出盘龙谷,在空中看了这个破损的大阵,觉得无力修复,李雍双手翻飞打了几个复杂的手印,喝了一声“起”,盘龙谷之外的一座小山就像被无形巨手凌空抓起,轰然一声,堵在大阵的东南角破口处。男童含泪拜了三拜,女子摸了摸他的头发淡声道:“走吧”。

李雍一挥衣袖,头顶突然金光狂闪,一条十多丈长的明黄色巨龙盘飞在他们头顶,罡风飒然,云霞涌动,麟爪闪动着万点金光,明灭不定,虽然只有十多丈长,气势却犹如星河璀璨,神晖凛冽不可逼视。男童完全惊呆了,他只在书本上见识过龙这种神物,从未想到会真的看到一条活龙,而且是坐骑的模样,这超越了他的理解和想象,因为传说龙族不可驯化,绝不会认主,是最高傲强横的种族,已经在龙渊大陆绝迹数千年了。李雍一拂手,男童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光罩,他被罩住之后,感觉进入一个白蒙蒙的空间,混沌不分,无天无地,耳边听见李雍说:“你是凡人,不能御龙飞行,否则会被空间撕碎。到了之后我会放你下来。”

男孩惶恐地答:“谢谢李宗主。”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李雍说“到了”,他眼前一花,脚下就站实了,那条金龙依旧倏忽不见。李雍又打了几个手印,打开了防护大阵,眼前就突然不再雾气茫茫,而是几十座山峰巍然耸立,云出奇岫,仙气飘渺。山上的崖壁都是暗青色的,隐隐生光;每座山的峰顶都被齐齐削去,盖着宫殿般的房屋,墙石都是青黑色,似乎取自山上石材,所以几乎和山体浑然不分,若非屋瓦用乳白色的灵石磨制,在阳光下闪着七色灵光,还不容易分辨这些是宫殿。

男童第一个念头就是“好阔气”,然后就眼前一黑,不知是受惊过度还是饿累之极,就此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天地茫茫,空阔无边,到处是五颜六色的河流,纵横八荒;无星无月,无风无雨,无花无草,无人迹无鸟兽,只有色彩缤纷的河流奔腾翻涌,蕴育着无尽的力量;每一条河流的河水都不相同,白者如雪练,绿者如春葱,红者如红宝石般鲜红,蓝者如蓝水晶般宝蓝,紫者就是纯青莲紫…绝无混杂雷同,壮丽而可怖。他感觉自己小小的身体踟蹰在荒原之上,河流之间,蓦然抬头,天际静静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土黄色星球,被大地挡去了一小半。这星球散发这令他既亲切又悸动的气息,仿佛和他生来有关,封印着无限的洪荒之力…突然他觉得有股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脸上,还有点潮乎乎,一睁眼,竟然是个粉妆玉琢似的小男孩,正凑近自己,伸着粉红的小舌头舔着自己的脸。

“你在…干吗?”他迷惘地问。

那孩子咧开鲜红的小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叫龙宝。你脸上的味道很好闻。”

男孩打量对方,身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着一双灵动无比的大圆眼睛,明净的额头上方两侧各长着一枝鹅黄色的小角,像一种可爱的半透明的糖果,没有一点狰狞凶猛的意味。男孩大吃一惊:“你是…龙?”

“是我带你回来的。“龙宝点点头。

“我叫洛青崖。”男孩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另一个男孩的名字。他无名无姓,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能往何处去;更糟的是他还是个废材凡人,而且从小患有可怕的头风病,发作起来每次都几乎活活要了小命。短短人生数十载,恐怕连父母都没找到就挂了;养父母惨死,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也没有能力去想想报仇……悲从中来,他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龙宝挨近他的脸,伸出一根食指蘸了他的一颗泪珠放进嘴里,然后闭上毛乎乎的大眼睛品味了一下,男孩被他的举动所惊,愣住了。龙宝睁开眼睛,安慰他:“你的事我都在李老雍的袖子里听到了。你不用难过,没有灵根不等于凡人,我们龙族就没有灵根,妖族和魔族也没有,神族更没有啦。再说你妈是龙女,你怎么会是凡人呢?也许你爸爸也是龙。……你的眼泪的味道都不是凡人。”

“那我怎么没有角”

“也不是所有的龙都有角,螭龙就没有哇……当然你不像螭龙,她们都是哼哼唧唧的傻叉…”

龙是有记忆传承的,活过五百年才能化形,但是他们一出生就是五阶神龙,相当于人族的金丹期大圆满…这些男孩都知道。因为不能修炼,兼之恶疾缠身,所以从小拼命读书,想搞清楚自己不能修炼的原因,同时也想寻找治好自己头痛的药方和医术。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还真有别于凡人。谷中的弟子外出历练,也都会给他带些书回来,凡间的线装书都有,可以说他小小的身体就像一个移动的压缩版的藏书阁……但是所有这些都没有什么卵用。

他发现他睡在一间四方小室中,四壁都是暗青色的山石所砌,不知用什么打磨得极其光滑。房顶中间镶着一颗蛋青色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无窗,却觉得室内气息清新,连他这个凡人都觉得灵气浓郁,只遗憾自己不能利用。屋里一床一桌一蒲团而已。龙宝告诉他,这是龙宝的屋子,整座山就他单独住;这山底下其实是个活火山山口,山腹都被掏空,李雍平时就在下面炼丹,所以不允许宗内其他弟子涉足此地。李雍的大手笔把男孩吓了一大跳,但是龙宝说,”火山口的封印不是他干的,老李还没有这个本事……这是灵犀宗的开山老祖奶奶冷灵犀做的。冷灵犀是龙渊大陆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修真者,十六岁就结金丹,一万年来没人破过这个记录。”

”后来呢?“

“后来自然破碎虚空,不知去哪里永生了…不过都说她生性不耐琐碎,不喜欢传道授业,最厌恶俗务,所以她的弟子都没有她那么高明,渐渐的她的功法就十不存一了。就算这样,在整个大陆千万个修真门派里,灵犀宗还是中等偏下的,大概也算三流宗派吧,两三千个弟子。”

“李宗主很能打吧?”

“那倒不是。一般般吧,他肯定打不过我,不过他很会炼丹,是个圣级炼丹师,整个大陆他这等级的也就两个吧,还有一个是仙药门的陈行邈,不过老陈失踪很久了,宗门里的本命玉牌倒是没有碎,估计还没死,在哪里鬼混也不一定,所以就剩下李老雍了。你想想,他有多红!他最阔了,但却是个小气鬼。”龙宝轻蔑地一撇小嘴。

男孩敬慕地吧嗒着嘴唇。圣级炼丹师,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

龙宝又说:“你躺了一个月,李老雍来看过你五次了,每次都给你把脉。不过,他好像没寻思出什么来。他给你喂过辟谷丹,所以你至少两个月不会觉得饿了。”虽然李雍是一宗之主,也是龙宝的半个主人,但龙宝对他殊无敬意,总是称他“李老雍”或者“老李”。

男孩觉得龙宝这五百多年一定寂寞坏了,所以等他一睁眼小嘴皮子就一刻不停地说话,他欣慰地想,他可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能到灵犀宗里,还能遇到龙宝。

“我还没有名字呢。”他惆怅地低声说。

“我姓龙,你也姓龙好不好?”龙宝忽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你妈是龙女,那你叫……龙女生?”

“额,可我是男生啊……”

“好吧,那要不要叫个霸气点的?龙霸天?龙顶天?龙…什么叉叉叉的?”

男孩觉得龙霸天这类名字像个恶棍,龙顶天也让他不自在,他想了想说,”龙…临,龙临怎么样?我经常梦见自己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就我一个人在走啊走,我真希望有一天,我爹我娘,会突然降临那个地方,和我在一起……”

龙宝笑了,他说,“你这名字好!我这名字是老李给我取的,他没学问…”

龙临感觉自己新生了,心情好了很多,问龙宝:”你是怎么跟着李老…宗主的?“

龙柏有点悻悻地答:”我也不怎么清楚,听说,我还是一枚蛋的时候,就被他捡回来了。他本来想把我炼成丹药的,但是炼来炼去,把我炼出来了……就这样。”

“他怎么捡到你的?”龙临心里一阵不忍。

“在神遗之地,一个神庙里。”

“神遗之地!”龙临惊叫起来。这地方他知道,传说是上古时神族与人族交战打碎的一块星球,星球破片慢慢坠落到龙渊大陆这个低位面大陆的上方附近,每二十年由于神力源衰退而“开启”一次,但是只限于金丹期以下的修真者进入,原因不明。里面凶险万端,修真者陨落在其中的十居八九。但凡能在里面呆足一年全身出来的,都会有难以想象的造化。盘龙谷在十年前也有人通过龙渊大试而进入神遗之地之地的弟子,但自从他出生,盘龙谷就基本与世隔绝,也没有人去参加比试了。回想起来,自然是龙女娘亲怕走漏风声,不允许谷中人抛头露面所致。龙临心里一阵伤感。

“为什么李宗主运气这么好,会捡到你的蛋?”

“因为其他人不认识啊,我的蛋是正方形的,就和一块砖一样砌在神庙的一个角落里,一直没人发现啦……”

第三章 一袭红绡断人肠

第三章一袭红绡断人肠

龙临能起床的时候,李雍却不再现身。龙宝告诉他,因为圣莲宗的候选圣女伊如缨来了,风闻是受了冥影族一个长老的暗算,魂台开裂,受了极重的伤,前来求药的;龙宝说她带来了李雍无法拒绝的东西:两枚冰魄莲蕊,一枚让李雍给自己炼制九转灵幻丹,另一枚就送给了李雍。龙临读过所有的灵草书,知道冰魄莲蕊对修真之人的珍贵,绝对是可遇不可求的顶级灵草,是炼制九转灵幻丹的主药,能愈合伤损的魂台,温养心脉,提升修为;魂台破碎的修真者,只要能用寄生紫蒿护住一缕神念,两百年内服用此丹,都有可能复活。其他辅药虽然也极其珍稀,但不像冰魄莲蕊这样不可替代,并且只有斩情海之中的冰川极阴之地才有可能生长,周边环境险恶诡异无比,即便能够采摘,也是遇风即逝,逢雨而化…“圣莲宗真大方。”龙宝羡慕地感叹,“李老雍发大了,云水曦有救了。”

“云水曦是谁啊?“

“李老雍的老婆啊,你不是和她一起回来的吗?”

“她怎么了?不是好好的吗?”

“哼,好什么,她死了一百多年了。”

“啊…”

“她穿的那件神衣看到了吗?叫万物生,是李老雍花了据说很要命的代价,借来的,能让她看起来和活的一样,其实就是一缕神魂。”

“向谁借的?谁把她…杀了?”

“不知道。搞不清楚。”龙宝好像对那些事并不好奇,只兴奋李雍至少两个月离不了炼丹炉,可以和龙临漫山遍野撒欢去了,”我带你去玩水,在西边那座山的山顶上,那水很特别,说不定能治好你的病呢。宗门里只有立了大功的弟子才可以去洗一次澡,叫混天池。”

不容龙临有什么异议,他就把龙临背在身上轻轻一蹬小腿,就飘飞起来。龙临虽然已经十岁,但是身形瘦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对龙宝来说简直比一片树叶还轻。

龙宝腾空飞起,像一片轻云一样向西边那座山飘去,他的颈项上有个项圈,项圈下挂着一枚六边形的暗红色的牌子,非金非玉,他说这是血角神犀的犀角所制,可以打开整个宗门各处的禁制,除了李雍的炼丹房。靠近那座山的山腰时,犀角牌突然一亮,禁制就开了,露出一条山道,原来阵眼就在山腰。

“跟我来。“龙宝噔噔噔地迈开两条小短腿飞奔上山,龙临努力跟着,还是差了一截。

突然听到一个清锐的女音大声尖叫,夹杂这龙宝奶声奶气的惨叫声。龙临狂奔了十几步,看到龙宝抬起一支雪藕似的小胳膊挡住眼睛,尖叫”我什么都没看没看见没看见…”

灵气氛氲的池水边竟然站着一个全裸的女修!龙临还没有完全看清那个雪白身躯的概貌,那女修已经飞快地一侧身飘起,从后方池边的碧绦针柳上挥指勾下一袭大红的绡衫,透明红绡飞起的瞬间仿佛覆盖了山顶上的整片蓝天,染红了龙临的双眼: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

也就是一息,那件红衫就完全裹住了那个羊脂玉般莹洁生辉的身体,并且瞬间捂得严严实实,毫不透漏,倒似凭空增加了好多层。她一弹玉指禁锢住了倒霉的龙宝,龙宝发觉自己就像陷入了极其粘稠的沼泽地,费劲力气也挣扎不出,大眼睛不禁露出少有的惊恐。女修“咦”了一声,伸手揪住了他的一支小龙角:“你是龙,还是龙角马?”

“龙角马。”龙宝按照李雍一贯的严厉吩咐答,一边暗自运转灵力试图给她一个满脸花。

“小小年纪就会偷看大人洗澡,长大了还不成大色鬼?信不信我把你这对大眼珠子抠出来,喂给我的白玉老虎吃?”女修波光潋滟的水杏眼凶光大盛,狠声喝问,还狠狠地抽了龙宝几个巴掌,龙柏粉团似的小脸登时肿了起来,“说,看到什么了?”

“我我我…我不小心看到了您的…屁股。”龙宝结结巴巴地说。

“好看吗?“女修似笑非笑。

“不不不…不,不…好看!”

女修柳眉一竖,似乎立即要痛下杀手的样子。龙临惊慌失措,决定故计重施,奔上前大喊“仙女姐姐,你这么美,一定是…”

一句话没说完,感觉后颈一阵凉痛,已经被人小狗似的拎住颈皮提了起来,然后一阵腾云驾雾,扑通一声,抛进了混天池。

经验主义害死人。

龙临略识水性,但是这个池水绝非一般的水,简直就是半锅沸腾的钢汁和半锅气彻骨的玄冰水的组合,而且互不干扰渗透,像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在转动,他一入水就和一块石头一样翻滚着往深不见底的池水中沉坠。酷热和奇寒混揉成充满恶意的重压和撕扯,几乎把他擀成面条又摊成薄饼,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碾成了肉泥,忽而滚烫忽而苦寒,比他头痛病大犯时还痛苦十万倍,心里飘过一个声音“难道我就这么死了…”

所有的灵魂感受都被池水细致入微地放大了十万倍,热,冷,痛,酸,麻,胀…像无数疯狂的恶魔啸聚在一片他熟悉的荒原上,在每一条河流中嘶吼击打鲸吞狂饮。河流改道,泛滥,扭曲,汇聚,干涸…红变白,黄变绿,黑变紫…五行异化,阴阳离析。

他的听力范围突然变得极其辽远,清清楚楚地听到龙宝在岸上的尖叫:”他是李老雍的私生子!是老李的心肝宝贝!女人!你死定了!老李会把你撕成一百零八片的!他会的!呜呜呜

突然轰的一声,他的眉心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来,一股暖流迅速地冲遍全身,把他支离破碎的意识聚拢了起来。他试图向上浮游的时候,眼前红光一闪,一条红色的丝带矫若游龙地卷住他的一条腿,飞快地将他提出水面,啪唧一声,重重地拍在地上,好比一条被菜刀拍在砧板上的鱼,痛得粉身碎骨一般。

显然女修担心他会被淹死,惹怒李雍,才把他扯上来的。她疑惑地打量了龙临了一下,说:“长得倒俊,可惜了一副好皮囊…”然后一声嗤笑,“李宗主在外面偷偷生了一个凡人么?”

龙临艰难地从地上坐起,看到满面泪水吓傻了的龙宝,心里的愤怒简直和火山岩浆一样翻涌,这个发如墨玉、肤如凝脂、莲脸生晕的美人是个十足的恶魔,视人命如草芥,就为他人无意撞见她的裸背就痛下杀手,他感觉自己的被她这么重重一拍,连肠子都拍断了,断成了无数截,痛如碎刀凌迟。

“你个死泼妇,臭老太婆,你不得好死,早晚死无全尸,连爹带娘被人剁成肉饼,就剩下大p股…”他语无伦次地大骂起来。

女修脸笼寒霜,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但是龙宝的话显然使她半信半疑,心存顾虑。一咬牙说:“两个小贼,且留你们两条小命!我伊如缨还没有这么被人辱骂过呢,等我伤好了,非好好炮制你们不可!”

第四章 候选圣女

伊如缨撤开龙宝的禁锢,但也不打算马上放他们走,以免这两个毛孩子到李雍面前下她的蛆,搞得李雍道心不稳…她起了个炎日诀把头发和衣服烘干,从一个莲花状手串里取出一把白玉梳子,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慢慢梳起了头发,冷眼打量这对孩子。

龙宝小心地和龙临挪到一起,伸出小胳膊揽住龙临。这个受伤的候选圣女太厉害,他有些害怕。龙临的身体似乎出现了异状,全身每一丝肌肉都在抽搐颤抖,寒热不定;小脸好像石化了一般毫无生气,偶尔紧闭的唇角剧烈地抽动一下,显然在忍受极大的痛苦。龙宝听见他的骨骼发出卡卡嚓嚓的声音,仿佛封冻的冰河在寸寸坼裂,冰面之下无数怪鱼水妖在蠢动挣扎,坚冰铁鳞的撞击、切削、研磨声铿锵四起,令人恐惧牙酸。

伊如缨惊疑地圆睁杏眼:“怎么回事?渡劫?破境?…”龙临还是一声不出,他没法出声,因为他的头疼病同时犯了,感觉有一双无形大手,把他全身的经脉搅在一起,拧成一股大绳,然后用神力一崩,彻底破碎,柳絮般弥漫了整个世界;他的口鼻耳朵都冒出玉色的烟雾,在空中幻化成一条一条神龙般的虚影,很快就溃散开来…耳边模糊有龙宝的焦急的喊叫声和女修的“别动他”的呵斥,他不自禁地抬手捂住额头,瘦弱的小身体时而蜷曲如虾时而被绷成弓弦,在满是青石的地面翻滚不已。令龙宝和伊如缨震惊的是,他衣衫尽碎,却始终没有一点外伤,哪怕是轻微划伤。“到底是李宗主的孩子。”伊如缨困惑自语。炼体到一定境界的确可以受伤自愈,断肢再生。但是这样疯狂磕碰后不见丝毫损伤的皮肤,超越了伊如缨的认知。她沉思片刻,盘坐下来打出几个莲花手印,眉心一亮,虚空上出现一个淡红色的三层莲台,发出圣洁的银辉,流水般倾泻下来,覆盖了龙临的小身躯。龙宝注视莲台,发现上面已经有一条黑色裂痕,从上到下贯穿整个莲台,看上去她受的伤着实不轻…莲台的光华缓缓转成一个漩涡,漩涡下端化成白色光斑,光斑星星点点排成一线,注入龙临的眉心,龙临不断痉挛的身体终于缓缓平复下来。龙宝由衷地说:“圣女姐姐,你真的太厉害了。”伊如缨并非掌教圣女,但没有一天不是心心念念地想荣登此位,听到龙宝提前提拔了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适意,不禁嫣然一笑,直如奇花初胎,明珠生晕,十分动人。

看到龙临依旧昏迷不醒,她有几分怜悯地说:“这孩子的娘亲也算苦命人了,大瀛洲的云家岂是好惹的?当年云水曦被人暗算陨落,她二哥云水寒一夜之间就灭了天阵宗的七个附庸门派,要不是天阵宗联合另外几个大宗的大能来挡灾,还不知要闹腾到什么田地!”

看到龙宝鼓着腮帮,无动于衷,她忍不住八卦心大起:“嘿,小屁孩,和我说说,你这个小哥哥的娘亲是谁呀?长得美不美?”

龙宝张了张小嘴没吭声,她又笑着说:“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多半是个小宗派的野丫头,长得嘛…自然见不得人;男人嚒,”她轻蔑地冷笑一声,“总是狗改不了吃shi。这一百多年大家都称颂老李情深义重,为了给道侣治病,差点搭上命,修为也顾不上,到现在才元婴二期,原来他还真没闲着,嘁!”龙宝天性喜欢说话,听她说的乱七八糟,忍不住驳她:“龙临妈妈肯定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才不会爱上李老雍呢!”

“肯定!你见过啦,凭什么肯定?”伊如缨有点作酸地反问。

“他长得好!李老雍哪有这么好看?”伊如缨不语,看了看慢慢睁开双目的龙临,暗暗点头,心道:真是骨秀神清!心中不免想象了一下龙临生母的模样,暗起比较之心。

龙宝对女人美不美的话题毫无兴趣,他只想知道龙临能不能修炼,他忍不住问伊如缨:“圣女姐姐,你说龙临为什么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呢?”

“是啊,为什么是个凡人?”没想到伊如缨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和龙临那双秋水为神的眼睛对视了一下,思忖片刻说,“我感觉他未必是没有灵根,而是外人无法看透和感测,他的皮肤也很奇怪,绝对不是凡人所能有的。他方才发病的时候,我都无法近身,好像有股可怖的洪荒气息,不对,不止一股,好像是…两股!有没有可能他有什么特殊的力量被封印在体内无法梳理和遏制?”

她摇摇头,又觉得这个想法有问题。想到李雍若能替自己炼制出九转灵幻丹,不但可愈合受伤的魂台,还大有可能松动瓶颈,再进一步,到那时,且看林若绾那个贱婢如何与自己争高下?…一念及此,就心头火热,觉得此时修为大减,若外出游荡,搞不好就有被人杀身夺宝之险,不如干脆在灵犀宗坐等,琢磨这孩子的诡奇之处,打发打发时光。

龙宝扶着龙临慢慢坐起,伊如缨忽然觉得他长大了一些,原本就是七八岁的样子,眼前却是十岁的身形了。龙临的神色也并不如何委顿,看着她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一大二小,开始坐成一圈和平共处。

伊如缨听了龙临诉说他那谜团重重的身世后,也目露讶色,瞪了一眼龙宝后,长久地一言不发。龙宝并不介意,笑嘻嘻地问:“圣女姐姐,你有没有办法把他的脑袋治好?他老是犯头疼。”伊如缨神色不太自然地答:“李宗主都治不好的病,我自然也治不好。我宗开创之初,曾以医术闻名;开山老祖封归藏就以医入道,不过之后无此天赋绝高之人,医术一道,也就式微了。”她想起林若绾,这个事事与她比肩的师妹,只有医术上比她精通得多,宗里不少长老更倾向于让她接任掌教圣女一职,那个老肥猪诸引长老甚至说什么“缨儿虽然心气高强肯做事,但性格儿偏于躁烈些,不免少些贞静”,她心目里顶顶“贞静”的,自然是她的徒孙林若绾了…伊如缨咬牙切齿地想。此番为抵御冥影族侵犯,她魂台受损,师父为救她破了死关出来,拼着不再突破、仙寿将尽之险,为她寻觅到了这两枚冰魄莲蕊,宗门中还说三道四,颇有肉痛责备之意,甚至任由她只身前来求药,连个护送的都不曾分派…凉薄若此,她的道心不免蒙上暗影,有几分心灰意冷了。她修为奇高,离化神境也不过半步之遥,见识当然不凡,沉吟着说:“凡人若有仙缘,每月服用一枚洗髓丹,也不是不可以修炼;只是进境极缓,难有大成,不过多活个几十年,终生苦修了无意趣…你若执意修真,我倒能助你入门,能有多大造化就看自己了。”见龙临大喜点头,她从储物手串中拿出一张玉碟,双掌合十将它合在掌心用灵力催动片刻,手掌拱起如莲苞状,只见无黄色数字符流淌而出,明明灭灭,如同许多在金色河流里俏皮眨眼的小眼睛,慢慢流入龙临的眉心。

伊如缨说:“这功法我无意得之,深感心法玄妙,但我是火属性单灵根,与之不相宜,不如让你一试;你若不愿研习,此功法印记十日后自然消泯,无有后患,不必担心。”

见龙临大喜欲跪拜,她一伸手将他止住了:”不必叩拜。你我并无师徒之份。来日你若有机缘,记得姐姐便好。”说着抿嘴一笑。龙宝也很开心,仰脸对她说:“圣女姐姐,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好不好?你知道了可千万别告诉其他人,不然他们会拼了老命跑过来捉我去剥皮抽筋吃肉肉。”伊如缨诧异地笑了,觉得龙宝纯属胡扯:”你告诉我,我定当保守秘密。”

“我不是龙角马,我是龙!”

“啊“

第五章 仙道微茫信难求

龙临一回到龙宝的屋子就喊:“我要修炼,我要参加龙渊大试!我要去神遗之地,我要找到娘亲!…”他飞快地在龙宝简陋的青石大床上盘起腿,开始入定。龙宝说:”你试试看管不管用,我就在这里看着。“然后他坐在蒲团上,睡着了。龙族只要入睡即可吸纳灵气,无需和人族修炼那般艰难辛苦,且时时有入魔断脉的性命之忧。也只有龙宝,一开始就没有认定他只是一个凡人。龙临从小在盘龙谷与世隔绝,谷中上下早就确认他是如假包换、不折不扣的废材,不但无法修炼,还有药石罔效的头疼病,一个月总要发作个七八次。宗门内的兄弟和弟子的修炼所用大部分消耗在为他延医问药上,私下不免怨恨重重。虽然很少有人敢当面奚落他,但是他心里的不安和痛苦却是与日俱增…

没想到没过多久,龙临就叹了口气。龙宝睁开大眼:”怎么?不行?“

龙临叹道:”这书居然是西夏文字!我以前在一本来自地球的书上见过,不过也是后人揣摩。这里面的字我只认识一小半!“

“我去抓个地球人问问不就行了?”

龙临苦笑道:“没用的,西夏这各种族灭绝已久,文字湮灭,就算是地球人也未必有两三个人认识,何况那个星球和我们隔着几个位面呢…”

”妈的,那个老女人真坏!“龙宝想到挨了一顿胖揍居然只得到一本废书,大怒,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用什么法子让老李炼不成丹,让那女人修为跌落,再去和她好好打一架。

龙临不甘心地说,”算了,我再看看。“

他再次入静,发现这本书虽然不明其意,但还有绘图说明。从那些经脉行走聚气的描绘上,显然不是凡间的内功法门。其中第一幅就是一幅复杂的运气图,图画上方画着一只超大的眼睛。龙临想到,这是不是练习内视法的功法?他小心地按照图画上的指示运行意念,数十个大循环之后,突然”轰“地一声微响,他好像再次跌入那个熟悉的梦境之中!长河大川纵横在平原之上峡谷之间,壮丽胜昔,比以前更深阔了许多,水流也不似之前那么暴戾湍急扭曲不定,变得平稳好些;一抬头看见那颗土黄色的星球依旧还在,只是那层远古沧桑之气似乎单薄了点,像一颗巨大无比的丹药,有了一层淡淡灵辉。那灵辉辽远而庄严,仿佛可以泽被万物,同时又有无上威严,让人不自觉地想膜拜景仰。

这是梦境,还是我到了自己身体里面?他迷惘地想,后面的念头令他突生狂喜,如果这是他的身体,就说明他其实并非凡体,应该也可以修炼!

一个月时间飞快地流逝,龙临把书里的筋络图都已经修习了一遍,感觉全身异力澎湃,绵绵无尽,连龙宝都感受到了他散发的惊人气息;虽然偶有剧痛不适,但对这个从小恶疾缠身饱受折磨的少年来说也不是什么事。但是他和寻常炼气功成不同的是,他的皮肤并没有腥臭的浊恶杂质排出,只是内急上了几次茅厕,排出了一大堆难以置信的恶臭之物。他的头疼病居然也没再次发作。龙宝对此的评价是:”你是个天才,肯定的。”

某日,山外喧哗声大起,一个他们都忘不了清亮女音气急败坏地叫骂:“两炉都是废丹!你骗三岁小孩啊,李雍!废丹呢,给本圣女瞧瞧!”

他们立即瞧瞧到门边张望,只见伊如缨俏立虚空,满面狂怒,一手持一把半月形极品灵器冰莲斩,一手指着下方,那张艳丽无比的脸蛋几乎有点狰狞了。李雍从山角莫处徐徐上行,也飘立空中,满脸歉意地拱手说道:“前辈息怒!晚辈从未炼制过九转灵幻丹,并无把握炼制成功,也知所用极其珍贵,曾百般推拒,是前辈答允无论成功与否绝不追究见责,晚辈才勉为其难,按前辈所赐的丹方冒险一试,所用珍稀辅药也是尽出于本宗…”

“放屁!”伊如缨急怒攻心,差点从云头栽下去,“你可知我的冰魄莲蕊如何得来?没有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信不信我今日就灭你一宗良贱!”

“道友好大脾气!“突然一声长笑,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一头血角神犀上破空飞至。此人肤色微黑,长方脸,一袭青袍,似乎比李雍还年轻。修真之人的容貌往往固定在结丹之时,除非用回春丹驻颜改貌,否则一看容貌便知一个大能的修真天赋。此男子似乎只有二十出头,可见结丹之早。虽然只是孤身一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浩烈之势,端的威压逼人!

“云水寒!”伊如缨大吃一惊。传言此人已经突破到化神境,此时一照面,已经看不出对方深浅,足见传言不虚。

云水寒在血角神犀上对她遥遥拱手道:“道友息怒,我大瀛洲云家与圣莲宗历来交好,可否给我一个薄面,就此罢手,容李老弟另觅天材地宝为道友炼制疗伤圣药?这十万上品灵石,权作赔偿,望道友笑纳!”说着将一枚储物戒掷给了伊如缨。

“哇,他可真有钱!”龙宝咋舌。

伊如缨冷冷不语,十万上品灵石固然不少,但效用远不及九转灵幻丹,只能通过汲取灵力徐徐修炼,能否愈伤还不可知,且耗时漫长;修真世界拳头说话,有理没理都是打了再说,但她深知此时就算她师父亲来也讨不了好去,何况她受伤后境界大跌,单一个李雍也未必是对手。此恨只能暂且嚼烂咽下了。

她正想御风离去,李雍却又高声喊道:“前辈且慢!前辈在我混天池沐浴,将我池中灵力抽取十之八九,几近枯竭,使我宗门修炼密地毁于一旦,此账又该如何算”

伊如缨勃然大怒,指着他骂:”李老雍,本圣女还真没想到你一宗之长还能无耻到这个田地!我何曾抽走你那个破池子的狗屁灵力?你有那份好心,会让我去抽?…老的无耻,小的也是天生地长的流氓…你放心,这笔账,我们会有好好计算的时候!“一语未尽,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一瓣淡红莲瓣中,倏忽不见。

“额,抽光了灵气?她的屁屁有那么厉害?“龙宝都吓得在门后一缩身子,龙临也沮丧地想,这个仙女姐姐还是没有原谅他们啊。

李雍向云水寒拱手致谢,云水寒微微含笑,对李雍点头道:”李老弟对舍妹一片深情,愚兄记下了!日后若有难处,还请开口。”言毕青光一闪,他和那头神犀都不见了。

龙临心里一激灵,悄声对龙宝说:“李老雍肯定没有炼坏丹药,而是给云水曦吃了!不然云水寒干吗要这么破费啊?”

龙宝忧心忡忡地说:“可是那个泼妇会干死李老雍的…”修真界打打杀杀的事他见得比龙临多太多了,不过出乎龙临意料,龙宝又说,”不过干死李老雍没什么不好,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龙临说,“他对云水曦不是很好吗?对了,云水曦是怎么受伤的?她哥哥那么强,谁敢杀她啊?”

“这事我真不知道,”龙宝说,“大家都说是天阵宗的人从背后袭杀了她。反正是抢地盘嘛,天阵宗想要我们这里的混天池,一直在蚕食灵犀宗的地盘。他们的阵法师很多很厉害,灵犀宗只有云水曦是阵法师,所以一向只有挨打的份。不过云水曦出事后,云水寒灭了天阵宗的七八个附庸小派,杀了几十个最有潜力的弟子,所以天阵宗也算后继无人,最后还赔了十条灵石矿脉,几百年都不一定能缓过来呢。你知道我们宗的瓦片都是灵石磨的吧?灵犀宗绝对是龙渊大陆最老财的宗门!老李胸无大志只喜欢炼丹,大家都说他一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不过,他炼的丹超好吃,好香…”龙宝口水直流地说。

第六章 穷人孩子

龙宝屋子有堵墙的墙砖有一块特别方大,镜子般光滑,有一天忽然一闪,李雍的脸浮现出来说:“龙宝,带青崖到见微峰去找施莲枝教习,以后跟着她学些入门的炼气心法。”

龙宝答应了。

去见微峰的路上,龙宝告诉龙临,施教习是个快四十的女人,炼气八层。她是土火木三灵根,修炼很晚也很困难,原先是一个普通农户家的长女,家境非常贫寒,劳作很辛苦;有一次给同母异父的弟弟喂饭不小心烫伤了弟弟的脖子,被继父打断了腿。后因不予医治,就瘸了。大约十七八岁时才遇到仙缘被见微峰峰主徐浩然带回宗门,因为毅力过人修炼刻苦常被徐浩然赞许,最近被宗门任命复责教习初进宗门的弟子这一块事务,俨然春风得意。

龙临满心不愿,他似乎并不缺灵力,只是不知如何疏导、整理、融合、炼化,这肯定不是一个炼气八层能够指导的。但也无可奈何,还容得他这么个没有灵根的凡人挑三拣四么?

到了见微峰一个不很宽敞的小厅里,施教习面含微笑站在桌前,手持一条黑色的牛尾鞭(龙宝路上介绍过,是个中阶法器,用牛尾草炼制而成,能把十丈远的山石打得粉碎,颇有威力。)龙临给她磕了个头,施教习矜持地示意:“罢了,起来吧。”然后和龙临互相打量了一番。她大约四十来岁,个子不高,有些健壮,小圆脸,眼珠微黄,吹火嘴,看上去倒不凶恶,见龙临默默无语,龙宝东张西望,心里大为恼怒,原以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龙临这个破落户子弟投奔过来,总会有些好处,没想到这对不懂事的毛孩子毫无表示。自从她负责初入门弟子教习这一块,下面的小门派谁不争相奉迎,暗中贿赂,希望她给自己的子弟最好最合适的心法,推荐到有前程的各大峰去修炼,而不是分派到积香厨劈柴做饭或者到灵药圃种地去。

她心中不爽,脸色依旧和悦,郑重地说道:“李宗主亲命,令我教你入门心法。听说你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以前可有过修炼?”

龙临恭敬地回复曾经尝试过很多次,但只要一运气修炼就腹如刀绞,很快就昏厥过去;久而久之也只好放弃了。

施莲枝点点头:“不可畏难!修真一途原本逆天而行,若无绝大毅力,岂可为之?想当年本教习出身农家,吃尽万般苦,正可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她扬起脸,滔滔不绝地说起她从出生起经受的种种磨难,父母如何不慈不公,幼弟如何混账可恶;进入宗门后如何努力上进发奋修炼,如何从鬼门关前一次一次地涉险滚过,宗门上下对她如何重视,附庸门派家族对她如何景仰尊重…足足说了两次时辰,才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灵茶,见龙宝一反常态木着小脸听着教诲,她满意地转向龙宝说:“龙宝,不是本教习说你,你虽然是龙角马妖,无需和人族一样辛苦修炼,但,妖,就是妖,还能在龙渊大陆翻了天不成?…你若不努力,将来如何为本宗争光?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李宗主固然疼你,但宗主难道不疼我等?宗主日理万机,顾不上你,一直放任你爬梁上树的,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龙宝大怒,心里骂道:“你才是龙角马妖,你们全家都是龙角马妖!你麻辣隔壁的…”

龙临不安地动了动有点麻木的脚趾,想说两句恭谨的话,不料施莲枝又拿起鞭子,谈起新入门的一批弟子的情况,其中有个角俞鸿达的男弟子,深得她欢心,她又用了一柱香的功夫,深情地描述对小俞的种种期待和愿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像他这样刻苦上进又懂事礼貌的孩子如果不能修成大道,那就没有天理了!”

最后,她含笑注视这对看上去有点冥顽不灵的孩子:“龙宝,龙…什么?哦,龙临是吗?你们是兄弟吧?两位兄弟对本教习今日所言,有何感想?”

龙临正欲开口,龙宝抢着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呗!”

施莲枝对龙宝的心得很不满,但也不能说什么。她根本不打算教授龙临任何东西,在她看来,教一个凡人修仙简直是个笑话,吃力不讨好,纯粹瞎耽误功夫。所以她打定主意,教训一通后胡乱给一张最低级的功法玉碟了事,“有什么不明白需要问本教习的吗?”她笑眯眯地问龙临。

龙临其实一直在踌躇,要不要询问自己最近修炼西夏文功法遇到的异象,他其实不想过早透露他其实也可以修炼的事,这对他参加宗门比试有好处,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他觉得施教习貌似并不是狠毒之人,就结结巴巴地说了他的梦境,隐去了关于伊如缨和他修习的部分。没想到施教习一听就笑弯腰:“你说你怀疑自己气海里有颗土黄色的星球?你一个凡人都有星球,本教习炼气八层,岂不是神界的紫微星都要滚下来,让本教习扛着了?”

施莲枝意兴勃发,又自吹自擂地一大通。最后才拿出一张玉碟,说明是初级入门心法,贴在龙临额头上,运起灵力输入。

龙临感受了一下,就是炼气聚气之法,和他的盘龙谷的基本功法大同小异,心里大为失望,但也不敢有所流露,恭谨地磕头告辞,龙宝在一边极度不耐烦地抠鼻子掏耳朵。等到施教习点头示意,立即拉起龙临一扭身就飞出小厅,一闪金光就不见了。施教习大为吃惊,这种跑路功夫,即便是金丹大圆满的徐浩峰峰主也办不到。

龙宝拉着龙临边飞边说:“死瘸子好不要脸,一个炼气八层吹了那么一上午,真特么吹死她了!…我带你吃饭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龙宝带他到了积香厨,龙临第一次吃到了灵犀宗的饭:一碗散发着异香的稻米饭,有淡淡的灵力,据龙宝说是宗门自己种的灵犀稻;两碟菜一荤一素。荤的是刚毛灵鼠肉,素的是卷心茵萝的茎叶,都是灵兽灵草,浓香扑鼻。龙宝用他的牌子在一个青石槽里刷了一下,给龙临买了一份,他自己却不吃,骂着一个肥胖的厨子:“又是刚毛灵鼠肉,天天刚毛灵鼠肉,还有比它灵气更逊的肉吗?一千年都不换换口味!老罗,你把饭钱都贪污到哪去了?”

那个叫老罗的厨子虽然躯体肥胖却毫无忠厚之态,立即破口大骂起来:“龙宝,你这小兔崽子满口嚼蛆的说什么哪?你带一个凡人来揩老子的油,老子都没说什么,给了双份的了,你还特么唧唧歪歪的,惹火老子揍你个兔崽子!凡人吃什么灵米?还不是瞎糟蹋粮食?”

龙宝气坏了,大声嚷嚷:“老罗,你个死胖子!我五百年难得来吃一顿饭,那钱还不是你贪污了?今天吃双份怎么了?又不是吃你娘的里脊肉,要你心疼!”

龙临慌忙拉住他,示意他不要打架。龙宝冲老罗做了个鬼脸,气哼哼地坐下了,罗胖子也知道龙宝是宗主的兽宠,深得疼爱,也不敢过份得罪,哼哼两声离开了。

等龙临把饭吃完,龙宝问他:“好吃么?”

龙临黯然答:“好吃。”

他确实没吃过这么好的饭,在盘龙谷,他都是单独吃饭,吃的也是寻常米饭菜蔬,从没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问题。现在想来,恐怕是养父母暗中担心他会汲取灵力,有意为之…想起养母幽若兰美丽的眼睛中总是含着淡淡愁色,凝望着他的时候,眼中也象隔着一层什么;还有堂兄丹峰,十七岁就炼气大圆满,真是天赋异禀,从没有嫌弃过龙临是个凡人,有空就带着自己玩,让自己骑在肩上,踩着飞剑嬉笑玩耍的情景放佛就在眼前。如果不是为了救护他,丹峰哥哥也不会早早陨落…他心里不禁一痛,眼中浮起薄薄的一层泪膜。

第七章 偷丹

龙临并没有研习施莲枝给的入门心法,倒是向龙宝学了腾纵、缩身、驱物、水火攻击等简单的武技。龙宝是个暴躁的小教习,解释也不清不楚,但是龙临浑身精气沸腾,简直永无止境一般,记忆力又惊人,多复杂的心诀都一遍就记住,所以都能很快掌握运用,不免新奇万分,整天整夜不知疲倦地研习,感觉只要及时消耗部分精气,他的头疼病就不会犯得那么凶狠。这个和疾病赛跑的男孩让一贯懒散的龙宝扛不住了,说:“你特么就是个狂人。”

好在施莲枝也对他不闻不问,并不抽查他的修习进度,权当他是个屁,放了就算,把全副神力都用在心爱的弟子俞鸿达身上。风传俞鸿达入门时已经是炼气三层,在宗门丹药心法的堆砌栽培下,很快突破四层,突破五层指日可待,徐峰主已经考虑将他收为内门弟子,这让施莲枝不胜喜悦,一发精神抖擞,指点河山。

龙宝终于没什么可教的了,龙族和人族毕竟体魄不同。他想让龙临自己去藏经阁看书,挑选适合他的心法。但是藏经阁不能空着手去,这个规矩和盘龙谷一样,一般的弟子没有足够的贡献点根本去不了…龙宝骨碌骨碌地转着他的大眼珠子,想了想说:“我们去偷颗蕴灵丹给看管藏经阁的齐福泉,保证他让你进去了!”

“偷…”

“肯定得偷,小气鬼李老雍杀了他也不会给你的。“龙宝说齐福泉一直卡在炼气九层的瓶颈里,眼看年寿将近,又不想冒险外出寻找机缘,干脆在藏经阁谋了这份差事,混吃等死了。龙宝分析他一定需要蕴灵丹突破,只要一突破,他的寿命还能延续两三百年,“他也不想那么早蹬腿儿吧?”

说干就干。天一黑,龙宝就把他那个打坐蒲团掀开,小手摁在青石地上,轻轻一提就提起了一块圆圆的石板,像一个盖子,露出下面黑魆魆的一个洞。龙临目瞪口呆。

龙宝一念缩身诀,变成拳头大,和龙临一声招呼“来吧”,就直直飞坠下去。

龙临跟着龙宝不知飞了多久,感觉越来越寒凉,浑身都几乎僵直成一条冰凌柱,好在龙宝教过他如何转化灵力为心焰温暖全身,不然真要冻裂成碎块了。龙宝解释说,他原本打算挖到李雍的炼丹房去偷丹,没想到挖错了地方,这山有两条脉气,一条极寒一条极热,他挖的是极寒的一边,“不过也不错。“他说。他认为如果挖到炼丹房,万一被逮到,老李很可能会把他炼成丹药或者活烤了吃肉,”他是完全干得出来的。”

龙宝对李雍的道德水准评价很低。

终于看到下面有微弱的白色荧光圈,龙宝说,到了。然后他朝自己手心里呸呸地吐了唾沫,搓了搓,在那个白圈里画了一个符文,然后说:“起!”一块带白圈的青石就浮了起来,一股浓郁的丹香喷薄而出,下面竟然是一间十米见方的小室!

这间房子的奢华和诡异让龙临吓得腿发软:四壁和房顶全部密密麻麻地镶嵌着各种丹药,形成古怪复杂的图案纹饰,散发着深浅不一五色缤纷的淡淡光晕。据龙宝说,这些丹药主要是祛毒辟秽、养阴培元之类的,“不怎么好吃”。好吃的都在阵眼里,这其实个简单的阵法,有隔绝妖虫恶物、浊阴纯阳之气侵扰的作用。每隔一年,李雍会进来换一批丹药。

最瘆人的是小室中间摆着一个绿魂檀木制的棺材,没有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具女尸,身上盖着一床大红锦被,被子盖得有点歪斜,下半身可怕地塌陷下去,显得她只有半个身子。她面色如生,只是仿佛有点干枯失水。龙临定神一看,吓得几乎跳起,”这是…云水曦啊…”

“别怕,她躺了一百多年啦,不会炸尸的。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你之前看到的只是她的一缕神魂。“

“她她,她的身体怎么回事?”龙临有点牙齿打磕。

“哦,据说是当时有人从她背后打了她一记,她掉进了天阵宗的绞杀大阵,下半身被绞成了肉泥。本来呢,像她这样天份奇高的阵法师就算掉进别人的阵法,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就算肉身破碎也没事,但是她挨的那一记太厉害了,魂台碎成了几千块,所以一下子陨落了。”

龙临暗暗嗟叹,若有所思。

龙宝熟练地抠下几颗丹药。他经验老道,抠下丹药的剩余部分一一被他挥掌打破或者压碎一部分,糊成一片,这样若非细细检视,很难发现少了一颗,倒像是时间久了崩坏了似的。至于损了阵眼怎么办,他才不管。

龙宝真是个积年的小贼啊,龙临心里感慨。

他们飞快地沿通道返回了龙宝的房间。

“李宗主会不会发现?”龙临惴惴不安。

“不会,发现了他也打不开我的禁制。”龙宝用唾沫涂画的禁制让龙临钦佩不已:这可是绝活啊,要是在地球完全可以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为什么李宗主要把仙女姐姐的尸首放在那里面?那得消耗多少丹药啊?”

“他肯定也是没别的办法,不然云水曦的一片神魂护不住,云水寒也不答应啊。”

“云水寒是她的亲哥哥吗?”

“应该不是的,他们云家是大瀛洲唯一的修真家族,很大,云水曦好像是他们云家的旁支所出。她是变异冰灵根,不知道有多少大宗们争破头要抢她,听说她最早是被圣莲宗收为弟子,很有希望成为掌教圣女,不过圣女不能嫁人,她想做李老雍的道侣,只好离开了。”

“现在的掌教圣女是谁啊?“龙临有点惦记伊如缨,她的脾气不太好,但毕竟救过他,也算是有恩的。

“卓文君。”

“额。”

“你认识吗?“

“不认识,我记得地球上也有过一个叫卓文君的美人,会写诗呢。”

“没事写诗干吗?地球人太无聊了。对了,上次你说的西游记里那个孙悟空偷了太上老君的一炉仙丹,后来怎么样了?”

无法无天的孙悟空是龙宝最羡慕的人物。

龙临不答,过了一会才说:”我总觉得李雍不爱云水曦。“

“不会的,”龙宝最厌烦讨论爱不爱的话题,“当然是爱的啰,虽然老李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救你也未必怀着什么好心思,但他对云水曦是真的好!云水曦陨落后,龙渊大陆不知有多少漂亮的女修哭着喊着要嫁给他呢。但是老李还是千辛万苦、东奔西跑地要把她救活。”

“哦…”

“临哥,我能吃一颗丹药吗?反正有很多,一下子用不完。”

“吃吧,这是你…的丹药。”龙临笑道,“李宗主平时不给你吃吗?”

“他是个小气鬼,”龙宝剧烈地一瞥小嘴,“每年最多给我吃一粒,有时候还是过了气的,甚至还是废丹呢。幸好我是龙,换了是人族肯定吃死了。上次跑那么远路,他怕灵力消耗太大,就想骑我,说好了给我吃一颗蕴灵丹到现在都没给呢。”

“嗯,没想到老李这么坏。”龙临赞同地说,心里的罪恶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雇用童工,还不给饭(丹)吃,简直罪大恶极。最可恶的是李雍又根本不缺丹药。

“你就没想过要逃跑吗?”

龙宝迷惘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我一出壳就看到李老雍,一直以为他是我娘亲呢…”

世界之大,龙宝也无处可去。

第二天一早龙宝就带着龙临兴冲冲地奔到藏经阁,一进门就看到一个胡子花白邋遢的老人坐在花厅里,趴在桌子上睡大觉,口水流出来,打湿了脸下垫着的一本《清心感应篇》。

“老齐,老齐,醒醒!”

齐福泉许久才像一只灶头大猫一样睁开一只眼,醒了过来。“龙宝,你这小兔崽子怎么来了?还带来…一个凡人?你是不是想死啊?藏经阁第593条第67款规定怎么说的?严禁…”他张起大口打了个饱满的呵欠,龙宝迅速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蕴灵丹,还在他嘴上一拍,丹药立即滚入老齐的肚子。

齐福泉像被三味真火烫伤一样大叫一声,差点弹到房梁上:“小兔崽子往我嘴里塞什么?你想…咦?”

龙宝竖起手指在嘴上“嘘”了一声,低声说:“老齐,你真不知好歹!这是宗主给我吃的上品蕴灵丹,我省下来给你吃了,不要就吐出来好了!”

齐福泉面色风起云涌,变了数变,简直难以置信,会有这样的好运。上品蕴灵丹即便在灵犀宗也十分珍贵,只提供给遇到瓶颈的核心弟子使用;这种品阶的蕴灵丹在聚宝阁拍卖行都是一万上品灵石起拍,还难得有售,像他这样穷途末路的修真者根本不敢想…瞬息功夫他就感觉到一潭死水般的气海开始波动,一股股纯正柔和的灵力在四肢百骸流转,瓶颈松动…齐福泉大喜欲狂,几乎要给龙宝跪下了:“龙宝,不,龙爷爷,从今往后,您有事只管吩咐,您,您就是我齐福泉的祖宗!”

第八章 白头不相离

齐福泉打开藏经阁的禁制,让他们进入。为了不然其他人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在里面,齐福泉给龙宝的挂牌里储存了一个临时可开禁制的灵钥,只能一次性使用。安排妥了之后他就在入门处重新打上禁止,匆忙离开藏经阁,回他的小洞府突破去了。

灵犀宗不愧是万年大宗,里面的书藏真是浩如繁星。龙宝一看就开始打呵欠,说:“难怪老齐整天睡大觉。”他找了个角落就准备盘腿入睡了。

藏经阁的灵柬如果不刷相应的贡献点就无法录制,所以老齐并不担心知识产权流失的问题,乐得做人情。当然他并不知道龙临过目不忘的惊人的记忆力。

龙临抑制住激烈的心跳,沉下气来挑选。他对那些炼体炼气的入门功法都不介意,只找了那些最高阶的武诀,细读一遍后记在脑海里。正专注间,突然身后一个玉磬般清冷又柔和的声音传来:“咦,这里怎么没人?”

龙临龙宝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并无阻隔地飘行进来。

云水曦!

大概昨晚刚见到她的“尸身”,而且在她的停尸房里偷了东西,一大早就撞见她“本人”,连龙宝都有魂不附体之感。

她没穿“万物生”神衣,而是穿了一件如岚似雾的淡紫色纱衫,腰带下垂着一条纯紫如意绦,中间绾一个紫晶环佩,象是一件灵器;发髻上还插着”诛仙赤“玉簪,左鬓佩戴一小枝寄生紫蒿,开着绯色小花。除此之外,通身再无饰物。龙临猜想她是服用了九转灵幻丹之后,神魂开始凝实,不必时时穿着万物生了。

看到张口结舌的龙宝龙临,她倒并不介意,微微一笑,招呼龙临:“在这里还习惯吗?”

龙临惶恐致谢,请她坐下。不知何故,他总觉得她有点神光迷离,仿佛一个水中倒影,看着总不是那么真切。

云水曦并不问及他们为何会在藏经阁里,只是对龙临微笑说:“听龙宝说,你读了好多书,学问很深,知道很多其他位面的新鲜事,还会写诗,能否也念首诗给我听听?”

龙临感觉她亲切平和,毫无恶意,放下心来,“您想听什么样的?”

云水曦嫣然一笑,摇头说,“我不懂的,你想到什么,就念什么吧。”

龙临想到昨晚谈起的卓文君,就信口吟诵那个凡人卓文君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念毕,龙宝忍不住说:“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嘛…老祖宗奶奶,你听得懂吗?”

这首诗决绝中有眷恋,怨恨中有期待,伤痛里有追忆,那个临水踟蹰的女子的身影数千年都在诗里清晰可见。云水曦却似乎完全被定住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她喃喃地低声复述,清澈又迷惘的眼睛凝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白玉般的面颊上浮起一层冥想的红晕,仿佛在追年无数尘封的往事。两个孩子惊恐地看到她的美目中涌出晶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簌簌不绝。

两个孩子噤若寒蝉。龙临壮起胆子,替她抹了一把泪水。

云水曦叹了口气,用衣袖拭去泪痕。她是变异冰灵根,自幼修习的心法都是走镜台无尘、淡静明性的路子,性子常如一泓冰水,绝少大悲大喜。今日龙临的诗让她如此感触,突然道心不稳,她自己也很不安。

她定了定神,伸张在虚空里一抓,一本线装书就出现在她莹白的手心里。这书看着像一本凡间的线装书,蓝封面,白框里写着“破军临”四个字。但仔细一看,它却是一整块的,并无纸张,不能翻页,浑然一体,不知是用什么特殊的材质雕成,还是打上了什么极为特殊的禁制。云水曦对龙临说:“此书自开山老祖冷灵犀无意获得,一直无法参详,不明何物;后辈之人也未有打开书页者,搁置藏经阁已是近万年。今日突然心有所感,遥望藏经阁有异光生出,所以我过来看看…适逢你在此处,我想把它赠送与你,或者你有什么机缘也未可知。”

龙临回到住处就把那一整块的“书本”拿出来颠来倒去地看,苦苦思索,甚至借用了龙宝的口水,那块石头似的书还是纹丝不动,毫无易变。二人一筹莫展。

“算了吧,“龙宝绝望地说,”冷灵犀都打不开,你怎么能行?难道你比冷灵犀还强?”

龙临叹了口气,把书本小心地放进怀里,打算有空再琢磨。当务之急,他想赚点钱,能够去云岗集市去购买一些护身符宝和一件趁手的兵器。龙宝虽然有李雍的丹药,但是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公然拿那些丹药去换钱,他心里还是有顾虑的。

龙宝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让龙临默下了几十首诗,拿了其中一首卖给了积香厨的罗胖子。罗胖子一直暗恋近圣峰的女弟子邵宛云,对方却鄙薄他形容粗鄙气质猥琐,从没给过好颜色;当罗胖子半信半疑地拿了龙宝给的《上邪》邵宛云之后…邵宛云竟然读哭了,哭得带雨梨花一般,饱含泪水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罗胖子的理解)横睨了胖子一眼!

罗胖子先用后买,很快支付了五块中品灵石!

灵石,尤其是中品以上灵石在修真世界永远是极其宝贵的硬通货。灵犀宗虽然富得流油,但是内门弟子一个月的月例不过两块中品灵石。龙宝龙临都被罗胖子的豪阔出手惊掉了下巴。

这事很快不胫而走,来找龙宝买诗的弟子越来越多,甚至有外宗的修士辗转托人来买的。龙宝无师自通地把那些情诗分成几个档次,分别是:饱含深情型,哭哭啼啼型,花花肠子型,诅咒发誓型,还有一个是…看不懂型。最贵的是饱含深情型,十块中品灵石,哭哭啼啼型次之,八块,以此类推。如果买两个饱含深情型,还能附送一个看不懂型。龙宝做生意十分霸蛮,一向是“还价者请绕行,拒绝中差评”。但是他卖的诗歌委实感人肺腑,甚至因此有人感悟某种天道,实现破境可以说在灵犀宗所在的大秦国都掀起了一股文学革命风潮。

龙临就这样突然发了横财。

幸福来得有点突然。他们再次去积香厨吃饭的时候,罗胖子给他们展示了生平绝学,烧了满满一桌子的美味,吃得两个孩子抬不起头,恨不得把筷子都咬下去。

罗胖子笑容腼腆,搓着油乎乎的大手,低声问:“两位龙公子,最近可有好诗卖?”

“没了。”龙宝说,“卖断货了。新的还没想好。”

罗胖子恭恭敬敬地捧出五块中品灵石说:“这一点就当定金了,下回要有的话还请两位公子给我留一首最好的!”

龙宝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好吧,你要饱含深情的,还是花花肠子的?”

”自然是饱含深情的…”

“写那个费脑子哇。”

“价钱好说,好说…费心啦。”罗胖子谄媚地嘿嘿笑着,折回厨房去了。

龙宝不怎么需要吃饭,所以他把大部分留给龙临吃,他自己跑到厨房里玩耍,发现灶台下有一只白猫,缺了一只耳朵,十分瘦弱,雪白的身上还有一些黑红色的血痂。它看着龙宝,咪咪地叫,声音甚是凄楚。龙宝发现它被一条玄铁黑链拴着脖子,所以挣扎不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罗胖子说:“老罗,这只破猫给我玩吧?”

“可不是破猫!”老罗郑重对说,“这小东西不知怎么来的,我老人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逮住!它可是刚毛灵鼠的克星!一声叫唤,多少灵鼠都趴着不敢动,杀起来都方便呢。”

“拉倒吧,这猫都残废了!给我玩,下次把最好的饱含深情诗留给你!”

“得得,给你吧。”老罗一挥菜刀,白猫颈后的铁链就断了。白猫嗖的一声扑进龙宝怀里,机灵之极。龙宝乐了,又问:“你怎么不把它的这条黑乎乎的项圈也劈断?”

“嘿,那是它原来就戴着的,凭你用什么刀都劈不断!来吃饭的人都试过。后面那一截我是让山下镇里的张铁匠打的,没加什么好料,就是为了接上那个项圈把它拴住…”罗胖子解释。

龙宝抱着白猫,兴冲冲地端详着它,问:“你是男猫还是女猫?男猫就叫一声,女猫叫两声。”

白猫叫了两声。

龙宝笑了:“要给你取个名字,叫龙什么好呢?”

“一定要姓龙吗?”龙临质疑,“她只是一只猫,还是姓猫比较好吧?”

“一家子都姓龙不是挺好吗?”龙宝坚持了一下,他发现白猫的眼珠是金黄色的,银色的瞳孔外有一条条黑色的射线,使她的眼睛看起来好像两朵璀璨的金色雏菊,“它的眼睛怎么像菊花啊?不如叫龙菊花吧?”

“毛菊花。”龙临说。

第九章 林若绾

毛菊花一进龙宝的洞府,就嗖地一声,抢占了龙宝的蒲团,呼呼大睡起来,倒是一点也不认床。龙宝诧异地说:“咦,毛菊花还会打呼噜呢,和人一样!”

龙临用三天时间细读了脑海中的各类武技,最后选择了“风涯颂”。此功法大开大阖刚柔相济,功成后有破山断海之能,但是在灵犀宗里一万多年无人练有大成,主要原因是极其耗费灵力,若非灵力极为丰沛,根本无法掌控此功法刚柔突换、阴阳倒置时的无缝对接浑然天成。灵犀宗的立宗功法讲究的是小巧腾挪、灵幻莫测、善于发现对手的纰漏,和风涯颂这种宏阔万端不计成本的功法南辕北辙;尤其是炼气期的弟子,千辛万苦囤积了一点灵气,多数还不够驱物御剑,哪会胆敢如此挥霍冒险、自断生机?

但这个对于龙临并不是什么障碍,他只感到浑身经脉里都涌动着永不衰竭源源不断的精力,如果不予引流、疏浚的话总有一天会裂体而亡。他修习了一个月后,掌风里就有风雷隐隐、龙吟汪洋的气象,忽寒忽暑让人窒息的掌风让龙宝再也无法安睡了,干脆给他当陪练。

龙宝不是一个好教习,却是一个极好的陪练,强悍无比灵动万分,简直可以说无懈可击。他们对打的时候,毛菊花就在一边兴奋地大叫,雏菊似的眼睛放出金光,颈项上那个绞丝状黑项圈也嘣嘣嘣地跳动。打斗激烈的时候它还会参战,那对刚铸一般的利爪把青黑色的石壁抓得一道一道的,兵乓乱撞,最后龙宝都不得不对这只疯猫叫停。

很快他们就不得不离开灵犀宗,寻找荒野无人处练功了,主要是龙临的练习动静太大,威力也日盛,如果继续在龙宝洞府所在的炎冰峰研习,搞不好会把李雍的炼丹炉都震翻了。

龙宝替龙临选的地方在距离灵犀宗不远的落霞山麓,那地方毫无灵气,没有修士愿意滞留,所以很僻静,可以让龙临放开手脚练功。

一日,龙临终于和龙宝打了个旗鼓相当,收势后哈哈大笑,畅快之极。突然头顶一黑,星月全失,像被什么超级妖兽一口吞了下去似的,怪风隆隆,夹杂着法器的铿锵之音和气海爆裂的轰鸣声和惨呼声,几缕流金撕破黑云,轰轰数声,把一座山头炸得粉碎,断木裂岩土石弥漫,直冲一人一龙一猫而来。

“额,不好,有人在上面打架,还很厉害,我们打不过,快躲起来!”龙宝往自己和龙临嘴里各塞了一颗李雍的敛息丹,一拉龙临,搂住毛菊花躲在一块岩石后,岩石四周蒿草浓密,长得有长矛那么高,把他们的小身子掩住了。

刚躲好就听到几声巨响,震得他们耳朵嗡嗡乱响。龙临从蒿草缝中望出去,只见一个白衣蒙面女子浑身是血,跌落在地,右臂已失,左手持剑,左肘撑在地上,魂力紊乱,显然已经不支。几乎同时一个黑衣蒙面男子落在她对面数十米处,拿着一支金刚杵,满身杀气弥漫,令人不寒而栗。

龙临突然感觉那黑衣男子的气息十分熟悉,让他想起追杀自己的那一伙人,也是这样的毫无特点的黑衣,也是这样的气息…他的心脏砰地一声巨跳,慌忙运功平抑。

那男子十分警觉,神识立即扫了过来。但他并未察觉有何异常,只感觉有低阶灵兽存在,多半是刚毛灵鼠一类的。感觉周围不会有设伏,他松弛下来,冷笑着对白衣女子说:“圣莲宗的林圣女果然不凡,我大慈阁这趟生意可真是亏本啦,损了五个筑基、三个元婴!”

大慈阁!龙临曾听龙宝说起过,大慈阁是龙渊大陆最神秘的宗门,其实就是一个暗杀组织。据说只要是他们接下的暗杀任务,没有完不成的,就是代价很高。至于为何这个冷血机构要叫“大慈”,没人解释得清,有一个说法是大慈阁的创立人瞿永胜认为“小慈乃大慈之贼也”,世间无不可杀之人,因为修真者夺天地之造化,都是各有该死之份…这种悖逆思想让龙临很吃惊。

白衣女子点点头,低声说:“原来是大慈阁虞南虞护法。”

虞南冷哼一声,并不否认。他一个化神初期,带着八个杀手围杀这个貌似柔弱的女子,虽然重伤了她,己方也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而且也受了伤,真是脸面无光,更重要的是,这趟活干得太糙,事先的评估也不充分,回大慈阁被盘诘起来,多半要吃挂落…他缓缓凝聚灵力,提起金刚杵,突然气海一痛,仿佛被毒针扎破了一般,暗一检视,竟然有一枚透明晶亮的冰针漂浮在气海之中,寒芒犹如实质,不断地增长,试图刺穿他的气海…“圣蕊冰针!“黑衣人失声叫道,继而狞笑一声,“卓文君真是偏心眼啊,竟然把圣莲宗的绝学都传给了你!”他暗中运气,打算先用炎火之力裹住冰针,把对方结果了之后再回宗门炼化。

“你错了,”那个倒地白衣女慢慢直起上身,“这不是圣蕊冰针,这是灭神针!中此针者,哪怕化神巅峰境者,若敢动用灵力,必定气海爆裂而亡!不信,你可以试试。”她的声音依旧柔和淡定。龙临在蒿草缝隙里看着她的苗条纤秀的背影,乌黑浓密的长发被一根银色丝带绾束于身后,在风中飘拂动如云卷云舒,想象她一定很美,不会逊于伊如缨。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面色恢复如常,“你今日必死,什么针都救不了你…难道你就不好奇,到死是谁花了十万上品灵石买你的命吗?”

“不必问,”白衣女子轻笑一声,“你们大慈阁的规矩我也略有耳闻,问了你也不会说。反正等你死了,我自会搜一搜你的魂。”

黑衣人脸上变色,但也就一息功夫,他就明白这是对方有意激怒他,几百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心志坚定无比,战斗经验极其丰富,立即意识到若不速战速决,躺在地上的尸首很可能会是他。

他缓缓点头说,“你不会有机会搜我的魂了,可惜啊,圣莲宗明日之主死于我手,一代佳人自此香消玉殒,神魂俱…”他突然暴起,那支金刚杵发出灭世般的金黄色光焰,极度明亮,亮到世间一切不是被辉映照耀而是被瞬间消亡抹净,“…灭!”

白衣女子突然身影急闪,倏忽飘退到龙临龙宝藏身的岩石之前,她全身骤然白光大盛,仿佛罩着一层纯净无比的月华,浩浩汤汤,圣洁无匹,被那锐气万分的金色火焰一抵,虽然缩小了一圈,但并未破裂。白光中的女子挥起左臂,一道凌厉绝伦的莲瓣状银光冲破金色焰环,向黑衣人直劈过去,黑衣人大惊,以为她刚才只是有意示弱而非伤重,正魂飞魄散之际,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大喝“帮她”,一股刚猛的掌风带着隐隐龙吟之声,重重地打在他的右臂上,登时骨骼碎裂,金刚杵落地。“中伏!”他急忙倒退数十里,尚未站稳,头顶金辉爆闪,一条十多丈的神龙咆哮盘飞,沙石漫天,暴雨如注,树木被闪电挟持着如着魔般朝他狂涌而来。正所谓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他竟然无力抵御,突然脸前一凉,一道银色弧光将他一劈两半!

莲意斩!

“好耶!”一个清秀少年从岩石奔出大笑欢呼,一只奇形怪状的独耳猫蹲在他肩上尖叫不已,一条金黄色神龙一个大盘旋落地,化身为一个五六岁的笑嘻嘻的小男孩,这一切都太诡异了…那个白衣女子想。

她再也支持不住,委顿扑地。

龙临龙宝奔向她,小心地把她的身体翻起,让她平躺在地上。她看上去情形可怖,损了一臂,半边肋骨断裂,左肩挨了一刀,皮肉翻卷最严重的是她灵力溃散,波动不稳,显然魂台已经破裂。

龙临想起养母幽若兰陨落前的模样,心里一阵伤感。

女子睁开眼睛,缓缓除下蒙在脸上的白色面纱,露出一张极为年轻的瘦削的雪白的瓜子脸,黛眉凤目,琼鼻檀口,长得和伊如缨截然不同,但却难分轩轾;如果说伊如缨如牡丹凝露,这个女子就是芙蓉凌波,龙临觉得她的清冽气质似乎更符合“圣莲宗”这个名号。女子声音微弱地说:“我是圣莲宗的林若绾,请两位小师弟转告我师父许无华,冥影族勾结宗内叛逆,有大图谋…”

“那个叛逆是谁啊?”龙宝问。

“我不知道。”林若绾黯然答。

“是不是伊如缨让大慈阁杀你?”龙临对黑衣男子说的“偏心眼”、“十万上品灵石”印象深刻。

“师姐虽然性格刚毅,但绝不是歹毒之人…不会的。”

“切,她还不歹毒!”龙宝对伊如缨那顿巴掌可是记忆深刻,他安慰林若绾,“仙女姐姐,你别担心,我们是灵犀宗的,我们带你回宗里,李雍一定会救活你的。”

林若绾微微一笑,说:“不必了。我魂台易碎,若不散功,留一瓣神魂入轮回,就要彻底陨落了。”

她一抖左臂,让一个碧绿的储物镯飘起套落在龙临手腕上,然后慢慢坐起,垂首低吟:

“来时无名去时空,本来无证亦无终。

归处高悬菩提月,心在莲华一梦中。”

龙临龙宝惊骇地看到她全身融出濛濛白光,似雾似烟,却不扩散,反而向里湮没;林若绾整个人就像风雨中的白色的千瓣樱,一片一片地飘散开来,数十息功夫,就散尽无迹。龙临这才意识到,她方才念的是散功的诗偈。想到她的千年苦修一朝散灭,龙临内心大为感叹。

第十章 菊花立功

龙临的神识探查碧玉储物镯,发现里面的林若绾的神识已经被她本人抹去,所以他的神识轻易地探入那个巨大的空间,就像一个圆环状的大仓库,里面井井有条地堆放着许多宝贝,包括五万上品灵石,都是切割精致的长方形,每十块一扎,上面还有圣莲宗的莲花标志,显然是宗门给她的花费,龙宝龙临对圣莲宗对她的重视和慷慨有了极其深刻的认识。

龙临捡起林若绾的剑,发现已经大为残破,不过还是把它收入储物镯。在对于要不要赶到圣莲宗去通知许无华的事上,两兄弟有一点分歧:龙宝认定是伊如缨雇凶杀害林若绾,若此时赶到圣莲宗去,“搞不好就被那个臭泼妇灭口”;龙临认为至少要把林若绾的遗言带到。两个孩子一路争辩着回到了灵犀宗。

一进宗门就发现气氛有异,五六十个身着黄衫的外宗人在见微峰下大声嚷嚷,要见峰主徐浩然。“看看去。”龙宝兴奋地抱起毛菊花飞奔过去,龙临也无奈跟上。

见微峰也有七八十个弟子迎面站着,领头的正是施莲枝教习,看上去大是愁苦。

那些外宗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都穿着黄衣,扎着黑色腰带,区别只在于黑腰带上的玉片和纹饰颜色不同,他们围站成一个半圆,拥着一个坐在一把白玉椅子上的少年。那椅子似乎还是他们随身带着的,因为灵犀宗的坐具都是用青石简单切割而成,没有这种豪奢款的,相比之下显得极为寒碜。那少年约十七八岁,面若傅粉唇若涂朱,也是淡黄衣裳黑色腰带,只是腰带上的龙形玉饰是明黄色的,显得与其他人身份不同;他佩戴着香囊,环佩叮当,浑身香喷喷的,手指上有八个款式不一的储物戒,左手腕上套着三个储物手串,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千年灵山玉狐裘,没一根杂毛,手里还捏着一方丝帕,灵光澹澹,显然不是凡物。他身旁站着一个魁梧汉子,捧着一条黄色的肥胖大狗,已经死了。

“是玄黄宗的。”龙宝告诉龙临,那个公子就是少宗主周碧城,也是宗主周天成的独子。龙宝没见过周碧城,不过看这排场知道肯定是他了。龙宝说此人是水性单灵根,三岁就觉醒仙根,轰动一时,父母自然爱逾性命,从小都是让美貌女修当他的侍女,把他宠上了天。龙临也知道,可能是出于某种天道平衡,修真之人在子息上极为困难,不像凡人容易生育繁衍,所以有个孩子是莫大之喜,何况是禀赋最佳的单灵根。据说在各类天材地宝的堆砌下,周碧城十七岁就筑基了。

听那个壮汉大声斥责,原来起因是见微峰的弟子俞鸿达外出历练时不慎打死了玄黄宗少宗主的爱犬周大黄,周碧城心痛无已,找上门来讨说法。“你看,他们周家的狗狗也姓周。”龙宝不满地说,他对毛菊花单独姓毛还是有想法的。

施莲枝蹙眉听他们说完,向周碧城施礼道:“徐峰主昨日开始闭死关,不能迎接少宗主了!此事既然是我峰弟子不慎为之,我代他向少宗主致歉了,望少宗主念在两家素来亲厚的份上,饶恕一次…”

“你说饶恕就饶恕,你特么算哪根葱?”

“害得我们少宗主伤了道心,你们担待得起吗?”

“让俞鸿达那个王八羔子滚出来,给我们周大黄磕十万个头先!”

“少废话,拿出诚意来!说吧,怎么赔?”

“道歉就算了?你们满宗的人命也没有我们少宗主的狗命值钱!“

“少宗主的狗命!哈哈哈哈哈…”龙临和龙宝忍不住大笑起来。

五六十道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这对孩子身上。

“小兔崽子想死是吧?”

“两个兔儿爷长得倒真俊,画生儿似的!不如逮回去伺候少宗主嘿嘿嘿…”

“咦,一个是龙角马妖,另一个是凡人!这灵犀宗真是奇了怪了!连猫都长得够奇葩,丑得吃错药了似的!”

喵!毛菊花恼火地大叫一声。

那个少宗主微笑着拈起手帕轻轻拭了拭俊秀的脸,细声细气地说,“别吓到孩子…回头把他们带回去。”说着朝龙宝龙临妩媚地一笑,两个孩子登时毛骨悚然。

少宗主周碧城轻轻地咳了一声,身后众人立即低头听训:“我这人最不爱啰嗦,我看这事就这么办吧:一,俞鸿达在我爱犬周大黄面前自杀谢罪,我不再追究;二、灵犀宗象征性赔偿我宗二十万上品灵石,十颗极品蕴灵丹。这事就算了了。”言毕,他微笑着拿起手帕抿了抿嘴。

施莲枝面如土色,握着牛尾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良久才颤声道,“我若不答应呢?”

没等周碧城开口,龙宝就大喊起来,“施教习,甭和他废话,揍这个死装逼犯!”他听到周碧城准备把他和龙临逮走当什么兔儿爷,心里早就大怒了,龙临却暗暗捏住他的手不让他动手。

俞鸿达面色苍白地走出来。他是个长相有些木讷的少年,细眼厚唇,四肢修长。此时他已知不能幸免,心里一片冰凉,痛悔不该千方百计投奔这个软弱无能的灵犀宗,眼看自己有望突破炼气六期,就此终结,真有亿万个不甘心…周碧城笑吟吟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他怒吼一声,挥起一把内门弟子都有的犀照剑,一运灵力,青光大盛,呼啸着朝周碧城掠过去。

“哼。”周碧城身旁的魁梧汉子冷哼了一声,腾出一掌,一击出就竖起一面黄沙弥漫的土墙,挡住了剑芒,骤然推进,轰的一声巨响,结结实实地砸在俞鸿达身上,施莲枝等人避之不及,也一并被轰翻在地,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龙宝不合时宜地鼓掌大笑起来,咧着鲜红的小嘴。

魁梧汉子并不收势,喝一声“化玄!”土墙瞬间化为一个黑水漩涡,漩涡尖端对准俞鸿达,一声“破”之后,就听到俞鸿达的厉声惨叫和气海爆裂的颤鸣声。

“俞鸿达完了。”龙临不忍地说。这个灵犀宗的明日之星,就此被废,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周碧城轻轻一笑,朝向龙临龙宝柔声说,“两个小弟弟,到大哥哥身边来,有好东西给你们玩呢。”一边眼波流转,真是媚眼如丝,说不出的风流妖娇。

“妈的,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龙宝眨着毛乎乎的大眼睛狐疑地指着他问。

“嘿,小兔崽子,怎么和少宗主说话那?”

“老实点,听少宗主的话,过来!特么的,耳朵呢?”

“信不信老子把你们两个兔崽子吊在树上把你们的屁屁抽开花?”

龙临怒火渐生,感觉毛菊花烦躁起来,用爪子刨着他的肩头,一双金黄色眼睛瞪着那个香喷喷的人妖,似乎随时想冲过去痛扁对方。龙临低声问她:“菊花,你是不是很想揍他?”

“喵!”

“那好,你去挠死他们,我和龙宝帮你!”

毛菊花兴奋地大吼一声,弓起了背。

龙临和龙宝点头示意,一齐出手,龙宝起了禁锢术,把那五六十个正在指指点点调笑不已的家伙禁锢住,龙临运起了风涯颂的“大风式”,狂风骤起,如千万条巨龙嘶吼发威,忽前乎后骤轻骤重,把他们颠得血液倒流,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在龙宝的束缚下他们连呼号都不能,一个个束手待毙。毛菊花大叫一声飞蹿过去,刚爪如钩,顷刻抓得那五六十个人死的死伤的伤,碎肉鲜血飞溅,放佛森罗地狱突然降世;她对周碧城重点关照,只是抓烂他的脸,却并不要他的命。

两个孩子欣赏着他极度惊慌绝望痛苦的脸相,龙临说:“没想到菊花还挺毒的嘛。”

龙宝说:“女人就是心狠。”

第十一章 还是凡人

玄黄宗的少宗主被一只疯猫挠破了相的稀罕事长了腿了似的很快跑遍了整个大秦国。玄黄宗宗主周天成虽然恼怒万分,恨不得上灵犀宗去把李雍打个烂羊头,但是此事毕竟是儿子上门寻衅引起,而且周碧城先毁了对方一个内门弟子,还想掳走李雍的私生子(风传),说起来更过分些;尤其己方是被一只野猫所伤,嚷嚷出去不免脸面丢尽,更何况李雍那个天字第一号凶神大舅子云水寒也不好轻易招惹…还是先把这口恶气拧下来了。

不过毛菊花的爪子真是不简单,周碧城的伤竟然一直不能好,派人千方百计觅到的仙药门的生肌散敷了也毫无效用。整张脸沟壑交错好不狰狞,让这个原本顾影自怜的家伙整日痛不欲生,性情大变。

龙临和龙宝并没有受到什么惩罚,相反,李雍听说了这个事之后还特意出关,正式收了龙临为徒。由于他一直不曾亲自收徒,这次破格让全宗都震惊不已。灵犀宗的收徒仪式很简单,叩拜了各位仙祖仙宗后,李雍给了龙临一把半臂长的犀照剑,几套宗门服饰,一个在知著峰上的灵气充裕的洞府和一个暗红色六边形的血角神犀的血角制成的身份牌,牌子正面是“灵犀”两个金字,反面是他的名字“龙临”。这个犀角牌不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各处门禁的钥匙,同时还是储存贡献点的记分牌,还是和各峰弟子联络的传讯牌,一卡多用。因为他是宗主的弟子,身份尊贵,卡中有附送的十万个贡献点,这让龙宝都羡慕不已。

施莲枝得知龙临成了宗主的弟子,简直悔青了肠子。曾经有一场绝好的攀附机会在她面前,她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她痛心疾首,自怨自艾,同时毫不留情地把成为废人的俞鸿达赶出了见微峰,让他去灵药圃做杂役。

龙临并没有去他的洞府,还是和龙宝、毛菊花住在一起。龙宝在蕴灵丹的催化和与龙临的不断切磋中突破到了六阶,头上的龙角也可以隐没了,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正常的小孩了。

犀照剑让龙临用起来总感觉太纤巧了,不趁手。他喜欢的兵器是刀,招式可以相对简单但是更具有汪洋辟阖的杀伐之气,他甚至想把风涯颂的功诀糅合进刀意之中;龙宝从来不用任何兵刃,不感兴趣,接过龙临的犀照剑,把它缩小成半指长,挂在毛菊花那个黑乎乎的绞丝状项圈上,毛菊花低头嗅了嗅宝剑,似乎有轻蔑之意,喵了一声,倒也没有拒绝。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家菊花气派很大。”龙宝说。

“没看出来。”龙临端详着那本“破军临”,挥手点了个火球烤了它一阵,发现还是毫无动静,不禁叹了口气。

龙临的修炼并不清净,他的六角牌不断收到叮叮叮的传讯声,都是各大峰的内门弟子对他的挑战邀请函,据说如果他接受邀请而失败,他的十万贡献点就会划归胜方。“如果我胜了呢?”

“那你就会得到一万贡献点。“龙宝面无表情地说。

“这也太不公道了!”龙临喊。

“谁让你是李老雍的弟子呢?人家都觉得你占大便宜了呢。现在每个人都想把你揍翻在地,证明你不行。”

“要是我不接受挑战呢?“

“那你这十万贡献点会在半年内自动消失。”

“额…”

龙临觉得应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但是目前是连“知己”也做不到。龙宝安慰他,可以到验灵阁去借一片测试等级的灵柬来,用一次不过是十个贡献点。如果他是炼气一期,灵柬上会显示一条淡红色的条痕,二期是两条,炼气大圆满是九条由浅到深的红色条痕;筑基是蓝色的,金丹期是金黄色的…不过一般只适用于元婴以下,因为元婴已经可以随心隐匿功力了,测试结果往往很不准确。

龙宝很快就借来了一张测试灵柬,薄薄的只有一手宽,纯白色。他小心地贴在龙临的手腕上,没反应;贴到额头上,没反应;贴到手臂上,没反应;再来!贴到大腿上,后背上,前胸上,脚心上,甚至…屁屁上,全都…没反应!

“啊,特么的,奇哉怪也!…”龙宝震惊地猛揪他的小耳朵。

“闹鬼了。”龙临也沮丧地说。灵柬再一次证明他是个“凡人”。

他不得不挑选一个在他看来容易对付的挑战者迎战,先试试手:见微峰的李大白,卫尊,孙守一;知著峰的郑三喜,王开;洞幽峰的赵培生,施断凡;烛尘峰的朱旗,魏大锤;远浊峰的吴渺,许四娘;近圣峰最多,竟然有八个。龙临看了看这八个人的名字,选了季玮儿。女,炼气八期。龙宝说她是近圣峰峰主钟不离最心爱的女弟子,水木双灵根,长得漂亮,不知有多少男弟子对她神魂颠倒,“如果你把她揍了,会有很多傻x找你的麻烦的。”

“管他呢,先打几个再说。”龙临捏了捏拳头。既然灵柬测不出自己的境界,只能靠战斗来检验了。“怕有什么用!菊花,你怎么看?”

“喵呜!“毛菊花兴奋地大叫一声,好像在鼓励他。

挑战赛的赛台在落日峰。比赛那天挤满了各大峰的看热闹的弟子,因为这次比赛的两个人,一个是近圣峰第一美人,另一个是宗主新收的唯一弟子,风传是李雍的私生子,这极大地激起了宗内弟子的好奇心。

龙临早早地到了落日峰,按照裁判韩风长老的吩咐,他把六角牌放入战台上一个阵眼,只听砰地一声,他所在的半边高台上就出现了半个透明的半圆形灵力罩。据说这个灵力罩对灵力波动有一定的限制作用,以免打斗过于惨烈或者灵器飙飞误伤台下观战者。

龙宝花了几块中品灵石和数万个贡献点,招募了一批外门弟子,制作了十几条写着“宗内无敌,龙临天下”、“龙临必胜,谁挡谁死”之类的标语,浩浩荡荡吹吹打打地到了台下;龙宝笑嘻嘻地率领这帮乌合之众,肩上站着大喊大叫的毛菊花,真是宗内自古未有的奇景。

时间快到的时候近圣峰的人终于来了。领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美貌女子,淡黄绸衫,手执一把紫丝拂尘,云髻高绾,插着一支黄玉和紫晶拼镶而成的步摇,脸若芙蓉,唇边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容貌虽不及云水曦,但颦笑动人,宜喜宜嗔,另有一种楚楚风姿。龙临猜想她就是近圣峰的峰主钟不离了。听龙宝说,钟不离早年是个魔修,杀人不眨眼,后来被正道之人围攻,受了重伤,被李雍救治。她大概出于感激,甘愿更名改姓投入灵犀宗,从此放下屠刀了。近年因为李雍醉心炼丹,宗门内的事务几乎都是钟不离在打理,倒是井井有条,处事也公允,深得宗内各长老的赞许。

她一现身,众弟子纷纷施礼。

一个淡红色的娇小身影灵蝶般掠过众人的头顶,翩翩然落在站台上,对龙临一拱手道:“近圣峰季玮儿。”

龙临见她约十六七岁,长着一张鹅蛋脸,肤色晶莹,眉目如画,果然清丽异常,一身浅红衣裙,腰带和宫绦是绯白两色,飘飘若仙。她颈项上带着的却是五角形的绿玉牌,和其他内门弟子一样;外门弟子则是蓝色菱形四角牌。

她的现身让台下男弟子兴奋万分,吼声一片。

“季师姐才是炼气期无敌!这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真特么欠揍!”

“唉,挑了个最强的,这下这个小孩有罪受了!”

“玮儿师妹真是霸气,啧啧啧…”

“打打打,打死那个破孩子!”

一些女弟子觉得龙临长得清秀可爱,心里有些不忍,也在议论纷纷。

龙宝这边虽然振臂高呼,无奈四五十个外门弟子终究气势有限,被数百个群情汹涌的内门弟子完全碾压了。龙宝气愤地命令毛菊花:“菊花,用力喊!压倒他们!”

“喵呜!”毛菊花一声锐叫,竟似一道霹雳似的,声威惊人,一下子把那些嘈杂的吼声覆盖住了。

龙临对季玮儿微笑施礼:“龙临请师姐赐教!”

两半灵力大罩轰的一声合拢。季玮儿微一点头,一摆灵犀剑就是一招凶狠的“灵犀望月”,剑气凝成一缕银丝,破空冲向龙临,有无坚不破的锐意。她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有丝毫的懈怠。龙临心念一动:“不过如此…”,身影随之一晃,瞬间虚化了,整个人融入“大风式”,化作狂风在战台上呼啸狂奔起来。季玮儿的剑气可刚可柔,随即化作柔丝如跗骨之蛆般死死钉在龙临身后。但是龙临的奔速实在太快了,她的灵力又不足以随心所欲地控御剑气,只能发足狂奔跟着跑,五六十圈后她就像跌入了一个巨大的气旋中,罡风如刀,杀气冲天,一不留神就被切割成碎块;灵力罩之内,龙临的大风式虽然少了恢宏之气,但被压缩之后气流的凶狠暴乱增加了数十倍。季玮儿再也无法控制身形,就像龙卷风中的树叶一样无力地被翻卷冲跌,气海翻滚如沸,冲入识海,连神智都模糊了,眼看就要被切成肉末…

台下数百人震怖无已,个个呆若木鸡,寂静到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留情!”钟不离大喝一声,倒转拂尘,尘柄击碎灵力罩,一声闷响,大风气流轰向高空,龙临一收势,季玮儿从高处登时跌了下来,被钟不离一伸玉臂揽住。

她“哇”的一声,吐了钟不离一身。

第十二章 大风起兮云飞扬

钟不离对龙临点头,赞许道:“宗主果然好眼光!”龙临觉得她眼光很冷,心里一颤,拱手答:“得罪了。”

钟不离看了看怀里还是昏迷的季玮儿,冷冷地招呼其他近圣峰弟子,“走吧。”

龙宝却追过去大喊:“钟阿姨,你们的一万个贡献点还没给呢…”

钟不离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摘下季玮儿的五角牌朝龙临一扔,叮的一声磕在六角牌上,随即长了眼睛似的飞了回去。

其他峰的弟子悻悻无趣,准备散了。远浊峰的吴渺一向暗恋季玮儿,见她输得如此狼狈,心中恼怒,就想寻龙宝的不是,发作一通:“龙宝,你这无法无天的兔崽子!看你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什么龙临天下宗内无敌?你把李宗主搁哪了,啊?你个目无宗主的小混蛋,反了天了简直!…”越骂越凶。

龙宝哪肯吃亏,蹦起来指着他:“瞎眼啦傻逼,我不是写着除宗主之外五个字了吗?”

”哪有写?”

“写了怎么办?”

“我就吃shi三斤!”

“好哇…”,龙宝摘下横幅,把边上卷起部分打开,果然写着五个蝇头小字:

除宗主之外。

“我勒个去的…”吴渺崩溃了,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龙宝倒是并没有让他当众吃shi,就向他要了三块中品灵石。他是个现实的小孩。

接下来的三天里龙临也保持了不败的记录,他只用一招“大风式”就打败了近圣峰的其他四个挑战弟子云初起、越晟、李若琦、方如晦,剩余的三个就再也不敢应战了。他顺利地拿到了五万贡献点,也吓退了大部分的挑战者,但是有一个人例外:烛尘峰的魏大锤。

龙宝告诉他,魏大锤是个炼体者,金土双灵根,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一身筋骨坚逾金铁,手里的一对大锤每个重达万钧,一锤子能将一块岩壁砸成粉末,威势十分惊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叫他魏大锤,本名反而没人知道了。他原本是个散修,进入灵犀宗也不过十多年,平时独来独往,个性颇为孤傲,传言他已经成功结丹,所以一般不和炼气筑基的同门过招。大家都猜想魏大锤还敢挑战龙临,肯定是自负能对抗龙临的大风式;他还担心龙临不敢应战,愿意出五万贡献点。这个数字对龙临是很有吸引力的。因为他到兵器库看过,像样点的刀剑都要二十万贡献点以上,他至少还有五万缺口。他想了想回复:8万。对方爽快地回答:行!

魏大锤和龙临的对战吸引了更多的人。大家甚至搞了点小乐子,开了赌局,赔率是一赔三。看好魏大锤的人还是大多数。龙宝当然全押了龙临,只是他的小心脏也不免有点噗通,暗暗祈祷:哥们,你可别让我亏老本啊…龙宝一直独居炎冰峰,并不算是内门弟子,他对魏大锤等人的战斗力是缺乏了解的。他不安地捧起毛菊花,语重心长地说:“菊花呀,要是临哥这次输了,我们家就要破产了,我可要把你卖还给罗胖子换几个钱了!你说好不好?”

毛菊花吓得“喵呜”一声大叫,雏菊般的大眼睛里露出乞怜的神色,伸出粉红色舌头舔了舔龙宝的小手,呜呜呜地哀告着…生离死别的气氛相当凄恻。

当身高两米多的魏大锤提着那对硕大的紫金锤和像一竿小青竹似的龙临面对面站在战台上的时候,观战者心里都不免一紧,觉得魏大锤那个气势在不断飙升,似乎只要踏出一脚,就能把对面那个清瘦的青衣小男孩踩成肉酱…龙临静静地抿着那棱角分明的嘴,还是空着一双手,襟裾飘动,神色淡定如故。魏大锤咧嘴一笑,说:“小子,要不要留下遗言?”

龙临平静地说:“我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不留了。”

魏大锤冷冷一笑,“好吧。记住,杀你的不叫魏大锤,老子的大名叫:魏!列!山!”

魏大锤一声暴喝,一对紫金锤骤然变大了数倍,紫光爆溢,耀人眼目,一个紫金锤撕裂虚空的声音疯狂涌入龙临的识海,让他瞬间竟有界面扭曲变形、正将他裹在破碎空间里绞成麻花,另一个紫金锤顺势轰下来、即将把他碎成一只被重重锤击的瓷碗的错觉!他浑身极度澎湃的灵力急剧旋转凝结异化,大喝一声:“乱石式!”无数个极为精纯的灵力凝成的巨石犹如实质,铺天盖地地呼啸而出,一刹那仿佛星球炸裂,万千碎星陨石怒迸激射,风火弥天,瞬间就将紫金锤撞得缩回原型,精芒顿失,两股反噬之力撞得魏大锤气海咔咔爆鸣,几乎炸裂。

魏大锤大惊失色,拼着被乱石击杀的危险,强行催动精元试图控住一对紫金锤后,再捏碎符宝形成灵力大罩…但是龙临的灵力似乎永无衰竭,还没等他握住其中一个大锤,两块十米见宽、边缘锋利如刀的碎石一前一后,朝他夹击而来,他再也无力抵挡,连捏碎符宝的间隙也没有,只听见一声金丹绽裂的巨响,巨大的躯体就被轰成三块!

战斗只维持了五六息,就结束了。

观战的上千人甚至没来得及评论、提醒和惊呼,就干净彻底地结束了。

耶!!!

喵呜!!!…

整个广场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欢呼和一只独耳猫的怪叫声。众人面面相觑,实在不知如何评价这场战斗。一些原本打算挑战龙临的炼气期弟子们不禁魂飞胆裂,权当自己之前的言语是个笑话了:这个龙临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杀星!近圣峰的云初起、越晟、李若琦、方如晦诸人也终于意识到之前龙临和他们的比试真的是手下留情了:哪怕他们四个一拥而上,也完全挡不住这乱石式的一击之威。

龙临终于如愿以偿地赚到二十三万个贡献点,可以去兵器阁选一件趁手的兵刃了。

兵器阁一共四层,第一层的价格最便宜,都是一些下品灵器;第二层则在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属于中品,但是完好无损并刻有一些提升战力的阵纹的下品灵器也在这一层。龙临的贡献点只够在这一层挑选,但是他反复掂量,总觉得不能入眼。正沉吟间,发现毛菊花已经蹿到第三层了,并回头对他和龙宝大喊大叫,龙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上了三楼。

三楼宝气氛氲,果然和二楼大为不同。但是仔细一看,都是贵得令人乍舌,要么就是飞剑、短枪、小戟、玉钺、仙索之类小型灵器,或者是些防御型的灵器如仙藤盾、玉麟甲等,都感觉不合脾胃,正沉吟间,毛菊花跳上了一把黑沉沉的断刀,喵呜喵呜地叫起来,极为欢快。龙宝说,“咦,这把刀的材料好像和菊花的项圈差不多哎。”

龙临拿起黑刀,喝,好沉!感觉几乎是提着一颗星球,重得毫无道理。这把刀黑沉沉的,形状就像一把断了头的特大码的砍柴刀,长方刀身毫无光泽,刀柄上有两个银白色的古体字:摇光。无锋无鞘,雄浑古朴,若不拿起细看,就和一段烧焦的木头一般不起眼。

摇光,摇光…龙临喃喃自语,这不是破军星的名字吗?这把刀和自己的那本打不开的书“破军临”有什么关系?

“你想要这把破柴刀?”龙宝诧异地问。

龙临不语。毛菊花情绪激动地又叫又跳,好像在摧促他快拿主意,那个黑沉沉的项圈在她脖子上蹦跶不已。龙临看了看这把破刀的标签:破柴刀,来源不明。二十三万贡献点。

“嘿,刚刚好。”

第十三章 刀名摇光破仙神

摇光刀不能缩小,无法放入储物镯,只能背在身后。这把笨重的砍柴刀和龙临清瘦俊逸的身形殊不相称,不过他并不介意。他修炼的风涯颂以气化风、风御万物,威势极大,若兵刃太轻,很容易被绞坏,根本起不到应有的杀伐效果。而这把摇光刀的份量肯定是够了,虽然样子丑了点。

回到龙宝的屋子,他试了试刀,摇光一刀下去就劈开了他打坐的青石床,刀痕光滑笔直,有若天成,龙临大喜:“捡到宝了!”他又从怀里掏出那本“破军临”书,和摇光刀互磕了一下,叮的一声,没反应,也没留下刀痕。龙宝焦虑地说:“你可别把云水曦给你的宝贝砍成两段啊…”

“试试看。”龙临决定铤而走险。因为有过之前大量火烤水浸石头砸等尝试,他觉得这本书并不是那么容易损坏的。

他把“破军临”放在石床上,运起风涯颂里的“劈山式”,狠命一砍!

“妈呀…”

“喵呜!”

龙宝和毛菊花异口同声地惊叫一声,龙宝捂住了眼睛,毛菊花机智躲在他身后咬住他的后襟。

当!

什么也没有发生。摇光刀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破军临”连一道划痕都没留下。

“啊,真特么太硬了!”龙宝惊叹不已。

龙临摇摇头,拿起那本书端详了一下,突然,书皮闪出暗金色光芒,蓝色的封面和“破军临”三个黑字都不见了,三行古铜色的大字突然立体状地跳出来:

“摇光,破军星之名!

天地造化混沌无分,无破则无立,大破则大立!

破军临则灵圄谒,摇光至则偓佺绝!”

虽然只有三行字,但释放出来的气势,简直像百万上古神兵降临,甲胄熠熠骐骥煌煌,气吞万丈星河!

“好霸气!”龙临惊叹。

这三行字闪现后,很快又消泯无迹。“破军临”依旧会恢复为一块不能翻页、材质不明的书形物。

“再砍一刀试试。”龙宝建议。

龙临用足气力砍了数刀后,这本“书”却不再有任何变动。

“我和你的血都滴上去试过了,要不要让菊花的血试一试?”龙宝不死心。

“喵呜!”毛菊花惨叫一声,逃之夭夭。

龙临对“破军临”的研究只好暂告一段落了。

某日,龙宝面色惊谎地回来对龙临说:“圣莲宗的许无华来了!她要见你!”

许无华是林若绾的师父,是现任掌教圣女卓文君的得意弟子,很受看重;加上她的弟子林若绾又隐隐压伊如缨一头,比伊如缨更得人望,原本最有希望接任新的掌教圣女,所以她在宗内比伊如缨的师父郑无毓更有势力…林若绾的陨落对她的打击有多大,不难想象。

龙临龙宝和毛菊花惴惴不安地到了灵犀宗主峰宝鼎峰夷坚楼的议事厅,只见李雍和钟不离都面色复杂地坐着,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女子,身材瘦颀,形容枯槁,穿着灰紫色道袍,心事重重地捻着一串莲花形念珠,想必就是许无华了。她身后站着两个年轻女子,一个是淡黄衣衫的垂髫少女,梳着一对双螺髻,束着一对西番莲花形的束发金环,明眸皓齿,巧笑倩兮;另一个红衣美貌女子却是龙宝龙临万万不想见到的:伊如缨。她面色沉郁,显得颇为悲痛。

“装叉呢,”龙宝心里嘀咕着,他根本不相信杀害林若绾的凶手除了伊如缨还能有谁。林若绾死后,矮子里面拔高个,下一任掌教圣女的宝座怎么轮也轮上她了。

钟不离和气地对龙临龙宝介绍了许无华和伊如缨,那个垂髫少女叫甄若绫,也是许无华的弟子,才十六岁就筑基五期,正是名师出高徒,也是圣莲宗的天才少女…钟不离不慌不忙地恭维了一番,用了许多溢美之词,尤其对伊如缨的热烈称颂,令对方努力绷紧的俏脸都露出了一丝笑容。

甄若绫和龙宝是老相识,向着龙宝微笑点头。

许无华面无表情对打断了钟不离的歌颂,示意她快入正题。钟不离才有些尴尬对龙临说:“临儿,许前辈得知林圣女的噩耗,用一滴本命精血推演了她陨落前一个时辰的境况,得知她最后出现在我宗附近的落霞山麓;最近她又风闻林圣女的储物镯在你手上,所以不远千里亲临我宗来问一问…”

龙临虽然惊诧于许无华之能,但并不惊慌,把所见所闻细说了一遍,尤其是林若绾的遗言,特意复述了一遍,只是省略了他和龙宝出手相帮的部分,免得多事。

“大慈阁!”许无华暴喝一声,显得极为震惊。她一张憔悴的容长脸,细眉高挑,一双三角小眼凶光毕露,恨焰迫人,看上去甚是可怖。

龙临褪下储物镯,递给许无华。许无华接过这只碧玉镯,轻轻抚摸,显然在以神识探查。厅内人人屏息,连毛菊花都噤若寒蝉,一动不动地趴在龙宝脚边。

一段漫长难熬的沉默过去,许无华终于开口问:“你说绾儿散功而亡,可记得她是怎么散功的?”

“记得。”龙临点点头,曼声念道:

“来时无名去时空,

本来无证亦无终。

归处高悬菩提月,

心在莲华一梦中。”

许无华再无怀疑,若龙临趁林若绾伤重杀人夺宝,就不会有林若绾散功而亡这一段。她点了点头,神情木然,将林若绾的冰魄剑从储物镯中取出,只见剑身破损多处,内部符阵俱已溃碎,想到她苦战身殒,终于悲不可抑,痛声呼道:“绾儿,你死得好苦!”掩面痛哭起来。

她身后的甄若绫和伊如缨也跟着垂泪呜咽。伊如缨与林若绾素来不睦,失去了林若绾这个宗内第一强敌,对她来说自是喜多于悲。只是她也清楚,在这件悬案中,她的嫌疑着实不轻;许无华为人刚愎,手段可怕,她心知肚明,所以执意要跟随许无华同行,也有为自己洗清嫌疑的意图,免得这对毛孩子趁自己不在场胡扯一通。许无华一哭,她自然也要积极入戏,哭得加倍痛切。

一时间厅里哀声大起。

钟不离起身安慰,言语得体,许无华三人也就止住了哭泣。她深知许无华最关心的是雇买大慈阁杀手的人究竟是谁,便着意强调了“十万上品灵石”,说道,“这笔数目着实不小,能拿得出的人不会很多;我宗虽然还算宽裕,但上次宗主不慎炼坏伊圣女的九转灵幻丹,就赔偿了十万上品灵石;此时若要再凑出这么一大笔上品灵石,也是力有不逮呢…”说罢,抿嘴一笑。

一股寒气从伊如缨背上冒起。许无华的三角小眼已经转向她了。

她是有过十万上品灵石,但是都用于疗伤了。只是这事除了师父郑无毓,再无他人可以证明…她干噎了一下,恨不得把对面那个眉花眼笑居心险恶的骚狐狸精一掌拍死,少不得忍着怒气说:“十万灵石是云水寒前辈给我的,与贵派怕是无关吧?我师父千辛万苦寻得的冰魄莲蕊,现在是不是在云水曦前辈的肚子里了?”

“绝无此事!我灵犀宗也是正道宗门,岂能做出此等无耻行径?”李雍面不改色地说。龙临龙宝暗赞他演技卓越。

“十万灵石确实我宗所出,只是托云水寒前辈说个情罢了。伊圣女请看一看存放灵石的储物戒,戒底可有夷坚二字?”

伊如缨不得不拿出那枚储物戒,果然有“夷坚”二字,心中一阵惊慌。

许无华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把碧玉储物镯仍还给龙临,收起冰魄剑,淡淡说道:“代问云师妹安好,掌门卓圣女对她甚为挂念!”

说罢起身告辞。走到门外,挥手放出一尊青色莲台,缓缓旋转,渐渐变成五米见宽的青莲花,莲蓬大如桌面,中间有婴儿头颅般大的五色莲子,圣光融融。三人踏上莲台,一阵莲花清芬拂面后,不多时便杳然不见。

“好漂亮的飞行灵器。”龙临羡慕不已。

“伊如缨是不是死定了?”龙宝问。

“不见得。”钟不离在他们身后说。她神情愉悦,似乎丝毫不记得龙临不久前把她五个弟子痛殴一遍的事实。

李雍袖手远望,面带微笑,不知在思量什么。

龙宝扑向他,抱着他的胳膊喊:“老祖宗,给我颗蕴灵丹吃!”

“你这小馋猫!”李雍似乎心情大好,把龙宝抱起来亲了一下,“听说你最近卖诗发财了?咦,你的角呢?”

第十四章 仙界接引牌

龙临对许无华的悲痛印象深刻,和龙宝讨论起这个事。龙宝对他说,“许无华当然伤心了,林若绾是她亲妹妹的女儿,要喊她姨娘的呢。林若绾的父亲死得早,也没别的兄弟姐妹,她是林、许两家族里天赋最顶尖儿的,这下子许无华这一脉的仙根也就差不多断了…”

龙临黯然道,“她还有姨娘,我们连父母也没有。”

龙宝说:“菊花也没有父母呢,她还不是整天没心没肺高高兴兴的?”

毛菊花“喵呜”一声怒吼,似乎对龙宝的说法表示强烈不满。

龙临从龙宝口中得知圣莲宗的规矩是掌教圣女必须从未婚女弟子中甄选,且要元婴修为以上;若圣女在两百年内不能踏入炼虚境,就只能隐退为长老,宗门另选掌教圣女。目前的圣女卓文君只是化神中期,恐怕在二十年剩余任期内难以突破到炼虚境,她也有意提前卸任专心修炼,不过林若绾一死,伊如缨嫌疑难洗,宗门内肯定纷争大起,一时间是尘埃难定的。

“那你觉得那个甄若绫有没有希望?”

“她只是筑基而已,我看是没希望…不过她是我们大秦国国主甄延铸的女儿,论身份是个公主,可能会给她加分哦。”

“凡界公主有那么了不起吗?”

“凡界是不假,但是这些国主背后都是有仙界大能撑腰的,并不简单;而且,虽然甄国主和甄若绫的母亲都是不能修炼的凡人,她却是水性单灵根!你说稀罕不稀罕?她这样的禀赋是每个宗门都打破头抢着要的,听说还是许无华亲自登门赠送重礼才把她收归门下的。她的娘亲也觉得圣莲宗以女弟子为主,且严禁双修,公主在圣莲宗比较放心吧。她入宗前叫甄泠,老许的弟子都有个若字,所以改成了甄若绫。”

龙宝对甄若绫大有好感,他又补充道,“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可能是,仙界分派给大秦国的接引牌只有三块,圣莲宗就占了一块,无论谁当掌教圣女都一样!听说是因为仙界也有圣莲宗,格外照顾的;其他两块就让圣莲宗以外的修真者争取了。所以通常不会有宗派去对付圣莲宗,因为根本没有好处。我早就告诉你:林若绾一定是那个姓伊的大泼妇杀的!”伊如缨在魂台受伤的情况下都能把他制住暴打一顿,还预言他会成为“大色鬼”,这对龙宝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一说起伊如缨就满腔痛恨地呼之为“大泼妇”或者“臭泼妇”。

“接引牌?”龙临第一次听说有这个东西。

龙宝解释,接引牌是近五千年才出现的东西,之前龙渊大陆修真者众多,进入仙界的很不少,形成一股很强的力量;上界大约觉得无法平衡,就封闭了所有的登仙天梯,按每个修真大陆的修炼人数来固定接引牌数。没有接引牌,是没办法登临仙界的。

“原来如此!”龙临点头,“那李宗主有没有希望?”

龙宝一声嗤笑,“他就算了吧,到现在还是个元婴二期!接引牌五百年来一次,还有三十多年就要再次来临了!他就算是再发狠也来不及了。”

“那怎么分派那两块接引牌?”

“打呗。”龙宝言简意赅地回答。

“你看好谁?”

“你呗。”龙宝不假思索。

“额…”龙临惊呆了。他以为龙宝至少会提到大瀛洲云水寒、玄黄宗周天成或者大慈阁阁主西门听雪等响亮的名字。西门听雪的本尊虽然从不现身,也没人清楚他的境界究竟有多高,但试想他能掌控和运作大慈阁这样令人闻风丧胆的秘密宗门,肯定是,也必须是个大狠人…

一个月后圣莲宗有风声传来,据说许无华一连追杀了二十几个大慈阁的中下层杀手,逐一搜魂,终于在一个中层杀手的魂念中得到雇凶者的信息:一个蒙面的年轻女子,肤色白皙,眉眼美丽,未留真名;复录进水晶球看,身形面容都和伊如缨有七八成相似。许无华大怒,向卓文君和众长老指证伊如缨杀害林若绾,但是据说伊如缨大呼冤枉,自辩以她的修为,要改换形貌并不困难,何必欲盖弥彰蒙什么面纱?定是他人有意构陷…她的师父郑无毓也力证她一直在洞府疗伤并未外出。卓文君大费踌躇,为了安抚许无华,她暂时冻结了伊如缨的候选圣女资格,由许无华再次提名候选圣女的人选。

没想到许无华竟然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名字:云水曦。

有长老立即提出云水曦早已是灵犀宗宗主李雍的道侣,没有资格担任圣女;许无华却寒声答:“云水曦师妹肉身已殒,神魂重新凝聚,等同于再世为人,已经复还清白之身,掌教圣女不妨亲自验看。”

她又补充接引牌的事,眼下也只有云水曦的境界最合适,终不能让一个筑基大圆满、元婴初期之流上界,引人耻笑圣莲宗无人吧?

卓文君十分心动。云水曦原本就是她最心爱的弟子,变异冰灵根万载难觅,最适合修习圣莲宗的功法,只可惜困于情孽,竟然执意退出宗门…此事通过传讯玉碟知会云水寒和李雍后,云水寒自然是意外之喜,李雍却态度不明,一直不曾回复。

对于这个轰动性的传闻,龙宝认为“老李不会同意”,龙临却认为“李宗主肯定高兴死了,少了一个竞争接引牌的对手”。他对这对夫妻的看法和龙宝大有分歧,云水曦尸身上那床歪斜的大红锦被一直在他脑子里浮现,他始终认为:李雍根本不爱云水曦。

爱一个人,会替她小心地盖好被子。

他记得年幼时在盘龙谷,每次发病后躺在床上,堂哥洛丹峰总是会来看他;临走的时候,总会替他仔细地掖好棉被被角。

这个青年早殇的哥哥是他心里永远的痛。

龙宝却认为龙临纯属胡思乱想,主要是被地球上那些爱来爱去的破书搞坏了脑子。

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云水曦答允了,毫不迟疑。她对着来迎接她回宗的包括许无华在内的数百名圣莲宗长老和弟子们承诺,她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杀害林若绾的真凶,令她瞑目,否则她不会接受接引牌。许无华当场落泪致谢。

她穿着“万物生”神衣,衣袂胜雪,缓步登上圣莲宗的莲花水晶车,回首一望。龙临感觉她不是在回望李雍,而是在看…钟不离。

笙歌袅袅,云幔飘飘,羽盖森森,百十辆云车先后陆离,迤逦乘风;远处有金色云门訇然洞开,车流如一条玉带飘入此门,在众人的仰望下渐渐隐于天际。龙宝一脸神往地感叹:“老祖宗奶奶太幸福了!”

龙临问:“你不是说万物生神衣是借的吗?难道老祖宗奶奶就把它穿走了?”

“是呀…”龙宝挠了挠头,“你说,老祖奶奶能不能把真凶找出来?”

“我觉得,”龙临一字一句地说,“她也许早就心中有数了。”

“谁呀?”龙宝大眼好奇地一亮,低声问。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伊如缨干的,”龙临谨慎地说,“没有谁比林若绾更了解伊如缨了,她更没必要在陨落前还替凶手说话。”

“也许她只是不想宗门大乱吧?”

“不像。她死前最惦记的是宗门中有叛逆,而伊如缨曾被冥影重伤,勾结冥影族的人,肯定不是她或者郑无毓。杀她的人应该和勾结冥影族的人有关。伊如缨拿走十万灵石的事众人皆知,她拼着伤重不愈的危险也要用这批救命灵石去杀林若绾,有这必要吗?这也太傻了。”

“可能她想当圣女想疯了吧?”

“许无华的性格手段她不清楚吗?就算把林若绾杀了,卓文君也不会让一个有加害同门嫌疑的弟子接位。林若绾不死她还有戏,林若绾死了她就完全没指望了…而且上次她出现的时候,她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了。说明她确实用了那批灵石疗伤,否则,林若绾不在宗里,无人为她治伤,李宗主又…吞没了她的冰魄莲蕊,她的伤怎么好的了?”

“你的意思是她也被人坑了?”

“肯定的。”

第十五章陈行邈之困

龙临想不通云水曦为何愿意离开李雍。虽然他不太了解云水曦,但感觉到她天性淡泊,对争名逐利的事毫无兴趣,对感情却有执念,不是那么容易挣脱羁绊的…龙宝却说:“这还不好理解,她不喜欢李老雍了呗。菊花,你怎么看?”

“瞄!”毛菊花嘲讽地叫唤一声,轻蔑地摇了摇头。龙宝尴尬地踢了她一脚,“你懂毛!”

“要不,我们再下去看看云水曦的肉身还在不在?”龙临突发奇想。

“额,要不要带上菊花?”龙宝十分宠爱这个妖兽,上哪儿都带着她。

“菊花扛得住下面的极寒之力吗?”龙临迟疑着。

“喵呜!”毛菊花兴奋地大喊一声,跳上龙临的大腿,磨蹭起来。

“看,她没问题。”龙宝把毛菊花裹紧在怀里,和上次一样,掀开蒲团,和龙临念起缩身诀,跳进黑魆魆的深洞里。

不知是境界提升还是别的什么缘故,龙临感觉那种深彻到识海的奇寒减弱了很多,果然听到龙宝在身下说,“咦,怎么不太冷了?”

不多时又看到那圈白蒙蒙的光圈。龙宝抹了他的龙涎解禁符纹后,打开了那个岩石盖子,一人一龙轻轻跃入那个房间。

房间内还是满壁丹药,但破损处和上次一样,显见李雍并未进入更换过。让龙临龙宝目瞪口呆的是:棺材里云水曦的尸身不见了!大红锦被随意地被掀在一边,绿魂檀木棺材里空空如也。

“好奇怪!”龙宝猛揪他的小耳朵。毛菊花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还不停地抽着鼻子,显然对这里浓郁的丹药香很感兴趣。

龙临提起大红锦被看了看,又敲了敲棺材四角,没发觉有任何异常;他又细心地掀开铺在棺材底的白色垫子,却发现这貌似普通的垫子似乎有隔绝神识的作用,把垫子拎起举在他和龙宝之间试了一试,他和龙宝互相都不能用神识探知对方了。“为什么要在棺材底下垫这么不寻常的东西?”龙临自言自语。

“难道是怕棺材下面有人会看到云水曦的屁屁?”龙宝突发奇想。他因为不小心看到了伊如缨的那个,挨了一顿痛扁,从此知道女人有些部位是绝对看不得的。

龙临却并不觉得荒唐,附身在棺材底用手指弹了弹,突然感觉声音异常,“不对,下面好像是空的!”

两个孩子都被这个发现搞得极其兴奋。龙临运起灵力,使劲一提,棺材却纹丝不动!他的灵力雄浑之极,就算是一座小山丘,这一提也要被提起悬空了。他和龙宝都大为诧异。

“瞧我的!”龙宝往手心里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沫,也运起巧劲,往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试着往上提,但棺材还是岿然不动。

毛菊花似乎也很焦虑,叫嚷着绕着棺材一圈一圈地跑,左三圈右三圈的。

“菊花,你跑得我头晕啦,特么的!”龙宝生气地喊。

“试试菊花的办法。”龙临示意龙宝和他各站在棺材两头,运气转动,按照毛菊花跑动的方向和圈数推动,棺材发出令人齿酸的吱咕吱咕的怪声,竟然可以转动!

六圈之后,龙临喝一声“起!”他和龙宝一起往上一抬,终于把它抬起了!

棺材移到一边后,露出下面一个两尺大小洞口、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股极其复杂的气流,既灼热又奇寒,混合着磅礴的血腥气和妖兽之类的恶臭直喷而出,把两个孩子都熏得直皱眉。

“老李的秘密宝库找到了!”龙宝高兴地说。

“下去看看?”龙临胆大包天的本性随着修炼风涯颂而日渐明显。

等浊气散去大半,两个孩子屏住呼吸就跳了下去。这洞似乎深不见底,越往下越宽大,一股岩浆般滚烫的炎力和透骨奇寒犹如实质般不断撞击着他们,似乎试图把他们撕裂捣碎;耳边风声尖啸,犹如万千恶鬼,咆哮、哽咽、谄笑、哀告…龙临倒是觉得比当初跌入混天池好受得多了,深感修炼的万般好处。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龙宝说“到了”。两人控制住下坠之势,轻轻盘旋着身子,不疾不徐地落到地面,感觉也是坚硬的青石岩面。洞中黑暗无比,只有毛菊花的金色眼睛闪闪发亮,极为醒目;但是对龙临龙宝来说并没有什么伸手不见五指之说,运起灵气四下一看,是一个十丈左右宽大的洞窟,角落里散堆着好些灵兽的骨骸,闪着微弱的浅蓝色灵力,说明等阶还不低。这对龙宝来说也没什么稀奇之处,李雍沉迷炼丹,自然需要大量灵草灵兽。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两个孩子都大为失望。

走了十几步,忽然发现有个特别阴暗的角落里有一具人类的干尸,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一个须发皆白身材高大的老人,身上的粗麻衣服多处腐烂灰化脱落,露出一层干皮包裹着骨骼的躯体。干尸倚靠着崖壁,左右两肩都有黑色的铁链穿过,固定在尸体上方的青石山崖上。

不知为何毛菊花看到尸体很激动,跳到地面上对着他大喊大叫,颈项上的黑色绞丝状项圈嘣蹦蹦地跳动。

“这个老爷爷是不是被李老雍害死啦?”龙宝低声问。

“别怕…我没死。”那个干尸突然发出低弱的声音。身体上开始放出极其微弱的魂力波动。

两个孩子大吃一惊。正想走近看一看,那老人又说,“别…走太近,有阵法。”

龙宝和龙临慌忙止步。龙宝问,“老爷爷,你是谁呀?”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在积攒有限的灵力,低声说,“你身上,有元气丹…的气味,能不能给我吃一颗?扔给我…就行。”

龙宝身上确实有元气丹,他和龙临都用不着这类培元洗髓的丹药,所以准备留着给毛菊花吃的。他很吃惊老人的感应力,这老人看上去在这个毫无灵气的洞窟里至少呆了一百年了,灵力消耗非常严重,感应力居然还如此强大。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一颗元气丹,准确地掷到老人嘴边,老人用力一吸,就吞入口中。

过了数十息,老人的气息明显丰沛起来,他一开口说话,声音也不再那么弱如游丝了:“你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

龙宝很开心。他在能够化形前的五百年一直被李雍囚禁在炎冰峰,能化人形后虽然可以在宗里自由行动,但不得不隐瞒自己的龙族身份,所遇之人不是喊他“龙角马妖”就是“小兔崽子”,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好孩子”。

“老爷爷,你怎么会被锁在这里?你是谁呀?”龙宝问。

老人却不回答,凝神看了一下他们俩,说:“唔,小的是神龙,大的是…奇怪!”

龙临第一次遇到有人没有称他为“一个凡人”而是说他是“奇怪”,心里一阵激动,这老人见识不凡,也许他能够破解自己身上的秘密。

“前辈,您看我到底是…不是凡人?”

“当然不是了,凡人怎么能到这里来?”老人呵呵一笑,“这鬼地方是朱雀之火和玄冰之寒两条仙脉的相聚之地,和你们灵犀宗的混天池相通。最近不知何故,两种极寒极炎之力都弱了很多。唉,若非如此,你们今日看到的,就真的是一具干尸了。…尽管如此,一般人也到不了此处,在通道里就被那些阴魂针风刺破识海,死翘翘了。”

“我们才不会死翘翘呢,”龙宝得意地指着自己的小鼻子,“我是龙,”然后一指龙临,“他的娘亲是龙女。”再一指地上的毛菊花,“她是…专灭刚毛灵鼠的…神猫!”

“喵呜!”毛菊花愤愤地叫了一声,好像在指责龙宝对她的介绍太肤浅。

“老爷爷,混天池的灵力都被圣莲宗的伊如缨那个大泼妇抽光了,所以你觉得…这里凉快了。”

老人骷髅似的脸上浮起微笑,“伊如缨?不会的,她没那个本事。”他看向龙临,“你这孩子身上的气息倒是有混天池的味道…”

龙临龙宝一齐张大了嘴巴。

“你有不世奇遇,身上的气息也很不凡,有两种特殊的神力,不能疏泄,无法炼化,也不能融合。你不需要和寻常修真者一样千辛万苦地炼气,这体质可了不起哪。”老人居然羡慕地咂了咂嘴,对龙临说,“若是我能逃出生天,倒是可以替你揣摩揣摩。眼下…唉。”

龙临大惊,想起伊如缨也曾说他身上有两股特别的气息,他立即给老人跪下了,“晚辈身世不明,且患有恶疾,求前辈指点!”

老人淡淡一笑:“老夫仙药门陈行邈。”

第十六章 囿神阵

“陈行邈!”龙宝龙临齐声大叫,这个和李雍齐名的圣级炼丹师已经失踪一百多年,没想到就困在他们脚下。

“您是被谁困在这里的?”龙临问。

“当然是李雍这个坏得流脓的卑鄙小人啰!”尽管虚弱,陈行邈一提到李雍的名字就显得极其火大,眼睛流露出刻骨的怨毒,“难道我老人家吃饱了没事干,自己把自己困在这鬼地方耍乐子?”

“我早说老李不是好人。”龙宝鼓着腮帮说,毫不介意他对李雍的抨击。

“我们怎么把您救出去?”龙临眼下最关心的是这个。

“你是李雍的什么人?”陈行邈问。

“我是他的徒儿。”

“李雍肯收徒啦?老混蛋教了你什么?”

“什么也没教…晚辈刚入门。”

“哼,谅他那点微末本事也教不了你!他收你为徒,一定有他见不得人的打算,无非就是拿你当个护宗炮灰,他好去夺那个仙界接引牌罢了。”

龙临心中一颤。这一点他心底里模模糊糊的疑虑被陈行邈这么直截痛快地说了出来,他反而觉得透出了一口气。

“您是怎么困在里面的?这个阵法是不是很厉害?”

“这个阵法是云水曦当年制作的,其实是一个小型诛仙阵。最初是用来困住李雍炼丹用的四阶以上的灵兽的…这姑娘可了不起!”陈行邈遗憾地咂咂嘴,“跟着李雍那个老混蛋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真特么可惜了啊…”他长叹一声,“不过这女人心慈,把诛杀阵改成了一种困阵,入阵的人或灵兽死是死不了的,但是只要一触发此阵,就会被吸走全身灵力的二十分之一!此阵法的高明之处在于不需要灵石供能,只要吸走被困者的灵力,就可以持续运转;被困之人彻底陨落之后,这个困阵就会慢慢分解离析,自然消亡,可避免后来者误入。此阵又名囿仙阵。”他又赞叹了数声,对无意中困了自己一百多年的云水曦倒是极为钦佩。

“那它有什么破绽吗?您发现了什么办法?”龙临问。他想到这一百多年来陈行邈肯定是反复琢磨推演,但依然无法脱困,不免有些心惊。

“办法是有的,一个是强行劈开阵法,但那不是一般人办得到的,须知布置阵法的云水曦当时已经化神初期了!而且我衰弱至极,就算有人劈得开这个阵法,我也会被那股强力冲成碎片…”

他摇摇头。

“另一个呢?”

“另一个办法可以试试,但需要一些珍贵的天材地宝。云水曦是变异冰灵根,所以她的阵法都是冰水属性居多,动用了此处天生的玄冰之力。玄冰能与朱雀之火合而不化,所以她在阵眼里同时布置了朱雀之火…”

他的解释断了龙临想用神火来灼烧冰阵的念头,“那怎么办?”

“我想了一百多年,终于想到或者可以用阴阳木隔开玄冰和朱雀,然后用毕方之精血滴入阵眼的朱雀位,应龙之涎滴入玄冰位,此阵或者可破!”

“那我们帮您去找!”龙临不假思索地说。

“好孩子!”陈行邈流露出真实的感激,“我若能脱此困厄,一定竭尽所能,治好小兄弟的顽疾!”

“我的唾沫不行吗?”龙宝说。他知道龙族之中,有双翼者为应龙,有鳞甲者为蛟龙,无角者为螭龙。论等阶都还不及他这个神龙。神龙是龙种之帝。应龙为上古雨水之神,与玄冰同源,理论上并不相克;但陈行邈认为囿仙阵绝不可能运用五行生克这种粗浅的法门,而是必须以高阶克制和化解低阶。

陈行邈双目一亮,说,“你让这个小哥扔一颗丹药给我试试。”

龙临和龙宝一样,将一颗元气丹掷向陈行邈。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丹药突然在陈行邈两米处像是触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墙,白光一闪,又弹飞回来!

“啊,好奇怪!”龙宝瞪大眼睛,“我再试试!”

他还是照样抄起元气丹朝陈行邈一扔,居然并无阻碍,波的一声,就穿进去了。

“好好好!”陈行邈大笑着伸手打了几十个复杂的手印,将丹药禁锢在一个小空间里,“好让你们知道李雍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困死我!你看他炼的丹药…”

为了让两个孩子看清楚,他让元气丹凝在小空间里悬浮不动,然后打起一小团由纯白转透明的火焰,将小空间烤热,丹药慢慢释放出芳香馥郁的灵雾,“你们看,李雍的丹药丹膜厚薄不均,所以释放出的灵雾也是各处浓淡不一;这也罢了,无非就是存储期变短;若是上品的元气丹,一定是各种灵药的终极融合炼化,分量,等阶,火候,纯度,比例…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然,你还不如干脆直接把灵草灵兽肉嚼烂了咽下肚去,还炼个屁的丹啊!…”

龙临龙宝频频点头,大为折服。

陈行邈继续解释:“上品元气丹若被灵火烘烤,释出的灵雾五色分明,层层铺展,状若虹霓;老李这颗丹药,红绿相杂,黑白浑浊,说它是个中品都抬举它了!丹道,就是天道!大道如青天,岂是李雍这等禀赋低劣、心思龌龊的混蛋可以蠡测的?他把老夫活埋在此处,那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不过天可怜见,把一条神龙送到老夫面前来!哈哈,好孩子,你的唾沫肯定管用!”

他解开小空间禁锢,一吸气把元气丹吞下去,笑着说,“聊胜于无吧…”

他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了起来,头发也开始转黑。龙临发现他虽然还是很消瘦,但至少不是原先那骷髅样貌了,居然是一个面貌清癯的中年人,浓眉大眼,高鼻阔口,长得甚是气派。

龙临问他,“前辈,为何李宗主对您只困不杀?”

陈行邈淡淡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我有他想要的东西。当然,我可没那么傻,会告诉他东西在哪里!这一百多年,他用尽手段折磨我,我还是没告诉他!”

龙临简要地说了云水曦的事,陈行邈错愕片刻,说:“离开李雍就对了…,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未见她现身过。她魂台未凝实,根本来不了这地方。”

龙宝把怀里的丹药都扔给了他备用。

龙临向他辞别,告诉他,只要找到需要的东西,就会返回。

陈行邈点点头,向他们拱手致谢,迟疑了一下,又说:“若有所需,可以去仙药门找我儿钺天。”

龙宝是知道陈钺天这个大名的。据说他出生时紫气满室,纷纷缕缕,经久不绝。还说他眉心有一个紫色的斧钺状胎记,左手心的手纹也是紫色,显示一个“天”字,故有此名。不过听说他五岁之后,这两个异状就消失了。此人是木火双灵根,纯净无比。这种相生的双灵根修炼起来进步很快,且比单灵根更有跨级挑战的能力;加上仙药门得天独厚的灵山灵草和丹药的辅助,他十七岁就结了金丹。目前已经是元婴大圆满了。

回到住处,龙宝就说,不如告诉陈钺天,让他直接打上门来要人;反正云水曦走了,云水寒肯定懒得管老李的破事。

龙临却说,“我们想得到的事,老李肯定早就想到了。仙药门近百年人才凋零,陈钺天再强,无法单挑六大峰的峰主和李雍。何况这一百多年来都是灵犀宗提供给各大宗门各类上中品丹药,任谁也得买李雍的面子,不会由着灵犀宗被灭宗。再说了,陈钺天肯定也投鼠忌器啊。”

龙宝问,“奇方是什么东西?比朱雀之火还厉害?”

“传说奇方是上古神鸟,双翼单足,蓝羽红斑,赤脚白喙,不食五谷,是木精,最能生火。朱雀是南方七星宿鬼,星,柳,井,翼,轸,张的统称,朱雀之火是土火,没有奇方那么精纯。只是土火最适合炼丹,仅次于赫曦之火,是其他神火所不及的。”龙临补充,“书里是这么说的。”

“老李也算得天独厚了。”龙宝总结说。“我们明天就走,先去仙药门。”

“那好。带上菊花吧?”

龙临迟疑了一下,“菊花能帮上什么忙?”

毛菊花眼巴巴地望着龙宝,似乎指望他帮着说说话。龙宝说,“菊花可以帮我们打架啊我最近还学到一首诗呢,”他鼓起腮帮想了想,大声念起来,“打架就要打群架,一个好汉两个帮!惹火老子事体大,揍你哭爹又喊娘!”

龙临大笑起来,“这诗还挺押韵的嚒。“

“临哥,押韵是啥玩意?”

“龙宝啊,你该念点书了”

第十七章 陈家有子在韶华

龙临龙宝进仙药门的时候,倒是非常顺利。一个负责看守大阵的小修士听闻他们有老宗主的消息,立即进宗禀告,不多时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蓝衣女修匆匆而来,带他们进入仙药门。

龙临刚到灵犀宗感觉“很阔气”,但是一进仙草如茵、灵花遍地、水泄碧玉的仙药门,不禁感慨:这才是神仙居呢。仙药门的殿阁亭榭的梁柱均取自暗红色的神荼桃木,散发着微微暖意,却不让人生出倦怠之感;盘茎莲花藻井白、绿、红、紫相错,都有淡淡灵光…但它的壕寨、石作、木作、瓦作诸制度都凡间营造法式不相类同,绝无一丝匠气,繁简得宜,风姿绝俗。

经过一条水榭曲桥时,他们发现湖中的莲花居然是雨过天青之色!莲瓣浅蓝中带微青,莲蓬洁白如玉,莲子新者嫩红,老者殷红;亭亭净植,迎风摇曳,真有无边清逸、不容亵玩之感。龙临觉得世间无论什么大红大紫艳丽娇媚的花朵都无法和眼前的莲花媲美,更兼那飘渺绝俗的特异馨香,真是令人心醉而神清。他忍不住问蓝衣女修:“大姐姐,这莲花叫什么名字?”

蓝衣女修答:“此花名绝尘。”

“绝尘,”龙宝都说,“这名字取得太好了。”

女修告诉他们,少宗主正在韶华台上修炼,命她带他们过去稍候。龙临有些奇怪,通常修士修炼都是闭关不出或者寻找隐僻之地,没听说还允许他们旁观的。这陈钺天的性子倒是不寻常。

所谓的韶华台在一片浩瀚花海之中,并非龙临龙宝想象的那种中规中矩的四方或浑圆的台子,而是一个由儿臂般粗细的白玉珊瑚枝交错搭建而成的高低不平、形状如一个巨大的雪白的鸟巢的“修炼台”。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白衣胜雪,头戴玉冠,正在这个韶华台上舞剑。剑身是黑白两色,黑的是墨黑,白的是雪白,被剑脊一分而二,看上去很神异。

龙临龙宝默不出声地观看他舞剑,感觉他并没有运用什么剑诀心法,而是随心所欲地舞动,身形翩若灵蝶矫若惊龙;有时甚至只是虚立空中,右手执剑伸开两臂,瞑目缓缓飞旋,落英如雪不沾衣,人在天地无依凭…这种时间被慢慢凝固的感觉极其神妙,令人感念天地为逆旅,百代为过客,众生渺小如微尘,而他,却永在韶华万丈中!

龙宝忍不住赞叹,“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同样是少宗主,周碧城那个人妖简直就是一坨…!”

龙临却有所顿悟。他的风涯颂的心法和陈钺天随心舞动的剑意有极大的相通之处,那就是:不可测。进退强弱不可测,攻防显隐皆随心…他在心里暗暗印证,回忆自己那几场斗战,觉得如果此时重新发生,也许会在更短的时间里借束。

陈钺天一足轻点在韶华台,轻如行云般飘飞下来,将黑白剑收入储物戒中,对龙临龙宝笑着一拱手:“两位小师弟久候了!”

龙临见他长得有六七分像陈行邈,但俊秀大有过之,气质既温润如玉,又英姿勃发,让人一见就起倾慕之心。面容只有十六七岁。不过龙临知道修真者的年龄不能看外貌,譬如龙宝就五百多岁了,但身量脸相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陈钺天应该也在二百二三十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元婴大圆满已经是神迹了,龙临想,当年的冷灵犀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陈钺天请他们在花间一张石桌旁坐下,十分谨慎地打了个禁制,才问起陈行邈的事。龙临简要地复述了,陈钺天的性格倒并不像陈行邈那么暴躁冲动,他只是皱眉听着,拳头越捏越紧,指节发白。龙临说明了自己愿意相助的原因。陈钺天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说,“我看不透你的境界,难道你应经化神境了?”

龙临苦笑答,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什么境。他身上有太多谜团解不开,但他相信自己没那么高明,因为他的修炼时间太短了,而且经常被无法忍受的头痛打断可以说,不修炼,他肯定活不到成年;所以,他只能向陈老宗主求助。

陈钺天迟疑了一下,说,“那我把境界压倒金丹大圆满,我们比试一下?”

龙临有些紧张地抿着嘴唇还没答话,毛菊花就冲着陈钺天狂叫一声,十分挑衅,好像在说:“打就打,怕毛啊!”

陈钺天笑了,赞了一句:“你这猫…长得好有个性!”

他们就近选了韶华台。龙临一跳上去就发现这台子着实不简单,每根珊瑚枝光滑得苍蝇上去要打跌,一不留神就滑进空隙里,连腿都拔不出来;而且断处尖锐如剑矛,一跤摔倒很容易把自己扎出一个透明窟窿…要在这个台子上潇潇洒洒地舞剑,那肯定不是金丹以下境界办得到的事。陈钺天给了他一点时间适应这个复杂的站台,龙宝在台下感觉到陈钺天的气势不断降低,降到金丹大圆满就止住了。

这个修炼台可不是装叉用的。这是龙临登台后第一个念头。

龙临不敢怠慢,一起手就是“大风式”和“巨石式”,天风狂飙巨石滔滔,整个韶华台都飘动起来,仿佛成了一片轻薄的莲瓣,随时要被罡风卷得稀烂;无数落花满天随狂风漫卷,随巨石洪波涌起,真如星河倒泻,帝骖龙翔…听得陈钺天一声长笑道:“好大风!”

龙宝看到他的身形变得极薄极轻,似乎也变成了一片花瓣,随大风遨游;无论巨石多么瞬移变换威不可当,都不能沾到他的身形,往往见到他已经被狂风形成的巨石大阵四面八方地困住,但依然有惊无险游刃有余地顺着一缕碎风的轨迹轻盈地飘出…他始终没有用剑。

龙临心里一沉,但他气势未衰,反而放慢了巨石的飞速,这样突然静凝,陈钺天的身形反而变得清晰可见,对他的困势反而在增强;但是这样操控灵力凝聚成的巨石极其耗费灵气,换成一般的金丹修士,此时已经气海枯竭金丹崩碎了,他却感觉全身的精力澎湃汹涌似乎要挣脱身体的束缚,连眼睛都变成了骇人的血红色,黑发向后飘飞如虬龙临天,杀势疯狂攀升;然而对方依然轻飘如故,犹如一叶轻舟在滔天巨浪中起起伏伏飘飘荡荡,看着险状环生实则如闲庭信步,在龙临的罡风呼啸的巨石漩涡里他忽然一个反转,与巨石流一正一逆,猛地发劲一声暴喝:“破!”只见一只巨大的人手一骈二指,化柔为刚,洞穿一块巨石,倏忽直指龙临,距离龙临眉心一寸之处顿时凝住不动!

龙临脑海中蓦然跳出“破军临”书面上出现过的一句话:“天生造化混沌不分,无破则无立,大破则大立!”

陈钺天和他斗了这么久,其实是在教他如何化气运劲,当巧则巧需猛则猛。

他心中感激无已,收势退后一步说:“我输了!”

陈钺天也一笑收手,“你很强,灵力如此丰沛,实属罕见!”他诚恳地说,“如果比拼硬劲,我在这一层境界里肯定会输给你。你缺少的无非是战斗经验和对灵力收发自如的控制罢了。”

龙宝叹为观止,毛菊花也嗒然若失,显得颇为沮丧:她还没见过龙临输过呢。

陈钺天对龙临背后的摇光刀发生了极大的兴趣。龙临解下刀递给他。他反复赏玩,赞叹道:“好刀!摇光刀,非破军临命者不能当之!”

龙临好奇问他,何谓破军临命?

对方却微笑道,“日后若有机缘,你自然会知道。”

说起寻找阴阳木和毕方精血的事,陈钺天沉默片刻说,“传言奇方曾在幽籍恶地出现过,那地方在龙渊大陆中部,险恶非常。”说到阴阳木,他只知道此木黑白两色,坚逾金铁,非阴阳金不能断之。说着他从储物戒里拿出黑白两色剑说,“这把剑是阴阳金所铸,给你带上,或者用得着。”

第十八章 幽籍恶地

陈钺天看到两人眼中的讶色,苦笑道,“我没法随你们同往,因为我走不出宗门。我父亲在他失踪前最后一次回到宗门时,请了天阵宗最高明的阵法师重新设置了护宗大阵,将我困在绝尘池之内,要想走出去除非把全宗都打烂了…”。他带着龙临龙宝走到他们初进门时见到的那个开着天青色莲花的莲花池,果然一走近水榭,就突然浮起一层淡金色格网,将他拦住,龙临龙宝却可以安然走出。两个孩子大惑不解。陈行邈将儿子困在仙药门,自己却落陷于灵犀宗的囿仙阵,好想他早就知道自己会遭此一劫,预先安置好了当时境界还不高的儿子似的…

陈钺天赠送了一万上品灵石和二十坛百花酒。龙临拒绝了灵石,他知道陈行邈被困一百多年,陈钺天专注修炼不长于炼丹,宗门有进无出消耗巨大,这笔灵石恐怕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他的储物镯里有林若绾的五万上品灵石和龙宝替他卖诗所得的几千中品灵石,自忖足够开支。毛菊花对那些百花酒很感兴趣,一直围着大喊大叫,嗅个不停,“难道菊花是个酒鬼?”龙宝惊讶地说。

据陈钺天说此酒为仙药门独有,用一百种仙花灵草秘法酿制,可以解毒疗伤、驱寒解暑,甚至可以提升境界…龙临闻之甚喜,收了这二十坛酒,存入储物镯。陈钺天对他的储物镯颇为羡慕,说,“这镯子真是好东西,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空间阵法,如果可以炼化催动,还能作为防御之阵使用。”他没有问镯子的来源,猜想龙临既然是灵犀宗宗主的唯一弟子,那必然是李雍或者云水曦所赠了。

龙临龙宝告别仙药门之后,到灵宝阁一家分店去买了幽籍恶地的地图,据店小二介绍此地图标注了幽籍恶地方圆数百万里中的一万多个险地,实乃旅行探险、杀人夺宝之必备佳品!他见龙临一脸稚嫩不过十二三岁,龙宝是个憨乎乎的毛孩子,就狮子大开口,将价格猛涨了十倍,要一千中品灵石。龙临并无震惊之色,从储物镯取出灵石,放下后拿起地图拓片往额上一贴,录入脑海后转身就走。

店小二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将九百灵石就此落袋,不禁大喜,猜想龙临龙宝定是哪家大宗门放出历练的败家精公子哥儿,心里又有几分内疚,追上去喊:“幽籍恶地不是寻常人去得了的,客官可要小心哪!那地方险恶非常,进去的人十停要死九停半,不是喂了妖兽就是被魔族啃了大腿,两位可得多带随从…”

毛菊花大约嫌恶他太罗嗦,冲他怒吼一声,金色的雏菊眼凶光逼人,把他吓了一大跳。店小二已经炼气中期,但感觉这独耳猫的气势威压能让他心惊胆寒,不由得又加了一句,“还得把猫拴好…”

离开灵宝阁分店,龙宝兴奋地问,“临哥,你说地球人爱走江湖,我们这算不算走江湖了?”

“算吧。”龙临想起李雍和云水曦曾经乘着龙宝穿越幽籍恶地到大楚国,无意将他救下的往事,心里一阵怅惘。

“可惜菊花不能化形,不然我们就是三个人啦。”

“算了吧,菊花长得这么残,化成人形还不把人吓尿崩了啊!”

龙宝还没开口,毛菊花已经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好像在骂:“至于吗,你特么的!”

龙临笑着摸了她一把以示安抚。

“难道我们菊花会丑吗?不就缺了一只耳朵而已嘛。”龙宝不服。

龙临笑着避开这个话题,问,“你说,为什么陈行邈要把儿子关在宗门里?”

“怕他去报仇给老李他们捏死吧…不对,那时候老陈不是还没出事吗?”

两人讨论者,百思不解。陈钺天性格稳重境界极高,绝不是周碧城那种闲的蛋疼没事找抽型的人,有什么必要让他禁足呢?

“一定是老陈太爱他了,”龙宝说,“幽籍恶地太远了,不如我背你们去吧。“说着一腾身,幻化成一条金黄色的巨龙。他成为六阶神龙后身体长到二十几丈,不过脸相还是很萌,居然和人形的龙宝的面容极为相似。毛菊花第一次看到龙宝化形,目瞪口呆,好像吓傻了。龙临抱起她,登上龙脊,龙宝释出厚厚的五色神龙云,一则为了隐身,二则可以保护龙临和龙宝不会因为他的高速腾飞而感到罡风割面。

一路飞行倒是颇为顺利。途中也遇到几批踩着各类飞行器飞行的修士,多数没有感应到一掠而过的龙宝。也有一批人中有一个年轻修士惊觉说,“咦,那好像有一条龙唉…”

“你老花了吧,怎么会有龙?”

“老夫筑基四期都没感应到,你一个二期倒看见了?”

“白日做梦,想你那个小师妹想多了吧?哈哈哈…”

“可我真的好像看到一支龙角呢…如果我有一条龙当坐骑该多好!骑着它遨游天下,太特么拉风啦!”

声音虽然远去,还是隐隐飘入龙宝的耳朵,他说,“拉尼玛个头的风!”

神龙是很高傲的。

幽籍恶地在龙源大陆中部,几乎横贯东西两头。人族呼之为“恶地”,魔人却称之为“暗地”。龙临买的那份地图对它有比较简约的介绍,大意是说,龙渊大陆最初是魔族的聚居区,后来人族崛起,经历了数百年绵连起伏的争战,终于把魔族赶进了这块毒瘴遍野、妖兽出没的大荒原。人族的几个大能封印了幽籍恶地南北两头的通道。从此将他们困在恶地里不能作乱。但是数万年过去,封印渐渐松动,不止人族可以进入,魔族也有修为高深的可以悄然外出,只是碍于大陆的修真者人多势众,所以还不敢公然现身。

虽然环境险恶,但是还有络绎不绝的修真者进入幽籍恶地,捕猎妖兽,寻找机缘。据传只要能从幽籍恶地生还的人,都是境界上突飞猛进。令人瞠目。所以危险归危险,境界较高而瓶颈胶着的修真者进不了神遗之地历练,就会选择进入幽籍恶地碰运气,陨落者甚众。

所谓的恶地似乎是创世之神把最不宜人居的各种环境胡乱拼凑的成品:各种隐蔽的沼泽地,触目惊心的大地裂缝,怪木纠结毒虫成群的暗黑森林,寸草不生的沙漠石滩,羽毛不浮的弱水峡谷,奇寒彻骨的冰原,还有各种喷着黑岩赤焰的活火山…毒瘴如亿万恶灵飘忽不定,袭扰每一个胆敢进入幽籍的人类。龙临一行亲眼看到一群金丹修士被毒瘴熏倒,纷纷就地坐下吞服避瘴解毒的丹丸,个个面色惨白,摇摇欲倒,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

龙宝龙临虽然并没有特别的不适感,为了预防起见也吞服了李雍的解毒辟瘟丹,给毛菊花也喂了一颗。龙宝忧心忡忡地说:“也不知道老李那个假药贩子的丹药靠不靠谱哇…”

“劣药而已,“龙临纠正他,“陈行邈不是都说聊胜于无吗?”

头一日并无什么特别的危险,仗着地图的警示标记,他们避开了好几个阴险的沼泽地。龙临龙宝捕杀了好几头三四阶的妖兽,收取了妖兽的晶核和值钱的眼珠、牙角等部位,收获颇丰。他们意外地发现毛菊花像是一个天生的猎手,不但嗅觉目力极其灵敏,对很远的妖兽都发出警报,而且只要龙临把妖兽卷入龙宝的禁锢,她就会飞扑过去,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哪怕是皮硬如金的铁脊犀也当不起她一咬,立即鲜血狂喷,倒地哀鸣。

一人一龙一猫,组成了龙渊大陆史上最年轻的非法盗猎组织。

龙临已经可以辟谷,龙宝也早就不需要实物,不过考虑到毛菊花可能会饥饿,加上龙临除了刚毛灵鼠肉之外几乎没吃过其他妖兽的肉,也想打打牙祭,就和龙宝一起剖了一头铁脊犀,生了个火,烤了起来。

龙临虽然没做过饭,但是胜在读书多,对于烹饪也略知一二,居然把三大块犀肉烤得外酥里嫩,香气弥漫,毛菊花出神地盯着属于她的那一份肉,口水直流。

“菊花,你的气质能不能好一点?”龙宝谴责她,顺便抹去了自己嘴边的口水。

毛菊花有点羞愧地低下了猫头。

肉烤好之后,龙临拿出一坛百花酒,刚一起封,一缕缕非兰非麝、既清新无比又磅礴馥郁的奇香就弥散开来,让人感觉仿佛忽然身临一个韶华烂漫的仙境里,花如云霞,草如碧海,到处都是珠玉般美丽的累累鲜果,数不清的灵蝶、神鸟在落英缤纷里飞舞…龙临和龙宝瞬间就醉了,毛菊花也被定了形,一动不动:这到底是什么酒,真的太神奇了!

第二十章 阴阳剑之威

黑须男修面无表情,只把龙宝上下打量一番,沉声说:“龙筋归我!”

他身后一个身形瘦小神情猥琐、长着两撇鼠须的男子贼笑着奉承:“老大就是老大,果然好眼光!龙的一身都是宝,抽出他的龙筋炼化到你的缚魂索里,不止会强韧无比,五行无敌,水火难困,还有可能升级为九品灵器呢!”

原来黑须男的灵器是缚魂索,并非背后那张大弓。龙临想。

“九品灵器!”这伙人一听鼠须男修的话,人人眼中炭火般灼热起来。那个冷漠的绿衣女开口说:”龙珠归我…如果有的话。”

“哎呦,我的穆大姐!”那红衣女似怨嗔又似撒娇地说,“为什么你每次都要抢最好的东西!他要是还没有凝结龙珠呢?…不管怎样我要他的那对龙角,淬炼我的日月销金刃!”她娇笑着摆动丰满的身体,旁边的年轻白衣男修看得两眼发直。

“那我要龙齿和龙爪好了…”一个黄发男修说,他的兵刃是一个金色的六齿钉耙。

“我是炼器师,”鼠须男舔舔嘴说,“我要一身龙鳞不过份吧?”

“还不过份?”一个中年蓝衣男修喊起来,“谁不知道龙鳞磨粉加入灵器是提高品阶最好的东西?还不挑灵器的属性!每次只要一片就够了!这一身龙鳞得值多少钱?”

“得了,我好说话,龙肉归我好了。”

“我要龙血!”

…他们口中嚷嚷,身形却一刻不停地围成一个半圆,把龙宝和龙临围了起来。龙宝已经气得小脸煞白,毛菊花嗖的一声从他怀里跳下,跑到这些修士身后。她意识到大战将至。

年轻的白衣男修性格轻浮,上前怪声怪气地对龙宝说,“小龙人宝宝,跟大哥哥回去吃肉肉好不好?”余人哈哈大笑,根本没把一边的“凡人”龙临当回事,以为是龙宝随身带着的常随之类。毛菊花在他们眼中只是区区一只妖兽,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滚开,不然我揍死你!”龙宝气愤地捏起一个嫩乎乎的小拳头。

“哈哈哈,我就不滚,看你这小屁孩子能怎么样?怎么样?…”他突然弯起食指和中指钳住龙宝粉白的面颊,还用力摇晃了几下,“就不滚,怎么…哎呦妈呀!…”

他只感到眼前金光一晃,一只巨大又白嫩的拳头击打在他的脸中间,身子已经在数十丈之外,轰隆一声,浓烟涌起,压倒了一大片万年森罗木。他的脑袋被彻底打烂,从后脑逃出一颗黄澄澄的金丹,金丹上有一张白衣男修惊慌失措的脸,他还在大声尖叫:“点子很硬,快…”

一语未竟,两帮人已经一起动手,龙临的发出的灵力巨石去势如虹,猝不及防地将白衣修士的金丹龙宝轰得粉碎!龙宝一跃腾空数丈,化身为一条二十多丈的金黄色神龙,登时风雨雷电大作,一个球形闪电劈落在那六个修士之间,将地面炸开一个巨大的圆坑,六人疯狂后退散开,还未在半空打开灵力罩,就被一条星河般的陨石飓风卷了进去!

这条陨石流刁恶无比,除了外围的陨石之外,内层的巨石倏忽不定,有些往东,有些向西,有些去南,有些朝北…并且逐渐收缩,正试图把他们捣成肉泥。为首的黑须男已经金丹八期,经历极为丰富,却也从没见不用任何灵器符宝,单纯使用灵力竟能化为如此凶悍浑厚的绞杀大阵的奇事!而且这个绞杀阵中有两股不同的气流,忽而寒冷到金丹开裂一般,忽而又似被投入朱雀大火,气海狂沸,冲进识海烫得魂魄剧痛痉挛…心中暗恨大意轻敌,一边燃烧本命精元苦苦抵御,一边疾声招呼同伴不要背靠背反击,而要各自往不同向冲杀,否则巨石圈越来越紧,能把他们活活挤死!他料想龙临的灵力终有衰竭之时,只要往不同的方向疯狂突破,将灵力圈扩大,对方就会无力掌控而破阵。

龙宝和龙临心意相通,他在高处不再往巨石风圈里投放雷电,而是在上方盘旋成一个巨大的金辉耀目的“盖子”,准备把六个金丹修士闷在里面,一鼓作气地炮制成一罐肉泥。

六个修士虽然努力突围,但收效甚微,修为较低的鼠须男被两块又尖又薄的陨石割破灵力罩,立刻切断小腿,大声惨呼;幸好他是炼器师,身上有最好的防甲,所以撞在后心的陨石没有把他断成两截,但也撞得他五脏尽裂,大口吐血,情形恐怖;红衣女修挥舞一对日月销金刃,劈开了许多灵力巨石,灵力几近耗竭,发髻散乱,神情极为狼狈;另外两个男修一个试图掩护她突围,另一个被玄冰之寒伤了识海,动作僵硬,显然无力冲出这个绞杀阵了。

黑须男修和绿衣女修为最高,并没有受伤。但是黑须男的的缚魂索为阴柔之物,上面阴魅恶魂重重萦绕,若在平常打斗中只要一经抛出,就能死死缠住对手,立即侵入对方识海,令对手如僵似木束手就擒…但此时在这个只有灵力巨石和破体罡风呼啸穿梭的绞杀阵里却毫无建树,身后无意获得的神秘大弓也一如既往地静默,他不禁焦躁起来,对绿衣女苦笑,“穆姐,难道我等千年苦修竟陨落于此?”

绿衣女的灵器是一根惨绿色的奇异木杖,杖身密布黑白两色的符纹,像一条被禁锢的灵蛇,古怪又瘆人。她给黑须男传声到,“秦道友,顶上的神龙似乎实力稍弱,待我用伏羲木击杀他,露出空隙,你用缚魂索带我们往上走!”

黑须男暗叫一声好,运起缚魂索荡开数块巨石,只见绿光爆闪,绿衣女的伏羲木就像复活的毒蛇一样在锐啸声中往上直冲,击裂了龙宝的神云罩,龙临大呼“闪开”,龙宝急忙往上一缩,只见一条万千魂影拧成般的黑绳索头带一个活结套,倏忽穿入神云罩,套住了龙尾!黑须男和绿衣女在龙宝的惊呼中瞬间飞出巨石大风圈。

毛菊花一见龙宝有危,奋不顾身地扑向绿衣女,一爪就击破了绿衣女的灵力罩,绿衣女大惊,虽知自己灵力大耗无法固守之故,但一只猫妖如此凶恶实在难以想象;她收回伏羲木在身前一横,突然脚腕一凉,原来龙临见他们脱困,腾出一手,拔出背后的摇光刀,一刀削掉了她的双脚!绿衣女大叫一声,身体下坠,拉得整条缚魂索直都往下沉,毛菊花扑向她的颈脖被伏羲木弹开,爪子却在她脸上划出了几道狰狞的血沟,鲜血直流,竟然无法止住。

绿衣女恨极了毛菊花,拼着再次落入巨石阵也要杀了她,伏羲木蓦然白光大起,突然化木为金,一刀劈向毛菊花的颈脖,龙宝惊叫“菊花”,但他的龙尾被缚魂索紧紧扣住无法挣脱,龙临又急于困住那四个试图同样往上方突破的修士,援救无暇,只听道一声巨响:“咣!!!…”

伏羲木化刀砍在毛菊花的项圈上,断为两截!毛菊花小小的身子被震飞,在远处空中一个盘旋,又迅速扑向黑须男修。龙临又惊又喜,见龙宝还在猛力挣扎,试图用龙火烧断缚魂索,龙临大喊一声:“阴阳剑!”

龙宝立即拔出陈钺天赠之剑,挥剑斩出,天地黑白幻化,杀意如海潮倒翻!黑须男张口一吐,突出一个本命灵宝:一把深红色的小剑,喝了一声“爆!”

爆起本命灵宝非同小可,龙临狂喝一声,将绿衣女揽入陨石阵,趁五人晕头转向尚未落地,两掌同时运起两股相向的神力,绿衣女和红衣女在半空猛然对撞,登时骨碎筋断蜷成两团肉泥,连金丹也来不及遁出;剩余三人被巨石砸中,一死二重伤。

龙临再也支撑不出,动用摇光刀砍伤金丹修士那一刀所耗费的灵力几乎是运用风涯颂的十倍以上,委实超乎想象。他瘫坐地上,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了,听得头顶一阵爆裂天地般的巨响,无数的肉块、断绳、血雨纷纷落下,他无力地仰头一望,只见天空化为黑白二色,黑着墨黑,无星无月;白者纯白,无日无云,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好强的阴阳剑…”五个字,就力竭昏倒。

一把深绿色大弓,从天上悠悠落地,嘣地一声,掉在龙临身边,毫无损伤。

第二十一章 击杀双翼白虎

龙临一睁开眼就看到两双焦虑的眼睛:龙宝的毛乎乎水灵灵的大眼和毛菊花独具特色的雏菊般的猫眼,他心里一暖,露出微笑:“龙宝,菊花,你们都没事,真的太好了…”

龙宝迫不及待地告诉他,“你睡了三个时辰,不过我看不要紧,就是脱力了。”

龙宝受了点轻伤,雪白的小腿上各有半圈黑色的勒痕,有点触目惊心;幸运的是龙宝思虑单纯,没有那些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那些重重心障,易为邪灵所乘,所以缚魂索对他的伤害并不大,只是他没想到那破绳子竟有那么结实,连龙火都烧不断,大眼睛里流露出心有余悸之色。

龙临昏睡时,龙宝和毛菊花清扫了战场,发现七个修士只剩下了重伤的两个金丹还算完好,他把它们拍出来喂给菊花吃了;也只有这两个修士的储物戒还没爆掉,不过都穷得很,里面只有几百块下品灵石,“给李老雍盖瓦都不要”,龙宝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看上去没什么卵用的灵符和符宝;那个炼器师身上的防甲很不错,龙宝把它剥下来给毛菊花穿了,居然刚刚好…龙临这才注意到毛菊花似乎微微胖了一点,别无异状,不免感叹此甲大小如意,还有隐形功能,真是好东西。

龙临拿起身边那把深绿色的大弓试了一试,竟然拉不开弓弦,以为是自己尚未恢复之故;试着把它放入储物镯,居然也不行。他这才理解那个黑须修士为何把弓背在身后了。

“这把弓很奇怪,虽然拉不开但是很结实,怎么样也烧不动,打不破。”龙宝说,“用我的唾沫也不行!”原来他早就试过了。

龙临合上眼睛,运起内视功,就入到自己的世界,看到广袤大地上的无数河流变得更深,更宽,水流或平静或汹涌,并无枯竭、断流或撕裂之相;天际还是静静悬浮着那个星球,只是土色消退,变得有一点晶莹,像一个温柔的生蛋黄,被一层朦朦胧胧的蛋清敷裹着,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和煦…虽不明其故,他还是稍感安心。此番战斗惊险万分,也幸运至极:如果还有一波,不,甚至一两个修士赶过来,都能把他拍扁…他摸了摸毛菊花的脑袋,弹了弹她那个绞丝状救命黑项圈,寻思要用什么办法让己方没那么醒目,否则这一路打过去,总有一天会遇到真正的绝境,他后悔没多学一点易形术隐身术之类的法术。

龙临突然心念一动,问龙宝:“龙宝,那个绿衣服的婆娘想要你的龙珠,你到底有没有凝成龙珠啊?”

“有啊。”

“啊?”龙临惊喜地问,“能不能给我瞧瞧?”

龙宝犹豫了一下,打开了一个神云罩,把他和龙临、毛菊花罩在里面,感觉周围无异状后才竖起一个嫩白的小食指在眉心一点,轻轻往外牵引,只见一颗橙黄色的略带透明的珠子慢慢地裹着灵雾逸出来。龙临和毛菊花都感到眼前突然大放光明,被和煦与温暖拥抱着,那感觉犹如面对海日生残夜,霞生结云楼的美景,有无边的浩瀚,瑰丽,明净,深远…一人一猫沐浴在曦光里震动膜拜,久久无语。

龙宝收回龙珠后,龙临突然说。“这龙珠,我感觉我也有…”

“这不奇怪,因为你娘是龙女啊。”

“那,为什么我不能和你一样化为龙形?”

“那也许你爹不是神龙。”龙宝不太肯定地说,“等我们把老陈救出来,让他替你琢磨琢磨,说不定就知道了。”

龙临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谜,不知何时可以真相大白水落石出。转念又想,如果真相不是他想要的呢?那该如何?

龙宝见他神色惘然,以为他又在猜想身世,就安慰说:“放心吧,你爹肯定不是歌魔宗的,毕竟你一点都不喜欢唱歌…”

“嘻嘻…”一个女童的清脆的笑声突然响起,吓了龙宝龙临好大一跳,发现居然是毛菊花在笑。

“菊花,你会笑啦!”龙宝大喜,“看来那两颗金丹没给你白吃啊!”

“大…老爷,耳,儿,二…老爷。”毛菊花结结巴巴地叫他们。她刚学会说话,还很费劲,声音也非常稚嫩,带着一点含糊的婴儿音。

“干嘛这么喊我们。”龙临笑了,“叫名字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的名字拗口啊?”

毛菊花点点头,有点羞愧。

“那就大老爷二老爷算了。”龙宝觉得这个称呼很拉风,表示满意。从来没人喊过他老爷,多数都呼之为“小兔崽子”,他感觉至少在称呼上他是翻了身。

鼠须炼器师的储物戒里还有一张关于炼器的灵柬,其实就是他在日常遇到炼器方面的一些心得体会,应该算是工作笔记吧。这家伙形容猥琐,倒是十分勤勉。龙宝差点把它扔了,龙临却取过来把它贴在额头认真地读了一遍,感觉大受启发,打算开始学习炼器。但这不是入门的东西,缺乏基础理论,所以他有点似懂非懂,尝试着将断成两截的伏羲木恢复原状,结果不成功;他又运起朱雀之火,融掉了那把金色的六尺钉耙,把它搞成了一条颇为粗糙的黄澄澄的链条,把伏羲木接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花里胡哨的怪异的双节棍。

这是他“炼器”的第一件成品,应该说是改装品,龙宝十分喜爱,抹去其中绿衣女和金发男修的残余神念,一路玩耍着这个双节棍,一天下来就玩得非常趁手了,流星似地一甩出去,五阶以下的灵兽无不脑浆迸裂,毛菊花就飞奔过去,抠出兽核衔回来交给他…高效节能,龙宝很满意,给它取了个“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的名字,龙临暗暗耻笑名号俗气,但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发财棍就发财棍。高兴就好。

穿过一片黑糊糊的森罗木大树林时,毛菊花突然猫毛耸立,尖叫起来:“大老爷,二…”

“干吗,直说!”龙宝龙临也有不安之感,放出神识眺望,突然感到心头一跳,一片浓厚的腥臭味犹如实质般地扑撞而来,落叶砂石被激活了似的砰砰砰地打到他们的灵力罩上,一只长翅膀的额头有金色的“王”字的白老虎怒吼着飞扑过来,狂烈的音波简直可以震碎元婴…“好家伙!”龙宝大为兴奋,毛菊花也并无觳觫之色,几乎和“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同时飞出。

发财棍发出尖锐的啸声破空而去,闪着忽绿忽金诡异的光芒,直击白虎的头额,白虎在空中振翅急转试图闪避,但发财棍灵动非凡,一个转弧重重地敲在它的右翅上,“铿”一声金铁交击的巨响落下数片白羽,虎妖身躯一斜,却并未被打落;几乎同时毛菊花一个盘旋从它身后蹿出,几乎脸对脸地撞在一起!

只听白老虎长声狂吼,一只眼珠已经被毛菊花抠了下来;白老虎痛极发狂,张开血盆大嘴猛然扑向毛菊花。龙临见毛菊花有些危险,笑着高喊:“菊花莫慌,大老爷帮你!”一动“大风式”将毛菊花揽回,然后一张口喷出一团朱雀之火,立即将飞扑过来的白老虎裹住。朱雀之火猛烈至极,暗含土性,正好是金水属性白虎的天敌。白虎惨叫连连,转眼被融为一个银光闪闪的球,表面有一层波光粼粼的水纹,包裹着里面乳白色的兽核,有成年人的拳头大。

龙临大喜,这是他们进入幽籍暗地以来最大的收获了。他赶紧把它和那颗眼珠一起放进储物镯。

没过多久,他们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女声:“谁把我的威武无敌金花白羽大将军杀死了?我听到了他的悲惨的哭声!快把那该死的混蛋找到,我要把他的大腿一口一口咬掉,用他的大腿骨敲打我们的战鼓!”…

“完了,我们是不是搞死了嗜肉魔宗的虎妖?”龙临脸色一白说。

“这么巧,这老虎的名字和我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差不多么嚒…”

但听一声声高低起伏、怪里怪气的骨哨声四面八方地响起,他们发现自己被包围了:一群黑压压的魔人正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来,每个人手里都有一对颜色不一但款式相同的武器:人族的大腿骨。

第二十二章 围魏救赵

领头的是个身材娇俏的魔女。可能是长期食人肉的缘故,他们的长相和人类很接近,只是眼珠黄褐皮肤浅棕,头上长着一对黑色弯角,显得魔气。

领头魔女赤着上身,带着八九层银色项圈,穿着彩虹色长裙,十六七岁的模样,长相比歌魔宗的阿拉金姑娘好得多。其余人从一圈到六圈不等,看来这是他们身份的区别标志,和灵犀宗的挂牌一样。龙宝低声说,“她一个女人怎么光膀子,好没羞…”

魔女凶声说,“是你们杀害了我的威武无敌金花白羽大将军!我从你们这两个卑贱的人族身上闻到了大将军的气息!…”她不容分说一挥手,“杀了他们!他们很嫩,切下大腿火速送给波利大魔王!”

黑压压的魔人沙沙沙地对他们涌来,一片明晃晃的大腿骨令人心惊肉跳。龙宝和龙临对望一眼,抱起菊花准备腾空而去,没想到魔人突然投掷起手里的大腿骨,东北的和西南互投,东南的和西北互投…搞庆祝似地不停地抛来抛去,腿骨发出无数诡异的呜呜声,在他们头顶划出一道道复杂的彩色光弧,像一个特殊的阵法。

“不好,他们想困住我们。”龙临骇异地发现这些人族修士的腿骨发出的光弧越织越密,他发出的灵力巨石只能将光幕弹高半丈,却根本无法轰开。

“别想逃了,人族小孩!”那魔女得意地大笑,“这个阵法叫捕婴神网!就连你们人族的元婴都能捉住,别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了!”她的黄褐色眼珠往龙临龙宝的大腿上瞄来瞄去,好像已经垂涎欲滴,令两个孩子心惊肉跳。龙宝大声喊,“美女姐姐,请听我解释!”

“叫我尊贵的玛雅殿下!”魔女嫣然一笑,倒也知道美女的意思。

“尊贵的玛雅殿下,是这样的,这里面有个误会,我们在这里度假旅游的时候,突然跑出来一只…您的威武无敌金花白羽大将军,然后被我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不小心…打死了!这是一场意外!意外!”龙宝大声嚷嚷。龙临沉默不语,准备找到空隙,突然运起摇光刀杀了这个魔女,擒贼先擒王。

“什么威武…发财棍?”玛雅诧异地眨了眨黄褐色眼珠,马上又大发雷霆,“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你们杀害了我的大将军,非死不可!我要啃下你们的大腿肉!”

“我还小!你们吃儿童的肉,还有王法吗?”惊慌之下的龙宝不知怎么想起了龙临给他说的故事桥段。

没想到魔女并没有和故事里的恶棍一样说“老子就是王法”,反而大吃一惊,问:“你们认识王法?”

龙宝正想问“谁是王法”,就被龙临掩住了嘴。

“收,带他们去见王法大将军!”魔女一挥手,吆喝了一段古怪的号令,龙宝龙临发现彩色大网蓦然收缩,把他们兜在里面,缩成三个大萝卜大小,然后魔女身边一个戴着的六道银环男魔把他们往肩上一扛,就带他们去见所谓的王法了。

龙宝暗叫苦也,竟然还有叫王法的魔头,这名字也太特么坑爹了!

龙临传声说,“别慌,到了那里再想办法逃走。”

在那群魔人的咕哝中,龙临大致知道玛雅是个亲王的女儿,王法大将军似乎是他们嗜肉魔族最有威望的将领,战功卓著,很受崇拜,龙临估计他本事不小。

很快他们就被扛进了一座尖顶的石头大殿,被粗暴地扔在地上。大殿周边有不少矮一些的尖顶房屋,也是石头砌成,显得颇为坚固。大殿里面高大空阔,毫无奢华装饰,墙上挂着一些灵兽和人族的头骨和一些弓箭戈矛,一个石头高座上,坐着一个神情郁闷的高大魔族人,长相和玛雅魔女有几分相似,浑身杀气,显得不怒自威,应该就是王法了。两边站着数十个头插彩羽的侍女模样的魔女。龙临数了数王法的项圈,竟然多达十二层。

玛雅恭敬地走上前施礼,简单地说明了因果,然后指着龙宝对他说,“王法大将军,这个人族孩子说认识您,所以我把他们都带过来了。”

“你认识我?”王法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龙临龙宝心里呯的一跳:好厉害的威压!绝对是化神境的魔头!

龙宝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这样的,尊贵的王法大将军,我们是来自龙渊大陆大秦国的游客,刚才走近树林的时候,那个…玛雅殿下的威武无敌金花白羽大将军突然扑了过来,被我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不慎打死了。所以有一些误会。我听说您是整个幽籍暗地最高尚最尊贵的大将军,所以就不由自主地喊出了您的名字…”

王法微微一笑,愁容顿消,显得颇为受用。龙临暗想,原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句话还真适用所有的种族。

玛雅恶狠狠地说,“小兔崽子不老实!刚才你还说认识王法大将军!我看今晚就让你的大腿成为大将军的美餐!”

“那是你说的…”龙宝轻轻嘀咕了一句。

王法却对龙宝的大腿没什么兴趣,忧心忡忡地对玛雅说,“刚才王城来急信,有个卑贱狡猾的人类挑唆血池魔宗倾举国之力攻打王城,太子殿下指挥失误,外城已经被攻破!现在所有的兵力退守内城,波利大魔王非常危险!”

人类,还有人族介入魔族之间的纷争的。龙临暗暗吃惊。

“血池宗太无耻!”玛雅大怒,“大将军为何还不带领我们回去救援?”

“他们有三万人,我们这边带出来的只有五千多,而且有消息说他们已经在我们回王城的必经之地设伏了!”

“怎么办?”玛雅六神无主,猛烈地揪起头发。

龙临默默地在脑海里查看那张地图,果然看到了血池魔宗所在的血池国在嗜肉魔国的北部;嗜肉魔国的西北和血池魔国的南部是歌魔宗,血池国土较方正,而嗜肉如同一条大肠,和血池将肉丸似的歌魔宗国夹在中间;嗜肉的王城在国土东北部,离血池比较近,而此时王法的军队却在西南角,长途奔袭回王城胜算很小,中间还要穿过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暴之地。

龙临突然开口说,“尊敬的大将军,我可以帮助您击败血池魔国!”

整殿魔人都吃惊地看着他。“卑贱的人族…”玛雅恼恨地张口就骂,王法却手一按制止了她:“说来听听,人族小孩。”

“可以用围魏救赵之计!”龙临镇定地答。

果然王法困惑地问了,“什么围…罩之计?”

“这个说来话长,我可以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有一家人很强大,有一天趁您出远门,突然全家兄弟围殴您的老母,您赶不过去,赶过去又打不过他们,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王法听得很认真,自言自语。

“您可以赶到他们家去,揍他们的老婆!他们为了救老婆孩子,自然会返回,您就以逸待劳,在他们回来的路上设伏,狠狠的揍他们!”

“妙啊!”王法眼睛一亮,猛拍一记大腿。

龙宝和毛菊花都无限崇拜地看了龙临一眼。有文化就是好。

但是很快王法就陷入沉思,因为要奔袭血池魔国的王城必须要穿过歌魔宗国。歌魔宗和嗜肉宗一向老死不相往来,和血池关系也一般,肯不肯借道,还真是个问题。

又是龙临开了口,“我愿意和您一起去歌魔宗国,我认识阿拉金姑娘…”

把龙临龙宝和毛菊花扛回来的六道项圈的魔人说,“尊贵的大将军,我听说阿拉金姑娘已经是百户了,因为她敬献给歌魔宗国国王阿拉罕一坛神族才有的神酒,被分成几万份,兑了水分给大家喝,整个国家都陶醉了,唱歌唱了三天三夜…”

“歌魔宗国整个国家有多少魔人?”龙临问。他真没想到一坛酒能给阿拉金买到一个百户。

“大概二十多万。”男魔答。

二十多万魔人一起唱着“隆各呛咚呛”,龙临和龙宝想想都觉得魂不附体。

第二十三章 魔神枷

兵贵神速,由于多数魔兵不能飞行,王法让玛雅带着这批魔人集结到歌魔宗国边境,自己和龙临龙宝急忙奔赴歌魔宗国的王城歌乐城。

魔人之国和人族世界不一样,国与国之间没那么多防卫,也没有倒换关文之类手续,只要缴纳几块黑魔石即可,十分便民。龙临发现幽籍暗地的流通货币就是黑魔石、蓝魔石、紫魔石。均产于幽籍暗地的矿山。紫魔石属于大额货币,很少见,普通魔人使用的就是黑魔石,一千块黑魔石相当于一块蓝磨石,一万块黑魔石相当于一块紫魔石。由于魔人先天肉身极为彪悍强大,所以无需修炼,人族修真界通用的灵石他们用不着,反而存有海量的来自陨落人族修士的灵石,这让龙临突然觉得自己带了那么多灵石实在是江边卖水,徒劳无功,还有点滑稽。

歌魔宗国的王城在国之东南,离王法的营地不很远,他们一路飞行,很快就到了歌乐城,王法扔给了守城的两个魔兵各一袋黑魔石,每袋约有两百块,说明来意,魔兵又惊又喜,魔兵甲立刻解开袋子,掏出一块魔石放进嘴里,大嚼起来,就和人族吃炒豆一样,原来这魔石同时还是食物;魔兵乙自告奋勇地带他们去找阿拉金百户。

阿拉金住在一个颇有规模的大院里,和嗜肉魔宗的建筑风格完全不一样,看上去轻盈花哨,充满“艺术”感。

见到龙临龙宝,阿拉金的眼睛就像见到一堆紫魔石大山一样突然大亮,感激之色溢于言表,她不由分说,立即喝令奴婢上歌舞,龙临慌忙制止了她,向她介绍了王法。王法大将军果然在魔族之中威名赫赫,阿拉金大为震惊,立即延请上座,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边,不明缘故。龙临严肃地对她说:“阿拉金百户,我们这次作为嗜肉魔宗的和平使者,带着真诚的和平共赢的愿望,想面谒伟大的阿拉罕大魔王,并以五坛百花神酒作为礼物!”

阿拉金不懂什么是和平共赢,一看到龙临变魔术似的轻轻挥出五坛神酒,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甜软又清新的醇香,不禁完全惊呆了,鲇鱼嘴都微微颤抖,同时狐疑地看了看王法,嗜肉魔宗一向从不把弱小的歌魔宗放在眼里,虽然并不侵犯,但一贯颐指气使的,突然尊贵的大将军亲自登门,奉上如此重礼,她很想知道缘故。

“阿拉金千户,”龙临改了称呼,“您马上就是千户了,我这么称呼不冒犯吧?”龙临单刀直入地说,“您知道,丧心病狂的血池国单方面撕毁和平协议,正在疯狂进攻嗜肉魔国的王城!我们能允许这一颗有毒的耗子屎,坏了幽籍暗地这一锅美好的鲜汤吗?我们得到情报,一旦他们灭了嗜肉魔国,马上就要挥刀南下,毁灭你们歌魔宗了!他们的目标是:绝不允许你们再唱那些鬼哭狼嚎的破歌,损害血池下一代魔童的身体健康,搞乱他们的血池魔国的伟大建设!”

龙临把脸转向王法,王法无可奈何地点头说“是这样”,暗想人族果然奸诈无比,连个孩子都这么狡猾…

“啪!”阿拉金百户拍案而起,野兔般的眼睛怒火熊熊,“歌魔宗热爱音乐,头可断,血可流,歌,不能不唱!”龙宝和毛菊花都吓得身子往后一缩。

“我带你们去见阿拉罕大魔王!”阿拉金毅然决定。

一路飞行时,王法已经向龙临介绍过阿拉罕大魔王,称他是幽籍暗地的老祖宗,不知活了多少万年,具有纯净的上古魔神血统,参加过远古时期的神魔大战,据说是因为爱上了一个神族女子…反正干了点亲者痛仇着快的什么事吧,被带着魔神枷发配到幽籍暗地。魔神枷锁定的具体刑期无人知晓,反正它会镇住阿拉罕的神魔之力,每过一年就慢慢释放一点,虽然至今没有把他完全释放,但他也已经恢复到炼虚中期了…正因为如此,歌魔宗总体虽然弱小,倒也和其他魔宗相安无事,没什么魔宗敢认真动它。

幽籍暗地最早竟是魔神的流放发配之地。这个说法让龙临大为吃惊。

龙临龙宝和毛菊花跟着王法很快受到召见。没走近王宫,就听到鼓乐喧天,“隆各呛咚呛”之声振聋发聩,龙临和龙宝都不由自主地小脸发白,小腿转筋,恨不得拔腿就逃…龙宝甚至觉得龙临刚才对阿拉金说的话,完全道出了广大血池魔族魔民的心声,“特么的,听到就想死!”他愤然想,一边搂紧开始干呕的毛菊花。

一进大殿眼前一花,真是一个魔族的酒池肉林!和王法清苦简朴的小行宫相比,此地简直是太过奢靡了!光是台阶就由整条整条的紫魔石打磨而成,晶色纯净,紫光熠熠;各种色彩的发亮的妖兽晶核镶嵌而成的拱顶图案恢弘壮丽,拱顶上垂落数百颗人头大的夜明珠,高低不一,色彩各异,静静悬浮,发出柔和美丽的光芒,让人如同直面宇宙星域一般…端的令人咋舌,真是好不奢华!

阿拉罕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座上,居然是一个模样颇为体面的中年魔人,浓密的银色卷发,长着一对金黄色的弯角,眼瞳也是金色,带着黑色芒线,居然有点像毛菊花,并不是龙临想象中的老天拔地的衰朽模样。他醉醺醺地一手举着一个玉杯,微笑着欣赏着音乐,一手还在膝上打着拍子。

王法见惯不惊似地向他行礼问好,说明来意,一听说有五坛神酒送至,阿拉罕立即醒了,惊喜地连连搓手,放声大笑。

“原来是个酒魔。”龙宝鄙夷地想,他看不出这个刑期未满的上古魔神有什么特殊之处。

阿拉罕激动之后,仿佛立即清醒了过来,注意到龙临龙宝和毛菊花,他一指龙宝:“这个龙族小孩怎么回事?”

王法吃了一惊,他没看出来龙宝是龙族,方才飞行时,龙宝也没有显出真身;他还未回答,阿拉罕那双雏菊般有点恍惚的眼睛又看向龙临:“你这孩子,为什么有神族的气息?…孩子,你从哪里来?”

神族!龙临都大吃一惊,“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是一个他一直苦苦思索的两个问题,此时被阿拉罕一问,他竟然答不上来。

阿拉罕没等他回答,又注意到了毛菊花,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思索、迷惘的古怪神色,久久不语。王法心急如焚,说了借道的意图,但见阿拉罕木木呆呆,仿佛神魂出窍的样子,心中暗骂“这个老酒糊涂!”

龙临走上前。落落大方地介绍了自己和龙宝,并说明这五坛酒只是一半心意,等王法大将军借道攻打血池魔国凯旋归来,他还会敬献五坛百花神酒!

“还有五坛!”阿拉罕终于把那双老眼从毛菊花身上挪开了。他思索了一下,掏出一个黑沉沉的片状物,闭眼将它贴在额上,就和修真者读取玉碟一样,然后抛给王法说,“好了。”

但他补充说,“这张通行卡只有三天期限,若是你们三天后不能返回献酒,就只能从血池宗国回国了!”

“请大魔王放心!三天足够了,我们一定会返回和您痛饮胜利酒!”龙临说。

“好好好!…”阿拉罕听到喝酒就高兴万分,但是他突然脸一沉,指着毛菊花和龙宝说:“他们可得暂留我处!”

龙宝大惊,他一心想和龙临去打架,哪肯受此“款待”?没想到龙临却答应了:“那就有劳大魔王照顾我弟弟和我的猫了!”

王法见龙临身材瘦弱,只有十二三岁模样,背上背着一把古怪的破大刀,右肩上挂着一张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深绿色大弓,不见有配箭,看不出境界,整个人有说不出奇怪,很担心战斗中还要额外照顾他,就劝说他留下陪伴王法喝酒赏乐…龙临一听到“赏乐”两个字就拼命地摇头,并说了一句让王法热泪盈眶的话:“不,我是战士,我还是和大将军一起去战斗!”

龙宝清澈的大眼睛蓄满泪水,把阴阳剑递给龙临说,“临哥,这剑给你用,我在这里…用不着。”

龙临接过阴阳剑,也眼圈一红,自从到了灵犀宗,他还是第一次和龙宝分离。王法也暗暗感动:谁说人族奸猾自私,无情无义?

第二十四章 会挽神弓如满月

龙宝目送龙临和王法身形远去,大眼含泪,默默地抱着毛菊花坐下了,心里祈祷着龙临早点回来把他和菊花从这个要命的鬼地方捞走…好在得知他是神龙后,周围的魔人,包括阿拉金,都对他恭谨多了。龙族虽然在龙渊大陆绝迹万年以上,但在魔族的记忆传承里,却永远是上古高贵强大的存在,这是无法磨灭的;另外,魔人不懂炼器,不会和人族一样坚信“龙的一身都是宝”,恨不得把他全身上下每一丝一毫都吃下去,用起来…所以他在歌魔宗倒是很安全的。尽管如此,歌乐城的王宫里的每一个魔人还是好奇且纳闷地看着这个眼泪汪汪、如丧考妣的小孩,抱着一只独耳猫闷闷独坐,看不到他对她们倾情奉献的没有音乐有任何的享受表情。

龙临随王法迅速赶到了血池魔国的王城碧血城,看到巍峨的城墙竟然是暗红色的,仿佛鲜血凝固而成,如镜面般光滑,若想和人族攻城一样攀援而上,显然不太可能,而且也没看到嗜肉魔人带着什么攻城之械;护城河滔滔百丈之宽,河水鲜红,闪着诡异的绿油油的光芒;河岸数十里寸草不生,只蚁无存,相必是血河之水特殊的魔烈之气所致。

王法指挥魔人排在他身后,运起魔力打开一个半圆淡黄色的大护罩,令魔兵跟随。龙临回头一看,竟然已经看不到一个魔兵,护罩也隐没不见,不禁暗暗叹服。王法一言不发,挥动巨臂,只见一座座黄色小土山连成一线,飞入波涛湍急的护城河,但是很快就沉没下去;他掌中的土山不断飞出,准确无误地投掷在最初的沉入点…渐渐地,河水到此有迂缓之势,一条窄窄的土桥开始显现。

龙临想,原来他是土系魔神力。

“好像是王法!”城头上探出一张无精打采的血池老魔兵的脸,他终于发现不妙,尖叫起来。

各种混乱叫嚣呼喊中,王法向同样血色沥沥的城门猛一挥拳,暴喝一声:“破!”只见金光乱闪,一个巨大繁复的金色符文旋转拗动着显形,像一张痛苦扭曲的鬼脸,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土黄色的巨拳登时击碎,城门禁制破裂,轰然洞开。王法向身后一挥手,数百名魔兵立即呐喊着奔向河中摇摇欲没的土桥,刚到桥的中央,忽然河中翻涌出一只巨大的血掌,向土桥猛烈拍下,但听怒涛声,断裂声,落水声,惊号声,响作一片;跌落河中的数百魔兵大声惨呼,被河水迅速地腐蚀了皮肉,剩下森森白骨被翻卷入河底,倏忽不见。

“好厉害的血河!”龙临暗暗心惊。

“该死,他们竟然留下一个化神境的守城!”王法低声怒骂一句。果然话音没落,一个瘦长的暗红身影就出现在城头,伸着干枯的手爪往虚空一按,洪波翻涌的河水就恢复了滔滔平流的原样,城门也艰难地重新关闭,发出咕吱咕吱的古怪摩擦声。此人双眼猩红,头发深红,肤色却和龙宝一样雪白,看上去干瘪苍老,放佛可以被王法的掌风刮走,但王法的脸上却出现了异常凝重的神色。

“王法大将军…”那个血池老魔人喊起话来,大意是说,一向敬仰大将军神威,两国素来友好,何以无缘无故兵临城下,妄动刀兵之类。

“好一个无缘无故!”王法冷笑一声,他当然清楚这个老魔有意装疯卖傻试图拖延时间,他一边痛斥血池魔国勾结人族魔修,侵入嗜肉魔国,大肆屠杀嗜肉魔民,实为魔族公敌,一边暗暗展开神识搜索城中有无更强大的存在。令他稍感欣慰的是,这次血池魔国确实是几乎倾巢出动,试图以雷霆之势给嗜肉魔国一个措手不及,城内布防颇为空虚。

龙临从储物镯里拿出阴阳剑,刚一运力,就感觉肩上挂着的那张一直死气沉沉的深绿色大弓跳动起来,仿佛有一种故人重逢的兴奋;他收起阴阳剑,一拉大弓弓弦,依然纹丝不动;等他拿出阴阳剑运起灵力,大弓又开始跳动不休,“怪哉!”龙临大为困惑。

血池老魔对王法似乎颇为忌惮,又开始好言相劝和威胁,试图让王法知难而退。在二人渐渐激烈的互相喊话叫骂声中,龙临大致了解了两宗结怨的缘由:血池魔宗似乎是魔族里唯一能够修炼的一支,部分传承来自远古一个人族大能。之后人魔大战数百年,魔族败退到幽籍暗地,那位人族大能的后人曾深入此地,将另外一部分炼血功法交给了血池魔宗,但此人却不知何故得罪了嗜肉魔国的太子,竟被对方擒住啃食了大腿…今年血池宗的“血浴天地”终有大成,才决定报仇雪恨云云。龙临大为吃惊,没想到血池魔宗反倒是为了替一个人族雪恨而不惜代价,他帮助王法算不算助纣为虐?他脸上有不豫之色,开始盘算逃跑。

王法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立即怒声反驳,声称那个人族魔修恩将仇报,杀害了一个救过他性命的嗜肉魔国王室之女,才遭此下场,“我嗜肉魔宗吃的人都是该死之人,你血池魔宗用残忍秘法将无数无辜人族的血液炼制成碧血河与血晶池,招致人族修真多少次攻打?…”

原来血池魔宗比嗜肉魔宗还要狠恶残忍…龙临立即打消了逃跑的心思,在他看来,无论两宗交战死多少魔人,对人族都不是什么坏事。

血池老人语塞。忽见他一抖双臂,大声嘶吼“血浴天地!”

两息功夫,整个世界就化成了血海,龙临早有防备,瞬间打开了灵力罩,视野所及,到处是滚滚血流洋洋血雨,淌在灵力罩上白烟嗤嗤,罩面竟然腐蚀迅速,虽然他灵力充沛并不担忧,但见魔力低弱的部分魔兵惨嚎翻滚,肉烂见骨,死伤狼藉,也不免心生恐怖。王法的魔力罩是淡土黄色的,虽然不及龙临的光洁明澈,但却强大许多,毒血对他的护罩并无损伤。

但见他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一拳向天,茫茫血幕突然被他爆开一个大洞,露出一片蓝湛湛的正常天空;他挥起神魔之力荡开扑涌而来的腥浊血流,天地间蓦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心血流漩涡,从天到地分出一个淡黄色光柱般的巨大魔力罩,将嗜肉残兵扫入其中。城头的血池老魔双手在空中打出无数复杂的手印,淡黄光柱发出咔咔咔的怪声,竟有渐渐缩减之相。他长声大笑:“王法,你狂妄一世,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还没想到吧?我们血池魔族已经炼成上古魔神的盖世魔功:血浴天地!哈哈哈哈…”

“上古魔功又如何?巨石式!”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突然伴随无数灵力巨石的呼啸响起,巨石猛烈地轰撞在血色城墙上,发出毁天裂地般的巨响,城墙的禁制原本较为薄弱,登时被轰散成无数碎片,大块墙石纷纷滚落碧血河,溅起冲天血浪;墙头上的血池魔兵或被强悍的气流撕得血肉横飞,或被巨石撞得身魂俱碎,死伤竟远过于方才的嗜肉魔兵。

“好手段!”王法又惊又喜,哈哈大笑。

墙石不断崩溃翻落,几乎堰塞了小半条碧血河。血池老魔虽然急速飘起临空,并未受伤,但眼见王城已破,不能再守,城内老弱妇孺惊恐逃窜哭喊呼救乱成一片,不禁狂怒大骂:“人族小子真好胆!我血岸今日必要将你活捉,囚镇到血晶池慢慢熬制,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龙临骤然感到一片血腥弥天的威压,强悍到脊梁都无法挺直,全身的血液不由自主地急剧下降,又突然上涌,像要被一股无形巨力吸离躯体一般;血液狂奔,气海汩汩大沸,直冲识海。他心中大骇,这才感到自己与化神境的巨大差距,踉跄后退几步,用阴阳剑强抵于地,免得自己跌扑在地…王法见他势危,一拳横出,将血池老魔击退数丈,同时腾空而起,凌空和老魔激战。

阴阳剑触碰到那把深绿色大弓,弓弦又剧烈震动起来,仿佛复活了一般。龙临下意识一捏弓臂,一股滔天杀意涌入他的神魂,他突然感到眉心一痛,一股熟悉又陌生、浩瀚无尽的神力骤然淹没了他的整个识海,在空中狂战正酣的王法和血岸老魔都感应到他的气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暴涨!

血岸老魔最后的一瞥就是这个瘦弱身形的人族少年,将一把黑白两色的剑搭在一张神光灿烂的绿色大弓上,渐渐拉满!死亡的满月就此降临,整个魔界突然时空停滞,天地为之一静!

一声裂响,阴阳剑射出,在空中一分二,化成一黑一白两箭,白剑的浩浩光华冲开满天血影,无垢无净,无声无息地洞穿血池老魔,将他化为万点碎血,魔消身殒;黑剑裹动灭世之威,疾冲碧血城,爆起撕裂虚空般的巨响,血雾冲天。

碧血城,灭!

第二十五章 血池婴儿

黑白两箭在空中合二为一,重新化为阴阳剑,注的一声回到龙临手中。龙临喜悦不胜,将它放回储物镯。

王法立即将魔兵分为两半,一半随玛雅去屠城顺便洗劫,另一半由他带领去设伏。他很清楚血岸这样的化神境长老陨落后,那些正在围城的血池魔头一定会马上感应到。他放出报信青鸟,通知王城之人在对方撤离后出城追杀,务必将对方魔兵驱赶到自己的设伏点。

他见龙临脸色苍白,眼睛亮得出奇,知道是大耗灵力之故,但见龙临并不像人族修士一样握起灵石恢复,他略一思索,扔给龙临两块湛蓝色的石头:“用这个神化晶试试!”然后嘱咐玛雅照看龙临,他领兵匆匆而去。

龙临一看,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形状不规则的奇怪石晶,就像最晴朗的秋空倒映在最纯莹的秋水里,蓝得令人心醉。稍一运力,就感到两股清凉又温暖的特殊灵力,源源不断地在他全身的每一条经络、每一个毛孔流转,仿佛母亲温柔的手安抚着幼儿。

瞬间感到精气又恢复充盈,疲惫尽消。玛雅羡慕地说,“大将军把他的两块化神晶全都给你了!…这化神晶可以多次使用呢。”

此番大战后玛雅对他客气了很多,向他解释,神化晶能补充神魔之力,甚至能提升境界,但对于人族修士却毫无用处,哪怕魔修也不行;就像魔族无法从灵石中汲取灵力一样。不过,神化晶极其珍贵罕见,他们嗜肉魔宗也不过三十多块,王法手中有两块。幽籍恶地的各大魔宗每年指派一批魔人,汇合后到恶地东部的海域海底去采掘神化晶矿石,但是,她补充,那片海域很是凶险,海妖出没,海底的岩壳坚逾金铁,开凿极为困难,也有很多年份白填了很多魔民一无所获的…她虽然贵为亲王之女,也从未领到过神化晶。

说话间她手持两根乌黑发亮的大腿骨击杀了十多名试图逃跑的血池宗老弱。嗜肉魔兵大开杀戒,让整个不大的碧血城顷刻成了修罗地狱。龙临大感不忍,不愿再动手,离开了玛雅。

城中的禁制被他的黑剑摧毁大半,一路都是破蛛网似的耷拉垂落的残破禁制,闪着或红或金的微光。行至血池魔宗一处最宏大的庙宇之外,发现庙宇整个盖顶已被掀去,碎瓦残垣,满地断柱,浓郁的血腥气不断地外涌,还隐隐有许多婴儿的啼哭声;庙宇台阶之下有一些奇异的雕像,有一只独腿仙鹤模样的大鸟雕塑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奇方吗?难道奇方是血池魔族的图腾之一?

他急忙进入大庙,发现数十名嗜肉魔宗正在洗劫里面的蓝魔石和少数紫魔石,遍地狼藉乱成一团;另有十多人围着一个血雾氛氲的大池子,用长矛又笑又嚷地捅着什么玩,见他走近,都闪开身向他低头行礼:魔人比人族修真界更敬畏强者。

龙临拂开血雾,不禁大吃一惊,池中翻滚着令人作呕的浓赤腥臭的血浆,里面有数十名婴儿!多数已经死去,活着的也没有啼哭,只是轻微挣扎。他们和人族婴儿外貌上最明显的区别是,脑门上已经长出了两粒幼角,如指甲盖大。整个血池边缘砌着纯净殷红的血晶,每块都有拳头大小,闪着红彤彤的光芒。龙临猜想这大概就是血魔宗的育婴池了。

嗜肉魔兵继续刺杀血婴,当一支长矛对准最后一个受伤血婴时,那浑身血浆的女婴突然大声啼哭,似乎知道自己即刻要死去,龙临生起恻隐之心,挥开矛头说,“算了,留她一命。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他用灵力裹起这个血婴,将她远远抛出城外,轻轻落在一片森罗木森林的草地上。

等嗜肉魔兵离开大庙,龙临在残破的大殿里四下寻找,只见供奉的魔神像皆已碎裂,墙上的刻画很是怪诞,大约是血池功法,龙临对这种污秽功法很是厌恶,挥掌就将它们抹去了。整个大殿并无奇方鸟的其他痕迹,心中失望,几拳打裂了血池,将血晶尽数收进储物镯。

只听到头顶破空之声,五条魔人的身影飞速掠过,其中一条是王法的影子,另有三条是暗红色衣袍的血池魔人,其中一条暗红身影急剧下坠,突然出现在龙临面前十多米处。这个中年魔人和血岸有些相似,也是高瘦赤瞳,皮肤惨白,只是他的头发基本转黑,红光隐约,乱发中两支黑角都不那么明显了。他垂头看着干涸见底、死婴成堆的血池,神情木然,气息不稳,仿佛受了重伤,或者悲怒难抑,但是龙临却感觉到一股比血岸更强大得多的威压将他重重罩住。他默不作声地捏紧神化晶,疯狂吸取里面的神力…

“你杀了血岸。”中年魔人声音暗哑地说,然后一指血池,“也毁了我们血池魔宗的所有希望…你不是人族,你是谁?”他见龙临面色苍白默不作声,以为是被他的神魔之力压住了不能开口,就稍稍撤开部分压力。

自龙临进入幽籍暗地之后,这是第二个认为他不是人族的魔头。他趁压力稍松,蓦地打开灵力护罩,急速后退,同时高喊:“这些婴儿非我所杀…”眼前一红,一只丈许长、血浆凝成的大手爪噗的一声,一把抓破了龙临的灵力罩!龙临疾挥大弓一挡,只听铮铮大响,弓弦震动,龙临握着弓臂的手心都感受到弓中喷涌而出的震怒,只听哗啦一响,那只直捣龙临前胸的血手突然迸裂,那个中年魔人咦了一声,身体一晃,似乎颇为诧异,但另一只血手又急速飚飞而至,龙临大惊,奋力拔出摇光刀,拼着被血手抓个血窟窿的危险,果断猛力一斩,雄浑如巨龙的血臂登时断为两截。他前胸剧痛,往后翻倒。中年血魔哇的一声,被猛恶的反噬之力撞击,口中鲜血狂喷,两条血臂一断一破,受了重伤。

龙临低头一看,前胸衣襟尽碎,露出白皙的皮肤,却并无伤损。他立即挣扎起身,双手握刀,大喝一声:“劈山式!”

但见灰黑色的摇光刀放出数十丈光华,仿佛瞬间可焚毁天地,杀意破空,浩瀚无尽!无边的刀意在分割他,离析他,熔解他…最后凝成一刀!

摇光至则偓佺绝!

中年血魔,陨落。

一声叮当,一颗透明的红色心脏滚了出来,直滚到瘫坐在地的龙临身边。他无力地捡起一看,血色莹澈,晶光熠熠,血管脉络皆清晰可见,仿佛还在微微搏动。他心念一动,按照那个鼠须炼器师的说法,将心脏收入一个小木盒,打上禁制后收进储物镯。

“好刀啊!”一声长笑在身后传来,龙临浑身一紧,只见一阵土黄色大风刮进大殿,王法浑身是血,腾飞到他身前。

原来他已经解决了那两个血池魔头,回身救援来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龙临已经杀掉了那个最难对付的中年血魔——血池魔宗宗主血天。

王法伤得不重,自知很快能够恢复,但见到龙临只是有些脱力,却毫发无伤,他也不禁大为吃惊,忐忑地想:难道这孩子真的是神族?魔族对神族的情感是复杂的,他们的先祖曾是神族的手下败将,对神族又恨又怕;同时他们崇拜强者,对神族又有某种发自内心的敬仰。

第二十六章 今夕是何年

龙临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歌魔宗王宫内一张奢华的大床上了。龙宝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嗜肉魔宗为了感谢他的护国大功,决定册封他为“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和王法同级。原来他们嗜肉魔宗的大将军都有“威武无敌”四个字;龙宝给他看了证明:一盘十二层的银色项圈,一对神化晶。

龙临笑了笑,拿过了神化晶。他可不想光着膀子戴着那些叮当作响的项圈,笑死个人。龙宝说,“那给我玩吧。”他把项圈给自己戴上,太大了,显得十分滑稽;他又取下来当轮子滚着玩…这三天他不敢玩那条闯了大祸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一直在忍受各种“隆各呛咚呛”,简直要发疯!虽然嗜肉魔宗和歌魔宗的联欢大会早就开始了,他还是选择陪在,或者说躲在龙临身边。

龙临看了看那些项圈,非金非银非铁,不知属于什么金属;龙宝耍着玩的时候,毛菊花就会害怕躲避。问了一个看护的嗜肉魔兵,他说这叫软罡铁,可以训练妖兽,也可以当武器;不过魔人力大,凡事喜欢徒手,不怎么爱用工具,久而久之就成了配饰。

软罡铁!龙临眼睛一亮,他记得鼠须炼器师的笔记中提到这种稀有的金属性宝材炼制成的灵器或者灵宝,是驯服妖兽的绝佳之物。由于鼠须炼器师也从未获得过软罡铁,所以在笔记里详细记录了炼制流程和注意事项,以备查阅;他还强调:如果在软罡铁中滴入神龙之血,可以降服八阶以下妖兽,可以说妖界无敌。难怪他发现龙宝是神龙那么欣喜若狂…龙临鄙夷地哼了一声,觉得左右无事,可以试着炼一炼。

他挥掌点起一团朱雀之火,将十二个大小不一的项圈慢慢融化成一团银色的半固体,在这个过程中他还多次少量地用玄冰之水淬炼。由于缺乏经验,他把焠去杂质这一段流程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地做了很久;之后就是间断地投入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的妖兽晶核,双翼白虎的晶核也放了进去,作为主料,因为软罡铁也是金属性的,有强化的作用…然后开始接连掐出法诀。龙宝和毛菊花见他两只手动作飞快,仿佛带着无数的幻影,都看呆了。随着他手指的动作,那团不断变色、流光闪烁的半固体来回晃动,幻化出各种奇异的造型,最后被拉扯成一个长条,分成四段,做成了式样最简单的一套灵器:四个小圆环。

龙临在小圆环彻底成型之前让龙宝打上自己的神识,每个圆环上还滴入一滴神龙之血,最后大功告成:四个银色圈圈悬浮在空中,环身上五彩神晕流转不定,犹如仙器。龙宝大喜,把它们分别套在手腕和脚腕上,居然大小可以随心,十分有趣可爱。他立即忘掉了他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玩得不亦乐乎。

“嘻嘻,好玩。”毛菊花说话大有进步,发音清楚多了。

没乐多久,王法和阿拉罕亲自过来邀请龙临龙宝参加晚上的狂欢盛宴,龙临干笑着答应了。

宴会没有龙临龙宝想象的那么糟,由于增加了各类舞蹈,看起来颇为新鲜有趣;魔人没有人族那些束缚人的规矩,大家自由自在的,饮酒吃肉,倒也融洽喜悦。

阿拉罕似乎极为欣赏龙临,邀请他唱一首歌。龙临从未唱歌,不禁羞红了脸,挠了挠头。龙宝低声说,“给他们来一首饱含深情的…”

在众魔的怂恿起哄催促下,龙临鼓起勇气,唱了一首来自地球的老歌: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这首宁静的曲子在众魔听来甚是寡淡无味,也不解何意;但阿拉罕却听呆了,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神情惆怅万分。

王法为了活跃气氛,说起此番大战的种种惊险和龙临的神勇无敌,以及“围胃救罩之计”的神妙。众魔纷纷向龙临致以崇敬的目光,甚至有称他为“神族小英雄”的…阿拉罕俯身问龙临,“小英雄的那把神刀能否给我欣赏一下?”

龙临解下摇光刀,双手捧起递给他。

阿拉罕接过摇光刀,用两个指头拈着,就像拈着一张玉碟一般。龙临大为惊骇,摇光重逾万钧,连化神境的王法都觉得持之酸臂,这个戴着魔神枷的老人却如此轻松。

达拉罕竖起摇光刀,伸指轻弹,脸上浮现出无限追忆、怅惘、畏惧、痛恨、惋惜的复杂神情,“刀名摇光破仙神!”他的银色卷发的头颅有点神经质地不停地微微摇动,金色的眼睛里居然闪出泪花,“遥想当年,你饱饮多少魔神之血,断绝多少长生仙途,见证多少诸神末日!…如今的你,如此黯淡无光,蒙尘被垢,刀灵长眠难醒,有谁知你昔日之神武,万代之荣光!…”

龙临见他猝然垂下摇光刀,闭阖双眼,双眉紧皱,好像在忍受莫大痛楚,金色袍服的双肩和前胸上部蓦然透闪出红光,就像半个窗格的投影。诸魔皆神色诧异,只有王法在龙临身边低声说:“魔神枷!”

良久,阿拉罕睁开双目,又变得眼神混浊,略带醉意。他微笑着把摇光还给龙临,喟然长叹,“我老啦,一天到晚脑子糊里糊涂,说了上句忘了下句,以前的事,也在脑子里乱了套…”

龙临知道他不再愿意说什么,只得默默地把刀背回身后。

席间问起奇方鸟,王法回答,据说此恶鸟曾经在幽籍暗地出没,为祸甚烈,之后魔人建房都选用石料,燃烧不易,奇方鸟才渐渐绝踪不见。至于为何会成为血池魔宗的图腾之一,他也不清楚。但他承诺,可以让歌魔宗协助龙临去寻找。

王法不断试图招揽龙临留在嗜肉魔宗,情真意切;龙临只能尴尬地表示,他有至亲被阵法困住一百多年,正等着他获得奇方鸟精血和阴阳木去解救,无法参与嗜肉魔国的战后重建等等。王法颇为失望,看到龙临居然把象征一级威武无敌大将军身份的十二道项圈改造成四个玩具似的小圆圈给了龙宝,更了解了对方丝毫没有留在嗜肉魔宗的意向,不禁摇头叹惋。

龙临龙宝辞别之时,嗜肉魔宗和歌魔宗给了他们大量的上品和中品灵石,约有数十万。灵石在幽籍暗地用不着,回到大秦国可是莫大的财富,所以龙临收下了。他的储物镯里多了一大堆灵石和血池血晶,一颗血天的心脏,少了十一坛百花酒。

自血池一战后。龙临突然长高了一截,身形看上去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只是面庞清稚如故。龙宝还是老样子。龙族年寿悠长,活个几万年没压力,所以他长得特别慢,由不得他着急。

龙临问龙宝,“菊花会说话了,你有没有问过她是哪里来的,父母是谁?她的原名叫什么?”

“问过了,”龙宝沮丧地答,”她什么也记不得了,连耳朵怎么丢了都不记得,问了几百遍她都想不起来…临哥,这算啥毛病?”

“额,菊花失忆啦?”龙临一愣,说。

第二十七章 忘尘莲心

毛菊花想不起她的身世,龙宝倒是并不担忧,万一菊花是哪个大能的兽宠,届时必须得还回去,他是不愿意的。所以龙宝甚至考虑要不要把毛菊花的一身白毛染成别的颜色以掩盖身份,但是毛菊花说,“二老爷,我…不想染。”

“为什么?我和大老爷都是黑色的头发,你一个…猫是白色的,不是搞分裂吗?”

毛菊花无言以对,但她就是不愿意改变毛色。到了歌魔宗之后她沉默了很多,总有点怔忡的样子,龙宝认为她是被阿拉金她们“唱坏了”脑壳…龙临说,“菊花,别听龙宝的,要是你想起什么了,可以跟我说。”

毛菊花点了点猫头,“好的,大老爷。”

考虑了王法的分析和指点,他们决定从歌乐城出发,横穿沙暴区,前往幽籍暗地的东北角:殇雪山脉。那里虽然酷寒,但一向魔迹罕至,会有万年木精存在,因此也有可能找到幼年奇方鸟。王法也提醒他们,虽然横穿沙暴区路途最近,但是要格外小心沙暴灵鼠的攻击。这类灵鼠虽然是以二三阶妖兽为主,但是数量极多,杀不胜杀,再厉害的修士一进入幻阵似的沙暴区很容易迷失方向,被沙暴鼠淹没…

离开歌乐王城后,龙临龙宝忽然感觉头顶天空有修士脚踏飞行器掠过,他们抬头一望,只剩下一道黑色残影。龙宝突然说,“好像有老李的蕴灵丹的气味!”

“难道是李宗主?”龙临震惊地问。

“不会的,他来干吗?”龙宝迟疑了一下说,“那条影子飞行的样子和他不一样,他还没有那么快…”

“他那么阔,会不会买了什么高阶的飞行器呢?”

“不会的。”龙宝说,小脸有点变色。自从外出历险,他觉得自由自在好不称心,远远没玩够,根本不想被李雍拎回宗门关进炎冰峰。

龙宝给四个宝环取名叫“威武破敌银圈四喜发财环”。他就是爱煞“发财”两个字,这种低俗趣味源自何处,龙临对此大感困惑。

一进沙暴区,大如人首、小如指头的飞石和暴烈黄沙就铺天盖地而来,疯狂地击打在他们的灵力罩上;最奇异的是此处的重力不知是外面的多少倍,不要说腾飞,走步都比较艰难,仿佛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困杀阵。一般的筑基金丹修士,若无特殊手段,恐怕没走出这个区域就灵力耗竭了。

一路都有小股沙暴灵鼠出没,大如野猪,吻尖毛长,模样凶恶,跑动竟然颇为迅捷,似乎并不受重力的多大影响。它们看上去对毛菊花的吼声颇为忌惮,并不敢主动攻击。龙宝运用起威武破敌银圈四喜发财环,发现此环大小随心,一抛出去就会发出龙吟虎啸之声,五彩夺目,瞬间就能把鼠妖罩住,要么割掉鼠头,要么砸烂鼠脑,要么将它们勒成两段…或者在毛菊花的要求下,让发财圈把等阶高一点的沙暴灵鼠捆回来给她玩耍,最后爆头,取出兽核吃…虽然沙暴恼人,龙宝和毛菊花依然玩得兴高采烈,花样百出,这一支灭鼠小分队让整个沙暴区的鼠辈都遭受了无妄之灾。

龙临则在思考怎么改良之前炼制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绿衣女的伏羲木十分奇特,他知道自己的草草炼制加工完全没有发挥出它的真正威力。

突然听到毛菊花大声示警:“大老爷二老爷,前面有人!”

龙临抬头一看,只见数里之外,果然有六个人族修士踟蹰前来,衣衫破裂灰头土脸,看着很狼狈。境界大概都在金丹一二期。龙临经历了三场大战后,对金丹修士不再有畏惧之心,见他们也已经发现己方,干脆慢慢前行,静观其变。

六个人逐渐走近,看到一个神情淡定目光清澈的凡人少年,一个看不出境界的嬉皮笑脸的小毛孩,肩上站着一只怪模怪样的独耳猫,都不禁流露出吃惊的神色。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衣少女忍不住评价:“那只猫怎么那么丑?”

“去你大爷的!”毛菊花最恨别人说她丑,“你才丑!”

六个人都惊呆了,不知这两人一猫是什么路数。

龙临见他们身上有伤,神情疲惫,似乎经历大战,也并没有显著的恶意,就拱手说,“我们是大秦国灵犀宗的,请问各位师兄师姐从何处来?”

六人眼睛一亮,一个领头模样、大约金丹三期的二十五六岁的男修上前回礼介绍说,他们六人来自与大秦相邻的大魏国,十二人分别来自六个宗门,都是领了宗门五百万贡献点的任务,为了到殇雪山脉寻找渡劫心草而组队,结果刚到殇雪山脉就被接连被剑魔宗和杀道魔宗的魔人伏击,损了六个同伴,他们自己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一路吞服丹药,逃到这处热浪滚滚的沙暴地才算摆脱了对方的追杀。他一向听说灵犀宗丹药神奇,想求取疗伤丹药。

说着便取出几块中品灵石,其他五个,三男两女也犹豫着取出灵石。

五百万贡献点!龙临暗暗咋舌。在灵犀宗,最高任务也不过二百万贡献点而已。而且他知道渡劫心草是炼虚境的渡劫期瓶颈才需要的,这对普通修士来说简直遥不可及,炼虚,本身就半步登天了,难道他们宗门里有炼虚境的存在?五百万贡献点虽然够吓人,但是幽籍暗地这个元婴出没、金丹扎堆的地方,他们几个还在金丹初期就敢深入腹地冒险,还真是胆肥…龙临倒是还有些蕴灵丹,但那时龙宝最喜爱的零食,他不想拿出来,不过对方没有一上来就想杀人夺丹,令他很有好感,迟疑了一下,摆摆手拒绝了对方的灵石,说,“丹药我们没有,但有一坛仙药门的百花酒,愿意和各位师兄师姐分享…”

领头的男修眼睛大亮,竟然迫不及待地咽了口馋沫,“仙药门的百花酒!真是好东西啊,好东西!”

嘿,又碰到酒鬼了。龙宝想。他不太情愿地运起神龙力,将那六个人一起罩入龙云罩里以隔绝沙暴,六人的灵力罩原本单薄欲裂,只是苦苦支撑而已,一进入龙宝的龙云罩,仿佛突然躲进了一个舒适凉爽的小屋,酒香氛氲醉人,六人皆大喜。

领头男修自称来自大魏国的星云宗,叫仰景;另一个面目憨厚的青年是他的师弟,叫朱厚见,一个白瘦青年有几分傲气的是仙剑门的韩不语,矮胖男修是神力宗的熊浩;两个女修都来自大瀛洲云家,云飞凤和甘小臻。大瀛洲不属于任何皇国,独立于龙渊大陆极北的大瀛海。云飞凤秀气灵动,也出自云家外系,说起来是云水曦的后辈。她对于云水曦回到圣莲宗接任掌教圣女的事非常骄傲。甘小臻是个面容娇憨、寡言少语的少女,居然也是金丹二期了。

仰景迫不及待地率先喝了一口百花酒,然后合上眼睛细细品味;其他修士也喝了,却感受各异,只是都感觉身上的伤在迅速愈合,纷纷赞美。龙宝也咕咚咕咚大喝了几口,仰景睁开眼,看着龙宝痛心地说,“牛嚼牡丹,何其可惜!”

龙临笑道,“仰师兄,这酒有什么说法吗?为何叫百花酒?”

仰景掰起手指说,“此酒有九九八十一味仙草异果,果实类包括玄黄木心、翔龙果、玄血草和养魂草的籽、九曲紫芝、千岁瑶芝、梦神树果、万年青参、火阳桃、紫雷天菇、银针雪穗…花类的主要是千瓣樱的花蕊,碧桃花、望月琼花、优昙婆罗、谶语花的花瓣,文茎花、羲和花、烛阴花、甘渊花的花苞等等,还有金石类的瀛海明珠、太乙禹余粮、石中黄子、西山云母、大道曾青、无量辰砂…”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他又品了一小口,朱厚见羡慕地说,“仰师兄,你既然知道配方,干脆走出这个鬼地方后自己酿制,岂不是好?”

仰景笑着摇摇头,“这酒的主料是仙药门独有的绝尘莲的忘尘莲心,再无别处可得!”

龙宝说,“噢,原来那些绿绿的莲花还能酿酒。”

仰景感慨道,“是啊,忘尘莲心蕴有世间万般苦,千重怨,百样愁,凡人当之如中剧毒,顷刻即死;修士品之,则尘念立断,心魔不生,重伤可愈,冲开瓶颈,犹如雨过望天青,登临远眺,有诸般好处!…”

“原来如此。”大家心悦诚服,纷纷向龙临致谢。

仰景又问,“小师弟,这百花酒从何处得来?”

“仙药门的少宗主陈钺天师兄给的。”龙临老老实实地回答。

“哦…”

云飞凤和甘小臻都是面庞一红,眼睛有神往之色。

惊世绝艳的天才少年,专治各种不服。

第二十八章 黑白五日

说起来,云飞凤和甘小臻这些队友都是在二十岁上下结丹,资质也是绝佳;但是近百年都卡在金丹初期,再难突破,所以思量想去,还是决定赌一把,领了这个宗门里最高的任务出来,希冀有所机缘…不过和魔族人的几次交手,打掉了他们的来自大宗门的大部分傲娇之气,对比仙药门的陈钺天,他们更有各种沮丧、焦虑、挫败之感,深感仙路飘渺,大道难寻。

龙临见六个人都望热切地着他,虽然不想多说,也只能简要地解释一下,“我和他打了一架,我输了,他送我这个百花酒。就这样。”

六个人的下巴差点跌落地上,把他从头到脚看了几百遍。和一个已经在龙渊大陆封仙榜化神以下(二十年刷新一次)的第一名上站了快二百年的元婴大圆满打架还毫发无伤,这吹的是哪出?熊浩面露鄙薄之色,韩不语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明确表示不信。朱厚见笑道,“小哥,你还真是木屐脱了底——全特么是牛皮!”

“他把境界压到了金丹大圆满。”龙临补充,微感不快。

仰景点点头。他完全看不出龙临的修为,感觉就是一个凡人,但经验告诉他,龙临多半是用了某种特殊的功法完全掩盖了真实境界,因为他注意到龙临的储物镯,这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是元婴中期以下的修士根本无法使用,因为就和凡间孩童扛大磨盘一样,完全用不动它,非压垮了不可。

到底还是女人爱八卦,龙临在替他们烤沙暴鼠肉时,甘小臻不知怎么提到云水曦,云飞凤感慨老祖婆婆觉今是而昨非,最终做出了最正确的抉择,“李雍的境界太低!他一个元婴二期,找一个化神境的天之骄女做道侣,而且还是我们大瀛洲云家的!这不是鼻涕往上流吗?”虽知龙临龙宝出自灵犀宗,云飞凤还是毫不掩饰对李雍的鄙视,还讥诮窝窝囊囊的李雍追求云水曦的各种不择手段,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不是云家家主云水寒神威盖世,云水曦当年死了也白死云云,“修真世界就是实力说话,死乞白赖的有个屁用!”她总结道。

龙宝虽然对李雍没多少好感,不过云飞凤吃了喝了,还对老李为代表的灵犀宗大加嘲讽,让他感到很没面子,不禁生气说,“可云水曦还是李雍的老婆啊。”

“现在不是了!”云飞凤鄙夷地皱起她那个精巧的鼻子,还伸着白皙的小手扇了扇,似乎隔了十万里还闻到老李的浊臭味儿。

“还是!”

“不是!”

“是!”

“不是!”

“就是!”

“就不是!”



“滚你特么的!”龙宝发飙了,一把扯回龙云罩,满天砂石立即朝他们四面八方地扑过来,把烤肉砸得稀烂。

神力宗的熊浩一向爱慕云飞凤,立即放出一个灵力罩将她护住,同时一伸肥厚的大巴掌,一记威猛无伦的“排山掌”就朝龙宝扇去,“特么的小兔崽子找死!”

他是炼体士,虽然只是金丹二期,但肉身强悍远胜金丹中期的修士,眼看着要把龙宝拍成粉蒸肉,仰景急喝“不可”,但已阻拦不及,只见满天五色光华,如同云海茫茫中突然升起四个朝阳,满耳都是灵力罩崩破的裂响,四个银圈把云飞凤、熊浩、韩不语和朱厚见都捆倒在地,只留下罕言寡语的甘小臻和还算忠厚的仰景。龙宝讨厌云飞凤,让发财圈格外照顾她,捆得她面青唇紫,金丹都被挤了出来,明晃晃地悬浮在头顶,竟然无法遁逃,金丹上的清秀小脸显得惊恐万分,变了形。

“仙器!”仰景大骇失色。

“二老爷,他们的金丹都给我吃。”毛菊花咽下一大口口水。咕咚一声。

被捆着的四个人魂飞胆丧,以为遇到了专吃金丹元婴的魔修,苦于无法开口求饶,只能朝仰景疯狂地使眼色,仰景一咬牙拉着甘小臻跪下了:“两位爷还请饶恕妄言之罪!”

龙临觉得他们只是嘴欠,并无大恶,笑着对龙宝说,“二老爷,算了吧。小作惩戒就行了。”

龙宝却不太愿意,觉得应该让他们改造一下落后思想,他稍稍放松了发财圈的力道,一挥小手,居然又是一道横幅,也不知他何时制作的。龙临一看,居然写着:“宝哥纯爷们,铁血真汉子!”——笑喷了。

龙宝严肃地喝令:“念!”

四个人忍气吞声哼哼唧唧地念了一遍,却念得参差不齐;龙宝严格把关,又让他们重复了十几遍,直到念得铿锵有力、整齐划一,这才把发财圈松开。他得意地一笑,四个环银光闪闪地向他手里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飞去,叮当数声套入,一晃就分别戴回手腕和脚腕了。

“你…”仰景突然遭了雷劈似的指着龙宝,“这,这,这是…我星云宗的穆秋云穆长老的伏羲木,你从何处得来?”

“捡的!不行啊?”龙宝一瞪大眼。他巴不得和这帮混账行子好好地打上一架。

“哪里…捡的?”仰景满脸惊骇,猴脸发白,料想穆秋云已经陨落,恐怕就是这对小魔修下的毒手。他畏惧那四个仙器,感觉己方虽然人多,但是打起来绝无胜算,只得强压仇恨,怨毒地望了龙临和龙宝一眼,默默盘算如何替穆秋云报仇。

“你说你家的,就是你家的?”龙宝盛气凌人地说,捏紧发财棍这件战利品,“你喊它一声试试,看它会不会答应你?”

“告辞了。”龙临一皱眉,抱起毛菊花,拉上龙宝就准备开拔。

突然天际传来一声瘆人的怪吼,声音又高又尖,还带着让人齿酸的摩擦破音,砂石翻滚都比之前更峻急了十倍。

“不好,是沙暴鼠王!七阶妖兽!”仰景一怔之后,绝望地大叫起来。这个鬼地方,连灵宝级的遁符都不能用,他这才明白为何剑魔宗和杀道魔宗的魔头见他们进入沙暴区后,就不再追赶…这就是死地啊,而且竟然还遇到这一对浑身透着古怪的小魔修!

“终于来七阶的了!”龙宝却十分喜悦,跃跃欲试。

突然大地倾裂、翻涌如大海波涛,仿佛有一只洪荒级猛兽苏醒过来,在地底下突然翻了个身!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夹着五六个人的尖叫“地震了!”

“小心脚下!”

“师兄救我!”

“妈呀!…”

“打开灵力罩!快…”

“尼玛这鬼地方浪费我两个遁符…完了…”

混乱中只见十几丈处突然弓起一个土黄色大沙丘,一对巨大的血红灯笼在沙暴里照得人浑身发寒,发毛…突然听到一声惨叫,韩不语已经被那座“大沙丘”衔住,咯嘣一声,连人带剑都碎嚼了下去,金丹也来不及遁逃——七阶沙暴鼠王!

“喵呜——”毛菊花白毛倒竖,对准鼠王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这是一声标准的宣战,充满凛冽的杀意和强大的威慑。

鼠王楞了一下。猫鼠是天敌,永远改变不了。它的血红大眼流露出片刻的畏惧,但很快又躁怒起来,大吼一声,露出巨大的发着白光的森森尖牙,一口卷入倒霉的朱厚见,抬起巨爪,向龙宝龙临的位置抓下来!

仰景趁鼠王对付龙临和龙宝,慌忙抓起已经吓瘫的云飞凤和甘小臻,一边招呼熊浩,躲进一座巨石后面的一条沟壑里,同时捏碎一个防护灵符,一层层星云熠熠的光波地护住了他们,这是星云宗独有的星云罩,有强大的防护作用,据说等闲仙器也攻不破。没想到用在此处,仰景心里一阵肉痛。

感觉安全了,他从石后往外一看,竟然见到了五日升空的骇人奇景!一个黑色的太阳之外悬浮着四个相对较小的白色太阳,光华煌煌杀焰灼灼,但听鼠王发出刺破天穹般的哀鸣,黑色的“太阳”套住了它的颈脖,散发着冥神降临的死亡气息,就像一条灭世的绞索!四个白色的“太阳”紧紧捆住它的四肢,任它如何疯狂幻变忽大忽小,也挣脱不了这四只银色的环扣的束缚!…一声怪响,小山一般的鼠头折断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仰景他们躲避的大石旁,犹自瞪着一对血红巨眼…

“啊…”云飞凤和甘小臻几乎同时昏了过去。

“好耶!”奶声奶气的一男一女的欢呼声响起。

“菊花,你的项圈厉害啊!”龙临也高兴地大笑。

鼠王的兽核比一个人头还大,也是殷红色,半透明的大球形,表面有半圆形的浅凹,有点像蜂巢。毛菊花看着这个大兽核,口水直流。龙临想了想,用黑白剑把兽核劈成四瓣,给毛菊花吃了一瓣,剩下的收进了储物镯。

第二十九章 锁风阵

鼠王一死,沙暴之地突然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有风沙,但已经减弱许多倍。龙临感觉此地很像一个巨大而高明的阵法。此阵法何人所创,目的何在,都令人费解。

他们休息了片刻,发现大石后的四个人不知何时逃远了。此时这个大转盘似的沙暴之地的重力也在渐渐减弱,这也是那四个人能够拔腿奔逃的原因。龙临也不予理会。

龙宝对四个发财圈的威力十分满意,咧嘴笑着,运力把它们往远处一抛:“去!”

四个威武破敌银圈四喜发财环排成连珠似的一条直线,在空中突然竖起。龙宝再把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嗖的一声扔出去,发财棍笔直地穿过四个发财圈,一点都不曾磕到。毛菊花大声欢呼:“宝哥纯爷们,铁血真汉子!”

龙临笑了,“菊花,你怎么越来越无耻了…”

“她怎么无耻了?”龙宝不乐意了,正说着,发财棍坠落到远处,轰地一声,突然炸起一片红光,龙临大喝一声“巨石式”,一片巨大的灵力石就飞掠过去,那红光投影在空中巨石底部,像一片红色的窗格,一闪之后消失了。灵力巨石却在空中迸裂。

龙宝茫然问:“发财棍砸到什么了?”

龙临说,“好奇怪!你不觉得这红光格子很像阿拉罕大魔王身上的魔神枷吗?”

“这里也有魔神枷?这鬼地方关着谁?”

两人面面相觑,突然胸前的六角牌叮叮地响起,红光大放。

“完了,李老雍喊我们回去了!”龙宝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样。

拿起一看,竟是一段讯息:“我是嘲风。在此羁押上万年,感谢你们,我的后辈,替我杀死鼠王典狱。”

龙临龙宝相顾失色:嘲风!这是上古神龙,七杀星主的坐骑啊,一个传说中的神异存在,竟然被困在沙暴之地上万年,而他们刚好杀了监管他的牢头!

龙宝往六角牌滴了一滴本命精血,果然这滴精血的强大气息被对方捕获:“是的,你就是我的后辈。”

龙宝试着回复他:“您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我们该如何解救您?”

“上古神魔大战,我被魔神擒获,关押在夏台狱的锁风阵里,本来就要被炼化而死,结果战争越演越烈,夏台狱所在的位面被打破,跌落到龙渊大陆,也就是现在你们说的幽籍暗地之处。”

原来幽籍暗地的一部分,或者是几部分,原本是魔神族的大监狱,而沙暴之地,就是其中的死囚狱锁风阵了!龙临惊讶地想。

“此处因为大阵结界破损而规则不全,修炼困难;我身上锁有万年不溃的魔神枷,我无法冲开。鼠王原是魔神族的一个小小狱卒,随夏台跌落后修炼万年,繁衍日盛,要不是你们杀了他最心爱的两个后辈,他还不会现身。”

“不要想着解救我,以你们眼下的境界还远不能够。要保重。我很虚弱,只能说这么多。”

龙宝和龙临的六角牌暗了一暗,又忽然闪现出一个龙首牛身、金角银蹄、浑身覆盖着宝蓝色长毛的神兽模样:“这是我的一缕魂念,可以寄住于这块有上古神犀血系的血角牌。有缘再聚。”

之后就再无声息。龙宝小脸苍白,好像受到极大震动。

“他一定受尽了折磨。”龙宝说,大眼闪出泪花,只恨方才让鼠王死得太过痛快。

龙临默然,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请教这个来自神界的嘲风。他本能地觉得,也许只有来自神界的存在,才有可能破解他的扑朔迷离的身世。

龙宝耗费神龙力带着龙临和毛菊花努力升腾到地面十多米,私下搜索巡查,却再也没发现有锁风阵或者魔神枷的痕迹,到处只是黄沙走石,还有散落的魔族和人族的尸骨残骸,一无异状。他们不得不断了投放丹药或者灵石的念头。

“好厉害的锁风阵!”龙临落地后感叹。

“要不要往下挖挖看?”龙宝还是不死心。龙临拿出了红衣女修的日月销金刃,一人一把,飞快地掏了一个十米深的洞,发现了一大窝幼年沙暴灵鼠…继续往下挖到二十米左右,突然铿地一声,两把销金刃竟然同时断了!龙临定睛一看,出现了两条并列的岩壁,一黑一白;黑色岩面上密布白色的神秘符文,白色岩壁上又是黑色符文,历经多少万年依旧黑白分明,清晰如新!

他让龙宝远离,然后拔出摇光刀,运起神力狠命一劈,只见红光暴涨,龙临的身体往后直飞出去,甩出十几丈远,扑通一声落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龙宝和毛菊花差点吓昏了。

神界大阵果然不是他们能够触及的,哪怕是个残破的锁风阵。

“还不行…”龙临沮丧地摇摇头,脸色惨白,拿出两块神化晶来恢复了一阵。龙宝和毛菊花战战兢兢地守着他。被龙临劈了一刀后,整个锁风阵好像被激怒似地又狂暴抖擞起来,大石翻滚黄沙漫天。那个被他们合力挖开的洞被砂石迅速填埋,转眼不见踪影。

之后的行程十分枯燥。群鼠无首后,这些已经有灵悟的妖兽们竟然不再出现,远远地躲着这一组灭鼠小分队。龙宝大感无聊,只能边走边玩他的四个发财圈。龙临则在考虑如何把断成四截的日月销金刃炼制成有用的灵器,最好完全改变形貌,不然会有威武破敌金链双花棍一样的后患。想到仰景那仇恨的眼光,他心里也不免有点发毛。

龙宝却不以为然,认为早该杀了这些蹭吃蹭喝的败类。

龙临说,“龙宝啊,你总不能一直打打杀杀的吧?”

“打打杀杀有什么不好?”龙宝诧异地问,“你想去仙界,就得一路打到仙界;你想去神界,就得一路打到神界…谁还会腾出屁股,把热乎乎的椅子掸干净了给你坐啊?…”

“额…”龙临竟然无言以对。

“别的不说,”龙宝补充,“光是要上封仙榜,就够你打的了。”

“为什么要上封仙榜?”

“为了竞争仙界接引牌呗。龙渊大陆的修士太多,大秦国的接引牌除了圣莲宗那块,实际就只有两块,狼多肉少怎么办?所以搞了这个一个榜,每两十年刷新一次,以名次为积分,积分越少排名越高。不过限于化神境以下的,因为到了化神,日后会有别的办法登临仙界,没必要和小辈打生打死了,而且年岁太老的化神境,仙界也不收,因为没有上升空间了。”

龙宝对仙界也不了解,他大致知道仙界虽然更适合修炼,本质却和凡界所差无几,也有许多门派势力,明争暗斗,“所以也有名列榜首而不愿去争接引牌的,譬如陈钺天,他可能另有打算,反正没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龙临不禁长叹一声,仙路茫茫,多少天才之辈陨落中途,不知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终于走出沙暴之地,感到天明水净,心神为之一宁。殇雪山脉的绵延起伏的雪峰已经能够遥遥望见,想到可能已经进入魔区,龙临和龙宝不禁绷紧了神经,发出神识远近扫视。

第三十章 九尾狐妖

这一带区域气寒彻骨,龙宝和龙临倒是无妨,只是担心毛菊花抵受不住,龙临又拿出鼠王的四分之一块晶核,喂给毛菊花吃。

毛菊花正幸福地享用美食,俗话说得好:雷也不打吃饭人,她相信会有足够的太平时间让她慢慢享受…突然龙宝的发财环铮铮铮地跳起,她心里大骂一声“特么的”,赶紧将剩余晶核推到腮边,大声说:“有妖气!”

果然前面十多丈森林外闪出一对身影,一男一女,都裹着一身纯白的灵貂裘,长身玉立,态度娴雅,倒像一对外出郊游的人族贵介子弟。女子二十四五许,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媚态天然,穿着红裙白裘,真是映雪生辉,似乎比云水曦还美上几分,就是双眸碧绿,显得很妖异;旁边的锦衣少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向女子微微侧着身子,态度恭敬。

“喵呜!”毛菊花毫不客气地发出生人勿近的警告。

“菊花,他们是什么妖?”龙宝问。

“狐妖。”

“狐狸精啊。”龙宝惊叹,他也觉得那个女子长得美艳。

那女子丝毫不介意毛菊花的示警,秀眉微蹙着打量龙临和龙宝,问身边的少年:“你确定是这对毛孩子干的?”

“确定,确定。”少年躬身道,“沙暴丙字27961和沙暴戌字57239是小的好友,他们一路跟踪着这对小杂种,给小的报了信呢。”

原来鼠王后辈太多,懒得一一起名,就像管理囚犯一样搞了编号。听少年说起来,龙宝和毛菊花进入沙暴之地第一天就干掉了沙暴甲字10244和乙字44944,是鼠王最心爱的两个孙辈。

那女狐狸面色一寒,突然抽了抽鼻子,尖声问毛菊花:“兀那猫妖,你在嚼什么?”

“关你屁事。”毛菊花言简意赅。

女狐狸媚态顿消,手里忽然多了一条透明的长鞭,就像一条柔软的冰凌,“是你们杀了鼠王和他的孙子10244和44944?”

“对啊,我们杀了鼠王和他的孙子‘你动我试试’和‘试试就试试’…怎么滴?”龙宝笑答。

“好大的狗胆哇…”女狐狸厉声喝道,“鼠王是本夫人的义兄!你们竟然敢杀他!…你们一定是无耻地偷袭了他!本夫人今日要为义兄雪恨,将你们抽魂炼魄,万死不得超生!”

“呔,要打就打,少特么废话!”毛菊花奶声奶气地大喊,“沙暴鼠王无视法纪,作风腐败,滥杀无辜,为祸一方,妄图在嗜肉魔国的领土上搞分裂搞独裁,实属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今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奉天承运,会同一级威武无敌龙宝大先锋,解民倒悬诛杀此獠,大快…那个,那个魔心!尔等还敢喋喋不休?…”

在龙宝和培养和龙临的熏陶下,毛菊花已经成为一只堪负重任的马屁精了。

见女狐狸被骂昏头,还在消化那些铿锵有力的句子,龙临和龙宝都笑了。

“混蛋!”美女通常总是缺少内涵,狐狸精抓狂了,一道冰光劈面而来,闪得毛菊花睁不开眼,好不凶悍!

毛菊花猝不及防,躲闪不及,被重重抽了一鞭,从龙宝肩头栽了下来,幸好她穿着鼠须炼器师的高阶防甲,不然真要受重伤!

“麻痹,你还动手了!”龙宝大骂着准备放出威武破敌银圈四喜发财环,龙临却说“慢着”,这一声让双方眼里都露出复杂之色,龙宝不知他何故突然认怂,对方以为龙临也爱慕自己的美色;其实龙临只是觉得在人妖魔之中,妖族修炼最为艰难,就算是狐狸这样容易有灵悟的,也要千年以上才能化形;其他草精木怪花妖更是要耗费漫漫万年;期间凶险万端,很容易被其他妖族或人族劫去精气或内丹,褫夺了成千上万年的苦苦修行…他觉得狐狸精想为义兄报仇也不算很过份,就试图劝说:“念你修行不易,我不想杀你,你又何必为一个作恶多端的鼠王枉死?让开路,大家各走各走的吧。”

“你不想杀我?…”狐狸精碧绿的眼瞳闪出真怒,“受死吧,人族小杂种!”

四个发财环发出龙吟虎啸之声破空飞去,穿破大片坚冰鞭影,只听那个锦衣少年大声哀嚎,被一个银圈捆倒在地,动弹不得;女狐狸身影一晃,竟然幻变为无数身影,每一个都明眸皓齿犹如本尊,却神态各异,或嗔或喜,或愁或怒…个个媚态万千夺人心魄,挥动无数冰光耀眼的长鞭,攻守得宜且一丝不乱,令毛菊花都错愕不已。

美人计对龙宝可不管用!三个银圈呼啸飞旋,击碎了无数女狐身形,但半息功夫就又幻化出新的女狐…龙临突然觉得眼前一变,盘龙谷的尸山血海出现在面前,无数伤者对他号泣,对他怨愤责难;养母幽若兰冰冷哀愁的眼神,养父洛川的残破的尸体,丹峰哥哥碎裂风化的脸庞…万种凄惶自责涌上心头,抑制不住地泪眼模糊,万念俱灰…忽听龙宝大呼“临哥小心!”

“幻境,这是心魔幻境!…”一念甫起,感觉胸口剧痛,幻境顿消,他同时往后急退,抽出摇光刀就是一刀!

女狐狸眼见得手,立时就要洞穿他的前胸,掏出心脏,万万没想到,她在万年玄冰和木精之火中淬炼过的无坚不摧的利爪却居然无法抓开他的肌肤!她大骇欲退,只见黑光一闪,仿佛天崩星裂一般,她的身体骤然一凉,被劈成了两半!

女狐大声惨叫,一颗洁白如玉的内丹飞快地从她口中蹿出,果断要逃,只见五色光晕扑闪,一个发财环呼啸着击中内丹,内丹又发出一声痛叫,被飞起的毛菊花一口叼住,含在嘴里。

三个发财圈呼啸着扣住女狐的身体,银光闪出,一只毛色雪白的九尾狐狸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胜利啦…”龙宝大声欢跳,查看龙临的胸膛并无异状,只是被扯破了衣服,由衷敬服地说,“临哥,你这皮肉到底是啥东西做的,这么结实?”

毛菊花鼓着腮帮含着九尾狐的内丹不敢歌颂,只是敬仰地望着大老爷。

“这九尾狐的皮毛可值钱了,”龙临遗憾地摇摇头,可惜破了。”

龙宝倒不嫌弃,还是把它的皮剥了下来,准备做个垫子啥的;那九条尾巴完好无损,让龙临的储物镯收了。狐狸精的内丹也暂时收进木盒打上禁制保存好…忙活完了发现龙临的衣服前襟被扯破,龙宝指着那个被捆倒在地的少年说,“要不要把那个男狐狸的皮剥了给你穿?”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个锦衣少年吓得涕泪横流大声哀告,“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一级威武无敌龙宝大前锋饶命啊…”。

他的记性倒是很好。

锦衣少年大声控诉九尾狐对他的迫害,声称他被逼为奴,实属无奈,不然九尾狐就要杀他的八百岁老母,因为九尾狐是殇雪山脉的雪山大妖王的第29房小妾,最受宠爱,他境界低微不敢反抗云云。

“他居然还有老母…”龙宝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松开了那个发财环。那锦衣少年十分机灵,立即脱下了身上的长貂裘奉上,龙临摆摆手拒绝,向他了解了殇雪山脉的情况,这个男狐狸有问必答,只是他也没听说过奇方鸟的具体地点,但知道此地确实有过该恶鸟出没…他还说明,此番九尾狐只带了他一个奴仆,主要是听说两位爷是…人族小孩,不免大意;另外,他揭发,九尾狐和沙暴鼠王实际早有一腿,不是单纯的义兄义妹关系,大妖王也有所怀疑,所以她想自己单独解决这对…少年英雄。

说毕,他胆怯地舔了舔嘴唇。

“你特么的倒是一个天生的叛徒料。”龙宝总结。

“你走吧。”龙临对他挥挥手,他并不害怕什么大妖王。

没想到男狐狸却不愿离开,反而哀求收留;他说自己回去横竖也是一死,不如跟随两位“文武盖世的小英雄”闯荡一番,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龙临沉吟不语,因为他还不会打奴印,不能确保对方是否忠诚;不过殇雪山脉区域浩浩数百万里,有一个熟悉情况的本地妖仆倒也有便利之处…龙宝闻之却大喜,果断答应收他为仆,立即要给他取名字,“你是狐狸精,就姓胡好了!”

龙临很高兴龙宝没让男狐也姓龙,没想到龙宝的下一句是:“就叫胡发财好了!”

“二老爷啊,”龙临简直忍无可忍,“你的棍子叫发财,圈子叫发财,这个狐狸也叫发财…你能不能有点创意啊?发财发财的,太俗!”

龙宝很少见到龙临这么抗议,他无奈地嘬起小嘴,思考了一下,说,“那就叫胡…旺财吧。”

那男狐不安地搓了搓那双“玉手”,为难地低声说,“二老爷…他们凡间的狗都叫旺财,这个…”

“别哭丧脸!叫旺财有什么不好?”龙宝呵斥,“要不,让大老爷给你取一个?”

“算了算了,旺财就旺财。”龙临懒得讨论取名,“以后人家问你哪两个字,你就说望月的望,裁剪的裁不就行了?”

“望裁!”胡旺财大喜,“这名字好!大老爷有学问,二老爷有魄力,奴才真是三生有幸啦!…”

“哼!”毛菊花重重地鄙视了一声。死不要脸的狐狸精!她在心里痛斥。

第三十一章 仙望湖边

龙宝很快就发现了问题:锦衣貂裘的美男子胡旺财走在他身后,给人的感觉就是他和龙临都像胡旺财的开道脚夫,或者是被押解的犯人;他让胡旺财走在前面,这个面如冠玉、气质奢华的家伙又成了他们的老大似的,他和龙临倒像他的小跟班…他恨得牙痒痒,“胡旺财!不准装逼!”

胡旺财为难地低声问:“二老爷,你看我…怎么走合适?”

龙临说,“罢了,旺财,到我肩上来吧。”

胡旺财大喜,一个旋身化回他的本体:一只毛茸茸、白雪雪的双尾小狐狸,一双碧绿色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萌得不行。龙宝笑着摸了摸他,“没想到我们家旺财长得还真可爱啊。”

“谢二老爷夸奖。”小狐狸谄媚伸出粉红的小舌头地舔了舔龙宝的手背。

死不要脸!毛菊花气愤地把猫头转到另一边去。

走近群山,到处是坚冰,无数的十多丈长的冰凌从高崖上挂下来,映照着的阳光也变成了月光般清冷,不知多少万年不曾融化。胡旺财说,这条山脉从远处看全是皑皑白雪,走近了才会发现其实全是冰;连雪花飘下来也会冻死在山上,所以叫“殇雪山脉”。

“雪…”毛菊花追忆般含糊地咕哝了一声。

“菊花,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龙临问她。

“我好像想起了一个名字…”

“你一定是想起了大慈阁阁主西门听雪吧?”龙宝笑着问了一句。

毛菊花却不再说话。

一路行来妖兽罕见,胡旺财解释说,嗜肉魔国的王法大将军最近灭了血池魔国,嗜肉魔国悬赏一百万蓝魔石,捉拿那个勾结血池魔国、怂恿血池攻打嗜肉的人族魔修。但是要求抓活的。所以得到这个惊人的消息后,殇雪山脉有些本领的妖族也赶过去碰碰运气了,毕竟是一百万蓝魔石啊,胡旺财觉得这个数字足以说明嗜肉魔国已经丧失理智了。

“他们捉拿那个人族魔修就为了出气吗?还是有别的缘故?”龙临问。

“当然是有原因的。”胡旺财站在龙临左肩上说,“听说那个魔修带走了血池魔国的一个血玉魔匣,听说是个好东西,一直是由每一代血池魔主亲自保管的。”

“哦,”龙临又问,“那个魔修拿了魔匣不赶紧跑路,还留在幽籍暗地干吗?”

“我想他是想跑的,但是听说攻城的时候他和魔主血天都受了伤,留下了一滩血,被嗜肉魔国的哮天犬妖闻过了,追踪过一阵子,但是在沙暴之地附近就消失了,应该还没跑出幽籍暗地吧。”

“那个魔匣装了什么?好吃的吗?”龙宝问。

“二老爷,我真的不知道。”胡旺财说,“听说那个魔修很厉害,手段很多,魔族傻头傻脑的,未必有本事抓住他的。”

“就你聪明!”毛菊花呵斥。

“菊花姐姐教训的是。”胡旺财皮实得很,根本不怕挨骂。

龙临却在想,幸亏血天在攻城时就受了伤,不然自己还真杀不了他…

进入殇雪山脉后下起了冰雨,一片一片奇寒彻骨尖锐如刀,龙临和龙宝虽然感觉不适,并不介意,倒是胡旺财急忙从龙临肩上跳下,又变成一个俊俏的锦衣少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灰中带红的大伞,质地柔韧,非布非革,把龙临龙宝和毛菊花都遮了起来,他自己有半个身子在伞外。龙临感动地说,“难为你了,旺财。”

胡旺财巴结地说,“这是奴才应该做的。”他说这伞面是山中的吸血冰蝠的肉翅炼化而成,伞柄是一根来源不明的妖兽腿骨,虽然看着粗糙,倒是管用,而且价廉物美,大家都喜欢用它…龙临挥掌放出朱雀之火,没几息功夫就烧卷了一个伞边,笑道:“还不够结实,得空替你加固一下。”

胡旺财很高兴,连连道谢,对龙临和龙宝都称颂不已。龙临发现,毛菊花的无耻应该是龙宝可以栽培所致,而胡旺财的却是天生天长的,估计他很快就能抢走毛菊花在宣传攻势和后勤保障方面的饭碗。

殇雪山脉也有高耸入云的古木,树身覆盖着坚冰,晶玉般坚硬透明。胡旺财介绍,用这些树木打造的棺材存放肉身可以千年不腐,当然前提是,得砍得动它们。龙临问起树名,胡旺财答,“这是森罗木的一种,我们叫它万古森罗木,人族也叫它绿魂檀木。这种树只产于殇雪山脉,别处没有。”

“绿魂檀木?”龙宝说,“我记得云水曦的那口棺材也是用这种木材做的。”

龙临惊讶地想,难道李雍也来过幽籍暗地?

问起这样的极寒之地如何能长出草木来,胡旺财说,“这个奴才也不知道,好像这些草木都长了几万年,成精作怪的,都是亘古就有的东西。”他补充说,“这里地表极寒,深处却又有火山岩浆,所以山里有些地方还有常年不冻的大湖泊呢。”

龙临虽然没被九尾狐开膛剖肚,但那一抓着实厉害,他感觉前胸气血运行不畅,隐隐作痛,急于找个地方稍作休憩。胡旺财这个合格的导游忙忙地带领他们七拐八弯地穿过好大一片的万年森罗木森林,大家眼前一亮,竟然看到好大一片蔚蓝的湖泊,银光万点,闪闪烁烁,毛羽亮丽的水鸟在水面上低翔,真是玉鉴琼田三万顷!湖岸长着茂盛的各种灵花异草,随风飘拂,每一株看上去都是万年以上的仙植。

但是无论怎样也无法走近,“难道是幻境?”龙临问。

“不是的,”胡旺财说,“这个湖是真实的,只是外面有特殊的禁制,一般人根本进不了。”

龙临伸指运力一点,果然面前出现了一个透明的罩壁,被指力荡开一层银色涟漪,但是破不开。一收指力就消失无影了。

“知道进不去还带我们来!”毛菊花骂道,“存心消遣两位爷是吧?”

“我是说,一般人进不去…”胡旺财低头辩解,“两位爷又不是一般人…”

“旺财说的有道理。”龙宝表扬,他对搞破坏总是很感兴趣。

“难道这个湖的禁制自古以来没人打开过?”龙临问,沿着大湖附近一走,发现不少散落的人骨和兽骨,看来不是没有人和妖来努力过。

“有啊,但是都打不开,”胡旺财说,“奴才认为这里既然没有护阵大妖,说明设置这个大阵的仙人对这个阵法很有信心,所以只要打开这个禁制就行了,里面肯定有好多宝贝…”他神往地舔舔嘴唇。

“废话!”毛菊花呵斥。

龙临让龙宝带着毛菊花在附近打了一个猎,抓捕了一些已经长出晶核的山鸡、野兔之类,生了个火,烤熟了之后拿出那天仰景他们喝剩的那坛百花酒,大家美美地吃了一顿。这些生长于极寒地带的妖兽血气很旺,灵气十足,吃下去感觉浑身都暖乎乎的,分外舒坦。

胡旺财第一次吃到烤得喷香流油的野鸡肉,差点把自己的手都啃下去;狐狸爱吃鸡那就是本性。百花酒他只敢喝小一口,因为一小口已经差不多醉倒他了,他看毛菊花感觉对方已经长出了七八个猫头…

“怂蛋!”七八个毛菊花鄙夷地骂他。

“这湖叫什么?”毛菊花问他。

“这个,我们都管它叫仙望湖。就是仙人也只能隔着看看的意思。”

龙临让他们慢慢享用,自己独自在大湖边行走查看,他格外留意那些人族修士的残骸,特别是有储物袋和储物戒的。果然不久就被他发现一具骸骨下一个嵌入冰土不知多少年的黑灰色的储物戒,看上去就像一颗粗糙的小石头,具有极大的隐蔽性。他抹去其中残余的神识,发现里面有一些记事用的玉柬还完好无损,另外有一些数量不多的灵符和中品灵石,还有一大堆妖兽的晶核。

他回到烤肉处,把灵柬贴在额头上细读,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阵法师的遗物,里面啰里啰嗦地记录了他们“大胜小队”进入幽籍暗地后的所见所得。

第三十二章 晶核启阵

从记录上看,这个大胜小队就是冲着仙望湖来的,一行八个,有三个阵法师,这个死者是唯一的高阶阵法师,居然来自大秦国的天阵宗,叫魏大顺。

大胜小队的路线和龙临他们不一样,没有穿过沙暴之地,而是从南边绕上来,拐了一个半圆到了东北部的殇雪山脉。这个魏大顺显然并不怎么顺,一路遭到魔人和妖族的袭击,路上就死了四个同伴。好在魔人和妖族都不懂阵法,紧急关头就靠他布置的防御小阵保命…

一技傍身还是必须的,龙临想。

魏大顺用相当的篇幅记叙了他对同行的圣莲宗的甄若绫的爱慕之情,里面描述的甄若绫已经金丹二期,禀赋卓越,被视为圣莲宗下一代掌门圣女的不二人选,且贵为公主,真可谓: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魏大顺自惭形秽,语调凄凉地写下了大量的自怨自艾。龙临吃了一惊,“甄若绫也来了?”不知她是否也已陨落。此地天寒地冻,肉身极不易腐,但是魏大顺却基本只剩骸骨,应该是妖兽啃食所致。龙临心生哀悯,叹了口气,又耐着性子看下去。

根据魏大顺的研究,此为湖大阵应该不是一个单纯的阵法,而是阵中套阵,大小交叠,端的精妙万千,诡谲难明…他研究推演良久,都没有发现阵眼何处,想撬开一丝裂缝都绝无可能…

龙临幼年读书虽然也对阵法稍有涉猎,但都是粗浅的内容,和魏大顺这样高阶的阵法师的水平相比当然有云泥之别。他开始读到魏大顺密密麻麻繁复无比好像比一万年还长的推演公式后,就完全晕了头,甚至有难以压抑的剧烈恶心。龙宝和毛菊花、胡旺财看他读一段,想一段,脸色越来越苍白,都不敢打扰他,躲到一边去了。

这一读竟然就是两个月。应该说,魏大顺是个天分极高的阵法师,是一个真正技术狂魔。但是他的思考始终都在技术层面打转。考虑到嘲风说幽冥暗地有很大部分是破损的夏台狱,龙临突然想:有没有可能这也是囚室的一部分呢?但是看到湖中美景,他又否决了这个想法。魏大顺也强调过,这个大阵既非困阵也非杀阵,而是一个特殊的防护阵,里面的仙禽也应该是有意围养的。龙临也觉得,如果这个湖也是牢房的话,那也太讲究了,根本成了养生胜地,貌似不太合理。

龙宝失去耐心,说,“临哥,干脆给它一刀,看看能不能劈开?”

“万万不可!”胡旺财惊呼,“不知多少人族和妖族想用蛮力打开这个大阵,结果都被大阵上的神力活活震死了!不震死的也会被上面的紫色雷电劈死!”

“震死?劈死?”龙临诧异了,人族修士能到此地的,基本上都已经渡过小天劫和中天劫,居然还能被雷劈死?

胡旺财看出他的诧异,说,“那可不是小天劫的劫雷!我亲眼见过一个人族被活活劈死,元婴都震出来,然后…被我们大王吃了!”

“你吃过吗?”毛菊花有点羡慕地问。

“没有,”胡旺财羞愧地答,”有一次走了大运,捡到一颗金丹,破了,丹液都有点流出来,被我吃了,然后我就又长了一根尾巴…”

“旺财,你的运气还真不错,靠湖吃湖了。”龙宝说。

龙临突然问,“为什么这里没有魔族的尸骨?”

“哦,是这样,这雷电好像长着眼睛似的,倒是不劈魔人。所以魔人牛皮哄哄的,说这个仙湖其实他们的魔神老祖宗留下来的洗澡盆呢…”

“也不是没可能啊。”龙宝认为。他还真想进去大洗一通,尽情玩水。

龙临苦思良久,只能让龙宝尝试着沟通嘲风。

让他们惊喜的是,嘲风回复了,他也并不知道夏台狱有这么一个湖,如何打开;他只知道鼠王在锁风阵里有打开所有阵眼的权限,但并不能打开他所在囚室。

过了一阵,他又发过来一条讯息,说,夏台狱如同设施完善的小市镇,应该有餐饮休闲之处,这些地方的阵法只隔绝外人,对夏台狱的狱卒们却无阻隔,可以畅行。具体情况,他不了解。

之后就再无信息。

龙临眼睛一亮,一抹储物镯拿出剩余的两块鼠王兽核,一挥朱雀火将它们消融在一起,变成一颗小了一半的兽晶核,拿在手里。他闭上眼睛,将魏大顺研究出来的大小阵法的交叠之处一一罗列在识海里,做上标志,逐渐形成一张有一百零八个点的大网。

“试试看。”龙临低喝一声,让龙宝先打开龙云罩护住他自己和菊花、旺财,然后他拿起鼠王晶核,腾空飞起,他在空中时起时落,轻轻点脚探查护罩所在,然后按照识海中的那张标记“大网”,用晶核一一按在他认为有可能的“锁眼”上…

试到第七十二个点的时候,忽然轰隆一声浑厚沉闷的大响,一阵无比磅礴又无比纯净的灵气将他轰上高空,像一片薄薄的树叶一样!在龙宝和菊花、旺财的瞠目结舌中,他飞速下沉,大喊一声:“阵开了!”

四周的万古森罗木都被无尽的神灵力震得往外倾倒,无数的巨大冰凌碎裂的声音震动天地。湖面上的仙禽惊慌地四下逃逸,却被身在空中的龙临一个“大风式”笼住。龙宝立即飞进湖面上方,寻找奇方鸟。龙临大声提示:“奇方是一条腿的!”

“快帮忙!”毛菊花招呼一声,就飞入大风之中。

大湖中的焦明、鹔鹴、幽昌、青鸾、金乌等诸多仙禽不知平静地生活了多少万年,突然被一人一龙一猫一狐闯入,被揪毛的揪毛,扯腿的扯腿,发现不对又使劲扔开,搞得满天飘羽鸣叫嘈杂,又被龙临困住了无法逃逸,不由得惊恐万状,长声惨唳,哀啼不已…乱成一锅粥。

龙临在空中不住催促:“龙宝动作快!”

龙宝手忙脚乱,心急上火,差点把撞头撞脑的胡旺财扯成两片…

胡旺财虽然境界低微,但是狐性聪颖,眼睛一骨碌就有了计较,对龙宝喊:“二老爷,奇方鸟爱放火,给它一根树枝她就跑出来了!…”

“对啊!…”龙宝抛出四个威武破敌银圈四喜发财环,飞向森罗木,咔嚓咔嚓数声,拗下四根大树枝,飞回来往湖面上一扔!

但听得一声“奇——方——”的鸣叫,一只和丹顶鹤差不多的蓝羽红斑的美丽小鸟直冲湖面,口喷绿色烈焰,那四枝还裹着万年坚冰的树枝竟然马上燃烧起来!”

“特么的,好厉害!”龙宝大喜,抛出一个发财圈,把它牢牢地缚住,收了过来。怕它对自己喷火,龙宝对着它猛喷了一口神龙水,让它“醒醒脑”。

但是这只性情暴烈的小鸟只楞了一下神,就开始发狂般挣扎喷火。龙临卷起它落到湖边,让朱雀之火和它对攻了一下,竟然不相上下,交互的部分渐渐生出纯紫色的焰苗,焰心隐现金黄,纯净无比;龙临心中一动,将四段残破的日月销金刃取出,悬浮在紫色焰苗上,销金刃竟然渐渐融化了!不多时便在龙临的催动下变成了一个淡金色的圆球。销金刃本身受过很好的淬炼,质地精纯,所以可以省去淬炼的环节。龙临拿出那颗闲置无用的双翼白虎的大眼珠,将它化入其中,然后将这颗圆珠徐徐展陈一个长片,最后卷成一支两头微圆的细长圆筒,似棍非棍,淡金色的表面隐隐有眼珠状的花纹,甚是美丽。

奇方鸟虽然火性强悍,智识却低下,完全不明缘故,只是拼命发蛮喷火,倒让龙临又好整以暇地炼出了一杆威力极大的灵器。

龙临猛地一收火,没等奇方鸟反应过来,就释出玄冰之力,将它结结实实地冻在一块方方正正的玄冰里,打上数条封印。这事他早有准备,所以做得十分娴熟。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让龙宝松开那个发财圈。

他把“冰块”收入储物镯,把那条金色的棍子递给了胡旺财:“旺财,这个给你防身用。”

胡旺财扑通一声就给他跪了,碧眼含泪,“奴才万分感谢大老爷赏赐!”

第三十三章 失弓

没想到鼠王这个老狱卒的气息还被这个防护阵“记”在阵眼里。龙临大感庆幸,没有把晶核全给毛菊花吃了。

毛菊花吃过一半鼠王的晶核后,感觉自己大有突破。但她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不愿意化为人形,大约是因为龙临曾说她变成人之后会把他人吓出尿…她对这个说法耿耿于怀。

胡旺财得了那支灵器后欣喜若狂。龙临给他解说如何控制运用,教他打上自己的神识。这根灵器平时是根棍子,需要时可变成一把伞,攻防两用;而且上面有双翼白虎的眼睛,还能发出很强的威慑白光,给胡旺财用,那是典型的狐假虎威了。

毛菊花嗤笑,“他的神识那么弱,打上去有个毛用啊…”

胡旺财紧紧攥住棍子一言不发,泪珠在碧眼里滚来滚去。毛菊花最见不得他这样,嘀咕一声“哭哭啼啼娘们一样”,不屑一顾。

龙临安慰他:“旺财,你别难过。既然你跟了我和二老爷,我们总会给你一场造化。眼下弱一点要什么紧,只要你有一颗强者之心,你也会一天比一天强大,不会再受任何人的凌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许你就是…一代妖神!”

“而且再也没人敢砍你的八百岁老娘了!”龙宝补充。

胡旺财再也拧不住,哇的一声哭了,频频点头。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感奋精神的言语。

“哭哭哭,哭死你个怂蛋!”毛菊花连忙厌恶地跑开了。

龙宝又想给那条棍子命名,龙临慌忙说,“龙宝,我们下去看看湖底下有什么宝贝。”

“好噢。”龙宝大眼一亮,立即一个飞旋,幻出本相,一条近三十丈的金黄色巨龙,腾地一声跃入水中。

最近他又长长了好些。

“龙!…”胡旺财骇叫一声,手里的棍子当啷一声落地。

“少见多怪!”毛菊花撇嘴,“你的空心棍掉了!”

龙宝尽情戏水的时候,龙临忙着收集沿湖的灵草仙花。他发现,这不止是数万年的仙株,有些大概已有十多万年!每一株都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他庆幸自已有林若绾赠送的储物镯,不然这些海量花草也只能就地吃下去了,根本带不完。

毛菊花和胡旺财也帮着采收,干劲冲天。湖边灵力充沛又清新,每吸一口都觉得自己的境界在提升。

龙宝疯狂地玩了一阵水之后,感觉湖水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无比纯净的灵力,每一滴都像被天地造化反复凝炼而成,没有一丝一毫的凡尘气息,令人灵台莹澈,感觉万物生晖,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最细微的肌理…不禁又猛吸了了一阵,试图把一湖灵水全带走。没想到湖水只是略微浅了一点。他大感神奇,因为神龙一吸之水可泽万里,这湖看起来并不是很大,却蕴有如此之多的灵水。

龙临还在埋头采收灵草仙花,龙宝大声招呼他下水,他猜想这种“仙水”既然能够滋养仙株,或许也能够治好龙临的病。

龙临安排胡旺财和毛菊花采集最后一批,然后一纵身跃入湖中。一入湖水,他就感受到一种无比亲切、熟悉又不无敬畏的气息,这气息似乎是他身上的一部分,或者说,和他身体的部分气息同源。他无法想象这是属于魔神族的大湖,因为湖水给他的感受是既没有凡间的纠葛堕尘气息,也没有魔界的痴迷成妄之感…这是最原始、最单纯的水,让他放佛重回母体,每一个细胞都和湖畔的仙花一样在打开,吮吸,招展…入水几息功夫,他右肩上的大弓急剧缩小,他一怔之下摘下它,发现它已经变成巴掌大的小弓,正想招呼龙宝来看,突然眉心一痛,忍不住闭上眼睛。

睁开眼后,小弓已经不见了!他大惊,以为落入水底,急忙往下探游,“龙宝,我的弓不见了!”

龙宝也急忙随他向下寻觅。不知游了多久,只见湖中多了三根大柱子,下粗上细,只比湖水微蓝,不经意看还不觉得。龙临继续往下,发现湖底有大鼎倒扣,这三根柱子其实是鼎之三足。鼎底中间有两个巨大的青黄色文字,和他见过的西夏文颇为几分相似,他觉得应该是“天吴”二字。

天吴是原始水神,据称八首八面,八足八尾,虎身,能吞吐云雾。龙临没想到水神之名的大鼎会出现在魔神的夏台狱遗址…真是令人大惑难解!

湖底并没有龙宝猜想的什么宝贝,甚至没有一个鱼精鳖怪虾妖,这让他大失所望,“擦,难道这就是一个大洗澡盆?”

感受到身体的受益,他又招呼毛菊花和胡旺财下湖,顺便帮忙寻找那把遗失的绿色小弓。

龙临感到出世以来从未有过的适意,甚至希望永远在湖中遨游。湖水给他的感受有点类似王法给他的神化晶,但是比神化晶纯净千万倍。他想,如果尽可能的在湖中泡久一点,恐怕会对提升境界有莫大好处吧?…他无法和常人一样修炼,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人最可怕的不是不了解敌人,而是完全不了解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体内的两股力量从何而来,最终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正想着修炼的事,突然眉心又剧烈一痛,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起来。龙宝发现了他的异常,在远处惊问,“临哥,你是不是又头痛啦?”

龙临痛得无法开口,整个人像一块沉重的大石一样翻腾着往下沉。龙宝急忙向他游近,却突然感觉身边的流水开始异样,好像在沸腾,但不发烫;仿佛在浓缩,又感觉浮力在增加;似乎在颤动,水波明明又很平静…“二老爷,这水不对了…”毛菊花对他喊。

“菊花,先带旺财上去。”龙宝吩咐一声,朝龙临游去。

他看到龙临的身体飘落在大鼎中间,显得分外渺小。大鼎发出一声细微的异响:“铿…”只见水波里幻化出无数萤火虫般的小光斑,明明灭灭,形成无数条奔走的小光流,一条一条地穿入龙临的眉心,倏忽隐没不见。这情形似曾相识,伊如缨也对龙临这么做过;但无论光斑的数量还是亮度都无法类比。龙宝感觉好像有一条缩小的银河流入了龙临的眉心之处。

龙宝不敢惊扰,呆呆地注视着所有的光斑注入龙临的眉心。

龙临一挣扎,慢慢浮了起来,睁开了有些恍惚的眼睛。

龙宝忽然感觉水中那股特殊的灵力似乎已经荡然无存,心中一喜,说,“临哥,你是不是把神水精华都吸走啦…”

离开大湖上岸后,龙临还有点昏厥感。龙宝给他打了个龙云罩,让他在里面打坐休憩。

龙临定了定神后展开内视法,又回到了那个大川奔流的洪荒世界。除了河流更宽阔、河岸更深峻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同;抬头看到那颗黄色的星球,感觉它微微泛紫,比之前多了两道光,绿色和蓝色,在星球的一左一右,仿佛多了两条手臂。两道光芒格外的清晰、柔和又明亮,美丽庄严得不可思议。

他心中迷惘,惋惜着那张遗失的绿色神弓,又感觉浑身胀痛难当,不禁惴惴不安。检视储物镯里的物事,倒是一无所失,那把阴阳剑也静静地悬挂在里面。他想,幸好没丢这个,不然还真赔不起,也过意不去…正在整理那些胡乱堆放的灵草仙花,听到龙宝说:“旺财,二老爷给你的棍子起个名字吧…”

“谢谢二老爷!”

“二老爷,你可不能给旺财的棍子取名叫什么什么发财棍了,不然大老爷肯定不高兴…”毛菊花插嘴。

“是吗?…”龙宝对发财两个字显然还有执念。

“就叫虎眼空心伞吧。”龙临忍不住开口。

第三十四章 雪山大妖王

龙临打算稍作小憩就赶紧撤离,因为方才破阵的动静太大,早晚有很多妖族魔族甚至人族赶过来…正一念即此,毛菊花就尖叫起来:“不好了,大老爷二老爷,很多妖族从我们背后包抄过来了…”

胡旺财也感到心惊肉跳,但他回身一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龙临一把提起他,招呼龙宝“快走”,就感觉身后腥风迫近。他放出神识感受了一下,只有北边的殇雪山脉深处相对安全,一大批妖兽已经形成半合围之势,准备把他们装进口袋了。

“别跑了,小兔崽子们!”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男低音响起,这声音发出的音波让万古森罗木上的坚冰都在簌簌落地。

那古怪的音波有如实质般一浪一浪地把他们圈在空中,犹如无数层次不一、厚薄各异、色彩变环的圆形刀锋,在他们的灵力罩上割出令人齿酸的咕吱咕吱的怪声。

“完了,这是雪山大妖王!“胡旺财吓得惨叫起来,两条雪白的狐狸尾巴抖得不成形状。

“管住你的屎尿!别滴到二老爷肩上!”毛菊花严厉警告。

龙临龙宝在湖中央的高处凌空而立,回身一望,只见黑压压的潮水般的妖兽已经站在他们刚才休息的湖边上,最前面的一辆四匹龙角马拉着的五色大车上,坐着,一个极度肥胖的老妖,身体壮大如野牛,脸却像饿虎,头顶有一对金色的短龙角;背后长着蓝光隐隐的刚毛刺,还有一对血红的翅膀…

“真是什么怪胎?丑哭了!和他一比,菊花简直靓爆了好吗?”龙宝诧异地说,“这么多颜色,他家里开染坊的啊?”

“喵呜!”毛菊花羞愤地大叫一声。

龙宝和龙临眼前一花,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少女,银色头发覆盖住了双耳,心形小脸,皮肤白得接近半透明,居然有几分像云水曦,只是她的金棕色大眼睛看上去既魅惑又傲横,显示她并非人族…她戴着一个深黑色的绞丝状项圈。

“啊…”一龙一人一狐都惊呆了,毕竟第一次见到人形的毛菊花。“我就说菊花长得肯定不错…”龙宝满意地说。

毛菊花挡在他们身前,对着大妖王说了一连串发音十分古怪的话。

大妖王显得极为震惊,也用奇奇怪怪的发音,还带着犬吠之声,和毛菊花说了一通,他似乎一直在问问题,而毛菊花的问答很简洁。

“咦,大妖王是一条狗哇…”龙宝说,“猫和狗可以沟通吗?”

“二老爷,可不能乱说,”胡旺财惊惶地低声说,“大家都说大妖王是上古神兽的后代,叫穷奇…已经炼虚初期了…”

“奇穷?”龙宝觉得这是他听过的名字中最恶劣的一个,是一种赤果果的诅咒。

“穷奇…”

龙临始终一言不发,他准备让龙宝带着胡旺财和毛菊花往殇雪山脉深处逃跑,他自己负责断后。他观察过,除了大妖王修为可怕,其他化神境的妖兽也有五六个,每个境界都不低于王法;打起来没有什么便宜可捡。

大妖王突然沉下脸对龙临龙宝说起了人族语言:“你们两个毛孩子竟然毁去了我的仙望湖!还杀了我的爱妾胡媚儿!这账要怎么算?…你们怎么又成为菊花姑娘的主人的?”

“老穷,我可不想和你讲故事!你那胡媚儿先动手想杀我们,还试图砍死胡旺财的八百岁老娘,完全是雪山一霸!我们只是正当防卫!想给她报仇就上来开打!”龙宝在湖里泡了澡之后浑身灵力沛然,恨不得立即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

妖王的脸阴沉可怖。仙望湖护阵虽然一直打不开,但就因为这个湖的存在,魔族人族源源不断地过来探险,相当于给他们妖族送钱送粮,让这片苦寒之地的妖族都有机会修炼,他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好…这下子阵破鸟散,什么都没了…若不是毛菊花,他真想把龙临龙宝撕成千万片。

龙临对他诚恳地解释,表示自己打开大阵纯属偶然,还来不及到湖中探险,以后就把这个大宝库留给殇雪山脉的妖族享用,他就不打算向大妖王索要前期工程费用了,云云。

说着,他表明身份,自己是嗜肉魔国的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还把两块神化晶抛给了大妖王。大妖王捏住神化晶微微一攥,晶面上显示出嗜肉魔国的徽记:一对交叉的大腿骨,腿骨交错处显示着龙临的名字。一级威武无敌大将军的腿骨颜色是红色的,和龙临的这一对完全一致。

大妖王陷入踌躇之中。要和现在正气焰狂飙的嗜肉魔国开战,可不是他愿意做的;在他看来,嗜肉灭血池,完全是野心膨胀,妄图一统幽籍恶地。他这次亲自领衔搜寻那个人族魔修,并非为了一百万蓝魔石,而是也为了截夺那个血玉魔匣。当然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了。

他沉吟良久,突然一指毛菊花说,“你们滚蛋可以,但这个姑娘可得留下来,做本大王的二十九号填房!”

“填…”龙宝差点从空中栽下去。

龙临也诧异不已,在他看来,毛菊花的人形不过十三四岁,虽然两腿修长,个子比自己还高点,但其实瘦弱苍白,还没长开;和那个前凸后翘的胡媚儿完全是两种画风,他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这个大妖王会看上毛菊花!

“填你麻痹的…”龙宝大发雷霆,在空中一个翻滚,幻化出三十丈长的神龙本体,顿时雷雨大作,紫电弥天,湖水狂卷数丈,沿岸的妖兽芦苇似的被拍倒无数;紫电击闪处,妖兽们皮焦肉枯筋骨碎裂,蝗虫似的密密麻麻死了一地。

大妖王虽然有些吃惊,但面无惧色,伸手一点空中,口念咒语,只见虚空突然扭曲开裂,像一个透明多棱形一样滚动起来,把除了毛菊花以外的一人一龙一狐都禁锢了进去,滚得脱粒筒中的稻米一般好不狼狈。

毛菊花大声尖叫着什么,她抛出自己的黑项圈,那个黑圈突然变得比仙望湖还大,放大后的绞丝圈上有无数淡淡流动的银色花纹,像一种文字,也像一种精心描绘的符文…她一只足尖踩在项圈边缘,银发玄衣飘飞,像一只黑白两色的灵蝶,向大妖王飞去。

那一瞬间,龙临觉得毛菊花根本不丑,甚至可以说,…非常美丽。她的美有一种莫名的凶狠和凛冽,还有某种难言的凄凉,令人望之既生畏又生怜,让他脑海中又冒出一个老问题:“菊花到底是谁?她从哪里来?”

在靠近大妖王的半空中,毛菊花回身大喊:“大老爷二老爷,你们还是走吧!…记得回来找我!”

龙临和龙宝感觉身上一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一大片万古森罗木的树梢上…回望毛菊花和大妖王,竟然已经在神识所能到达的范围之外。

“菊花…”龙宝大哭起来。胡旺财试图安慰他,却被他一把揪住一条尾巴,擦起了眼泪鼻涕。

龙临也非常难受,但他想了想对龙宝说,“菊花好像认识那个大妖王,他们的来历可能有类似的轨迹。我看大妖王不会伤害菊花…”

“那,菊花会不会生一个那么丑的小妖怪啊…”龙宝迟疑了一下,又大哭起来。

“不会的,”龙临硬着头皮说,“菊花还不会生…”

“二老爷,我们得想办法把菊花姐姐救出来。”胡旺财怯生生地说。

第三十五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

这是龙宝有生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他可耻地丢了自己的猫,还被人一指头弹出百里地,像甩了一把鼻涕一样…他的悲愤浓得简直化不开,一把拎过胡旺财的尾巴准备狠狠地揍他一顿,因为起因就是他带着那个老主子九尾狐截杀他们而造成的悲剧…

胡旺财大声悲嚎,倾诉对毛菊花的思念之情和对大妖王欺男霸女的无限仇恨…龙临突然说,“咦,旺财怎么有三条尾巴了?”龙宝一看,有一条比其他短点,但确实是三条了。

胡旺财慌忙解释,这是他在仙望湖游水后长出来的,他认为菊花姐姐受益更大,境界上肯定大有突破,应该不会受被大妖王的前二十八号那帮臭婆娘的欺负…话没说完就感到尾巴一痛,急怒攻心的龙宝恶狠狠揪了他一把,他赶紧乖乖地闭上了嘴。

“有什么办法?”龙临坐在一棵万古森罗木树顶上自语。他和龙宝也不擅长幻化,很难蒙混进妖王宫去浑水摸鱼;胡旺财境界低微毫无战力;为这事让嗜肉魔国出兵似乎也不现实;从天上过去肯定也不行,…那么,从地底下过去又如何呢?

龙临眼睛一亮,立即瞑目在识海中细细查看那份购自灵宝阁的地图,果然看到了仙望湖的位置。绘图之人显然也考虑过从下面进入仙望湖的可能性并做了尝试,结果东西南北四个往湖底的方向都在距离大湖十里左右被挡住,形成一个隐形大圈;这个大湖像一粒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四条地底岩浆河之间,四条河又在湖边环绕成圈,形成一个天然屏障。但是此屏障尚在隐形大阵之内,进入地底的修士们虽然可以望见滚滚岩浆,却也无法靠近…在岩浆圈和妖王宫之间的地底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零碎地道,大约是妖兽和人修共同努力的结果。

龙临详细询问了胡旺财关于妖王宫的一切情况,了解到妖王宫在仙望湖的东南方向,虽然有小妖巡山,但平时很松懈,各大副妖王通常都在自己的洞穴修炼,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阵法禁制之类,“因为根本用不着”,胡旺财舔舔嘴说,“大妖王实在太厉害了,去找他打架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胡旺财,注意你的立场!”龙宝骂了一声。

“是是是,二老爷…”

打定了主意后,龙临说了自己的计划:考虑到仙望湖附近已经布满了探宝的妖族甚至魔族,他和龙宝只能就地凿挖地道,顺着岩浆河往东南方向潜行,然后打通一条横行地道通往大妖王宫底下。龙宝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并命令胡旺财负责把龙临确认的需要挖通的地下通道贯通起来,以便于行进加快速度。

胡旺财为难地摸了摸俊俏的小白脸,支支吾吾地说,“二老爷,我不擅长干地底下的苦力活…”

“你特么的到底擅长干什么!“龙宝又要大发脾气。

“二老爷莫急!”胡旺财慌忙说,“我可以去捉拿两个穿山甲小妖来,让他们挖洞,又快又好!”

“旺财很有想法!”龙临笑着表扬。

说干就干,胡旺财身形飘忽,很快就替他们捉来了两只穿山甲妖,装在他的虎眼空心伞里带了回来,都只是一二阶的妖兽,一个脸刚刚有点人形,鳞甲发黄;另一个差不多还是彻头彻尾的穿山甲,一身青黑色鳞片,小眼惊慌地眨个不了。龙临问了小妖的姓名,一个叫“黄不溜丢”,另一个“青不溜秋”。龙宝气愤地说:“那个丑八怪老妖取的名字也够特么奇葩!把人的舌头都念闪了!根本没有一点内涵,擦!…”

胡旺财心说“你取的名字也不咋地”,但口里却道,“二老爷说的极是!”

龙临给了两个小妖挖洞的工钱:每妖十块中品灵石,先预付五块。两个小妖喜出望外,连忙表示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挖通地道!

龙临让穿山角妖飞快地按照他指定的地点掏了一个垂直的深冬,感觉热浪难当的时候,两只小妖退了出来。龙临拿过胡旺财手里的虎眼空心棍,喝一声“下”,往下一掷,轰的一声,销金化石的热浪就随着空心棍直冲上来,龙临吩咐了龙宝几句,运起玄冰之力就一缩身下去了。

旺财和两个穿山甲妖吓得合不上嘴。

按照龙临的吩咐,龙宝捉起黄不溜丢和青不溜秋躲进虎眼空心伞,让胡旺财带进岩浆圈出口附近,那一带高阶妖兽极多,倒也没有注意到胡旺财这只不起眼的三尾狐妖。放出两只穿山甲妖之后,他们迅速挖一个垂直的小洞,然后龙宝和胡旺财一起进入,准备和龙临汇合后再往妖王宫方向挖洞。龙宝朝空中一吐唾沫,伸出手指搅了搅,化成两条透明的龙涎丝,两头分别缚在穿山甲妖的颈脖上,另两头拴在胡旺财的左右手腕上,免得一下洞两个穿山甲妖就逃之夭夭。他的无敌唾沫一向都很好用。

龙临进入岩浆河,感觉并没有他事先想像的那么灼热难当,他的玄冰护罩上还多了一层一层流动的蓝色水纹,乳白,浅青,月白,蔚蓝…直到深蓝,层层泛起,神光游离,有一种恍惚迷离又圣洁清冽的美;这种水波无伦岩浆多么猛恶都无法贴近,更无法蒸发。他意识到这是仙望湖对他的恩赐,心里不胜喜悦。河壁都有万年凝聚的火晶石,是火属性修士的修炼至宝,但是龙临心忧毛菊花,不愿耽误工夫,只是猛力向前潜游。

不知多了多久,他的六角牌收到了龙宝的讯息,知道即将汇合,他奋起一拳打通了前方岩壁,果然出现了一个不小的地洞。他回身堵上岩洞,跃入下面的岩石坑,顿觉奇寒彻骨。此地极炎极寒的混杂地脉,倒是和灵犀宗的炎冰峰异常相似。

不多时龙宝带着胡旺财和两个穿山甲妖跃了下来。黄不溜丢和青不溜秋两个小妖顿时被冻得牙齿打磕,四足僵硬。虽然他们习惯于生活在酷寒的殇雪山脉地区,但地底的奇寒还是超出了他们所能忍受的程度,连胡旺财也冷得直哆嗦。龙临拿出百花酒给他们都喝了一口,效果极好,只是青不溜秋境界低微,几乎醉倒在地…不用龙宝催促,他们就干劲十足地开始挖洞,在龙临的指挥下很快沟通了两段隧道。

一路发现有修士的零碎尸骨,都被冻裂成碎块,一捻就成粉末,不知死了多久。龙临格外留意那些残留的衣饰,发现都只是男修,魏大顺念念不忘的甄若绫应该不在这些陨落者之中。

据胡旺财所说,大妖王的宫殿是殇雪山脉亘古不化的冰晶所砌,坚硬无比。殿内栽满仙望梅,这种梅只有仙望湖附近才有,再冷的天都能开花,开了就和下雪一样,飘落得满台阶都是,但是大妖王严禁扫去,否则会被处以极刑!

“嗬,看不出来他还有这等高雅!”龙临笑道。

接近妖王宫之后,龙临让龙宝给胡旺财和两个穿山角妖安顿在一个较大的地洞里,打上龙云罩,让他们在里面等待,因为龙临对他们不太放心,担心放走他们后走漏消息。

好在妖王宫并没有隔绝神识的任何禁制。龙临在一个相对冷僻的花园找了一处隐蔽之处,将洞口开在那里,然后和龙宝服下李雍的敛息丹,轻轻飞出,将洞口掩蔽好,开始四下寻找。

龙临不敢放出神识,唯恐被妖王感应到,只能耐着性子慢慢寻找。好在妖族都是夜间修炼,一路都没遇到险情。几个巡夜的小妖打着哈欠走过,丝毫没有意识到有生人气息。

突然有一间阁楼有人语声传来,烛影摇红,和别处黑沉沉的光景大不一样。龙临龙宝立即轻轻飞起,化成蚊蝇大小,叮在窗缝上往里一看,只见毛菊花冷冷的坐在一张大椅上,她的左手下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蓝毛红翅膀大妖兽,背对着龙宝龙临,正是雪上大妖王!

龙临感觉心脏抑制不住地一跳。

妖王倒是毫无察觉,声音低沉地用人族语言问毛菊花起居饮食可有不适,是否有胆敢怠慢之…妖,等等,听起来甚是温存体贴,甚至有点低三下四。

毛菊花微微低头,抿紧一张和龙临很相似的棱角清晰的小嘴,一言不发。这张嘴使她的苍白小脸有一种坚毅感,让龙临和龙宝感到有点陌生。

她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激怒这个可怕的大妖王,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的两只小脚。

龙临暗暗祈祷:菊花,不要惹恼他,把他打发走再说…

不料妖王对毛菊花的冷漠不以为忤,摆出长谈的架势,长叹一声说:“菊花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穷奇吗?”

毛菊花不答,龙宝在心里替她回答了:“还不就是说你是万年出奇的穷叉呗。”

“因为我的先祖,乃是神族的风神穷奇!我用了先祖的名号,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祖先的无上荣光!”大妖王自己回答说。

“嗯。”毛菊花淡淡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

但大妖王穷奇已经很高兴了,肥大的身躯向毛菊花倾过去,热切地说:“菊花姑娘,你很像我记忆里的一个故人,她叫曾拈雪,是神族巫神曾寒江之女!她和你一样,有一头银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雪白的皮肤,还有,她好像也喜欢穿黑色的衣裙…”

“雪?雪…雪…”毛菊花突然抬起脸,金棕色的大眼睛露出迷惘和追忆的神色,口中含糊地念叨一个雪字。

“是啊,她叫拈雪,这名字和她一样美!无论再过多少万年,我都记得那么清楚,她在漫天六出的梅园中舞剑的情景…雪是白的,落梅是白的;她的衣裙是黑色的,那把细长的剑也是黑色的…你看,我的花园里不许栽别的花草,只有梅花!我总觉得,她要是还没有陨落的话,她一定会喜欢这里!…”

“你想让她当你的第三十房夫人吗?”毛菊花问。她的声音很幼嫩,问题却很尖刻。

“不,不,不,”大妖王穷奇连说三个不之后,说,“我就想看着她,在落梅纷纷白雪茫茫里,自由自在地舞剑!”

第三十六章 万载谁与话凄凉

自从阿拉罕大魔王说龙临有神族气息后,只要有谁提及神族往昔,他总会格外留意。

“她是你的…朋友吗?”毛菊花迟疑着问。

“不算是…”穷奇伤感地叹了口气,“在我少年之时,我的父亲因为触犯神界刑律,被押上了天刑台处死,我也被活活剜去神格,戴上狴犴枷,发配到天河去做挖泥清淤的苦役,受尽千年苦楚…后来神魔大战,战争愈演愈烈,双方俱损失惨重,大战末期,神界不得不赦免了我等河役苦囚,将我们编入战队…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曾拈雪,是奉命给她送去天河河泥,据说此泥可培育绝尘青莲,绝尘青莲可用于神族炼化分身,可谓妙用无穷!…”

“绝尘莲,我见过,在仙药门…”毛菊花含糊地说。

“呵呵,看来你我真是有缘了…”大妖王很高兴地笑了数声,之后又陷入回忆中,“我在拈雪的梅园门口见到她在舞剑。只有拈雪这样的神女,才会使天地如此空旷,诸神皆成蝼蚁,万千世界俱为尘埃!从此之后,神也好,魔也罢,在我心里都没有分别,谁胜谁败也都不重要,只要拈雪能活着,一直可以自由自在地舞剑,那么快乐恣意的样子,整个神界魔界仙界凡界的生灵都死光了又有何不可?…我所有的念头就是带她走,躲得远远的,别再打打杀杀的,我们就在疏影暗香里相守亿万年…”

“特么的,这哪是神祇,根本就一个失心疯的老魔头!“龙宝心里骂着。

“拈雪见到我的时候,我很糟糕,浑身都是各种伤,愈合的,还没愈合的,横七竖八遍体都是,还有满身洗不去的河泥怪味儿…自惭形秽得很。”大妖王继续说。

“你现在也够糟糕的,造型丑到爆…”龙宝心里数落着。

“但是拈雪一点也不介意,还让我坐在花园里的青玉案边,请我喝了神界最好的瑶草茶,说了七十九句话…”穷奇的声音呜咽起来。

毛菊花不安地看着他,说出来的话依旧冰冷无味:“记得那么清楚干吗?”

“我记得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神情。她很犯愁,心事重重,我知道,我看出来了!…最后她送给我三颗绝尘青莲的莲子,紫色的已经成熟,她说可以给我服用,再重的伤也能愈合;还有两颗是红色的,尚未成熟,一颗我还存放着,另一颗,我送给了仙药门的陈行邈,还有一团天河河泥。没有河泥,绝尘莲是不会生长的…”

“你送给了陈行邈?”毛菊花一愣。龙临和龙宝也吃惊地对望一眼。

“是啊,这事说来话长,以后你我结为夫妻,我可以和你慢慢道来。”穷奇说。

毛菊花明显地打了个寒噤。

“不过凡间要培育绝尘莲千难万难,就算他种栽得法,莲子也长不成神界独有的紫色,顶多就是暗红色罢了…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你是怎么离开神界的?”毛菊花主动问他。

穷奇苦笑了一下,大致说他参战之后,遇到最惨烈的一役,数个一级主星星主战死神殒!包括最神勇的破军星主,还有贪狼星主,廉贞星主,武曲星主…他所在的位面被打成数块,其中一块就是现在的幽籍暗地大雪山一带,他从神界被打落到凡界,不知昏死了多少年,若不是服用过绝尘莲子,恐怕是永远也不会苏醒了!

他苏醒后神尘永隔,再也回不去了,也没有曾拈雪的一丝半点消息;他娶了很多妖族、魔族、人族的妻子,也杀过很多妻子,都没有一个像菊花姑娘一般和她如此神似的…

“你说破军星主…死了?”毛菊花问,貌似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也会被杀。

穷奇没想到菊花姑娘会关心起破军星。事实上,毛菊花想的是那本神奇的打不开的怪书“破军临”,希望从大妖王那里打探到有价值的东西。

但是穷奇一直在天河里挖泥服役,脱困后没多久就成了炮灰…他所知的也十分有限,只记得破军星主陨落之时,整个天界满是八彩神光,毁天裂星,紫霄无色,神魔结界彻底崩碎,天河倒灌到仙界…经历那场诸神灰飞烟灭的大战,你不会觉得再有什么情景是可畏可怖的了!

据穷奇的回忆,那场持续数千年的大战,最后以神族惨胜告终,魔神自此一蹶不振,基本绝迹于上界,也有传闻他们有残余大能隐匿于中界,也就是仙界,但这不是穷奇所关心的了;千年苦役,万载孤独,让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触,只是不断地说,他相信曾拈雪还活着,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还会重逢…他还长篇大论地说起第一次见到毛菊花时的震惊,听到她说古妖族语的震撼等等…

“什么叫八彩神光?”毛菊花打断他,又问。龙临感觉她所问的,正好是他心里想问的。

穷奇耐心地答,“所谓八彩神光,就是破军这样的一级星主的神格,有八条星芒,颜色各异,代表金、木、水、火、土、风、雷、电八种神界元素;最高的紫微帝星比他多一条星芒:代表金、木、水、火、土、风、雷、电、星,一共九道。”

龙临心中一动,想到自己的那颗星球上增添的两道星芒,不知是否有所类同?只听毛菊花问道,“难道同级的星主修炼的功法都是一模一样?”

穷奇答,“神族无需和凡人一样苦苦修炼,渡劫,再修炼,再渡劫…古神族基本不死不灭,只是每个星主的属性与生俱来侧重不同,譬如破军最重金水,而贪狼最重水木…本性而已。”

这时龙临倒不希望穷奇离开了,只盼他多说几句,不料他见毛菊花神情淡漠依旧,大概也觉得无味,就讪讪起身,告辞而去了。

龙临看着他独自走远,七拐八弯彻底消失后,仍然感到不放心,让龙宝负责带走菊花,他单独跟踪穷奇,见他步入一个梅香袭人的大院,听到某个夫人娇媚的迎接之声,他才放下心来。回身看到龙宝和菊花都已经消失,这才急忙飞到那个小花园,从原地道离开。

狂飞不多时就回到胡旺财和两个穿山甲妖蹲守的那个地洞,毛菊花和龙宝已经在那里等候。毛菊花面色苍白得可怕,惊魂甫定,哭个不住。龙宝也在一边哭着,把鼻涕抹在胡旺财的尾巴上。

龙临见毛菊花动弹不得,明显是被缚神索之类的困住了。他试探了一下部位,从储物戒抹出阴阳剑,一剑割断了那根无影索;绳索落地后变成纯白色,据毛菊花说,此物叫“缚梅魂”,无色无形,坚韧异常,她根本挣脱不出,所以穷奇也不担心她会逃跑。龙临收起残索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得赶紧走。”他放了两只穿山甲妖,扔给他们十块中品灵石,就裹起胡旺财,招呼龙宝撤离。

一直往北逃到殇雪山脉深处,一人一龙一猫一狐才长舒了一口气。喝了百花酒压惊之后,毛菊花幻化出人形,给龙临龙宝包括胡旺财都认真地致谢之后,变回一只独耳猫,蹲上龙宝的肩头。

龙宝爱怜地摸着她的猫尾巴,欣慰地说,“菊花呀,这回可多亏了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和一级威武无敌龙宝大前锋,终于把你拯救出来了!”

“是啊是啊,”胡旺财摇头晃尾地奉承,“若非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和一级威武无敌龙宝大前锋英明神武运筹帷幄,菊花姐姐就难免被万恶的雪山大妖王先叉后杀的悲惨命运!”

龙宝不懂什么叫先什么后杀的,正愣神,毛菊花挥爪把胡旺财从龙临肩头揍了下来,跌得眼冒金星:“死不要脸!”

第三十七章 风雪逢故人

虽然龙临营救毛菊花顺利得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越往殇雪山脉深处走,越觉得寒冷得难以耐受,一开灵力罩就被冻住,动弹不得;境界稍低一点的修士恐怕一到此处就被活活封冻而死,化为冰晶。所以妖族也基本绝迹了。真正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殇雪山脉深处连胡旺财都不曾到过,但他一路小口抿着百花酒,居然也能拼死抵受,甚至还向龙临要了九尾狐的狐皮,给龙宝缝制了一件款式很拉风的大裘。龙宝身量很小,从头裹到脚还有富余,胡旺财又把九条狐尾和剩余狐皮拼接成一件一手长的外套给了龙临,居然也十分合体…龙宝大赞胡旺财“真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好裁缝”。

毛菊花却不屑一顾,就说:“我才不怕冷。”

毛菊花不怕冷,大概因为之前就生活在一个酷寒出奇的地方。龙临想。自进入殇雪山脉北部,他感觉他的阴阳剑有一种奇怪的战栗,时强时弱,时有时无,让人不明所以,但他猜想要寻找的阴阳木应该就在这一带。

尽管九尾狐的皮毛的保暖性能旷世稀有,但是行走数十里之后,龙宝还是感到有点受不了,干脆打开龙云罩,让大家都躲在里面休息,龙临放出朱雀之火把百花酒烤热了给大家喝,顿感四肢百骸都舒适无比。

胡旺财说起他的老主子九尾狐曾孤身进入此地打猎的往事。龙保问:“这鬼地方还有什么猎可打?不是说雪都要冻死吗?”

胡旺财说,“也有的,譬如生活在数十丈坚冰之下的冰奚鼠,有好几千斤重呢,那肉别提有多鲜美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就是不好找。而且它的毛皮坚韧至极,水火不惧,一般的兵刃是割不破的,特别防寒,真是好东西!”

龙临说,“那九尾狐怎么找到并且杀死那么大的冰奚鼠的?”

“这个,我听说,她是把冰奚鼠用重力震死的…”

“那我们也试试!“龙宝兴奋地一跃而起,让毛菊花和胡旺财分头去探查。

很快就听到旺财的喊声:“大老爷,二老爷,这地方鼓起一块,气味也不对,十有八九会有…”

龙临龙宝赶过去一看,果然平坦的冰面有一块类似半圆的坟起。龙临说“试试看”,让菊花把她的项圈抛出,变成直径十米左右的大圈,悬在那块坟起之上。龙临喷出朱雀之火,将项圈烧得通红,然后喝一声“落”,只听嗤嗤作响白汽弥漫,如同揭开一口大锅,通红的项圈深深嵌入坚冰之中,竟不变色,再一声“收”后,咔咔坼响不绝于耳,那些坚如铁石的寒冰竟然开始碎裂,迸出一块块的透明的冰晶。龙临说一声好,腾身飞起,双手握住阴阳剑,往下运力一插!

阴阳剑暴长数十米,如切肉脯般刺入地下,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嗷叫,其他人立足的整块冰原发了疯似地炸裂起来,原本一片死寂的沉睡的冰原雪国都被抽了筋条似地开始震动抽搐,一声巨响之后,炸开一个大洞!

龙宝一听到怪叫声就已经抱起胡旺财和毛菊花往后弹开,打开了龙云罩,激射出来的大小冰块砰砰砰砰地轰打在他的护罩上,罩壁都有点扭曲变形,威力实不亚于一件上品灵器。

龙临腾飞在天,继续拉长阴阳剑往下刺。满天冰雨绍缭流光飒沓之中,这个青衣狐裘少年如天神临世,有说不出的俊逸飞扬,英华辟尘…龙宝由衷赞叹:“你们看看大老爷的样子,学着点儿…”

“大老爷快渡大天劫了吧?”胡旺财仰慕地问。

“从来没有渡过…”龙宝有点尴尬地答。

“大老爷是神!你有听说过神需要和凡人修士一样渡劫的吗?”毛菊花不屑地回答胡旺财。自从和穷奇一席谈后,她心里已经认定龙临是神族了。

“神…”胡旺财震怖地眨了眨碧绿的狐狸眼。

过了良久,终于平静下来,大家合力把一头巨牛般的冰奚鼠从乱冰块堆里刨了出来。阴阳剑刚好刺入它一个眼球,扎透了整个脑袋。龙宝用阴阳剑挑出了它的兽核,居然有柚子那么大,一剖为二,分给毛菊花和胡旺财吃了。

大家在龙宝的龙云罩里美美地享用了一顿烤肉。虽然都有个鼠字,冰奚鼠肉和灵犀宗里常吃的刚毛鼠肉的肉质大不相同,前者肉色鲜红,烤熟之后变成桃花一般的粉红色,鲜香嫩滑,灵力十足,真是难以想象的美味。大家你追我赶,齐心合力,几乎把肉吃了一半,剩下的让龙临收进了储物镯。胡旺财酒足肉饱,打着一连串的饱嗝,借用阴阳剑把鼠皮带毛割开,又向龙宝讨要了龙涎丝,取下最好的部分缝制了四双密被亮黄铜色长毛的高筒靴子,既漂亮又保暖,龙临试了一下,果然朱雀之火都烧不进,寻常灵器灵宝也割不破,大为满意。剩下的鼠皮也被他收起,准备离开幽籍暗地后去卖个好价钱。

毛菊花重新幻化为人形,又成了一个银色头发玄色衣服的少女,穿着金棕色的靴子,和她那双明亮的金棕色的大眼倒是相得益彰…龙宝赞叹,“我就说我们菊花气质好!”胡旺财也恭维不已。

毛菊花小脸一红说,“谢二老爷夸奖。”

龙临说,“方才感觉下面有个很大的洞窟,里面的气息似乎比外面温和,不妨下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好东西。”

大家都兴致满满,从那个大窟窿中跃入,发现下面果然有个洞窟,准确地说是个惊人的大隧道,绵延不知道多少千里。可能因为方才的激烈打斗,洞中空空如也,并没有其他冰奚鼠存在。洞窟四下勾连贯通,犹如迷宫。毛菊花说,她感觉前方某处有一股“热气”,当然这是相对外界的极寒来说的。

向着毛菊花感应的方向走了一段,突然眼前一红,一股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只见前方石壁上,镶嵌着一个用切削得很平整大小一致的火晶石拼凑而成的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盒子里面有一个坐着的人影,稍稍走近一看,是一个年轻女修,身穿鹅黄衣裳,头发一丝不乱地梳着一对双螺髻,束着两个西番莲花形的金环。虽然面目如生,但是龙临丝毫感受不到她的灵力波动,不只是已经陨落,还是被特殊禁制隔绝。

“额,这不是圣莲宗的甄若绫吗?”龙宝都被吓了一大跳,喊道。

“她好美!”胡旺财惊叹不已,“要是我以后的老婆也有这么美该有多好…”他想入非非地说。

“死不要脸!”毛菊花不知何故,看着他就有气。

龙临也和甄若绫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个地窟里,而且还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现身。他马上想到这是有人刻意如此存放她的肉身,否则以此地的极寒,她很快就会被冻裂风化变成粉末,消失殆尽…”谁干的?”他自言自语,“保存她的肉身做什么?”

“一定是那个疯疯癫癫的单相思魏大顺。”龙宝说。

龙临摇头道,“魏大顺这个区区金丹恐怕到不了此地,更没法从岩浆河壁取出这么多火晶石…”他试着往火晶石上击了一拳,还没触及就看到一层红色光幕泛起,将他的拳头弹开。这禁制说不上有多厉害,但是强行击开肯定会伤到里面的甄若绫。无论她是死是活,他们都不想她如此孤独凄惨地躺在这个盒子里,觉得应该把她完整地带回圣莲宗去。

但是试了一把又一把,始终不能撬开这个看上去并不结实的火晶石大盒子。

地面的寒气源源不断地涌入,还夹着冰片雨,洞窟里越来越冷。只见盒子表面红光一漾一漾,里面的少女沉睡如故,看上去凄艳又怪异。

第三十八章 人族魔修

龙临一筹莫展,陷入沉思。这个小小禁制连阴阳剑都割不开,更不用说他和龙宝随身佩戴的犀照剑了,委实古怪莫名。

他在储物镯里搜索其他“工具”时看到了那个“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就拿了出来,掂了掂,感觉这双节棍真是粗俗不堪,奇丑无比…信手往禁制上一桶,顿时红光暴涨,放佛整条棍子都着起了熊熊烈火,整个禁制都涌动起来。

但涌动归涌动,禁制并没有破开,倒把那段伏羲木烧得滚烫,几乎拿不住在手。龙宝说,“嘿,这是木头唉,肯定撬不开火属性的禁制啦…”

“这不是一般的木头,它是伏羲木啊。都说金克木,伏羲木却能以木化金,差点把我活活砍死,那个恶婆娘!”她想起那惊险万分的一幕,心有余悸地说。

“以木化金?”龙临若有所思,刚才那么一捅,禁制虽然火焰凶狠,但禁制却有变薄和软化之感,如果瞬间以木化金,是否可以穿入呢?

他立即拿起发财棍的另一段,往禁制一送,火焰顿时狂飙过来直逼他的鼻尖,他爆喝一声“木化金!”…只听波的一声,伏羲木穿入!

轰隆一声,火晶石纷纷泄落,掉了一地,甄若绫的身体也从里面掉了出来,立即被冻僵。

她看上去毫无生机,显然已经陨落多时。

和龙临不同,龙宝见过她很多次,这个姐姐性情活泼和气,没有一点皇室贵胄的傲横,待人很亲切;她和近圣峰的峰主钟不离交好,有几次还抱着龙宝在近圣峰玩耍…往事历历在目,龙宝心里一阵伤感惋惜,流下了眼泪。

甄若绫的衣饰和平时一样,只是眉心多了一个梅花状的花黄。龙宝说,“奇怪,她怎么会贴这个?”随手一揭,只见一个血洞赫然显现,吓了他一跳。

龙临见这个血洞一指粗细,似乎被一种细圆的灵器洞穿,刺破金丹而死,不禁叹了口气,天赋高绝的水性单灵根,皇室娇女,竟然就此陨落,神魂俱灭。

“旺财,你怎么看?”龙宝擦干眼泪问,最近他觉得胡旺财的脑子好使。

“大老爷,二老爷,首先,她不是自杀的,她区区一个金丹修士,绝没可能扔下仙望湖边的同伴,大老远一个人跑这鬼地方来寻死,然后跳进这个大盒子给自己打上禁制…”

“特么的,少说废话!”龙宝发火了。

“旺财,别说首先,说其次吧。”龙临温和地说。

“是,大老爷,”旺财舔舔嘴,继续分析,“其次,也不是死了之后有好心的修士路过收殓她,因为不需要这么麻烦。我认为肯定是有一个境界比她高很多的魔族修士刺死了她,留下身体给自己夺舍用…”

“夺舍不是需要活人吗?”龙临大为不解,“你怎么肯定是个魔族修士?”

“魔人也有懂夺舍的,而且方法和人族不一样,他们好像是向冥影族学会这个功法:杀人夺舍。我还听说,人族魔修也有会这个的,就是要选个好的身体不容易,要和自己的功法契合才行,不然以后的修炼会很困难。”

“那为何要存放尸体?”龙临问,“不能直接用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那个凶手觉得还不够满意?还是另有缘故耽误了,不得不先存放一阵子?”

“夺舍通常也是万不得已,而且十分急迫,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龙临又问,“难道那人已经意外死去了?”

“我看没有,”胡旺财说,“这个禁制明看着像火,其实应该是血池魔宗的血水禁制,用那家伙的本命精血炼制,十分难破,而且如果他本人死去的话,这道禁制会失去血光,慢慢就崩溃了。但事实上,它一直明亮着呢…”

“原来是血池余孽。”龙临冷笑道。

胡旺财不解,毛菊花骄傲地对他喊:“是我们大老爷一箭射死了血岸,又一刀劈死了血天!”

“血…天!…”胡旺财双膝一软,差点就跪下去,“大老爷神武盖世啊…”

“别对外人提起。“龙临吩咐一句,将甄若绫收进储物镯,安置在一堆仙望湖边采收的灵草仙花旁。

毛菊花突然低声说“有人!”

果然过了一阵,一个黑衣蒙面男子走了进来,淡定地看着龙临。

“你是谁?”龙临问,这人的气息让他感到不安。

“你们又是谁?为何把她的肉身带走?”他的声音古怪艰涩,非男非女。

“是不是你杀了她?”龙宝指着他,“男子汉大丈夫,何必敢做不敢当?”

“我没杀她,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但是我看她肉身完好,若是保存得法,不是没有希望复活的…所以我把她放在这里,想等到她宗门有人来了再交给他们。”黑衣人耐心地解释。

“你不认识她?”龙宝问。

黑衣人点点头。

“她的金丹都被剜去,没有办法复活了。不过她是我们朋友,我们必须把她带回去。”龙临淡然说,甄若绫和云水曦不一样,前者境界太低,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可能复活的,这是修真界的基本常识。“道友如此高义,令人感佩。请问道友是哪个宗门的前辈?”

那男子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龙临。

龙临又问他,“请问道友是在何处发现她的尸身的?”

“附近。”黑衣男子咬着牙说。他好像在迟疑,但又不想离开。

“大老爷,搜他的魂就知道是不是他杀了甄姑娘!”毛菊花插口。

“凭什么搜我的魂?”黑衣人见龙临意动,惊怒道,声音突然高尖,“甄若绫不是我杀的!”

“刚才你还说你不认识她!”龙临一声冷笑,一记大风式就向他抓去!

狂风漫卷着冰雨突然被染成红色,一股腥浊血流逆风而来,一个收拢不及,被劲风击得四下飞溅,龙临疾呼“闪开”,胡旺财慌忙躲避,一声惊叫往后急翻,一只冰奚鼠皮的靴子溅满血点,嗤嗤作响,瞬间就腐蚀穿通了…胡旺财固然魂不附体,没有经历过血池恶战的龙宝也差点措手不及,龙云罩被血雨污毁出一个个微微落陷的令人作呕的血色大坑。龙临几乎同时就发出大小不一、方向各异的灵力巨石,轰轰作响后,那黑衣蒙面男一声闷哼,抽出一支圆柱形、头部尖锐的细剑仰身而起,向后一剑刺破一大块灵力石,身形一个灵动的翻滚,竟然从裹挟住他的乱石大风中破出,箭一般遁走了。

“他的剑!”龙临喊道,这支剑的形状粗细与甄若绫眉心的血洞形状完全吻合。急忙飞掠出隧道,出了洞口放出神识一望,竟然已经完全感应不到,不知是逃远了,还是有什么高明的隐匿之法…

“大老爷,这是剑魔宗的剑,他们用的剑就是圆棍子似的,和人族的不一样…”胡旺财追上来说。

龙宝和毛菊花疑心黑衣人有分身遁往地下隧道,但他们追了一阵,却一无所获。这个地下迷宫实在太大太乱了。

“这个黑衣人逃得那么快…”龙临说,“他是不是嗜肉魔国用一百万蓝魔石通缉的人族魔修?”他后悔没有一开始就猛施杀招。

过了一阵,龙宝和毛菊花也跃出洞口,龙宝遗憾地说,“见鬼,让他跑了!”

“这人的本事好像也不怎么样,怎么一剑就杀了甄姑娘?”毛菊花问。除了眉心一剑,甄若绫全身无伤,之前她已经检视过了。

龙临也觉得奇怪,甄若绫身份可不寻常,既然进入险地,身边的护卫一定不会境界低弱,而且防御灵宝也一定又多又好。根据魏大顺的日记,她一路跟随大胜小队进入幽籍暗地,经历多次战斗,都没有受过一点伤。他想了想说,“或者只有一个可能:凶手是她认识的,甚至是非常信任的。”

大家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她一个未来的圣女怎么那么信任一个男人呢?难道是她亲爹啊?”

龙临还没开口,胡旺财就说,“二老爷,你猜错了,那黑衣人根本就是一个女人。”

“额?”三个人都一愣,看着胡旺财。

胡旺财不安地舔舔嘴说,“男人和女人的气息不一样,即使再幻化也蒙不过我的鼻子…她身上有股香味,虽然她试图掩盖,但我闻得出来。”

“男人也有香味的好吗…”龙宝想起那个香喷喷的人妖周碧城,不知他死了没有。

“二老爷,男人再香也和女人的体香不一样,这个,是阴阳有别的问题。就好比菊花姐姐的体香,就和两位爷完全不一样…”

“死不要脸!”毛菊花骂道。

“哦。”龙宝对香不香的问题没啥兴趣,“那就是说也是圣莲宗的?难道是那个大泼妇干的?”他想到伊如缨。

“不会的,”龙临摇头,伊如缨虽然性子躁烈好胜,但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直觉而已。

胡旺财不知谁是大泼妇,自然不能发表意见。他向龙临要了一块新的冰奚鼠皮,做了一只新靴子。龙临则下洞把散落一地的火晶石收进储物镯里。这可是难得一见好东西,比他在岩浆河里看到那些晶石更纯净。

他一直在想着这个人族魔修为何会出现,她看上去并无把握和他们一战。

第三十九章 疏影汇下好渡劫

龙临和龙宝一直在讨论这个黑衣魔修,胡旺财也介绍了剑魔宗的情况,据说他们用的剑就是黑衣魔修的款式一样,性子也比其他魔宗高傲些,往往一言不合就放大招,直接要你命…不过他们和雪山大妖王穷奇的关系很不错,主要是他们的剑术传承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穷奇。

毛菊花迟疑着说,“我听穷奇说过,他喜欢的那个神女曾拈雪也是用剑的。”

不知为什么一说到曾拈雪的名字,她心里就泛起一层层恐惧的涟漪,说什么也不愿意多想。

“他一个天河里挖泥的老色魔也懂用剑?”龙宝骂道。

说起穷奇,龙临就很担心,他从储物镯里拿出那两条被阴阳剑割断的缚梅魂,开始考虑把它炼化了。此索有个“魂”字,多半有些诡异之处,难保穷奇不会感应到细微魂气而追踪上来。

有了想法之后,他在洞中找了一处洁净无风之处,打起朱雀之火,把那条花花绿绿的改造品“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慢慢烧化了。出乎意料的是,那条金链烧融之后,两段伏羲木却慢慢凝聚成一个墨绿色发银光的圆球。只是表面熔融,并不与那团金液相融合。它像一种有生命的东西,高傲地抗拒比它低等的成分。

龙临只能放出那只被困的奇方鸟,让龙宝约束着它,免得它四处乱喷火。奇方虽然被冷冻了很久,火性却一丝未减,一脱困就急吼吼地喷火,它的木精之火和朱雀之火角力冲抵之后,再次生出金心紫焰,将墨绿圆球彻底熔融了,变成一团可以任意改变造型的半固体;但是融入金液后,这团伏羲木却狂躁起来,突然闪成惨白,又急剧变成鲜绿,一眨眼又成乌黑…古里古怪地作乱个不停。“坏了!”龙宝说,“发财棍好像闹肚子了!”

龙临也有点着慌,他虽然有不少天材地宝,但大多数还不知如何有效利用;在识海里狂翻了鼠须炼器师的工作笔记,想了想,试着扔入两块取自血池魔宗的血晶,修士精血凝练而成的血晶果然不同凡响,似乎极大地稳定了躁动的伏羲木,开始汩汩地冒泡,也是忽银忽绿,仿佛有一只小型神兽在里面大口喘息…龙临耐心地少量多次地添加血晶,直到整个平静无波,这才放入缚梅魂,这绳索倒是不同寻常,浴火就发散出梅花的寒香,纯滢缥缈,令人心旷神怡。

鼠须炼器师强调过,魂魄类的灵材皆不可炼化过甚,不然就成一撮死灰。

龙临把这块下了超大本钱的原料做成了一条长索,索身是淡绿色的,有浓淡粗细不一的墨画般的黑色枝条,开着血色梅花,梅蕊金黄;此外还有点点白斑,犹如满天雪花飞舞…就漂亮程度来说,它把原来模样粗俗的“威武破敌金链双花发财棍”简直甩出了十万八千里,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清新雅致,根本不像夺命之器。

“哇,太赞了!”龙宝迫不及待地把索子绕在自己脖子上,看上去很像一条细长围巾。

这次他不打算以“发财”命名它了,“临哥,给取个名字吧。”

龙临仰头沉思片刻,说:“我不喜欢缚梅魂那个缚字。无论人,妖,魔,修炼的目的无非就是摆脱天地规则的一切束缚,逃出造化的翻云覆雨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希望,我们终有一天,不再是命运这个棋盘上的棋子,被掌控,被放弃,被杀灭…大道万千,终须归一。你我的命运,不容他人窥视、推演和篡改!从此方得无限自由,暗香疏影倚黄昏…”他的清澈的双眸流露出神往之色,“就叫‘疏影汇’好吗?”

“好啊!”毛菊花和胡旺财齐声说,看到龙宝小嘴抽搐,知道他还在纠结,心里暗笑。龙临拍了拍龙宝的小肩膀说,“它还有个别名,叫发财绳!”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龙宝也干笑数声。

这发财绳,不,疏影汇,很快成了龙宝最心爱的武器。这东西可刚可柔,时隐时现,兼有金、木、水类灵宝的属性特点,还有血魂类的灵幻作用,可以同时进攻对方的神识;通常妖兽妖修都是皮坚甲硬力大无穷,但精神力是薄弱点,所以被它击中的冰奚鼠会呆立不动,任由捆缚、拖曳、宰割…端的厉害非凡。

更主要的是,这条疏影汇和龙宝的神龙本体的灵动方面颇为相似,他能够很快掌握和发挥它用于战斗的种种精要,舞动之时会形成一个类似域境的灵力幻境,极大地提升了战力。每一次龙宝舞动之时,胡旺财和毛菊花都失魂落魄地看着,胡旺财想的是有朝一日,大老爷说不定也会给他量身打造这么一个完美绝伦的仙器,配合他那玉树临风的身姿,必将获得所有女妖修的仰慕和尖叫…当然,丑的就算了;毛菊花没什么想法,她的金棕色大眼睛里总有某种闪烁不定的清冷,好像在凝望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这让胡旺财有点望而生畏。

龙临自己并不那么喜欢一切秀气的灵器,总感觉少一些洗炼的杀伐之气;太“和缓”的杀敌方式,在他看来,也不是一种慈悲。

进入殇雪山脉更深处,倒是一路无事,妖兽也近乎绝迹。虽然毛菊花十分警惕,但是再也没有感受到那个魔修的任何气息。

龙临抽空又琢磨了那本石头一样冰冷的“书”:破军临,再一次运力砍了它一刀,但是除了一声巨响,“军临”两个字被突然放大发亮了一下,再无别的动静。龙宝说,“那个破字都不会亮了,是不是被你真的砍破啦?…”龙临也百思不解,“也许还是机缘没到。”

意外的事发生了:在看龙宝挥舞疏影汇的时候,胡旺财突然脸色一变说:“大老爷,二老爷,我好像要渡劫了…”然后变出狐狸真身。

“渡劫?”龙临龙宝都吃了一惊,打量着他,果然三条尾巴都长成一样长,第四条已经看到尖梢了。妖兽渡万小天劫就会成为中阶妖兽,但成功率很低,因为妖兽不像人族有各种方法躲避劫雷的大部分打击,往往直接就被轰杀。胡旺财跟了他们之后机缘频频,又是百花酒又是仙望湖水又是兽核,真是想不渡劫都难。

龙临龙宝自然惊喜,果然头顶雷声隐隐,由远及近,在空中盘旋出一个猩红的云漩,颜色鲜艳又奇诡。

胡旺财就此坐下,龙宝替他打开虎眼空心伞遮挡,一运灵力后,伞面上的八十一个“虎眼”如同落在水面的雨点,有一圈一圈的纹理,闪着银光。但是天上的漩涡却不急不躁,似乎还在观察,在思考,在酝酿…巨大的云漩逐渐形成一张冷笑俯瞰尘世的大脸,云色也在变化扩散,逐渐把整个天穹都染成了玫红,看上去十分可怖。

“旺财渡个小天劫也这么吓人,看来…”站在十多丈外的龙宝一句话没完,一道赤色劫雷就直劈下来,虎眼伞登时“嗡嗡”作响,放出耀眼的白的光柱,直射天际;紧接着这些劫雷好像知道胡旺财软弱可欺一般,赤,紫,黄,绿,白,落下的雷电一道比一道猛烈,威力也一道比一道强,将胡旺财周围数十里范围内的万古不化的玄冰都劈得纷纷炸裂,直蹦起来,带着嗤嗤作响的蓝紫色电弧,嗖嗖狂飞,不断地打在龙临龙宝的灵力罩上!胡旺财的虎眼伞被连续劈打之后,白光越来越弱,皮毛都开始发出吱吱焦臭,就想随时会被天火点燃、烧死一般。

龙临龙宝都没有渡天劫的经历,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胡旺财区区一个小天劫竟有如此威势,落下的劫雷居然有五色弧光,他们也是闻所未闻,不禁紧张地手心出汗,都不忍心看着在伞下苦苦支撑的胡旺财。好在殇雪山脉遍野无可燃之物,不然这场劫雷摆明了会把胡旺财活活烧死…一念初起,只听一声可怕的震响,虎眼喀拉一声被一劈两半,电流火花顺着伞柄飞速蜿蜒而下,把胡旺财点成一个大火球!

龙宝大惊,立即向大声惨叫的胡旺财狂喷了一大口仙望湖的湖水,看上去烈不可当的劫火居然也登时熄灭。劫雷有些困惑般的缩回云漩之中,仿佛在发出低声的疑问,又或者在恼怒地吟诵着什么。龙宝一跃而起,挥动疏影汇,很快胡旺财的头顶就出现了一个近乎真实的日暮之境: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红衫美人在小轩窗下梳洗,青衣稚子准备点灯夜读,三三两两的老者尚在梅树下弈棋,童仆在一边侍候炉火煮雪烹茶;渔歌唱晚,樵者返家…好一派温存平和的人间景象,哪有什么渡劫的逆天妖兽?…

劫雷低声作响,似乎愤怒渐消,或者觉得对小妖兽的惩罚已经到位。缓缓盘旋了一阵后,终于消泯不见。

第四十章 仙骨库

胡旺财浑身焦黑发黄,气息奄奄,看上去无比狼狈。只是眼神清亮,闪动着喜悦的微光。不经过天劫,很难真正体会什么叫“劫后余生”。他声音微弱地向龙宝和龙临致谢,倒是一向对他冷漠的毛菊花先开了口:“旺财,你不简单,恭喜了!”

龙宝把他扶起来,用神龙水把他冲洗了一下,四尾狐狸又变成一个俊俏的碧眼少年,头发被烧得焦黄,脸倒没坏,“还好,没毁容。”龙宝安慰他。

龙临也说,“旺财,你虽然吃了点苦头,但是看着劫雷声势如此不凡,你将来必定是有大造化的。”

胡旺财感激地又呜咽起来。龙宝说,“旺财,你就这点不好,爱哭个鼻子,你看菊花是个女生,从来都不哭,很坚强。”他已经忘了他和毛菊花不久前的痛哭流涕了。

胡旺财望了一眼毛菊花,见她并无嘲弄之色,才擦去眼泪说,“奴才以后要和菊花姐姐一样坚强。”

旺财喝了几口百花酒,又吃了上次剩下的冰奚鼠肉,这才精神焕发起来。

渡劫引发的电火在死寂寒冷的殇雪山脉闹出了点动静,只见一只仙鹤似的蓝羽小鸟,衔着一段黑白相间的冒烟的树枝,扑棱棱地飞来,在胡旺财渡劫的地方把树枝往下一抛,立即把他扔在那里的烧坏的大裘给点燃了!胡旺财大惊跳脚,原本他还打算缝缝补补凑合着穿一穿的呢…龙宝说,“咦,怎么又跑出一只奇方?”毛菊花也说,“怪不得王法和阿拉金都说在这一带才看得到奇方鸟——仙望湖里抓到的是怎么回事?”

“肯定那只是神仙养的,这只是野生的。看上去这只就差劲。”龙宝猜。

那只鸟对他呖呖尖叫,好像对他的说法大为光火。

龙临定睛一看,这鸟比自己抓住的奇方体型略小,毛羽亮丽修长也不大有不及,但确实是奇方;他见那段黑白相间的树枝有些奇怪,想将它卷入手中看一下,只见青烟顿起,差点烫到他的手掌,慌忙拍落在地,居然有金石之音,碎成细末,“这难道就是阴阳木?”

龙临想到这只在野版的奇方长期混迹于妖魔之间,应该灵智已开。他放出储物镯里那只被发财圈捆着的仙望湖奇方,和胡旺财嘀咕了几句,让他“上攻势”,胡旺财清了清嗓子,整了整烧得相当褴褛的锦衣,对那只奇方野鸟喊道:“奇方,你听着,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就和你面前的仙界老祖宗一样,被我们捆成粽子,困在玄冰里制成濒危鸟类的标本,死不了也活不成;第二条,就是和我们精诚合作,带我们去找阴阳木,就是你刚才鸟嘴里叼的那根…矮油我的妈呀…”

一股碧幽幽的火焰直喷过来,差点再次把胡旺财点成一个大火球。龙宝再次担任消防,把火喷灭。

只听“奇——方——”一声长啼,仙望湖奇方喷出一缕翠绿,抵住了那股碧色火焰。龙临发现从火焰的净度和烈度上看,野奇方已经比仙奇方大为逊色。果然两股火焰打了片刻遭遇战之后,那翠绿色的火焰突然一凝,缩成一条细管模样,被碧绿火焰裹住,貌似要被吞噬的样子,龙宝刚“咦”了一声,翠绿“细管”蓦然开枝散叶,芽甲荫蔚,如同一条阳春里生机盎然的藤茎,鲜红色花骨朵一个接一个地绽放,片刻就将野奇方的火焰吸收的一丝不剩。木精之火果然不凡。

“姜还是老的辣啊…”龙宝感叹着说,要知道仙奇方还被他的发财圈死死捆着呢。

失利的野奇方大为恐惧,一声怪叫,振翅疾逃。“跟上它。”龙临说。他没有把仙奇方收入储物镯,反而松开了它身上的发财圈,让毛菊花捏着它的独腿,一边飞跑一边让毛菊花用古妖语和它沟通,毛菊花惊喜地发现,它能够领会,并且变得温顺起来。另一方面显然它也被整怕了,不想再回储物镯里受活罪。

在寒气凛冽中,野奇方飞得并不快,但是左拐右拐,路线极为曲折怪异,最后众人眼前一亮,竟然出现了一条蓝色的溪流,溪水上漂浮着一块一块的晶莹的浮冰。野奇方一收翅膀独腿站立在一块浮冰上,向远处快速飘走。龙临猜想此地地下应该也有岩浆河脉,不然不会有流动的溪水;极寒之地飞行极其耗力,龙临和龙宝也降下来,各选一块浮冰踩在脚下,顺流而行。

水流越来越迅疾,冰块也上下颠动扑腾不已,胡旺财无数次跌进河里,又狼狈万分地爬上另一块冰块。自从渡天劫后他的意识开始独立,觉得不能总是站在龙临肩上当一只兽宠。

河水逐渐变宽,浮冰水流的奔速却越来越峻急,眼前雪雾茫茫,奇方鸟突然失去了踪影。龙临急忙加速向前,一边挥动阴阳剑斩开一块空明,突然一脚凌空,就直跌了下去。抬眼一看,原来是河水流到一处断崖,水流在往下的瞬间就凝成了冰柱,千万年来形成一处巨大的冰柱“屏风”,浩浩数十里,壮丽至极。龙临一边努力稳住下坠之势,一边按住六角牌给龙宝发讯息,让他带着菊花和旺财在上面等候。

一道地裂不知深达几许,犹如一张狞笑的黑色长嘴,等待他的跌落。虽然他极力控制坠势,但还是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把他疯狂地往下拉扯。受那些错乱空间的颠倒碾压,他听到自己的骨骼都在啪啪爆响,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被卷成各种难以置信的形状…正惊恐间,他的眉心又是轰地一热,身外本能地形成一个灵力罩,居然有两层,外蓝里绿,蓝色凌波流动,并不受严寒的把控,与平时的透明无色大为不同…只听一声酸牙的怪响,他被顶在一个冰锥似的细长山岩尖顶上,灵力罩微微内陷,居然并未破裂,一个大棒棒糖模样地杵着。他急忙收起灵力罩,猴子似的攀爬下去,到了谷底,居然并无冰冻,只是偶见碎雪飘落。

行走一段之后,发现一个正方形的有奇异雕饰的灰白色房子,四角都雕有一个金眼猿猴的脑袋,呲着雪白的牙齿,看模样是传说中的上古水兽无支祁。房子高古沧桑,仿佛一个巨大的被摔坏的精美的玉匣子,被废弃了不知多少万年。房子仅有一道略显扭曲的门,门上有三个古铜色的字体,居然是龙临能认识的三个“西夏文”:仙骨库。

显然,这是一个仓库。

龙临一挥阴阳剑,只见金芒乱闪,轻易地将门捅开了,似乎并没有有效的禁制,正纳闷间,一大团一大团的黑色魔气不断翻滚而出,渐渐凝实,竟然是一个高达一丈有余的魔人,肤色苍白,额生金色独角,面目有几分像阿拉罕大魔王,但他的头发是乌黑的。他低下头,用人族语言问:“你是谁?为什么有嗜肉魔宗的软罡铁气息,又有神兵的气息?”低沉的声音如同云端里引而不发的劫雷。

龙临很震惊,反问他:“你是谁?”

“我是仙骨库的库兵矔疏的一缕魂念。”对方居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似乎生前地位较低,惯于服从。

“矔疏大人已经死了?”龙临心里吃惊但不动声色,他看得出对方有几分畏怯。

“是的,神魔大战时,矔疏死于破军星主的神兵摇光刀,我只是他的一缕魂念,一直在此看守仙骨库。”

“摇光刀!可是这把刀?”龙临激动地解下佩刀,托在手臂里,大声问。

矔疏的魂念有片刻悸动不安的模糊,良久摇摇头道,“不,我不知道。它应该不是这样的。”他又摇摇头,突然暴怒起来,“人族小孩,你到此地是为何?你难道不知道,多少和你一样的人族修士死于此地,被我吸食得一干二净吗?”

哗啦一响,数千根白亮如玉的大腿骨堆落在龙临脚边,像一座小山,吓得他往后一跃。矔疏发出闷闷的笑声,好像感觉十分有趣。

第四十一章 库兵矔疏

龙临喊道:“难怪嗜肉魔宗的魔人有那么多人族的大腿骨,原来都是你吃了之后给他们的!”

“胡扯!”矔疏的魂念不屑地说,“他们给我的吃的修士都是人族蝼蚁,我给他们的可是上古仙人的腿骨!”

“仙人的…”

“人族小孩,嗜肉魔国怎么把你骗到这里来的?呵呵呵…”矔疏怪笑了数声,“唉,他们很久没给我吃的了,上次还是几十年前,给了两个又老又韧的,不好吃;你的味道一定很不错吧?”他龇出雪白的石墩大的牙齿笑着,突然把龙临面前那堆大腿骨哗啦啦地往上一提,只见空中密密排布起一条人骨“软梯”,一根平行着一根,间距不差毫厘,比费力细心地码在地面上还整齐;龙临不知何意,有些迷惘地看着,矔疏又闷雷似的笑了数声,变戏法一样把这些腿骨一收,一甩手让它们在他脑后上方排成一个大半圆,变成一圈佛光似的煌煌地映衬着他的大头,每一根的间距和位置都和精心计算过一样无比的统一和有序。龙临不得不承认,能看到他的表演绝对是强迫症晚期患者最大的福份!这般随心所欲的精确划一的“手艺”没有上万年的勤学苦练根本做不到…只见矔疏双手舞动,那些大腿骨满天飞旋,交叠变化出无数花样,就好像凡间孩子玩的万花筒一样。

“厉害啊…”龙临由衷称赞,“幽籍恶地,不,夏台狱还真是英雄辈出啊…”

一听到“夏台狱”三个字,矔疏神色大变,一收他的那些玩具,厉声喝问:“谁告诉你这里是夏台狱?夏台狱也是你人族蝼蚁能进来的?”

“我不是进来了吗?”龙临笑道。

“进来就是一个字:去死!”矔疏咆哮起来。

“你真不识数,还当库兵呢。”龙临不慌不忙地答,“雪山大妖王告诉我的,怎么样?你敢找他去?”

矔疏脸色变了变,骂道,“穷奇那个老混蛋只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死囚,臭挖泥的!”

“那王法他们呢?他们是我的兄弟。”龙临亮出那个捆过奇方的发财圈。

“嗜肉魔宗剑魔宗血池魔宗都特么一群废物,差劲之极!这些后代魔人退化得一塌糊涂,哪能和我矔疏老爷相比?老爷我可是天界真魔,真魔!知道什么叫真魔吗?真魔是仅次于魔神的存在!老爷我若本体还在,一指头捻死那帮混球不费吹灰之力!…小子,听说过真魔吗?”

“听阿拉罕大魔王说过…”龙临面不改色地答,心里有点打鼓。

“阿…拉罕魔神?”矔疏的大眼皮开始急剧乱翻,这名字似乎对他有很大的震慑,脸上风起云涌的样子,过了一阵,才又骂道,“这个魔神的败类,真是便宜他了!”

龙临发现矔疏的这缕魂念其实已经有了自主的意识和性格,所以时而卑微低顺,时而狂放凶狠,显示出“魔格”分裂的显著特征。他没有对付精神病患者的经验,不知道如何制住这个寂寞到犯脑病的大家伙。“你一个库兵,这样辱骂高高在上的魔神,不太好吧?”他想试探一下。

果然矔疏的大脸失色,那股凶狠劲一扫而空,吭哧吭哧地说:“并没有…说他什么。他和神族女人那个,勾三搭四…那个事实俱在啊。”

看样子,上古天界的魔族等级异常森严,这种阶级烙印是深不可除的。显然阿拉罕属于统治阶级:魔神,而矔疏只是一个没有编制的低三下四的真魔。

“他和谁勾三搭四?焉知不是冤枉了他,中了神族的反间计呢?”

矔疏灯笼似的不停眨巴的大眼里流露出记忆的恐惧,“这个,我们这些下等库兵哪能知道?平时就看到阿拉罕魔神他们魔五魔六的(龙临绝倒),谁知道他那么尊贵的魔神会干出那等事来?”

看上去生活枯燥的库兵矔疏对那遥远的秘辛了解得也很少。龙临叹了口气,告诉他自己的来意,只要取一段阴阳木就走。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阴阳木?”矔疏又恢复了凶恶的表情,“我要是给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嗜肉魔宗最近几十年没给我好吃的,老爷我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他的大眼珠子上下扫视龙临清瘦的身板,仿佛一言不合,就要把他啃吃了。

“给你这个。”龙临一抹储物镯拿出一坛未开封的百花酒,轻轻挥送到矔疏的手掌上,泥封一开,一缕缕仙气蕴藉的酒香散发出来,矔疏苍白的大脸立刻转成了粉红,他惊喜地大叫一声:“百花神酒!”

“这,这,怎么可能?”巨大的魔身哆嗦起来,他不得不席地而坐,颤抖着把酒坛放在面前。

这个真魔库兵竟然能喊出百花酒的名称,龙临也很意外。显然在当年的神界和魔界,这酒也是风靡一时…想到陈钺天的慷慨,他心里不禁一暖。

矔疏迫不及待地开始“喝”酒。其实他就是一缕魂念而已,根本不能和魔族人族一样喝酒吃肉,只是吸取魂气或者灵气而已。龙临见他闭目俯首,开始深长呼吸;怪异的是,那坛酒就和沸腾了一般,开始汩汩地气泡,抖动,一粒粒色彩各异、大小不一的小圆珠以肉眼可见的形态伶伶俐俐、成群结队地跑向矔疏的鼻孔,片刻他的大脸就变成了酡红,整个身躯也在缩小、凝实,虽然还是很高大,但已经比较接近寻常魔人了。

矔疏摇摇欲倒,看上去无比陶醉,突然他闭着眼睛摸出一样东西,当的一声扔给龙临,说:“去吧,别砍光就行。”

龙临拾起一看,居然是一把形制古怪的钥匙,一片菱形的叶子,半黑半白,黑的部分有白色叶脉,白的部分有黑色叶脉,黑脉六条,白脉九条。没想到如此顺利,不用厮杀就可以入库,他立即拿起钥匙走向已经重新闭合的大门,看到大门浑然一体,并非两扇,中间有一个菱形凹槽,放入黑白叶子,刚刚好,金光闪了闪,大门就忽然消失了。

虽然早有一点思想准备,龙临还是被满满堆叠的长短不一、色彩各异的大腿骨震怖了。有些莹亮剔透如血晶,有些漆黑润滑如墨玉;还有不少骨骼上还流转着金色的符纹…这些腿骨散发出来的气息让他想起玛雅殿下手中的那一对黑色大骨,那的确不是人族修士的腿骨,事实上,它们肯定取自这个远古的仙骨库。虽然不知道上古魔神囤积这些仙人骨骼作何用处,但对于人族修士来说,能得到其中一对也是无上机缘,难怪鼠须炼器师那样境界不高的也甘冒奇险闯荡幽籍恶地。

整个仓库无梁无柱,内部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好几十倍,仓库中间长着一棵黑白相间的树,树上的叶子也是黑白两色的菱形,和龙临手中的钥匙一样。树上站着一只独腿鸟,正是他们刚才追踪的奇方。它在这个仓库里不知呆了多久,肯定无数次地想点燃这些骨头垛,但显然从未得逞…龙临心中涌起悲凉:这些仙人,历经多少万年的艰辛修炼希图永生不灭,结果最后的归宿竟在这个魔神的大仓库之中…不禁感喟天地如砧板,造化如菜刀,一切生灵不过鱼肉而已…他自幼饱受恶疾百般痛苦折磨,自问也是一个意志如铁之人,但是看到此中情景,竟然也有些心念灰冷,道心动摇了。

第四十二章 收取阴阳木

未进仓库之前,他就感觉到阴阳剑近乎激烈的铮铮跳动;看到阴阳木之后,这种震颤加剧了。野奇方见他走近仓库,惊慌地躲进一个仙骨搭成的窟窿里。

他拿出阴阳剑,对准阴阳木上下左右各砍了好几剑,只听嗡嗡震响,树木并无损伤,急忙撤回剑一看,也是完好无损;又试着对一段树梢喷了一口朱雀之火,只见树梢渐渐软化熔解,黑白两色的膏状半固体顺着枝条不相混溶地往下淌,但不久就凝成更多的分枝,渐渐长出嫩叶…显然朱雀火的土性对它还略有相生作用。他有点后悔没把仙望湖的奇方带下来,但是转念一想,仙奇方火性太烈,搞不好会把这棵阴阳木烧得不好收拾,难以控制。

他绕着树走了几圈,找了一些仙骨对它敲敲打打,都没有什么发现。这棵怪树能对抗五行,火烧不尽,水淹不了,金砍不动,也不依赖任何土壤,延伸的枝条可以撑起绝大的空间…如果用来炼器,倒是真的不错!…正思量着,突然眉心一阵一阵地突突大跳,好像有一粒快被炒爆的铜豌豆从里往外蹦,他伸手一摸,并无异状,低头一看,手掌上又出现了那把“遗失”了的深绿色的神弓!

小弓迎风就长,恢复到和原来一样大小。龙临这才领会到阴阳剑激动不安地原因。他试着将剑再次搭上大弓。

龙临长高了不少,力量也有极大的增进,已经感觉不到它高大得夸张。剑一上弓,弓身开始光华大盛,由上而下有八点淡淡的彩色星光,其中绿色和蓝色格外璀璨。他对准阴阳木缓缓将弓拉满,把剑射出!

阴阳剑离弦的那一刹那就幻化成一支黑白两色的羽箭,在空中又一分为二,变成一黑一白双箭;龙临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阴阳鱼,缓缓转动,犹如宇宙星河般浩浩汤汤;黑箭飞往阴鱼的白眼,白箭飞往阳鱼的黑眼,只听一声闻所未闻的奇异音波,羽箭同时没入两个鱼眼,顿时黑白错乱,五色流离,虚实颠倒…竟如瞬间被扯进无天无地、混沌不分的远古洪荒之中。

一声可怕的裂响之后,一切归于平静。羽箭在空中合二为一,向龙临飞回。阴阳木则无影无踪,连叶子都不见一片。

龙临大吃一惊,竟然把它摧毁干净了,这可如何是好?

阴阳剑波的一声回到他手中,感觉剑身沉重了一倍有余,低头一看,只见剑身变宽,还有了类似阴阳木树叶的纹理:黑的部分有白色叶脉,白的部分有黑色叶脉。脉络清晰无比,疏密浓淡不一,倒像一种神秘的符纹,令他想起沙暴区地底的阵符,因为两者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神弓在他手里一个旋转,缩成黄豆大小,他心念微动,将它拍在眉心,果然倏忽不见,这让他大为惊喜。

虽然还不太明白,但是矔疏吩咐过不要把树砍光,他心里不免惊慌歉疚,匆忙跑出仓库,用同样的方式(把钥匙反个面)关闭了库门,看到矔疏已经烂醉如泥,倒在地上。想必这个倒霉的库兵没有个数十年上百年都不会醒,他觉得也没必要把钥匙还给他,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他的渎职之罪,一咬牙就纵身往上狂飞,逃之夭夭。

万年孤独,何如一场大醉。

龙宝他们还在原地等待,他们倒是一点没闲着,在浮冰上飞来跳去抓捕河中的金色鲤鱼,已经捕获数百条。毛菊花是猫妖,胡旺财是狐妖,自然都对鱼感兴趣,没想到仙望湖的奇方在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这场对鲤鱼的围剿,它的犀利鸟喙一下子就扎穿了那些鲤鱼精坚韧至极的鳞片,让它们挣扎脱力后扔进毛菊花的大项圈里…一龙一狐一猫一鸟玩得兴致盎然乐不思蜀。

见到龙临,龙宝当然问起阴阳木的事,龙临让他看了阴阳剑,大家困惑了一番,都觉得应该收取在阴阳剑中了。具体如何取出,届时还得请教陈行邈去。

说起这冰河中的鲤鱼也是不凡,因为常年要对抗激流,每到断崖之前就要猛力往回翻跃,不然就摔下去,跌入地裂粉身碎骨。生于如此苦寒之地,又要时刻戒备奋力逃生,倒比人族修士的修炼还勤勉,进益当然不一般了。

凡间传说鲤鱼化龙,其实也不是胡扯:龙临发现有数条鲤鱼的头上已经长出了蚕豆大的龙角,鱼身也变得细长,化龙估计也是早晚的事。

他们找了一个相对避风之处,吃了一顿鲜美之极烤鱼。龙临收集了一部分完好的大片鱼鳞,他觉得这些鱼鳞的坚硬和柔韧都很难得,也许可以弥补被阴阳剑砍断的黑须修士的缚魂索的不足。

龙宝已经给仙望湖的雌鸟奇方取了名字,叫“占(站)一腿”。龙临笑死了,哪有给一个姑娘取这种名字的?“这不是歧视她的残疾吗?”

“那你给取一个呗。”龙宝心虚地说,他倒是没想到这会造成歧视问题。

“叫‘雪沾衣’怎么样?”

大家眼睛一亮,齐声叫好。奇方也奇奇地欢叫了数声,高兴地振起亮丽的翅膀跳了个舞,心花怒放的样子。

胡旺财说,“二老爷,不得不说人家独腿鸟还是喜欢大老爷取的名字。”他对自己的狗名还是有相当的腹诽的。

在安排离开幽籍恶地的路线上,龙宝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希望从幽籍暗地的南部走,和他们的来时的路线不一样,至少要避开歌魔宗,也可以增加一点新的趣味…龙临在识海里查看了地图后,答应了。

数日后,他们在殇雪山脉外围遇到了一支骑着龙角马的人族修士,二十六七个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元婴,个个鲜衣怒马气势不凡。领头的是一个神情冷厉的黄袍青年,眉疏眼大,和甄若绫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长着一张尖薄的覆船口,嘴角往下狠狠地撇着,仿佛世人都欠了他百万灵石,显得有点破相。他看上去是元婴六期的修为。

那批修士也十分好奇地打量着龙临一行,见他只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凡人”少年,模样清俊,肩上站着一只怪模怪样又聛睨一切的独腿鸟,旁边是个笑嘻嘻的唇红齿白的小男孩,两人都穿着雪白的狐裘,看着像主子;身后一男一女,男的眼珠碧绿,女的银发金目,一望可知是妖族,虽然众人见多识广,也是大惑不解,看不动对方什么路数。

互通名姓之后,对方居然是大秦国的储君甄泓,旁边的两个男子分别是他的族叔辈的甄延镇和堂哥甄涵,因为甄若绫的本命玉牌碎裂,大秦国主甄延铸不惜代价,延请他们出关代为搜寻甄若绫遗体并查明缘由。甄若绫在圣莲宗,甄泓却是大齐国仙剑门的弟子,相隔甚远。得知龙临龙宝出自他们治下的灵犀宗,对方脸上都浮现出倨傲之色。修真界的宗门虽然并不受世俗皇族约束,但大秦国皇族英才辈出,在仙界也有大势力大靠山,据说有一名皇族羽化登仙后,成了南方仙帝胡京宏仙殿中的九大仙君之一,实力上说自然不是灵犀宗这样二三流的宗门可比拟的。

龙临心中一喜,如此一来倒省得他们万里迢迢赶去圣莲宗。他向他们说明了发现甄若绫遗体前后的所见所闻后,发出被他冻在一方玄冰之中的甄若绫。这一手就镇住了对方部分跟从,连甄延镇和甄涵都贪婪地看了一眼他的储物镯;再仔细端详他,仍然看不出他是什么境界,是否在刻意压制,心里倒不敢小觑了。

甄泓神色惨变,跃下龙角马,抚摸玄冰“棺木”,竟然放声痛哭起来,声音极为悲切。随从们也纷纷落泪。

龙临感念他丧妹之痛,上面安慰了几句。不料甄泓突然一抹眼泪,拔出剑来对他厉声喝道:“你说的话,全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们这伙妖修浑身妖气形迹可疑,定是尔等见色见财起意,杀害我妹,难逃本王之洞鉴!本王命令尔等束手就擒,老老实实随我返回大秦,到父皇面前听从发落,或可免于一死!若不然…”

“若不然你个麻痹!好歹不分的二皮脸!”龙宝气愤地大骂起来,回头吩咐毛菊花和胡旺财,“抄家伙,准备打架!”

甄泓冷笑一声,将甄若绫收入储物戒,一挥手,让随从将龙临龙宝他们团团围住。龙幽籍暗地凶险无匹,一路过来已经折损一半随从,他正愁着此事何时有个了局,没想到这伙毛孩子就送上门来。把他们捉了,立即打道回府,尽可交差了。他想。

第四十三章 仙索凡境戮元婴

甄泓和龙临同时往后一闪,一看就知道双方都是打惯了群架的,首先要避免被对方擒贼先擒王。

那些元婴仆从大为兴奋,呼叫声此起彼伏,“我要那个金色眼睛的小姑娘做炉鼎!”

“特么的,包大哥真是口味特别!贫道不喜欢妖族,那个粉团儿似的小兔儿爷很不错,嘿嘿嘿嘿…”

“老徐,你懂屁,人家老包才是真识货!他们那个海望宗的女修都被少宗主处理过,早就不是囫囵个儿的了,哪有这个干净齐整!”

“个个都不错,那绿眼珠子的小子要是打扮起来,比迷花苑的当家粉头还强!”

“哈哈哈…”众人大笑不已,个个眼睛发红地盯着圈子里的龙宝菊花和旺财。

嘴里说笑着,手里的杀器都放了出来,只听铿铿铿铿各种碰撞之音,一个巨大的布满神秘古奥纹饰的黑色铁圈蓦地飞旋着,将这些灵器法宝都磕开,四下激射而出。一个嘴角噙着冷笑的银发少女单足立在黑圈上,玄色衣带飘飞,徒手将他们的宝贝收了一大半;独腿鸟大声清啼,一口奇绿的怪火喷向两个最靠近的修士,立即将他们烧成大火团,厉声惨叫翻滚起来,余人避之唯恐不及,狼狈躲闪。甄泓一皱眉,吐出一股蓝色大水,隐隐有光符流转,蛟龙低吟之声起伏,显得威力不凡。

看来他和甄若绫一样,都是水灵根修士,龙临想。

可是这水覆盖到两个修士身上毫无用处,反而被枝叶形状的绿焰舞动着吸了个干净!这对刚才还在言语轻薄的修士几息功夫就被烧得只剩飞灰,元婴都来不及遁出。其他二十四个人大骇后退。他们固然准备活捉对方而没有痛下杀手,但是这火焰如此猛恶,连甄泓的本命真水都奈何不了,实在超出想象!

“龙宝,不要伤了他们的元婴!…”龙临在高处呼喊。

“我等个个是元婴,你想伤害哪个?特么的小兔崽子不知死活…”修士们纷纷拿出压箱底的灵宝,口中不干不净地继续叫骂着,一边打开灵力罩和捏碎他防火符宝,腾到半空准备围剿,没想到龙临的后半句补充让他们差点从空中一头栽下来:

“…别伤他们的元婴,都取出来给菊花旺财吃!”

“好嘞!…”一个奶声奶气地声音答应。

众修士急怒攻心,正要狂攻,突然眼前一花,整个世界都变了!他们不知怎么被移送到了凡间,但见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余霞红映的竹篱茅舍上升起炊烟袅袅,河岸蓁蓁花树正沉醉东风;短笛悠扬,樵歌唱晚,牧童背负着夕阳骑牛返家…如此真切,又如在梦中。

这是他们都熟悉的景色,也是他们少年出走的地方;他们耗费千年苦修想要摆脱和遗忘的:人间。

他们魂魄顿失,每个人好像都看到了自己不为人知的漫长一生,心生无数凄凉、怅恨、怨怼、彷徨、悲苦、愤怒,犹疑…更多的是悔恨:漫漫修真路,无非大梦一场,成败是非转头空,何如稚子绕膝,举杯邀月,与美人相守白头?耳边传来声声长叹:仙路飘渺,长生难觅;华胥虽好,终非故乡!归去来兮,胡不归…最先清醒的是甄泓,并非他境界最高,而是他出身皇族,自幼应有尽有,对凡间的安逸相对眷恋不深,“域境!”他大吼一声,后悔自己的孟浪,竟然招惹到一个化神!

境界较高的数人开始惊觉,欲强行挣脱幻境的空间束缚,或猛喷一口本命精血,或捏碎保命灵宝…嗖嗖数声,三个黄澄澄的元婴就撕开裂口,飞速逃离,一眨眼就在近百里之外。婴遁果然比金丹脱逃速度快太多了。

龙宝喝了一声“往哪里逃!”三个银光闪闪的发财环疾如流星,分毫不差地套住三个尖声大叫的元婴,飞了回来,被龙临收进盒子打上禁制后放进储物镯。

龙宝哈哈大笑,又连喝“收!收!收!”

疏影汇突然显形,把二十来个修士都捆在一起,如同一大捆干柴,跌进毛菊花的黑色大项圈里,动弹不得。为安全计,龙宝又让占一腿,不,雪沾衣,喷了一圈大火,上了三保险——毕竟从没俘获过如此之多的元婴,要知道在大秦国,三个元婴以上就可以开宗立派了!

大丰收!

毛菊花含笑不语。一直没出什么力的胡旺财挥动破损的虎眼空心棍,把几个试图挣扎的修士劈头盖脑一顿乱打,打老实了。

甄泓魂飞魄散,扔出甄延铸给他的镇国之宝:山河宝卷,一个瞬移飘入卷轴中,山河宝卷卷出无数云烟,转眼不见。

龙宝力主斩草除根,要追杀过去。

“算了。”龙临倒是不想要他的命,只恨他欺人太甚。杀死一国储君不是小事,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

疏影汇大展神威,龙宝真是满意极了。尤其令他满意的是,他的神龙本体气息可以收控自如,连元婴也感知不出分毫了。

毛菊花借了龙临的阴阳剑,挥剑劈死了那两个嘴巴最贱的修士,取出他们的元婴,当着其他修士的面,就和胡旺财一人一个分吃了。元婴的滋味委实妙不可言,胡旺财幸福得只想痛哭。

其他修士惊骇得魂飞魄散。相比凡人,修士更贪生怕死,千年苦修无比枯燥艰辛,目的无非是为了活得更长久,活得更随心恣意;能活着谁会愿意死去?这些人虽然平时杀人夺宝是家常便饭,个个心黑手狠,但是轮到自己挨刀受死,也一样丑态毕露,乞怜哀嚎有之,诱之以利的有之,威胁恐吓的有之,赌咒发誓的也有之…哭的哭嚷的嚷,令人好不心烦。

“龙宝,看来你没把他们绑紧。”龙临笑道。

疏影汇开始勒紧,那些修士的识海都受侵入,渐渐声息低弱下去。这些人中只有甄延镇态度最淡定,一直一言不发;等诸人颓丧无语后,他才沉痛地开口:“两位前辈!甄泓王子痛失胞妹,一时心智错乱,对两位大英雄多有得罪!还望两位前辈念在桑梓情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我等冲撞之处!…”

他眼神到位、言辞恳切,完全无视龙临的少年稚嫩,龙宝的乳臭未乾,一口一个的“前辈”、“大英雄”,让龙宝大感满意,赞许道:“你这老头态度不错!”

龙临正色道,“要怎么处置你们,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们这里讲民主,要让集体智慧来处理这个问题!…旺财,你先说。”

胡旺财没想到大老爷第一个就点到他的名字,激动地搓搓手,想了想说,“大老爷二老爷,依奴才浅见,这批元婴可以分成四份:大腿粗壮的可以送给嗜肉魔宗,毕竟您是嗜肉魔国的一级威武大将军嘛,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该还的就一次性还给他们;腰身灵活嗓子亮的送到歌魔宗练习歌舞,搞搞创新,省得他们整天呛个隆咚呛,唱死个人!…”

深受其害的龙宝和毛菊花连连点头,十分赞同。

“…当然,元婴得挖出来留下。”胡旺财补充,“颜值高一点的送到情色魔宗去当面首,因为我们可能要路过那里;其他不中看的就留给我们自己慢慢吃了吧。”说着,他的口水止不住往下流,不得不吸溜了一下。

几个悠悠醒转的境界较低的修士听到这几句,又昏了过去。

“菊花,你看呢?”

“大老爷,二老爷,我看行。”毛菊花一向言简意赅,“就是要多留下几个给我玩玩,放他们逃,我和雪沾衣再去抓回来!”猫的本性就是喜欢来回拨弄被逮住的耗子。

“沾衣还不会说话呢,怎么办?”龙宝说,“要么,让她用脚投票吧,一条腿儿放下表示同意,两条腿放下表示不同意,全缩上去表示弃权…好,开始!”

修士们心中怒骂“尼玛的它根本就只有一条腿!”

雪沾衣轻蔑地朝修士们叫了一声:“奇——”,一条独腿站得笔直。

结果当然全票同意胡旺财的提案。甄延铸心中叫苦不迭,不得不表示,只要放了他们,他们会拿出最大诚意,每人一百万中品灵石的赎金!他考虑到多数宗门也并不宽裕,很少拿得出上万的上品灵石,何况他们之中还有两个散修,这笔钱已经是天价了。

龙临淡淡一笑,一挥手,修士面前的空中突然出现了一堵墙,一堵上品灵石砌成的墙!这墙迤逦远去,不知长达多少里!

对,你没有看错,这就是用上品灵石砌成的墙!

这些元婴修士都活了几千年,从没见过这么赤果果的炫富。丧心病狂,完全是丧心病狂啊…

第四十四章 红星乱紫烟

甄延镇垂头叹息,一咬牙,说,“只要两位前辈放了我等,我们愿意发下精血誓,终生侍奉两位大英雄为主!”

龙临被打动了。多一群下属总比多一大群敌人强。甄泓已经逃走,回大秦国后此事难以善了,有这群奴字辈的“见证”也是好事。

这二十个人中除了甄延镇和甄涵是九道宗的,还有四个是甄泓的同门师弟,仙剑门的赵不言、姬不破、吴不畏、杨不起。这些名字让龙临想起丧命于鼠王之口的韩不语,想必都是同辈弟子。龙宝十分鄙视,扬不起,击不破,无不畏,这都什么狗屁名儿,听着都丧气。

其他的是海望宗的成四洋、朱一航,星云宗的李辰明、白重华、季崇光,神力宗的何琨以、莫初起,玄黄宗的蒙若垒,天阵宗的曹恒立,仙器宗的崔如铁、姚胜金,灵宝阁的邹有聚,还有两个散修叫魏大利和朴青石。

魏大利的名字引起了龙临的注意,“魏大顺是你什么人?”

“是晚辈的家兄。”对方黯然答。这次他参加这个搜寻队伍,主要还是为了寻找魏大顺。魏大顺可谓天阵宗里年青一代的翘楚,极有天分,没想到陨落在幽籍暗地,他的本命玉牌碎裂得比甄若绫更早。

不过在龙临看来,魏大利一介散修能突破到元婴一期,实在是更了不起。

从收留胡旺财那天开始,龙临就在琢磨制作他的独门奴印,有别于修真界流行的精血誓,因为一种精神符印若较为常用,就一定会有化解之法产生;最后从云水曦的囿仙阵得到启发,运用他的朱雀之火打好印框,玄冰做底,中间有一个蓝绿双层笔划的“西夏文”大字:奴。这个奴印还用上了龙宝的神龙涎,理论上说即便一般的龙族也可以打上此印记。但他不想给胡旺财尝试,因为考虑到对方境界尚低,一个控制不好会把他正在凝聚的内丹都震碎了。此番刚好有这二十个元婴级别的可供试验,他先给玄黄宗的蒙若垒试了一下,劲用得不巧,对方一声惨叫,浑身痉挛,这奴印就打偏了,打在他的元婴胸口。

其他修士浑身筛糠,不知龙临在蒙若垒身上炮制了什么。不过经过三四个之后,龙临越打越顺,手起印落,每个都打在对方元婴的眉心,终生不会脱落。

轮到甄延镇时,龙临说了句“得罪”,一挥手就准确无误地烙了上去。甄延铸苦笑了一下,感觉到一种性质相反的双重剧痛:极度的灼热又极端的冰寒。他心念微动,运起神识刀试图将印记撬开,顿时气海如沸,那个蓝绿色的怪字符透亮通明,像一个光柱般投映到识海,甄延铸听到一声轰鸣,就惊恐地看到一个乳白色的“印玺”向自己的元婴镇压下来,印文高古雄浑,健拔奇肆,真有无上天威!…他魂飞魄散,狂喊“我服了,服了,再不敢了!…”

同时,星云宗的李辰明、仙剑们的姬不破、杨不起和散修朴青石在疏影汇松开后试图强行挣脱奴印,结果元婴被镇压而开裂,受了极重的伤。其余人目睹此景,自然心胆俱裂不敢尝试了。

龙临面无表情地说:“第一次镇压只是小作惩戒,日后若再有悖逆之心,就是取死之道了。莫怪言之不预也!”

众修士俯首唯唯称是。

龙临不希望他们跟随,每人给了一千块上品灵石作为“遣散费”;对于魏大利,他除了多给了一倍灵石,还归还了魏大顺的遗物:那个小石头般的储物戒,并说明了缘由。魏大利深为感激。他是个散修,一向没有宗门的栽培扶持,困窘之极;若非兄长魏大顺的百般接济,他自己又有一些好机缘,原本是不可能突破瓶颈结元婴的…当即表示希望拜龙临为师,终生侍奉左右。

龙临却笑道,“我不收徒,也不知如何教你。”见他失落,又说,“或者你可以投奔灵犀宗,相信以你的境界,李宗主一定会接纳。”

魏大利道谢而去。倒是一个极为爽利之人。

其余的修士也嗫嚅着辞别,各怀心思散去。唯有仙器宗的崔如铁极其仰慕龙临胡乱揣摩而成的疏影汇和发财圈,说什么也要跟随他们讨教炼器之法。龙临深知自己在炼器方面还很欠缺基础理论,也觉得有必要向崔如铁学习,就留下了他。

龙临把被劫雷劈坏的虎眼空心伞给崔如铁看,崔如铁非常震惊,说:“什么劫雷那么厉害,能把日月金一劈两半啊?”

胡旺财得意地答:“是我渡小天劫的劫雷!”

崔如铁“哦”了一声,并没有多看胡旺财一眼,两只有点斗鸡的眼珠还是紧紧地盯着这把破伞,“好东西,好材料啊。这个日月金不是天然生长的,而是采撷日月精华反复淬炼桃叶金而成,若制成刀器,纵然是百万级的厉鬼幡也能一刀两断!我记得这东西只有琅琊门的晏红女才有,是一对日月销金刃。”

“晏红女是不是爱穿红衣服、二十五六岁、脸上有点麻子的那个?”龙宝问。

“是啊,她怎么了?”

“她想杀我们,然后被我们杀了。”龙临扼要地答。

“哦。”崔如铁毫无诧异之色,除了谈论炼器,他可称得上惜字如金。龙宝觉得他乏味之极,就带着胡旺财、毛菊花和雪沾衣一边玩去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崔如铁就一直抱着破伞在苦苦思索,酝酿重新打造的思路。他的脑子并不很灵便,关于炼器的知识积累又太丰厚,所以迟迟想不出一个令他自己和龙临都感到完美的方案。

两个月后他终于下了决心,让龙临喷出朱雀之火(这是他最膜拜的),他一张口,吐出一团黑魆魆的东西,旋转着分开成三部分,分别像一个铁墩,一个像铁锤,另一个像一把钳子。铁墩上居然还有字,叫“乱紫烟”,锤子的名字叫“柳下”,钳子叫“餐霞”…龙临笑赞“真是好名字!”

崔如铁把伞放在朱雀火中融软之后,放在铁墩上,捶打起来。果然红星乱紫烟,居然也和凡间打铁大同小异。

龙宝远远看到说,“咦,新来的奴才是个打铁的。”

一开始工作的崔如铁就完全没有了木讷猥琐的模样,真正是“扬槌不辍,旁若无人”,整个人沉浸其中,每一次下锤都似乎随性而发,却又精妙无比,绝无一丝拖泥带水;起先锤落如雨,渐渐就越来越慢,两锤之间生出游龙般的幻影…龙临忽然感受到看他在云蒸霞蔚之中“打铁”,似乎暗合某种大道法则,会生出天地为洪炉、造化随我心的无限豪迈。

虎眼空心伞终于涅槃重生,成了一对漂亮的斧钺状灵宝,虎眼的纹饰还在,只是银色光圈中增加了红色。这是根据崔如铁的建议,另加了火炎晶以弥补之前用金心紫焰融化时消耗掉的部分日华。

试了一下,真是锋锐异常。龙宝急忙赶过来看个究竟,对这对斧子的精美也是赞不绝口,“你可真是个好铁匠,难怪叫‘如铁’啦。”

崔如铁憨憨一笑,又恢复了两眼斗鸡的寒碜模样。

第四十五章 我辈本是餐霞人

一对小斧暂命名“日月斧”,重归胡旺财。

龙临向崔如铁请教如何刻画炼器用的阵灵图,这在炼器界来说也是入门的基本技艺,但崔如铁显出为难之色,龙临猜想这可能涉及到宗门的不传之秘,也就不再问了。

见他对阵灵图好奇,崔如铁想了想,说:“依晚辈之间,前辈炼器起点极高,大可不必纠结阵图。这类术法主要用于低中阶的灵器增幅之用,对于高阶以上的意义就不大。”

他见龙临不解,又说,“譬如前辈的视野若只有十亩贫薄之地,只需努力耕种,亦可桑无附枝,麦穗两歧,可以糊口无虞;但无论怎么改良这块薄地,对一个大陆、一个位面甚至一个星域还说根本毫无影响。小术秘技和天地大道终究无法互相比拟。”

崔如铁说,据闻神界炼器和凡仙两界都不一样,或者培育器灵,或者运用天地法则,玄妙至极。

他叹着气,两只斗鸡眼泛出悠然神往的亮光。

龙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慢慢熟稔之后,崔如铁的话也多了起来。他出生于大魏国一个书香门第,祖辈都是凡人,做梦都没有想到修真成仙,连凡间的武术都不曾练过,最喜爱的事情就是读书喝酒,唯一爱干的体力活就是:打铁。

他当年打铁只是一时兴起,与生计无关;附近乡邻得知他打铁打得极好,又不收费,源源不断地请他制作锛凿锥锤锯刀斧之类的农具工具,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慢慢地又迷恋上难度更高的兵器。他天赋异禀,又极有钻研劲头,每每有独出机杼的设计和变废为宝的改造,在那一带可谓名声大噪。很多人过意不去,会赠送酒食以抵工钱,他也不论美恶,一概笑纳,总是与来者一醉方休,也不问对方姓名来历…

“老崔,你那生活可以啊…”龙临羡慕地说。

崔如铁苦笑着叹了口气,又说,这种安乐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邋遢道人,浑身恶臭褴褛,要他帮忙将一支断成两截的铁杖重新接合。他一入手,就感觉这东西不是凡铁,沉重之极,又坚硬无比,却被一刀砍断,断口光滑如镜面,真不知对方所用兵器是何等锋锐!尤其是杖头,虽然制作粗糙,但是暗沉沉的,非铁非石,表面密布细孔,触手不觉温凉,任你如何煅烧也不动分毫…邋遢道人对他说,只要将断杖接上就好,有急用。

因崔如铁不收工钱,对方犹豫了一下,给他一葫芦酒,说,此酒酒味虽然醇和,其实峻烈无比,不可多饮,多饮必长醉难醒。

崔如铁当然不信这个邪,回家后就一饮而尽,果然是难以置信的奇酿!也如道人预言,他一醉数月不醒,药石罔效,把家人愁得开始准备给他办理后事。醒来之后,却感觉耳目清明,浑身灵力流转,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深感诧异。

他也知道耽误了道人所托之事,醒转之后就想方设法修理这根铁杖,说来古怪,他发现这根铁杖的杖头和杖身其实是两种材料。杖身虽然是凡间罕见的玄铁,杖头确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一种材质…此番遇见龙临,他就注意到,龙临背负的那把断头大刀和那块无名之“铁”非常相似。

“哦?”龙临大感兴趣。

只见崔如铁再次吐出他的本命灵宝:那团黑魆魆的打铁工具。龙临凝神细看,果然和自己的摇光刀的质感极为相似,至少可以肯定是同源之物,不禁心中突地一跳。

“那个邋遢道人后来怎样?”龙临问。

崔如铁收回本命灵宝后,答:“那个邋遢道人一直没有再出现。半年后有一晚,在梦中,晚辈见到了他,他看上去气息衰败阴惨,对我说,他在离开我的大柳树下的打铁铺之后没多久就已经陨落,这是他的一缕残魂进入我的梦境。他告诉我他是世外修真之地——餐霞门的一个长老,紫烟道人,无意中得到一块‘神界遗宝’,花重金请了仙器宗的顶级高手,勉强将它制成此杖杖头,虽然并未真正融合于玄铁之中,但也神威绝伦,曾诛魔除妖无数,可谓镇宗至宝…后被某神秘宗门觊觎,买通大慈阁联手将餐霞门灭门,紫烟道人也受了重伤,铁杖被大慈阁杀手的一品仙器砍断,侥幸逃脱后,成了丧家之犬,不敢在修真地域露面,只好找上了晚辈,想让晚辈试试能否修复铁杖…没想到在返回躲藏之地的路上就被大慈阁截杀…”

“又是大慈阁…”龙临自语,想起了林若绾,还有自己的盘龙谷灭宗血案。

“紫烟道人说,晚辈有沉睡仙根,喝了那壶仙霞酒,仙根必然会苏醒,凡间是肯定呆不下去了,那个神秘宗门和大慈阁的人迟早会找上晚辈。他说和晚辈也算有缘,就指点晚辈去投奔仙器宗,成为外门弟子,也有个庇护,日后若有造化,还望为他报仇雪恨…”崔如铁又叹了一口大气,想必成为仙器宗的外门弟子也是历经坎坷。

“我化名崔如铁到了仙器宗后,给师尊当了六十五年的司炉,苦苦煎熬,终于得遇机缘,将这块神遗之铁炼成了本命灵宝…说来古怪,我渡小天劫的时候,劫雷很小,倒是遭了一场大天火,差点把仙器宗的炼器山都烧为灰烬,损失好不惨重!”他嘿嘿一笑,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尴尬,“自那之后,宗门的长老们都不待见我,宗里的师兄弟还给晚辈取了个别号叫‘崔火星’。我…晚辈也觉得好生无趣,就想着出来历练历练,能寻到一场造化自然好,不能也就罢了…”

龙临本想问他如何炼化那块神遗之铁的,但又想每个修真者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终极秘密,尤其是涉及到本命灵宝的秘密…也就不问了。不过,崔如铁自己的解释是,他其实并没有那这块神铁真正炼化,只是徒有器具之型罢了;他有时候也意识到他这一生未必能“克化”得动这块神遗之物,但还是非常感念餐霞门的紫烟道人,追忆那段平庸无奇而逸兴遄飞的凡尘生涯,所以他给自己的铁墩、铁钳、铁锤分别取名为:乱紫烟,餐霞和柳下。

龙宝不关心崔如铁的生世,他和胡旺财一路玩耍疏影汇和日月斧,开心得不行。崔如铁对雪沾衣的木精之火很感兴趣,但是这只高傲的奇方仙鸟对他却不屑一顾,等闲木枝递给她,她也并不喷火。“人家沾衣是见过世面的鸟。”龙宝总结说,“你老崔一个打铁的吆喝不动她。”

雪沾衣逐渐学会了一些简单地人族词言,也就是一些龙宝的口头禅诸如“特么的”,“去死”,“滚特么的”,还有“要”和“不要”,“大老爷,二老爷”这些。龙临担心她和龙宝混下去,早晚会成长为一只不学无术的大坏鸟。

龙临向崔如铁了解大慈阁的情况,崔如铁表示他在仙器宗一直耳不闻外事,对大慈阁所知极少;据他说,大慈阁阁主西门听雪非常神秘,从未露过真面目,是男是女,境界如何,为何以杀人为业,皆无人得知。他只知道,大慈阁接下来的活,就没有完不成的;第一批没完成,第二批第三批会一次比一次强,令人坐卧不宁,头痛万分。

龙临突然想,如果盘龙谷血案是大慈阁做的,为何他到了灵犀宗后,大慈阁就偃旗息鼓了?这似乎不符合他们的一贯行事风格。

“西门听雪,这名字可雅得很呐。”胡旺财由衷地称赞。

“雅有个屁用!”龙宝说,“早晚临哥把这坏种给掏出来五脏来下酒!”

“对,下酒,下酒!”雪沾衣扑扇着蓝羽红斑的大翅膀跟着咋呼。

得知崔如铁本性嗜酒,龙临取出一坛百花酒让他品尝。崔铁匠到底是元婴一期的真仙,喝了三口方有醉意,赞叹不绝,兴之所至,口占一绝曰:

“昔年云雾蔽心鉴,

今逢玉液好化神。

缄藏俊辩作愚鲁,

我辈本是餐霞人!”

第四十六章 山河宝卷

出了殇雪山脉之后,崔如铁主张穿过琴瑟(为避免被和谐而改名)魔国,以避开南部数不清的深不见底的诡谲大地裂和各种毒瘴雾、杀不胜杀的各类毒虫…他说他随甄泓这一队进入殇雪山脉之前就是走这条路线,感觉琴瑟魔宗的魔人除了格外喜好男女之事之外,还算“比较正常”,所以从南部进入幽籍暗地的人族修士往往选择琴瑟魔国落脚休息和交换魔石。龙临和龙宝讨论了一下,决定按照崔如铁的建议,去琴瑟魔国。

入城很简单,缴纳了一袋黑魔石就进去了,魔兵没有任何盘查。

琴瑟魔国王城范围很广,城里十分繁华,各种店铺林立,甚至还有妓院!魔族妖族和人族都混迹于街市坊间,神态自如,倒是一派和谐。

琴瑟魔国的魔民看上去和人族最接近,虽然也有一条尾巴,两个魔角,但是肤色晶莹,面相比较柔和,没有一般魔人那股粗粝狂暴的气质,也最重视装扮,魔女们甚至把魔角染成了不同的颜色,描金绘彩的,富裕一点的还镶嵌晶石,饰以玉花,看着很是新鲜有趣;因为知道人族在幽籍暗地不受欢迎,地位还不如妖族,龙宝进城以后就放出已经一指多长的一对龙角,还一时兴起,在一个美角铺子花了几个蓝魔石,把两支角装点得花花绿绿的。

他脸相粉萌可爱,所以这对花角令他看上去并不粗鄙,倒是十分喜庆和逗趣。一路都有评价传入耳中:“哇,那个小龙角马妖长得好可爱呀!”

“好想亲他一下!…”

“他那对花角不知道花了几个蓝魔石?”

“花式太美,一看就是大师手笔!”

……

胡旺财和毛菊花这对马屁精对龙宝的新造型称颂不绝,龙临一路骇笑不已。崔如铁则瞪着一对斗鸡眼,面无表情。

市面上看,琴瑟魔国倒是经济繁荣,魔民幸福,一派欣欣欣向荣的景象。据说他们的国主是个上古女魔神,名字和人族差不多,叫度瑶姬。和阿拉罕一样,度妖姬也戴着魔神枷,刑期未满,但也恢复到炼虚初期了;风闻女魔神对人族颇为友善,也不歧视妖族,在她的治理下,琴瑟魔国生意兴荣,犹如一个超大集市,较其他魔国富有得多了。

在一条大街的显眼处,他们还看到了灵宝阁的一家分店,店面悬着错金红匾,十分气派。一行人颇为惊讶。这生意做到了幽籍暗地,真是有眼光,有胆魄!

店门口有不少人族修士进进出出,他们也决定去看个究竟,说不定能捡个漏,淘到什么外面难得一见的好宝贝。

这个店铺十分宽敞,一楼主要出售一些凡品灵器、灵符和一些低品阶的丹药,另外设有灵石和魔石的兑换点,龙临关注了一下,价钱比较黑,但考虑到它的垄断性质,也不算稀奇。

二层有中品的灵器、丹药,三层就是高阶高品的灵宝符宝了,修士也基本绝迹。毕竟能进入幽籍暗地的修士都是金丹以上的,谁没有一点保命手段和本命法宝,不至于临阵磨枪到此地来挨宰。这一层还有一处回收破损灵器的柜台,同时也出售维修后尚有利用价值的“报废品”。柜台里面的小二在呼呼大睡,龙临一看,竟然是个金丹大圆满修士,不禁为灵宝阁的财大气粗的“人力资源配置”感到吃惊。

崔如铁对这一处特别感兴趣,把一些破烂拿起来左看右看,细细端详。他发现这些丢在柜台上的破烂都是待维修的灵宝,里面的阵灵图破损面积很大,若非原来的炼器师亲自修复,能起死回生的可能性很小。他也知道仙器宗内那些掌握核心技术的师兄们多么牛逼哄哄,整天都是白眼看鸡虫的倨傲表情;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奚落讪笑,他本人炼器最看重的还是材质,对待阵灵图的刻画也从不因循守旧,总是千方百计地简化。在他看来,所谓天地万物皆可炼化只是理论上可行,事实上,与造化之神奇相比,人力之微浅根本不足挂齿,所以如何甄选最有价值的天材地宝才是炼器的第一基础。

一路走来,也只有龙临这个新“主人”赞同他的看法,并说:“清风无痕是道,水生波纹也是道。若要撷取大道为我所用,本质上还是一个顺字,顺其性,依其形,大而化之。”也反对买椟还珠式的“巧夺天工”。

龙临也看了看那些破损灵器,顺手拿起柜台上的账册翻看,发现最近数月只有一件灵宝收购进来,写着“破画一张”,他不禁好奇心起,叫醒了那个工作懈怠的小二,想看一看实物。

金丹小二睡眼惺忪,满脸厌烦地在柜台下面胡乱翻找了一阵,找出来被扯作两片的那张破画,龙临接过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甄涵逃跑时用的山河宝卷吗?竟然被撕成了两半!

“甄涵被杀了?”这是龙临的第一个念头,“那甄若绫的遗体何在?”

崔如海还震惊不已,把山河宝卷拿在手里细看,是被何种法宝灵宝所破,最后他用有点发抖的声音向龙临说:“似乎不是割破或者劈开,倒像是拉住两头扯破的…”

作为仙器宗的炼器师,崔如海对山河宝卷是有所了解的,据说这是上古法宝,结合了器、符、阵的三大特点,使用者可以瞬间避开和遁出炼虚境的神境空间,可谓玄奥非凡。

龙临向小二咨询这张破画的来历,金丹小二懒洋洋地抠着耳朵说:“客官,这个我真不知道。灵宝阁的规矩您也听说过,来者不问,去者不语。”他瞟了一眼眼前这群…人,除了一身寒酸满脸猥琐的崔如海,一个凡人少年之外,其他没有一个像人族修士,妖修向来最穷,一看就没什么大的油水…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突然他看到下巴下面多了一小捆上品灵石,蓝汪汪水盈盈,无一丝杂质,足有一百块,把他惊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龙临轻轻一抹,把灵石齐齐地码在他面前,淡淡地说:“叫你们掌柜来。”

金丹小二收了灵石,一道青烟似地跑上楼,过了许久,才慌慌张张地下来说:“掌柜的请几位客官上去说话。”

龙临一行在小二的引导下上了七楼。这一层的格局和下面不一样,被分割成很多厢房,每一间外面都有特殊禁制。小二带他们到了一间大厢房门前,掏出一个带花纹的玉环扣在门上的浅槽里,禁制闪了一闪,里面有个冷淡的声音说:“进来吧”,大家眼前一晃,那扇门就打开了,只见一个超大的花厅里,一个男子侧对着门躺在一个白虎皮覆盖的摇椅上喝着一杯酒,并不转脸看他们。

龙宝忍不住骂道,“特么的,好大的架子!”雪沾衣站在他的肩头也起劲地尖叫:“特么的,好大,好大!”

确实是个好大的花厅,从榻几桌椅、屏风帘栊到钟鼎书画,琴棋笔砚、古瓷奇石…一应俱全,倒和凡间的富贵人家的布置一般,只是所有陈设具有灵气流转,绝非凡品,这一个屋子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个灵宝法宝的大库房,连珠帘上的珠子都是取自大瀛海的鲛人泪珠,一颗都闪着蓝白交替的水色,灵韵生动…奢侈得令人发愣,龙宝突然觉得自己在灵犀宗的房子里只有一床一蒲团,真心太寒素了!

那男子缓缓起身,刚一转脸看到领头的龙临,脸色刷一下白了,手里的酒杯也叮当一声滚落在地。只见他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了下去:“奴才邹有聚拜见主人!”

龙临也有些傻眼了,因为他当时全神贯注于打奴印,对那元婴们的印象反而不深,只是进门之时感到此人气息有些熟悉而已。

邹有聚又十分乖巧地给龙宝请了安。龙宝满意地说,“老邹,没想到你这么阔!”

第四十七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邹有聚请他们坐下后,才结结巴巴地解释,原本他也不想趟甄泓的那趟浑水,主要是前一阵子他的这处分店账目被总部查出了“一点瑕疵”,上头很有派人替换他的意思,这让他很惶恐;后来风闻仙望湖禁制被破,甄泓这一队在此处落脚时,又得知他们刚好要往那个方向去,就要求跟了进去探险,希冀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仙宝呈送总部的某个副阁主,能把账目的事摁下来…

龙临问起山河宝卷的事,他回忆,当时是一个蒙面魔修带着这个上门换钱。他虽然很震惊,但按规矩,也没问东西怎么来的;他试过这幅画卷,发现上面甄泓的神识已被抹去,应该是被截杀了,竟然连山河宝卷都一并被毁。

“那个魔修,没有留下其他东西吗,譬如储物戒之类?”龙临问。

“没有,奴才也套问过,不过他说这画卷是他无意捡到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收获。奴才看他不过元婴初期修为,要杀甄泓也没那个能力。”

被打上奴印的人是不会对主人说假话的。

“他会不会压制了修为,或者有别的帮手?”

“这个奴才看不出来。”邹有聚可怜巴巴地说。

龙临陷入沉思。他猜想那个魔修拿不到甄若绫的遗体,被迫逃走后,把消息放给了前来搜寻的甄泓一行人,然后暗中窥伺,发现甄泓拿了甄若绫的遗体遁走后,半路伏击掩杀了甄泓,取走尸身…

龙临想了想,又问,“老邹,那见到的那个人族魔修是男是女?有什么特征?”

“是个女人,易容成男子模样。”邹有聚并不迟疑地答,“她用的易容丹气息很重,并不是品阶很高的那种;声音也古怪造作,不是本来音色,还有走路的步态、身形…都还是个女人的模样。”说着起身到一个柜子里,取出一个琼玉瓶,打开让龙临看,瓶中有一缕缕淡黄色的清香药雾飘出,每一缕雾团在瓶口盘绕成大小不一的如意结状,看上去很玄妙,“这是当年仙药门陈行邈亲手所制的易容丹,一共十粒。服用一粒,可保两年内随心所欲地改换身高、体型、面容甚至性别。”

他见龙临目露惊喜,知道对方是灵犀宗的宗主李雍的弟子,自然是识货的,就一咬牙说,“灵宝阁曾经拍卖过一瓶,也是两三百年前的事了;陈行邈失踪多年,再无所出;这是被奴才分管丹药库房时偷偷藏匿下来的,此番就孝敬给主子了!”

“这怎么好意思。”龙临也不多客气,立即收下了,他感觉这丹药对他还是很有用处的。他随手一抹,给了邹有聚三块火晶石,把对方差点吓昏了过去,一块极品火晶石,最起码相当于一亿上品灵石,而且还是有价无市,旷代难逢的…龙临的大方和豪阔把这个见多识广的灵宝阁的贪腐分子都镇住了,庆幸那个奴印没有白挨!跟着这个主人,想不暴富都难!

离开灵宝阁后,龙临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和崔如铁研究起那两片山河宝卷。他后悔把甄若绫的遗体交给甄泓,事情的发展实在出乎想象。龙宝也破天荒没有出去玩闹,闷闷不乐地陪在一边,显然甄若绫的遗体不知所踪让他感到很郁闷。

“龙宝,联系一下罗胖子,问问他,近圣峰的钟不离去哪了?”龙临忽然说。

罗胖子不多时就回复,钟不离钟峰主很久不见,据说“闭死关”了,他还问龙宝是否已经完成了从宗门领走的任务。

“闭死关…”龙临哼了一声,“罗胖子有没有办法确定她到底在不在宗里?”

“他不敢去的,钟不离是老李跟前第一红人,要是把她搅扰了,她会把罗胖子的一身肥膘撕成一万条。”龙宝说,“怎么,你怀疑钟不离就是那个人族魔修?”

“我很怀疑她,你看,她曾经是个魔修,还能得到李宗主的易容丹,和甄若绫也很亲近…”龙临想了想,问龙宝,“你知不知道圣莲宗的修炼之法,是上古秘法?她们的金丹结在上丹田,而不是和寻常修士一样结在下丹田,这种修炼之法起先进益很慢,但是结丹之后会比其他法门快很多,且不会有心魔错乱的问题。这是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的。”

“这个我原本不知道,前一阵看到甄姑娘的遗体,我就明白了。”龙宝回答。神龙对人族修炼不太感兴趣,但并不是不了解。他又说,“可我觉得未必是钟不离,圣莲宗其他人一样有嫌疑,譬如许无华她们,深得甄姑娘的信任,也一样可以买到品阶不高的易容丹…有没有修炼魔功就不知道了。”

“许无华?不会吧?”崔如铁的斗鸡眼一紧张就斗得更紧凑,“她不是甄若绫的师父吗?这不合情理…”

“依奴才看来,大老爷二老爷的分析都很有道理,世上的事表面上看不合情理的多了去了,实际都是皮裤套棉裤,必定有缘故!…就拿雪山大妖王强娶菊花姐姐的事来说吧,奴才起先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妖王要啥女人没有?非得霸占我们…那个,那个英勇神武的菊花姐姐?后来听二老爷一说道,才知道老家伙暗恋成狂,一万年的心结没打开呢…”

“死不要脸!”毛菊花恼怒地大骂一声,打断他。

“不要脸!…不要脸!…”雪沾衣扇着翅膀跟着吆喝。

崔如铁对这些八卦没多大兴趣,就是颠来倒去地看那两片山河宝卷,却始终没发现它蕴有任何阵灵图,哪怕一点点残留也没有,仿佛就是普通的青绿山水画卷,只是火烧不了,寻常灵器割不开,材质格外坚韧而已。

龙临其实一开始就在怀疑钟不离,尤其联系到云水曦肉身失踪的事。这事除了李雍和钟不离,他和龙宝,他想不出还有第五个人可以办得到。但是他不愿在崔如铁他们面前谈论这个。他猜想,钟不离最初想用云水曦的肉身,但是云水曦的肉身残损程度太严重,没法用,只能另想办法;刚好甄若绫也是水系单灵根,若然不如云水曦的变异冰灵根,但也很理想了…之后就下了毒手。虽然中途被自己搅了局,但最终还是以甄涵被杀、甄若绫遗体被劫告终。

当然,他也不相信钟不离可以把山河宝卷一扯两半。

龙临见崔如铁对山河宝卷研究数日也没有任何进展,就建议干脆炼化了它,看看它的本相是什么。崔如铁表示赞同。龙临就依照旧法,让雪沾衣和自己同时喷火,生出金心紫焰,把山河宝卷慢慢灼烧。崔如铁看着金心紫焰完全惊呆了,这是天地间最纯净的火焰,能销克五行,据说是上古神族用来铸鼎炼器的神火。没想到今日有幸目睹,崔如铁的斗鸡眼兴奋地闪闪发亮。

山河宝卷虽是超越灵宝符宝的仙器,也经不住金心紫焰的无上火力,一盏茶功夫之后,它缓缓地消融变形,最后成为一个长方形、半透明的土黄色物体,中间包裹着粼粼波动的蓝色水状之物;长方形的四周错落着分布着六根绿色小“羽毛”和六条藤萝状物体,崔如铁端详之后说:“这是甲木和乙木。”

龙宝没想到这张漂亮的画卷被炼成毫无用处的板砖,不禁有些失望,拿起来掂了掂,觉得十分沉重,就打算用来砸妖兽的脑壳;龙临却把它收进储物戒说,“不能给你玩,等我把它琢磨透了,让老崔帮你做个大有威力的东西再说。”

突然门外大声喧哗,毛菊花在禁制外大喊“大老爷二老爷快出来,旺财闯祸了!…”

龙临龙宝急忙奔出门外一看,许许多多的琴瑟魔宗的魔人将面如土色的胡旺财团团围住,群情激奋,叫嚷不已。龙临惊问,“怎么,旺财打死人了?”

“不,不是的,大老爷,”毛菊花有点磕巴地说,“是那个,掌柜的女儿流花赛罕爱上了旺财,要和他…那个洞房,旺财不干,就闹起来了!”

“胡旺财闲得蛋疼了要去勾引什么流什么的?”龙宝恼火地大骂起来,男狐狸精也这么不安分。

“流花赛罕,二老爷。”毛菊花小脸发白,一指其中一个正在掩面痛哭的魔女,龙临只看到她的一对百花盛开似的魔角,随着她的剧烈号泣,一朵花掉了下来,立马有个彪悍的老魔女捡了起来,恶狠狠地摔在胡旺财惊骇的小白脸上…

他和龙宝都吓傻了。

第四十八章 相见争如不见

龙临不得不硬起头皮,走上一步说:“各位请听我一言!在下是胡旺财的主人,旺财不懂本地风俗,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流…花姑娘,还请各位见谅!我愿意赔偿这位姑娘的一切精神损失!”说着拿出一大袋蓝魔石,足有五千块。

众魔人一见胡旺财这个渣男的主子如此做派,不禁勃然大怒,指着他唾沫横飞地破口大骂。胡旺财的便宜丈母娘还扑上来,哭嚎着夺过钱袋,劈手扔在地上,愤怒地踩踏起来!

毛菊花悄悄在边上解说,他才明白其实不是胡旺财的事,这个倒霉的家伙因为吃了一个元婴,境界大升,第五条尾巴都开始长了;加上他的日月斧用起来还不够趁手,这几日都在房顶上修炼研习…也不知怎么的引来流花赛罕的观看,旺财也是太虚荣,抖擞精神舞个没完,拗了很多优美的造型,那个流花赛罕看着看着就…爱上他了!

龙宝听得口角抽搐,不知如何是好。爱情这个复杂的东西,和他的脑袋是不兼容的。

流花赛罕的亲爹流花朝鲁居然是个千户,老娘是千户的第六个妻子,在这处地方开了一个客栈,赚些脂粉钱。所以这事一闹开,围观的魔众越来越多,都强烈要求胡旺财像个爷们一样,做一个“负责任的男子”。

胡旺财的碧眼里盛满惊恐,自从跟了龙临,他的境界一日千里,眼界也打开了,雄心茁壮,一心想跟随龙临成为一代妖神,根本没想到要娶一个琴瑟魔宗的魔女,老死于幽籍暗地…看到大老爷二老爷瞠目结舌的样子,他就绝望地痛哭起来。

突然一声霹雳似的大吼震动耳膜:“哪个混蛋竟然看不上我貌美如花的女儿?!…”众魔纷纷退避,分开一条道,只见一个身材高壮的中年魔男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大群魔兵,想必就是流花赛罕的千户老爸流花朝鲁了。

老流花一身凶悍之气,黑色的大魔角上左右各绑着一朵大红花,和女儿流花赛罕的装扮比起来,他这也算是“朴实无华”了。

他的铜铃般的大眼瞪向龙临一行,龙临吃惊地发现对方也是一个化神初期了。

流花朝鲁看到龙宝吃了一惊,问:“你是…龙?”

“你真有眼光,流花大人。”龙宝一抹脸,显出神龙真容,“我是神龙。”

众魔发出一阵惊叹,竟然是高贵无比的神龙啊!…难怪仆从都那么俊美,活活带走了流花赛罕的心!

龙临向流花千户表明了自己嗜肉魔国一级大将军的身份,果然对方陷入沉吟。嗜肉魔国一向专横,在幽籍暗地是很有势力的。见老爹为难,流花赛罕又大声哭叫起来,魔人性喜歌舞,她居然开始边哭边唱,内容好像是“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之类,旁边的琴瑟魔人纷纷流下感动的泪水。

龙宝吓得打了个嗝。

流花千户低头想了想,下了决心,说:“你们,”他指着龙临龙宝一干人等,“跟我进宫,面谒伟大的度瑶姬女王陛下,请女王陛下亲自裁决!”

龙临心里暗暗叫苦。他和龙宝虽然并不担心,但是对方魔数太多,打起来恐怕胡旺财第一个跑不了,只能边走边看了。

度瑶姬的王宫并不大,也没有阿拉罕的那么奢华,不过看上去不像凡间的布置,地面是墨玉般的深黑色,无规则地点缀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白色星状玉石;各处墙面上整墙都是星河图景,有一处影壁上还有一幅超大的北斗七星图,用不同颜色的晶石镶嵌而成,神晖熠熠,仿佛还在微微移动,吸引了龙临和崔如铁的注意。

度瑶姬斜坐在大殿的王座上,肤色皎洁,神情妩媚,是龙临见过的魔人中最美貌的;她和其他魔人不一样,两角呈淡金色,虽然不及阿拉罕的金色纯正明亮,但也明显是自然长成,并非有所涂饰。她穿着海蓝色长袍,襟袖处绣有白色的浪花图案,眼瞳也是金棕色,和毛菊花一样,眉心有一颗六边形的红宝石模样的“饰物”,深嵌入肉,并不外凸,很给她的容貌增色。

龙临发现魔神的长相和近代魔人颇不相同。她看上去兴致勃勃,似乎极为乐意排解这种感情纠纷。

龙临他们站到她的王座台阶下施礼之后,流花朝鲁就开始了对他们——尤其是胡旺财——的声讨。女王微笑着听完,美目流盼地扫视了胡旺财,说:“这小家伙长得好俊俏,连我都动心啦,难怪流花赛罕姑娘那么伤心!”

她看向龙临和龙宝,好像颇为吃惊,有一阵子都没说话。

“那孩子,你是神龙?”她指向龙宝。

龙宝木着脸点了点头。女王又盯着毛菊花看了一阵,眼中流露出困惑和沉思的神色,最后又端详起龙临来。大家都被她看得心里阵阵发毛。

度瑶姬开口问龙临:“怎么,人族少年,你的仆人不愿意娶美丽的流花赛罕为妻吗?”

龙临一路都在编造的说辞,此时不得不忐忑地说了出来:“尊贵的女王陛下,是这样的,我的仆人胡旺财对美丽的流花赛罕姑娘一见倾心…”

女王和流花朝鲁面露笑容,微微点头。

“…经过几天的接触,畅谈理想之后,胡旺财痛心地发现,他和流花赛罕的世界观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爱情虽然总不免盲目冲动,但婚姻是个天长地久的事情,正所谓:相爱易,相处难!”

女王虽然不太理解什么是世界观,但最后一句完全听懂了,她若有所思,示意龙临说下去。

胡旺财暗暗心折,大老爷的新鲜辞藻真是多啊…

龙临又说,“到最后,情侣终成怨偶,真情荡然无存,有什么意义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希望流花赛罕姑娘珍惜青春,那个…努力加餐,以积极的生活态度去享受生命,追求真爱!”

女王面露赞叹之色,“人族少年,你说的很有道理啊…”她眼珠一转又说,“但你怎么知道流花赛罕和你的仆人成亲之后就不会幸福美满呢?”

“有些东西是无法磨合的,”龙临正色答,“首先,胡旺财在成为在下仆人之时,曾经发过精血誓,立志要终生追寻天地大道,泽被众生,舍小爱而成就大爱,成为一代妖神!其次,在下相信,爱情的本义并不在于长相厮守,而在于心灵契合,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是故长相守,不如长相望!”

女王被深深打动了,“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她喃喃自语,金色的眼眸中涌出泪花,不知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白玉般地脸上交替着忧伤,眷恋,畏惧,崇敬的复杂神色。

眼看女王要被这个狡猾的人族少年说服,流花赛罕既失望又气忿,当场又唱起了“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且唱且哭,没完没了,女王居然也不叫停,两边侍立的魔女们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只有胡旺财低头觳觫不已。

尼玛,这个国家除了女王简直没一个正常的,都特么吃错药了似的!龙宝在心里痛骂。

“这样吧,”女王伸着一根春葱似的食指踌躇地敲打着桃腮,最终拿了主意,“你的仆人就在此和流花拉罕定个亲,等他成为一代妖神,再回头迎娶流花拉罕姑娘如何?”

“好!”龙临立即答应。只要能够脱身,定亲就定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胡旺财自然也无可奈何地答允了,还拿出了日月斧的月斧送给了流花赛罕作为定情之物。日月斧一出手,女王度瑶姬和流花朝鲁千户的眼睛都亮了,这可真是好东西啊,足见对方诚意了!

事实上,胡旺财也拿不出别的东西。

第四十九章 黑石囚室

按照琴瑟魔国的习俗折腾了一大通后,度瑶姬女王终于放行了。

临走,胡旺财看到流花赛罕眼泪汪汪,依依不舍,心里也不免愧疚,就说:“娘子放心,待我成为一代妖神,定会回来娶你为妻!”

流花赛罕眼神坚定地说:“夫君,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代妖神,脚踩五色祥云,顶天立地,戴着天下地上最美的珠冠,乐声飘扬,到琴瑟魔国来迎娶我!”

胡旺财被她的描绘深深打动了,多么美好的未来图景!…话说琴瑟魔国的魔女也没有那么可怕嘛,虽然长得实在寒碜点…正想多说两句,流花赛罕深情地歌唱起来:“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没有你我将什么都不是,你就是那天上的金太阳,你给我们照亮了方向,你…”胡旺财顿时魂飞魄散,感觉后脖一紧,已经被龙宝提起,扔在龙背上,呼呼风起,一眨眼逃出了琴瑟魔国王城的城墙之外。

龙宝在空中边飞边骂:“胡旺财,老子警告你,再给老子惹什么流花什么晒汗的破事,就让你八辈子待在那里装叉遭雷劈!”

“再也不会了,二老爷…”胡旺财声音发抖地回答。

飞了一盏茶功夫,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金色火焰的大圈,圈内六色光华闪动,中间有个灰色的身影。这光圈并没有大到铺天盖地之感,但是无论龙宝往哪个方向飞,都会正正地迎向对方…“好奇怪,什么东西?”龙宝喊道。

“果然是一条神龙!”那个灰色的影子说,忽然间大家眼前一亮,那个琴瑟魔国女王度瑶姬蓝衣飘飞,清清楚楚地站在金色光圈之中,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龙宝,然后凝视着龙临:“人族少年,说吧,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龙临诧异她的问题和阿拉罕的如此相似,在龙背上向她拱手回答:“女王陛下,在下龙临,是大楚国盘龙谷谷主洛川养子,养母幽若兰。现为大秦国灵犀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正准备返回宗门。不知陛下何有此问?”

度瑶姬脸色发青,冷笑一声说,“狡猾的少年,你以为我是阿拉罕那个酒糊涂,有那么好糊弄?不说实话,就留下来吧…”话音没落,她信手一抛,扔出了一团黑色的渔网状物,龙临一行就和落叶似的纷纷扬扬地不可自控地飘坠下去,像掉进一个黑色的大飓风风眼之中,一阵狼狈万分的翻滚之后,通通通通地先后摔进一个黑黝黝的暗室之中,一落地,地面就烈焰狂飚,犹如炼狱,大家又惊骇地往上跳起;只有雪沾衣不惧,反而欢喜地长啼一声,把大火全吸入腹中。只听耳边有度瑶姬的骂声:“可恶!这是什么怪鸟,把我的幽冥炼火都吸走了!”

被吸去火焰的地面也是黑黝黝的,只是表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形熔蚀坑,像一块半丈见方的星陨石。龙临发现,这不是什么域境,神境空间,而是结结实实的炼虚化实;只要度瑶姬愿意,这里甚至可以慢慢衍化为一个小世界…炼虚境的境界高度果然不是他们能够想象的。

龙宝刚说了一句“临哥,这是什么鬼地方”,就听见崔如铁和胡旺财闷哼一声,坐在地上。胡旺财现出四尾狐的本相,崔如铁也在苦苦支撑。龙临和龙宝同时感觉四周的压迫感越来越强大,周身骨骼都开始咔咔作响。崔如铁勉强说:“这地方不对,一运灵力抵御,就会被…吸走…”龙临惊诧地发现他的境界从元婴一期掉到了金丹大圆满,然后又成了金丹九期…快得可怖;胡旺财的碧眼变成了血红,开始艰难地喘气,一颗洁白的内丹从口中吐进吐出,就像被无形之手勒住了咽喉。

毛菊花和他修炼功法似乎完全不同,所以并没有那么狼狈,但她还是现出独耳猫的模样,在一边静默敛息。雪沾衣也老老实实地伏在她身边。

“临哥,这是夏台狱的牢房吗?”龙宝对准黑墙用力打了一拳无果后,问。

“到底是神龙,居然知道夏台狱!”度瑶姬的声音颇为惊异。

“前辈,你把我们关在这里,意欲何为?”龙临问,他发现在此地,竟然连储物镯都抹不开,这种空间束缚力量让他内心惊骇不已。虽然度瑶姬还戴着魔神枷,但是很明显,要捻死他们还是分分钟的事。

“我要你回答问题:你是他的什么人?继承者?还是后代?还是…?”度瑶姬的声音有点僵直,或者说,她在竭力掩饰某种恐慌。最奇怪的是,她始终称对方为“他”。

“我不知您所说的他指的是谁。”龙临一边摸索四壁察看墙角一边回答,“您要是不放走我的弟弟和仆从,我就不会回答您的任何问题。我说话算话。”

“哼,想跑?这个囚室本王呆了一万多年,好不容易炼化了它,才让你们尝到滋味,就受不了了?呵呵呵…”得意的笑声传来。

“什么本王本王,还不就是一个下三滥的死囚犯!”龙宝忍无可忍,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坐牢坐坏了脑壳,无缘无故地把我们关在这里,你大爷的…”突然他浑身一阵剧烈的抽痛,小脸煞白地倒了下去,小小的身体趴在地上,幻化为一条头脸稚萌的金黄色幼龙。龙临大惊,把他抱在怀里,裹上自己的狐裘。龙宝有气无力地说:“临哥,我很难受…”就闭上了水汪汪的大眼。

从没见龙宝吃过这么大亏,龙临一阵心痛,怒火大炽。无论度瑶姬在外面如何发问,他一概闭嘴不答。对方居然束手无策,也并不对他进行定点打击。

魔人秉性急躁冲动,任谁也不例外。不知过了多久,龙临感受到那种束缚微微放松,似乎对方也担心勒死了他,或者勒着他无法开口。他感觉到每过一段时间,度瑶姬就会略微松一松这个囚室的空间压力。他小心地敛住全身气息,抱着龙宝和胡旺财、崔如铁挨坐在一起。

果然,渐渐低弱的混合灵力流让度瑶姬有些担心了。她在外面叫骂一阵,又哄骗一阵,然后又开始问那些老问题。龙临一言不发,强烈的空间压制让他神力无法疏散,甚至流转都有困难,渐渐浑身僵硬如铁,头痛欲裂,整个身体如同要炸开一般,再也无法运控,耳边模模糊糊听到度瑶姬的哭泣之声,恍如梦境:“你是不是很难受,看到我折磨你的后人?黑石囚室的滋味你是尝不到了!…我被关押了一万多年,有谁关心过我的死活?我才不管你难受不受!…看他的眉眼,看他的嘴唇,那种骄傲的样子,就和你一模一样!…你骄傲什么,骄傲什么?最后你还不是完蛋了,彻底完蛋了?…哈哈哈…呜呜呜…”又笑又哭。

度瑶姬心神动摇之际,囚室里的压力骤然减轻了,龙宝在龙临怀里微微睁开眼,低声说:“临哥,她是不是疯了?…她们琴瑟魔宗,全…特么的…是疯子…”

龙临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他放下龙宝,一抹眉心,一跃而起,长弓在手,阴阳剑搭上弓弦,深绿色长弓登时放出万丈光华,竟然将四壁映照得犹如不复存在!

“啊,天枢弓!…你到底是谁?”度瑶姬惊疑地大声尖叫起来,显然受到了极大震动。

原来此弓叫“天枢”,这却是贪狼星主的星宫之名。龙临心里也同样巨震。

囚室里的人浑身一松,眼前诸彩混乱扭曲片刻后,发现重新漂浮在云间,只是动弹不得;只见度瑶姬脸色惨白,肩胛前胸放出红色光格,魔神枷正在严厉警告她;龙临凌空而立,正挽神弓如满月,黑白剑对准她:“你敢说出他的名字吗?你连名字都不敢说,你这个懦弱无知的魔女!”龙临淡淡地说,“你这样的女魔神不配拥有爱情!”

“有何不敢,我有何不敢?”度瑶姬不顾魔神枷对她炼魂炙魄的痛楚,厉声叫喊,也不自称“本王”了,显然龙临的话戳到了她真正的痛点,“你不是贪狼星主,你唤不醒弓灵,你是射不死我的!…”

“射不射得死,不该试一下吗?”龙临又向她瞄了一下,“轮到你了,说出他的名字吧,不然你就得继续憋个一万年!”

度瑶姬气息可怖,金色的眼瞳闪烁不定,魔神枷的红光也低弱了下去。

第五十章 我生之初神已殇

龙临暗暗戒备,只要度瑶姬有一丝暴起伤人的痕迹,他就准备一箭射死她。

六色彩光里的度瑶姬呆呆地站着,慢慢流下眼泪。

霞彩渐黯中,这个女魔神像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一样遗世独立,四顾茫然,泪下如流霰,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失意和悲怆,这情景让龙临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发怔;受了内伤的崔如铁、胡旺财他们更是恨不得陪着她放声恸哭一场,只有龙临心意不动,依然冷冷地张着神弓,如天神临凡,杀意滔天。

“破军星主,独孤阖。”她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七个字,魔神枷的红光突然炼狱之火般疯狂地吞噬了她,只听到她大声惨号,从云头上一头栽了下去!

龙临急忙收起神弓和阴阳剑,将大家裹起在灵力罩里,头也不回地遁走。

不知飞了多久,看到地面上黑色的大地裂越来越多,早已出了琴瑟魔国的范围,他才昏头涨脑地落下,找了一块四面有土丘的凹地,把大家放了下来。他从储物镯里拿出数万块上品灵石将胡旺财和崔如铁围住,放出灵力罩罩住这个灵石圈,让他们在里面恢复。龙宝吃了李雍的蕴灵丹,也慢慢好转,只是精神还相当委顿;反倒是毛菊花和雪沾衣没有多大问题,但龙临还是把剩下一半的沙暴鼠王的晶核给毛菊花吃了,给了雪沾衣一块她最爱的火晶石…龙宝有气无力地说:“临哥,省着点用…”

一炷香以后除了胡旺财和崔如铁还在吸纳灵力,其他都恢复了大半,龙宝迫不及待地问:“那个疯婆子是不是烧死了?”

“我看不会,“龙临说,“听王法说,魔神枷只是起到约束和惩戒的作用,并不会杀了他们。”

“定是这个老魔婆暗恋人家那个天神什么盒,人家是个星主,根本看拉不上她!老泼妇就失心疯了!”龙宝气愤地说。他挨的那一下差点打断龙筋,痛得半死不活,一想起来就恼怒万分。

“我倒是希望她活着,以后…等她平静下来,能够告诉我那些神界往事…”龙临慢慢地说,叹了口气。

“不可能啦,这不是平静不平静的事,你看她才说了那个名字,就被烧出翔!你说,她还敢吗?”龙宝说,“再说她的脑病哪能好得了?”

龙临点点头,看到毛菊花神色异常,小脸苍白都厉害,问她:“菊花,你没事吧?”

“我没事…”毛菊花有点发抖地说,“不知为什么我听到独孤阖的名字,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龙临问。

毛菊花茫然地摇了摇头。

“菊花,别去想了。他们都死光了,还想个什么劲?”龙宝说。

“死光了…都死光了…”毛菊花睁着一双雏菊般的金色眼睛,喃喃自语,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龙临伸臂将她和龙宝一起揽在怀里。毛菊花幻化为人形后第一次被龙临这样搂着,苍白的小脸泛出喜悦和害羞的红晕。

上回偷听雪山大妖王的话,得知贪狼星主也已经陨落,这把已经“认主”的神弓是不是真的属于贪狼星主呢?…还有阿拉罕大魔王虽然感觉自己有“神族气息”,但并没有肯定自己是神族,所以说自己是神族后裔这个说法也不一定靠谱;而养母幽若兰说自己的亲娘是龙女,其实也是无法考证…龙临在心里捋着这些零零碎碎的信息,觉得还是毫无头绪。天地茫茫,竟不知自己是谁,从何处来,该往何处去,真是可悲,可叹!…他搂着一龙一猫呆坐半晌,心生无限怅惘。

趁胡旺财和崔如铁修炼的功夫,龙临打算把采自仙望湖畔的仙植大致分类一遍,意外发现那块山河宝卷炼化而成的“砖块”已经在储物镯里生了根,旁边密密麻麻地长满灵花仙草,有一部分甚至抽出了新芽,这令他非常惊喜。之前他一直担心等回到大秦国之后,这些仙植恐怕都要呈现干枯之相,现在看来这个山河宝卷倒是水土属性的好东西,能让这些上古珍稀仙植都长势喜人。

龙宝一恢复精力就开始玩耍。这地方地形地貌十分狰狞险恶,植被很少,到处是吐着毒瘴的大地裂,成群结队密密麻麻的毒蚂蚁肆虐遍野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看上去根本没有开发游乐的余地。但是龙宝证明了只要你有一颗玩耍的心,在哪里都可以玩耍:他带着毛菊花和雪沾衣到处攻击毒蚂蚁,先让毛菊花放出项圈,框住一大堆相对密集的一群,然后让雪沾衣进行火攻,一烧一大片。这些毒蚂蚁都是一二阶的虫妖,如何挡得住雪沾衣纯正猛烈的木精之火,往往几十息就结束战斗,狼藉一地。

烧去躯壳后的毒蚁留下砂砾大小的晶核,亮闪闪的一大片,满地都是。龙宝把它们全收了,拿给龙临看,龙临感觉这些晶核虽然微小,但都有淡淡的土性灵气,可以作为花肥,就通通收进储物镯。

龙宝每次玩耍回来,都有一大袋的“花肥”送给他。两个月下来,毒蚂蚁的数量就锐减了。这些虫妖虽然智识低下,但毕竟也已经成妖,远远感应到龙宝这帮灭蚁狂魔的气息就四下狂逃,纷纷躲进各种罅隙之中,再要大量收集“花肥”就变得比较困难。他们就改变策略,扔一块之前吃剩的冰奚鼠肉,然后远远地躲藏起来,这些蛮荒之地的毒蚂蚁完全无法抵御烤肉的香味,源源不断地向它奔近,触角狂打撒布消息,招朋唤友的,准备海吃一顿…最后又化为一大堆“花肥”。

战果扩大,龙宝他们还活捉了一只蚁后,居然是五阶虫妖了,有一头小牛那么大,浑身紫金之色犹如铜汁浇筑而成,坚逾铠甲,寻常灵器都扎不进去。当然这对龙宝来说,这点防御根本不够看,扔出一个发财圈就把它捆住了。进行一番胡萝卜加大棒的修理和改造之后,这只苦命的蚁后服了,愿意跟随两位爷“打天下”。龙宝根据它铲形的嘴颚很强大、能咯嘣一口咬断妖鼠腿骨的特点,给她取名“易大铲”,送进了龙临的储物镯安置下来。

这些细小的晶核形成了储物镯中的一片沃土。龙临发现这个镯子并不是储物空间和防御阵法这么简单,它似乎可以无限拓展,另成世界。这个发现让他激动不已,对林若绾的感激油然而起,忽然想到,她的一瓣神魂不知托生何处?

芳魂渺渺,令人追念不已。

胡旺财和崔如铁在灵石圈里一呆就是五六个月,把灵石里的纯净的灵力彻底消耗完毕为止。胡旺财的第五条尾巴也长出了一大节;崔如铁不但恢复了境界,还突破到元婴二期。若说他之前跟着龙临还有一点点不情愿,此时已经完全死心塌地:他和胡旺财此次消耗的上品灵石不知道是多少修士一辈子消耗的总数!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感激。

从已经晦暗无光的灵石圈里出来,他就和胡旺财给龙临和龙宝分别认真地磕了一个响头。崔如铁真挚地说:“愿我主成就一代神主,与天地同寿!”

龙临受了感动,眼眶有些湿润了。崔如铁竟然跳过了“仙主”,给了他这样大的愿景:神主!

他扶起崔如铁和胡旺财,感慨道:“我只盼有生之日能找到亲生父母,知道我是谁,从何处来,就心满意足了!…仙主神主什么的,那都太遥远了。”他遥望远方,只见残阳如血,余霞如亿万赤锦横亘西天,“不知何故,近来总是想起地球上的几句琴曲:

我生之初尚无为,

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离乱,

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其余人等也没什么,毛菊花却呜呜地哭起来,似乎深有感触。

第五十一章 刀锋地裂

某日,龙临接到魏大利的讯息,他说他到灵犀宗之后,李宗主觉得他境界“还可以”,又是火金灵根,就让他跟了知著峰峰主窦英峰。他还提到玄黄宗,称玄黄宗的少宗主周碧城被二老爷的猫挠伤了脸之后一直没痊愈,用了李宗主的丹药也不见效,玄黄宗隔三岔五让人上门吵嚷,令人心烦…他敬请两位爷回宗门后妥善处理此事。

“周碧城的狗脸有那么值钱吗?”龙宝恼火地说,心里转着念头,回去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捏死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过了两天魏大利又来了讯息说,玄黄宗向李雍勒索了一笔灵石,派出了一支十二人的小队前往幽籍暗地寻找炼制仙妍丹的主药一斛珠草,领头的是一个化神二期,叫穆天秩。魏大利说因为玄黄宗的宗主周天成早年和杀道魔宗有些交往,他们很可能取道杀道魔国,经过地裂区,有可能和龙临一行遭逢,要留意。

“周天成那个混蛋居然和魔人勾三搭四,真是人族败类!”龙宝谴责道,他忘了龙临还担任着嗜肉魔国名义上的一级威武无敌大将军一职。

见龙临龙宝都没当一回事,崔如铁提醒说,玄黄宗也是万年大宗,它的传承很神秘,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堪;至少几个在闭死关冲击炼虚境的老东西是很厉害的,周天成本人也进入化神境,比李宗主强多了。

“那是,比老李更丢人的宗主也没有了。”龙宝毫不介意地赞同。

“大老爷,二老爷,可得堤防他们和杀道魔宗的魔人一起过来。”胡旺财小心翼翼地说,“杀道魔宗的魔人全是杀人狂魔,朝他啐一口他就能杀你全家,连雪山大妖王都不敢惹他们的…”

“他们敢杀我全家?”龙宝勃然大怒。他脑子里的“全家”就是龙临、毛菊花、胡旺财、崔如铁和雪沾衣,还有刚刚被收服和打上奴印的易大铲。

蚁后易大铲表现很好,并没有因为成为光杆司令而情绪低落,没日没夜地在里面忙忙碌碌,东颠西走亲力亲为,筑起了一个金黄色半透明的蚁巢,做好了建设新世界的准备。山河宝卷初步形成了一片有山有湖的地貌,湖边仙草如茵、繁花似锦,犹如仙望湖的复制版;唯一不同的是,山河宝卷里的甲木和乙木繁衍成了许多不知名的老树古藤,其中最为怪异的一种树的树身像一头巨大的直立的青铜牛,青色的大叶片脉络特异,薄软轻美如绮罗裁剪而成;枝茎泛紫,开着黑色的花朵,果实却是土黄色,类葫芦形的果实的果面上有模糊的婴儿盘坐模样的纹理,有点类似人族修士的元婴…龙临让崔如铁的神识进入探看了一次,崔如铁非常震动,他说:“此乃神树建木。上古时代,建木是沟通神界和仙界的天梯之树。神魔大战后不复可寻,凡界都认为此数已经毁于兵燹,没想到居然可以在大老爷这里见识到!”他兴奋得斗鸡眼闪闪发亮。

“那现在还有别的用处吗?”龙临问。传说仙界和神界的正常通路已经彻底壅闭,要指望这棵树重新疏导和勾连只怕是妄想。

“当然有,此树的神奇之处不少,据奴才所知,它有隐匿一切光影和声音的属性;人在树下走动,不见身影;在树下交谈,旁人不闻其声…用它的果实炼制而成的隐身丹尤其神异,大乘境的仙人都觉察不到!它的树皮可用于炼制特殊隐匿阵法…总之妙用无穷,奴才所知也不多。”

“啊,大乘境…”龙临惊叹了一声。

“发财了,发财了啊!”龙宝高兴死了,连翻了几十个花式筋斗,连连吆喝,“大铲,大铲,每天给那些神树松松土,不许乱啃!”

其他的树木,崔如铁也只勉强猜测是无患木、不尽木、扶桑木和枫木。他有点尴尬地说,恐怕要请教陈行邈那样顶级的炼丹师才能确认一二。

说到不尽木,龙临曾在古书上有了解,据说此树长于昆仑炎天之地,得狂风不猛,遭暴雨不灭,燃之无尽,仙人曾以之炼制仙器…他想了想,用阴阳剑削下一小根嫩枝扔给了雪沾衣,没想到雪沾衣惊喜地振翅尖叫,发出一连串古怪鸟语,如获至宝地把它衔在嘴里。嫩枝立即袅袅生烟,冒着一小簇火苗,但是怎么也烧不尽…”难怪叫‘不尽(烬)’木”,龙临说。

大家都觉得雪沾衣整天叼着那根冒烟小木棍的样子很吊,“有点像凡间的小流氓”龙宝说,但也慢慢见惯不怪,毕竟雪沾衣是木之精,爱放火就是她的天性,就像毛菊花没事爱拿耗子一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到地裂区之后,龙临每天都在惊叹这些纵横交错的大地裂,就像一张伤痕遍布的巨人的脸,困苦而狰狞,凝固着一种最激烈的挣扎瞬间…他想起自己的身体,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荒原,也是这样遍布撕裂般的沟壑和峡谷,记录着每一寸入骨入髓、锥心碎魂的大痛。

有一条特殊的地裂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条地裂是笔直的一条,漆黑深长,站在裂口边上往下一望,断崖层层如切如磨,森森然不见底;悲风回旋,杀意凛冽。龙临一行的识海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个画面:一把黑色的大刀,带着灭灵圄,绝偓佺的无边杀气,一刀劈向地面!…这一刀,蕴含的天地法则毁星裂地,万年之后,余威犹自不散,让靠近者神识散乱如游丝,不由自主想屈膝,想俯首,想认命…委实令人心胆俱裂!

“这一刀,好厉害啊!…”龙宝第一个惊呼。毛菊花默然不语,胡旺财和崔如铁则根本不管靠近,倒是雪沾衣叼着那根冒着烟火的不尽木树枝,离得远远的,淡定而立,并无多大感受…龙宝忍不住警告她:“沾衣啊,哪天你要是到了大老爷的小仙境里也到处放火造成巨额财产损失的话,老子可要宰了你,做成风干腊鸟,给菊花和旺财吃!”

雪沾衣吓得大叫一声,“香烟”落地。

龙临想,这到刀痕般的地裂恐怕是魔神大战的遗迹了。

突然间,他感受到背后的摇光刀微微发热,有些异常;他慢慢抽出这把沉重之极、黯淡无华的断头大刀,双手紧握刀柄,闭上眼睛,感受耳边错乱无序的风声。

慢慢地,所有的声音都在隐没,在下沉,在空间的无边荒野里褪色;时光也化为一片一片透明的羽毛在天地间轻轻飞旋,不往前,不退后,动静合一…这就是刀意的乾坤!

退出很远的龙宝、毛菊花、胡旺财、崔如铁他们看着他持刀的背影,面临万丈地裂傲然独立,骤然跃起半空,摇光刀带起使人目盲神失的八色光弧,从天而地往下一刀劈出!…一声裂帛般虚空划开的声音把他们吓得连连倒退,踉跄不已,眼前的空间被无形巨手扯动一般,闪出道道纹痕,又转瞬不见。

“好刀啊!…”一声叫好,只见十多人身着黄色长衫,腰间束着玄色腰带,气宇不凡地走来,有几个人手中还拿着飞行梭,显然因此地不宜飞行,他们刚刚降落不久。领头的是个高瘦的中年人,长眉入鬓,凤眼高鼻,长得颇为气派,显得不怒自威。旁边还有两个身高体壮的魔人,神情狠戾,虽然两手空空不带兵刃,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的每一根寒毛都会杀人,随时准备跳起来,将你撕成碎片。

“哼,这么巧,玄黄宗的来了…”龙宝嘀咕了一句。和毒蚂蚁战斗了这么久,他不介意找几个看不顺眼的人族修士,狠狠打上一架。

第五十二章 血天之心

高瘦中年男子向龙临一拱手:“玄黄穆天秩。请问这位少年英雄可是灵犀宗的龙临龙师弟?”

见他如此客气,龙临也收起摇光刀微笑回礼:“前辈有礼。在下就是龙临。”

穆天秩身旁的人都流露出讶色。

他把龙临细细打量了一番,却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境界,这让他极为震动;虽然被龙临打了奴印、逃回宗门的蒙若垒也说过龙临是一个“凡人”少年,看不出修为,当时他和其他长老只以为是蒙若垒本人只是元婴中期、又惊吓过度所致。蒙若垒看不出来,不等于他穆天秩看不出来…然而终于照面之后,他…信了。

蒙若垒挨的这个歹毒新颖的奴印难倒了穆天秩在内的所有宗门长老,几次试着拔除它,非但毫无效果,反而把蒙若垒折腾得死去活来,境界暴跌两层,也就不敢再作尝试了…蒙若垒是穆天秩的亲传弟子,也是玄黄宗的刑律堂堂主,在宗门里可谓位高权重,却被一个“凡人”少年打上了奴印,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穆天秩一恼怒,也想在领取宗门第一任务(以寻找一斛珠为名)之余,看看这个凡人是何等不凡。

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目睹那惊天绝地的一刀,他肯定会确认龙临是个凡人。而这个凡人身边那个笑嘻嘻、粉兜兜、手里耍着四个银圈、颈项上绕着几圈梅枝状长索、肩上站着一只叼着冒烟木棍的独腿怪鸟的孩子就是李雍的那个宝贝坐骑,龙角马妖龙宝了。他没在意崔如铁和胡旺财,但是毛菊花的冰冷气息令他有些不安,感觉并非寻常兽妖。

出乎龙临意料,穆天秩并没有追究蒙若垒的奴印,也没有翻周碧城的旧账,却问起血池魔国被屠戮灭国的事来,“魔国国主血天可是龙师弟所杀?”

“是我临哥杀的,怎么样?”龙宝挑衅地用他小小白白的拇指一抹小鼻子,“别说他一个化神,就是琴瑟魔宗的度瑶姬那个疯婆子,炼虚境,也差点被临哥一箭射死!…”

“为何?”

“这个…”龙宝组织了一下句子,才说,“血天那个老魔头不讲卫生,不洗澡,身上太臭,熏到了临哥!那个女流氓呢,更加丧心病狂,竟然想让我们旺财给那个丑八怪魔女当上门女婿,我们不爽她!旺财这么美貌,一朵鲜花不能插在牛粪上!”

胡旺财得意地笑了。

两个魔人脸上变色。度瑶姬和阿拉罕一样都是上古魔神,在他们看来是绝对不能惹的神话式的存在。这个凡人少年居然因为“太臭”和“不爽”就去杀了这个,又去杀那个!…就算他们是睚眦必报、动不动杀人家全家的杀道魔宗,也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穆天秩却不以为忤地笑了笑:“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都老了,以后的龙渊大陆,终究还是龙师弟这样天才少年的争霸之地!”心里却冷哼了一声,什么太臭,不洗澡,胡说八道,他才不会相信谁会没有任何目的就会去攻打血池魔国王城这么可怕的地方…

龙临微笑逊谢。方才的那一刀,几乎抽走了他的六七成力量,在没有恢复之前,他可不希望动起手来。

穆天秩斟词酌句地说:“那位小友不要误会,我们玄黄宗与血池魔国非友非敌,只是因为少宗主的脸伤一直无法治愈,肉烂见骨,痛苦难耐,李雍李宗主为此遍览古籍,据云一斛珠为主药的仙妍丹可使肌肤复生色泽如仙,只是需要血池魔主的心头之血为药引…唉,真是好生为难…”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龙临和龙宝,“龙师弟既然有灭杀魔主血岸之能,不知这点忙能帮不能帮?”一口一个师弟,恳切得很。

毛菊花冷哼了一声,置之不理;龙宝鼓着雪白的腮帮,也毫不介意:周碧城公然在灵犀宗的宗门里试图把他和龙临劫走,分明恶棍一条,让他的脸烂穿了又有什么不好?

龙临则心里一跳,“心头之血?”他确实收藏了血天的心脏,虽然不知有何用处,但总感觉这颗心脏如晶石一般坚硬明亮,透着极大的古怪,在没搞清楚之前,决不可轻易示人。

他还没开口,龙宝就大眼一骨碌,说:“不是我们不想帮忙,而是事先也不知道血天的臭血还能治病…早知道这么有用,杀他的时候就该拿一个大木桶接着,现在该怎么办呢?”

胡旺财和毛菊花一起笑了。

“要不,你们自己去血池魔国看看去?…”龙宝认真地建议。

龙临对穆天秩歉意地一拱手,“不好意思,我真没有那个什么心头之血。”

穆天秩眼神闪动,踌躇了一下,就带这十几个人告辞而去,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没想到这样就过去了,龙宝很失望。他并不知道龙临拥有血天的心脏。他也不清楚,穆天秩之所以会离开,是因为他用精神力横扫过他们,但除了崔如铁冷汗狂涌,识海剧痛之外,龙临龙宝并无异常之感,毛菊花和胡旺财也只是稍感气息不畅。较之度瑶姬的黑石囚室的可怕的神力压榨,穆天秩的精神攻击就显得分量不足了。虽然他有过把龙临拿下搜一搜储物镯的想法,但毫无把握之下,也只能暂时弃念。

龙临心念一动,放出蚁后易大铲,吩咐她“跟上刚才那群人,看看他们往哪里去,听他们在说些什么。”易大铲一声答应,在地上一滚,化为一只普普通通的毒蚂蚁,飞奔而去。

不多时易大铲就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向龙临报告说,他们并没有走得很远,而是在商议如何将龙临和其他人分开,合力将他单独擒下,杀他搜魂夺宝…穆天秩似乎进幽籍暗地就做足了功课,确信血天的心脏十有八九在龙临手中。

龙临冷笑道:“人无杀虎意,虎有害人心!”

地裂之地环境恶劣,各种毒瘴恶雾升腾纠结于空中,各种怪异凌厉的气旋风眼防不胜防,若要破空风行极容易重度中毒或受伤,所以反而不如行走更安全。考虑到对方迟早会杀个回马枪,龙临觉得不如来个攻其不备。

龙宝当然求之不得。

龙临摘下五颗建木果,每人一个分吃了;过了几十息之后,他试了一下,果然神识已经察觉不到站在身后的胡旺财他们,不禁喜道:“好东西!”

在接近穆天秩小队后,龙临让毛菊花放出黑项圈,大家都立在项圈之上,升到高空,将那十几个人罩在下面。

穆天秩他们立即感受到“天色”的怪异,纷纷抬头放出神识探望,只见纷缕不绝的灰瘴黑雾之间,一个巨大的玄色绞丝状铁圈不知何时飞临他们头顶,但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独腿鸟叼着一支冒烟的小树枝,悠悠然站立,鸟眼向下斜睨,仿佛在嘲讽他们。

“这是什么?”

“这个黑圈子好像见过!…这只怪鸟不是刚才站在灵犀宗那个小兔崽子的肩上的吗?怎么会飞到那上面去了?”

“这恐怕是仙器!”有个擅长炼器的玄黄宗弟子喊道,“你们看那些银色符纹,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万条!”

“上去看看!”一个性急的元婴弟子挥出一对仙器宗为他量身打造的上品灵器,混元金锤,不由分说往上飞起,对着不断飞旋的大铁圈就是一锤!这一锤子下去,任它上面有什么幺蛾子,也非得震下来不可!他想。

只见一声尖锐的炸响,玄色铁圈表面骤然涌起无数飞旋的充满阴冥气息的惨白符文,那是亿万白骨的汇聚而成狞笑的绞索,弹出无数黑白两色的死亡触须,无声无息地飘飞着,死死缠住这个莽撞的修士!…

只见他的身体在空中瞬间被抽干和分解,像一个破碎的稻草人,零零乱乱飘飘忽忽地落下来,连元婴都碎了一地,死得不能再死。

第五十三章 晶心钥匙

大黑圈上银光狂闪,四个白日般耀眼的光圈几乎同时随着那个使锤修士的尸块飞掠而下,两个光圈捆住了两个杀道魔宗的魔人,勒在前胸心脏部位,另一个捆住了一个玄黄宗的弟子,却是十分刁钻又准确地勒在气海上,痛得他杀猪般惨号起来;还有一个被一个手执金色大杵的元婴大圆满修士挥起大杵磕飞…这个银圈一击不中之后,一个飘散又冲向其他修士,忽大忽小,忽实忽虚,搅得那十来个人鼻青脸肿东闪西避,狼狈不堪。

穆天秩一声冷笑,突然两只大手变成土黄色,向那个发财圈凌空一抓,圈子像喝醉酒似的在半空摇摇晃晃,试图挣扎,但见一只土色手掌夹带满天沙尘,蓬的一声,将发财圈扣在地上,随后那巨掌缩小,将发财圈挑起,套入无名指。发财圈激烈地忽大忽小,试图将他的手指勒成两截,但那根泥巴捏成般的大手指却在穆天秩的法诀中变得漆黑如墨,坚硬之极,将发财圈牢牢地反扣,动弹不得;龙宝大急,他的发财圈变成这个老东西的戒指,那怎么行?…

易大铲发挥了她在地裂之地的统治作用,号令亿万只毒蚂蚁如大海潮水般四面包抄而来。虽然修士们都有护甲和灵力罩,但是这些毒蚂蚁无穷无尽,无孔不入,躺在地上被发财圈捆住的两个魔人和一个修士就遭了大殃,尤其是后者,元婴都快被勒成两段了,根本无力抵御,密密麻麻的毒蚂蚁疯狂地覆盖了他,钻入七窍之中啃啮吸食,魔人和修士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瘪发蓝,令人毛骨悚然…穆天秩一捏法诀,吐出一大股玄色大水,将三个身体表面的毒蚂蚁淹没,数百万计的蚁尸成片成片地漂浮上来,一眨眼就被消溶无迹,三个苦苦挣扎的家伙也渐渐平静下来。龙临在上面俯瞰,不得不承认穆天秩的本命真水比甄涵的强大太多了。此真水含有金属气息,刚柔合相,一经淹没,即遭杀戮。

龙宝挥动疏影汇,胡旺财发出阴阳斧中的阳斧,崔如铁的柳下锤和餐霞钳也频频出击,和那十几个人修士斗成一团。一个用长鞭的修士飞到空中试图将他们扫落,却被飞转的黑项圈猝不及防地割作两段,元婴遁出时,突然被一把黑色“火钳”一把钳住,尖叫几声就不见了…敌暗我明的仗真是没法打。

雪沾衣对穆天秩的真水很感兴趣,好胜心大起,口中“奇——”的一声长啼,向地上那三个刚刚逃过一劫的魔人和修士喷了一口翠绿色火焰,这火焰一挨到黑色真水,突然往后突突突地波动起来,生出许多竹节般的波痕,显然这水还是暗含克制木精之火的成分;被困修士是周天成弟子慕容赤垣,不尽力施救的话回去可不好交待,穆天秩正想再吐一口真水将火扑灭,没想到又一道霸道绝伦的朱雀之火从天上疾如闪电地冲杀下来,犹如将虚空划出一道触目惊心大血痕,和雪沾衣的木精之火汇合后,只见那绿色的“竹节”如有神助,迅速生出条条翠焰枝蔓将那三个身体缠裹成三座艳绿的小藤山,一个个鲜红的花骨朵迎风打开,穆天秩的本命真水被灼烧得翻卷变形,竟然不受控制地在三个身躯上方旋转成一个黑色锥型筒,化成钟声隐隐的青烟和修士身体上狂喷的黑烟混在一起,烧得一干二净。

三个银圈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向空中的黑铁圈冲飞而去,被龙宝收回。

雪沾衣振翅大叫“去死,去死,嘻嘻嘻“,得意万分;天上的大黑圈也跟着嗡嗡震动,似乎极其兴奋…若是有人遥遥观战,就会看到十几个修士正在和一只站在一个大黑圈上的独腿鸟疯狂厮杀,真有说不出的诡异离奇。

一个用长鞭的修士飞到空中试图将他们扫落,却被飞转的黑项圈猝不及防地割作两段,元婴遁出时,突然被一把黑色“火钳”一把钳住,尖叫几声就不见了…敌暗我明的仗真是没法打,这才多久,己方已经损了四个!…穆天秩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他的本命真水最早得自在神遗之地历险的机缘,得到了一片黑色的带铭文的“铁钟”残片,经过上千年的炼化,终于和他的本命真水融合,并且感悟了残片上的那一段大道法则,可以说是他进入化神境的最大依仗…这一口真水的损耗让他心痛不已,一张中年英气的脸骤然苍老了许多。

穆天秩捺住有一丝慌乱的心神,指挥剩下的连他在内的十个修士祭旗玄黄宗的护宗大法,这是一种微缩板的护宗阵法,但是浑厚凝实,顿时展现一个宏阔的神境空间,龙临诸人感觉忽然进入了一片亘古蛮荒之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到处苍苍茫茫混沌未分,举头不见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耳边听到一声又一声丧钟传来,低沉阴郁的频率如同冥神交织重叠的喃喃咒语,轰隆隆地震动和牵扯识海,震荡得崔如铁和胡旺财都头晕恶心,几乎无法站立,竟至于呕吐不止…毛菊花也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恨不得大声尖叫,驱走识海中不停鼓荡的阴森苍凉的钟声。

“特么的,我们是不是被活埋了?”龙宝也有点紧张,几次试图用阴阳剑劈开一个口子,却发现这个空间能够瞬间玄黄颠倒,虚实错乱,很难被扯破。毛菊花在龙宝的指挥下不断放大黑铁项圈,却始终无法撑破或者割裂这个空间。玄黄宗的护宗阵法果然不凡。

龙临略一思索,将毛菊花胡旺财他们统统纳入了储物镯小世界之中,并说服十分不情愿的龙宝也进去一起“休整”。他感觉这只是一个困阵,而非杀阵。穆天秩肯定是想慢慢困死他,然后按计划对他搜魂和搜身。寻常人族修士在这个毫无灵力一片死气的地方肯定撑不了多久,至少也会境界大跌,但是对龙临这样不需要也不能够汲取灵力修炼的人却是无关痛痒,他干脆寻了一个地方,盘腿坐下来,修习起那本西夏文字的经络运行图来。

龙宝第一次进入他的小世界,也是十分新奇,到处玩耍。他跟着崔如铁研究了那些古木之后,发现其中的血枫木有很神奇很强大的困锁功能,据崔如铁的记忆,血枫木神树在上古时期,曾被用来制作枷锁,成功地锁住过一代凶魔神——蚩尤;崔如铁估计,阿拉罕和度瑶姬身上的魔神枷也多多少少有血枫木的成分。这个发现让大家颇为兴奋,群策群力,三个臭木匠抵过一个诸葛亮,居然制作了一个由九块血枫木拼成的“锁神枷”,平时如同一条大小形状不甚规则的红色手串,一抛出去,就能把敌方从头到脚扣在一起,就像一个圆头方印,比魔神枷的约束范围更大…龙宝十分高兴,在胡旺财身上试用了之后,感觉完美至极,恨不得立即破开这个黄蒙蒙黑糊糊的闹鬼大阵,把穆天秩枷成一个人肉馅儿的大粽子。

过了数月,穆天秩再也忍耐不住,一缕神念进入困阵中,在龙临前方的一片飞沙中慢慢凝成一张巨大的土黄色人脸,和穆天秩本人极为相似,“龙师弟,打算终老此地吗?”

“此地甚好。”龙临席地盘腿而坐,笑答,“常驻无妨。”

“道心坚定,佩服佩服。”穆天秩的土脸干笑数声,“其实何必如此?只要龙师弟交出血岸的魔心,玄黄宗绝对既往不咎,我穆天秩可以发下心血誓,若违此诺,必遭天劫粉碎魂台而死!”

“血岸的魔心对于玄黄宗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前辈能否坦诚相告,满足一下晚辈的好奇心呢?所谓的心头之血做药引这种鬼话,我可不想听到第二遍。”说着,他吐出一朵金心紫焰,让它在面前悬浮;虽然沙尘狂野,这朵焰苗却静静地凝聚不动,好不神异!…多番使用之后,龙临终于掌握了对金心紫焰的收储和吞吐之法。

穆天秩不明其故,那张沙土脸尚未开口,就见到龙临手中多了一样他朝思暮想的东西:一颗晶莹剔透的血天之心!

这颗心脏举在金心紫焰之上。这火焰的威猛无伦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一惊吓让他那张凝固的大脸都在刷刷地地掉落沙土,唯恐龙临一个翻脸,就一松手掌把血晶心脏烧化了!

“十,九,八,七,六,五…”龙临开始倒计时。这种报数法在龙渊大陆真是闻所未闻。

穆天秩的黄土脸终于彻底黄了,他大声叫道:“龙师弟且慢!寻找血魔晶心确实是玄黄宗第一宗门任务,我非宗主,所知有限…”看到心脏离金心紫焰又近了一寸,他吓疯了,“只知道这个是上古魔神留下来的一把钥匙!”

“钥匙!”龙临真是大吃一惊,“什么库房的钥匙这等奇特?”他想,嘴里却说道,“不可能!你当我是智障啊…什么钥匙能长成心脏?”

“师弟,听我说,我确实不清楚详情,只知道它是魔神族的宝库——椒图宫的四把钥匙之一!”

第五十四章 紫色绝尘莲子

龙临小世界里的建木果到底是远没有成熟,又未经炼制,所以隐匿之效维持不了太久,慢慢显出他席地而坐的身影。

穆天秩没有见识过这类神果,看到对方在一层又一层金紫色的光晕里身形从模糊到清晰,以为龙临有意为之,颇为震动。他不太情愿地解释了椒图宫四把钥匙的来由:据说上古神魔大战后期,魔神族败局已定,不得不做出撤离的打算。为防止椒图宫的宝藏被神族获得,也为了让历代魔神的传承能够续延不绝,四个魔神大能联手重新安置了椒图宫,并打造了特殊的禁制钥匙。不料战争的惨烈还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想,椒图宫所在的位面被打破,四个魔神大能三死一伤,伤者不知所踪,四把钥匙几经转辗,下落不明他们玄黄宗的开宗老祖玉昆仑十分幸运地获得其中一把,代代视为顶级秘密,原本只有宗主才能够知道,但是穆天秩的师父是上任宗主汪奇鲸,对穆天秩颇为爱重,曾将这个秘密泄露给他…

“传承?”龙临大受触动,除了传承之外,椒图宫里一定存有那个时代的神界和魔神界的所有历史记录,也许打开这个宫门,他的身世也就浮出水面了…“那你打算怎么样?上前硬抢吗?”他的握着心脏的手始终悬在金心紫焰之上。

“不,我们可以合作!我可以拿到玄黄宗的钥匙,你可以拿着这一把,合力找到另外两把,打开椒图宫后,对半分!”穆天秩激动地喊。

“我怎么相信你啊?万一你又这样给我一下子怎么办?或者你根本拿不到玄黄宗的钥匙呢?”

精血誓!”见他沉吟意动,穆天秩一咬牙道,“宗里的钥匙我自有办法。”

“椒图宫到底在哪里?”

“四把钥匙拼齐了才知道,会有一副藏宝图…具体的,我实在不知!够诚意了吧?”

“还不够!”

“那好,稍等。”那张大黄脸尘沙蒙蒙,簌簌后退,一转眼消失了。

一盏茶功夫,龙临身形一晃,就又站在了地裂之地。

眼前横七竖八的一地死尸,都被震碎了元婴。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龙临注意到,这些修士的储物戒都不见了。

穆天秩的狠毒果决把龙临吓了一跳,不过他还是和对方交换了精血誓的玉柬,放入储物镯里。穆天秩注意到了,眼中的贪婪之色一闪而过,笑着恭维了一句:“灵犀宗果然财大气粗,龙师弟这个储物镯真是不一般,漂亮至极!”

龙临付之一笑,低头一看,却吃惊地发现这个原本翡翠色的镯子颜色变淡了,而且出现了山水湖泊云彩草木的淡淡画影,每一笔都显得精妙无比,细致异常,像一幅微缩的山水卷轴。

“前辈如何知道血天之心是另一枚钥匙?”龙临问他。

“这个,”穆天秩支吾着说,“血池魔国有钥匙,是我宗很多年前就掌握的情况,苦于不知钥匙究竟在何处,拿不到手罢了。当时血池突然攻打嗜肉魔国,我就猜想是为了另一枚钥匙。血池灭国后,嗜肉魔国悬赏一百万蓝磨石抓捕那个带着血池魔国的血玉魔匣逃跑的人族魔修,也是为了钥匙…不过,我玄黄宗最清楚,椒图宫的钥匙绝不会在魔主出战时还放在魔匣之中。我徒儿蒙若垒曾买通嗜肉魔国的一位偏将,得知血天的尸身被他们带回了嗜肉魔国王宫,发现少了一颗心脏,嗜肉就开始通缉人族魔修…”

龙临不知道他隐匿了多少内情,但想如果嗜肉魔国也有一枚钥匙,单靠穆天秩是拿不到手的,反而凭他的特殊身份会有机会。“那你们玄黄宗的那一枚钥匙是什么情况?难道也长在宗主身上什么部位?”

穆天秩苦笑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从未见过。”

玄黄宗的行事风格歹毒非常,龙临倒不介意穆天秩这个叛贼回去把整个宗门颠覆了。他点点头说,“好吧,我信你。但是我有要务必须返回宗门,等你拿到钥匙再联系!”

穆天秩答应了,给了龙临一枚黄黑两色的玉碟作联系用。临别之前,他很热心地为龙临建议了返程路线,可以避开杀道魔宗;毕竟都结为同盟拴在一起了,他可不希望龙临“中道崩殂”,死于非命。他表示要去嗜肉魔国暗中探查,龙临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嘱咐什么,反正钥匙不在对方身上,犯不着为这个歹徒的人身安全操心。两人心照不宣地分了手。

龙宝他们从小世界出来的时候,大家脸上都蹭着泥,龙宝更是兴高采烈的,给龙临看他的新“手串”,见他粉白的小手腕上戴着那么一串形状各异的鲜红欲滴、莹润可爱的木质“雕饰”,龙临也觉得新奇有趣。他和崔如铁都认为那张山河宝卷绝不会只是一张高阶遁符这么简单,恐怕也是神物,只是遗落凡间多少年未经真正利用而已。

他简述了穆天秩和他的约定,用神识仔细探查了那块玉碟,感觉没有什么遗留的暗记才收进储物镯里。龙宝对探宝永远热情高涨,认为这事没什么不好,万一对方想出什么幺蛾子,他就用锁神枷把那老东西锁成大肉丸子!龙临欣慰地说:“二老爷进步太大了,总算没再给取名叫‘发财’了!”

不料毛菊花低声说,“但是二老爷说,这个锁神枷的全名叫‘九天血枫无敌锁神发财枷’…”

“好吧,当我没说…”

至于返程路线,龙临并没有轻率地采用穆天秩的路线,而是在识海里仔细查阅了那份地图,发现那条路线理论上可以避开杀道魔宗,但是实际上是在杀道魔国和巫影魔国的一条山谷,那一带是禁飞区,一旦中伏,不好脱身,往哪边逃都是险地;但如果按照老路,穿过嗜肉魔国和歌魔宗国返回,却是龙宝和毛菊花最不愿意的,而且要经过一片复杂可怖的沼泽地区…一时拿不定主意。

正踌躇间,见崔如铁靠前欲言又止,问他:“怎么了老崔?”

“大老爷,有个情况。”崔如铁小心翼翼地说,“二老爷带领我们在大老爷的小世界里清理那些灵石的时候,发现有一批湖边的火炎晶堆放久了,周围形成了一块纯阳之地,寸草不生…”

“有什么问题?”

“我们发现那地方有一个人体的影子,微微地凹陷下去,像是有人曾经在那里停放过尸体…看上去是个女子的身形。二老爷和我都疑心是甄涵曾把甄姑娘的遗体放进山河宝卷,甄姑娘是水性单灵根的纯阴之体,是故在纯阳之地留下了痕迹…”

这么古怪!龙临大为吃惊,“难道那个人族魔修扯破了山河宝卷,还是把甄若绫掳走了?”

“奴才不知道。”崔如铁老老实实地表示,“还有一件小事,就是,奴才随二老爷在神望…那个发财湖里游水察看的时候…”

“神望湖就神望湖,不要再加发财两个字!”龙临显然对这两个字深恶痛绝,第一次声色俱厉地表明态度。

龙宝撅起了红红的小嘴,胡旺财和毛菊花都窃笑不已。

“好的,大老爷,”崔如铁接着说,“在神望湖潜水的时候,发现湖底有一颗,不,是很大一个,”他比划了一下,几乎是两臂合抱的大小,“莲子,紫色的!听二老爷说,紫色莲子只有神界的绝尘莲才长得出来,不知这颗莲子是什么来历。”

“哦?”龙临眼睛一亮,对山河宝卷的来历又多了几分猜想,“你确定是莲子,而不是别的什么物事吗?”

“确定,确定。”崔如铁答,“那就是一个莲子的模样,气息很圣洁,很…古怪。二老爷试过,阴阳剑都割不进,其他灵器根本无法靠近,否则会折断。”说着,他把龙临给毛菊花玩的犀照剑拿了出来,果然断成了好几截。

第五十五章 甘小臻

正议论着,不远处上空有混乱的打斗之声传来,龙临大吃了一惊,这地方连他和穆天秩都选择步行,却有大能在上空飞行战斗!放出神识一感受,却又哭笑不得地发现,其实是一个金丹真人和魔人的交手。果然二十来息功夫,一个浑身浴血的女修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狂掠而来,脚踩着一个浪花状的飞行器,几个杀道魔宗的魔人紧追不舍,两手空空并无兵刃,一个领头的魔人一臂暴涨,抓住了女修后背的袍服,布帛发出一闪而过的蓝光,显然也是灵器,但却被魔人一抓而碎,露出后背的肌肤。尾随的魔人哈哈大笑,眼中都露出残忍的勃勃兴致…“咦,那不是大瀛海的甘小臻吗?”毛菊花眼尖,认出了那个满脸污血狼狈万分的女子。

龙宝虽然和甘小臻的队友们打了一架,还捆绑了她的同门云飞凤,但对这个讷言温和的女子的印象还不恶,就一挥疏影汇,将后面几个魔人隔开,那几个正兴奋追杀的魔人突然发现自己到了雪山大妖王的地界:殇雪山脉,到处是彻骨彻髓冰雨,无边无际万古不化的冰原和一道又一道巨大的由冰凌布列悬挂而成的银色“屏风”,寒光凛冽不可逼视…正迷惘间,只见前方一个雪丘旁,居然开着一树胭脂色的朱砂梅,弥散着令人心迷神醉而倍感凄凉的清芬。虽然只有简静欹疏的一树,却胜却万种尘境奢华,仿佛这广袤无边的雪国冰界,都仅仅是为了它而存在,而设立…几个魔人虽然粗鄙野蛮,也看得木木呆呆,浑然忘我。

突然,有个魔人感觉眉心一烫,信手抹了一把,竟然是一朵血一样殷红的梅花!他一怔之下,更多的热流源源不断地从眉心间流出来,全是他的血,滴落在掌心,前胸,雪地,冰面,在这雪虐冰饕的极寒之地竟不冻结…他开始大声惨叫,试图掩住伤口;另几个魔人也几乎同时咆哮起来,捂住眉心…一片死寂的殇雪山脉里回荡着各种凄厉莫名的长呼,满地的腥血和几具魔尸很快就被不断飘落的冰雪覆盖住,消失无迹。

紧追甘小臻的魔人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依然咬住不放。甘小臻的浪花状飞行器颇为神异,速度不算很快,却灵动异常,会突然翻起大浪掩住身形,飞行轨迹变化很迅捷…只见她身后又一片水浪溅起,那个魔人显然已经有了经验,不闪不避,直接一拳刺破水幕,打算将甘小臻击落。水浪中的甘小臻挥出一对弯月形的青色钩镰,水花横飞中几道迅疾诡异的青色光弧交错闪动后,那个魔人被干净利落地割成四五块,一声未出,就从空中噗通噗通地落下;甘小臻也如同强弩之末,随之摔落在地。

龙临他们奔过去,毛菊花将她小心地抱起上身,发现她浑身是伤,尤其额上一道斜斜划过眉心的伤痕,深可见骨,几乎把眼珠都挑落了,颇为可怖。龙临捏住她手腕,用神识探查了她的身体内部,发现并无大碍,只是灵力耗竭而已。

正想拿起她的左腕再做仔细检视,甘小臻却醒了。

她气息微弱地向龙临致谢。不知她在幽籍暗地有什么奇遇,龙临发现她已经从上次邂逅时的金丹二期突破到金丹中期,气息也有些改变。作为一个天赋平平的土水木杂灵根女修,这种进阶速度是非常惊人的。

在服用她自己的疗伤丹药和龙宝的蕴灵丹之后,她很快恢复了大半,打了一个辟尘诀将自己冲洗干净,换了一套干净衣衫,才和龙临等人坐到一起,慢慢说起了和仰景、云飞凤二人逃离沙暴之地的大致经历:他们也打算到殇雪山脉碰碰运气,没想到仙望湖的禁制已经被打开了,那一带布满了各类妖兽和妖修,他们境界低微,没能避开一些硬手,仰景陨落了,云飞凤也被兽妖抓走了…她说道“抓走”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她运气好,在混战中侥幸脱逃,从琴瑟国模绕道此地,不知怎么招惹了杀道魔宗,一路被追杀,要不是巧遇龙临他们搭救,那是必死无疑了。她黯然道,“来之前也有同门告诫过,幽籍暗地凶险万分,元婴修士陨落的都有十之七八,像我这样的,恐怕是自身难保…当时也没听进去。”

甘小臻长着一张有一点婴儿肥的脸,眼睛也圆滚滚的,嘴唇红润厚实,虽然不及云飞凤灵动娇俏,却另有一种敦厚温柔之美,尽管额头的划伤还有点触目惊心,崔如铁的斗鸡眼还是几乎没离开过她。当甘小臻央求随他们一起离开幽籍暗地,他没等两个老爷张嘴,就满口答应不及,十分殷勤。

甘小臻原本讷言,简单述说了之后,就几乎不再主动开口。龙宝忍不住对崔如海说:“老崔,我看你们俩好配!”崔如海嘿嘿笑着,老脸泛红,显得心花怒放。

一路之上,谈起甄若绫的事,龙临对杀人夺舍的歹毒秘法还是很好奇。但是大家都所知不详,只有胡旺财对妖族的修炼比较了解,他说这个功法最初是冥影族所创,后来不知怎么传到剑魔宗和血池魔宗;冥影族和妖族魔族都不一样,族群很单一,绝没有混杂的,也不知道起源何处,神神秘秘的,给人的感觉就是所图非小。崔如海插话,“冥影族和圣莲宗的地盘挨在一起,不知斗了几万年了。据说主要是圣莲宗的位置,正是魔神大战后从仙界落下来的一段残破天梯的出口处,只是这个出口被损坏得厉害,每两百年开启一次后,只能上去一个人…所以圣莲宗的圣女不需要参加封仙榜的竞争就可以直接上界,主要是因为若不是圣莲宗一直死命地抵挡冥影族,恐怕整个龙渊大陆甚至中界都不得安宁,这也是仙界对圣莲宗的一种安抚吧。”他补充,仙器宗曾经很多次被圣莲宗邀请,炼制修复虚空通道的特殊灵宝,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弥补式修复,实际的工程是令人绝望的,浩瀚又复杂,根本不是龙渊大陆这种低级位面的人族灵智可以揣摩和解决的。

再回到夺舍的话题,胡旺财说,“冥影族和魔族一样,繁衍生育很困难,基本上死一个少一个;后来据说有个冥影族大能创立了这种恶毒的功法,能把魂台剥离,移植到合适的人族修士身体上去。不过这种杀人夺舍的法门也是有缺陷的,它不像人族修炼的夺舍可以吞噬和融合对方的魂魄记忆和传承,所以如果想混入人族,还是可以甄别出来的…”

“那为何不采用人族的夺舍法?”龙临问。

“体质不同喽,”龙宝说,“譬如我们神龙,就没听说会被夺舍!”

“那是自然,二老爷是神龙之体,高贵无比,劣等生灵委实望尘莫及啊!”胡旺财恭维两句,接着说,“体质有别固然是一个原因,不过奴才认为,最主要的还是人族夺舍后,往往境界大跌,要从低处重新修炼,是万不得已的事儿;但是冥影族夺舍后,却不受影响,甚至有功力大进的…奴才跟着九尾狐胡媚儿的时候,就听说过冥影族有人中了巫影魔宗的奇毒‘袅晴丝’后,怎么也治不好,干脆杀了个人,夺了舍…”

“然后就好了?”龙宝问。

“那倒没有,只是多活了一百多年而已。”胡旺财说,“毕竟,他把魂台都剥掉了一层,毒性却已经沁入内部,清理不干净了。”

“额,这功法真特么太邪恶了!”龙宝觉得自己眉心都有点发痛,情不自禁地伸出小手摸了一下。

“这个邪门的功法倒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莲蜕’。”

“练腿?”龙宝诧异地眨了眨大眼。

“莲花的莲…”

“他们是不是和圣莲宗挨得太近了,功法的名字也盗用圣莲宗的?”毛菊花轻蔑地问。

“多活一百年,那也不简单了…”龙临读过一本介绍各类毒物的书,袅晴丝之毒,排名第四,能毒杀炼虚境以下一切修士,足见毒性狠恶。袅晴丝这种毒,据说无色无味无痕,一旦中毒,就缠绕在魂台之上,慢慢灼烧、渗透,无法摆脱,最后沁入整个魂台,导致魂台破碎而亡。

突然之间,大家都有点不寒而栗起来:人族世界里,到底潜伏着多少冥影族的恶鬼?

甘小臻似乎担心提起圣莲宗的掌教圣女云水曦,会再一次惹得龙宝不高兴,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

第五十六章 血色溪石

谈到上古神魔大战,崔如铁知道一些掌故,据说原本中界——也就是大家说的仙界——归神族管辖,几百万年下来,仙界渐渐羽翼丰满,就有摆脱神族奴役的想法,开始和上界的魔神族有勾连。之后神魔大战爆发,仙界也分裂为三大阵营:从神,从魔,中立。最后神族惨胜,元气大伤,也失去了对仙界的绝对控制权,但是仙人想进入更高阶的神界,也基本成为妄想,甚至有一段时期,神界还对仙界叛逆做了一场严厉的大清洗,五个仙帝杀了两个,囚了一个!“当然,想彻底清洗是不可能的了。”崔如铁说,“而且魔神族的残余大能隐匿在中界的部分神秘区域,已经渐渐开始恢复元气,焉知没有第二轮神魔大战呢?”

龙宝大眼一亮,说:“大战,好哇!咱们也打上去,大家捞个仙帝当当!”

“二老爷英明!”胡旺财恭维了一句。

“难道指望你这个马屁精的协助去抢个仙帝位置么?”毛菊花嗤之以鼻地说。

胡旺财羞愧地低下头。

“也不能这么说。”龙临笑着安慰,“兵者,诡道也,不能一味靠蛮力;旺财脑子灵,肯定是大有助益的,说不定日后还是我们的智囊呢。”

“谢谢大老爷…”胡旺财激动地直搓手,心潮澎湃起来。

“你那个流花什么汗的老婆怎么办呢?”龙宝问,他对琴瑟魔宗的当家老恶货度瑶姬真是心有余悸,尼玛,真是太泼!

“这个…”胡旺财为难地哼哼了一阵,最后才说,“大老爷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吗?”

“扭到最后自然甜。”崔如海难得幽默了一句,甘小臻在一边笑了。

“你可得小心着,流花赛罕的老爹可是一个化神境的千户,你要是娶了他女儿,还胆敢去外面勾三搭四的话,你的第九根狐狸尾巴是铁定长不出来的…”毛菊花冷冷地预言。

想到流花千户脑袋上那两朵威猛的大红花和他女儿“没有你我将无法生存”的奇葩歌曲,胡旺财就打了一串寒噤。

“旺财不能娶那个流花什么流汗的!”龙宝生气地喊道,“魔人长太丑,和旺财一点也不配!”

雪沾衣也振翅呐喊:“不配!不配!”

胡旺财感动得又要哭了。

龙临问起仙界遭清洗之事,崔如铁表示他也只知道这么一点,毕竟仙凡隔尘,有机会到了中界,这些往事才有可能被检视到真实的碎片。龙临点了点头,又突然问甘小臻,“甘姑娘,你们大瀛洲当家的为什么不愿意上界?”

甘小臻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含含糊糊地答:“我只是大瀛洲云家的外围弟子,这些核心的事真不知道…想必云宗主对中界的复杂情势也有些了解,怕卷入…什么麻烦吧。”

“怕这怕那,也是个孬种…”龙宝不屑地说。

龙临可不这么看,他虽然只见过云水寒一面,但对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英雄气概可真忘不了。有些人生来就是走偶像路线的,气场强大,和他的修为其实并不是完全成正比。

果然崔如铁说了,“二老爷,很多人都说云水寒其实有点神族血脉,可不是孬种。神族的人据说男子个个高大英气,女子个个美貌无比,每个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是天地造化最宠爱的族群。”

“莫非比旺财还美貌?”龙宝问。

“那不一样,”崔如海毫无顾虑地答,“传说神族的美有高贵凛冽之气,要说和大老爷的样子或有几分近似。若不然,度瑶姬这种女魔神怎能沉溺万年痴心不改呢…神祇之美,可不是旺财这种脓包之美可以比拟的!”

“嘻嘻嘻…”毛菊花幸灾乐祸地笑了。

“脓包之美!脓包之美!”雪沾衣又欢叫起来。

胡旺财羞愤地涨红了一张俊脸,恨不得把这个可恶的斗鸡眼铁匠一斧子劈死。

说说笑笑,终于平安无事地进入了杀道魔国和巫影魔国的交界地带:伏龙山谷。这条峡谷看上去是整个幽籍暗地景色最“正常”的,龙形山脉连绵起伏,山上草木葱茏幽篁森森,山顶上有皑皑积雪,雪水形成一股股大小不一的清流或在悬崖形成飞瀑,或蜿蜒而下,汇入峡谷中的蓝色大河;河岸开着成片成片黄色的帝休花。传说吃了这种三瓣花结的果实后会心平气和,怨愤忧恐皆能消散,只是有毒,服食后两个时辰必死。龙临读过的一本记载奇花异草的书中曾说,这种帝休果在远古时代的魔神界通常给犯了死罪的魔神服用,让他在临刑前不感到恐惧痛苦…十分“人性化”。没想到在伏龙谷能见到帝休花,而且显然,没有什么魔人对它感兴趣了,所以长满了山谷,给清幽的山谷增加了很多明媚和绮丽。。

唯一显得和外界不同的是,河滩中的大大小小的卵圆形石头光滑如玉,全是殷红色的,仿佛天神滴落凝聚而成的血珠子,有一种异样的美,又透着诡异。

见到如此美景,大家心情为之一爽。龙宝在河里的大石上跳来跳去玩耍,毛菊花脱了那双冰奚鼠皮的靴子,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溪石上洗脚,两只一直不见天日的瘦腴合度的小脚泡在水中,白皙莹嫩,十片精巧的指甲如同桃花瓣一样粉粉的,薄薄的,胡旺财都看呆了。

龙宝也注意到了,大赞一声:“菊花的脚比她的脸都好看!”

龙临笑道:“二老爷,有你这么夸人的吗?”

突然毛菊花望着自己的脚,惊叫起来:“有人!”

大家都吓了一跳,以为她的脚丫被谁咬住了,只见毛菊花急跳到石头上,往下一指,只见石下飘着一小片青色的修士袍衣角,衣角绣有星星和云朵图案,还有半只惨白的人手飘荡在水面。

龙临让他们退开,一挥袖子,喝了一声“起”,那块貌似并不沉重的红石在他的“大风式”下剧烈摇晃,却像生了根似的并不往上浮起;龙临拿过龙宝的疏影汇,抛过去将石头缚住,运起一扯,这才将它挪开到一边,只见水流急旋,仿佛被一股吸力拉住往下扯,慢慢恢复平静后,一具人族修士的尸体慢慢浮出水面,胸口钉着一个红色锥形“石头钉”,显然是从刚才的大石头上断裂下来的部分。

那个修士的脸一露出水面,毛菊花就喊道:“那不是星云宗的仰景吗?怎么死在这里?”

龙临和龙宝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甘小臻,她的温厚的圆脸惊疑不定,嘴唇也有些发抖了。

“这是仰景吗?”龙临问她。

她艰难地点点头,眼中闪出泪花。

仰景的死法却是很古怪。龙临查看他的尸身,发现他并非死后被镇压在石头下,而是被这个大锥子活活钉死,死前有过剧烈的挣扎,不知魔人这么对待他,算是“别处心裁”的惩罚,还是某种特殊的祭祀;身上的伤痕也基本是生前所致,似乎死前受过不少虐打…

“你不是说他死在仙望湖边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龙临问甘小臻。

甘小臻好像吓昏了头,面无人色地说:“那时候很乱,好几个高阶妖兽围攻我一个,差点把我杀了,我听到仰师兄的惨叫,之后就没有声息,以为他当场就陨落了…”

“什么妖兽?”龙临问。

崔如铁心中暗怪龙临多事,问那些妖兽做什么?

“好像…好像…”甘小臻结巴着。

“甘姑娘一定是吓坏了,妖兽数量又太多,一波接着一波,记不清楚也是有的。”崔如铁替她回答。

龙临拿出阴阳剑,接连撬断了十多块红石,几乎每块下面都钉着一具人族修士的尸体!他们和仰景一样,生前遭受过虐打折磨,有些脚上还有玄铁脚镣,似乎被关押过;修士的肉身极不容易腐败,但是这些尸体却有一半是全身溃烂,甚至骨骼都有发黑霉软之相,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怪不得这些石头红得如此古怪!”龙临自语。

“哇…”胡旺财忍不住吐了一地。毛菊花的小脸也变得煞白。

“杀道魔宗真特么变态!”龙宝骂道,“把他们全灭了才好!”

第五十七章 伏龙山谷(一)

“菊花,把她捆起来!”龙临大喝一声,只见一个黑茫茫的大铁圈飞向甘小臻,她身边的空间好像瞬间被黑夜笼罩,或者被无形巨手剜去一块似的,消失了…她一声尖叫,一个单薄的小纸人一般被被捆倒在地,面如土色,眼珠发出惊恐的蓝芒。

“大老爷!…”崔如铁骇叫一声,就痛得面唇失色,显然是奴印在对他内心的忿怒不平进行了有力的镇压。

龙宝和胡旺财都惊呆了。

龙临冷笑一声,一抹眉心,闪出一张迎风就大的深绿色大弓,不慌不忙地把阴阳剑搭在弓上:“你不是甘小臻!说吧,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不要心存侥幸,我这张弓,号称‘戮神’!”龙临随口改了这把天枢弓的名字,不想泄露太多,“就算你是化神大圆满夺舍了她,你也必死于此弓之下!何况你夺舍不久,尚未融合完毕!老老实实坦白,或者我会饶你一命!”

“一命!一命!…”雪沾衣起劲地叫嚣。旁人反而惊呆着一言不发。

甘小臻的厚嘴唇可怕地蠕动着,一张圆脸严重变形,加上横贯眉心的那条刀痕,看着颇有几分陌生的恐怖。

“不说是吧?”龙临淡声道,“你一路遇到的妖兽和杀道魔宗都没有使刀的,你额上那条刀痕从何而来?甘小臻的功法和云水曦是一脉,金丹结在上丹田,所以正适合被你夺舍!那条刀痕,就是为了掩饰你眉心那个尚未愈合的血洞吧?仰景是不是你交给魔人的?否则星云宗的人,有那么容易被抓住?”

甘小臻在地上挣扎着说,“冤枉,我就是甘小臻!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着便大哭不止。

“那就对不起了!“龙临向毛菊花一摆头,”菊花,把她的魂台挖出来!我们要不要赌一把,甘小臻的金丹早已被剜去?”

“啊…”崔如铁吓傻了,噗通一声跪地了,“大老爷,万一,万一…她就是甘小臻呢?”

“如铁师兄救我呀,我就是甘小臻!”地上的甘小臻涕泪横流地尖叫着。

“是,大老爷。”毛菊花漠然答应一声,拿起一把从仙剑门修士手中缴获的宝剑,向在地上簌簌发抖的“甘小臻”走去。

“慢着!”龙宝一直非常遗憾,没有在穆天秩这个“贩卖黄沙”的坏蛋身上试一试他的锁神枷的威力,现在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做个试验,他当然不想放过。他对龙临的判断向来深信不疑,所以绝不会阻挠审讯。

毛菊花听说他要试试锁神枷的性能,迟疑地看着龙临。见龙临点头许可,她才一掐法诀,松开黑项圈。

菊花的项圈收回和龙宝的手串抛出几乎是同时的,锁神枷发出鲜血荡漾般的红光,在空中颠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飞速组合同时越变越大,咻的一声追上了急速逃远的“甘小臻”,胡旺财惊叹一声“好快的瞬移!这怎么可能是金丹…”,就听见咔哒作响,锁神枷在空中扣住了逃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的“甘小臻”,也就两三息功夫就返了回来。

“这速度!”龙宝正要大声欢呼,蓦然大家眼前一花,大片灿烂星河突兀地出现在眼前,锁神枷,甘小臻,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好像被突然抛进了浩瀚的神界,面对着无限壮丽的各色星球,或极其渺远,或如触手可及;悠然无声划过的一道道流星让他们感觉这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广袤无垠的星域,亿万年皆如此,又分分秒秒在变幻…一个星云凝聚成的大门流转着水涡形银汉,訇然洞开,涌出无数紫烟丹雾,星芒碎陨爆闪乱飞,金乌玉兔,沉浮其中…一个青灰色的三层莲台裹着一层光华璀璨的符纹,飞旋着远去。

“注”的一声裂响,一切都登时散尽无痕,只有空中跌落的被锁神枷扣住的“甘小臻”,眉心出现一个血洞,鲜血流淌一脸,跌落地上,已然气绝。黑白羽箭激射向远方,把虚空射出一片狰狞的扭曲,远处的天际,泛出奇异的青灰色。

“好厉害的…星云遁。”崔如铁终于回过神来。

龙临收回黑白剑,叹了口气,“居然还是让她的魂台跑了。”他怀疑过那个人族魔修是钟不离,但此时却推翻了,对方分明已是化神,那个莲花宝座般的青色魂台,已经凝实很久了,不可能是元婴初期的钟不离。

“定是她把仰景交给了魔人,拿走了仰景保命用的星云遁符。”毛菊花说。

“临哥,你怎么发现她有问题的?”龙宝问。他对锁神枷的性能还是不够满意,收回到手腕后让雪沾衣喷了口火,把甘小臻的遗体烧了。大家都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个化为灰烬的女子。

“一开始就感觉不对。她被魔人追杀,最后那一击总让我感到似曾相识,那是何等的洗练、犀利、准确?这是一个元婴大圆满的水准;一个修士境界可以压低,功力却无法隐瞒…她跌下地后昏迷,我查看了她的灵根,感觉有模糊变异之相,但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检视气海,她就苏醒了。总之,她的出现很突兀,如果在和妖兽的混战中,仰景这样原先比她高出四个小阶的都没有能够脱身,她却只是受了一些轻伤,也有点难以置信。你记得吗,我们和她第一次见面,她提起过云水曦,但这次我们谈论大瀛海的事,她却始终一言不发,问她也是含糊其辞,这很不正常…”

“是啊,”龙宝插嘴说,“我觉得她那两下,很像圣莲宗的莲意斩,我见甄姑娘练过,还央求过她教我呢。还有,林若绾死前也使过的。”

“难怪!”龙临感到脑子轰的一响,“那有没有可能,林姑娘说的宗门内鬼和人族魔修是同一个人呢?”

“这可不知道,无凭无据,我们说了人家也不信。”

“大老爷二老爷,我也一路觉得甘姑娘不太对劲。”胡旺财也说,“人族修士哪有和她一样,一天到晚都不修炼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固然是…那个天赋异禀,但是也得修炼不是吗?奴才就觉得她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的修炼功法。”

“她为什么冒这么大险跟着我们?”毛菊花问,“她不是得到甄姑娘的遗体了吗?难道还有比夺舍更要紧的事?对了,刚才那一箭是不是把她射伤了?恐怕她就算可以再次夺舍,也要好几百年才出来了吧?”

“那可不一定,”胡旺财说,“冥影族的夺舍功法可厉害着呢,据说源自一种上古种魂法。”

“种魂?”大家都觉得一头雾水。

龙临正在思索毛菊花的疑问,神识微微一动,感应到有魔人的气息,忙让大家做好戒备,果然没多久,一朵帝休花模样的三瓣形“轻舟”载着十五六个魔人,正顺流而下。这些魔人皆着黑色短衣,手臂大腿上覆盖着灰白的密密的汗毛,连睫毛也是灰白色的;眼珠青灰,皮肤发蓝,个个面无表情,一派狠毒乖戾的模样。

“啊,巫影魔,魔,宗…”胡旺财有点结巴起来。

“闭嘴,孬种!”毛菊花骂道。

“那条船不错啊,他们在上面不会转晕了吗?”龙宝羡慕地说。

龙临放出他的蓝绿两层的灵力罩,将大家都罩在中间,除了毛菊花。毛菊花不畏毒,不怕冷,这是龙临清楚的。

魔人发现了他们,也看到了被翻得满河滩都是的红石和修士们的尸体,立即嚷嚷着捏起法诀来,只见龙临的灵力罩被一种污秽的墨汁泼了一般开始发黑发臭,但是那层柔和明净的蓝色水纹几番波动后,就将这层黑气冲刷得干干净净;灵力罩周围的草木虫蚁一眨眼就变成焦灰,嗤嗤作响,连仰景的尸首都成了青黑色,翻滚着靛色小泡,看上去极其可怖。

毛菊花抱着胳膊迎向那些魔人,金色的眼瞳闪着冷冷的杀意,丝毫没有受到毒侵的样子。

“菊花真的太酷了!”龙宝赞叹。

五十八章 伏龙山谷(二)

“菊花,留一个活口!”龙临喝了一声,放出了雪沾衣。

雪沾衣一声长啼,喷出一条翠绿色的大火,立即把那些魔人烧得皮焦肉烂,纷纷哀嚎着跃入水中;但是木精之火何等猛烈,入水后非但没有扑灭,反而大烧特烧,一下子就把七八个巫影魔人烧成了渣。

“好耶!”龙宝大笑起来,乐不可支,“沾衣,好样的,烧死这些大毒虫!”

“大毒虫,大毒虫!”雪沾衣洋洋得意地叫喊。

剩余的七个巫影魔人因为见机快,有四个往两边退开,三个预先打开了各自的防护法宝,都险险避开了;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魔人打开了一支黑色油纸伞似的防护盾,奇方火在伞面盘旋了一阵,居然灭了。这把伞在空中飞旋,黑雾弥散,丝丝缕缕越聚越浓,发出阴惨凄厉的悲号,尤其万千魂魄在饱受煎熬,雪沾衣登时呆若木鸟,一动不动,显然神识被侵蚀。龙临急忙把它收进灵力罩。

毛菊花却没有被干扰,哼了一声,一挥项圈,这个绞丝状的大黑圈发出天外罡风怒吼般的呜呜声,穿过黑雾,将两个向她包抄而来的魔人齐腰割成四段,噗通噗通地落入水中,血浪翻涌;剩下的一个魔人急忙挥出一条迎风就长的黑布,也是灰烟腾腾,刚出锅似的。

“妈的,这些巫影魔人用的家伙都这么恶心!”龙宝骂道。

这黑布像一条灵活的蛇信子,闪电般的卷住了毛菊花的项圈,魔人发出一阵非人的狂吼,运劲将黑圈向岸边的树林挥送过去。他的劲力之大,委实超出毛菊花的想象,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神识和项圈被隔断了!

突然黑白光一闪,那条布带被龙临的黑白剑一剑斩断,断裂的黑布忽然燃起碧绿瘆人的尸火,一团团一簇簇,鬼哭啾啾,不知有多少冤魂哀嚎着四下散逸而去,被斩断的黑布落入水中,变成两段灰黑色的普通布匹;毛菊花的项圈则轰隆一声撞向河岸的森林山壁,将半座山震坍下来,岩石乱滚尘埃满天。项圈一撞之后,嗡嗡作响,飞快地回掠,划出一个精准而优美的圆弧,迅雷不及掩耳地套住了那个使黑布魔人的颈脖,咔擦一声,就把他的魔头绞了下来,魔尸兀自站立不倒,好不凶悍!

最后一个魔人并无惊慌之色,也不逃离,反而猛打法诀,让那把黑伞如龙卷风般狂飞起来,顿时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天昏地暗起来。原来这把黑纸伞并不是单纯的防御灵器,还有很不错的攻击性;若是普通修士,光是伞面上不断涌出的阴魅毒雾就完全抵挡不住。难怪胡旺财这样土生土长的“本地狐”如此闻风丧胆。

毛菊花并无惧色,整个身形轻轻飞起,足尖点在她的项圈上,狂风中项圈起起伏伏,如同一叶小舟出没在惊涛骇浪里。不同的是,毛菊花手中并无舟楫,而是用脚尖控制一切。她放大项圈向黑伞伞尖直冲而去,眼看要撞在一起,黑伞却倏忽收起,游鱼般往下急沉,伞尖一挺,从黑项圈中间穿过,砰的一声张开,条条伞骨同时化为刀刃,向毛菊花迎面劈去…在龙宝的大呼中毛菊花脚尖一点往外翻飞,避开了这一记凶险绝伦的奇袭。

她人在半空,只见银红两色的光芒从身下激射而过,一把大斧堪堪掠过她的靴底,把黑纸伞一劈两段!

巫影魔人狂喷一口魔血,显然控制黑伞的反噬之力相当强大,他一下子委顿下来,瘫坐在一块大溪石上,被疏影汇捆了个结结实实。

龙临对毛菊花喊道:“菊花,搜他的魂!”他可不想和这种令人反胃的魔人啰嗦。

毛菊花一挥项圈将对方打昏,一手按在他头顶,细细搜魂。完事后把他的魔头割下,往河里一扔。

她走回龙临他们身边,对胡旺财点点头说:“旺财,方才真谢谢你了。”

胡旺财有点害羞地答:“应该的,菊花姐姐。”

毛菊花搜出来的信息还真让大家吃惊,原来伏龙山谷这一带有一条很大的蓝魔石矿脉,也有少量紫魔石,刚好在巫影魔国和杀道魔国的交界地带。巫影魔宗醉心制毒,不喜欢外出“狩猎”,所以捕获人族修士作为苦役矿工主要是杀道魔宗的任务,巫影魔宗主要负责值守和监工,并给境界较高、具有危险性的修士种毒,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服苦役…所出矿石两家平分。

“难怪有些修士尸体溃烂成这样。”龙临望了一样那些狼藉一地的尸身。

毛菊花还说,这个领头的魔人还是一个百户长,叫拉舍斯夫,今天刚好他带魔人轮值。

“嘿,这个拉…屎的出门没看黄历啊。”龙宝笑道。

“他是听到我们翻石头的动静才赶过来的。这里钉死的修士都是为了献祭给下面关押着的辟尘神犀,是上古海神的坐骑。若不然,神犀恼怒的话一个翻身,他们就可能几年全白干。”毛菊花说,“没想到这个夏台狱,还关了这么些古神族的坐骑。”她想到了锁风阵里的嘲风。

“魔神还真厉害,把神族的坐骑都缴获了!”胡旺财说,“话说他们为什么还会战败呢?”

“魔人残暴不仁,视人族性命如草芥,最终受到神、仙两届的围攻。”崔如铁认为。

“人族也没几个好东西,爱算计,爱内讧,一肚子坏水儿…”毛菊花说。

她们这伙“人“中可以完全确定是人族的只有崔如铁一个。崔如铁不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要我说还是这头神犀厉害,简直成狱霸!坐着牢还收保护费呢!”龙宝愤然说。

“是啊…”大家都点头。

龙临说,“我们杀了这十几个人魔人,杀道魔宗和巫影魔宗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可抵挡不了他们的夹击!不让大家还是先到我的小世界里躲一躲,我去看看再说。”龙临提议。

他拿出一颗邹有聚孝敬给他的易容丹,过了一阵,他就变形成一个长满灰白色汗毛的丑陋的少年魔人,从河里捞了一件还算完整的黑衣穿上,盖住背后的摇光刀。这副模样和一个一开始就被烧成灰的倒霉鬼极为相似,大家惊叹了一番,对陈行邈的丹药钦佩无已。龙宝也相信龙临这幅尊范在伏龙山谷行走应该安全了,这才放心地进入龙临的小世界。

慢慢走了十多里地,并未发现异常,没有修真界开矿常见的矿洞和传输阵。他心里暗暗纳闷。

正寻思着,对面几个黑衣魔人从山林里突然现身,向他大步走来。他心里一紧,只能痴痴呆呆地看着他们,静观其变。

领头的高大魔人的黑袍比较长,盖住了膝盖,大约这衣襟的长短和他们的身份地位大有关系,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穿错了衣服。

那魔人对他大喝道:“小阿拉奇斯,你今天不是巡河吗?怎么孤身在这里游荡?你的帝休舟呢?”

龙临想,原来老子扮演的魔人叫小阿拉奇斯。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能不让他们起疑,只能装出吓破胆的白痴样,翻起白眼,呜呜呜地哭起来,边哭边说:“他们都被杀掉了…”

“被谁杀掉了啊,你这白痴?!”那魔人暴跳着喊,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起来,“说啊,你这孬种!谁敢杀我们巫影魔宗的魔人?”

龙临,不,是小阿拉其斯翻着惊慌失措的死鱼眼,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领头的魔人毫不起疑,暴躁地踢了他一脚,喝道:“前面带路!”

很快就到了案发地点。看到横七竖八的修士尸体和断了头的两具魔尸,领头魔人的大魔脸阴云密布,眼看这就要霹雳闪电了,他从齿缝里又挤出三个字:“谁干的?”

第五十九章 巫月城

龙临边哭边口齿不清地说:“他们蒙着脸,我不知道是谁…手里拿着细铁棍似的剑,样子很怪,和我们缴获的人族的宝剑的样子都不一样…”

“剑魔宗!我阿拉日松绝不会放过你们的!”领头魔人仰天怒吼,热泪滚滚。龙临心里暗笑,低头悲痛地“抽泣”着。

几个魔人在水里打捞了七具魔尸,拼凑之后辨认了身份,另外八个当值的魔人却无影无踪。“小阿拉奇斯”说自己一开始就被一个黑圈打昏了,掉进河里。等他醒过来,就是这副样子了。

龙临并没有想到自己信口乱栽倒是歪打正着:幽籍暗地的其他魔国对于巫影和杀道魔国长期霸占蓝魔石的开采权极为眼红不忿,最后大小几十个魔国联合起来,让阿拉罕出面向巫影和杀道施压,逼着他们承诺每年给每个魔国一笔大小不等的蓝魔石,象征性地“购买”两家需要的东西…巫影和杀道当然不愿意,一开始还是勉强兑现,慢慢就采取近交远疏的策略,只给邻近的琴瑟魔国、嗜肉魔国、歌魔宗国等保持原有的份额,其他远的如剑魔宗国、殇雪山脉的雪山妖国等等就置之不理了。所以近几十年也是摩擦不断。龙临的说辞,阿拉日松一听就信了。

阿拉日松一边指挥几个魔人清理现场,一边挥手对龙临说:“先滚回家吧!”

“回…家?”龙临庆幸自己碰巧选择了一个弱智魔人的角色。

“先滚回去,回头大魔王有事问你!”阿拉日松喝道,“塔拉,你把他押回去,别让他乱跑!”

龙临垂着头,跟着那个叫塔拉的年轻魔人往东边群山里走了一阵,远远看见一座灰白色的城池,城门上方有“巫月城”三个字,城墙高大坚实,外形粗糙。塔拉问他:“小阿拉奇斯,你的帝休船呢?”

“丢了…”龙临搞不清他们怎么都问起那条船。

“哦。”塔拉也不意外,摸出一个帝休花形状的东西,往一个偏门上扣了一下,门就打开了。龙临想,他把那条船扔进小世界是想让崔如铁研究研究的,原来这船缩小后还有当钥匙的功能。

巫影魔国的城池内远没有琴瑟魔国那么繁荣兴旺,但是格局严谨,到处都是打磨得十分平整的灰石铺成的宽窄一致的街道,妖兽车辆在路中间驱弛,步行的魔人走两边。家家户户窗外和门前都有长方形的大石槽镶嵌和安放,里面种着鬼羽葵、无条箭草、迷毂花、一裹红、望山芨等毒花毒草。龙临想,这地方其实就是一个制毒中心。制毒和开矿,就是巫影魔国的支柱产业了。

塔拉带着他拐来拐去,最后手指着前面一个站在门前焦虑地眺望的老年魔女说:“你妈又在门口等你了!”然后他高声说:“查干托亚大婶,我把您的儿子带回来啦!您看,他并没有损失一根汗毛!”

龙临还没有进入状态,那查干托亚老魔女就发疯似的扑上来,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原来她已经知道小阿拉奇斯是外出执勤小队里唯一的“幸存者”了。

龙临木木呆呆地被她涂抹了一肩头的眼泪鼻涕,然后被她拉进家里。这个家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屋角有个大草垫子,大概是床,没有被褥枕头之类;中间有一块大石头,四块小石头,应该是桌凳了。

查干托亚唠唠叨叨,边哭边说,原来小阿拉奇斯的这份差事,还是老阿拉其斯花了两百多黑魔石打点后换来的,说好了一个月的薪俸是十五个黑魔石,没想到第一天当值,就出了这样的事…龙临心里泛起内疚,这个老魔女看上去和凡界人族的母亲并没有多大的不同。她像一只热情而受惊的老母鸡咋咋呼呼着,四下张罗,给他热了饭菜上来,端到石桌上。

魔人的伙食真是粗劣异常,不过是一大盆水煮山鸡,两大碗烫熟的白花薤和牛眼蕨,还有一碗煮的稀烂的丹粟。查干托亚不停地劝他吃饭,并强调这些都是他以往最爱吃的,也是她查干托亚最拿手的。

龙临装成吓傻的样子,慢慢地夹起一段鸡肠放进嘴里,结果嚼开一嘴的鸡屎!他一阵泛呕,强咽了下去,接着喝了一口汤,也是一股屎臭味!…魔女的家务做得真是,都没谁了!他恼火地想,小阿拉奇斯过的是这种日子,还是早点死了托生的好。

一抬头,看到查干托亚饱含泪水的灰色的小眼睛正殷切慈爱地盯着他,好像要在他脸上钻出两个窟窿来…龙临心里一热,就认真地低头吃饭。慈母的眼神,他生平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想起养母幽若兰美丽含愁的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不能得罪的不速之客,周到,疏远,忧虑,甚至还有一丝畏惧;养母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这样温暖的爱意。

他抬起头,含糊地说:“娘,你也吃饭…”

一句话就引发了查干托亚更多的泪水,她笑叹,“我的小阿拉奇斯,你不是一直喊我妈妈的吗?怎么和人族一样说话了?”

龙临吓了一跳,好在查干托亚也毫不在意。幽籍暗地近几十年“风俗不好”,很多年轻魔人会模仿人族的打扮说话,甚至还写诗作画!查干托亚认为魔族的优良传统不能丢,魔人万万不能让狡诈懦弱的人族“带坏了”。

吃了饭之后,龙临显得鼓起勇气的样子,和查干托亚商量,他可不可以不去巡逻,而是去看守矿洞做监工呢?

查干托亚显然也正有此意,嗫嚅着说,“要去矿洞,至少要给格根千户一百蓝磨石…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龙临变戏法似地拿出一袋蓝磨石,足有五百多块。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查干托亚,这是他在河里“捡的”。查干托亚毫不生疑,从天而降的暴富让她头晕目眩,灰色的眼睛激动得发红,把蓝魔石倒在桌子上数,第一遍586块,第二遍579块,第三遍…她其乐无穷地一数再数,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之中。

老阿拉奇斯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也在地底矿洞做一些打杂的活。龙临见他身材高壮,长得还算端正,和自己扮演的小阿拉奇斯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想,搞不好小阿拉奇斯根本就是隔壁老王生的,才会连名字都懒得取…

老阿拉其斯的性格沉默寡言,和查干托亚的风风火火截然不同。他并没有盘问“儿子”关于这袋蓝魔石的真实来历,就默默地数了一百块,出门找格根千户去了。

魔人没有人族那种又要做娼妇又要立牌坊的复杂心态和手段,办什么事都是简单快捷。老阿拉其斯很快就给龙临转岗成功,让他成为一个矿洞监工,给了他一枚刻有名字的银色帝休花形的门禁钥匙,第二天就能上班。

翌日,龙临向查干托亚告别,眼泪汪汪的母亲说:“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妈妈给你煮你最爱的山鸡汤…”

龙临不禁一颤,干笑着和她拥抱了一下。他给查干托亚留下了四百多蓝魔石,应该够她一生的花销了。当他走到这条街的尽头,回头一看,只见那个丑陋的老魔女依旧呆呆伫立在门口,向他凝望,心里不禁涌出几分伤感,还有不舍。

他知道,查干托亚一直在门口等待的那个身影不会再出现了。

巫影魔国的大魔王并没有传唤龙临,显然这宗谜案的“作案动机”让他们非常困惑不解,而且那八个的魔人的尸体始终没有捞到,他们分析是被剑魔宗绑架了。

第六十章 进入地宫

进入矿洞并不是龙临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是要用手里的身份牌进入第一层禁制。从外面看,就是一片森森古木,老藤虬结的山林常景,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矿洞入口;进入矿洞内部之前,有一段狭窄的瓶颈通道,通道中间位置的上下左右都镶嵌了一大块四四方方的铜镜模样的东西,每个魔人或者修士走过去,都会被淡淡黄光照得里外通彻,连金丹元婴都看得清清楚楚,要想通过外表伪装蒙混过去,根本就是妄想…龙临不禁有点忐忑不安。据他的判断,这四面散发着地老天荒气息的镜子并非巫影魔宗的宝贝,而是上古遗迹,是真正的古宝。考虑到此地原本就是魔神族的监狱,有这样高明的设置也不奇怪。

一队拖着脚镣的修士走在他前面,垂头丧气地逐一走过镜照区,龙临在后面突然心生感应,感觉有三个被自己打了奴印的修士在队伍里。突然一个负责检视的魔人大声喝道:“慢着,这三个元婴怎么回事?怎么没有种下牵机毒?”

魔人向龙临所在位置一指,似乎要让他回答。龙临当然答不上来,身旁一个老监工模样的中年魔人说:“不是漏了种,听阿穆尔大巫师说,这三个人族的元婴上被打了很古怪的奴印,牵机毒根本种不上去…”

“种不上去就不种啦?”那个魔人对三个元婴修士大为忌惮,有些忌惮地朝他们扫视了一番,“要是这些矿奴捣乱惹事怎么办?”

“没事的,”中年魔人答,“暂时把他们的手链和脚链锁在一起,看紧一点。实在不行就献祭给辟尘大人!”

三个人族修士显然也知道献祭是怎么回事,不约而同地朝中年魔人惊恐回望,那一霎间龙临差点叫出来,那三个倒霉鬼不就是被他打了奴印的仙剑门的姬不破、吴不畏、杨不起吗?没想到自己的奴印倒是保护了他们,使他们免遭元婴上种毒的万般痛苦折磨,最后成为被大红石钉钉死在河底的祭品。龙临注意到他们的两脚脚踝处和右手腕都各有一条黑色的链条穿过,把他们螃蟹似的穿在一起。虽然元婴修士肉身强大,但这些漆黑无光的链条显然也非凡物,这活罪受得也不轻。

龙临低头走近镜照区,心里暗暗戒备着,一旦被魔人发现自己,就抽出摇光刀砍了这几个再说…

他磨磨蹭蹭地进了进去,黄蒙蒙的镜光冰冷无情地打在他身上,只听那个魔人“咦”了一声,他的心脏一紧,右手就不自觉地放在后脖上,“这不是小阿拉奇斯吗?”那个魔人喜滋滋地说,“听你爸爸老阿拉奇斯说你最近发了点小财,还要我们关照你呢…嘿,你背着一把破柴刀干吗?”

“路上捡的,给妈妈劈柴用。”龙临讪讪地装作挠了挠痒,放下了右手,“多谢关照啊。”脚下不停,迅速地走出镜照区,心里暗呼万幸,因为他发现这里到处都有阵法禁制,如果冒失交手,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

通过这条验明身份的甬道,眼前突然一亮,一个蜘蛛网一般互相勾连贯通的地下迷宫出现在眼前,那些纵横交错的大小通道比修士身体里的脉络血管还繁密复杂;墙壁上每隔十步就镶嵌着一颗月光珠,照得矿洞内纤尘可见。

他在入口处领了一根黑色的荆棘条,上面长满灰白色的钩刺,运气一挥,就灰黑色的烟气缭绕,尸臭冲鼻,透着一股阴诡气。带他的中年魔人赛格告诉他,这根荆棘条能伤到修士的神魂,非常厉害;没事多打几下,能让他们“变得老实”。龙临在一个貌似炼体士的矿工身上试着抽了一下,对方痛得浑身乱颤,在地上蜷成一个大虾,一长条漆黑泛红的大蜈蚣似的伤痕烙在背脊上,冒着灰烟,看上去相当可怖。

好厉害的荆条,龙临暗想。

监工赛格见他对着大迷宫似的地道发呆出神,得意地龇牙一笑说:“小阿拉奇斯,这地方你呆上一千年也记不住路的。”

“那怎么办?万一我…走丢了呢?”

“瞧着。”赛格拿出自己的帝休花形的身份牌,往墙上一个同形小凹槽里一扣,墙上就闪出一行金字,标示所在的位置,“遇到十万火急的情况,这个牌子可以呼叫求援,还可以这样在这个槽里面,顺时针三圈,逆时针四圈,你就会被传送阵送出洞外。”

“哦…,这东西还真管用。”龙临由衷地说。

给龙临做了一些简单的岗前培训后,赛格就拨给他三十个矿工,让他押送着去开工了。龙临特别要了三个仙剑门的,赛格很高兴地指派给了他,他手下的那批人基本是管教时间比较长的金丹修士,对于额外看管三个元婴,他也有点发憷,巴不得甩给这个呆头呆脑的愣头青。

龙临发现,蜘蛛网一样庞大复杂的迷宫其实是老矿区,已经无矿可采;新近几十年开挖的新矿区向迷宫的东西两端延伸出很远,这片老矿区是每天清点人员和修士们休息的地方。修士们基本不需要睡觉,不用给他们盖矿工宿舍,甚至不用管饭,比起普通凡人,工作效率可以说一个顶几百个,所以这些地下矿道的规模十分惊人。老矿区南部原来有个出口,后来为了“便于管理”,堵死了…他一边押着矿工们往东边走,一边观察和琢磨。东边有许多垂直而下的深洞,龙临着一队在赛格指定过的“队长”的带领下,下到其中一个去,龙临也尾随进入。

修士采矿不用什么工具,都是直接用手。龙临发现坑洞里有一条肉眼可见的半透明传送带,会将矿石往西传送到老矿洞下方,据赛格说,每日会有杀道魔宗的魔人过来和巫影魔人一起验收,在一个大玉柬上作好不能涂改的记录,再通过镜照区运出…大致看上去,除非龙临把所有的修士都放进自己的小世界,否则很难脱逃;但他并不希望让小世界的秘密完全暴露给这些不知底细的修士们…人心有时候比什么都可怕,他还是有这方面的认知的。

龙宝在小世界里给他发了讯念过来,抱怨易大铲“太能吃”,已经吃掉了一千多块中品灵石,还有她的子子孙孙们居然有切草叶累成“菜团”吃的习性,都是十几万年以上的仙株的菜叶,让它们这样但白菜嚼了,龙宝非常肉疼,认为长此以往,非被易大铲家族吃破产不可!

龙临心念一动,在矿洞拐角无人处把易大铲放了出来。好家伙,已经破阶成七阶妖兽了,浑身甲壳也从古铜色转成纯金色,明亮耀目。龙临把一缕神念分成七八百份,分给易大铲和她的蚁子蚂孙们,让他们四处探查一番。易大铲缩成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蚂蚁,领命而去。

很快一丝丝的神念反馈就来了,东西两条主坑道各绵延数百里,里面的修士计有三千多名,多数是金丹修士,基本上都有中毒迹象,有一半以上已经相当衰弱,易大铲认为,这些人即使救出,也命不久矣;魔人监工约七八百名,都是巫影魔国的魔人。他们和杀道魔国一个主内一个主外,配合得好不默契,难怪只看到杀道魔国的魔人在地裂之地“捕猎”修士。

易大铲最后还回复,在靠近东主坑道的东北部有一个不能进入甚至无法靠近的方形区域,有黑色的岩壁,岩壁上有很多白色的符纹在流动;再过去就是之前路过的那条大河。她猜想,那就是关押辟尘神犀的囚室了。

第六十一章 临水夕照伞

易大铲经过仔细查看,发现这个囚室只有顶上有一个极为微小的滤网式的小眼,可以放入神识去探查,但是在放入龙临那缕神识的一刹那,龙临就感到胸口仿佛挨了力大无比的一记重锤,打得他五脏挪位,易大铲的身体也被这种威慑弹出老远,跌得气血翻涌,急忙逃了回来。

也就那么一刹那,龙临还是看到了那个身形巨大的辟尘神犀。它静静地趴在囚室的地上,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块山丘;它的模样和云水寒的坐骑血角神犀比较相似,只是后者毛色灰黑,只有独角暗红,而辟尘神犀的浑身的毛色是海水蓝,一个长长的独角由深红到鲜红直到角尖的乳白色,泛出淡淡光晕。一万多年的囚困生涯在它身上没能染上一点污浊,“辟尘”之名,还真是名副其实。

龙临想到了神龙嘲风,进矿洞前为安全起见,他把血犀角牌放进了经过一番外表涂抹伪装的储物镯。他放出神识进入小世界和嘲风的那缕神念沟通了一下。嘲风非常激动,告诉龙临,辟尘被俘比他早得多,大家都以为他早已被杀,没想到和他一起落陷在夏台狱。嘲风的神念愿意暂付在易大铲身上,前去打探;但是易大铲一听到神龙嘲风的名号,差点吓瘫痪了,“他可是龙尊啊…”。龙临不耐烦地敲了她一记:“长点出息,别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吃货样子!”

易大铲终于颠儿颠儿地去了。

龙临吃了小半颗建木果,隐身后往西片矿区仔细查看了一番,幸运的是,他又发现了一个被他打过奴印的修士:天阵宗的曹恒立。天阵宗的修士以研究阵法为主,所以体魄方面远不及同阶修士强壮,龙临发现曹恒立满身鞭痕,元婴已经开始萎缩,皮肤上开始出现尸斑一般的溃烂之色,显得中毒很深。龙临轻易地侵入他的识海,表明了身份。曹恒立大喜欲狂,原本已经死气沉沉的双眼放出求生的灼灼渴望。他告诉龙临,他已经观察很久,这部分矿洞内部的阵法有两套,其中一小部分极其高明,根本不能看出任何端倪,在他之前还有一个阵法师在此受困六七十年也未能参详出什么;另一部分似乎是后期的修修补补和一些衔接性的阵法,也是小型杀阵,碰触不得;至于老矿区南部的出口,则是因为阵法破损严重无法修复而干脆堵死…“那可不可以从南部出口突破?”龙临问。

“肯定不行。”曹恒立答,“有人试过,但是…唉。”

曹恒立又说,“这些内部阵法还算是‘保护’性质的,外部的,包括上面的地底的,才是杀灭性的,完全不能触碰。地底的杀阵在矿脉之下,曾有人不慎碰触,当场化为飞灰…啊!…”他突然痛呼一声,原来有个魔人监工见他神色有异,动作略显迟滞,就给了他一鞭子。

龙临暗叹一声,给他吞服了两粒蕴灵丹,先温养一下元婴再说。曹恒立感激地哀告:“谢主人…你一定要把奴才救出去!”

龙临答应一定会把他带回大秦。他不敢久留,匆匆返回东部矿区。没多久,易大铲回来了,嘲风的那缕神念给他带回了不好的消息:辟尘神犀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甚至因为有魔人的供奉,可以吸食修士的元婴和金丹的汁液,他还觉得比过往的征战生涯惬意一百倍;至于里面所含的“小毒”,对他这样的上古神兽根本不值一哂…当嘲风透露龙临打算让修士解困脱逃,辟尘发怒了,说念在龙临是嘲风后人,而且带有神族气息,他就不打算捻死对方了,但是严禁龙临在此捣乱;他扬言,如果对方在三天内再不滚蛋的话,他就把“那个小东西”和其他修士一并震死在矿洞里!

嘲风无可奈何。毕竟对方是本尊,而他只是一缕神念而已。

攻破阵法和辟尘相助两条路基本堵死。龙临一筹莫展,只能让神识进入小世界,问问大家有什么别的主意。

崔如铁在里面一点都没闲着,把那支被胡旺财一斧头砍断的魔伞重新打造了一番。经龙宝同意,他把上次俘获的三个分别是金,水,火三系的元婴炼化进了这把伞,还掺入了建木树皮和枫树树枝,将威力提高了五倍不止。这把伞的外观也焕然一新,变成了一把朱红伞柄的凡间气息的油纸伞,淡黄色的伞面上,一个行吟诗人在渡口远眺,丹枫飘飞天外,落日如赤珠…让龙宝试了一下,不仅是一件大杀器,还可用作盾牌和储物袋,兼有隐形功能。崔如铁将它命名为“临水夕照伞”。

“老崔到底还是读书人!”龙临惊喜地赞叹了一阵,这种灵宝不着斧凿痕迹,攻守同步,显隐如意,实为上乘之作。他心念一动,问崔如海“这把伞能收多少人?”

“一千人吧,再多可能就不行了。”

龙临点了点头,和大家商议救人的事。受时间所限,要尽可能救出最多的人且不至于惊动辟尘神犀,这让大家都有点犯难。最后还是胡旺财提议,先让龙临去试试这把隐形状态时的伞能否通得过镜照区,如果可以的话,就先把东矿区的魔人监工集中处理了,把修士们装进油纸伞由龙临先带出去。

龙临觉得可行。他在油纸伞上打好自己的神识,让它处在隐形状态,施施然往老矿区走去,到了镜照区之前,他塞给魔人守卫鲁不花两块蓝魔石,差点把鲁不花震成痴呆,要知道他们一个月的薪俸不过三十块黑魔石,而且每个月都要花费六七个黑魔石去孝敬上头。多数魔人家庭一辈子也积攒不了两块蓝魔石。

贫穷和贪腐总是相依为命。

鲁不花结结巴巴地问:“小…阿拉,奇奇,斯,你这是…”

龙临诡秘一笑说,“我妈让我赶紧回去,见一个姑娘!”

原来如此。鲁不花笑了,羡慕地说,“你妈对你真是太好了!”鲁不花年岁不小了,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处男。

龙临向他保证下午就会赶回来。鲁不花也不介意。矿区阵法厉害,从未出过大乱子,魔人的行动还是相对自由,就算被发现龙临脱岗,鲁不花也最多被扣两个黑魔石以示惩戒,没啥大不了。值得。

走过黄光冷冷的镜照区,龙临从身侧的镜子里没有看到有伞形的痕迹,只是垂着伞的那条腿侧有一道淡淡的白痕。他正想急速走过,鲁不花却喊住他说:“等等!”

“干吗?”龙临问,心里有点小跳。

“你的腿好像有点灰,路上记得拍一拍。”鲁不花认真地吩咐。龙临和他一样,穿着露腿的短黑袍。

“好的,谢啦。”龙临跑出矿洞,在外面悄悄溜了一大圈,查看了附近的所有地形。他发现那条河流里被他们撬断的大石钉都已经清理干净,并且又多了新添的一批。看来他进入矿洞前后,又有一批修士遇害。

时间差不多之后,他“气喘吁吁”地回到矿区,飞快地和鲁不花一声招呼,逃回东边矿区。鲁不花在他后面大声追问:“姑娘见到了吗?”

“特么的,丑哭了!”龙临边跑边说,身后传来鲁不花幸灾乐祸的笑声。

按照计划,他到了他监管的三十个修士身边,运气显出真实面容,说明身份后,挥起阴阳剑将他们的锁链斩断,修士们悲喜交集,忍不住簌簌落泪,恨不得立即和魔人拼死一战。龙临却放出油纸伞,令他们立即进入伞中。同时,龙宝、崔如铁、胡旺财和毛菊花他们都服下了建木果,从小世界悄无声息地出来,将东矿区的魔人监工干净利落地杀掉,尸体扔进龙宝暂时佩戴的储物镯小世界,给易大铲家族当伙食。矿工们亲眼看见魔人死在地上,又突然消失,都惊骇不已…过程比龙临想象的还要顺利,没有一个魔人发出过报警,或触动过紧急阵法。他把东片区的修士们,一共1236名,都装进了油纸伞。

第六十二章 谁是叛徒

龙临火速奔跑到鲁不花所在的镜照区,又扔给对方两颗蓝魔石,喊道,“我妈叫我出去见她一面,不然她就杀了我!”

鲁不花诧异地直翻白眼,龙临一道烟似的出去了。

他把修士门放在一个他预先看好的隐蔽之处,给了他们每人两块上品灵石恢复用。修士们的储物戒都已被魔人抢走,但是本命法宝基本还在,自保还是有余。龙临把魔人手里收缴的三四百条鞭子发给了一部分修为尚可、中毒不重的修士,留下了雪沾衣和胡旺财作为防护,并协助其中的阵法师制作一个临时性的隐匿阵法。

来不及听众修士的各种感激称颂,他一转头又返回矿区。

一回镜照区,他就奔向鲁不花,喀拉一声扭断了他的脖子。鲁不花仰面倒在地上,还凝着一脸傻笑。

龙临先放出了已经服下易容丹改变成魔人模样的龙宝、毛菊花和崔如铁,再朝东矿区到处喷了一口朱雀火,然后大家全身“冒烟起火”地往西边矿区窜逃,一路连滚带爬狼狈不堪惨嚎不绝。

龙宝固然倾力出演,连冷漠的毛菊花和木讷的崔如铁也显示出难得一见的表演天赋。四种不同的演艺风格顿时制造了大面积的惊慌。

大火尾随着他们涌到西矿区。龙临负责将修士收入伞中,龙宝他们负责杀死魔人收取魔尸。杀魔放火这种事,无疑是龙宝和毛菊花最专业最趁手的。

由于事先和曹恒立沟通过,只要一听见呼喊“秦大”的魔人,大家都立即靠过去;虽然曹恒立没有来得及通知给所有的修士,但龙临也没有费很大劲就把七八百人多人收进伞中。他们进入后自然就会明白。

大火和混乱终于触动了阵法,一阵头晕眼花的错乱颠倒,他们发现自己都被传送到了老矿区,出口轰然一声封闭。老矿区的四壁的一些仿佛漫不经心刻划上去的横纹突然和眼睛一样睁开,发出耀目的亮光,一股股黑色水如钢汁一般喷洒而出,转眼压灭了一些魔人身上的朱雀火。说它“压灭”,是因为这黑水沉重至极,境界低微一点的都被压得站不直身子,或在水里勉强扑腾几下就沉了下去。

崔如铁惊喜地大喊:“大老爷,这可是天一重水,炼器的至尊法宝啊…发了…”

“老崔,我们要被关门打狗了,你还发发发发你个头…”龙宝一句话没完,整个地面就大转盘一样飞速旋转起来,把他们几百号人绞肉似的拧成一团,重水漩涡在飞速旋转中刀片般削断了几十个衰弱的修士的身体,受过训练的魔人却懂得卧倒不动,反而只是受了轻伤。随后地面出现无数圆孔,天一重水迅速地流淌进去,片刻就被回收得一干二净,一滴都不剩。“转盘”也慢慢停了下来,所有的孔洞也消失了,恢复成高低不平的地面。曹恒立说的没错,这里面的阵法还是以“保护”为主,并不是杀阵。

一百多名剩余的魔人监工发现了龙临等人的“奸细”身份,狂吼着扑上来,要把他们撕成碎片。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毛菊花挥动她的项圈,一圈一个,连续爆头二十几个;她不怕毒,身上又穿着鼠须炼器师的上品防甲,那些灰雾腾腾的毒鞭根本奈何不了她。

“此地不可久留。”龙临唯恐境界高的魔人源源不断地赶来,别的不说,光是来一批杀道魔宗的斗殴爱好者就够受的了。他吩咐龙宝和崔如铁一起现出真身,指挥修士围杀剩余的几十个魔人。龙宝从镜照区走过,他的身影竟然是一条清清楚楚的小龙。“好神奇!”龙宝咂了咂小嘴。他趁龙临在查看被封闭的洞口,试图和毛菊花合力把镜子撬走一块,但这古怪的东西就像生了根一样,接连撬断了几把修士宝剑,还是纹丝不动。

“要不,干脆砸碎它?”毛菊花失去耐心。

“用你的项圈使劲砸它!”龙宝吩咐。

毛菊花卯足力气,抡起项圈狠狠地砸向一面竖立的镜子。镜子泛出一圈又一圈的黄澄澄的涟漪般的同心圆,却毫无开裂之相。

“这是什么东西做的,这么结实!让临哥的金心紫焰来烧,我就不信烧不破它!”龙宝喊道。

“二老爷,大老爷刚才说此地不宜久留,不然我们会被堵在里面喂了那头老犀牛…”崔如铁提醒道。

“特么的!”龙宝恼怒地拍了一掌那面镜子,那个储物镯还在他的手腕上,在镜子上发出“当”的一声撞响。

难以置信的景象发生了:当龙宝慌忙缩回小手查看储物镯是否磕坏的时候,镜照区的四面镜子发生了“痛苦”的扭曲,一层一层的金色横波翻涌;龙宝、毛菊花和崔如铁脚下的镜子在扭曲中裂成几块,又和虫子般蠕动着往上爬,分别和两壁的镜子融合;在龙宝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镜子像一方金黄的桌布被无形大手攥在一起,揉成一团,在空中拧了几拧,变成圆圆的一滴,咚的一声滴到龙宝的储物镯上,完全消失了。

“奇了大怪啦…”龙宝又惊又喜,放入神识到小世界一探查,只见一面圆圆的气息高古的铜镜跌落在神望湖边的草地上。

突然,一声非男非女、非人非兽的嘶吼在每个人的耳边鼓荡开来,一瞬间众人眼中的其他人都在音波中变形,可以像揉面一样延展和旋扭…上百名修士惨叫着失去人形,或直接炸裂了身体。

只有龙临并无异状,神智清醒。他飞快地将龙宝、毛菊花和崔如铁收入小世界。

对这个身体内的“世界”被那颗神力源“星球”彻底改造、全身的经络都被一次次撕裂、崩碎的少年来说,这种音波摧残的痛苦算不了什么。

“人族少年,我警告过你,别在这里捣乱!”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愤怒地说,“你到底想干吗?你以为你是嘲风后人,我就不敢捏死你?”

“你捏不死我,你这个苟且偷生的孬种!”龙临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衣袖上的炭灰,淡声答,“我只想把这些人族修士带走,这矿洞还是你的世界,那些魔人还会继续供养你这个软蛋…你捏死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因为我会和你拼命,毁掉这个矿区!”

说着,他一抹眉心,天枢神弓在手!

“天枢!”辟尘神犀吓得大叫一声。虽然海神只是一个三级星主,但是一级星主贪狼的神弓他可不会不认识,不畏惧。

“人族小子!你是哪里捡到这张弓的?”辟尘厉声问。

“你不配问我!你只是一个可耻的俘虏罢了!”龙临面无惧色,徐徐拉满长弓。深绿色的弓身在一蓝一绿两颗星的辉映下色泽变淡,两端还各开出一朵桃花——贪狼星主是正桃花星,传说他长相俊美异常,没有一个神族少女不爱他。

龙现在已经可以和天枢弓做简单的交流,无论辟尘位于什么方向,阴阳剑都会冲向对方而去,把他射死或者震死。

“你差远了!”辟尘的声音透着色厉内荏,“贪狼星主拉开这张弓的时候,那是八星全亮!八星!你特么才两星…”

“两星杀你也够了!神界叛徒,受死吧!”龙临厉声喝道。

“慢着慢着慢着…”辟尘明显吓尿崩了,“我不是叛徒,我什么也没说,呜呜呜呜…嘤嘤嘤…”

它居然哭了起来,哭声到后面成了一个娇嫩的女声:“没有人管我,从来没有谁来救我!他们早就把我遗忘了,那些该死的!…”

它越哭越委屈和伤心,以为龙临是神族特使,专门下界来清除它这个“叛徒”的。

龙临这时候倒不急着出去了,他把弓往下一摆,试探道:“你罪恶深重,传言破军星主和贪狼星主皆因你的背叛而陨落,你还想继续苟活吗?”

“不关我的事呀,谣言,这特么全是谣言!…”老神犀的声音又变成了一个惊慌失措的粗鲁的男声,“谁都知道叛徒是巫神曾寒江,曾寒江!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说呀,呜呜呜…冤枉啊,大人明鉴呐!”

曾寒江?龙临想起雪山大妖王的那段话,曾寒江正是曾拈雪之父,巫神!

六十三章 归来已少年

“特使大人,特使大人!小人真的冤枉啊!…老犀牛口齿不清地悲号。

龙临陷入踌躇,他不知该如何继续混充神界特使,又能够问出一些详情…时间不允许他和辟尘周旋下去,他一咬牙说:“好吧,你的辩词,我会上达的。但你要让我先离开这里,若不然,等其他特使来了,你更难逃一死…把你的神念分一缕给我!”

“那个小公子把这里的轩辕镜取走了…”

“怎么说?你的神念可以寄居镜中吗?”

“是的,特使大人…”

龙临的神识往小世界里一探查,果然有一面古镜,背后雕刻这一只独角神兽,上下左右围绕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外围有八卦图形,镜子边上还有二十四个笔划特异的古文字,只是一个字也不认识。他把镜子取出,照了照自己,一无异状,也不见金丹元婴,不禁叹了口气。

辟尘果然乖乖地分出一缕神念,进入纤尘不染的古镜中,一闪即没。古镜的镜面明显变得莹亮起来。

龙临将其他修士收入伞中,拔下摇光刀,右手反握刀柄,运起神力,往洞口一掷!

摇光刀沉黯无华的刀身蓦然放出蓝白色的光芒,峻烈的破空之声冲开大阵,阵法如同被扯开的一张黑纸,向两边翻卷,龙临一个旋身,追上摇光刀,身后只留下一道淡淡螺旋状的黑色虚影。

连人带刀破阵而出,只见杀道魔宗和巫影魔宗的救援魔人正两股潮水般地密密麻麻地往矿洞口聚集。龙临脚踏虚空,冷冷地俯视他们片刻,喝道:“嘲风,辟尘,给我现身!”

数万魔人抬头见到了空中异像: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神族少年,左手持长弓,右手握大刀,飘然站立在辟尘神犀的背上,身上缠绕了一条金角银爪、宝蓝麟角的神龙,眉心闪着一点星光,天风浩浩,神威无边!

“啊…神族!”魔人们吓傻了。神族,对他们来说从来只是一个传说,这个击溃他们魔神先祖的最可畏的敌人,他们从未意识到有一天会突然面对;辟尘只是神族的坐骑,而且被囚禁,他们也不得不乖乖地供奉万余年。他们完全想象不出,该如何与神族为敌,哪怕只有孤身一个的神族少年!

在嘲风、辟尘和龙临的三重威压下,魔人们头晕眼花地跪下了,开始莫名其妙的痛哭。恐惧和慑服就像最厉害的毒瘴一样,传染到每一个凶悍的魔人。他们像片片落叶一样匍匐在山上,跪地不起…

龙临终于带走了两千多修士,离开了行走了五年之久的幽籍暗地。五年对一个修士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对他来说,却是从凡人孩子蜕变到一个“神族少年”的分水岭。

他走得很快,因为他知道一旦魔人发现辟尘的本尊还在囚室中,并没有被他真正救出,就会追杀过来。

到了幽籍暗地之外,他才把修士们放了出来。那些饱受魔人荼毒的修士都长跪不起,希望追随龙临这个“神族”英雄。龙临含笑告知,他只是大秦国灵犀宗的宗主弟子,寻常人物,并不是神族;至于为何会被魔人误认,他自己也不清楚…好说歹说,才劝走了所有的修士。但也有一部分,暗自打定主意,要悄悄尾随龙临,寻找机会投至门下。

大秦国虽然在龙渊大陆最北,但是龙宝的飞行速度远胜于各种飞行灵器灵符,不过二三十日,他们就进入了大秦国境,看到大阵蒙蒙中的云雾缭绕的灵犀宗群山,颇有近乡情怯之感。

龙宝恢复人形,和龙临走在一起。他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而龙临已经是一个玉树临风的高挑少年。他们信步走在清风徐徐的山道上,阳光明媚,从树叶间隙中洒下点点碎金,有一种让他们不太适应的平静。

一个骑着四阶冰翼蝠的女修在他们身边不远处飞过,那女子回头一望,又折返回来,向他们施礼道:“两位前辈,请问前面可是灵犀宗所在?”声音如玉磬轻击,薄冰微坼,清琅动人。

龙临和龙宝一看,是一个身着淡绿衣裳的十五六岁少女,和甄若绫一样梳着双螺髻,束着一对青玉环;肌肤胜雪,双眸剪秋水,唇若涂丹朱,加上气质清逸绝俗,真有碾玉为肌冰作骨之感…虽然二人刚走出幽籍暗地,遇到陌生人都不免有警觉之色,但立即被对方的无双容颜所动。龙宝笑嘻嘻地说:“姐姐,你真漂亮!…你到灵犀宗干什么?你从哪里来?”

那少女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龙宝粉团似的面颊,笑道:“你才漂亮呢,可爱的小弟弟!我叫东陵若缬,圣莲宗弟子,受掌门圣女之托,求见李宗主。”

见她美丽可亲,龙临和龙宝都大生好感。见她只是筑基大圆满的样子,云水曦何以要派她万里迢迢到此,也有些奇怪。

两人带着东陵若缬进入宗门,先去炎冰峰联系和拜见了李雍。李雍见到二人,也大有喜色,勉励了几句,略略问了历险之地得概况;得知东陵若缬自圣莲宗来,他的眉峰跳了跳,就让对方随他进入内厅去了。龙临和龙宝去北社殿销了任务,换取了一百万个贡献点。

东陵若缬却并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在灵犀宗住下了。据说,她和之前的伊如缨一样是为求取丹药而来,而且是为了掌教圣女云水曦所求。一时间宗门上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龙临只是高兴她来得如此凑巧,可以让李雍在炼丹房呆上一段时日,足够他解救陈行邈脱逃。

正和龙宝计划着,让龙宝去确认李雍是否已经在炼丹房闭关,却听到门禁有轻叩之声传来,却又不是本宗师兄弟的叩门方式,龙临疑惑地开了门,却见东陵若缬莲脸生晕,含笑俏立,说:“日长无事,冒昧拜访,不知是否打扰了龙师兄的清修?”言语态度,皆清媚动人。

龙临无奈地请她进入。室内只有一石床一蒲团,蒲团上卧着一只独耳白猫,目光炯炯地瞪着她,当然就是龙宝最心爱的猫妖毛菊花了。她无处可坐,只能讪讪地坐在床沿,却又发现这床也被劈成了两段,中间有一指粗细的刀锋裂痕,不禁赞叹道:“好刀啊!”

龙临不安地坐在青石床的另一头。捏起了自己的十个手指,低头说:“东陵师姐有何见教?”虽然低着头,他也发现较之昨日,东陵若缬似乎刻意装扮过了,换了一袭纯白罗衫,腰带下垂着朱璜、白璧和碧珩三色环配的宫绦结子,飘着虹霓色流苏。虽然雕琢精美,但灵力淡弱,只能算是下品灵器。通常修真女子是不屑于佩戴凡间饰物的,龙临猜想东陵若缬出自寒门,也不是宗门刻意栽培的对象,所以也难有什么好物事。

看她大有久坐长谈的样子,龙临干脆向她了解了圣莲宗的概况,得知她们竟然有三十七个化神境的长老,大为吃惊。东陵若缬解释说,只因她们圣莲宗只有掌教圣女可以上界,所以“积累”下来的化神长老就多了。不过她们绝大多数都在自己的洞府里闭长关,基本不过问宗门里的事务。她虽然是许无华的弟子,但也有四五年多不曾见到师尊的面了。这次到灵犀宗求丹,也算是一个历练任务。李雍对她但是毫无戒心,居然给了她一个炎冰峰的临时禁制钥匙,是以她可以在山上随处走动。

她对龙临龙宝在幽籍暗地的经历大为好奇,一再问起,龙宝说:“姐姐,不是我们不想告诉你,只是说一年也说不完啊…”

“那就不说了,”东陵若缬嫣然一笑道,“想我这么个小筑基,再过两百年也未必都能耐去那个地方。”她说自己是水木火三灵根,资质极其平常,且因为水火性质相反,想找到平衡有效的修炼途径也不容易,圣莲宗的主要修炼功诀都是冰水系的,圣女云水曦就最适宜,她是变异冰灵根。

说到云水曦,龙临自然要关心她求取的是什么丹药。东陵若缬却不愿再提。

第六十四章 东陵若缬

东陵若缬说,她是大齐国一个凡人家庭出生的女儿,是家里排行第七,也是老幺。父亲是个搓麻绳的,母亲在家带孩子,给人做一些鞋袜补贴家用。她从懂事起,就只见到父亲整日在默默地搓麻绳,母亲要么在煮饭,要么在缝制鞋子。据说她出生的时候,家里也没准备什么衣物,只有一块有人拿来订做鞋面的有花纹的丝绸,把她裹了裹,隔壁的秀才看她裹着这块星星点点带莲花花纹的丝绸很好看,给她取了一个名字“缬”。她的原名就叫东陵缬,那个“若”字是进入圣莲宗后加上去的。

“哦。”龙临知道听别人说话必须要每隔一段时间回应一声。他不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的童年,他的儿童时期就是两个字:生病。

那是一段真正的炼狱期。

东陵若缬又说,她长到七八岁以后,求亲的人就开始络绎不绝地上门,最后她父母做主,和自己的表兄订了亲。表兄是她舅舅的儿子,舅舅因为体弱多病,生计艰难,一直靠他的姐姐——也就是东陵若缬的母亲——的接济。

两家一直很和睦,直到她十二岁那年,表兄突然被大韩国的烈火宗的一个长老发现有金火属性灵根,如获至宝,立即被收入门下,半年后就成了炼气三期。舅舅得意万分,急吼吼地上门要求退婚,说自己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娶一个凡人女孩为妻,扰乱修行,断了仙路云云。她的父亲是个有气性的,就叱骂了他几句,舅舅恼怒,两人推搡起来,结果羸弱的舅舅一跤摔倒,后脑磕在她父亲的打绳用的铁椎上,当场气绝。

“额…”龙临和龙宝都听住了,张口结舌。

官府一听说她父亲“打死了”仙人的亲爹,立即如狼似虎地赶过来抓人,把她父亲投入大牢。她的母亲六神无主,只好带上全家上门去哭求舅妈,舅妈却寒着脸,始终一言不发…正没理会处,只听一声鹤呖,一只火红色的金眼大仙鹤从远处飞来,表兄盘腿坐在鹤背上,穿着有火焰图案的雪白道袍,飘然若仙,冷冷地俯视着包括她在内的家人。那神情,她永远都忘不了。

那只火鹤翩然降落,变成一只纸鹤,被他小心地收起。然后他微微一笑,双手互搓,念念有词,打出几个大火球,当场把她的母亲和六个哥哥姐姐活活烧死了!…这惨状让她差点昏死过去,耳边听到舅妈的声音说:“儿呀,你都是一个仙人了,还舍不得这么一个凡俗丫头?”她表兄笑着答:“娘,你不懂,杀光这些土鸡瓦狗有什么乐趣,留一个让她看看好戏吧!”

“特么的,混蛋!”龙宝暴跳如雷,“你那个表兄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和临哥赶过去,替你杀了那个鳖养的!”

龙临也摇头叹气,这修仙倒修成了牲口?真是难以置信。

“那你父亲呢?”龙临问。

“官府迫于烈火宗的压力,很快就将我父亲砍了头。”东陵若缬含泪答,“他叫徐佑康,是烈火宗的内门弟子,听说已经结丹了。”

“我大病了一场,大约躺了两个多月。邻居见我可怜,替我请了本地一个老郎中看病。老郎中当年也醉心求仙修真,只苦于是五行杂灵根,而且十分混杂,苦修无果,不过眼力终究是胜于凡人,他说我因为这场病,苏醒了灵根,也算因祸得福…之后圣莲宗招收女弟子,我一时机缘巧合,有幸拜于许无华神尊门下。”

“徐佑康。我记住了。”龙临淡声说。

东陵若缬美目流盼,向他望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捻着自己的宫绦结子。虽然她完全看不出龙临有什么修为,但是这个英秀少年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隐隐气势,却是她见过的修士中最强大的。让她不由自主地有向往甚至依赖的念头。

他们谈了些修炼上的事,龙临认为,水火灵根虽然属性相克,但只要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功诀,不但照样能突破瓶颈,而且因为相杀又相倚,最不容易受到克制;一旦水火相济,甚至水火共用,定能大道无穷…东陵若缬的双眸异彩涟涟,这确实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境界,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中摸索许久,突然之间“双手推开窗前月,投石击破水中天”,豁然开朗起来。

她急忙起身,施礼致谢。龙临也起身,笑道:“师姐不必客气,互相探讨而已。”他表示,云水曦老祖奶奶于他有救命之恩,难报万一,他对圣莲宗永远心存感激。

东陵若缬敏感地留意到他说的是“圣莲宗”而非“灵犀宗”。

龙临还看了看她佩戴的低阶灵器,表示希望可以送她一件小礼物。东陵若缬欢喜而感激地告辞而去。

待她走后,龙临沟通了小世界中的崔如铁,让他选了一块上好的火晶石、一块未经切削的蓝魔石矿石和一段无尽木木髓,让雪沾衣帮忙炼制成一璜一璧一珩。他特别强调了要有杀伤力,不独精巧好看而已。崔如铁没干过这种细活,但读书人的习性使他异常迷恋这种方寸之间有天地的手艺,立即着手研究起来。

龙临的小世界在易大铲家族的建设中渐渐有了生气勃勃的气象。因为有王法赠送的海量灵石可用,它们在胡旺财的指挥下用一部分上品灵石盖了一些小型宫殿,简约精美,形制奇特;在里面修炼,灵气纯净浓郁之极,简直堪比仙界了。胡旺财和雪沾衣乐不思蜀,再也没向龙临要求从里面出来“透透气”。

龙临和龙宝在给门口打上重重禁制后,开始行动。他们从老路到了“停尸房”,发现里面的丹药已经灵气枯萎,很多已经开始破裂,想必这五年之中,李雍再未进入过这个小室。

但令他们诧异万分的是,那口棺木怎么也挪移不开了,不论他们如何使劲,都只是略有偏移,无法显出下面的洞口。二人百思不解,心中叫苦不迭,不知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不得已回到地面后,龙宝问:“那口棺材是不是设置了什么新的阵法?从没听说老李懂得阵法啊?”

龙临抱头苦思了一阵,放出小世界里的易大铲,向她简单说明后,易大铲带上数百个蚁子蚁孙,从龙宝的蒲团下面爬了下去。

过了许久,易大铲才惊慌地爬了出来,说,那口棺材底下有一个很小很高明的阵法,就像肉眼看不见的旋转刀阵,她的几十个儿孙一靠近就被削断了前螯,她也差点被割伤…她不确定要怎样才能往下走,所以还是决定先返回。

龙临只好把她们先收回小世界疗伤。

龙宝问:“是不是我们不在的时候,陈行邈已经被老李害死了?”

龙临想了想,摇头说:“不可能,死了也就死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劲,设置这么高明的阵法把他堵在下面?从未听说李宗主精通阵法啊…”

“说不定他自学成才了,和老崔打铁一样。”龙宝眨着大眼说,“我们是不是也要自学阵法?”

龙临觉得识海里疑念繁杂,乱如兵戈扰攘,不禁长叹一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龙宝建议龙临和他离开洞府游玩一番,放松放松,也许就想出办法来了。龙临想,既然如此,还是去藏经阁把一百万贡献点花了吧。开卷有益,说不定就有了新思路。

一下炎冰峰,就发现山谷中一处演武台热闹非凡,台下拥立着数百名灵犀宗弟子,正升长脖子在观战。放眼一看,台上在切磋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竟是东陵若缬,另一人是内门弟子打扮,却不认识,已经结了金丹,比东陵若缬明显高出一个境界,正精神抖擞,百般花哨卖弄,显得手段众多;东陵若缬则显得左支右绌,颇为狼狈。

第六十五章 冷灵犀

龙宝骂了一声:“远浊峰的黄圭贤还是这么不要脸!”

听左近的弟子议论,原来是东陵若缬容姿惊人,黄圭贤一见,大为倾倒,就百般纠缠,想让东陵若缬答应做他的道侣。东陵一再坚拒,黄圭贤不免恼羞成怒,居然要求“讨教”一场。东陵无可奈何,又不能一走了之,只能奉陪。

龙临凝神观看了片刻,见东陵若缬的功法主要是水系的路子,但又含有火属性,发出的一个个水球流转着红光,虽然漂亮,但杀伤力不大;她用的是一对弯月形短刀,蓝幽幽的,刀法颇为精妙,否则在黄圭贤那个冒着烟火的金色轮子的连烧带劈下坚持不了那么久。

在幽籍暗地的战斗英雄龙宝看来,他们的打斗毫无看点,拙劣得要命,他看得直打呵欠,但是龙临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只好陪在一边。

黄圭贤却渐渐心浮气躁起来,他一个金丹二期打一个筑基大圆满,居然这么许久还拾夺不下,这脸往哪搁?…感觉到台下越来越多的指指点点和讥讽讪笑,他决定不再留情,爆喝一声,金轮上的火焰形刀片骤然模糊起来,仿佛在熊熊燃烧,轰地一声,竖直劈破了一个大水球,十二瓣金色火焰刀在黑色浓烟中向前冲聚,合而为一,直刺东陵若缬的眉心。

在台下的惊呼声中,东陵若缬右手挥刀在面前划出一道薄薄的水幕,金色火焰刀略微一滞之际,她的身形向右上方急旋,左手向下斜刺黄圭贤的脸,蓝色刀芒疾如闪电,黄圭贤慌忙收轮欲挡,东风若绫左刀一拖一让,往下压住金轮的飞焰,右刀已经直劈下去,砍断了黄圭贤的整条手臂!当啷一声,金轮落地,还被紧紧攥在他被砍落的右手里。

干净利落,犹如黄圭贤有意放水,把臂膀送上去给对方齐根切下来的一般!金丹真人的手臂虽然可以再长出,但数十年内,要想恢复到之前的境界都很困难。黄圭贤倒是硬气,咬牙坐起之后,吞下一丸丹药,捡起右臂,不管几个要好的师弟如何呼喊,扭头就走。

龙临微笑着对台上的东陵若缬点点头,这才拉着龙宝离开。

到了藏经阁,他毫不犹豫地兑换了所有的贡献点,换了一张可以整年在藏经阁阅读的玉柬。他现在已经是宗主的亲传弟子,齐福泉自然十分巴结,忙前忙后地张罗,还奉上了自己素日都舍不得多用的灵茶。

龙临找了一处最清幽的,捡了个蒲团坐下,把百无聊赖的龙宝收入小世界去玩耍,独自看起书来。他发现,藏经阁的地板都是犀华木所制。这种树在龙渊大陆很罕见,据说多生于神遗之地的边缘地带。这种木材坚实异常,不畏虫蚁,在暗处会有淡淡的光华,尤其难得的是,它不染尘埃,无论多少年不打扫也不会蒙尘积灰。龙临心中感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灵犀宗虽然沦为三流宗门,但这个藏经阁的鸿函钜椟,就不是一般的宗门所能罗致积聚的。

他向来无书不读,在藏经阁呆了数十日,连灵犀宗万年来的历代宗主的讲经授课、言语行迹的记录都看了一个遍,但却惊讶地发现,关于开宗老祖冷灵犀的生平记叙却少得可怜,准确地说,根本没有。她在浩浩万年中,似乎只留下了一个名字。无从获知她如何开宗立派,如何得道升仙,连后辈对她的追忆膜拜的文字也没有,关于炎冰峰下封印活火山、开辟炼丹房的事更加无迹可寻。

最后,在一个冷灵犀弟子所创的功法玉简中,他看到了冷灵犀的一幅影绘画像。画中的冷灵犀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头梳双髻,束着一对绿萼梅枝形状的玉花环,手执一支犀照剑,转眄流精,瑰姿艳逸。她的面容体态很难用寻常词语来形容,因为即使是一幅静态的影绘,也感觉得到她那犹如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的婉约轻盈、神光离合。

“灵犀”二字,令人深感名副其实。

这个弟子用简约的言语记述了受冷灵犀点悟而开创此功法的经过,难得地记下来冷灵犀的只言片语,包括对魔人的切齿痛恨,认为魔族不灭,流毒难清,绝不容许这种暴虐污浊的种族死灰复燃,肆乱龙渊云云。

但是龙临自从到了灵犀宗,并没有发现谁会有这样以清除魔族为己任的信念,从上到下估计连这个想法也没有;钟不离曾经是个魔修,也照样担任峰主,还且隐隐有副宗主的架势。

崔如铁在小世界里向他传讯,已经把给东陵若缬的宫绦炼制好了。龙临拿出来看了看,确实精美异常,还用上了龙宝的龙涎丝,所以肉眼看,这三块玉佩似乎并不相连,垂挂在腰下时会显得是悬浮之物;每块“佩玉”中都有一幅微缩的聚灵阵图,火晶璜上有朱雀图形,蓝魔石雕琢而成的环璧上刻画着应龙,不尽木木髓制作的玉珩上则是雪沾衣的尊范,形神毕肖…龙临看了,不禁发笑。这三件物事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三个联用。龙宝已经试用过,应该已经达到了灵宝级别,足够她用到元婴初期。

龙临赞许地点点头,朝火晶璜吐了一口朱雀之火,让该火的气息融入晶璜表面的朱雀雕刻之中,感觉完美了之后,才把它放回小世界。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孩子设计礼物,心里很有异样感。

不知是不是冷灵犀的画像给了他某种启发,他突然心念一动,沟通了古镜中的辟尘神犀的神念,问起关于冷灵犀的旧事。没想到,辟尘不但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有一面之缘!

“是这样的,大老爷,”辟尘天性活络,在小世界里和胡旺财、雪沾衣们胡混一气,居然也随他们改了对龙临的称呼,“神魔大战爆发后,中界有不少久有反意的仙人开始和魔神族勾勾搭搭,妄图颠覆神界统治。神界顾虑腹背受敌,决定清除一批叛逆者。当时由于战乱,中界无心过问下界修真的飞升事宜,所以有不少大乘境巅峰的滞留在下界,而神界也无力一一甄别中界忠奸,因此破军星主提议,由一名星主代表神界下凡,考核下界合适的人选,取代中界那些首鼠两端或者尸位素餐的仙主仙君。神界同意了这个提议,由我的主人海神汪若洋下界。”

“是这样。冷灵犀也是被考察的人选之一?”龙临问。

“大老爷英明。她是龙渊大陆五名被考察的大乘境真仙之一,也是唯一的女修。海神对她极为看好,认为她‘心有灵犀’,不仅禀赋绝高,论美貌也不逊于神界神女,且对魔族极为痛恨,若能登上仙帝之位,定会有一番新气象…”

“仙帝?”龙临惊讶地问。冷灵犀有如此辉煌往昔,为何宗门里竟然只字不提?

“是的,我的主人想推荐她作为南方仙帝人选。不过,这事最终还是神界长老会和紫微星帝说了算。我的主人只来得及到龙渊大陆考察,就收到了神界的传讯,要他火速返回。结果,在归途上被四个魔神伏击,我的主人…陨落了!”辟尘伤感地哭了起来。

“我被俘后一直关押在夏台狱,他们始终没有杀我。后来的事,大老爷应该也知道了…”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为何不杀你?”

“我可什么都没说!都是巫神曾寒江那叛贼和魔神勾结,先将我主人诱骗回神界,在中界遭魔神伏杀。否则,我主人是何等的英雄,岂会轻易陨落?”说着,又痛哭起来。

“通常神界传讯,由何处负责?”

“一般都是青鸟司。但是大战时期,不免有些混乱,毕竟巫神掌管神界刑狱,权柄极重,他亲传急讯,我主人也不疑有他…”

龙临点了点头,这个巫神曾寒江多半是被魔神的反间计所冤,魔神之所以不杀辟尘,无非是留他这个“人证”坐实巫神通敌而已…

“你可知巫神之女曾拈雪的下落?”

“我不知道,但我想,她一定是死了。”辟尘答,“神界对于叛逆者最是残酷无情,巫神家族肯定是全族被灭了。”

龙临心中浮现出雪山大妖王描述的情景:一个银发黑衣少女,在漫天六出雪花和万树梅花之中独自舞剑,翩若惊鸿,矫若惊龙,奇逸旷世…难道这个女子,真的已经永远消失了?

第六十六章 忆旧年

见龙临有点出神,辟尘怯生生地喊了声:“大老爷…”

龙临回过神来,又问:“你是否记得,但年龙渊大陆另外四个被考察的大乘境真仙是谁吗?”

“记得。一个是玄黄宗的开宗宗主玉昆仑,一个是星云宗的穆九羿,一个是大瀛海的云在天,还有一个是仙药门的陈东篱。”

“玉昆仑?陈东篱?”龙临自言自语。玉昆仑是得到一枚魔神的椒图宫钥匙的人,他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陈东篱应该是陈行邈的先祖。

但是之后各人的际遇,辟尘就一无所知了。它被关押的时间比嘲风还长久,与外界完全隔绝;之后夏台狱所在的位面被打碎,跌落到龙渊大陆,连看守他的真魔狱卒都死绝消散,他根本也无从知道那些人的后事了。

当务之急,是要破掉那个古怪的阵法,搞清楚陈行邈是否还在囿仙阵中。龙临想到天阵宗的曹恒立,决定去寻找他,一则为他解毒,二则请他相助破解此阵。

考虑到天阵宗和灵犀宗有过那样的旧怨,龙临和龙宝改换了形貌,变成了一个面目臃肿的青年修士和一个长相土气的孩童。到了天阵宗,自称林龙和林宝,只说是和曹恒立师兄在幽籍暗地相识,特来拜访。曹恒立一听,急忙亲自赶到宗门大阵口迎接,将龙临龙宝二人请入自己的洞府。

入洞后,曹恒立给二人下跪请安。他被打过奴印,识海自有感应,不管龙临如何化形,还是一见就能感知。也幸亏这个奴印,他的元婴并未种毒,只是巫影魔人的鞭毒对他全身的筋骨经络都有侵染,天阵宗的解毒术也不甚高明,所以只能自己缓缓修炼调养…龙临给了他两粒李雍的解毒丹,另外还有两株采自仙望湖的嘉果竹,每株上都结了一颗桃形的红果,茎叶青翠如竹,奇香馥郁。曹恒立一见,惊喜地连连叩首致谢。这种仙株不但能解百毒,而且能助人破境,只是生长极其缓慢,每万年只能长一节,看这两株已经有十二三节之多,珍贵可知;龙临一给就是两株,反观回到宗门后所受的冷遇和鄙薄,不免大生感触,呜咽起来。

曹恒立恢复得极快,两个月后,留毒尽褪,连境界也突破了一层,喜不自胜。

他听龙临说了那个绞杀阵的概况后,想了想说:“这应该是上古的一种杀防阵,据我看,以李宗主的境界,似乎还不能布置这样高明的阵法。”

“那是自然。”龙临答。

曹恒立见他并无愠色,就拿了一张空白玉简,在额上贴了片刻,拓下相关内容交给龙临。龙临接过来仔细一看,这是一个叫“飞轮杀”的阵法,可大可小,表面四周无阵眼;如果第一层杀阵被强行破坏,第二层就会自动打开…以此类推,直到垂直的阵眼消耗完毕为止。龙临暗暗咋舌。原理虽然简易,但却是绝大手笔,如何能破解?

曹恒立表示要去现场察看,才能想出办法。

说到阵法,难免要谈到云水曦当年的不幸。曹恒立却为宗门大呼冤枉,认为天阵宗虽然和灵犀宗一贯有摩擦,但是绝没有能力也不必要去杀当时已经步入化神境的云水曦,何况云水曦本人就是很高明的阵法师…

“瓦罐不离井上破,会不会她想破解你们的阵法,结果不小心,摔进去摔死了呢?”龙宝问。

曹恒立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龙临知道他的顾虑,就说:“恒立,说说你的想法,无妨的。等我们救出陈老爷子,也会跟着离开灵犀宗。”

曹恒立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怀疑,是灵犀宗自己人从背后偷袭了云水曦前辈,打碎了她的魂台,让她显得是死于天阵宗之手。这不过是借刀杀人之计罢了,云水曦是她兄长云水寒的心头肉,谁不清楚,惹到了云水寒,那就是要灭宗的麻烦!…”

“那,你看,是谁干的呢?”龙临问。

“两位老爷勿怪,我只是猜测…要我看,凶手就是…李宗主。”

“李雍!”龙宝吓得叫了一声,怀里搂着的毛菊花也掉到地上。虽然他一向认为老李不是什么好鸟,但还是没想到这人能狠毒到这个程度。

龙临却面无讶色。

说起两个宗门结怨的过程,曹恒立说,其实天阵宗的开宗老祖赫连琯对冷灵犀颇有情义,境界也不相上下,开宗立派的时间也差不多,一直也是互相倚助,可谓一时双璧…只是后来冷灵犀无端失踪,赫连老祖总不肯信灵犀宗内的说辞,有一次登门拜访,发现冷灵犀在宗内的玉像被毁,不禁大怒,责问当时的宗主李元亨,李元亨性子也很傲,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结果赫连老祖在灵犀宗的围攻下还是杀了两名峰主,打伤了三四名长老,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失踪?”龙临对这个说法才是真正震惊,又问,“李元亨呢?”

“李元亨受伤极重,没多久就死了;赫连老祖的也伤得很重,不能自愈,他外出求药后,一去不归,就此不知所踪。”

“李元亨是李雍的先祖吧?”龙临问。

曹恒立点头称是。

龙临想了想,又问:“既然贵宗老祖的境界和冷灵犀不相上下,为何我听说赫连老祖不在神界的仙主考核人选之内?”

曹恒立答:“这个,我也影影绰绰地听说过,冷灵犀前辈的父母长兄皆死于魔神之手,她对魔族恨之入骨,到中界后绝不会与魔神暗通款曲;不过,我宗赫连老祖想法不尽相同,他认为,魔人也有善良坦荡之辈,不可一概而论,人族理应自强自立,不依附于任何种族势力…神界对我宗老祖这种模糊的立场,自然不会满意;大约也是因为这方面有些分歧,二人始终没有走到一起…唉。”

“有没有可能冷灵犀躲在哪里,然后把你们家老祖找了过去,两个人…私奔啦?”龙宝眨着迷惑的大眼问。

曹恒立苦笑着摇了摇头。

龙临想,要想把曹恒立带入灵犀宗而不被察觉,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进入小世界。但是此人还不知底细,他并不想过早地将小世界暴露出去…好像感知到龙临的顾虑,曹恒立突然长跪在地,对他说:“奴才曹恒立,愿终生追随大老爷二老爷,不违昭命,不离御前,永无背逆之心!”言毕,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龙临将他扶起,说明情况后,将他收进小世界。

在曹恒立这个高阶阵法师眼中,小世界其实就是一个构造极其宏大庞杂又精妙绝伦的空间阵法。他一进入后,就惊喜万分地四下勘察,赞叹这个来自神界的宝物。他对胡旺财和崔如铁说,小世界会不断拓展和衍生,最终形成一个全新的世界。

胡旺财告诉他们,雪沾衣已经能够化形了。龙临探入神识看了一下,小世界里多了一个蓝色头发的五六岁的小姑娘,眼睛是棕绿色的,穿着一件宝蓝色带红点的小袄,皮肤白得发亮,像一个瓷娃娃,倒是十分娇美可爱。龙临特意留意了她的腿:两条。这让他松了口气,他可不希望再多一个残疾儿童。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雪沾衣跑动的时候并不使用两条腿迈步,而是并着腿往前跳,居然还保持着独腿鸟的习性…龙临哭笑不得地命令胡旺财教她学会“正常跑步”。

回到灵犀宗,发现东陵若缬已经离去。李雍依然没有出丹房。

第六十七章 冰轮杀阵

龙宝一路猜想,冷灵犀到底去哪里了,会不会被老李的先祖谋害了?但是崔如铁和曹恒立都认为不可能。冷灵犀当年已臻大乘境巅峰,估计整个龙渊大陆也没有谁杀得动她…

“若是魔神族插手了呢?”毛菊花突然插嘴说。

大家陷入疑思,一时默默无言。毛菊花对魔人绝无好感,对神族好像有发自本能的恐惧和仇恨;胡旺财则是无可无不可,反正唯大老爷二老爷马首是瞻;崔如铁则认为魔族神族都不应奴役人族;曹恒立则因为深受魔人荼毒折磨,认为魔族是人族死敌无疑,必须铲除,但对神族缺乏了解,也少些敬畏…没有一个和冷灵犀一样是坚定的神族铁粉。毕竟,神族绝迹于龙渊大陆何止一万年,现在的龙渊,是一个人族和魔族混合家园,已经没有了远古时期对神族的认同感和依附感。

龙临发现曹恒立的历练最丰富,见识广博,所以向他问起大慈阁的事。曹恒立对大慈阁所知也不多,但他知道所谓大慈阁接了什么单就一定能完成的说法并不完全靠谱。他回忆,大慈阁曾经追杀过云水寒的祖父云中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也不了了之;可见大慈阁接的单子不全都是杀人,有些貌似只是警告性质的…龙临点了点头。如果他经历的灭宗一案也是大慈阁所为,那就说明曹恒立的说法比较准确,那些人明显不想杀他,只想生擒;奇怪的是,就连龙宝也说不清李雍夫妇为何会纵贯几乎整个龙渊大陆,正好出现在那里…如果说纯属巧合,殊难置信。

如果说,李雍也是大慈阁的人,用这种方式把自己从与世隔绝的盘龙谷“挤”出来,那他似乎没有必要去追问自己的养母关于自己的来历…感觉自己的生世,依旧是一团乱麻,无论拈起哪一根,都是断头。

回到灵犀宗后,龙临收集了龙宝的宝贝唾沫,让他在洞府外玩耍把风,自己带着曹恒立下到“停尸房”中。曹恒立显然也被这个诡异的房间有点吓住了,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反复用阵旗试探推敲之后,曹恒立说:“大老爷,这个阵法,不是为了镇住下面的陈老爷子的。第一,无此必要,囿仙阵已经足够困住他;第二,这个垂直的阵眼直通地底万丈之下,是为了封镇住别的什么。”

“冷灵犀前辈曾经在炎冰峰之下封印活火山,有没有可能这活火山有加剧之相,不得不重新封印?”龙临问。

“我看不会。”曹恒立答,“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来此处,但感觉这里的炎热与奇寒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抵挡,也未感受到火旺寒衰。要封印活火山,若只设一个阵眼,无论这个阵眼何其强大,都是远远不够的。”他停顿了一下,“唯一的解释,是为了封镇住一个什么大能。”

“大能?”龙临大为惊讶,这是他无论如何联想不到的,“会是魔人吗,还是?”他忍住了没有说出冷灵犀的名字。

“这可不知道了。”曹恒立干脆坐在了绿魂檀木棺材附近,思考起如何破阵来。

一坐就是一个月。龙临心下焦躁,但也不敢干扰。终于见曹恒立睁开眼睛吐了口气,忍不住问他,“如何?”

曹恒立苦笑摇头,表示推演了无数遍,终究还是不行。龙临突然感觉到识海中灵光一闪,拿出了魏大顺遗留的玉简。曹恒立大为意外。魏大顺是天阵宗里最有阵法天份的弟子,他一向颇为膜拜的;得知对方陨落于仙望湖边,骨殖无人收拾,不禁长叹一声,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

死马当活马医,虽然是毫不相干的阵法阵型,曹恒立还是把魏大顺的那些推演公式细细研读了几遍,虽然并无特别的领悟,但他认为,这两种阵法都是上古魔神所创,和中界流传下来的阵法毫无类似,就如魔人的建筑风格和人族的截然不同一样;虽然这个阵法和上古阵法“飞轮杀”作用相同,格局却大相径庭。

龙临不得不说了自己开启仙望湖大阵的经过,说,“我想,无论多么不相同的房屋,都必然有门有户,有墙有顶。我当时就是找到了一枚钥匙…”

“晶核?钥匙?”曹恒立眼睛一亮,立即注意到龙临佩戴的六角血犀牌。这也是宗门的一枚“钥匙”,他想。

六角牌被抛入绿魂檀木棺材中间的一个位置,龙临忽然感觉四周有轻微的嘶嘶声,被飞轮杀搅动的丹药气息也似乎变得淡弱下来;但仅仅是一瞬间,杀阵仿佛被激怒似的无声地咆哮起来,飞旋的阴寒杀意把狭小的丹房的空间割裂成千万条,明暗混乱,四壁的丹药瞬间粉末化,簌簌洒落,烟尘弥散…龙临一见不妙,立即将曹恒立收入小世界,挥掌卷回六角牌,向上遁出“停尸房”。

得知出师不捷,龙宝大为失望,说:“老曹,你们天阵宗也太差劲,一个魔人的阵法也破不了!”

“二老爷,奴才才识浅陋…不过,我怀疑那是上古魔神的阵法。”曹恒立惭愧地低声答。

“他说的没错。”嘲风的沧桑渺远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并未显形,但那磅礴恢宏的威压还是几乎撕裂了曹恒立的识海,他浑身冷汗,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嘲风继续说:“这是上古魔神的一种阵法,叫‘冰轮杀’,专用于克制和镇压火属性的真魔真仙,和飞轮杀只有一字之差,但威力大有过之。它确实有钥匙可以开启和关闭,但你们的血犀角牌不行。方才阵眼感受到我的气息,就开启了多重绞杀…”

“难怪…”龙临说,“前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嘲风似乎短暂地踌躇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此地似乎有两条灵脉,玄冰之力和朱雀之炎,但是均有被抽取耗竭之相;你身上恰好有这两种气息,是否被你汲取?”

不但曹恒立,龙宝都惊讶地睁大眼睛,他一直以为是伊如缨洗了个澡,把灵力抽掉了。

见龙临犹豫着点头,嘲风又说,“这就是这个阵法突然被加设的原因。此处地底,应该原本就有一个魔神的封镇,但由于地脉衰竭,封印开始动摇,才不得不如此加固。”他顿了一顿,说,“将我的两缕神念合二为一,可以投入阵眼一试。”

龙临一惊,问:“若是前辈可破此阵,会有什么后果?”

嘲风沉吟答:“此山会彻底开裂。我也会消泯。”

龙临变色,这不是他愿意见到的,何况陈行邈很可能会在阵法炸裂的瞬间被抹杀。

“不能让老祖宗涉险。”龙宝第一个反对。

嘲风声音低沉地说:“只要你们效忠神族,有一天能够恢复神界万古之荣光,我又何惜牺牲一缕残念?”

龙临心中迷惘,不知如何回应。他是谁?人族?龙族?神族?…至今没有答案。

思索片刻,龙临说,“我感觉魔人对自己的族类颇为信赖,互相之间,少有人族的勾心斗角、互相制衡…我用沙暴鼠王的晶核打开过仙望湖,是否也可以用其他的钥匙,开启或关停这个冰轮杀阵,譬如…仙骨库的钥匙?”

“试试看。”嘲风马上说。仙骨库囤积大量真仙的骨骸,这个库门的钥匙等级一定很高,这是可以想象的。

龙临取出了那片黑白两色的叶状钥匙。为了安全计,他把所有人都收入了小世界,包括那块六角牌。重新返回停尸房后,他放出曹恒立,在他的指点下,将黑白钥匙掷入棺木中某处,只听一声悠长酸牙的怪声,棺材底部忽然裂开一个六角形的口子,就像一朵被不断放大的雪花。每一寸冰晶的经纬都清晰无比,精妙无双。“雪花”旋转着停了下来,凝止不动。

“再来!”曹恒立低喝。龙临收回钥匙,又反向扔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一个深不见底、蓝幽幽的光柱蓦然出现,彻骨奇寒扑面而来,二人脸上登时结满冰花。龙临立即将曹恒立收入小世界,拿出阴阳剑,跃入光柱之中。

第六十八章 满头晴雪总难消

经历了殇雪山脉的酷寒之后,龙临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怕冷,但是光柱中的极寒还是让他感到浑身僵硬、识海都要冻成冰湖的感觉;而且越往下,越觉得难以抵受…这个光柱是透明的,不仅可以观察到外面,而且也可以看到自己。他发现,他的头发变成了近乎透明的纯白色,令他心惊。

顺着光柱很快到了困住陈行邈的那个洞窟,看到了对方模糊坐立的身影,龙临咬牙强运神力,双手握住阴阳剑,剑上燃起朱雀之火,一个飞速旋身,剑光横割,拉开一圈空隙,他一缩身就随剑穿飞出去,正好落在陈行邈之前的地面上。

陈行邈闭目无声,身上的灵力流转弱不可辨,但还活着。

讽刺的是,他身外的囿仙阵已经被这条光柱强行压破,已经失去了对他的围困;只不过他被锁在岩壁上,唯一的空间通道被光柱占住,还是照样无法脱逃。

幽籍暗地历险数年,结果所有的收获都没有用上。龙临不禁苦笑了一声。他挥剑斩断了锁链,将陈行邈放入小世界,吩咐胡旺财他们照料。然后他取出两块火晶石,坐地调养片刻,舒活一下几乎被冻成冰凌的全身经络。那道被割开的光柱,已经完全恢复依旧,看不出一丝被破坏过的痕迹。

融合了阴阳木之后,阴阳剑更加锋锐无双。龙临深感欣慰。

花了多一半的时间,龙临才回到龙宝的洞府。向上逆行的困难,超出他的想象。他委顿在地,连收起阴阳剑的力气都没有。幸好他体内有朱雀炎力,过了一炷香时间后,他恢复了,把大家放了出来,说明情况。众人见他头发变得和毛菊花一样银白发亮,都惊呆了。

听说要离开灵犀宗,龙宝表示要把他唯一的家产:那个破蒲团,带走。这蒲团只是这一带山上普通的柔甲蒲草所编,极其平常,一块下品灵石能买到好几十个,不知用了多少年,都有点磨损了;而且一旦拿开它,就会发现底下通往停尸房的小洞…不过想到龙宝在化形前的五百年都被孤独地关在这里,这蒲团是他唯一的“伙伴”,确实也该带走;再说早晚李雍也会发现陈行邈已经脱逃,也无所谓了。

陈钺天已经进入化神境,仙药门的困阵拦不住他了。得到通报后,他飞一样出现在仙药门护阵口,见到孤身站立的龙临,青衫飘拂,背负长刀,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

归来的少年容貌依旧,只是满头皓雪。

陈钺天的脸变得有些苍白,轻轻问道:“我父亲?…”

龙临微笑拱手答:“幸不辱命!”

陈钺天张开双臂,二人拥抱在一起。

世间情愫就是如此奇怪,有多少白首如新,就有多少倾盖如故。龙临见到陈钺天的这一霎那,就感觉已经相识相知了千万年。

陈行邈只是为了将灵力消耗降到最低,自我封印了神识,并没有其他严重损伤,所以恢复得相当快。等他清醒之后,龙临给了一些仙望湖的仙株,让他炼制自身需要的丹药。在这个过程中,陈行邈将平生所学,详尽地演示、剖析给龙临,并给了龙临一些极其珍贵的上古丹方。龙临也简述了幽籍暗地的经历,也没有隐瞒那些奇遇。

陈行邈点头答:“这是你应得的造化。”

龙宝和胡旺财他们都从小世界出来,在仙药门尽情玩耍。一时间,仙药门这个清修之地,变得到处鸡飞狗跳起来。修士们见到一个笑嘻嘻的可爱男童带着一个碧眼美貌少年、一个银发冷漠少女和一个并着双腿到处狂蹦的蓝袄小姑娘,呼啸着来去,掏泥采花,捉鸟拔毛…都不免惊愕不明。

陈行邈替龙临细心地反复诊查了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思考,最后他说:“恩公…”

龙临忙道,“我与钺天兄弟相称,陈宗主还是叫我名字吧。”

“那就失敬了,临哥。”陈行邈就随着龙宝对他的称呼了,“我的先祖陈东篱见过神族,有一些记叙遗留。据我看,临哥的体质与神族有别…你的体内原有两股强大至极的本源气息,目前看来又多了四条,两条较弱的是朱雀之炎和玄冰之寒,强的…难以揣摩,一种是木属性,另一种是水属性,皆纯净无比。后者恐是仙望湖所赐,前者…”陈行邈沉吟,“非我所能知。”

龙临大感钦佩。若论医道,陈行邈也近乎通神了。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陈行邈也认为他并非神族,而且无法解释他体内的本源之力从何而来,但他至少明白了他幼年的头痛,都是因为这两股力量反复冲击、撕扯全身经络穴位骨骼肌肉所致。至于为何他没有爆体而亡,陈行邈也觉得难以有合理的解释。

为了让陈行邈进一步参详,龙临一抹眉心,取出了天枢弓。

陈行邈战战兢兢地接过这张深绿色大弓,确定它的气息正是龙临身体中的木属性之源。这张大弓在陈行邈手中晦暗无华,普普通通,他却依然感受到神威如山的重压。良久,他才说:“木主仁。此弓虽属纯木,却满含肃杀悲怆之气,令人持之欲泣,心生无限痛切…真不知是何缘故?”

正讨论着,只见雪沾衣推门而入,并着两条腿蹦到龙临怀里,大哭着说:“大爸爸,小爸爸打我呀!呜呜呜…”眼泪一条一条地顺着瓷白的小脸往下淌。

龙临被她的奇特称呼逗乐了,“干吗打你?是不是你学不会走路?看你,老是蹦啊蹦的,一点都没有淑女范儿…”

龙宝气呼呼地赶过来,指着雪沾衣大骂:“臭坏鸟!你把人家的花园烧了一半,怎么赔?我和大老爷要破产了啊,你妈蛋的!…早知道就该把你捆起来,塞进易大铲的窝里!”

“啊?”龙临也吓昏了头,这孩子真是不省事啊,走到哪里烧到哪里。

陈行邈浑不在意地笑道:“临哥勿忧!你送给老夫的仙植,每一棵的价值都超过整个花园了。”

话虽如此,龙临还是急忙赶过去,看到半园焦土,竟无一缕剩草,心里一凉,也恨不得把雪沾衣暴扁一顿。

幸好小世界里的神望湖边的仙株均已成活,龙临带着龙宝和毛菊花、胡旺财忙了整整数日,小心地分株,移种到陈行邈的花园里。龙宝负责洒水,用的是仙望湖湖水,不免肉痛万分,在心里把雪沾衣这个败家孩子骂了十万八千遍。

为保证移种成活,陈行邈让人从莲花池里取了一点泥化到园土之中。龙临知道这是天河之泥,是雪山大妖王的赠送。他不禁想起了关于绝尘莲的往事,问起陈行邈,不料一向健谈的对方只是含糊回答:“我与雪山大妖王有旧。”

谈及巫神旧案,陈行邈表示,他并无所知。

龙临沟通了嘲风。嘲风在冰轮杀阵中为保护龙临,其实已经受伤,所以相当虚弱,正准备进入沉睡状态,听到龙临问起巫神曾寒江,他沉默片刻说,巫神一案,牵涉甚广,个中详情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他的主人七杀星主和破军星主一直存有疑虑,但是天府、天机、巨门等文职星主却力主杀之…巫神被处决的那一日,正是他随七杀星主出战,并且中伏被俘的时候。之后的情形,他也就不知道了。

“中伏?”龙临惊讶地问。

“是的…”嘲风发出一声叹息,沉沉睡去,再无言语。

龙宝对龙临的满头银发耿耿于怀,认为这是为了搭救陈行邈落下的毛病,必须得由陈行邈负责治疗,不然,看上去“像个妖族”,有损龙临的形象。

陈行邈却是万分为难,因为这种奇症,他完全无从着手。

毛菊花却插嘴说,“二老爷,除了妖族,神族也有白头发的…”

“是啊,听说巫神曾寒江就是银色头发,他的女儿曾拈雪也是。”胡旺财说。因为他知道,雪山大妖王一直遗憾他的前主子,也就是大妖王的第二十九房姨太太九尾狐妖不是银色头发。

“雪?雪…”毛菊花听到曾拈雪的名字,又开始犯迷糊。龙宝发火道:“胡旺财,你可打住吧,不准再提这个名字!菊花听了要犯病,知道吗?”

第六十九章 旧江山浑是新愁

龙临暂别陈行邈父子,向龙渊大陆南部奔去。他已经年满十六岁,如果他的龙女生母还活着,应该会到盘龙谷赴约,带着那个真正的洛青崖,来交换自己。

临别他把阴阳剑交还给陈钺天,对方却不肯接纳,说此剑已经融合阴阳木,不再是原来的阴阳剑,没有归还这一说了。龙临深为感激,留下了崔如铁和雪沾衣,以及炼器所需的一些天材地宝,嘱咐他们务必炼出堪与阴阳剑媲美的仙器来作为补偿和感谢。

近乡情怯,往事一幕一幕地在他眼前划过。他对那个龙女生母无从想象,在他的意识里,母亲依然是那个眉蹙远山、眼含愁色的养母幽若兰。龙临想,如果那个真正的洛青崖还活着,他又如何能接受因为这种强行置换,他的父母兄弟、阖宗上下都已经死去的结果?

他走在当年随洛丹峰他们一起逃生的山道上,不时有修士踩着飞剑类飞行器从头顶飞过。没有人留意过这个踟蹰山间的“凡人”少年。山风清冽,阳光金黄,凋零的木叶在风中蝴蝶般飘飞,满山秋色斑斓。山外一条蓝色玉带般迤逦流过的大河里,凡间的渔者划着舟楫在唱: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过南楼。

柳下系舟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

旧江山、浑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这首曲词龙临也曾读到过,但从未有过此时入耳的伤感,“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他喃喃自语,拿出一坛百花酒,对着苍茫蒹葭,霜冷长河,喝了一大口。

到了李雍移山掩住盘龙谷大阵的破口处,他大为意外地发现,这个一向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有修士出没。那座小山丘不知何时被凿穿了一个洞,洞口被一个浮皮潦草的禁制掩住,洞口上居然有一行字:“盘龙谷探险之地入口处”,禁制外站着几个穿着蓝白两色道袍的筑基和一个金丹修士,正在有说有笑的比划着什么。

龙临又好笑又好气,继而悲从中来。没想到养父母和兄弟姊妹们被杀戮之后,还被翻尸盗骨,不得安宁!

那几个修士见他突然出现,也有些诧异,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居然是个凡人少年,其中一个就呵斥道:“滚开!这哪是你一个凡人能来的地方?”

龙临面无表情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谷里还有多少人?”

那个筑基正待喝骂,另一个却拦住他说,“喂,少年,你想进去吗?一百块中品灵石!”说着朝其他人一挤眼睛,修士们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着,一个脚踩一段红霞般的飞帛的红衣女修从天而降,在龙临身后闪出,扔给他们十块中品灵石,那个懒洋洋的金丹修士打了几个法诀,禁制就开了,女修一闪身就匆匆入内,未发一言。

他们居然在此地卖起了门票。

龙临皱眉问:“怎么她只要十块?”说着,一抹储物镯,一个高达十多米,金光闪闪、浑身缭绕着若断若续的灰色烟雾的蚁妖两只前螯各托着五十块上品灵石突然出现在修士们面前。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这灵石就是你们的了。”龙临虽然恼怒,但并不想在故地大开杀戒,也没有要愚弄他们的意思。

几个修士被完全定格,那是一百块乳白色的、流转着冷月般蓝晕的亮莹莹的上品灵石!横财动人心,他们几乎完全忽略了眼前这个诡异的七阶蚁妖,眼珠红涨得要沁出血丝,暗自互相沟通心念,准备一拥而上,把这超大号蚂蚁连带这个大喇喇不知死活的凡人少年一并杀了,发财!

“少年,方才进去的可是金丹真人啊…”一个筑基修士龇牙一笑,突然暴起发难,对准易大铲的头脸腰腹就是一大把发着绿光的“毒蜂蜇”。只见这些细如牛毛的毒针没有挨到易大铲就被那些灰烟裹在一起,嗤嗤嗤数声迸出绿焰,烧得一干二净。龙临不耐烦地皱眉挥手,收回灵石,对易大铲说:“归你了!”

易大铲挥动金黄色的巨螯,犹如一台无坚不摧的死亡收割机,挥动之处身首分离,血肉狂溅,完全无视那些法器灵器的轰击围攻。她十分熟练地一开始就放出灰烟制住那个金丹,令他识海中毒,僵硬呆立,待解决了那些筑基后,她才前螯暴长,分别拍在对方气海两端,只听“噗”的一声,一个明晃晃的金丹爆裂出来,被易大铲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放进她那个铲形巨嘴里。

巫影魔人没有金丹和元婴,他们的肉,易大铲早就吃腻了。

龙临放出曹恒立,问他,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布置一个飞轮杀阵,把洞口彻底封住?他实在不想进去一一清理那些在里面疯狂翻掘宝物的修士们。

曹恒立表示可以一试后,龙临一拂手,扯破一个蛛网似的把原来的禁制毁去。曹恒立立即开始安插阵旗,并让易大铲带着她的部分子孙将所需用料从小世界取出,其中包括一段血枫木和数根取自仙骨库的仙人腿骨。

这个阵法虽然耗费时间,但是偶有里面的修士试图闯出,就会被毛菊花挥起项圈,砸得半死不活,只能退缩回谷中。为应对金属性的高阶灵宝法宝的攻击,曹恒立还让龙临在阵眼中加了金心紫焰。一遇到金属性的灵宝法宝的强行突破,金心紫焰就会蓦然暴涨,瞬间将之销融。

这个飞轮杀阵最后被炼制好的建木树皮所隐蔽,完全看不出痕迹,龙临就任由里面的修士往外硬闯,往往只听到一声惨叫,就被绞成一蓬粉红色血雾,被杀阵吸取后,就恢复平静;无论金丹还是元婴,都无法遁逃;而且这个杀阵一旦饱饮修士精血,就会一轮比一轮峻烈。

之后的两三个月里,龙临和曹恒立就在盘龙谷上空俯瞰那些修士们如何突围脱困。飞轮杀连续开始了数十次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修士们似乎绝了这个念想,开始往上攻打原来的大阵。

龙临和曹恒立站立虚空,看到盘龙谷上方的隐形大阵上不断闪出各种颜色光点,显然攻打甚烈。但是大阵却毫无损伤,甚至连变形的痕迹也没有。曹恒立目眩神驰,称颂这个护宗大阵的高明程度,岂止超过天阵宗的百倍。

龙临暗赞生母龙女手段之高,竟然在短短三日内布置了这样一个玄妙又坚固的大阵,连云水曦和曹恒立都叹为观止。然而这样的大阵,六年前也被强行攻破了一个大洞…他呆立空中,不知要等多久,生母才会出现在他面前。

阵幕上的彩色光点如烟花盛开,从繁密到稀疏,最后越来越零星…曹恒立说:“主人,里面恐有数千人,差不多都…那个了。”

龙临等了半年多,一直等到第二年早春,始终没见到那个养母所说的穿着白色宫装女子的出现。他不得不怅然离去。

临走,他抹去了“盘龙谷探险之地入口处”那行字,写上“不得入内,违者杀无赦”。曹恒立见他双掌翻飞,似乎并不如何快速,但却完全看不清具体的手势;一点点的朱雀之火和一滴滴的玄冰之寒间隔交错,将那行字填补充满之后,龙临又一点眉心,飞出一颗本命精血,落在那行字正中间,没入冰火之中。他内心仍然希望生母会出现于此地,感应到他的精血气息,自然会找到他。

他不想引人注目地飞行,也不想重走那条山道,干脆偷得浮生数日闲,找了一条船,从水路往圣莲宗的方向走。艄公是个五十多岁的凡人,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孙女,见他身背大刀,脚尖轻轻一点就飘落到船头,料想也是一名修士,笑问:“仙人可是到盘龙谷探宝归来?”

“老丈也知道盘龙谷的事?”龙临问道。

“我是本地人,知道一点。六年前有个晚上,这附近闹腾都很厉害,山都崩碎了好几座呢!大家都说是仙人打架,但是之后又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有一个尸首啊啥的…最近两三年到这里的真人越来越多,好像听说那个盘龙谷有宝贝,大家都想去碰碰运气。不过用我们凡人的眼睛,连那个什么盘龙谷都找不到,看不见,真是奇了!…”老人收了龙临一个黄金锞子,满心喜悦,一路絮叨不停。

第七十章 江上有女名悦兮

龙临站坐船头,似听非听。澄江如练,两岸银白的苇花起伏如雪浪。那个艄公的孙女悄悄地走到他身后,伸出细嫩小手摸了摸他的银色头发。他回头一看,这个小女孩长着一张尖尖的小脸,又圆又大、水光潋滟的双眸有点像龙宝,只是头发黄稀,面带病容,显得有点先天气血不足的模样。他微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点害羞地微笑着,也不说话,倒是那个艄公替她回答:“我孙女叫林悦兮。”

“嗯,你也姓林。”龙临想起了一个故人:林若绾。她若是已经托生,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心中一阵伤感。

艄公笑道,“仙人见笑了。这孩子命苦,一出世,父母就全没了;出娘胎就没养好,让我带在身边淋雨吹风的,成了个病秧子,不爱说话,平常也不爱笑…我不识字,这名字还是央一个好心的女仙人取的,好像是希望她高兴爱笑的意思。难得今日见到仙人就笑,真是有仙缘呐…”

龙临把小女孩抱在自己腿上,摸了摸她的手腕,感觉并无灵根,微感诧异;想了想之后,他让龙宝装了一葫芦仙望湖湖水,还有一些温补气血的丹药,装在一个玉净瓶里,都交给了艄公,只说可以治病,告诉他如何给林悦兮服用。艄公千恩万谢地收下了。

上岸之前,龙临还小女孩的脖子上挂了一颗八角形的紫魔石,用龙涎丝穿就,上面有他一丝神念。女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灵慧,不言不语的,似乎什么都能够领会,这让他再一次想起林若绾那白衣如雪、灵逸绝尘的身影,还有她散功逝去的情景。

看他起身欲行,小女孩拉住了他的衣襟,仰脸望着他,不肯放手。龙临温言安抚道:“等你病好了,苏醒了灵根,就会有人来找你。我们还会见面的。”

小女孩好像听懂了,放开了双手。龙临凌空飘起,在空中轻轻一个转身,看了她一眼,就回身向河岸飞去,瞬间消失在这对爷孙的视野里。

龙临顺利地到了圣莲宗的地界。此处山水迷濛,云雾重重,水中随处可见各色莲花,大如车轮,光华隐隐,风姿绰约,虽然不及仙药门的雨过天青色莲花给人的神异感,却也是凡间见不到的良种仙品。随一名女修穿过几间风亭水榭,走过一条曲曲折折的水上长桥,就到了云水曦所在的内舍。据那个女修说,她的性子和前任圣女卓文君不同,疏离好静,无事都在内舍修炼,很少接见外人。

见到龙临,云水曦也颇为惊喜,命人上了莲蕊灵茶,就信手打了禁制,问起龙临这些年的经历。

龙临见她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头带莲花形白玉冠,浑身仿佛笼罩在一层清清泠泠的月光之中,不可逼视,美丽圣洁得有些不真实,不知是否和她所修习的功法有关。

龙临简述了幽籍暗地的大致经历,当然没有提及去那里的真实目的,只说是为了历练;之后说起此次重返盘龙谷的所见所闻。云水曦点头喟叹,“你也不用灰心,想必你的母亲有事羁绊,无法赴约。将来机缘到来,总会有相聚的那一天。”

听龙临说,打算“暂离”灵犀宗继续寻找母亲下落,云水曦也表示了理解。迟疑了片刻,她轻轻问:“不知…他近来如何?”

龙临知道她是关切李雍,心想感情一事,真是难以言说;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李雍无论怎么看,和云水曦也不甚匹配,哪里值得她如此念念不忘?他含混反问:“云…前辈不是差遣东陵师妹去求取过丹药了吗?”

云水曦微微苦笑,轻轻挥手,羊脂美玉般的手掌中就出现了一瓶丹药。让龙临目瞪口呆的是,她一弹玉瓶,将几枚丹药握在掌心,捏成粉末,再一挥手掌,那粉末就化为五色丹华,散逸无迹,只留着一室氛氲丹香,沁人心脾。

“我哪里还用得着他的丹药…”云水曦黯然道。

原来她只是找个由头,探知一下李雍的近况。

龙临表示这几年他都在幽籍暗地历险,宗门内的事,很少有了解。云水曦问起他头发转白的缘故,他自然不愿解释,只是说可能在殇雪山脉受了寒毒所致,并说起甄若绫的不幸遭遇,云水曦也惋惜感慨,疑惑这事的前因后果。不过,她证明许无华等化神境长老并未外出,一直在圣莲宗闭关,似乎没有和龙临所描述的魔族人修相符的可疑人物。

谈到甄若绫,龙临又提起另一个和他相关的圣莲宗弟子:林若绾。说起她的遗言,关于圣莲宗内有冥影族奸细的话题,云水曦的黛眉越颦越紧,陷入沉思。她天性淡漠好静,对于掌教圣女这样事务繁琐冗杂的职位,实在是兴趣缺缺,但是骄傲的内心又阻止了她向龙临解释离开灵犀宗的原因…一时心绪纷乱,不禁叹了口气,对龙临说:“临儿,你可愿意成为我圣莲宗的记名弟子?”

龙临吃了一惊,不知云水曦何以冒出这样的念头。见他愣神,对方解释,“圣莲宗并不是只收女弟子,男弟子禀赋卓绝的,也不是不可以入宗。你知道,我秉性愚钝,自己的事都料理不清,这个大宗里的杂务太多,委实令我心烦。临儿,等你找到生母,愿不愿意到圣莲宗帮我呢?”

龙临迟疑了一下,只好说,“圣女前辈但需驱驰,龙临敢不效命?只是,记名弟子这事,还须禀明李宗主…”

云水曦也不勉强,按下不提。龙临拿出那件“宫绦”,请她转交东陵若缬师妹。云水曦神色微微有异,细细端详了这件精美绝伦的灵宝,赞叹:“好漂亮!虽是小物件,却真是花了大心思的。”龙临见她若有所思,绝口不问他和东陵若缬有什么特殊交集,内心也有点诧异不解。

踌躇片刻,龙临还是问起灵犀宗的炎冰峰下有魔神封印的事。云水曦大吃一惊,嘴唇都微微泛白,翕动了良久,才缓缓说,“一百多年前,我无意中发现炎冰峰下有一个规模极其宏大的封印,应该是上古魔神的手笔,不知底下究竟封镇了什么…后来的事,你大约也知道,我魂台破碎,调养了近百年才重新凝实了身体…”她的声音低弱下去,显然不愿回忆那段往昔,“灵犀宗内种种隐秘,也无从获知了。”

龙临感觉云水曦似乎在刻意隐瞒什么,料想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答案,只能起身告辞。临别,他说起江上遇见的小女孩林悦兮,并赠送仙望湖之水的事;他恳求,若是林悦兮能苏醒灵根,还请云圣女能够将她收入圣莲宗。云水曦美目一闪,说:“说来真是巧,这孩子我知道,林悦兮这名字,就是我取的。”她说两年前在高阳江上无意遇到那个小女孩,大有灵性。她祖父说她一出生就父母双亡,邻里皆以为不祥;加上她“先天聋哑”,也从不开颜发笑,是以大受族人嫌恶,只能将她带在船上生活。云水曦怜其不幸,所以给她取了悦兮这个名字。

她让龙临放心,只要林悦兮苏醒灵根,无论资质好坏,她都会把对方带入圣莲宗。

龙临致谢后道别。云水曦忽然说,“临儿,东陵若缬去了神遗之地,要一年之后才能返回。这宫绦…还要留在我处吗?”

龙临笑道,“有劳圣女转交。”

第七十一章 玄黄宗

云水曦将龙临送出圣莲宗,走出好长一段路,两人各怀心思,默然不语。最后,龙临忽然发问:“圣女前辈,你看林若绾林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水曦神色抑郁地答,“若绾为人外柔而内刚,颖悟灵澈,既有机变,又善决断,是圣莲宗掌教圣女的最好人选,可惜…”

龙临问,“难道前辈一点也不想追查她的死因吗?”

云水曦放出神识扫视四周后,才低声说,“临儿,你还小,不知道世间因果往往不是它表面看起来那样,能不能最终获知真相,其实并不重要…现在的龙渊大陆,人魔混杂,暗流涌动,还需步步谨慎,切勿…”她顿了一下,“轻易卷入争斗之中。”

言毕,低头从一串莲苞状储物手串中抹出那支龙临曾亲眼见过抹灭过那几个追杀自己的杀手的凤形翡翠步摇:诛仙赤。她把步摇递给龙临说:“临儿,这支诛仙赤是上古仙器,是我大瀛海老祖云在天的道侣南宫紫凰的遗留。诛仙赤与我的功法不相宜,在我手中,威力只能发挥一成而已。他日你有心爱的女子,不妨作为聘礼…”

龙临大为感动,这是一个母亲才会有的心思。在云水曦的眼中,自己已经是她的孩子了。

拜别云水曦后,龙临决定去一趟玄黄宗,寻找椒图宫的另一枚钥匙的下落。他接到穆天秩在幽籍暗地的一些消息,并提到最近宗主周天成开始闭死关,各长老闭关的闭关,外出的外出,几乎都不在宗门里,只剩一个周碧城看家守宗。

他在盘龙谷外等待生母时炼了一些丹药,其中有几颗就是以陈行邈提供的古方炼制的转妍丹,可以治愈毛菊花的“毒猫爪”之伤。他有的是天材地宝,又有了各类上古仙方,缺的只是掌控工序火候的经验而已。经过半年多的练习,基本掌握炼丹要诀。就丹药的品质而论,已经远远超过李雍炼制的水准。

周碧城正百无聊赖,得知有个“美貌少年”求见自己,忍不住好奇,到宗门口一望,果然见到了一个锦衣貂裘、长身玉立的绝色少年,唇红齿白,双眸流碧,撑着一支淡黄色的油纸伞,在落花微雨中含笑独立,那朱红伞柄衬得他的那只手掌莹白如脂玉;那油纸伞面上,夕阳沉醉于远山,丹枫飘零于古渡…

一见望裁(旺财)误终生。

周碧城流口水了。虽然他上次因为招惹龙临龙宝而被毛菊花毁容,但是对男色的喜爱还是丝毫不改。胡旺财这样的“美色”,委实让他心驰魂夺,哪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二十八,急忙殷勤地请对方进入宗门,直接带到自己的内门大院里去了。

周碧城居住的院子占地足有数百亩,数间巍峨的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抱厦精雅;处处奇石玲珑,园圃中仙葩沁芳,杜若凝翠,还有一道溪流缭绕而过,水色透明而微黑…胡旺财被这种人间富贵气象惊倒,暗想,一个修真之人这样奢靡享福真的好吗?

龙临和龙宝原来想让胡旺财对付周碧城,自己躲在临水夕照伞中进入玄黄宗内四处查看一番,但是周碧城的好色无耻还是超乎他们的想象,眼看他把胡旺财拉进内室开始上下其手大吃豆腐,龙临和龙宝不得不突然现身以阻止犯罪,把周碧城吓得几乎栽倒在他的雕花金星檀木床上。

他当然认识毁掉他面容的元凶之一,龙宝;但是龙临长成了一个修长挺拔的少年,让他不免有片刻愣神。只见那个锦衣美少年整整衣服,退到一边说:“大老爷,二老爷,这位是周少宗主…”竟然是个灵犀宗的奴仆。

龙临微笑拱手:“久违了,少宗主。”

说明来意后,周碧城自然又惊又喜。龙临取出两粒转妍丹,一粒内服,另一粒用一盏仙望湖湖水化开以后外敷。

只见周碧城脸上那些毒蜈蚣般纵横交错的狰狞抓伤活转了似的抽搐、扭动、翻滚、收缩起来,只一盏茶功夫,就消褪无痕,而且新生的肌肤一无异状,整张脸肤光晶莹,比原先未受伤前还润泽了许多…胡旺财暗怨“大老爷干吗给这该死的登徒子治得这么好”,口中却称颂着,还拿了一面铜镜,让周碧城自己照看。周碧城看到镜中的自己容颜胜昔,欣喜若狂,哈哈大笑起来。

喜获新生的周碧城让下人布置了一大席晚宴,招呼龙临三个入座畅饮。胡旺财不敢就坐,站在龙临龙宝身后奉酒侍候。周碧城起初怎么也看不明白,胡旺财这样“美貌妖娆”高阶妖修怎么会奉两个毛孩子为主,不过,他渐渐觉得龙临这个穿着寻常青布长衫的少年不只是长得清秀而已,一举一动仿佛带着天生的超然贵气,尤其那张棱角分明的嘴,唇角有一对弧勾,似乎总是微微含笑,又似乎噙着某种倨傲不屑…虽然他一向自负出生高贵,也不禁自惭形秽,同时心生爱慕,想象有一天,如果能得到这样的伴侣,哪怕自己卑微到尘埃里去,也是心甘情愿,甘之若饴的…

龙临自然不知道对方居然在转着这番龌龊心思,只是关心玄黄宗的历史掌故。经过几番巧妙的试探后,他发现,周碧城完全不知道椒图宫钥匙的事。这也不奇怪,知子莫若父,周天成不会把这样的宗门第一秘密,泄露给这个还很不靠谱、又有断袖之癖的儿子的。

从进入玄黄宗开始,他就感应到血天晶心的隐隐搏动,时断时续,若有若无。在周碧城的陪同下在宗内“游玩”的时候,龙临暗暗取出晶心,握在手里,笼在衣袖中。他相信,这四枚钥匙既然是四大魔神合力制作,彼此之间定然有某种微妙的联系。

玄黄宗的内部和灵犀宗、盘龙谷都大为不同,满宗只有周碧城的院子软红柔翠,风格大异,其余都是黄墙黑水,布局雄浑有力,一道巨大的影壁上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大字,大有龙蟠凤翥、汪洋闳肆之相,不知出自谁人手笔。龙临赞叹:“这笔字既沉着痛快如阵云风雷,又秀丽清和如美人簪花,真是难得至极!”

“大老爷真好学问!”胡旺财恭维道。他是典型的绣花枕头一包草,只怕还不及周碧城这个花花公子。龙宝识字有限,也端详不出好坏,就问,“这八个字谁写的?”

“这是我宗开宗老祖玉昆仑手笔。”周碧城面带恭敬地回答。

“贵宗老祖现在何处?”

“老祖现为中央仙帝汪庆平殿下的仙君。”周碧城得意地扬起脸。

“哦…”龙临龙宝和胡旺财同时应了一声,龙临淡定,龙宝惊讶,胡旺财则是仰慕。

但周碧城却并不知道当年神界考核的事,而且据他说,玉昆仑上界后,再也不曾返回过玄黄宗,不过宗门神庙里有他的玉像供奉,如果真有十万火急的灭宗之危,还是可以请他的神念下界的。…龙临想起曹恒立说过赫连琯曾发现冷灵犀的玉像被毁坏,心里一沉,想到,冷灵犀是否已经陨落?否则,宗门之人怎么会有如此大胆?

靠近这道影壁之后,龙临感觉手心里的血天心脏的搏动变得明显起来,甚至有些微微发热。他暗想,难道玄黄宗的这枚钥匙就在影壁之中,还是之下?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这道影壁无论位置、大小、格局都显得有些奇怪和突兀。寻常影壁不是一字型就是八字形,要么就是山形,而它却是圆弧状,像一把无弦的巨弓,弓身与院落大门反背,影壁后的厢房犹如一支退守在后的长箭。

第七十二章 息壤

见龙临一直在“欣赏”玉昆仑的墨宝,失学儿童龙宝第一个扛不住了,他拉起胡旺财,招呼了周碧城,到别处去去玩耍了。

等他们离开,龙临拿出那面无名古镜,照了照这道影壁,令他意外的是,影壁里什么也没有,只在中间部分有淡淡的一个方形土痕,深浅和别处不一致;往下一照,居然有两条河流在地底交叉而过,而这道影壁,正在地下河的交汇之处。

他放出易大铲,让她进入地底打探。不多时,易大铲就回来了,告诉他下面确有两条河流,水色发黑,却无毒,不过看起来很像玄武之水…“为何要引流这两支玄武之水?”龙临问。

“不知道,大老爷。”易大铲说,“但是我感觉这道墙壁中有息壤的气息。”

“息壤!”龙临震惊了,这东西如果能放进小世界,就不愁土地贫瘠了,它会绵延不绝,生出无垠沃野。

易大铲又说,“大老爷是否听说过,息壤能化于玄武之水中,使玄武化水为石?”

龙临还真不知道,这种设置是什么意思呢?一旦有人发现端倪,打破这堵墙,那块息壤就直接掉进河里,化为乌有?不过,他发现这堵墙上下四周都没有设过禁制,这种毫无防范的姿态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如果没有古镜,估计谁也看不出里面有这样的名堂。

玄黄宗的“玄黄”二字,原来是玄武之水和息壤之土的寓意。

一时拿不定主意,龙临回身找到正在周碧城的院子里钓鱼的龙宝。这条溪水虽然略作淡黑,但是灵力很弱,显然不能与玄武之水相提并论。龙临心念一动,对准一个水池喷出一口朱雀之火,一下子烤干了一池水,一片一片墨黑的玄武之精,粘在池底的黄色鹅卵石上,龙临拿起其中一片,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它并非纯黑,有一些淡淡的白色半透明细纹,类似于他在幽籍暗地看到的夏台狱的困阵。

不过嘲风陷入沉睡,辟尘又有点蠢头蠢脑,他无处可问,也拿不准他毁掉那道影壁后,能否拿到那枚息壤中的钥匙。

周碧城见龙临的朱雀之火如此猛烈,大为惊叹,含情脉脉地凝睇着龙临的身影,对龙宝说:“宝弟,临哥的真火好厉害,他是火系的灵根吧?”

“少见多怪!临哥什么系都有,统统都很厉害!见过么?”龙宝嗤之以鼻地说,“要换做你们,炼个水啊土的功法都费老鼻子劲了,能一样吗?”

周碧城含愧无语。其实他也是水性单灵根,禀赋和甄若绫一样绝顶,筑基和结丹都比较顺利,并不像龙宝说的那么垃圾。玄黄宗内的修士十有八九都修习水土系的功法,譬如穆天秩就以土系为主,相对来说在火属性攻击方面比较弱一点是真的。

龙临心念一转,就有了计较,对龙宝说,“龙宝,天外有天,千万不能瞧不起人。玄黄宗也是万年大宗,可不比灵犀宗差什么,不信,你让旺财和周少宗主切磋一下试试…”

虽然不知道龙临打什么主意,但只要有架可打,有热闹可看,龙宝总是欢欣鼓舞的。他们立即听从龙临的意见,在那道影壁之前的空阔处,让胡旺财和周碧城对垒。

周碧城自是兴致勃勃。他的灵器是一把碧水剑,剑身碧绿,通体粼粼闪动,仿佛水波流动,细看却是无数符文在上下涌动,颇为神异。胡旺财没有用他的虎眼斧,而是想试一试临水夕照伞对敌的威力如何。

周碧城见他握着那把伞凝立不动,就微笑着一点头,催动碧水剑,但见碧浪滔天,无数乳白、淡青、浅蓝的大小水剑付出各种锐不可当的清鸣,在虚空里划出一道道笔直的剑影,朝胡旺财攻去。

突然,周碧城眼前一花,那些水剑翻卷着倒退而回,暴雨般冲击在周碧城仓促打开的灵力罩上,一个陌生的黄昏古渡凄凉而温静地出现在面前。胡旺财站在临水的柳树下,含笑远眺那一叶叶的不系之舟,手里的那把油纸伞不知何时打开了。

临水夕照伞原本是魔伞,虽然经过崔如铁的精心改造,但还是保留了魇人神识的作用,在胡旺财这个妖修的催动下,更增加了妖邪魅惑的气息。此刻周碧城眼中的胡旺财比任何时候都美,都动人,只见他在万丈霞光里伸出五枚花蕊般的手指,轻轻拈起满天落枫中的一片,对周碧城说,“你看,今秋的枫叶与往年不同,红得令人心碎…这是杜鹃啼血的殷红,”他随手弹开这片枫叶,又换了一片,“这是少女羞色的酡颜,”五指闪动,又接住另一片,“这是沉醉夕阳的落霞…”

周碧城瞬间变得有点痴痴茫茫,虽然他意念中还想凝水为冰,发出玄黄宗的独门密功——神识针——反攻为守,但是他的识海被无穷无尽的诡异而凄美的夕照丹枫的意境所控制,再也无力发起攻击,任凭那些枫叶闪出无数金色的碎芒,穿过他的水系灵力罩,弹落在他脸上,登时烧起数个血洞,周碧城这才苏醒过来似的,凄厉地捂脸惨叫起来。

“擦,这么不经打,旺财才刚刚转了一下伞柄而已啊!”龙宝失望地噘嘴说。龙临却毫不意外,夕照伞上炼化有三个金、火、水系的元婴,岂是区区一个金丹初期可以抵御的?光是里面幻化出来的魔境,周碧城已经捱不住。

龙临在胡旺财和龙宝身后双手挥动,打起一个隔绝外界的灵力大罩,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周碧城狂舞碧水剑,催发灵水诀冲洗自己的脸,奈何这枫叶的火性奇异,竟如附骨之疽般死死钻在脸上,痛得他神识模糊,一头往影壁撞去,听得一声巨响,黄尘滚滚,整道墙壁就崩塌了,掉落下来一块色作淡黄的方形小土块,若不事先有数,根本不能察觉这土块有什么不同;骤然开裂的地面出现两条交错的黑色河水,在周碧城落水那一刹那,龙临挥起一个“大风式”,狂飙而出的大风一分为二,一缕卷起那块土块,另一缕将周碧城噗通一声压入水中,那些枫火这才熄灭了。

此时的龙临的大风诀已经完全都够收发随心、分合如意了。他把淡黄土块收入小世界,这才把浑身黑水的周碧城捞了出来,这两件事前后只差半息,连胡旺财都没有发觉,更别说神志不清、精神委顿的周碧城了。

龙临给了胡旺财两粒转妍丹,让他把周碧城背回那个院子调养,他自己则默念法诀,让土墙重新砌回原样;此处原本没有任何阵法禁制,要恢复倒也容易,剩下的清理现场的事,他就交给了易大铲。

他找了一处园中僻静之地,进入小世界之中。那块淡黄色的方形土块发出濛濛微光,只有两指厚薄,一尺见方,貌似一捻即碎,叩之无声,其实坚不可摧。龙临用古镜细细照视,却没有丝毫显示其中有异物,也没有什么夹层之类的中空,不禁大为困惑。

用朱雀火烧了一下,除了表面发红之后发黑,并无异状;用小世界里的神望湖湖水泡了一个时辰,也毫无动静…龙临想,有没有可能这块息壤本身就是钥匙呢?经过曹恒立的细心观察,这块息壤表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隐形禁制,但它呈现出来的特性,似乎并不符合古书的记载,倒像一块毫无灵气的死物。

龙临大费踌躇,拿出阴阳剑,正想干脆劈开看个究竟,却猛然感受到放在胸前衣襟里的血天晶心剧烈地搏动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兴奋让龙临很震惊,他小心地拿出晶心,慢慢地贴近那块息壤…怪异的事发生了,那块息壤中间突然缓缓浮凸出一个长条的形状,类似一根圆圆的树枝,这“树枝”随着晶心的贴近,奋力外挣,铮的一声,竟然和晶心合在一起!

在龙临和曹恒立大睁的四目中,晶心变得扁平,那根翠绿的树枝竖直贯穿整个晶心,形成一个类“甲”字形,像一枚经过修剪的银杏叶子。

“主人,这就是椒图宫钥匙?”曹恒立问。

“据说是有四枚。”龙临自语,“这算是其中的两枚,还是一枚呢?”

第七十三章 卖丹

龙临把钥匙交给返回的易大铲收好,他独自坐在神望湖边,端详那块恢复原状的息壤,发现自己的神识完全不能探入内部。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种探察比较耗费精神,他觉得眉心隐隐生痛,有点突突的跳动,不由地拿起息壤,往眉心上轻轻一磕,突然,“注”的一声,整块息壤都隐没了!

他不禁张口结舌,过了好几息,才展开内视法,看了看身体里出现的异状:一切还是那么广阔而熟悉,只是那颗土黄色微带紫光的星球旁边,多了一道黄色的光芒,亮度和蓝、绿两色的光芒不相上下。他不知是忧是喜,吁了口气,退了出来。

回到周碧城那个花红柳绿的院落,他发现了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有一个气势很强,竟然已臻化神境…看来这场打斗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周碧城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脸伤已愈。不知是感到郁闷还是很享受胡旺财的“侍候”,他显得很痛苦的样子,直到龙临踏进房间,他才装模作样地“挣扎”起来说,“临哥,我境界低微,见笑了…多谢你救了我。”然后向他介绍了那个化神境的修士,是宗门长老之一,许天厚。

许天厚沉默稳重,见周碧城并无大碍,且是切磋时过了一招就输给了龙临的奴仆,心内颇为不满,“哼”了一声,也没有一个字安抚,拿起脚就走,其余修士也就告辞散去了。

龙宝见龙临面色微微发黄,似乎得了什么病,不由得关心是不是被周碧城的饭菜“吃坏了肚子”,胡旺财更是慌忙扔下周碧城,扶住看上去摇摇欲倒的大老爷。

龙临感到身体的不适越来越厉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抽搐,不得不盘腿坐下,运功调息。如果他此时展开内视法,他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内部刮起了狂暴无比的黄色“沙尘暴”,遮天蔽日,移山断水,仿佛即将覆灭一切,只有三道星芒还在浓雾中隐隐闪烁,越来越弱,但始终没有被完全湮没。

龙宝一看不对劲,立即挥开一个龙云罩,将自己和龙临罩在其中。龙临浑身瑟瑟抖动,口鼻耳朵中都冒出淡淡黄雾,渐渐整个龙云罩里烟尘弥漫,幸好龙宝早已不用和凡人一般呼吸,不然定会被呛到。也不知过了多久,龙临才停止了颤抖,慢慢恢复平静,他的身下一圈都落满了极细的黄色尘埃,闪着柔和纯净的光华。

“唉,好险…”龙临开口说话,神色疲倦地把那圈细尘小心地收起,纳入小世界。息壤之精终于被他成功吸纳,分离出的息壤“肉身”同样纯净之极,无渣无滓,想必也是好东西。

才收好息壤肉,就听见到处轰然作响,似乎遭到了数万张高阶雷殛符的狂轰滥炸,连周碧城的紫檀大床都吱嘎乱响,黄土簌簌而落,把他惊得大叫一声,掀开锦被就跳下床,四顾惶惶,不知发生了什么祸事。

龙临急忙将胡旺财抄进小世界,和龙宝跃出房间,跳到半空往下一看,并没有外宗的大举入侵,只见宗内所有的黄色土墙都在无缘无故地崩塌,剧烈的坍塌震坏了那些阵法,压毁了阵眼,一张张黄黑两色的阵幕之网被迅速扯裂,又带动了楼台亭阁的毁坏崩塌…一时间竟如同有无数只隐形的大手,以摧枯拉朽之势把这个百年大宗揉得稀烂,捣成一盆碎齑!

“尼玛的…怎么回事?护宗大阵玩自爆啊?”龙宝吃惊地猛揪他的小耳朵。

龙临暗叫不好,猜想是取走那块息壤导致的整个阵法的连锁毁坏反应。他一拉龙宝,急忙往外飞逃,身后烟尘满天里数道强悍之极的神识在四处扫描,几次掠过龙临的后背…几个大能都被震出来了!

幸好整个大宗乱成了一锅粥,到处狼奔豕突,误打误撞的,也没有人格外地注意他们,正准备急速窜逃,身后一个熟悉的嗓子亮起来:“临哥,宝弟,请等一下…”阴魂不散的周碧城大喊大叫地追上前来。

龙宝早就受够了这个死基佬,一转身递出一个拳头,送到周碧城的鼻子跟前:“这是什么?”

周碧城妩媚地一笑,眼波流转含情地说:“这是你的…粉嫩粉嫩的小拳头呗…”

“粉你麻痹…!”龙宝差点喷出大前年吃的冰奚鼠肉来,恶狠狠地一拳过去,直把周碧城送出数十丈远,轰隆隆地撞翻了数道原本已经东歪西倒的土墙,半边脸的骨骼尽碎,凹了进去,那些尘土弥漫的碎土残垣都压在他身上,也不知死了没有。

多日的盘桓玩耍过程中,龙宝早已把里面的情况搞得一清二楚,轻车熟路地带着龙临逃了出去。

闯了这么大的祸,他们可不敢再到处乱跑,直接逃回了仙药门。

小世界里的易大铲终于能够化形了,变成了一个淡金肤色、眼大嘴大的青年女子,表情严肃,细腰高挑,该丰满的地方都很丰满。龙宝对这个另类的长相感到难以评价,胡旺财却认为易大铲的样貌还是颇有魅力的,尤其身材比较…“惹火”。

“惹火是啥意思?”龙宝问,他以为是惹人抓狂的意思。

胡旺财咳嗽了一声,答不出来。

易大铲是个顶级工作狂,自从有了息壤,小世界的神树仙花被她培育得更加丰茂葱茏,仙灵之气浓郁而清新,令人耳目清明,心旷神怡。除了种植,她似乎对制作符纸也有很大的兴趣,平日修剪仙株收集下来的赘枝残叶都被她细心地捣成浆,倒在曹恒立给她制作的符模里,流到一块平滑的火晶石制成的符板上,一张张淡绿色、薄羊皮般柔韧而厚实的符膜瞬间就被烘干定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草木清芬,符纸就做好了。

龙临看了易大铲制作的符纸,发现有几种不同的风格,有些带着均匀的银白色星点,有些是流云状玉色暗纹,有些隐隐有桃花瓣似的淡粉色团,数量最少的是一种青中带紫的符纸,被龙宝无意取出来做成风筝玩的时候,意外发现它有吸纳雷电的作用,是制作雷殛符的最好材料。

发现易大铲能制作市面上极其稀有的高阶符纸,龙宝满意地表扬:“虽然大铲是个吃货,长得也…不咋地,但是也很能干啊!”

龙临想到玄黄宗很快就会发现息壤丢失的事,早晚要被他们大举围攻,所谓一拳难敌四手,还是要尽早贮备一些攻击和逃匿用的符篆为好。他在这方面毫无基础,就和龙宝改变了形貌,到仙药门比较邻近的一个集市上,买了制符所需的朱砂液、绿岫油、紫玉膏等材料,买了一些不同功能的符笔,和几张制作高阶符篆说明的玉碟;为了练手,他还买了好几千份普通符纸。共计十万四千六百块中品灵石。

店小二从未遇见过这么大笔的交易,惊骇之下,把掌柜喊出来了,是一个肥胖的金丹真人,脸上挂着恒久不变的殷勤笑容。龙临表示他的中品灵石不多,可否以十粒蕴灵丹交换?说着,放出五个羊脂玉小瓶,每瓶中都有两颗他自己炼制的蕴灵丹。他正想让内行的人考评一下自己的炼丹水准。

那个掌柜小心地打开一个小瓶,只见一缕五色分明的轻烟逸出瓶口,纯净馨凉的丹香溢满整个小店…掌柜脸上的肥肉明显抽搐了一下,左手心运力,徐徐催升出一粒丹药,接入右掌心,只见那颗圆柔无比的蕴灵丹仿佛一颗超大版的珍珠,五彩光晕流转不定,无半点瑕疵,也没有丝毫顿滞痕迹…掌柜紧张地把丹药重新纳入瓶中收好,才擦拭着额汗说:“难道这是陈行邈的新制?”

“你怎知是陈行邈的丹药,而不是李雍的呢?”龙临笑问。

金丹掌柜倒是见多识广,略一迟疑答,“陈宗主的蕴灵丹,我在一百多年前见过,和近年多见的李宗主的所制不同。虽然都是好丹药,只是陈宗主的胜在气息更为醇厚清美,李宗主的…似乎稍带浊气。”

“为何你觉得这是陈宗主新制呢?”

“这丹药和以往所见的陈宗主的又有不同,”掌柜沉吟道,“此丹胜在水火相济,离火无燥,坎水去寒,且取材极为精纯,无一丝苟且。更难得的是,转动之时,似有龙影悠游之相。这是陈宗主的旧制所不及的。”

龙临大为佩服,这丹药里确实添加了龙宝的龙涎。这个金丹真人倒真是识货。

第七十四章 制符

金丹掌柜心中有数,这种仙级品阶的丹药根本是有市无价,万年难遇,估价多少都不过分,所以他不但痛快答应了交换,而且还附赠了两管符笔,雪狼毫笔,希望能给这个超级客户一个好印象,能有回头生意。这种符笔适合绘制冰水系的符篆,不算特别珍贵,但是很适合入门者使用。在掌柜的详细解说后,龙临收起那些制符用品,拱手一笑而去。

到了仙药门,发现陈行邈已经闭关修炼。毕竟被囚禁一百多年,境界衰退了不少,抓紧修炼自然是第一要务。龙临向陈钺天要了一处清净院子,开始学习制符。

绘制符篆这个事也只有龙临这种性子冷静淡定的人可以尝试,龙宝太急躁,胡旺财太优柔,毛菊花太懒散…都不合适。

龙临发现玉碟里的说明其实都是最简单的入门要求,至于真正的制作步骤则完全靠个人的参悟,就和凡间的兵法书一样,谈论的都是概要性主根主干,至于能否开枝散叶就看个人的领悟和实践了。

头一天下来,他就损失了几百张普通符纸,成功率为零。很多都是中途突起自燃,或者一声爆鸣,炸成数百块,要么干脆就是一张死符,无论怎么催动都毫无反应…龙宝过来张望一下,说,“这事太难了…临哥,我和钺天哥哥在韶华台打架玩,成功了喊我一声。”

“好的。”龙临头也不抬地答。龙宝哪天不打架,就不是龙宝了。虽然落在陈钺天手里,他永远是个输,但是他丝毫也不气馁,屡败屡战,这股子泼皮狠劲从何处来,龙临都觉得难以想象。

第二天重新开始,龙临拿起符笔,开始细细回想昨日制符的整个过程,把每一个步骤都梳理了一遍。从线条的转折变化,到砂液的厚薄,还有灵力的输出大小,都在识海里过了一遍,然后才重新运笔,绘制一张新的火弹符。他凝神敛息,有意改变灵力的收放和顺逆的变化,笔力的轻重各有分别,和之前的依样画葫芦的盲目描绘完全不同。

不过情景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乐观,刚刚画到一半,符纸表面红光一闪,整片灵力图路顿时变得扭曲紊乱,只听一声爆响,符纸在空中炸裂,烧成一堆细灰。

龙临再次搁笔沉思,并和玉碟中上所画的符篆图案细加印证。那些图案线条粗细不均,让凡人看来,仿佛是一个刚刚开蒙的孩童拿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写就,但龙临领悟到这些粗细不一的起承转合,必然大有深意,必须十分忠实地再现它们。

于是再次提笔,验证心中所想。

这次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龙临灵力灌注,铁画银钩笔走龙蛇,符笔在符纸笺上流畅而微妙地划过,线条变得顺滑而灵动,灵力的运用也不再有滞涩、迟疑之感,符笔上的灵力光芒明明灭灭,一张符线繁复的“火球符”渐渐成形,令人深感巧夺造化的神奇。

龙宝尝试了这张火球符,威力中等偏下,能烧死十几个小筑基,对金丹以上杀伤力不大。但毕竟第一次成功,大家一片欢呼,只有雪沾衣不高兴地说:“大爸爸干吗要捣鼓这个,这种火球太差了!”

“就你能!”龙宝呵斥,“你那火不冲着敌人去,净特么没事添乱,搞破坏!”一想起上次雪沾衣放火烧了仙药门半个花圃的事,龙宝就十分火大。

雪沾衣低下头,抽抽搭搭地哭了。

崔如铁向龙临汇报说,这阵子他给陈少宗主炼制了几把极品飞剑,但因为有阴阳剑珠玉在前,无论他多么殚精竭虑,也因为水平有限,难以匹敌一二…陈钺天在一边微微一笑,说:“无妨。”

龙临心中不安,更坚定了要归还阴阳剑的决心,哪知他刚取出阴阳剑,还未开口,陈钺天就一摆手说:“临弟不必如此。我一向也并不喜用剑,也不信什么‘一剑破万宝’之说。若有强敌,我的本命真宝足够。”说着张口一吐,一把小小的紫色雕花斧钺悠然飞出,材质非金非玉,不在五行之中;小钺在空中几个翻滚后,瞬间变得数尺之阔,柄长二尺,凌空悬浮,紫雾缭绕,雄奇瑰丽;尤其沿着那半月形的刃部,闪耀着青、赤、白、蓝、白四点星芒,璀璨夺目,虽然斧钺在虚空静凝不动,却仿佛有君临万古星域、生杀予夺我决之的气象。神威凛冽,不可逼视。

待紫钺收回,众人还在目眩神驰之中,龙临道:“怪不得的名字中有个钺字呢这个本命真宝有名字吗?”

陈钺天微笑道:“此斧名开天。”

“开天啊,啧啧啧”龙宝叹慕不已。

“就像小爸爸名字里有个宝字,然后他就有好多宝贝!”雪沾衣讨好地插嘴。大家听了,都笑起来。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龙临开始昼夜不停地制作符篆,成功率也越来越高。用易大铲制作的符纸,效果比普通符纸强太多。龙临对她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真是十分满意。

他对制作雷殛符最有兴趣。这种符篆杀伤力极强,高阶的雷殛符可以灭杀化神境以下、重伤炼虚境以下的修士。由于威力强大,一般的制符修士都不敢轻易制作,以免稍有不慎,就被炸得魂飞神陨。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无意被引爆的雷殛符半成品可以被天一重水所弹压止爆,但一般的修士无从获得天一重水,也就不敢舍命尝试。龙临正好在巫影魔宗的地宫矿洞里收集了一小部分,可谓万事俱备。

经过数百次的反复试验,龙临发现雷殛符的符眼用昂贵无比的火晶石磨成的细粉混合紫玉膏的效果最好,这其中的比例他也调试了数十次,最后确定为三比七。

他和龙宝飞出仙药门,找了一处十分荒僻的所在,确定方圆数百里无人烟之后,引爆了其中一张雷殛符,然后火速逃到安全距离之处回望,令他们不安的是,并没有立马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见远处虚空突然出现一条又一条银色的横线,像一个女人身上皱起的衣褶,竟然很是美丽,然后闪出一个让人眼盲的银色云团,头大脚细,疯狂地窜到高空,之后才传来震耳欲聋的霹雳之声,火光浓雾遮天蔽日,紫电白光织成的大网覆盖一切…一番骇人的肆虐之后,龙临和龙宝才发现一座山不见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糊糊的地坑,被打乱河道的流水晕头转向地奔向地坑而去,形成许多哗哗作响的巨大瀑布。

“耶,好厉害!”龙宝大喜,在云头上雀跃鼓掌。

龙临也满意极了,这雷殛符能够炸裂虚空,这威力委实超出想象,制作的成本也是高得令人心惊肉跳。整个龙渊大陆,也就大燕国的仙符宗以制符为主,并且价格高得让一般的修士望而却步。看来今后自己有能力打破这个垄断。

龙宝感到沮丧的是,无论他和陈钺天比试多少次,对方从来没有用过任何灵器法器,更不要说那个本命法宝了,但他始终赢不了对方。龙临却说,“拉倒吧,二老爷,人家已经是化神境了,而且我相信,化神境巅峰的也难当他那一斧头!你就别想去挨劈了。”

龙宝咕哝着,“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就那么厉害?周碧城那个人妖就那么不经打?不都是人族吗?”

“我看不一定,”毛菊花说,“也许陈钺天也是神族,和我们大老爷一样。不然,哪有人族是我们二老爷打不过的?”

“言之有理啊菊花。”龙宝高兴了。

毛菊花又补充,“听说他生下来,眉心就有一把紫色的斧子样的胎记,哪有人族会有这种胎记呢?我看多半是…神族投胎!”

龙临也惊讶地想了想,问:“为什么这么说?”

毛菊花不假思索地答:“因为神族的神格就在眉心,没有封神之前,也会有家族的印记,譬如百花神朱雨春家族的眉心都是五色花形的印记。”

“你怎么知道的?”龙临问,心中一震,“菊花,你是不是记起了以前的事?”

毛菊花的脸上又浮现出困惑和迷惘的神色。

“好啦,临哥,不要问菊花了。”龙宝阻扰说,“她失忆啦…”他总觉得毛菊花失忆是件好事:一个人脑子里装满了不幸的往事又有什么好处?

第七十五章 大战

对陈钺天的身世起了好奇之心后,龙临问起对方的生母,陈钺天为难地回答:“我不知生母是谁,只知道父亲在幽籍暗地遇到她。后来,他将我带回仙药门。不知何故,父亲从来不提关于我母亲的事。”

龙宝私下猜测陈钺天的母亲或许是雪山大妖王手下的妖修,陈行邈大概觉得这事没面子,所以不肯提吧…胡旺财却摇头道,“陈少宗主身上绝无妖修气息,他的母亲不可能是妖族。”

这方面作为妖族的胡旺财最有发言权。

龙宝又说,“难道是魔族?”

“不会的,难道陈宗主会那么…饥不择食?”胡旺财想起他那个未过门的“妻子”流花赛罕的造型,就不由自主地一激灵。

毛菊花也说,“我看不像。如果他母亲是魔人,他怎么可能长得那么体面?”然后她又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你看你那未婚妻流花流汗什么的,还有你那对便宜丈人丈母娘,都长成什么要命模样?”

胡旺财俊脸一红,又羞又恼。

正嘀咕着八卦,突然听到外面轰然作响,仙药门的护宗大阵发出各色奇光,他们抬头一看,那些光线清晰地勾勒出了护宗大阵整个穹面的构型,就像无数张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树叶,互有交叠,彼此穿插,既严丝合缝又瑰丽无比。大家都没想到一个护宗阵法会有如此神奇又好看的构设。高阶阵法师曹恒立都看呆了。

“不好,玄黄宗来了!”龙临眉心一跳,抓起一些攻击性符篆分发给大家,说明用法,然后身形一晃,跃出大阵之门。

果然,两千多名清一色黄袍黑带的玄黄宗修士踩着飞剑一类的飞行器,浩浩荡荡地横排在仙药门对面上空,好像突然涌出了一堵数里长的黄色巨墙;领头的三个化神境都脚踩三层魂台,模样阴沉可怖之极;中间那个中年修士,也是黑袍黄带,只是黄色的腰带上缀着龙形紫色玉佩,与他人有别,面貌和周碧城很相似,想必就是玄黄宗宗主周天成了。

他们一到仙药门附近就开始攻击防护大阵,所以陈钺天早已站在外面对峙,身后只跟随着十几名元婴修士。仙药门虽然也有两千多人,但大部分是从事种植等杂役的灵根浑浊的低阶弟子,甚至有少部分凡人,和玄黄宗这样有事就可以出动大把的金丹、元婴的大宗门,还是无法相比的。

周天成脸上冷得结冰,言辞对这个封仙榜第一人还是相当客气,就是索要龙临龙宝,其余人概不追究;他表示,虽然他早已获知这对杀子仇人躲在仙药门,但顾虑到两宗素来交好,也不便于“妄动干戈”,他愿意给仙药门三天时间考虑云云。

天空里飘过龙宝带着奶味的童音:“怎么?那个不男不女的人妖周碧城死了?他怎么那么不经打呀…”两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些人的嘴角憋不住扯出一丝笑意。

龙临知道周天成主要还是为了椒图宫的钥匙。他正想把这些人从仙药门引开,然后大打一场,只见陈钺天对他一摆手,对着周天成说:“龙临龙宝对家父有救命之恩,请恕晚辈不能从命,得罪了!”

周天成冰冷的目光锁定了龙临,一挥手,身后的两千多名修士发出惊人的呐喊声,手中各种法器灵器如同瓢泼大雨般向龙临等人杀去,发出各种恐怖的怪啸声,把空气划割得颤抖不定;同时为防止龙临逃逸,天空中竖起一道道土黄色、布满黑色刀刃的灵力墙,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圆弧,向龙临等人合拢。

“来得好!”龙临一抹眉心,一张深绿的大弓蓦然出现,闪着蓝绿黄三色星光,弓身两头各开着一朵桃花。若非此弓大气磅礴,杀势滔天,这鲜嫩的桃花会让人觉得这是女仙人使用的仙弓;各种法器灵器砰砰蓬蓬地落在他的灵力罩上,若有人从他侧位看,会发现他的灵力罩也是蓝绿黄三层,流光溢彩,那些上品法器灵器的攻击没有留下一点轻微的划痕。

他不慌不忙地将黑白剑搭上大弓,对准周天成徐徐拉满,周天成突然有一种遭逢杀神临世的恐怖感,大喊一声“收阵!”手中的法诀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快打出,口中大喝“化玄”,一道金黄色的光幕忽然转为墨黑的波纹闪动的“水墙”,仙药门人发出的一些法器一触到水墙立即融化无踪,连龙宝挥出的疏影汇都没入一截,急忙撤出…几乎同时,黑白剑发出分乾裂坤的锐啸,一分为二,周天成身后来不及聚合变阵的几道灵土墙被黑箭一剑射穿,数十名元婴和四五百名金丹血溅碧空,丹液横飞,碎成拳头大小的尸块洒落如雨;白剑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万丈寒光,飞旋着插入黑水墙中,水墙失去控制地跟着白剑扭转起来,在空中犹如一棵白干墨叶狂舞着的巨树,诡异到极点,只听到“蓬”的一声闷响,震得空中的两千多修士气海狂涌甚至炸裂,霜风扫秋叶般纷纷扬扬地栽下来七八百人,死伤狼藉;破碎成无数黑布般飘飞的玄武之水被化身为百丈神龙的龙宝盘旋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水球,张口一吸,尽数吸入口中。周天成被巨大的反噬之力所伤,身子晃了一晃,喷出一口老血,颇为狼狈。

与此同时,陈钺天与两个化身境的玄黄宗长老斗在一起。

毛菊花、胡旺财和崔如铁等人则将落地受伤的玄黄宗修士杀死。

龙临一收阴阳剑,往那个被黑白箭轰开的阵法大洞中急速掠走。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多数玄黄宗的人引开,果然,除了那对化神境的长老被陈钺天困住无法脱身外,周天成带着剩余的一千多修士疯狂地开始追赶他。

龙临自主研发的星门遁符十分神验,不但那些脚踩飞剑的修士追不上,连脚踩三层魂台的周天成也甩开太多,他不得不停下来,站在一个最显眼的高山之巅的塔尖上,青衫飘飘,静候他们的到来。

周天成见他孤身一人,竟然如此托大,不禁一怔。龙临的那张仙弓如此狠恶绝伦,所谓的龙角马妖龙宝竟然是一条神龙…这让他大为意外和心惊;因其他门人尚未赶到,他开门见山地请龙临归还椒图宫钥匙,表示愿意既往不咎,不报杀子之仇,并承诺不再索要将镇宗之宝息壤…龙临听他的口气,对椒图宫钥匙所知甚少,甚至不知道在没有和其他钥匙合体之前,该钥匙必须保存在息壤之中。

龙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左手虽然持弓,右手却空无一物。周天成见他似乎并无战意,心中一喜,继续劝说并威胁,“…若不然,待我延请中界仙君、玄黄宗开宗老祖玉昆仑下界,届时龙老弟再想交出钥匙,也是难逃一死,仙药门满门必将为君陪葬,却又何必?”

龙临点了点头。周天成见他意动,急忙说,“那好,快交给我吧!”椒图宫钥匙这个秘密,阖宗只有他一人清楚(他不知道穆天秩也知道),若是被窃的事一扩散,那些居心叵测的长老们趁机闹事,他这个宗主也做到头了…龙临始终若有所思,最后微微一笑,说:“到了!”

“什么?”周天成一愣神,这才感觉身后的一千多门下修士已经赶到,但见龙临像一支利箭般往上穿云飞起,还没等周天成完全反应过来,数百张雷殛符把周天成暗暗展开的一千里范围的神境空间彻底炸毁,成了一个真正的修罗场!

断肢,碎肉,骨片,被粉碎的各种法器灵器,在峻烈的震荡冲击波中被扬到空中又轰落地面…死神挥舞着无数紫电形的的刀镰,轻松而熟练地收割着修士们的生命。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切都在雷殛符里死去,剧烈的多次连续与合并的爆炸甚至造成了部分空间塌陷,数百名修士的破碎尸骨凭空消失,爆炸的亮光突然变得扭曲,出现一片鱼鳞般密集的阴阳叠影。由于亮度太高,导致龙临的眼睛都有一息的短暂性失明…这让遁出很远回望的龙临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第七十六章 神斧名开天

回到仙药门前,发现龙宝的锁神枷已经困住一个玄黄宗的化神境长老,另一个化神境巅峰的正和陈钺天斗在一起。

事实上,这只是龙临的猜想,他并没有看到陈钺天,所有的人,除了被枷住的玄黄宗长老,全都消失了。在高处俯瞰,只有一个不知有几千里之广的黄土“宫殿”,黄沙弥漫,扑面而来,只要他继续降落,就会被这个域境卷入;黄土世界覆盖着黑色的符纹,密布流转,仿佛亿万条交织的冥界河流,死寂无声,却吞没一切…这个化神境巅峰展开的神境空间比穆天秩的强大太多,就像是宇宙的洪荒时代突然降临,没有金乌玉兔诸天星辰,更没有具有灵智的生物,只有无数混沌中的渐渐成形的异兽,汹涌起伏的身形如万里恶涛,不断发出开裂沆茫鸿蒙的嘶吼…一个粗豪的声音在放声大笑:“封仙榜第一人,今日死于老夫之手!哈哈哈哈哈…”

龙临大急,抽出了摇光刀。虽然瞬间有用雷殛符去炸毁这个域境的念头,但他还是无论如何不敢冒这个险。他判断,不止陈钺天,还有龙宝和毛菊花等人都困在这个神境空间之中。

蓦然一声丘峦崩摧的裂缺霹雳之声,龙临的眼中出现了一抹亮绿的闪电,绽破于一角,并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开枝散叶,飞一般地笼罩和缠绕了这个浩荡的黄土世界;界面上那些黑色的符纹被这条巨大的绿藤所携带的丹凤之火燎烧后,开始出现一个个溃散和焦缩的坑洞;翩飞攀援的藤木如万千盘桓呼应的绿羽凤凰,乘雷驾云,不断汲取混沌之力,瓦解和干涸着黑水,黄土宫渐渐出现越来越深密的皲裂,混沌异兽的狂吼声更加激扬六合鼓荡八荒…凌空远瞰的龙临都感到心脉被震,识海掀起阵阵热浪。

不过他知道,玄黄宗的那个长老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由得暗暗赞叹,都说木属性长于防守而不利于攻击,此时看来都是无知笑谈:以有生破无生,再坚韧宏阔的域境,也能由外而内地击溃!

一声清吟嘹亮天际:“开辟鸿蒙谁之始?天清地浊我为尊!”只听一声天崩地裂之声,一把紫色的斧钺清晰无比地漂浮于混沌之间,紫云萦绕,星辉万丈,明亮的斧刃划裂虚空,发出一道混合着龙吟与凤呖的奇异长啸…令龙临万分诧异的是,沿着斧刃的星星并非之前看到的四颗,而是九颗!只是其他五颗虽有形状,却黯淡无华,如果不是此时紫钺呈现出阔逾百里之相,还真难以发现。

开天!

紫钺訇然劈落,一个巨大的黄黑两色的魂台被一分两半,散出许多向外震荡的金色光波,时空有瞬间的凝固和缩小,犹如将死之人急剧收缩的瞳孔,继而粼粼散开,溶释于寂灭…最终化为一地气息呛人的腥浊泥水。

所有的尘土都消失殆尽后,依旧天高地厚,阳光和煦。

“特么的,好臭!”龙宝捏着鼻子喊,另一只手还拿着短了一截的疏影汇;胡旺财和崔如铁被震伤,毛菊花尚好,陈钺天则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仙药门损了两个元婴,还算幸运。

龙临急忙降落,与他们互相说明了战斗经过。听说那一千左右修士包括周天成都被雷殛符干掉,龙宝大喜。

这场大战后,陈行邈毕竟爱子心切,也出关了。他倒是并不担心玄黄宗的开山老祖玉昆仑下界来算账,毕竟,仙君下界也不容易,最多就是一道神魂而已;他对自己的护宗大阵非常自信,却不说此阵由谁布设,只说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呆在仙药门,可保太平无虞。

龙临也因为此番战斗消耗了绝大部分雷殛符,所以也准备在仙药门里多待一阵子,重新绘制一批雷殛符。龙宝的疏影汇被周天成的玄武之水化去一截,而崔如铁又受了伤,所以一时也难以修复,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幸好他的锁神枷很争气,竟然牢牢锁住了一个化神初期。血枫树的神异之处也在这次显现出来:它能够慢慢吸收被困者的本命精华;随着精气的流逝,那个化神境的长老竟然慢慢跌落为元婴大圆满。虽然这个自称王天琢的玄黄宗长老百般告饶,龙宝却不打算释放他,想观察一下这个锁神枷能把他的本命精华榨取到什么程度。

心细的胡旺财特意审问了王天琢一番,据王天琢说,此次兴师动众,宗门长老会意见颇不一致,有不少人(也包括他)认为不值得为一个不争气的少宗主和仙药门彻底翻脸,应该先摸清情况再从长计议…然而一向沉稳的周天成这次一反常态,急吼吼地拍板,几乎要侵阖宗之力来捉拿龙临龙宝;并且承诺,一旦攻下仙药门,一切所得他概不过问,这才打动了他和那个化神境巅峰的徐天巍诸人…他说,徐天巍已经卡在化神境巅峰的瓶颈很久,若再不能冲击炼虚境成功,年寿也将耗尽,所以也想到仙药门“寻找机缘”…

“寻你妈个机缘!”龙宝恼火地骂着,“打劫就打劫,还说得这么好听!”

“是是是…”王天琢唯唯,哭丧着脸说,“周天成父子愚昧无知恣意妄为,才导致这场灭宗大祸!不曾想陈少宗主固然名下无虚,两位龙姓小爷也是那个…神威盖世!唉,自取其辱,自取其辱啊…”

龙宝满意地笑了,“老王,不得不说你还是有些见识的!”他大眼珠子一转,又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被困在这个‘九天血枫无敌锁神发财枷’里被滋儿滋儿地把一身精血抽个干净,变成一根人肉干条,还有一条是,趁你的肉还新鲜让易大铲把你嚼了吃,另外一条出路…”

毛菊花拉了拉龙宝的衣襟低声提醒:“二老爷,这都有三条了…”

龙宝满不在乎地说,“再给你第三条出路,那就是:让大老爷给你打上奴印,放你回去。以后要怎么做,心里有数了吧?”

王天琢心里一凉,但是想到能够活命,又不由得一喜,慌忙要求走第三条路,并发誓甘愿永生为奴,绝无贰心。

龙临如龙宝所愿,给王天琢打了奴印,就把他放了。

云水曦给龙临发来了讯息,一是林悦兮已经苏醒灵根,居然是水性单灵根,这让整个圣莲宗都惊喜不已,现已被她收为亲传弟子;只是林悦兮的性情缄默如故,也从不开颜发笑,想来是天性如此。二是许无华师姐因为年寿耗竭,自然坐化了。

“什么?她死了?”龙临自语,捏碎了那片青鸟传递而来的冰羽信,心里半信半疑。

龙临一直牵挂那枚神望湖底的紫色莲子。几次进入小世界去探查,都没有发现它有任何动静。他和龙宝商量了一下,决定请陈行邈进去看个究竟。

陈行邈从小世界出来之后,神情非常特异,长久地沉默不语,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喟然长叹:“不想还能再见到紫色绝尘莲子!”

他回忆,当年孤身前往幽籍暗地,在殇雪山脉附近被妖族所擒,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雪山大妖王得知他医术高明,却立即答应绝不伤他半根毫毛,只请他“救活”一个神女。

“什么?神女!”龙临惊呆了。

“是的。”陈行邈点点头说。

他随雪山大妖王穷奇进入了一个奇寒无比的地宫,里面到处是一个个正方形的透明“冰棺”,里面冻着一个个坐立的妖族、魔族或者人族,都是年轻女子的样貌,服饰不一,他也不敢细看,心中十分恐惧。

一向胆大包天的龙宝听到这里都打了个寒噤,“好险,没准菊花也差一点被那个老丑八怪冻到里面去!”

第七十七章 神女

陈行邈说,在那些貌似随意放置的冰棺的中间,有一个四尺见宽、九尺见长的纯白冰玉台,台面和四周有竖直淡绿色光幕,高约一尺半,形成一个色泽柔美的“冠盖”,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放置;玉台周身浅浅雕刻着一些香草如意之类的纹饰,但它们明显不是单纯的装饰而已,而是能够感应有灵力波动的活物的靠近,当陈行邈随大妖王穷奇走近的时候,冰玉台放出了六色光芒,盈缩不定,令人识海刺痛难忍,无法靠近。

穷奇掐了法诀后,那些光华收敛下去,那层绿色的光幕也不见了,露出一个平躺着的白色宫装女子。

“白色宫装女子!”龙临又失声叫道。

陈行邈不知他对这六个字为何有这么大反应,看了他一眼,又说:“这女子如沉睡一般躺着,右手平放于小腹,左右握拳在身侧,一袭白色宫装,和凡间的服饰大为不同,无裁剪、缝纫痕迹,衣料的材质也不属于任何一种织物,襟袖的绣花也是白色,皆微微浮凸,精雅绝伦…不知她沉睡了多久,衣饰却毫无污损、朽烂的状况。”

“是火浣布吗?”龙临问。火浣布是修真者常穿的一种衣料,不需要水洗,若有污迹,只要在普通的火上烧一烧就能恢复新洁平整。

陈行邈摇摇头说,“绝对不是。这种衣料柔软之极却毫无褶皱,不见经纬,垂坠如流水;又和云团一般,微有亮色,莹洁无尘…火浣布根本无法比拟。”

龙宝打了个哈欠说,“也不稀奇,云水曦的那件‘万物生’不也是这样的吗?”

龙临也不知陈行邈为何要如此细致地描述这女子的衣服,待说到对方的容颜时,却又简略为“约二十四五岁,容光绝世,实难描绘”,似乎对于那女子的美貌,已经完全词穷;然后沉默了一下,补充说,“她的眉心有一朵六瓣梅花状的印记,每一瓣颜色都不相同。”

陈行邈回忆,大妖王穷奇告诉他,这女子是他从殇雪山脉的百丈冰岩下发现的,从那时到现在,她就一直如此沉睡,不曾醒过。他发现女子竟是神女,就把她安置于此处,期待她会醒转,可以打听到巫神之女曾拈雪的下落…他还告诉陈行邈,那些冰棺里冷冻着的女子都和曾拈雪有几分相似,其中有二十多名曾是他的“爱妾”。

据陈行邈看,那些妖族、魔族和人族女子相貌各异,也许多数和那位曾神女只有一两分相似而已,结果就遭此无妄之灾…心内也暗自摇头。

“穷奇那个老不死的变态!”龙宝剧烈地撇了撇小嘴,骂了一声。

“我为了脱困,花了整整十年功夫,殚精竭虑,终于让那神女苏醒了过来。神女醒后,自称是神界百花神朱雨春殿下的一名侍书女官,名叫端木青玥。神女敏慧异常,最初醒来不知我与穷奇是敌是友,显得怔忡寡言;后来发现穷奇狂恋曾拈雪,性情乖戾,喜怒无常,就只说她与曾神女有旧,因为神界的百花神酒为百花神朱雨春所酿造,里面有一味主料是绝尘青莲的莲心。而此种莲心只有曾拈雪的万载梅园才有,她曾经多次奉命前去购买,所以彼此之间也很熟稔…当时穷奇激动万分,连说,‘对对对,万载梅园!…曾神女后来如何了?’”

龙临暗想,难怪仙药门也有百花酒的配方,想必是这个端木青玥神女所赠。

“神女怎么说?直接告诉他,曾拈雪挂了,还是没挂?”龙宝问。

陈行邈微微一笑说,端木神女并未明确回答,只说自己很早遭受一个爆炸位面的殃及,并不知道曾神女的下落;若是还能重返神界,一定会代为打听云云。穷奇虽然有些失望,但总算有了一个可以谈论曾神女轶事的合适对象,也显得极为兴奋。

“然后,穷奇就赠送陈宗主一颗红色绝尘莲子作为酬谢?”龙临问。

陈行邈非常诧异龙临竟知道这样的事,点点头说:“是的。端木神女的左手心就有一颗紫色绝尘莲子,莲子有一大半已经嵌入掌心之中。我原以为是自己的高明的医术救活了她,后来才知道其实还是那枚绝尘莲救了她的命,将她的神魂瞬间收入之后,温养了数千年…否则,就算圣莲宗的封归藏复活再世,肯定也束手无策。”

“她怎么也有紫色绝尘莲子?”龙临问,“也是曾拈雪给她的?”

“算是吧…”陈行邈似乎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故事说下去,显得顾虑重重。

“端木神女如今还在幽籍暗地吗?”

“不,她应该已经返回神界了。”

“她怎么做到的?”龙临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陈行邈摇了摇头。

龙临又追问:“曾拈雪究竟死了没有?端木神女是否知情。”

“死了。”陈行邈肯定地回答,然后不那么情愿地回忆道,“之后,穷奇的一名新娶爱妾胡媚儿患有奇症,穷奇无计可施,只能放我出去采集所需药材炼制丹药;因我境界低微,神女愿意随我同往殇雪山脉深处探险。大妖王虽然不太乐意,但表示只要我治好胡媚儿的病,他愿意赠送我一枚绝尘青莲莲子…端木神女私下里力劝我答允此事,并悄悄让我看了她手心中的紫色莲子。离开妖王宫后,神女告诉我,曾寒江一族都已死去,曾拈雪自尽身亡,是她弟弟端木英瑞,天机星主手下的一个四级军尉亲眼所见。”

龙临对曾拈雪的下落也有过种种想象,却没想到她真的已经彻底陨落;对于雪沾大妖王的万年痴念,不免心生同情。

“天机星主姜奇策亲自为巫神曾寒江监刑,并带着端木军尉等人到巫神星锁拿巫神亲族。据端木神女说,姜奇策对曾拈雪曾经很有一番心思,但却被曾拈雪冷然拒绝。抄查巫神星、处决和收押巫神亲族及下属的事原本不需要他这个一级星主亲往,但他却兴致盎然地登上他的八螭云车,前去颁诏,自然是满怀幸灾乐祸的念头…”

“这家伙好龌龊。”龙临皱眉道。

“据端木英瑞说,当时他们到了巫神星,姜奇策命令他们先就地诛杀了巫神手下的所有下级星君,锁拿了曾寒江所有的亲属,仔细清点之后确认无有逃脱,这才施施然去万载梅园捉拿曾拈雪…”

“他是不是有意放水,好让曾神女有时间脱逃?”龙临问。

“我也这么问过,但端木神女说,这是不可能的,曾寒江被拿之后,巫神星整个星域都被天辰地戌网封锁了,怎么可能有机会逃走…他无非是想尽情戏弄、折磨曾拈雪,出一口往日恶气罢了。”陈行邈说道巫神一案,语速就变得快起来。

龙灵心中一寒:好阴毒的天机星主!

“端木英瑞回忆,他们随姜奇策到了奇寒无比的万载梅园,曾拈雪正在园中独自舞剑。姜奇策下了车,痴痴地凝望了许久,那些冰魂雪魄,一般的星君都会感到抵受不住,但他却出神呆立,看了许久…”

“冰魂雪魄?…一个特别冷的地方?”龙临想到了从来不怕冷的毛菊花。

“不知是否被她的剑意所慑,姜奇策有些惴惴不安地向她宣读了神界诏命。曾拈雪面无喜怒,只是静静地站立于飘雪落梅之中,左手怀抱一只白色的猫,右手执着一支黑色的细长的剑,剑尖抵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端木青玥说,哪怕再过十万年,她和弟弟也忘不了这个情景!曾拈雪就这样平静地听完,然后点了点头说,‘有劳天机星主亲临颁诏!我曾拈雪断不会受牢狱之羁,受辱于狱卒之手。还是自己了断了吧!’…言毕,她不等姜奇策再说什么,提起黑剑,对准自己眉心的墨玉梅花形的神格一剑贯入!”

“啊…”龙宝和龙临同时惊叫起来。没想到曾拈雪死得如此惨烈。神格破碎,意味着一个神的真正陨落和泯灭,连一丝一缕的魂念都不会留存。她用这样的平静和决绝,将自己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抹去,没有辩解,没有哀告,没有怨怒,甚至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却让目睹的诸神心惊胆寒,永远都无法忘却。

第七十八章 悲回风

“那只猫呢?”龙临追问。

陈行邈不知道他为什么关心曾拈雪的猫,当年他并没有问过端木青玥关于猫的下落,所以只能摇头说不知,“…据端木英瑞说,曾拈雪一剑贯穿自己头颅后,还拔了出来,上面沾满了她的金色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到雪地上;一条金色的血流从眉心顺着鼻梁流淌下来,把她苍白美丽的脸“剖”成两半。她扔开自己的猫,左手握住剑尖,双手一绞,将黑剑绞成一条麻绳模样,合成一个黑色的圆圈,剑柄也随之脱落下来…当所有的神将神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明其故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巨大的黑圈燃烧着亮到目盲的白焰,像墨黑的日全食,猝不及防地覆盖到他们脸上!…据说曾拈雪神陨之时,整个星域都弥散着绝尘青莲的清香,久久不散。”

“不该是梅花的清香吗?”龙临问,心中一动。

陈行邈对他的思路有些不解,说:“这是端木英瑞的回忆,他受了伤,或许感知并不准确。巫神星炸裂、天机星主重伤的事,神界都一直没有搞清楚主要原因。曾拈雪临死前的一击,几乎送了天机星的命。而端木英瑞,则因为不忍见曾拈雪受折辱,一直没有走上前,而是站在了八螭云车之后,反而侥幸捡回一命,其余数千军尉和神兵几乎都在那次被曾拈雪所杀。”

“好啊,拉了那么多混蛋垫背,够本啦!…”龙宝听到这里,才高兴了,“对了,那个什么天机星主怎么那么差劲啊?”

“姜奇策是文职星主,所以,厮杀决战、临危应变自然不如曾拈雪这样常年征战的武职星君。”陈行邈答。

“巫神到底有没有通敌?”龙临问。

“我也问过端木神女。我一直清楚地记得当时她脸上的悲怆和忧愤,她一边流泪,一边对我说,‘整个神界说谁通敌我都可以相信,但我绝不相信巫神曾寒江会通敌,会变节附逆!’…她个性温婉,只有说到巫神案的时候,才会变得格外愤激。她认为巫神掌管刑狱,性情严刚不阿,难免开罪奸邪之辈,这才是祸源。”

龙临想,这只是端木青玥的看法,实际上并没有出现过表明巫神一案有冤情的证据;尤其是曾拈雪临死前的一击,更是几乎坐实了他们的叛逆之罪。而毛菊花,很可能就是此案中唯一脱逃的幸存者,一个神界的逃犯…他心里一紧,想起云水曦说过,能不能获知真相,其实并不重要…

龙宝突然又一愣神说,“我怎么觉得菊花的那个项圈好像就是那把拧坏的剑啊?”

龙临认真地搂住他小小的身体,吩咐他:“不要对菊花说起!”龙宝点了点头。

“端木神女对巫神案了解多少?”龙临问。

陈行邈摇摇头,“她说案发之前,曾拈雪似乎有所感应,曾辗转送她一粒紫色绝尘莲子,但是并无只言片语。”

“巫神为何要伪造情报,召唤海神回返?”龙临又问,他认为这才是关键所在。

“这事最难分解。巫神承认是他召回海神,但拒不承认通敌,也没有说明他的动机究竟是什么…唉,端木神女一说起这些,总要哭泣很久。为怕她伤心恼怒,我后来也没有问过。这些上古疑案,不可能搞得清楚了。”陈行邈一说到端木青玥,神色就不能自如。

显然在他们相处的那些日子,端木青玥曾多次对他说起那些星星点点的记忆,但是对巫神案的真实内幕,却一无所知。

“曾拈雪为什么要…那个畏罪自杀啊?”龙宝怎么也听不明白。

龙临也说,“听闻神界最重军功,何况当时大战方酣,若巫神的行为与曾拈雪无涉,她应该不至于被株连太甚吧?”

“想必和她死前所说,不愿受辱吧…曾神女性情刚烈决绝,自戕身亡也不奇怪。”陈行邈答。

“那她和她爹一定是冤枉的。”龙宝下结论,“人也好,神也好,如果根本不怕死,还怎么可能通敌当叛徒?”

陈行邈和龙临都哑然无语。

贪生怕死的真人、妖修和魔头,龙宝见得太多了。

“那个,咳,”龙临清了清嗓子问,“那个端木神女,就是钺天兄的娘亲吗?”

陈行邈呆木着脸,过了好一阵,才挤出两个字:“不是!”

龙宝睁圆了他那对毛乎乎的大眼睛:“那他娘亲呢?也没了?”

“是的。”陈行邈又惜字如金起来。

谈起神魔大战,陈行邈的脸色才正常起来,他对中界真仙们当年与魔神勾结的做法深恶痛绝,愤激地说:“魔族秉性凶残暴戾,视人族如草芥。和他们沆瀣一气能得到什么?要说可以假借魔神之手获得独立和自由,那根本是与虎谋皮!愚不可及!…”他的声音低弱下去,“中界,终将成为魔神的狩猎场和屠宰地!”

龙临想,陈行邈始终不愿意让封仙榜第一的陈钺天上界,大约正是出于这个考虑。魔神余孽在中界的势力,很可能超出下界人族的想象。而陈行邈也因为端木青玥的缘故,成为神族忠心不渝的追随者。他的打算,当然不会和龙临龙宝这样目前还是“立场”不清的人谈及;不过,龙临觉得陈行邈是个诚实可靠的人:虽然对方非常希望自己是神族血胤,但却没有刻意欺瞒,而是说了真实的看法。

龙临想了想,又问:“曾拈雪神女是哪位一级星主麾下的将领?”

“破军星主独孤阖。”

“哦…”再一次听到独孤阖的名字,龙临心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个老独也真是,自己的下级也不罩一下?由着那些天机什么的杀来杀去的?”龙宝说。

陈行邈回答,他听端木青玥说,巫神一案,牵扯甚广,破军星主也被神界削去一级星主的神衔,被封印一半神格。他最后一次与魔神的战斗,实为戴罪出征;若非如此,他应该不会陨落…痛心之色,弥散于陈行邈的双目。

“原来如此。”龙临点了点头。

“特么的,全是内讧,自己毁了自己啊!”龙宝听不下去了,“要我看这神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神族也没几个好东西…”

陈行邈却大不以为然地说,“话不能如此说。有缺点的战士终究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只不过是苍蝇!”

龙临对这个说法倒是极为赞同。

他问起破军星主陨落前后的事,陈行邈却说不知详情,因为,端木青玥是在那之前跌落下界的。他端详着龙临递给他的“破军临”,手指轻轻叩击,陷入长久的冥想中。

最后陈行邈又说回曾拈雪:“端木神女虽然是文职女官,却和曾拈雪极为相得,每一次曾拈雪征战归来,都会请她去万载梅园小聚。她总是说,怀念那些在疏影暗香之下,看到拈雪解下战甲,换上女儿衣妆的往事;在那些漫长的沉睡的岁月里,青玥无数次地梦见曾拈雪跨上她的龙角神马,长缨在手,向自己含笑告别的模样。梦中的龙马神逸如故,双角金黄,雪一样飘拂的长鬃和银色鳞甲闪着不灭的光华。她的身后,有汹涌如星河的百万神兵…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只有殇雪山脉的万里悲风,神界的一切都已消失殆尽。”

在她身后,有汹涌如星河的百万神兵…

不知何故,龙临心中生出无限感叹。这样的神女,她真的存在过吗?

第七十九章 大慈阁护法

和陈行邈预料的一样,玄黄宗并没有组织起什么报复性反扑,相反,和它相邻的几个大宗门和它辖制的二三十个小宗派见它元气大伤,就趁火打劫,把它料理得极其狼狈。这让龙临意识到,修真世界的残酷无情实不亚于莽荒丛林:一只病弱的老虎会沦为豺狗狐鼠甚至虫蚁的食粮。

但是龙临的安生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很快就有一个不速之客上门求见,对方自称“大慈阁护法季北”。前来禀报的女修补充说,“那个人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功法,看不清他的脸。”

陈行邈也大吃一惊。大慈阁向来神龙露首不露尾,神秘莫测,从未听说有登门拜访的先例,而且是孤身一人。

“季北是什么东西?”龙宝问。

“久闻大慈阁有九大护法,东、南、西、北、中、前、后、左、右。季北是九大护法之一。”陈行邈神情凝重地答。

“不是死了一个了吗?虞南。”

“听说虞护法是被林若绾所杀。后来大慈阁有没有补充这个护法,就不知道了。”

龙宝想,分明是被我和临哥联手林姑娘一起杀的。当然他也不傻,什么也没说,只是转着眼珠想了想,先不通报正在专心制符的龙临,自己带着毛菊花等人走出去看个究竟再说。

什么东西南北,惹怒了老子就大杀十方!这样想着,就让胡旺财在最短的时间内编排了一下,搞得很拉风的样子,小世界的一干人等全体出动,出了大阵分成两队列阵,然后龙宝才笑嘻嘻、施施然地走出。

扫兴的是,对方果然只有一个人,一身黑衣,身材高瘦,戴着一个式样古怪的斗笠。那张脸果然不知用了什么功法还是贴了什么特殊的易容膜,根本看不清五官,仿佛他的脸就是沙暴之地的乱石狂砂,没有一刻的稳定形貌,偶尔似乎面貌清秀,忽而又显得狞恶粗豪,都只是一瞬息的事,也看不出年纪和表情。他只是静静地负手而立,却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压抑,虽然丽日在天,胡旺财他们却感觉阴风飒飒,背心有一丝丝的凉意渗出。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龙宝两手耍着他的发财圈,好奇地问,“怎么弄的?能不能教教我?”

“大慈阁季北有事求见龙临龙师兄。”季北对龙宝的提问不予理睬,声音低沉,毫无喜怒。

“什么事?先和我说,我临哥…那个日理万机,忙着呢。”

“求证虞南虞护法被杀一事。”

“哦…死就死了,还求证什么?我们亲眼看到林姑娘用莲意斩把他劈成两半儿。”龙宝咧嘴笑着,心里有点小打鼓:这是准备报大仇了还是怎么地?

“林若绾是水系功法,但虞护法的遗体却是被朱雀之火焚毁,其中缘由,不可不察。还请龙临师兄拨冗明告。”季北的声音还是冷冰冰、低沉沉。

龙宝心里一惊,正在寻思怎么胡混一通,把他打发走。雪沾衣却耐不住了,她跳上龙宝的肩头,尖声说:“烧死你这个长鬼脸的坏东西!”张口一吐,一道翠碧明亮的火焰藤飞快地冲向季北并将他全身缭绕,形成一个诡异的绿油油的火网。

雪沾衣的火焰最近有了很大的升级,能够在喷出的一刹那同时开花散叶。和一般火焰不同的是,它原本就是木之精魄,能够汲取土水之力和其他木属性的精华为己用,并与龙临的朱雀之火、陈钺天的丹凤之火互有吞吐印证,更强大了数倍…翠绿的火藤开出鲜妍无比的赤红花朵,将一身黑衣的季北困住。

龙宝觉得有趣,鼓掌大笑起来。

季北高大的身形却并没有什么移动或蜷曲的变化,只是通身泛出一层黑白两色的符纹,上下粼粼波动,不知算是黑底白纹,还是白底黑纹,显然不是等闲防甲,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竟然急切间烧不进去;众人正愣神间,季北的双掌也自动变色,变成一双黝黑发亮的“铁手”,只见他右臂暴涨,一掌切断了那条火藤主干。雪沾衣急忙纵身飞到半空,越过季北的右掌再吐火焰,这次离他比较近,正准备将他整个人笼罩成一个烈火囚室…情势突变,季北的黑色右掌巨蛇一般一个游转,变出高逾数丈的圆弧状铁墙,将雪沾衣包抄进来,左掌急飚向前,准确地擒住雪沾衣的鸟脖子!

一身绿藤火登时消泯无踪,季北也恢复成原先的黑袍客模样,只是左手捏着雪沾衣的脖子,右手轻轻按住她的头顶。雪沾衣拼命挣扎了几下,绝望地大叫“小爸爸救我…”,一语未了就失了声,想必对方加了手劲。

龙宝大惊,立即指挥毛菊花胡旺财他们将他团团围住。

季北的脸上云山雾罩,看不到任何表情,声音也依旧死气沉沉:“我只想面谒龙师兄,这怪鸟无缘无故地一上来就喷火,岂是待客之道?”说着,信手一扯,扯下一大把蓝汪汪的羽毛来,也没见他如何挥动或使力,鸟毛就满天飞舞起来。雪沾衣独腿乱蹬,显然痛极。

龙宝投鼠忌器,气得小脸煞白。

“住手吧,把她抛过来。”龙临淡定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来崔如铁觉得情形不对,还是去通报了。

季北也不多话,将雪沾衣扔给了龙临。在回到龙临的怀里的瞬间,她变回了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宝蓝色的短发被扯掉一大块,头皮渗血,模样好不狼狈,她委屈地放声大哭:“大爸爸,那个臭坏蛋打我呀!…”眼泪顺着她瓷白的小脸没完没了地滚落下来。

龙临也有些心疼,温言安抚道,“吃亏了吧?下次别这么胡来!”左手捻碎一粒丹药,敷洒在伤处,很快就止了血,蓝色的头发的开始重新生长出来,片刻就长出了一寸左右。

季北点头赞许:“不亏李宗主高徒,丹药通神。”

龙临不想把这个阴恻恻的面目不清的人带进仙药门,就让龙宝抱着雪沾衣,带着其他人退回宗内,自己和季北单独在外。

龙宝虽然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噘着嘴离开了。

季北显然不是什么专业说客,他单刀直入地表示,大慈阁虽然早已知道龙临与虞南之死有关,但是西门阁主爱惜他“少年英才”,愿意既往不咎,延请他加入大慈阁,成就一番无双伟业云云。他还不厌其烦,将客卿长老的优厚待遇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我对杀人赚钱业务没兴趣,不用考虑了。”龙临皱眉答,“多谢西门阁主一片好意。你重手伤我仆役的事,我也不计较了。”

见他转身要走,季北似乎有些着慌,高声说:“龙师兄且慢!”说着抛给他一块黑黝黝的梅花形牌子,中间镶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纯白珠子,牌子下面有黑白两色的流苏,“这是我大慈阁客卿长老的位牌,名‘百花杀’。龙师兄持之,整个龙渊大陆可以畅行无阻;若遭意外,也可用此牌召唤大慈阁阁主以下所有人等赶赴救援。…入阁一事,还请龙师兄酌情考虑!”

“阁主以下?”龙临沉吟片刻,将位牌收起,“百花杀?我花开后百花杀?难道西门阁主是个女子?”

“我不知。我未见过西门阁主真身。”季北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

“那,我要是入了阁,如何与阁主联系?”

“通过这块百花杀即可。在龙师兄入阁之前,此牌功能有限,与阁主的联系也不会开启。”季北解释,“若龙师兄决心入阁,只要滴一滴本命精血到此牌心的识别珠中即可。只是,若三年内龙师兄仍无入阁之意,百花杀将自动毁废。还请格外留意。”

龙临点点头,说:“好的,我会考虑。”说罢向他一拱手,身形就消失不见。

季北微微颔首,似有感叹。他捏碎一张遁符,空间突然出现一个黑色枣核形裂口,他信步跨入,也就此无踪。

第八十章 古旧葫芦

这个百花杀位牌,让大家都很好奇,因为第一次接触到和大慈阁相关的东西,而且一上来就是这么高等阶的位牌。崔如铁则对季北的特殊护甲赞叹不已,认为由此可见大慈阁的实力,委实深不可测。

龙宝却不以为然地说,“说不定整个大慈阁就这么一件,让季北那个老混蛋出门穿上了呢。他们知道临哥有朱雀之火,当然要防一手喽。”

吃了大亏的雪沾衣尖声嚷嚷,“大慈阁都是坏人,小爸爸去打死他们!”

“闭嘴!”龙宝呵斥,“每次都是你惹事!你看看菊花和旺财,就从来不给二老爷我添堵!”

雪沾衣垂下头,又哭了。易大铲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慰她。

毛菊花对那个百花杀牌子很感兴趣,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神情迷惘。

龙宝对它倒是不屑一顾,打架就要打群架,那不假,但是找大慈阁的来助拳,那他是万万不愿意的。他在仙药门里呆久了,觉得有点闷,就带了胡旺财、毛菊花、崔如铁到附近的仙药市去逛了。

仙药市最初只是因为仙药门的兴起而逐渐形成的一个药材交易市场,后来因为凡人和修士在此地往来频繁,渐渐衍生为一个地跨大秦、大魏、大韩三国边境的大集市,只是名字未改,依旧被称作仙药市。一进集市,满眼的肉铺、绸缎庄、浆洗店、成衣行、珠宝行、海味鱼鲜馆、药肆、兵器铺、寿材店、脂粉店、丹药铺、酒楼…五光十色一应俱全,俨然一派富庶繁盛气象。金银和灵石都可以流通使用,甚至还有少量店铺也收黑魔石和蓝魔石。龙宝兴致勃勃,带着胡旺财他们走街串巷,吃了很多凡间的美食,看了许多新奇杂耍、歌舞和戴面具表演的神魔戏,感受到了人间生活的美好。

不过龙渊大陆到底是修真大陆,集市里的凡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炼气一二期的。这些人虽然毫无灵根,但可能另有机缘,如偶得丹药,仙草等,也就勉强迈入了修真的门槛,靠着在仙药市做些经营,换取灵石修炼…这类炼气者至少在寿命上,比不修炼的凡人多了五六十年,且无病患之苦。

此处毗邻大魏国,崔如铁原本是魏人,对这一带颇有了解,一路充当了导游。令他意外的事,在一棵数百年的老柳树下,他看到了一个和他当年的打铁铺子一模一样的…打铁铺子,无论是火炉、风箱、大铁墩、水槽的大小、式样和位置,以及门口长桌上的各类铁器的摆放,都完全一致;铁墩正方,水槽浑圆,铺子一角还有一张小小的木桌,桌上放着一个黄褐色满是细细风化纹的酒葫芦…只是那个铁匠是一个看上去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但他打铁时的轻重分寸和淬火的姿势习惯,都和自己当年酷似。

崔如铁惊呆了,失神地看了很久。那个老铁匠干完活计,走到铺子前喝口水,一抬眼看到他,浑浊的老眼突然发出异样的光亮,大喊了一声:“师父!你回来了!”见崔如铁主人面露迷惘,他激动地补充,“我是你当年那个柳树下打铁铺的小工李二狗啊…他们都说你去当了神仙,果然,一百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年轻!”

“二…狗?”崔如铁这才回过神来,把他上下一看,是个炼气三期,大约寿限也快到了,心中也不由得感慨,当年的垂髫稚子已成黄发老者,红尘浊世,忽忽百年真如白驹之过隙。

李二狗向崔如铁述说了离别后的大致经历:自崔如铁匆忙离去后,他几经转辗到了仙药市,就一直在这个集市上替人打铁为生;仙药市的主要势力就是汤、邹、徐三家,每家轮流掌管二十年,去年开始由徐家管理,店铺租金收得很高,每月要五块下品灵石…像他这样只会打铁不懂炼器的,实在很难支撑下去。李二狗得知龙宝是崔如铁的主人,倒是毫不意外。虽然他只是区区一个炼气初期,但在这个仙凡混杂的仙药市打铁近百年,见识丰富之极,一看到胡旺财和毛菊花就知道是高阶妖修,而他们的言语态度却也只是仆役身份,就知道龙宝的来历绝对不寻常。

说了苦衷后,李二狗跪求龙宝收留,龙宝很痛快地答应了:他可不介意小世界里多一个打铁铺,增加一个建设者。

李二狗的寿命问题在龙宝眼里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看到那个屋角那个古旧葫芦,信手一招,纳入口中,过了几息将它吐出,已经盛满了百花酒和仙望湖水的混合酒水。考虑到李二狗只是炼气期,纯百花酒很可能抵受不住,所以特意给他兑了仙水,并向他说明了服用、吸纳和运转之法。李二狗千恩万谢,叩首不已。

这个葫芦,是崔如铁当年留给李二狗的,也是餐霞门的紫烟道人的赠物。那一。崔如铁摩挲这个葫芦,心潮起伏。这个布满蛛网般裂纹的敝旧葫芦看上去平平无奇,表面并无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扔在大路上也不会有人留意;唯一的特别之处是葫芦底部有一个圆形的篆刻,圈内有两个上古字体:归藏。

这两个字,崔如铁以前也看到过,并未在意,想象是紫烟道人的本名或者某个炼丹房的字号之类;眼下一看,却有几分怪异之感。难道这是圣莲宗的开宗老祖封归藏之物?如果是,怎么会到了紫烟道人手中?

龙宝却忽然说:“李二狗这名字,未免太恶搞了!真的很不…那个雅驯,不如改个名字吧?”

毛菊花和胡旺财暗暗腹诽:你能取什么“雅驯”的名字啊?口里自然称颂,“二老爷取的名字必定雅得紧!”李二狗也欢喜致谢。

龙宝骨碌着他那对大眼珠子,说:“就叫…李多寿吧!”

胡旺财和毛菊花心中嗤笑不已,但李二狗却很满意,对于自己大限将至、境界丝毫无力提升的事,实在是他最大的心病,能“多寿”那就是最大美事了。

龙宝打算继续逛一逛,打算玩够了再回来把李二狗,不,李多寿带走。崔如铁是个有心人,留了一张遁符给李多寿,必要的时候可以将他立即转移到崔如铁身边,元婴修士也截留不住。

李多寿没想到龙宝一走就是两个月,因为龙宝迷恋上了来自大楚国的傩戏,这种戴着面具、敲锣打鼓、情节简单的热闹戏文吸引了他,他干脆大撒了一笔灵石,包下了那个舞台,和那些戏子们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一起。到后来他和胡旺财、毛菊花几乎承包了生旦净丑末等全部角色,木讷的崔如铁则负责敲鼓;那些炼气期的戏子们为了多赚几块灵石,自然百般奉承,由着他即兴胡改、任意发挥…孜孜不倦的龙宝简直达到了龙渊大陆演艺界的巅峰水准。

他还有一个想法是:龙临来自大楚国,等他学会了傩戏,可以演给对方看…一想到龙临惊喜大笑的样子,龙宝就有无穷的动力。

某日,正当崔如铁木着脸筛起大锣准备开戏,忽然“轰隆隆”一声骤响,一道金光闪过,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跌落在身前,压碎了一个大鼓,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崔如铁一看,竟然是李多寿!

李多寿不知经历了什么,伤得非常重,半边的牙齿被打落,肋骨断了数根,还被砍去了右臂…崔如铁急忙将他扶起,塞入一颗疗伤丹药,催动灵力把丹药导入他体内。看情形,他就算能勉强保命,今后也休想能够再提升境界了。

龙宝摘了面具,赶过来一瞧,不禁大怒,小脸上乌云翻滚,说:“老崔,弄醒他,问他,谁干的?”

崔如铁替他诊了诊内息,感觉衰竭散去的灵力略有聚集,但微弱依旧;且体内经络错乱逆行,到处都是死结,凭他这点本事,大概还救不醒他,只能先带回仙药门,请陈行邈想办法了。

第八十一章 紫凰在天

令崔如铁吃惊的是,那个酒葫芦不见了。对付李多寿这么一个上百岁的炼气修士,需要下这么狠的劲痛加折磨,多半是为了强夺那壶百花酒了。

毛菊花忽然说,“他的气海倒没有破,什么原因?”

崔如铁扯开李多寿的衣服一看,怔住了,只见一个一掌大小的黄褐色葫芦像一张怪异的剪纸,平贴在李多寿的气海之处,似乎形成了一个略有浮凸的护罩…但伸手触摸,却又感觉平滑,与周围肌肤完全混为一体。

“这葫芦恐怕不是寻常东西,只是李多寿境界低微,无法真正使用而已。”胡旺财说。

崔如铁也颇为赞同。他和龙宝分别试了试,都无法将葫芦收取到手中。他急于回仙药门救人,不主张返回打铁铺子再生枝节,耽误了功夫;龙宝寻思这事多半是徐家做下的,要打起必然牵动汤、邹两家,那这个仙药市也就一团稀烂了…他虽然贪玩好斗但也知道轻重,还是决定先把李多寿带回仙药门再说。

龙临的丹药确实有效,李多寿被带到仙药门后,气息开始平稳下来;不过他的气海的灵力原本就比较弱,根本无法自行疏通那些经络上的死结。陈行邈查看了之后,用针刀替他触寻定点后随纹快刺,很快松解、剥离了大部分僵死的经络结节,并引出了一些黯黑的瘀死之血;只见针刀闪闪,运用如飞,真如庖丁解牛一般娴熟流畅,李多寿死灰色的脸上开始恢复红润,并呻吟出声。

龙宝大为钦佩,赞叹:“李宗主真乃绝世神医!”

陈行邈笑道,“小技耳!当不得一个‘神’字。”

他说李多寿在受伤前应该突破到了炼气四期,不过境界尚未稳固,就遭到重手拷掠折磨,对方应该是一个元婴修士,颇有刑讯之能,下手之处都令人痛苦万分,却不至于昏死…崔如铁心生愤怒,咬牙不语。

对于李多寿气海位置的那个葫芦“图案”,陈行邈和龙临都没什么办法。陈行邈认为这个葫芦能隔绝所有手段的探察,同时有强大的闭锁功能,若不取下,李多海很可能就此昏睡不醒。龙临试着将手掌靠近葫芦约四五寸距离,运起灵力往外牵拉,只见那个葫芦泛出黄色的光芒,有深到浅浮现一叠虚影,仿佛真的要被拉出,但那一刹那李多寿痛得浑身痉挛,龙临微一松劲,那光影又瞬间缩回。

向崔如铁了解了葫芦的来历后,陈行邈沉吟道,“这葫芦跟随他多年,虽未认主,但是在他危难时还是保护了他。若要使用,应当还有口诀之类。”

崔如铁告诉陈行邈,葫芦底下有“归藏”二字。

“归藏?”陈行邈愣住了,也联想到封归藏。

“那口诀定是‘归藏’了!”龙宝说,他也用龙临的法子对准葫芦运劲牵拉,并大喊数声“归藏”,结果李多寿两眼一翻,面色大变,竟然直接背过气去。

“这…二老爷,还是先别折腾他了。”崔如铁不得不建议。

大家无计可施,最后还是让龙临将李多寿收入灵气氛氲浓郁的小世界,在里面恢复起来会更快一些。龙临吩咐易大铲观察和照料他,一有异常就禀告。

陈行邈对丹穴山餐霞门略有了解,据说丹穴山位于龙渊大陆东北角,虽然在大齐国境内,却不归齐国管辖,也算是个方外之地,很神秘。它的宗旨是逢魔必杀,人族魔修也绝不放过,与一般的修真门派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那它究竟得罪了哪个宗门,竟然惹来灭宗大祸?”龙临问。盘龙谷也曾经遭遇相同的屠戮,并且都和大慈阁有关,他不但能不关心这个疑问。

“这个可真不知道。”陈行邈有点欲言又止地回答。

“还有,为何神界考察本大陆的大乘真仙时,餐霞门的人却没有被并列入其中?”龙临又问。

“餐霞门的来历很不寻常,和圣莲宗一样,似乎都不是龙渊大陆本土的修真门派…据我推想,他们和神界颇有渊源,或者根本就是神界在本大陆安放的一枚棋子吧。”

这个倒是能够说明餐霞门的超然地位和对魔族的基本态度。让龙临想不通的是,盘龙谷和餐霞门毫无相似之处,从不出头参与龙渊大陆任何事务,安分守己与世隔绝,不可能和哪家大宗派结下那么深的梁子,和魔族更是素无牵扯,为什么会招来同样的灭顶之灾?

陈行邈想了想说,“也许临哥你身上,有大慈阁想要的东西也未可知。”

“可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凡人呢。”龙临愕然。

“也可能盘龙谷的血案根本不是大慈阁做的。”龙宝说。

龙临却依然感觉和大慈阁有关,因为那些杀手的气息,和季北、虞南都有近似之处,这是在一个相同的环境中生活和修炼的人才会有的类同,很难形容,却无法遮掩和隐匿。

因为嘲风依旧沉睡,龙临问了古镜中的辟尘。辟尘并不知道龙渊大陆有过一个餐霞门;但是他回忆,北方仙帝商玉庭的帝宫宫名“餐霞”,不知是否有某种联系。商玉庭是五大仙帝中对神界最为忠忱的一个,也是魔神族一直无法拉拢的仙帝。虽然他并不知道神魔大战之后的事,但他确信商玉庭不会遭到神界清洗。

辟尘又说,仙帝本人不可能下界,不过他知道,北方仙帝辖制的九大仙君之中,有个南宫紫凰的女仙君十分精明能干,多次下界料理棘手事务,是神界颇为信赖的女仙人。

“南宫紫凰?”龙临一惊,“云水曦圣女曾说她是大瀛海老祖云在天的道侣,是否为同一人?”

辟尘表示不知。不过仙人下界,境界会大受压制,本身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南宫紫凰对神界的忠心不言而喻,这一点倒是和餐霞门的立场和宗旨十分吻合,也能够解释餐霞门的人何以不在神界的考察范围之内。

“既然南宫紫凰是云在天的道侣,怎么她的门人手里有封归藏的葫芦呢?这几个人到底什么关系?”龙宝问。

“南宫紫凰,云在天,冷灵犀,归封藏…”龙临把这四个名字颠来倒去念了几遍,忽然说,“这四个名字,好像可以变成两句口诀呢。”说着,他在纸上写下八个字:

紫凰在天,灵犀归藏。

“额,好神奇…”龙宝也受到了触动。

正讨论间,易大铲传出讯息来,说李多寿已经醒了,只是还是不能开口说话。

龙临和龙宝决定再试一把,看看能否取下那个神秘的葫芦。

对神智已经清醒的李多寿安慰了几句之后,龙临手掌微微运力,口中轻轻念起“紫凰在天,灵犀归藏”这八个字。

奇迹出现了。那个葫芦由土黄转为湛青,那些“风化裂纹”泛出紫金相间的光芒,渐渐模糊、流转、挪移,最后形成一只紫色凤凰的形貌,五文绚烂,虽然只有一掌大小,翩然振翅之际,却给人上绝云霓、背负窕冥的高华神异之感。

紫凰盘飞数息之后,竟然还发出一声令万鸟偃伏的清呖!

这声清呖划过小世界,在神望湖附近玩耍的雪沾衣竟然立即晕厥了过去,化为一只蓝羽独腿鸟;胡旺财和易大铲都感到心神震颤不已,惶恐莫名。

龙临没有将手掌挪开,全神贯注地看着紫凰盘桓飞舞着化成一个紫色水涡状图形,水涡渐成深黑,中间有一点朱砂色的光斑,荧荧闪动…听到“波”的一声,龙临手中多了一个葫芦,李多寿气海上的葫芦图形则消失不见。

葫芦回到龙临手中后迎风变大,变得和之前龙宝见到的一样大小、破旧和寒碜。

第八十二章 此身虽异性长存

崔如铁和曹恒立都把古旧葫芦观察、琢磨了一番,还真没发现它是什么特殊的法器或者变异阵法,倒似一个因为装了百花酒而有几分淡淡灵力散逸出来的寻常葫芦。

最后还是陈行邈总结说,“我想这葫芦最初是封归藏用以盛放丹药的容具而已,因为它有丹药气息…至于怎么辗转到了餐霞门,无从考证了。”

提及龙临的身世,陈行邈也有自己的看法,他觉得关于龙临的生母的是龙女一事也未必确凿,因为那毕竟只是他养母的一面之词。

龙临默然无语,过了一阵才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欺骗我。”想到养母死前还在牵挂自己的亲生儿子,哀求他善待那位真正的“洛青崖”,龙临心里一阵酸楚。

正说着,有个女修前来禀报,圣莲宗的弟子东陵若缬求见宗主,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叫林悦兮。

听说这两个人都是龙临的故人,陈行邈也不便拒绝,就让女修导引请她们进入宗门。

见到龙临,东陵若缬显得不胜惊喜,莲脸生晕,更显得明丽动人;龙临注意到她佩戴着自己赠送的三色宫绦,显然已经回返过圣莲宗了。只是云水曦如何得知陈行邈已经回到仙药门,倒是令人费解。

林悦兮似乎长高了一点,头发依旧有些萎黄,肤色苍白如故,两道似蹙非蹙的罥烟眉下,一双雾濛濛、水滢滢的大眼睛似乎总是暗含愁郁,迎着人看的时候,目光也像会穿透对方,飘落在遥不可及的远处…一个年幼的孩子有这种神情不免令人奇怪,陈行邈格外地留意了她。

看到龙临之后,她的冰冷的小脸露出了微笑。

第一次见到东陵若缬的崔如铁、胡旺财和曹恒立被东陵若缬的绝世容色所惊,都有些心神不属起来。

东陵若缬向陈行邈施礼后说明来意,原来是云水曦圣女让她带着林悦兮外出历练,并顺路到仙药门请陈宗主给林悦兮治病。说着,她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一大笔酬金,除了灵石外,还有很大一堆圣莲宗才有的特产:青月藕节。这种藕节色作淡青,藕眼都是弯月形,清香细细沁人心脾。青月藕节不止是炼制某些丹药的重要材料,还有使元婴以下的修士断肢再生的异能,可以缩减受伤修士数百年的修炼时间…陈行邈对圣莲宗的出手很是满意,含笑点头,悉数收下了。

让大家错愕不已的是,龙临对林悦兮这个病恹恹冷冰冰的孩子的关切似乎远多于对东陵若缬。他只是和对方简单寒暄了几句,就吩咐龙宝“带东陵姐姐到园子里玩”,然后就急忙坐在陈行邈身边看他诊查林悦兮。

整整两柱香功夫过去,陈行邈才收回了他的右手,皱眉沉思。

“怎么样?”龙临问。

陈行邈打了个禁制,将他们和林悦兮隔开,这才说:“她并没有病。依我看,她这模样是魂魄不全所致。很可能,这孩子是某个大能转世投胎,不知出了什么障碍,导致天魂散失。”

“魂魄不全?”

“是的。你知道,人族都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命魂;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对于凡人而言,三魂之中的天魂和地魂常漂游在外,唯有命魂驻守身体之中;但是觉醒灵根的修士则是三魂凝聚,与七魄阴阳抱守如一,方能修炼。”陈行邈简略地解释。

“怎么见得她是某个大能转世而来?”

“我探查了她的识海,有一些前世记忆被青色光华包裹,尚未打开,沉浮于识海之中。看上去…很不寻常。”

“她的前世记忆并没有被全部抹去?”

“应该如此。但是寻常修士不可能携带前世记忆转世,这种特殊功法,应该也是圣莲宗独有。”

龙临回忆了林若绾陨落前的情景,尤其是散功坐化的那一段。他始终有所猜想,觉得林悦兮很可能是林若绾转世。陈行邈听了,不置可否。幽冥浩淼无边,孤魂碎魄难以计数,转世这种事,很难去想象和求证。

龙临也问起神族的体质与人族究竟有何不同,陈行邈却神色犹豫,只是简单地答:“神族出生时仅有一魂一魄,但较之人族的何止强悍百倍,之后魂魄合一,转化、衍生为神格。”龙临还想再了解一些,陈行邈就以“所知仅此而已”来搪塞。龙临想,如果陈钺天的生母就是神女端木青玥,那陈行邈必然会百般含混掩饰,以免给儿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一个神族的身份在龙渊大陆好比一个孤独的老虎站立在数以亿计的豺狼狐犬之中,谈不上有多少震慑,被围攻而死的危险倒是不言而喻。

收了圣莲宗的高额诊费,陈行邈也不便毫无表示,只能把自己关回洞府,去苦思“治疗”之法。

林悦兮除了对龙临,对其他任何人都不言不笑,冷若寒霜,大家都觉得这孩子十分无趣,巴不得她粘着龙临,方便大家和绝色少女东陵若缬厮混在一起。而仙药门的少宗主陈钺天也刚好一直闭关不曾露面,崔如铁、曹恒立他们都不免暗暗高兴。

其实林悦兮也并不粘龙临,多数时候她只是盘腿练功。龙临见她十指交错如花开状,两个大拇指互相扣在虎口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身上渐渐溶出白濛濛的毫光;毫光慢慢扩散到三寸左右,又缓缓回缩到寸许…她的整个身形被这层白色光华所晕染,让人感觉如月过轻云,雾起莲池,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虽然距离很近,却仿佛相隔关山万重。这让龙临想起林若绾死前散功的情景,心里不免有几分伤感。

自从东陵若缬进入仙药门,毛菊花就躲进了小世界,和易大铲在一起制作符纸,照看李多寿。她迷恋上了这种静默简单的生活,每天干完活就在神望湖边独自行走,呼吸着灵花仙草散发出来的馥郁气息;小世界中没有日月星辰,也没有四季寒暑,所以更像一个永恒的梦境:过滤了凡间的一切喧嚣纷乱,也没有魔界的各种凶险诡谲,水影天光浑然一色,有一种婴儿眼瞳一般的纯净、柔嫩和美丽。

因为息壤的作用,小世界在长大,多出了很多没有花草树木的沙地和滩涂,密布柔软的金黄色细砂,这种细砂是制作土遁符很好的添加剂,为取用方便,易大铲指挥一批小蚁妖在这些新地上搭建了数楹茅屋,引了一条活水,采用桑榆的新条稚枝编了两道青篱笆,还种植了几亩灵稻,几畦仙蔬…倒是一派凡间田园气象。茅屋外有石舂捣、打浆池和火晶石磨制的晾晒板,一些蚁妖忙忙碌碌地在做砍料、破料、洗料一类的粗活,易大铲自己负责配料和刷浆等工序,毛菊花就为她打打下手。

由于崔如铁、曹恒立和胡旺财他们都在围着东陵若缬转,小世界里显得相当清净。易大铲问毛菊花:“你不喜欢东陵姑娘吗?也不出去陪她玩?她那么美,我想大老爷肯定也喜欢她。”

毛菊花神色古怪地摇摇头,“我不是不喜欢她,但我…不喜欢和她在一起。”

女人天性就喜欢八卦,哪怕劳模易大铲也不例外,她轻轻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毛菊花的腰部,低声说,“菊花,你说,东陵姑娘会不会成为大老爷的道侣啊?”

毛菊花淡淡一笑,看不出是惆怅还是不屑,过了好一阵才回答:“我看大老爷才看不上她。”

“大老爷会看上什么样的?”易大铲好奇地大眼闪闪发亮。

“小林姑娘吧!”毛菊花恶谑地说。

两个人都“噗嗤”一声笑了,想起了那个营养不良、又聋又哑的小女孩的奇怪模样。

龙临当然不知道她们居然在议论这些,他一直陪伴着林悦兮。每日当林悦兮修炼完毕,他就抱着她在仙药门里闲逛,像一个慈父那么耐心和温存,这让孩子心性的雪沾衣相当妒忌,也让东陵若缬有点惶惑不安。龙宝说,“他们有缘份,缘份,懂不懂?”

胡旺财也惊奇地说,“看,那小姑娘会笑了呢…”

大家凝神一望,看到林悦兮似乎在抚摸龙临那个带着山水图色的绿色储物镯,嘴角噙着微笑;还听到龙临说,“悦兮,我念一首诗给你听,好吗?”

林悦兮回答:“好的。”她一开口,又把大家惊到了。

龙临轻声念道: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风吟月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他臂弯里的小女孩面色一变,突然陷入一种奇怪的呆滞,大眼珠被定住了一般,一瞬都不瞬地看着远处。

“不好,东陵姑娘,你的小师妹是不是犯病了?…”胡旺财说。

只见林悦兮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无休无止,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也永远擦不干。

第八十三章 说客

东陵若缬慌忙上前,把林悦兮从龙临手上抱到自己怀里。她困惑地说,虽然林师妹不苟言笑,但也从没见她流泪哭泣过,不知她心中究竟有何感触?

“有什么感触,小孩子呗,总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啰。”龙宝满不在乎地说。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疏影汇被玄黄宗的黑水融掉一截后,变得不太完整,威力也大受影响;崔如海对此也一直拿不出修补的好办法。看龙宝愀然不乐,龙临拿出了在殇雪山脉获得的第一个战利品:九尾狐狸胡媚儿的内丹,让崔如海试一试,能否对残损的疏影汇有所弥补甚至提升。

崔如铁拿在手里一瞧,这九尾狐狸的内丹洁白如玉,中轴部有一条腰带状的淡黄,莹然生光;丹内隐隐飘着九片羽毛状花纹,游走不定,犹如活物,令人惊奇。

“好东西呀。”崔如海赞叹,“听说狐妖的内丹若是整个转为纯黄,就可以踏入大乘之境,得道成仙了。”

“早知道把她活捉了,多养几年。养成了再挖了她的妖丹!”龙宝遗憾地鼓着粉嘟嘟的腮帮说,没有顾忌边上的胡旺财吓得煞白的俊脸。

“两位爷真是好手段!”崔如铁恭维了一句,迫不及待地告辞去炼制了。龙宝和曹恒立、胡旺财也要去看新鲜,东陵若缬的身边终于清静下来。

她看着龙临,有点羞怯地说:“听说龙师兄大展神威,把玄黄宗都灭了?”

“没有的事,玄黄宗还在。”龙临若无其事地说。

东陵若缬叹了口气,“玄黄宗其实不是普通宗门,且不说玉昆仑在中央仙国是最有权势的仙君,在龙渊大陆…”她迟疑了一下,“也是最有根基的大宗,据说,它和大慈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龙临大为吃惊,但不是出于畏惧,而是惊讶在自己几乎将玄黄宗拍碎之后,大慈阁居然还想拉拢自己,似乎毫不在意玄黄宗这样强有力的羽翼的覆灭。

东陵若缬乌黑的眼瞳凝视着他的脸,似乎格外留意他的反应,静候他的问诘。她怀里的林悦兮忽然挣扎起来,要下地。她把这孩子放下后,对方就跑开了,没有看龙临一眼。

“林师妹的性子就是这样的。”她有些歉意地对龙临说,“这些日子有劳龙师兄费心照看。”

“不必客气。”龙临微微一笑,“她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也姓林,就是贵宗的林若绾林圣女。”

林若绾并非掌教圣女,但是东陵若缬也没有纠正,只是说,“我与林师姐只有一面之缘。她为人温存和雅,精于医术,都说是数千年罕见的修炼奇才…可惜了。”言下似乎是指虽然两者都姓林,但却是天性迥异的两类人。

“林若绾被大慈阁所杀,贵宗对此竟然毫无作为,真是令人难解啊…”龙临感叹。

“云圣女清静无为,许师父已经仙陨,所以…”东陵若缬低声说,“其实,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倒是觉得不追究也罢了。修真一途,原本逆天;纵然不亡于敌手,也会有重重恶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有几人能得正果?”

她见龙临嘴角噙起冷笑,又说,“当年我表兄杀我全家,我也恨过他很久,如今回头一望,也觉得轻淡了好些…”

龙临不冷不热地说:“东陵姑娘好境界。”

人族修真,最讲究心境,不然很容易遇到致命的情障心魔,千载苦修废于一旦;这一点,龙临并没有深切的体会。对于所谓的大道无情,他也不屑一顾,自然觉得东陵若缬的话不入耳了。

东陵若缬却又把话题拉回大慈阁。她对大慈阁倒有诸多听闻,并不像一般人一样直接把它定义为杀人为业的暗黑组织;她告诉龙临,其实龙渊大陆的宗派争斗异常复杂,很多不干不净的事恐怕都是其他门派做下之后栽给大慈阁的;她认为大慈阁不会接灭宗之类的大宗“生意”,道理很简单:没人出得起那个价钱。

这个说法震动了龙临。在他的意识里,大慈阁一直是制造盘龙谷灭宗血案的最大嫌疑者。如果大慈阁真的和传说中的那样,按人头和境界高低计算佣金,那么它应该没有兴趣去顺带着消灭一个宗门。

除非,它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杀手组织。

“西门听雪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龙临突然问。

“龙师兄只是好奇而已吗?”东陵若缬微微向他一侧脸,笑问。

龙临把百花杀牌子拿出,一言不发地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东陵若缬惊讶地打量着。

龙临做了简短的解释。

“你会答应吗,龙师兄?”

“我不知道,”龙临摇了摇头,“西门听雪能给我什么?”

东陵若缬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他是整个龙渊大陆境界最高、最有能力的神秘人物,他能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如果你愿意接受大慈阁的招揽的话——包括解开你的身世之谜…不过,我听说,只限于一个愿望。”

龙临震惊的看了她好久,才问:“我怎么知道他给我的答案就是真相?”

“试试何妨?相信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判断。”东陵若缬答,信手把百花杀还给了龙临。

“就怕误上贼船,悔之晚矣。”龙临叹了口气说。

“我看不至于。”东陵若缬说,“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妨做些了解,合则留不合则去…也许,大慈阁有了龙师兄,又会有一番新气象呢。”东陵若缬意味深长地说。

龙临抬眼望向远方,脸上看不出表情,过了半晌,才轻声说:“也许,时候没到…”然后就陷入沉默。

东陵若缬静候片刻,问他:“龙师兄在想什么?”

“我在想,”龙临的嘴角浮起一个古怪的微笑,“你真有点像…一个说客。”

东陵若缬的俏脸飞起两朵红云,有点不自在地说,“师兄说笑了。”

陈行邈苦思多日,最后想出了一个尝试性的“治疗”方案,就是扎破林悦兮识海中的一个记忆灵团。这个方案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做起来却烦难无比,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这个孩子彻底成为废人。他向东陵若缬征询意见时,对方略作踌躇之后说:“圣女有命,无论陈宗主如何施治,皆可接受。”

陈行邈让龙临在内室协助他,让林悦兮服下丹药后盘腿坐下,进入入静状态,再用银针替她固定和分隔部分意识,对她的识海进行谨慎的“切割”,慢慢锁定其中一个沉浮不定但光层较薄的青色灵团。

林悦兮服下的丹药也渐渐生效,她的身体越来越冷,渐渐僵硬到四肢都不能转动,不断有小簇白色冰晶从她的眼角、耳道和鼻孔中渗出…她的皮肉也转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水晶色,整个小小的身子成了一个冰雕。

“这药性过于峻烈了,”陈行邈向龙临解释,“但若非如此,不能让她识海无潮,就很容易伤到她。”

尽管在此之前陈行邈也和龙临解说过具体的方案,但是漫长的施针过程还是让龙临十分担忧,因为林悦兮的皮肤不断地在转白,开始失去光泽,并且浑身上下都在瑟瑟战栗,轻微但密集,这种抖动无法控制,不能遏制,龙临甚至觉得她就要散成一团粉末了…他尝试着握住她的两个手腕,感觉那长驱直入的冰寒简直针砭入骨,无法抵御。若非他有过在殇雪山脉和炎冰峰下的特殊经历,他肯定自己也很难抵受住。

最后陈行邈伸出左掌按住林悦兮头顶,右手中指弯曲,和拇指一起抵住食指,点在林悦兮的眉心上。一道紫色光流从他右臂延伸到食指尖,“波”的一声,没入她的眉心之中。

第八十四章 苏醒功法

陈行邈的紫殿刀进入林悦兮的识海后,才发现情况远没有他想象的简单:尽管林悦兮的识海出于半凝结状态,但那些青色光斑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然可以轻盈飘忽地上下左右沉浮;只要紫殿刀微一接近,就像碰到极端润滑的物体,刀尖滑向一边,不能受控…反复努力一炷香功夫后,还是没有办法靠近和剔除那层青芒;那些光斑放佛附有最灵敏的神识,能轻而易举地避开紫殿刀的威胁。

龙临见他额头沁出细密的紫色汉珠,面容越来越干枯脱色,显得近于虚脱,不由得担忧都问:“如何?”

陈行邈颓然缩手,睁开眼睛摇头说:“她的灵团有很特殊的防御力,很难打开;若是用强力轰击,破碎了其中的记忆,终究毫无无意义…”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龙临有些焦急,“譬如神识针之类的?”

“神识针只可用于攻击识海。”陈行邈否决了他的想法。

短暂的沉默后,龙临突然问道,“如果林悦兮真的是林若绾转世,她的记忆灵团肯定会认可和林若绾相关的功法口诀之类的吧?”

“应该如此。”陈行邈迟疑了一下说。

“那再试试。”龙临也和陈行邈方才那样,用手掌轻按林悦兮头顶,释出纯净的玄冰之力,缓缓覆盖整个识海,形成一个半圆形穹罩,将那些飘忽地光斑罩住,并让它们相对静止,然后轻轻诵念林若绾陨落前的散功诗偈:

“来时无名去时空,本来无证亦无终。

归处高悬菩提月,心在莲华一梦中。”

林悦兮单薄的小身体突然剧烈颤动起来,浑身泛出青色光华,整个人变成一个“虚影”,就像转眼就要凭空消失了一般…

“好!“陈行邈一弹食指,再次点到她的眉心,发出一道紫殿刀的弧光。

林悦兮识海中的异相还是让他惊呆了,只见其中一个光团的青色光晕渐渐敛去,露出里面的真容,却是一颗圆形的“莲苞”,莲瓣互相交叠和覆盖,每一条淡红色的莲络都清晰无比。它微微转动,莲瓣缓缓打开,可以见到里面一团星云般璀璨生辉的内容物的一部分。但它仅此而已,并不完全打开。

陈行邈立即精准地发出紫殿刀,刀光准确地击碎了“莲瓣”的几个瓣尖,使它无法再次覆合。

“訇”地一声,一种奇异的力量震开了龙临的右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水滴射穿了他的手掌,令他识海为之一阵凉痛。

奇异而清澈的莲花芳香蓦然充盈一室。在陈行邈收回紫殿刀那一刻他的神识看到莲苞中的记忆光团飞旋出一条无法形容的弯曲盘卷的美丽珠链,珠链飞快地舒展开来,那些珠子大小各异,形状迥异,色彩不一,在飞旋中纷纷脱落,掉入识海,激起缤纷各色的奇光,识海之中顿时星光灿烂,洪波涌起…

林悦兮昏厥在地,不断地发出各种抽搐和颤抖,连面色也忽红忽绿忽蓝…看上去分外诡异凶险。

龙临大感后悔,这样的胡乱冒险,很可能就会活活要了她的小命。

林悦兮昏迷了两个月。陈行邈和龙临都不敢打扰她,只是守在一边默默察看。林悦兮终于苏醒之后,睁开秋水般宁静清亮的眼睛,看着龙临,低声喊了一声:“龙师兄。”

看她神智明白,言语清楚,龙临和陈行邈都大喜过望。

在陈行邈的丹药调理下,林悦兮很快就恢复并且出关了。龙临发现她突然长高了好些,一头枯黄的头发也转为乌黑,在风里闪着鸦羽般青光…她原先的衣裙显得短小,龙临让易大铲用建木树皮和一些仙草编织了一套衣裙给她。衣料薄而不透,无风自飘,平时是淡淡的清水色,需要时可以随心所欲地变换颜色,能够与身边的环境色彩完全相同,有一些隐身的功用。

她穿上这套衣裙后,连毛菊花都不得不承认,她其实长得比她师姐东陵若缬都美,只是气质冰寒,性情疏离,总像在拒人以千里之外,不似东陵那么随和而妩媚。

陈行邈见她依旧罕言寡语,猜想她那个打开的记忆灵团应该是功法之类的。龙临也很欣慰,如果林悦兮能苏醒前世的功法记忆,那就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顶尖高手。

龙宝也十分开心,因为崔如铁替他重新打造了疏影汇。从外形看,这条美丽的长绳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两头多了一截透明的流水状绳稍,看上去灵动非常,更添奇韵,是用九尾狐的内丹炼制,增强了精神钳制的作用,还能瞬间隐形,并把原先的神识幻境提升了很大一层。

龙临陪着林悦兮走近韶华台的时候,看到龙宝正挥舞着疏影汇和陈钺天打斗,漫天花雨,忽寒忽暖;疏影汇虽然强大,但毕竟奈何不了陈钺天这个货真价实的化神境,他依然还是徒手,只要龙宝的疏影汇一展开幻境,他都能很快发现薄弱之处,随手破解:要么冰封千里红梅沁芳变成春风浩瀚万亩桃李,要么突然风雪倒卷梅枝尽断…一边是流风惨冽素雪飘零,一边是百般红紫斗芳菲,给人时空错乱、季节混迭之感。

台下观战的东陵若缬、胡旺财、崔如铁诸人都感到越来越难以抵受,时而罡风割体时而春意融暖让他们头晕眼花;而且最可惊异的是,那种暖溶溶的感觉更让他们神识模糊,像一双温柔而危险的手,可以随意折叠和揉碎他们的感知和意志。

温柔比刚猛更强大,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新异的体会。

林悦兮忽然挣脱龙临的手,轻轻一纵,花瓣般飘上韶华台。

此时的韶华台,龙宝的疏影汇和陈钺天的域境正形成一个阴阳鱼般互相咬合的大漩涡,僵持不下,寒热相激,就算是崔如铁和曹恒立这样的元婴修士跃入其中也会被绞成碎片,龙林虽然吃惊,但还是下意识任由林悦兮飘到阴阳鱼之上。

狂风花雨之中的林悦兮水色衣衫翩舞如仙,变幻成红白两色;龙临发现她虽然身形随着阴阳鱼飘飞,但足尖始终虚点在交界之处。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之中,一朵红白两色的莲花圣光湛然,仿佛有无限慈悲和哀悯正烛照凡尘,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敬服和膜拜;这种气息在落梅如雪的寒峻和桃笑李妍的温软之中如此淡泊而鲜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就隐隐有隔绝、甚至压制两方不同的伤害的力量。

在观战者中,最惊诧的莫过于东陵若缬,她万万没想到年幼孱弱林师妹出关后,竟如同换了一个人,居然可以同时对峙陈钺天和龙宝而丝毫不落于下风。虽然她也知道他们不会对师妹下杀手,但林悦兮展现出来的境界还是让她心惊肉跳,目眩神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暖风寒雪中挟裹的花雨里,林悦兮的身影再次出现,但见她脚蹑虚空,手握一把红白两色的圆弧形长刀,很像两个拉长的莲瓣联合而成,刀柄在这对莲瓣连接处。龙宝的疏影汇蓦然卷起数丈高的森森雪浪,试图将她和陈钺天的域境同时扑倒和覆盖;几乎同时,一堵同高的花墙水幕带着融化坚冰的磅礴暖意向雪浪拍打而去,似乎立即要将林悦兮夹成薄饼…龙临大惊疾呼“龙宝撒手”,眼前青光一闪,一道“s”型刀弧迅捷如闪电,一声奇异的裂帛般的声音响过之后,“阴阳鱼”被精准地一分为二地割裂开来,林悦兮一个低旋落于韶华台上,龙宝和陈钺天各自一笑收功。

“好高明的‘莲意斩’呀…”堪堪赶到的陈行邈看到了最后一幕,大笑着称颂了一句。

第八十五章 神遗之地

林悦兮跃下韶华台,手中的红白两色的弧形刀也收起不见。她面无喜怒地站回龙临身边,牵住他的手。大家都觉得这孩子有说不出的古怪,和龙临的亲近也让人感到异样。雪沾衣非常不高兴,她是孩童心性,很明显地感觉到龙临对林悦兮的格外怜爱,这让她心里充满妒意,很想趁龙临不在场的时候,朝林悦兮狠狠地喷一顿木精之火来泄愤。

易大铲见她鲜红的小嘴叼着一支正在冒烟的无烬木,棕绿色的大眼盯着林悦兮,不停地骨碌着,知道她又试图搞破坏,就把她拉到别处去玩了。

龙临却喜悦非常。他已经确认林悦兮就是林若绾转世,而且已经苏醒了功法记忆,将来的成就,应该不亚于前世。

灵犀宗的魏大利突然传讯说,元气大伤的玄黄宗因为备受各方袭扰,几个剩余大能一合计,竟然决定投奔李雍,让玄黄宗成为灵犀宗的附庸门派。其中一个叫王天琢的,尤为无耻,善于拍马逢迎,李雍已经任命他为玄黄宗的临时掌门。

李雍显然没有发现王天琢的奴印。这个结果倒是出乎龙临意料,他想了想,回复魏大利:自己人,多联系。

龙临终于有了时间,向东陵若缬问起她在神遗之地的见闻。据东陵说,她没有在神遗之地呆足一年,因为她在里面有些际遇,让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突破到了金丹境,而神遗之地只能容纳金丹境以下的修士,所以很快被传送了出来。具体原因不明。

她说,神遗之地其实是个广袤无比的大荒原,到处是坚硬之极的白色石板,刀剑斫之不断,火烧不穿,玄水不融…但是完整的很少,不知被何种神器毁坏过,碎裂破损者居多。整个荒原草木稀少,有许多倾颓破败的神庙遗迹,每座神庙都坐落于一个网格状路径的中央,形制不一,有些是三角和正方,有些是五角形或六边形,两个是七角形,还有一个是八边形…从高处看,这些神庙就镶嵌在这些形状奇特而有规律的“蜘蛛网”中间。

东陵若缬说,虽然神遗之地受损严重,但那些禁制并没有完全损坏,这些神庙并不容易进去,至少目前为止,还没听说有人进入过七角和八边形神庙之中。她有幸闯入了一个三角形位置的神庙,得到了一份机缘…龙临知道修真界的忌讳,并不问具体是什么,只是问:“依你看,这些神庙是做什么用的?”

东陵若缬迟疑了一下,说:“想来是祭祀之地吧?或者是…天神的埋葬之地。”

“墓地?”龙临问。想到龙宝当年竟然被做成一枚方形龙蛋,塞在这片墓地里,真觉得有些诡异。

问起三角形神庙的阵法,东陵若缬说的不清不楚,只说感受到三种不同属性的攻击,应该是水,火,金,但和修真界概念中的水火金大为不同。她的队友们在没有进入神庙前就基本死去,她另一个师兄侥幸闯进去之后,刚一进入大殿,奔在前面的师兄脚下突然陷了下去,形成一个金色的漩涡形漏斗,将他下身绞住,梁柱上方出现了一道金色的沙瀑,无休无止般地泄落,将那个师兄结结实实地压死…之后一切恢复如故,只是地上出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五官清晰,手脚分明,连身上每一道衣褶都一清二楚,犹如被什么拓印了下来;张口瞪眼,仿佛还在无声地哀嚎。

之后在她的注视下,那个“遗像”犹如一个被蒸发的水印,迅速地泛白和淡化,片刻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种难以置信的死状,把她吓得心胆俱裂。

据她描述,神庙大殿两侧有高台,分别站着十多名高达丈许的古神塑像,面貌各不相同,遍身都是淡金色,不染尘埃;虽然神格和眼珠等都被历代寻宝的修士们挖去,但依然看得出威仪高峻,神晖湛然。只是这些神像多半倾倒,高台上遍布极深的裂痕,显是当年受到极大的震动,而非修士所为。大殿正上方有一个紫红色大祭台,供奉的却不是神像,而是一张星河图,准确的说,应该是部分星域的域图。图像不知是什么制成,虽然只是一个平面,但若是略一凝视,就感觉浩瀚无边,深邃难言,每一颗星星都神光璀璨,纤毫毕现,犹如近在眼前,登时令你感觉眼眶裂痛,冷汗遍体,心生难以名状的强烈恐惧…这星河图虽然历经上万年各种劫掠而丝毫未损,也是奇事。

祭台之前有一个巨大的长圆形的青铜色的礼器,长径约三丈,形状有点像去掉盖子的偶方彝,不知何种材质铸成,通体有深浅不一的神兽浮雕和复杂难解的纹饰,古朴,高华,威严,精奇,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狞厉之美。礼器中空空如也。

龙临忍不住插嘴,“既是祭祀之地,怎么毫无祭品?”他认为神族的神庙之中的祭品,肯定也非寻常之物,不至于被一些筑基修士洗劫一空。

东陵若缬略微有些不自在地说,“我不知别处神庙情况如何,我到的这一处,确实没有一点祭品的痕迹。”她说那个紫红色祭台上有一个七宝莲花盏,里面摇曳着一簇三色火焰,美丽绝伦,不知燃烧了多少万年。这莲花盏与祭台连为一体,根本无法取下。祭台非金非木,凝重无比,不能撼动分毫。

龙临感觉她有所隐瞒,但既然她能够在此中破境,必然有所收获,也不好细问了。他沉默了一下,问她:“你突破之后,多久被转送出神遗之地?”

东陵若缬捏着那个三色宫绦,想了想说,“大约一盏茶功夫吧。”

“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你把境界压回成筑基大圆满,是否还可以留在神遗之地?”

“这…我没试过,想必也不能吧。”东陵若缬不安地答。

她告诉龙临,神遗之地很是奇怪,如果有高人把自己的境界压制到筑基大圆满也可以进入,但是一旦遇到险境不得不释放真实境界,就会很快被移送出去;越是高的境界,移送的速度就越快;她曾亲眼见到一个修士在困境把境界释放到元婴大圆满后,仅仅两三息功夫就消失不见。而且进入神遗之地后,一路见不到什么前人的尸骨,据说修士若陨落于此,遗体会很快风化成沙尘,散逸不见。

另外还有一个古怪之处,她补充,就是魔人和妖修无法进入神遗之地。他们中也曾有强悍之辈闯入过此地,但无一生还,据说是死于一种奇怪的精神力,死前会有各种谵妄、癫狂、自残等情形。

龙临点点头,如果是这样,他要前往神遗之地就只能将胡旺财、雪沾衣、易大铲他们收入小世界了;为安全计,毛菊花也要收进去为好。

和东陵若缬分开后,他沟通了神犀辟尘的神念,问起神族祭祀之地的事。辟尘所知也不多,不过他说,他知道神族神庙祭祀都是陨落的神者,三级以上星主的祭品是魔神的头颅,三品以下就通常是真魔的头颅或者心脏了;他的主人海神汪若洋因为是七星星主,应该在相应的神庙中被供奉。

“魔神头颅!”龙临显然被这个祭品惊到了,“那,破军星主和巫神星主呢?”

“我不知道神族会如何祭祀破军星主,但巫神是被天刑台处死的罪神,遭万神唾骂的败类,不可能被供奉。”辟尘说。他一起到巫神,总不免切齿痛恨地骂上几句,然后又补充,人族所谓的神遗之地应该是神族墓地——梼杌苑。

龙临知道梼杌是上古西方凶兽,不明白神族为什么给这么一处葬神地取这么一个名字。辟尘又说,他不知道神遗之地是何时被击破跌落,如果在破军星主陨落之前或者陨落同时,那么里面应该没有他的神位。

第八十六章 杀手

对于从未有人能够进入七角和八边形神庙的说法,龙宝表示嗤之以鼻,他认为以前的脓包修士们办不到的事,不等于大老爷二老爷也办不到。他对进入神遗之地寻找沉睡万年的“超级宝藏”的事大感兴奋,跃跃欲试。

东陵若缬却流露出真实的忧虑,低声劝道,“神遗之地必须压制境界到金丹以下,我看实在是太危险了…要宝物,大慈阁应有尽有,去当长老就是了。”

龙临沉吟不语,龙宝抢着说,“我们临哥不喜欢给人做事,受人拘束;再说了,打打杀杀的,太没有境界!”

雪沾衣突然冲出来,对她尖声叫喊,“没境界!没境界!”

东陵若缬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了雪沾衣的蓝色头发,突然猛一缩手,大叫了一声,原来雪沾衣暗中使坏,用木精之火的炎力烫了她一下。

龙临呵斥了雪沾衣一声,再无表示;龙宝笑嘻嘻的,毫无同情之意。东陵若缬心下委屈,杏眼泛出泪花,扭头走了。

易大铲来禀告,小世界里的李多寿已经基本恢复了。龙临请陈行邈再次出手,用一段青月藕节,替李多寿续上了缺失的右臂。虽然李多寿境界低微,但在灵气浓郁纯净的小世界调养修炼,日后突破到金丹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右臂,应该也能够恢复原有的功能。

据李多寿的回忆,在龙宝他们离开后不久,徐家一个小管事上门来收租金,发现他居然突破到炼气四期,大为诧异,知道以他的天赋和年纪,若没有特别的机缘,肯定不可能实现;对资质庸凡者来说,初期到中期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多少修士终生都卡在这个瓶颈之中苦苦胶着,挣扎不出,包括徐家的老爷子徐飞鸿。

小管事返回徐家后急忙汇报了此事,徐飞鸿闻之大喜,立即派了一名金丹初期的孙辈将李多寿拿了来,百般折磨拷问,让他无数次地昏死过去。他们起先也没留意那个古旧葫芦,后来发现李多寿在昏迷中依然死死攥住不放,就一刀劈下了他的右臂,正想夺过葫芦看个究竟,不料“噗”一声闷响,空间无端裂开一个葫芦形大洞,里面的几个徐家人的身形面容突然变得薄如蝉翼,虚濛濛的,仿佛要化开在时空里…但也只是一瞬,这情景就消失了,他感觉气海一阵清凉,葫芦也消失不见。在这片刻的清醒中他捏碎了崔如铁的遁符,逃出生天。

龙宝大为愤怒,心里盘算着怎么去仙药市把徐家砍个鸡犬不留。崔如海也提议,偷偷潜回仙药市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多寿却竭力劝阻,陈明利害,原来徐家有个旁系后人叫徐佑康,是大韩国烈火宗的金丹真人,据说已经金丹大圆满,只差一步就可以结婴了;此人对家族中人颇为照拂,已经带走了二十七八名有资质的徐家子弟,所以徐家渐成气候,在仙药市开始和另两家鼎足而立了。

“金丹算屁?”龙宝不屑一顾。

“徐佑康?”龙临说,“东陵姑娘的表哥不就是这个人吗?”仙药市虽然各种明暗势力纠结不清,复杂异常,但一向严禁外来势力侵犯和杀戮,否则会遭到各国修真门派的围剿。他清楚徐家的靠山肯定不是区区一个徐佑康这么简单,他不想轻易涉入巨大的麻烦中。

崔如铁见龙临毫无表示,大为失望,出了小世界后,遇到东陵若缬,就和她说了起来。听到徐佑康的名字,东陵若缬的俏脸不禁有些发白。她的编贝般的牙齿轻轻咬住了下唇,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你们大老爷必定有他的难处。毕竟你们在仙药市呆了那么久,若再有什么举动,很容易被他们察觉…不如我替你们杀了徐飞鸿,替你们出气如何?”

崔如铁不敢拿主意,只能向龙临禀报。龙临显得非常吃惊,向东陵若缬注视了良久,清亮的眼眸里有感激和爱惜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样含情凝睇,这让东陵心里一暖,低头说,“我去去就回。”

令大家意外的是,她走后不久,龙临就把众人收入小世界,和龙宝一起服下隐形丹,随后也出了仙药门。

在陈行邈的指导下,龙临炼制的隐形丹达到了圣级品阶,可以隐现随心,并能藏匿一切气息,若非遇到大乘境真仙,绝不会被识破或发现。

他神识强大,足可覆盖数百里范围,很快就追踪上了东陵若缬。她的白衫飘拂的背影清逸绝尘,并没有使用任何飞行器;但看得出来,她的速度远在一般的金丹初期之上,而且身法轻盈无比,足履所过之处,枯叶不碎,端的无声无息不留痕。

龙宝并不知道龙临为何要尾随东陵若缬,以为是暗中保护,以免对方不安全。但既然已经有这样的隐形丹药,派毛菊花杀个几个金丹、炼气也是易如反掌,为何龙临还要如此费事,他也大为不解。他内心认为东陵若缬与徐家仇深似海,不过是为了替家人报仇,顺便向龙临邀功而已。

只见东陵若缬雪白的身影在暮色中逐渐变暗,竟然直接化为一袭紧身黑衣,瘦削精干的背影在空寂无人的山谷中犹如一只黑色的野鹤穿林渡云,无声飞掠,那熟悉的服饰和夜色都无法掩盖的杀意,让龙临心中一凛。

“好强的杀意…”龙宝向他传念,也被惊到了。

夜色沉沉中的仙药市的城墙轮廓在一万米开外显现时,东陵若缬的背影又渐渐模糊成一种灰黑色,犹如一滴墨汁落入一塘黑水,片刻就晕散开来,融合无疾,如果不是龙临龙宝目力强大,肯定发现不了她的身形位置。

只见她伸手往腰间一抄,手里就多了一条细长的黝黑软鞭,一声轻微的裂帛之声后,城门口两个看守的士卒如同两张纸片一样被对半撕裂,长鞭柔软如蛇信,随手一卷,将他们裹在鞭梢里,鞭子上燃起诡异的黑火,片刻就尸体烧得一干二净。

仙药市一向太平,城中并无禁制,只有一队懒洋洋的士卒,约十二三个人,在城内四下巡逻,看上去都是一些炼气二三期的修士。龙临以为东陵若缬会避开他们,以免动静太大,不料她的身体像猫一样蜷成一团,轻轻一纵,坐在一个暗影中的雀替上,身后的飞檐正好挡住了天边的微光,“咻咻咻”数声,几道青光闪过,士卒们的脑袋被齐齐削去,滚落一地,躯体还兀自站立着,过了两息才纷纷倒下,除了最前面那个士卒。

“好狠…”龙临心中阵阵发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那个春风桃李般温柔娇媚的少女竟是眼前这个冷血杀手?这份凶狠、犀利、洗练,完全就是一个职业杀手的风格,没有多年的炼狱般的训练,绝不可能形成。

龙宝正纳闷她为何留下一个,以为她功力还不精湛,正疑惑着,杀手如落叶般轻轻飘下,伸手按在那个未倒的士卒头顶,约七八息时间,才“喀拉”一声,旋断对方已经被切割七八分的颈脖,脑袋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落到地上…一向胆大妄为的龙宝的小心脏都不由得随那个蹦到地上咚咚有声的头颅跳了一跳。

“搜魂。”龙临心里说。

正寻思她会如何处置满地横七竖八的尸身和纵横流淌的鲜血,杀手一抖长鞭,将他们拢在一处相对低洼的地方,五指轻弹,飞出一些极淡极细的黄色粉末,这些细粉落于尸身之后,腾起一层浓厚的黑雾,将那些尸体掩盖得严严实实;黑雾汩汩作响,翻腾了数下,迅速干瘪下去,直到平贴地面,生出许多黑色的触角,见血即燃,迅捷无比地抹去一切血腥痕迹。

那些尸体也不见分毫了。

杀手一转身,就往东边飞蹑而去。龙临和龙宝与她保持数百米距离,一直尾随,七拐八弯,终于到了一座有禁制的深宅大院。见她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大门外的守门人,并搜魂,似乎要确定徐飞鸿的具体住处;然后取出一把破禁刀,刀尖轻摆,巧妙无比地剔开一处虚空接缝,龙临清楚地看到一个竖立的舟形裂口闪着红光悬浮在暗夜中,“霍”然一声,裂口两边涌起了一团烈焰,将她整个身体吞没。在龙临看来,这火焰的等级并不高,但是火系禁制本身很罕见,需要更高明的空间铭纹构架,应该是出自烈火宗的手笔。

龙临龙宝耳边同时响起了大江大河的浪花飞溅、惊涛拍岸之声,虽然渺远无比,但清晰至极;火光之中涌现一层层银白波纹,犹如一大朵漩涡中的浪花,看上去恬静优雅,却轻易地将爆烈的火团按了下去。杀手的身影倏忽不见,进入院内。

第八十七章 屠戮

龙临龙宝尾随进入院中,见杀手毫不迟疑地奔向一间不太起眼的厢房,这次她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直接伸手扯破窗上的禁制,直接跃入,龙临龙宝隐在窗户两边往里一看,一个面容苍老的修士正在灯下看账本,手里的碧玉酒杯骇然跌落,惊恐地问:“你是谁?竟然胆敢…啊!…”

杀手一挥左掌,削掉了他的右臂。剧痛的老修士肥胖臃肿的身体滚在地毯上,长声哀嚎不绝。黑衣杀手静静地持鞭负手直立,一言不发。龙临发现她的长鞭其实是暗红色的,遍布黑色倒钩,看上像一条细长狰狞的蜈蚣。。

“她在等其他人过来救老徐。”龙临给龙宝传念。

果然不多时,大院内鼓噪四起,灯火通明如白昼。数百人潮水般涌向徐飞鸿的厢房,领头的竟有一个元婴大圆满!

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断地向杀手喊叫,各种劝告、利诱和威胁,但始终不敢向房内强攻。

“东陵只是一个金丹初期,怎么打?”龙宝向龙临传念问。

龙临不答,只是盯着东陵若缬静穆如山岳的背影。这个背影让他感觉如此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地上的徐飞鸿颤颤巍巍心惊胆战地试图挣扎起来,刚抬起一张衰老肥胖、涕泪纵横的大脸,试图张口发问时,“霍”的一声,长鞭疾如闪电般地绞断了他的左臂,噗通落地,鲜血狂喷,他又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屋外的徐家子孙们再也不能忍,一个副家主模样的中年人厉声命令元婴修士攻入房中救人。看来元婴修士的身份是他们徐家聘请的客卿之类的,有守护家主人身安全之责。

元婴修士十指飞舞,口念法诀,突然每个指尖白色光焰暴涨两丈有余,在空中犹如十条巨龙盘旋飚飞,天风浩荡,刮得满院低境界修士稻草人一般纷纷折倒,密密麻麻的瓦片狂飞上天,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发出各种撕裂虚空的尖锐音波,每一片都可以洞穿一个金丹修士的身体,气势好不惊人。

这人修的是风系功法,龙临想。虽然和他的风涯颂的威力差得很远,也欠精妙,但是临阵对敌还是很管用。

元婴修士显然没有想到杀手是孤身一人,他的谨慎还是浪费了一点时间,屋内的东陵若缬与此同时气势暴涨,金丹初期,中期,后期,金丹大圆满;元婴初期,中期,后期,元婴大圆满…龙宝震惊地张大了嘴。元婴修士的风系飞龙在空中探头而下,擒住房顶四角,“豁拉”一声,将整个屋顶齐根掀去!

龙临和龙宝急忙向后弹飞,落到另一处小楼顶端。

在屋顶轰然掀开那一瞬,十条巨龙在空中聚化合一,像一朵白菊状的怪云,怪云中无数风刃形成绞杀大阵,将房屋覆盖得严严实实。龙临龙宝在高处看得分明,东陵若缬用长鞭卷起浑身是血的徐飞鸿,往风眼上猛烈投击,徐飞鸿的残躯立即被风刃卷入;她自己则在风眼的牵拉下轻飘飘地飞出,像一只荡着长长蛛丝的敏捷的黑蜘蛛。

元婴修士见徐飞鸿眼看要被绞成肉末,骇然变色,急忙回撤,被猛恶的反噬之力撞击得一阵踉跄,口喷鲜血。几乎同时,他大睁着眼睛定了一定,似乎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情景,眉心一颗细小的血珠绽出鲜艳的红色星芒,这星芒瞬间深长,转为冰晶般透明,嵌入他的整个面部…目力欠强者,只看到他的脸庞诡异地被拉开、变形、分割、破裂,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扯开…修士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身体蓦然炸裂,各种天外悲风的呼啸鼓荡让龙临龙宝都感到面颊生疼、发麻,破碎的元婴散出无数金色的耀眼光斑,飞溅上整个漆黑的夜空。

“灭神针!”龙临心内惊呼。这一霎那,他仿佛又看到了林若绾在陨落前与大慈阁虞南的那一场战斗。看来,许无华对东陵若缬的栽培竟似不在对林若绾这个亲外甥女之下。

不等那些被元婴炸裂的冲击波轰击得动歪西倒、头晕呕吐的修士们有所反应,东陵若缬挥动长鞭,形成一个水涡状的能量场,黑色倒钩所到之处,就是一片骨断肉碎断肢横飞;左手不断飞出一片片带着青芒、速度奇快的灵器,切削人头如刈割嫩草。龙临终于看出是一种环形飞刀,形状犹如中间挖空的大片鱼鳞,锋快无比,浮动着光华斑斓的铜绿色铭纹;东陵若缬的意念操控得极为精准,这些空心鱼鳞状灵器每杀死一个金丹修士,就会立即倒退,准确无误地将他们的断颈套住,带着头颅飞回到她手中,被她收入储物袋。

龙临知道,貌似她借助高阶灵器杀人如探囊取物,实际要操控如此之多的环形飞刀需要极为强大的精神力,并有剖分魂念的特殊功法,和长期残酷和危险的修炼,才能达到如此高效,精准,难以置信的血腥残忍的程度…

她收割了数百个修士的生命之后,走向那个瘫软在地魂不附体的副家主模样的中年金丹,龙临和龙宝第一次听到她开口:“徐飞鸿是你的什么人?”声音低沉,类似男子。

“是,是是、是小人的…家家…家,家父…”中年男浑身筛糠,剧烈地磕巴着,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来。

“念你尚有孝心,自己了断吧。”她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每个字都很机械,很生硬。龙临料想她使用秘法改变了喉部的发音震动。

龙宝惊异她突发“善心”,但很快就意识到,她只是不想让这几个人死状完全一致,为防带回这些头颅到仙药门后,精细的龙临和陈行邈都会生疑。

中年金丹的双眼露出绝望至极的神色,慢慢将手掌横放在颈脖之下。

“这个位置不对。”龙临心念一动,凝聚神力向他看去,发现他胸口有一块红色鲤鱼形玉佩,雕琢古朴,只有一寸见长。“轰”的一声,一个红光流转的天罡护罩突然撑起,将东陵若缬重重弹开,把中年金丹整个护住。

东陵若缬的身体不受控制剧烈飚飞起来,撞击在身后一座巍峨的角楼上,楼外的禁制被撕裂后发出凌乱繁密的电弧,嗤嗤嗤地在她后背灼烧出蓝焰;同时天罡护罩上涌起一股殷红柔美的幻影,非火非水,如丝如帛,“注”的一声击打在东陵若缬胸口,她闷哼了一声,整个人穿透了一座角楼,直飞了出去,跌落在徐家大院之外。

变起仓促,龙临和龙宝都有点惊呆了。

那个中年金丹显然也是第一次使用这个保命玉佩,他跪在红光闪闪的护罩里,又是哭又是笑,疯疯癫癫地向南不住地磕头,嘴里念念叨叨:“感谢老祖宗大显神威,感谢老祖宗大显神威哪…”

龙临虽然有些把握劈开那个天罡护罩,但这一晚他已经目睹了太多的血腥,实在不欲再杀人,就拉起龙宝,追赶东陵若缬而去。

东陵若缬也真是硬气,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是咬牙燃烧本命精元,一口气遁出仙药市。

龙临见她在荒原中高低起伏不定地飞掠,渐渐地减慢速度,那身紧身黑衣竟然在夜雾中变回了白色长袍,然后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就此一动不动。

原来那套黑衣也需要灵力催动才能显现,应该也是一种特殊的护甲。龙临想。

为防她作伪,龙临用神识遥遥覆盖住她,仔细索检了她的身体,发觉她经络破碎多处,金丹已经开裂,只是丹液尚未流出;不知她用了什么秘法,竟然能够将自己的境界突然提升到元婴大圆满,龙临感受到她真实的境界是金丹大圆满,金丹已经有婴化的迹象,只差一步就要结婴,这也是她的金丹格外饱满有力、能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那么强大的轰击而没有立即毙命的原因。

龙宝咋舌说:“我的乖乖,那个姓徐的还真是有来历!那个玉佩是什么玩意,那么厉害?比星云宗的星云罩强十万倍!”他不禁庆幸自己没有毛手毛脚地杀上门去。

第八十八章 西门有人曾听雪

陈行邈得知东陵若缬的真实身份后,面色大变,不肯施救。龙临知道他是顾虑儿子的安危:东陵在仙药门盘桓数月,恐怕多少已经打听到一些陈钺天的身世秘辛…但他觉得东陵若缬毕竟多少也是为了李多寿的事而受重伤,袖手不救似乎于理不合;另外,他非常希望能通过东陵了解大慈阁这个杀手组织,搞清楚盘龙谷灭宗血案的来龙去脉…他提议等东陵苏醒后,让陈钺天给她打上奴印,以确保她的忠心谨言。

不过陈行邈还是担忧大慈阁对杀手的役使手段难以猜度,就怕一个奴印还不能完全控制对方。龙临只能向他保证,如果发现东陵不能忠顺于仙药门,他会第一时间拍碎她的金丹,取她性命。

在陈行邈的努力救治下,东陵若缬终于在两个月后苏醒了过来。她睁开那双美丽的水杏眼,看到林悦兮和龙临的脸,一个意态冰冷,一个神情淡漠,心里就明白了。

龙临见她眼中横过一道决绝的暗影,知道她打算自尽,就拉住她的手腕说,“不必如此。不管你当初因为什么而为大慈阁效命,你已经死过一回了,以后都是新生。”

东陵若缬发觉他貌似只是轻轻扣住自己的脉门,却顿感全身经络血脉被微妙地把控住,浑身灵力的流转变得十分滞重和迟缓,就是想动一动手指都困难,不禁颓然长叹。

她的两种面目性格在这次重伤后,开始出现一定程度的叠合,显得既没有原先的甜美,也没有当杀手时的冷酷;龙临向她了解大慈阁的时候,她用艰涩的语气,简略地说她是大慈阁九大护法之一--松涛下—之下的一个舵主;在大慈阁里,她唯一见过真容的成员就是松涛下。这次也是奉松涛下之命,前来招揽龙临。

她在大慈阁的名字是董无垠,通过功勋值的累积而成为舵主。入教之时,就必须奉上一滴本命精血,滴在一个两寸大小的带有浅绿晕轮的圆形青色玉牒上。如果某日玉碟上的晕轮变黑,玉色转黄,就说明她已死去;否则,无论她躲藏在何处,只要大慈阁捏碎玉碟,她就即刻身亡,不需要派人上天入地地追杀…

她甚至没有问,龙临是何时、何因开始怀疑她的身份。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暴露就意味着烈日下的无物遮蔽的冰块,除了消亡,没有其他可能性。

龙临一直以为,大慈阁的杀手都是“全职”杀手。东陵的例子让他意识到,这个杀手组织的隐蔽性有多强,或许每个杀手,甚至包括西门听雪,都有一个掩护身份,让他们安然渗透在各宗各派之内,甚至有可能只是引车卖浆、贩夫走卒之流,面目庸凡得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问及西门听雪,东陵表示她从未见过此人,和龙临一样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记得有一年,她协助松涛下护法完全了对餐霞门的最后绞杀,松护法曾奉命带她去拜见阁主。不过那一次,西门阁主还是没有露面,只让一个面色苍白的玄衣侍女,约十一二岁模样,代为接见,以“教主口谕”的方式颁发了赏赐,加以勉慰。

“那少女长什么模样?”龙临暗暗吃惊,没想到东陵若缬远在进入圣莲宗之前就已经是大慈阁的杀手,真不知她用什么方法完全收敛原来的功法气息,瞒过了许无华?她浅入圣莲宗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好像有病在身,很瘦弱。”东陵若缬露出意外的神色,“看不出境界。有点像…菊花妹妹。”

她沉默了片刻,陷入回想之中,“我记得那是一个隆冬季节,在大燕国的一个北部小镇的一处寻常院落里,那女孩就坐在西厢房中,房中没有禁制,没有任何灵气,就和凡间百姓的陈设一样,只是天寒地冻之中房中未尝生火取暖,轩窗尽开,雪花不断涌入室内,女孩却衣衫单薄面无寒意,才让人感到异样。”

“这侍女除了传达口谕,还说过什么吗?”龙临问。

东陵若缬有些迷惘地想了想,才慢慢地说:“她坐在桌前,伸着一只手,让雪花飘落在她的掌心。很奇怪,那些雪片洁白如故,一点也不融化。她问我,‘你能听得出在一息之间,有多少片六出落地的声音吗?’…我说我听不出。她笑笑说,‘你的心还不静。没有一种花和雪花一样,总是亿万同行而永生孤绝,经行九霄天,只为流刑地;蒙昧一切大痛,永不结善果…这就是杀手的性情等你有一天,愿意去倾听它们与造化的争辩,与朔风的缱绻,与水和冰的周旋…那你的杀道就大成了。”

修士的记忆力超凡,东陵虽然并未领会那些话的意思,还是一字一句地背了下来。

“她没有展示境界吗?”

“没有。”

“后来你见过她吗?”

“没有。”

“松涛下见过西门听雪本人吗?”

“据他说没有。”

“那他如何掌控大慈阁,你们又是如何互相联络,完成任务?”

东陵抿住了嘴唇,良久才说,“我不能说。”见龙临仍欲追问,她忽然流下眼泪,哽咽道,“龙师兄,我知道我不该骗你,我做过很多错事,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但是,在那之前,我并没有遇到你,我对你是…真心…我没有办法,不能选择…我真的不能说那些,否则…”她突然心境震颤,语无伦次起来。

龙临只能尴尬地闭上嘴。虽然修真界对年龄没有强烈的概念,但对方毕竟是活过一百多岁甚至可能两百多岁的人,而他只是一个青涩少年,对感情也没有什么体味,也不知如何应对…神思一乱,伸手抹起了额头。

突然身旁的林悦兮扯了扯他的衣服,轻声说:“临哥,去玩。”龙临心里一松,就吩咐东陵“好好休养”,就带着林悦兮离开了小室。

一出小室就遇到满面愁容的龙宝。龙宝犯愁也是一件稀罕事,龙临自然格外关心,一问,却是一件极小的事:龙宝发现小世界在易大铲和胡旺财等的建设下越来越丰饶广袤,几间灵石砌成的精舍也美轮美奂,各具风致,就像把他唯一的“家产”--那个灵犀宗里带出来的破蒲团—安置进去。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无论这个蒲团安放在哪一间雅室都像佛头着粪,美人生疮…立马呈现出一种令人难堪的恶趣味。

龙宝惆怅地说:“以前我还真没发现这蒲团能有这么丑!”

龙临安慰他:“没事,让老崔替你重新编一个,或者把这个拆了,加些灵葭蒲草进去,增加韧性,也会漂亮些。”

龙宝选择了第二个方案。他立即让易大铲去神望湖边割了一些灵葭蒲草来,把破蒲团扔崔如铁去做改造。灵葭蒲草和大秦国一带出产的柔甲蒲草有几分相似,但柔韧香滑则远胜之;用灵葭蒲草编织的蒲团还有一个特殊之处是,会散发出淡淡的静谧气息的灵力,能使人打坐之人心无纤尘,很快入静。

不过崔如铁很快就向龙宝请示说,这个蒲团破损的只是外面一层,拆除后,里面的蒲团又是另一种形制,编织的手法甚是奇特,无法拆开。“世上哪有拆不开的蒲团?”龙宝笑了,“老崔,你是不是怕磨破你的指甲啊?”

崔如铁面色一红,说“奴才无能,二老爷不妨试试看…”

龙宝满不在乎地拿过那个小了一号但完好无损的蒲团,拿过一把小剑剔了两剔,居然纹丝不动;这让他一愣神,又向龙临要了阴阳剑,用剑头插入一个草圈运劲一挑,突然眼前一花,一种难以抑制的头晕恶心袭来,他竟然失手把蒲团跌落地上,“哇“的一声,吐了!

龙临急忙上前查看,龙宝有气无力地说,“这蒲团…特么的有点玄乎。临哥,让占一腿来烧了它”

雪沾衣早已跑出小世界,躲在一边看热闹,听到龙宝的话,急忙奔出来喊,“二老爷,我早就改名了,不叫占一腿了!易大铲姐姐说,她也要改名…”

“好好的又改什么名?”龙宝怒道。这一声吼又让他一阵眼冒金星,直犯恶心。

雪沾衣不敢吱声,倒是龙临笑着说:“改就改吧。一个姑娘家叫易大铲,哪还嫁得出去啊?…”

第八十九章 第三枚钥匙

为谨慎起见,龙临让曹恒立也端详了这个貌似平平无奇的淡黄色蒲团,曹恒立认为蒲团表面并没有隐蔽什么小型阵法;龙临试着用神识探入,发现也被隔绝,根本看不到什么…只好让雪沾衣用木精之火烧着看看。

雪沾衣兴奋地一跺双脚,凌空数米,一口碧绿晶莹的火焰“藤条”向蒲团直扑过去,绿火藤上迅速开出一个接一个的金色心蕊的纯红焰朵,将那个朴素无华的蒲团缭绕成一个经三纬四的花棚架子,准备几十息之内将它烧成一堆灰。

只听到“啵啵啵”的异声响起,那些妖娆凶狠的赤红花朵像一个个水泡一样开始破灭、消失,如同被蒲团吞噬了一般,连绿藤的明亮的艳绿色也开始变得暗淡,透出一层死灰色,簌簌抖动…雪沾衣的小脸变得煞白,连一向鲜红的小嘴都发白了,龙临见状不对,急忙挥起一掌玄冰之力,切断了这条变异的火藤。

雪沾衣一跤跌在地上,口喷鲜血,委顿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蒲团依旧静静地竖在地上,毫无受灼烧的痕迹。

众人惊讶而敬畏地看着它,一时间没人上前去碰它。

龙临把雪沾衣的小身体抱起,感觉她浑身滚烫,火性灵力紊乱虚浮而外放,不能自控,想必是方才被那个蒲团强力牵拉而受伤,就给她吞服了两粒疗伤的丹药,等她状况稳定后再收进小世界的火晶石砌成的小室里去恢复。

雪沾衣服了丹药后,有气无力地低声说:“大爸爸,那个破蒲团很厉害,会把我的火炎力吸走…它也会把你的朱雀火吸走的…”

龙临没了计较,只能先把蒲团收进小世界。他自己也随后进入,拿起这个蒲团去咨询辟尘试一试。

辟尘在铜镜里正闲极无聊,一听说这个奇事,立即把自己放了出来。虽然他并不是辟尘本尊,只是一缕魂念,但这个铜镜似乎对他极为有益,兼在灵气浓郁的小世界修炼久了,也能逸出铜镜凝成一个面庞神俊的青年男子的身形,略带阴柔之美,额头正中上方发际线处,有一根约两寸长的独角,温润如玉,由底部的深红渐变到顶端的乳白,泛着明珠般的五色光晕。

辟尘对那个蒲团充满兴致,看了又看,竟然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样子。

“老辟,没见过蒲团吗?”龙宝不耐烦地问,“你说这到底是什么玩意编织的?”

辟尘呵呵一笑,两眼放光地说,“你们来问我,那真是问对了!这不是什么蒲团,因为它根本不是蒲草编的,而是用血角神犀的犀照筋编织而成。一头血角神犀只有一根犀照筋。看这蒲团的样子,制作它的人起码抽了三十多头…三十六七头吧…血角神犀的筋才能编制这么大小的一个‘蒲团’。”

“额,抽筋…”龙宝一缩脖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哪来这么多血角神犀?整个龙渊大陆也就云水寒有一头啊…”

“云水寒那种坐骑算屁!”辟尘轻蔑地说,“那只是有一点点血角神犀的血脉而已,不三不四的低阶妖兽,哪能和上古时期的血角神犀相比?个头都差了好几倍呢。一万多年前的龙渊大陆,血角神犀的数量还是有不少的,但也只有达到大乘境的仙人才有能力去捕杀和驯服…这个蒲团,可是冷灵犀时代的东西。这个蒲团,绝对是冷灵犀的旧物。”

辟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毕竟他的本体也是一头犀牛,不过多了一个“神”字。

“我就说我的蒲团是个宝贝!”龙宝大喜。

“冷灵犀?”龙临眼睛一亮,“有没有办法解开这个‘蒲团’?”

“你们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吗?”辟尘微一皱眉说,“不过我感觉里面的东西大有魔气,打开之后,有什么灾患我可不负责呦…”说着,他把蒲团轻轻拈起,将蒲团中间的微凹小眼顶在自己的独角角尖,微微仰首,负手凝立不动。

令人惊异的情景出现了。那个“蒲团”突然发出红色毫芒,像是由里到外透出层层霞光,越来越透亮;蒲团轻轻转动,一条条淡黄色的筋条从蒲团边缘斜飞出来,渐长渐密,仿佛一轮正在缓缓转动的太阳,在重云叆叇中抛出金红色的光芒,正欲喷薄而出…

这种会自动拆解的“蒲团”,让每个人都瞠目结舌。

龙宝羡慕之极,说:“老辟,回头你可得把这技术传给我!”

辟尘还是瞑目不语,继续仰着头,直到所有的犀照筋条都散落地上,露出里面一个黑黝黝的铁环;他微微一摆头,铁环就悠悠然飞向龙临,落在他手中。

这个铁环不是通体圆条形,而是一面浑圆,另一面却有一条较细的凸起,好像大铁环上另外镶嵌了一个较细的铁环,但是完全看不出有焊接痕迹,就像天生天长的一般,浑然一体。

龙宝大为失望,闹腾了半天,他和雪沾衣都受了伤,竟然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寒碜的破铁环。它看上连下品法器都不是,菊花的那个黑项圈都比它强多了呢。

这铁环如辟尘所言,确实大有魔气。龙临在幽籍暗地这几年,对魔气的感觉可不陌生。但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它有别的特殊之处,值得冷灵犀这样的绝代高人费这么大功夫和成本去藏匿它。

辟尘面色苍白,似乎方才的拆解损耗了极大的精神力。他向龙临告退,化为一缕微红的轻烟,隐入古铜镜中。

龙临反复端详那个铁环,突然心念一动,让易大铲把两枚已经合体的椒图宫钥匙找出来。

易大铲迅捷地把钥匙送了过来。龙临右手拿着铁环,左手结果那个银杏叶状的钥匙的时候,感觉两只手的手心都感受到奇怪的震颤,一种细密地喘不过气来似的激动的战栗…他下意识地把钥匙放在铁环中间,听到“叮…”的一声悠扬的清鸣,钥匙天衣无缝地嵌在铁环之间,毫无枘凿之感,而且再也无法拆开。

龙临大喜过望:“原来这是椒图宫的第三枚钥匙!”

众人雀跃不已。龙宝更是觉得自己是幸运之神,天生发财命。这个灵犀宗最最值钱的东西,竟然一直垫在他的屁股下面,而且还被他十分英明地带了出来。

龙临让易大铲小心地把钥匙收回原处。他没忘了答应易大铲的事:改名。略一思量,笑着说,“要不就改名叫易心柳吧?就是‘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意思。整个小世界就数大铲的腰最细,适合这名字。”

大家都称颂不已。

易大铲十分喜悦,拜谢而去。

龙临很快陷入沉思:这个椒图宫的钥匙怎么会落在冷灵犀手里?对于冷灵犀遭算计而“失踪”的说法,他一直半信半疑,此时觉得很可能是真实的。如果冷灵犀不是被突然暗算,她不会扔下这么要紧的东西不作任何交待。正如凡间那些立意要离家出走或者私奔的女人,没可能事先毫无打算,连自己最心爱的衣饰、细软都不带走。

如果她确系被暗算,那对方的图谋是什么呢?也是为了这枚钥匙吗?假如是这样,也许她还没有被杀害,只是受困于某处,被一直镇压着。

然而,谁有这么大能耐?…

龙宝把那一大捆犀照筋收了起来,交给了崔如铁。这是个好东西,能吸收火炎力,且自身丝毫无损,连龙临那么强的神识都能隔绝,真是乖乖不得了!如果编织成背心之类的防甲,穿在身上有多拉风!

一直在暗暗关注东陵若缬的胡旺财慌慌张张地来禀报:“东陵姑娘…逃跑了!”

龙临心里一紧,没想到她尚未恢复,就果断逃走。这下如何向陈行邈交待,倒真是大费踌躇。他急忙问胡旺财:“林悦兮林姑娘呢?”

“小林姑娘…好像也,不见了!”胡旺财磕磕巴巴地回答。

“混蛋!什么叫好像也不见了?”龙临勃然大怒,一伸手就揪住了胡旺财的前襟,“快去找!”

胡旺财从未见龙临发怒,吓得眼前一黑,差点软倒在地。

第九十章 大燕国

林悦兮果然不见了,而且没发现她留下过任何挣扎的痕迹。龙临焦灼万分,知道她虽然苏醒了前世功法记忆,但要完全恢复和掌握,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期间不稳定的境界会让她强弱起伏剧烈,面对东陵若缬那么训练有素、善于伪饰的杀手,她未必有自保的能力。

“她把小林姑娘抓走是为了什么呢?”龙宝问。

“杀了吃肉肉呗。”雪沾衣撇着还有点发白的小嘴说。她对林悦兮一向看不顺眼,巴不得对方被坏人生吞活剥了。

“闭上你的鸟嘴!”龙宝对她怒喝。雪沾衣吓得一缩脖子。

龙临关心则乱,过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曾给林悦兮一颗附有自己一缕神念的紫魔石。他遣开众人,独自在静室盘腿入静,试图联络到那一缕神念。很快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很温暖,天地都是柔软莹洁的粉红色,气息潮润,河流或青紫或暗红,汪洋辟阖奔流不息…感知林悦兮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他稍感安心,只是迷惘她究竟在什么地方,会呈现那么不寻常的景象。

对于大慈阁,他了解到的信息还是少得可怜。联系到东陵若缬回忆起那次被西门听雪召见的经历,他判断大慈阁的总部很有可能就在大燕国,而东陵应该也会回到总部去复命。

他决定离开仙药门,前往大燕国。因陈行邈重新闭关,他向陈钺天简略地说明原因后,二人含笑一揖而别。

龙临没有去过大燕国,不过有些了解。大燕位于龙渊大陆东北,临海而多山,民众多以打猎捕鱼为生,常年与各类山妖海怪争斗,故民风悍烈,修真炼体者极多,据说连燕国皇室的禁军都是清一色的筑基修士,这在龙渊大陆也是绝无仅有。

龙宝对于重新踏上“江湖”大为兴奋。崔如铁把那批犀照筋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准备用于炼制软甲,一小部分给龙宝做了一条鞭子。这条软鞭手感润滑,底色淡黄,细看表面有一条条极细的金棕和灰绿色的纵纹,有影影绰绰的流动感;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并无威力,但实际却猛恶绝伦,龙宝还不能完全发挥出它的神威。它最令龙宝满意的是有吸收一切火焰的能力,倒像是天生的嗜火饕餮;遇到火属性的法宝灵宝,一鞭下去就令对方符阵碎裂,火性尽失…

龙宝演示了一番后,大家都发现这条软鞭特别善于克制阴魅之物,能制住胡旺财的临水夕照伞的幻境施展;而且它还有一种烛照显形功能,能让周遭一切魑魅魍魉纤毫毕现,无所遁形,难怪号称“犀照”。不过龙宝对这个名字不太满意,因为灵犀宗的内门弟子的佩剑就叫“犀照剑”,品质相当差劲,他可不想和李雍扯上太多的关系,就让龙临另取了一个名字,叫“大光明鞭”。

龙临带着这个五男三女的豪华阵容,向大燕国出发。

李多寿因为境界低微,还是在小世界之中打理杂务。他对易心柳在小世界大搞基建、耗费巨大的行为大有不满,多次向龙宝提议,自古成由勤俭败由奢,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大手大脚胡吃海喝,必须厉行节约云云。龙宝对他的意见大为赞同,给他封了“小世界大管家”的头衔,由他主理财务。

因为路途遥远,又需要一路勘察,所以行进速度比较慢,偶尔也需要住店歇脚。李管家认为,小世界灵气浓郁至极,远胜这些收费昂贵、灵气稀薄的修真客栈,这种开支完全可以省下来。不过龙临却需要打听消息、收集情报,没有接纳他的建议。这让易心柳兴灾乐祸,暗暗称快。这一段时间,老李把她的辛苦建设一概抹杀,差不多把她的种种努力描绘成丧心病狂的挥霍浪费,她心里是相当郁闷。

偏偏二老爷就吃他那一套!

虽然龙临还是要投宿,但也部分采纳了李管家的节俭呼声,每到一处客栈,他就把其他人都纳入小世界,只有他自己和龙宝现身。

途径大魏国的时候,发现往来的修士越来越多,各种飞行器经常从头顶呼啸而过,甚至还有飞行宫殿那么超大超奢华的东西,把龙宝都惊掉了下巴。听客栈的掌柜说,大燕国的惊澜公主要招亲,所以龙渊大陆各方势力纷纷派遣青年才俊前往,希望能够和大燕王族联姻。

大魏国位于龙渊大陆北部的腹地,水陆交通纵横交错,一向人烟稠密商贾云集,富可敌国的灵宝阁总部也设在大魏王城。人有钱,说话就硬气,此地从上到下都有一股子呛人的傲横劲儿,一路上总是遇见一队队飞扬跋扈的修士,鲜衣怒马不可一世。

大魏和四周邻国的关系历来不睦,敌友不定。在龙临看来,这里是典型的四战之地,犹如围棋中的“草肚皮”,若无弈力如神者,很难在这种腹心之处开局;貌似富得流油,其实岌岌可危。

他们在大魏王城大量城找了一间叫“云梦居”的修真客栈,住了下来。

云梦居掌柜是个金丹初期,长相猥琐,为人十分热情健谈。龙临略作了解后得知大燕王族本身就是龙渊大陆最强大的修真门阀之一,惊澜公主的两个兄长平海、定涛王子都是化神境的神尊;据说惊澜公主不仅容颜绝代,而且是万年难遇的变异冰灵根,真是造化钟爱、龙血凤髓之佳人!…云梦居掌柜说着,羡慕怅恨,心情复杂地摇头嗟叹不已。

龙宝笑道,“掌柜的,你怎么不去比试比试啊?说不定就被招了女婿了呢!”

那掌柜苦笑说,“小哥莫要取笑老朽!公主招亲,等闲之人哪能踏得进脚?…”他见龙宝一身纯白灵狐裘,浑身高阶灵宝法宝令人眼花缭乱,犹如一个活动的异宝展示台,光是那身狐裘,每根狐毛毫尖晶莹透明如冰针,底端隐现金黄,可以断定是九尾狐妖的皮毛,能值一万上品灵石…怎么看都是出自顶级修真世家的败家哥儿;龙临虽然只是一袭青衣,看不出境界,气度却不像一个仆役随从;饶是他见多识广,也猜度不出二人的真实身份,见他们格外留意打听大燕国的各种消息,就竭力鼓动龙临去参加求亲大比,还向他们推销各种消息玉碟,包括比试规则、最有希望进入前十的青年才俊的具体情况分析、大燕国的各方修真势力、王族秘辛…林林总总一大堆。

他鼓噪了半日,见龙临神色淡漠不为所动,不禁大为失望,没想到对方忽然问道,“一共多少灵石?每样一份。”

掌柜激动得心潮澎湃,恭恭敬敬地奉上所有内容的玉碟各一份,还额外附赠了一些无聊修士的回忆文章和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战斗心得,诸如“我与大燕王妃二三事”“在平海王子身边的日子”、“不得不说的故事---定涛王子之风流秘闻”、“看后速删!霸道国王难以启齿的粉色痛悔”…龙临一概笑纳了。

回到禁制严谨的上房后,为安全起见,龙临还是额外又打了一层禁制,然后开始耐心地读取那些乌七八糟的海量信息,龙宝则在一边玩耍他的大光明鞭。

令龙临失望的是,里面有用的信息真的很少,尤其关于大慈阁的,一个字也没有;不过对于大燕国的情况,倒是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这个王国的面积几乎是大秦的四五倍,人口也有九亿之多,并且和其他王国不同的是,大燕的修真界和凡界不是那么泾渭分明,修真人数众多,总体实力强横,大部分边搞经营边修炼,十分接地气;王城内的尊贤学宮更是龙渊大陆首屈一指的修真学堂,英才辈出。

玉牒里分析,尊贤学宫的内院弟子杨晦如、端木境晓都是此番招亲大比的热门人选之一,还有大魏国星云宗的金北辰、大韩国仙剑门的吴不胜、大瀛海的云水寒之子云飞扬、灵宝阁的少阁主石补天、仙器宗的段无形等等。

越临近大燕国,龙临对那缕神念的感应就越明晰。他确定他们寻找的方向并没有错。回想东陵若缬的那些“供词”,貌似老老实实有问有答,实际并没有什么干货,甚至“松涛下”那个名字,都有可能是她临时杜撰…想到这样的职业杀手,肯定有过对付各种审讯的培训,他不禁叹了口气,深感人心难测。

第九十一章 灵剖师

龙宝很喜欢大魏国的繁荣昌盛,恨不得在此地盘桓下去。龙临当然不答应,不过他带着龙宝和小世界一行人去了大量城最奢华的酒楼--摘星楼—去海吃了一顿,作为补偿。

摘星楼只对金丹以上的修真者开放,迎客小二虽然看不出龙临龙宝的境界,但是发现他们的仆从崔如铁、曹恒立都是元婴修士,也吃了一惊,急忙延请他们上了三楼。

和凡间酒楼最不相同的是,摘星楼的每层有八扇窗,每一扇窗都看不到外面的真实风景,而是一些极为高明的幻阵,譬如一面“窗外”的景象是瑞霭祥云间仙子们在钧天妙乐中飞舞,琪花瑶草纷纷扬扬,散落于碧海星槎之间;一面是金戈铁马的征战场面,厮杀呐喊声清晰可闻;还有一面是云山浩渺宝树参差中,隐约可见白玉为京黄金为阙的仙居之境,五色斑斓的仙禽往来低翔;也有秋露如珠明月如圭、澄江似练孤帆随风的凡间清景…无论你面向哪一扇窗,就只能听见这其中的音响,彼此之间互不干扰,颇为神异。

当然价格也让李管家有剜肉之痛:每人次最低消费两块上品灵石,不得自带酒水。

大家都对这些美妙的幻境着了迷,除了李多寿。他因为境界低微,略加观看就目眩神昏,吓得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桌边垂头不动。龙临则被一幅雪景所吸引,白雪连天,红梅胜血,一个黑衣少女在遥遥舞剑…这情景非仙非凡,有说不出熟悉和难以言喻的惊心,只是那少女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

他不明白为何仙子们的璎珞上的珠子都历历可数,这黑衣少女的脸容却看不分明。小二只说,向来如此,他也不明其故。

酒菜上桌后,大家围坐一桌,品尝起修真界顶级的美味料理:瀛海鲻条、西山凤脯、雁醢荇俎、云椒炙鱼…摘星楼的桑落酒虽然不及仙药门的百花酒,但也是难得的美酿了。初尝时大家还赞美一声,之后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埋头猛吃,再也不发一言。

邻座一个面皮白净、举止斯文的青年男子原本一直独斟独饮,后来见龙宝又叫了一份西山凤脯,就捏着酒杯上前,笑着向龙临一拱手说,“几位师兄是否第一次上摘星楼来?这西山凤脯味道如何?”

“不错,好吃!”龙宝抢了一块凤脯放进嘴里,头也不抬地回答。

“在下灵剖师谢书逊。”那白净书生模样的男子自我介绍,不等龙临他们邀请,径自在毛菊花和胡旺财之间坐了下来。

“在下龙临。”龙临一愣,灵剖师是什么玩意?

谢书逊解释了一番,原来所谓的灵剖师就是一个高级屠夫,专门屠宰各种灵禽妖兽,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一头妖兽干净利落地按用途和价值进行分解和切割,并将灵气损耗控制在百分之二十以内…他还从储物戒中抹出一个白玉牌,据说是尊贤学宫颁发给他的灵剖师资格等级证明;据谢书逊说,整个龙渊大陆拥有这个资质的灵剖师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灵剖师很稀罕吗?”龙宝困惑地眨着大眼,“我们在幽籍暗地杀掉的妖兽海了去啦…”

大家都不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斯文秀气、十指纤长的高级屠夫。谢书逊并无任何不安,只是微笑着抿了一口酒,然后问龙宝:“这位小师弟身上穿的是九尾狐的狐皮吧?”

龙宝点头。

谢书逊听龙宝说了大致经过后叹了口气说,“可惜了!九尾狐一身都是宝,断不能野蛮猎杀!…”

得知龙宝只取了九尾狐的内丹和狐皮,他更是痛心疾首,不住地摇头叹息,他扳起手指,一五一十地给在座者算了一笔经济账,若按照他一个高级灵剖师的猎杀、取料和储存方法,一个九尾狐至少能有二十万上品灵石的收益,这还是保守的估计,要是放进拍卖会,价格更是要翻上几番…而像龙宝这种简单粗暴的挖丹剥皮的所得,满打满算能卖个三四万上品灵石就不错了!这绝对是暴殄天物啊!

二十万上品灵石!

龙宝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听到灵魂淌血的滴答声…

他两眼发直,一字一句地表达了他的震惊和痛悔:“尼…玛…的!”

胡旺财惊悚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尽可能地贴近身边的崔如铁,离这个职业屠夫远一点。

谢书逊谈兴十足,夹起一块凤脯说:“诸位请看,这凤脯当然不是凤凰肉做的,而是取自西山灵雉的一块胸肉。这种灵禽虽然灵智不高,但肉味鲜美之极,只是倘若宰杀不当,很容易造成灵力流失,肉质变柴发硬,未免美中不足…最好的方法是用迷幻索之类的灵器活捉,用一圈三昧真火将它困于小符阵之中,里面只放一罐寒潭香酒,灵雉干渴难耐,只能拼命饮酒,毛羽自然脱落,一个月后活活烤死,而灵血不失,且肉质松紧适度,嫩滑鲜香,不寒不燥,那才是无上美味!哈哈哈…”说着扬脸大笑,好不得意。

坐在他对面的珍稀濒危鸟类雪沾衣口角抽动,明显打了一个寒噤。

龙临微微一笑,说:“受教了。”

得知谢书逊是大魏人,也是摘星楼的常客,龙临向他问起那幅雪景的事。

对方显得很意外,眼神微微一滞,才说:“这八种幻阵自从摘星楼建成之日就有,我也不知道这幅景象比其他模糊的缘故。”

得知龙临一行要往大燕国去,谢书逊表示他也要去大燕国看热闹,希望可以同行。胡旺财、易心柳和雪沾衣不禁齐齐变色,看向龙临。

龙临解释,他去大燕只为寻人,和谢书逊恐怕不同路。

谢书逊却说:“那也无妨,要说寻人寻兽,我这个灵剖师可算是经验丰富。想当年,大燕国的一个七阶冰礁铁鳄咬死了多少修士,被仙符宗的高手用雷爆符震伤,逃进殒雪山脉的千丈冰窟中,还不是被我苦追七日七夜后发现,将一把柳眉刀从它的p眼儿送入它的腹中,将他所有的内脏和灵肉切割成十万八千片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的正方形血片!…那张皮,都还是囫囵个儿的!”他又沾沾自喜地扳起了手指,一五一十地计算他把冰礁铁鳄的皮、牙、骨、肉、筋、眼、爪、妖丹处理后卖了多少灵石,甚至连它的粪便也掏出来,卖给了一个炼丹师!据说冰礁铁鳄的粪便有寒毒,可以治疗火毒类内伤…

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他保证不会给这支队伍添一丁点麻烦,相反,还会给他们创下难以想象的效益。这一条承诺深深对打动了龙宝和李多寿管家的心。

龙临尚在犹豫,雪沾衣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他会用一把柳眉刀塞进我们的p眼儿,把我们的肉肉切成十万八千片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的正方形血片!…”

她的棕绿色的大眼睛发出恐惧的亮光,崩溃大哭起来。

龙宝一心要带上这个屠宰狂魔,所以一反常态,将雪沾衣安抚了一通。他保证谢书逊不敢对他们挥舞柳眉刀,否则就把他的大腿切下来送给嗜肉魔宗,或者把他用发财圈捆起来,扔给琴瑟魔宗。

“扔给琴瑟魔宗干吗?”雪沾衣抹掉眼泪问。

龙宝一时答不出来,总之他对于那帮疯疯癫癫的琴瑟魔宗真是又恨又怕,尤其那个差点让他没命的女魔神度瑶姬。

“扔给琴瑟魔宗让那些女魔头先叉后杀!”胡旺财突然插嘴。

雪沾衣虽然不懂什么叫先叉后杀,但看到谢书逊的小白脸微微变色,不禁高兴地笑了。

龙临略一沉吟,答应带他同往,但也明确告诉他,自己并非去参加求婚大比,所以很可能不会经过大燕国王城。

谢书逊好像铁了心要跟着他们,表示能结伴就行。

第九十二章 亏本

大燕国大部分国土是苦寒之地,尤其那条横贯东西的殒雪山脉,不仅名字和幽籍暗地的殇雪山脉类似,气候也是一样的恶劣,只是严寒程度远不及殇雪山脉,所以除了李多寿不得不躲进小世界,其他人基本可以耐受。

谢书逊的劳动价值终于在进入山区后体现了出来,他担任了临时的厨师,负责屠宰被龙宝他们捕获的灵兽,毛菊花、胡旺财和雪沾衣尝到了“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的灵兽肉片是个什么味道:那正好用来涮着吃。灵兽的内丹都被谢书逊运起朔冰功冷冻在一方透明冰匣里交给了龙临。这种冰匣的温度非常适合保存内丹一类的东西,不像龙临的玄冰之力那么刚猛酷烈,倒是十分实用。

小世界因为息壤之精的存在,也在不断衍化。从表面看,它也从一个有淡淡青绿山水痕迹的“碧玉镯”变成了一个比一般储物镯宽一点的形制,并透出一抹淡淡的金黄色,如同有人执笔在这条小型山水卷轴上晕染了一片新的沙岸江堤。

谢书逊并没有留意这个小世界。他本人也有一个空间很大的储物戒,堆放五六百头大型灵兽都没问题。虽然胡旺财他们始终认为他的笑眯眯的眼光让人瘆得慌,毛菊花却浑不在意,只是简单地警告了他一句:“任何妄图和大老爷二老爷搞对抗的反动势力都是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死路一条!”雪沾衣冲着谢书逊大吼两句,然后跳到龙临的肩头,化成一只独腿鸟。

谢书逊皮实得很,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看着雪沾衣赞叹:“这鸟儿真是骨骼精奇毛羽明丽哪…不简单,不简单,啧啧啧,一身都是宝!”

听到这个评价,雪沾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龙临一路都在向曹恒立讨教摘星楼的幻阵,曹恒立说,那种幻阵叫蜃景幻阵,他们天阵宗也有类似的,设立在一座木塔之内,供内门弟子学习之用。

修真者的传道授业和凡间武者的修习方式完全不同,从来不会手把手地教,基本上以宗内自习和外出历练为主,弟子数年甚至数十年见不到师尊一面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使用这种幻阵可以部分取代师长的教授功能,弟子们可以对照内容纠正自己修炼中出现的问题和发现不足之处…不过曹恒立说,天阵宗的蜃景幻阵没有摘星楼的那么高明。

说到舞剑黑衣女子的面目不清问题,曹恒立认为那是有意为之,或者那女子身份敏感,或者制作该幻阵的人为了给什么人留下某种暗记线索…龙宝不理解龙临为什么那么关心一张幻阵中的脸,就问胡旺财,“旺财,你怎么看?”

胡旺财舔了舔嘴唇,说:“二老爷,依奴才看,那些幻阵都是那个黑衣女子布置的,就是为了留下曹师兄说的暗记之类,但她不希望不相干的人看到她的真面目,所以模糊化了。我想,若是有故人要寻找这女子,不用看脸,看到那些图景就明白了。”

“若这么说,那每一幅幻阵的画面都是有所指的?”龙临问。

“奴才认为是这样,就是不知道她的意图是什么。”胡旺财想了想说。

“这摘星楼是谁的产业?”

“据说是星河客栈的。”谢书逊插嘴。

他说,星河客栈是一个从事修真界餐饮、住宿、传送、运输的庞大的连锁产业,总部星河殿也在大魏王城大量城,据传它的财力不逊于富甲天下的灵宝阁;当家人叫穆青瑶,是个神秘莫测的女修。

崔如铁说:“听说过她的大名,都说她是天煞孤星,嫁了七次,七任丈夫都不明不白地暴毙,死因不明。不过传说她对第七任丈夫最有情,在他死后一直为他戴孝,立誓永不再嫁。”

“拉倒吧,立个屁誓,谁还敢娶她。”曹恒立说。

“老谢敢。”一直默不吭声的易心柳突然说,“他会把那个老寡妇切成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的血片儿。”

众人都大发一笑,谢书逊也羞涩不安地笑了。

雪沾衣因为受犀照筋蒲团所伤后,一直恢复得不彻底,到了苦寒之地,精神有点委顿,龙临给了她一块火晶石疗伤用。谢书逊看到火晶石,下巴几乎掉到地上。

这是一块极品火晶石,莹澈透亮,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也没有其他属性晶石的纹理或斑点;虽然被切割得四四方方,但是远远一看,似乎并无固定形状,有飘忽不定之感。看着它,感觉周围的冰天雪地仿佛都在退缩和避让。

雪沾衣兴奋地把玩了一阵后,把它往空中一抛。

火晶石在寒风烈雪中轻轻翻滚,幻化出萌态十足婴儿小手形状的肥墩墩的焰苗,这种具有火之本源气息的火焰形态,把大家都看呆了。雪沾衣一抬雪白的小脸,张口吐出一条葱茏娇嫩的木精之火,火藤上的迸出的芽粒噼啪作响,蔓生出新的藤枝,柔软迅速地包裹住那个小手形状的红色焰苗;通透美丽的焰色在一瞬间变成含蓄软腻的深红,好像一轮气劲明锐的朝阳忽而转为温柔蕴藉的夕阳。

雪沾衣的绿火藤几乎同时显现出一管清晰的淡绿色的“木髓”,髓管飞一般分剖和延伸到每一根分枝,火晶石融化一般地被髓管吸入,缓缓流淌进主髓管中,翠色披离的枝叶随之翻滚卷曲,形成一个透明的球形。她像吹了一个绿皮红心的透明大泡泡,“波”的一声,吸回口中,隐没不见。

雪沾衣的小脸上透出一层薄薄的红晕,闪了几闪,又恢复了如瓷如玉的肤色;易心柳和胡旺财发现她的棕绿色眼瞳里多了一圈金色的光弧,知道她又进阶了,好不羡慕。

谢书逊目瞪口呆地看完,连连嗟叹:“你这一口,你这一口…价值一亿啊!”

“一亿?”龙宝结结巴巴地问,“下,下品,还是中、中中品?”

“一亿上品灵石。”谢书逊肯定地说。

龙宝感到五雷轰顶,灵魂剧痛,就像突然被谁乱刀分尸了一般。

“邹有聚那个老奸商,下次抓到他,非把他剥皮抽筋,掀了他的王八盖子,切成十万八千片入口即化的血片儿不可!…”龙宝哆嗦着嘴唇,小脸煞白,气急败坏地跺脚大骂起来。

骂得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龙临想起自己曾用三块火晶石交换了邹有聚的一瓶陈行邈的易容丹,笑了。邹有聚并没有告诉他们火晶石的市场价格,这是龙宝气恼的原因,他心痛得只想把整个灵宝阁都撕成两半,放上一把火,再撒上一泡尿。

“亏大了,亏大了…”在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龙宝魂不守舍,沉浸在忧愤中不可自拔,“真尼玛的亏大天了啊!…”

毛菊花最了解他的心意,安慰他,“二老爷,等我们找到小林姑娘,回头到大魏国把灵宝阁的库房洗劫一空就是了!”

“好啊…”龙宝转悲为喜,大眼放光,嘿嘿地笑了。

洗劫灵宝阁…谢书逊被他们的大胆构想吓了一跳,灵宝阁若是那么容易被洗劫,也不可能成为天下第一拍卖行了。不过看到他们的老大,银发美少年龙临微微含笑,意态自若,好像并不当一回事,他心里打鼓地想:这恐怕是一群打家劫舍的惯犯了。

不过修真世界永远是拳大有理,杀人夺宝都是最稀松平常的事,不要闹到明面上就好;当然,如果闹到明面上,也是拳大有理。

谢书逊很快回过神来,说:“到时候我也参加,行吗?”

“行,算你一个吧。”龙宝痛快地答应。

一路行来,谢书逊没有看到龙临出过手,从打猎到打架都是龙宝他们的事,龙临只是每行走数十里就瞑目止步,在感受着什么,有时自语,“奇怪,怎么越来越冷了?”…这个颜值盖世、神情淡定的“凡人”少年在他眼里真是一个耐人寻味谜团。

第九十三章 三分湖之战

龙宝看不惯谢书逊那种由内而外的志得意满,拿出龙临的百花杀牌子,狠狠地杀了老谢的气焰。这块牌子让这个不可一世的灵剖师差点吓尿崩,登时老实收敛了很多。回过神之后,他一路絮叨,表达了对这块牌子的无限敬仰和羡慕之情。得知龙临并未答应加入大慈阁,他又叹惋不已,认为机不可失,有了大慈阁这尊大神的庇佑,龙临完全可以在龙渊大陆横着走…

感应着自己那缕神念,龙临带着一行人到了一个大湖边。和殇雪山脉的仙望湖不同,它是个被寒冰冻得结结实实的野湖,方圆足有二十多万平方米,川凝寒流,雾凇沆砀,一片白茫茫的银蛇蜡象之景。据谢书逊说,这个大湖叫“三分”,就是龙渊大陆之水三分在此的意思,形容它的浩淼广阔;这里的夏季特别短暂,但是美得出奇,就像一个旷世仙子,在沉睡多年后,突然睁开了一双凝聚了千山万水迤逦风情的明眸。

听到谢书逊打这种比喻,大家脸上都有点恶寒的表情,唯恐他又大煞风景地想把那个睁眼仙子切成“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的肉片儿。

龙临茫然地面湖而立,一种不安的预兆冰针般潜入他的意识。龙宝则带着毛菊花胡旺财他们去湖面玩耍,这一带广袤空阔,四野无人,他正好在湖面上练习那条大光明鞭。

天突然黑了,黑得毫无征兆。

一个黄白色的圆形出现在涂墨般的天穹,仿佛在一张黑纸上剜了一个透明窟窿,一道光柱投射下来,落在三分湖上。

“不好!”一种强烈的凶警刺痛了龙临的识海,他一拂手将龙宝他们全部收入小世界,一弹指将谢书逊弹出湖面之外。

光柱中有无数黄色的颗粒,不辨五行,瑟瑟抖动,飞速聚合成一个面目冷峻身材瘦高的中年人,峨冠博带,气宇高古;虽然他站立在黄濛濛的光柱中,似乎只是一个虚像,但那可怕的威压却在四下弥散,让远在湖边冰树上的谢书逊都感到识海裂痛,似乎即刻要爆裂一般!

“本仙君是玄黄宗开宗老祖玉昆仑。”中年人冰寒如刀的目光锁定龙临,不紧不慢地开口。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是每一个字都清晰分明犹如耳语,伴有奇怪的绵连不绝的回声,往返回荡如水波,或者说,就像密集的雨点落于水面的嘁嘁啾啾的声音,这回声在龙临的识海中轰鸣,继而转为金石的摩擦之音,又混揉着哀风过野的呼啸…酸涩、凄厉、峻烈的碾磨和击打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有种恨不得涕泪横流大放悲声的煎熬痛苦。

“啪”的一声,谢书迅的护体罡气罩崩裂,一颗石头似的直挺挺地从冰树上栽了下来,不知是死是活。

“轰!”龙临的眉心一热,浮出一颗闪着蓝绿黄白四道星芒的珠子,犹如多了一只眼睛。这星芒徐徐打开,形成一片四色光幕,横亘在龙临和玉昆仑之间,那种难以形容的折磨之感登时弱了下去。

“神族!”光柱中的玉昆仑的分身神念大惊失色,继而脸上阴晴不定,原本湛然超脱的仙人风范,转成了一脸夹杂着几分惊骇、犹疑和仇恨的狞恶之相。

龙临一言不发,反抽摇光刀在手。这玉昆仑虽然只是一道分身神念,却是他此生从未遭遇到过的大敌;他甚至觉得,这个银装素裹的三分湖很可能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玉昆仑并不急着出手,瞥了一眼他手中的摇光刀,悠然说:“本仙君在一万多年前已是大乘真仙,神族少年,难道你想用这把器灵已亡的断头破刀来对付本仙君?呵呵呵…”他的笑声很轻,像是害怕惊动冰雪中蛰伏的细小生灵,但是这笑声仿佛带着金色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把空气剖割成明晃晃的梯田,整个冻结的湖面顿时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黑纹,冰层的坼裂声有诡异的回响,如泣如诉,袅袅不绝。

湖畔的高大入云的冰树被齐刷刷地削断,以令人错愕的娴雅模样缓缓折倒而下,发出巨大的轰鸣。

所有的雪花都在空中一惊,静凝不动。

万刃音刀!

这种只属于传说中的仙法,龙临终于见识到了。

龙临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裳被割成千丝万缕,在寒风中露出年轻的肌肤。令玉昆仑意外的是,他身无寸伤,连血丝也没有一条…难道这个神族少年有如此强大的隐形护体神甲?他的眼瞳不禁微微一缩。

龙临打开一个四层的灵力护罩护住自己,提起长刀,将它的断处抵在眉心的星光之上,心中默念:“你不会真正死去,因为你是一个战士。战士即使沉寂万年,也不会死去。…今日你若认我为主,他日我定会让你尘垢尽去,冤抑得雪;我定会让你恢复百代之英华,万世之荣光!摇光,起身吧!”

蓦然之间,他的眉心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颤栗,一种特殊的电流,细微而磅礴,迅速流转了他全身的血脉,每一寸腠理,每一个穴位,每一条经络…摇光刀通体发热,骤然放出令人目盲的四色光华,如此纯净,如此高阔,如此横绝万古!

那不是遥不可及飘忽不定的星芒,而是整个银河的汇聚和倾泻,在这种星河之力里,一切仙凡渺小如尘,卑微如蚁。

一声银瓶乍破般的清鸣划过湖面,那个闪烁着金色微尘的光柱不见了。四条光带带着几乎不受控制的杀气,劈向玉昆仑正疯狂暴涨、伸至龙临身前的巨大的指爪,“轰”的一声,那个手爪嗡嗡作响地溃散开来,整个三分湖上弥散着令人窒息的尘土气息,这气息仿佛从太古混沌穿越而来,充满难以辨明的浑噩荒凉之感,飘散着非人的腥恶味。

龙临虽然早已不需要和凡人一样呼吸,但是这令人恐惧的气息还是让他全身一僵,一个踉跄,几乎从一块残冰上滑落到湖水中。玉昆仑飞一般劈出另一掌,一条漆黑的直线如同阴险的巨蛇向龙临破冰过来,光带犀利无匹,迅速将“蛇头”斫下。只见玉昆仑枯瘦的指爪猛地一弯,指尖抖动出完全看不清的带着黑色虚影的指法,整个三分湖蓦然鼓荡起狂风,数以百万计的大小浮冰变成墨黑色,被四面八方的蛮荒巨兽驱弛一般飚飞上天,如磨盘,如断垣,如巨岩,如怪刀,如霜刃…从四面八方向龙临激射而来。

龙临足见微点浮冰,身体螺旋转动,羽毛般轻轻飘起,摇光刀带着四色弧光,随着他的转身变成一道美丽通透的“绫带”,将他全身精准而温柔地裹住;所有的呼啸而至的冰块一触即溃,散为无数肉眼难辨的细小冰晶。

如果此时龙宝见到这个景象,就会想起当年看到陈钺天在韶华台上舞剑的那一幕。那是剑意,也是人剑合一,是对天地造化的感悟;这是刀意,刀的意志甚至反客为主,最大限度地牵引、强化和激发了这个少年的战力。神的光华,映射得仙君的气息仿佛明珠对峙鱼目,竟有一种难堪的浑浊和卑贱。

玉昆仑发出惊天裂地的怒吼,忽然之间,所有的黑冰都直直地落向湖面,他的身形也消泯不见了。

谢书逊不知何时苏醒过来,向龙临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呼喊:“百花杀!…百花杀!…百花杀!…”

龙临知道他在提醒自己向大慈阁紧急求援。他心里微微冷笑,握紧正在剧烈发烫的摇光刀刀柄,密集的雪花怯生生地飘落下来,簌簌有声,更让他感觉这世界的无限寂寥,他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两股本源之力的疯狂流逝,流向手中这把亮着四色神光的摇光刀,刀光随着他的气息起伏而吞吐不定。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出了暗绿色的天枢弓。

天枢弓近乎欢快地跃入他的左臂,像个孩子般环住他的肩膀。

大雪满弓刀。

湖面响起飒飒之声,由远而近,越来越紧密,仿佛夜行在山道上的千军万马,踏碎一路月华,碾尽重重枯叶,狼烟漫卷金铁铿然。

“来了!”龙临瞑目仰脸,对自己说。

第九十四章 大雪满弓刀

黄色光柱重新出现了,由上而下,逐渐变细,形成一个巨大的圆锥形,表面密布黑色符纹,蠕蠕而动,若断若续,犹如亿万爬虫,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裂;它的速度难以置信,贯穿重重虚空的声音空洞而尖锐,在光柱身后姗姗来迟。

任何人面对这一瞬,都会相信自己即将被洞穿,化为天地间的无名颗粒,彻底消泯。湖岸的谢书逊只来得及张开一半的嘴。

龙临在光柱出现的同时高高举起了摇光刀,升到半空;他的背后出现四层人形光晕,如同他突然化身为两丈多高的天神,杀势冲天。在谢书逊的眼中,这样门户洞开、毫无防御的进攻就是自杀,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夷所思的送死…他绝望得直想闭上眼睛。

光柱激射到龙临前胸的同时,摇光刀将光柱劈成两半!

三分湖被决绝无匹的刀势一分为二,湖水裹挟着冰块,将湖岸东西两端夷为平地。

谢书逊没有足够的运气观摩这场旷世大战,被摇光刀劈开的湖水向他猛扑过去,几乎将他拍扁在岸上;饶是他穿有极品护甲,也被震得七窍出血,晕死过去。

光柱被劈开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黑白二色。所有的山水冰雪都失去本相,惊慌失措,踉跄奔逃。

龙临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无法自控且不得不顺势往后仰倒,流星般划出数十里,摇光刀脱手。在他即将倒下的那一刹那,一颗微小的金色尘粒向苍穹飞遁而去。他暴喝一声:“大!”摇光刀蓦然化为数十丈长,像一条乌黑的铁筏,将他下坠的身体接住。

他单足后踵一点刀面,一跃而起,在空中拉满天枢神弓。

天枢弓闪出三点星光,长弓两端各一朵温柔鲜妍的桃花让这个黑白流离的“夜晚”变得无比的凄美和瑰异…一声裂响,茫茫长空突然和被射穿的琉璃一样,射孔四周布满了莹亮的裂纹。

在玉昆仑的惨叫声中,龙临撤去对小世界的隔禁,再也无力操控摇光,直接跌落冰寒的湖中。

天地忽而一亮,继而沉入深黑。

龙临醒转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龙宝和毛菊花两张雪白焦虑的小脸和身后的神望湖。看来是龙宝把他打捞起来之后,安置在小世界里疗伤。他浑身缭绕着浓浓的丹药气息,天知道龙宝往他嘴里塞了多少。

胡旺财见他苏醒,激动地哭出声来,“大老爷,你可醒了”。雪沾衣也大放悲声,哭声比胡旺财的更嘹亮。崔如铁、曹恒立和李多寿等则面露喜色,只是不敢先开口。

“嚎你娘的丧!”龙宝恼怒地推了胡旺财一把,吓得他们立即噤了声。

龙临感受了一下天枢弓,还在;摇光刀就在身边,又恢复了晦暗无华的旧模样。他微笑着从怀里掏出“破军临”这本书,说:“幸亏它替我挡了那一记,不然,我可真的要五内俱碎经脉尽毁了…”

龙宝拿过书一看,居然毫发无伤,连最细微的裂缝也没有,还是浑然一体,一块石头疙瘩的样子,说:“这东西怕是一件防御性神器吧?不然怎么挡得住玉昆仑那个老杂碎拼死命的一击?”他们在小世界里完全能感知到外面的一切,只是苦于出不去,龙宝忧急攻心,差点发狂了。

大家传递着揣摩了一番,都摇头不解。不过大家共同的看法是,玉昆仑的本尊在这场厮杀中也受了伤,至于伤得有多重,还敢不敢再来,就不得而知了。

易心柳最细心,给龙临身后垫了一个灵葭蒲草编就的大靠垫,让他舒适地半躺着。

毛菊花有心,在大家手忙脚乱地打捞龙临时,她带着雪沾衣把昏迷不醒的谢书逊捆了一个结实,也收进了小世界。她也来不及多想,就是觉得这个灵剖师身份不明,来历可疑,既然已经知道了大老爷的神族身份,万不能让他跑了,到处去胡吣,惹出祸事来。

得知谢书逊也在小世界里,龙临眼睛一亮,立即吩咐将他带过来。

谢书逊被一根犀照筋捆成一个粽子,昏头涨脑地被易心柳从一间库房里提了出来,扔在龙临面前。龙临笑道,“二老爷对你还算照顾,没拿锁神枷枷你!”

大家都一愣神,只见龙临头一摆,让辟尘去解开犀照筋的束缚,突然一伸右掌,攥住谢书逊的手腕,对方大惊,本能地往前一挣,而非往后回缩;龙临冷笑着向他舒开左手,露出一颗八角形的紫魔石:“谢兄莫慌!我只是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的手下董无垠把我朋友林悦兮挟持了,你可知林悦兮现在何处?”他补充,“董无垠还有个名字叫东陵若缬。”

谢书逊不再挣扎,尽量平稳体内的灵力乱流,颤声道,“我真不知道谁是董无垠…我只是一个灵剖师。”

龙临还是攥着他的手腕:“你的真实功法和董无垠完全一致,要说你们不是一伙的,鬼才会信!只是你比她高明多了,所以我判断你是她的上级。这颗紫魔石上有我的一缕神念,小林姑娘被劫持之初,应该是把它吞进了腹中;后来你们发现了这个情况,就把紫魔石取出,投入三分湖中,把我一路引到此处,不惜安排玉昆仑下界来来击杀我,迫使我向大慈阁求助…是不是就这个打算?正常情形下,董无垠绝无这个本事可以从小林姑娘腹中取出这魔石,想必是谢兄相助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淡,在谢书逊耳中,真是寒气十足。

“啊,他是不是把小林姑娘切成十万八千片薄如蝉翼、入口即化的人肉片儿啦!…”雪沾衣大声惊叫起来。

“好哇!”龙宝恍然大悟,不禁怒火中烧,恶狠狠地上前给了谢书逊一顿巴掌。神龙的手力何等强大,虽然悠着大半劲道不打算把他打死,也扇得对方的脸庞立即失去人形,牙齿也飞了一半。

胡旺财急忙呼吁:“二老爷,仔细手疼!让奴才们来招呼他!”

雪沾衣早就摩拳擦掌,准备好好炮制这个让她一路都毛骨悚然的坏东西,见龙临颔首,立即一跺小脚喊道,“我忍不了!”口中喷出一条细细的碧火,将谢书逊的一只耳朵烧成了灰烬,端的精确无比,周围的皮肉没有一点燎伤。

谢书逊大声惨叫。不过他也真是硬气,不管你火烧还是水浸,鞭打还是剜肉各种折磨一轮下来,还是一口咬定他根本不知道龙临在说什么,他只是一个灵剖师而已。

胡旺财把手拢进袖子,摇头叹道,“看来,只能放大招了!”

“你这家伙,一肚子坏水!”毛菊花笑道,“什么大招?”

“把他阉了。”胡旺财优雅地伸出一个小指,掏了掏鼻孔。谢书逊浑身一颤,几乎昏厥过去。

“腌了?我可不想吃他的臭肉。”龙宝纳闷地说。

“不是的,是…切了他的卵蛋!”胡旺财做了一个猥琐的切削手势,嘿嘿地笑了。

“死不要脸!”毛菊花羞红了小脸,骂了一声。她原想带着雪沾衣离开这个儿童不宜的场面,但是这个天性三分狠辣、七分好事的奇方鸟从来唯恐天下不乱,说什么也要看个究竟,她只好独自走开了。

“我们的政策是绝不虐待俘虏,”看到谢书逊的眼中闪出怨毒和恐惧的绿光,龙宝满意地呲牙一笑,“但是那种死不改悔的顽抗分子不适用这条,必须,嗯,那个必须从严从重,狠狠打击!”

“对,狠狠打击!”雪沾衣兴奋地振臂高呼,感觉全身热血沸腾。

“你们…灭绝人性…”谢书逊虚弱地咕哝了一句。

“老谢此言差矣!”龙宝笑道,“胡旺财和雪沾衣根本不是人,他们哪来的人性啊?”

“我来切!我来切!莫和他废话!”雪沾衣性急火燎地卷起两只袖子,露出两截雪藕似的小胳膊,“二老爷,切丝还是切片?”

龙临实在绷不住,笑出声来。

谢书逊终于崩溃。他招认,他的真实身份为大慈阁的九大护法之一,也就是董无垠的上级:松涛后。

龙临想,“松涛下”果然是个假名字。龙宝耐不住,又打了他一记耳光:“你特么到底叫什么?”

谢书逊张口一吐,吐出一枚扇形小玉碟,也和东陵若缬的本命玉碟类似,有一条条圆弧形绿色条纹,深浅不一,粗细各异,有点像地球上使用的条形码。玉碟上果然有“松涛后”三个古体字,色作暗红。他承认,大慈阁命他中途“邂逅”龙临一行,想方设法跟随他们到三分湖附近;但他强调,大慈阁并不是想要龙临的性命,而是希望能够借机招揽他入教。

“入教?入什么教?”龙临冷笑。

“教名大慈…”谢书逊低声答。

他辩解,林悦兮的事他只是知道一点大概,并不是他本人去操作;以他的理解,在龙临没有入教之前,大慈阁绝不会伤害林悦兮,以免将他彻底激怒。至于她被带到了哪里,他确实不知道。

“尼玛的,大慈阁对我们临哥还真是贼心不死啊…”龙宝不知是喜是忧地骂了一声。

第九十五章 画皮

正盘问松涛后,毛菊花过来说,嘲风苏醒了,想见见大老爷。

自从在冰轮杀阵中受重伤,嘲风的这缕神念一直沉睡不醒。同在夏台狱,他和辟尘的经历大不一样,辟尘有巫影魔宗和杀道魔宗的“虔心”供奉,生活滋润;而嘲风在锁风阵的死囚狱里一直饱受鼠王典狱的折磨,所以经过万年的此长彼消,位份更高的嘲风衰弱下来,神力上反而大不如原本比他低两阶的辟尘了。

龙临急忙让易心柳把松涛后暂时关押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浅蓝色锦袍男子从湖边慢慢走来。他第一次见到人形的嘲风,不免惊呆了。在他的意识里,嘲风就算化形,也是一个钟漏并歇的老爷爷,没想到看上去比辟尘还年轻,像个面目英秀的书生,只是大有病容;他的眉弓比正常人族的高很多,眉毛上方有一些疙瘩状鼓突,显得和人类有别。

他走到龙临面前,单膝跪地,沉声说:“神国七星星主旗下险望真君嘲风拜见将军。”

辟尘一愣神,也只能随他一起跪下。

龙临慌忙请他们起身,解释说:“当时势危,摇光刀器灵暂时认主,救我一命。我并不是独孤将军,只是一个身世不明的凡间小子。将军二字,日后万勿提起。”

嘲风含泪答:“摇光岂肯轻易认主?何况它已沉寂万年!”

他恳求龙临把刀给他看一看,龙临用双手捧起,小心地交到他的掌心中。

摇光刀沉重无比,嘲风的虚弱神念几乎不能把持。但是在那一瞬间,大家见他玉色衣襟无风自飘,一种苍茫、肃穆的气质自然流露,仿佛决战前的旌旗猎猎乱云飞渡的天空,每个人心里都不由得浮起两个字:英雄…!

“将军安在否?”他垂首凝视着这把暗沉沉的断头大刀,低声问道,一时伤感万分,泪下如雨。

似乎对他的悲恸有所感应,摇光刀发出微微的震动,嗡然有声,犹如一个独坐高山之顶的神灵,轻抚瑶琴,擘出一声沉郁而渺远的弦音。之后重归于静寂。

嘲风满面倦容,依然和龙临说起一些神界往事。据他说,破军星主有一个兄长,叫独孤开;还有一个妹妹,叫独孤瑶姬。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独孤阖陨落后,应该是独孤开继任破军星域之主的神位。他解释,神界并不以长为尊,一切都靠实力来决定。这一点倒和人族修真界一致。

“独孤瑶姬?”龙临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想起了琴瑟魔国的国主度瑶姬。嘲风不知道女魔神度瑶姬,他在神界时,常年随七杀星主东征西讨,习惯戎马生涯,是个典型的厮杀汉,对那些花边八卦明显毫无兴趣。不过他说,独孤瑶姬是神界公认的第一美貌的神女,神族男子无不以见她一面为荣,不知有多少神尊神君对她梦萦牵挂。

“你见过她吗?”龙宝好奇地问,见到嘲风和辟尘正式承认龙临是他们的老大,这真把他高兴死了。

嘲风微笑答:“只遥遥见过一面。她和破军星主感情很深。说实话,她有那么一个英雄无敌的兄长做参照,要寻觅合心佳偶可真是难了!”

“那是自然。”龙宝赞同地答,“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么。”

据嘲风说,神族不能投生转世,破军星主陨落前并无子嗣,所以他无法判断龙临和破军星主的真实关系;只是摇光刀的受伤沉睡器灵突然认主,此事实在不寻常。他询问了龙临得到这把刀的经过,还是感到百思不解。

他回忆,因为繁衍艰难,神界曾密令过巫神之女曾拈雪培育绝尘莲子,据传可用于神族炼化分身;这分身和仙人的神念分身性质全然不同,一旦成功,一个神主可同时拥有数个神体,具有完全相同的神力!

“那可不得了哇!”龙宝说。

嘲风并不了解巫神案,也不知道巫神星爆炸、曾拈雪自戕等神界往事。巫神曾寒江执掌刑狱,性格冷峻,和军界之人向来没有来往,他了解多一点的反而是巫神之女曾拈雪,称道她“是一个高贵的战士。”

听龙临转述了关于巫神案那些碎片化的旧闻,嘲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巫神案就像一个巨大的伤疤,疤痂下无数的毛细血管和神经并未萎死,隐隐然不知通往神界和魔神界多少难以想象的所在、多少难堪的秘辛…他长叹一声,神思怅惘。

龙临最关心的是,不知此后还有没有办法再催动摇光刀器灵。此战之后,器灵似乎严重透支,再度陷入昏睡。嘲风也无法给出答案,只是安慰道,“器灵一朝认主,必定永不悖逆;他日若得机缘,摇光定会与将军真正合一。”

龙临见他谈论了这些后,显得倦怠已极,便劝他回到血角牌中休养。眼前的嘲风只是那位神界真君的一缕神念,人族修士所用的丹药对他毫无用处;若要蕴养神魂,恐怕在整个龙渊大陆都很难寻觅到对他有所补益的东西。

送走嘲风后,他顾不上疗养内伤,又让易心柳去把松涛后提出来问话。

没多久,易心柳尖叫一声,提着一样布帛般的物事从库房那头狂奔出来。大家从未见过她如此失色变貌,都惊呆了。龙宝喝道,“大铲,干吗慌成这样!”

“是不是那老流氓想对大铲不轨啊?”胡旺财也变色了,抽出了他的日月斧。

“他,他他,那个灵剖师师…死了!”易心柳的铲型大嘴不住打磕地说,把手里那卷东西递给了龙临。

龙临接过一看,也不禁目瞪口呆:谢书逊,不,松涛后只剩下一张人皮,肉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说“人皮”并不准确,因为这卷“画皮”保留着松涛后死前的一切形貌、神色、衣着、鞋袜、储物戒…甚至还捆着一条犀照筋!如果把它挂在墙上,它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神情沮丧的松涛后,肤色如生,连每个毛孔都清晰可见。

“尼玛!”龙宝接过来一看,发现这“画皮”两面完全相同,简直看不出正反,就和他当年在凡间看过的皮影戏里的彩色羊皮人似的!内心震怖不已,“这算是自杀还是他杀?我去他大爷的…”他第一次感到在小世界里也不安全。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雪沾衣第一个尖叫起来。

“闭嘴!你没那本事好吗?”龙宝骂道。

龙临想起东陵若缬曾和他说起在神遗之地,她的一个队友也是这样诡异地死去,剩下一张“人皮”,然后消失。然而松涛后却并没有完全消失,倒和一条千年蛇妖似的蜕下了一层皮。

“难道他能从小世界逃走?”胡旺财问。

“绝无可能。”阵法师曹恒立答。小世界的手笔,不是一般修真者能够想象的,他在此间不眠不休地揣摩,却总感到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而已。

毛菊花把辟尘请了过来,让他把犀照筋取下,抖了抖,恢复如故,交还给崔如铁,“这人已经死透了,不必担心。”说着,不知怎么伸手拂了几拂,取出一个薄薄的一指长短的东西,递给龙临。

龙临拿在手中,不禁感到一阵恶心:竟然是一个扁平化的元婴,眉眼口鼻,正是松涛下那副模样;只是和一般的金灿灿的元婴不同,这个元婴从脸部到躯干到四肢都密布青黑色的花纹,和凡间的刺青类似,令人望之头皮发麻,显然是一种极为隐秘和特殊的功法所致。

大家都怔忡不已,一番胡乱猜想各抒己见后,讨论的结果是:松涛后在领取这个任务前就可能被大慈阁下了某种毒,能在一定的时候取他性命,以免暴露大慈阁的机密。

龙宝把松涛后的“画皮”卷了起来,还是交给易心柳收藏好。毛菊花在关押过松涛后的库房中还捡到了一片裂纹密布的扇形小玉碟,上面“松涛后”三个暗红的字,变成了黯淡的烟灰色。

毛菊花说,“大慈阁恐怕不会死心,还会来找大老爷的…”

“那就杀杀杀,杀光这些臭虫!“龙宝咬牙说,不知何故,心里也不由自主地突地一跳。

第九十六章 火翼使者

易心柳在小世界里种植的几十亩灵稻成熟了,产量虽然不高,但是和外界的寻常灵稻不可同日而语:这些灵稻每一粒都接近花生米大小,半透明的米粒上流动着五色的灵光,层层分明,清香馥郁。崔如铁和曹恒立他们都激动地表示,吃了一辈子灵米,没见过这么灵气纯净又丰沛的谷粒,它的效用恐怕抵得过一些下品丹药呢。

易心柳忙碌了一整天,在这批灵米中挑选了一部分最好的,借用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给大家蒸了好多锅饭团;里面有采自神望湖边的一些柔嫩可食的仙植,都被捣成碎齑做成了素馅…这种晶莹剔透、宝光熠熠的带馅饭团的美味超乎想象,软、糯、香、滑、脆、韧、酥…各种口感俱全,连胡旺财这种食肉妖兽都突然转变为素食主义者,一口气吃了好几十个,招来了李多寿李管家愤怒谴责的目光。

龙宝也赞叹不绝,看着易心柳忙碌奔走的背影说:“大铲真的太能干了!就可惜屁股太大,不好看!”

“这您就不懂了,二老爷。”胡旺财第一次鼓起勇气,指出龙宝认识上的不足,“屁股大才好生养!女人就得和铲妹这样有料才行,如果长得和文房镇尺一样直挺挺的,前面后面都和大磨盘碾过似的,那还…”他突然中止了评论,怯生生地瞄了毛菊花一眼。

长得和镇尺一样风格瘦削的毛菊花这次倒没有骂他“死不要脸”,只是略带嘲弄地斜睨着他,把小半个饭团放进嘴里。

龙临的内伤并不严重,这场激战对他的身体反而大有益处:通过内视法检视,他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每条经络更深阔了一倍有余,不明来处的本源神力在其间奔腾汹涌,如万千神龙带火移星陆,升云出鼎湖,较之往日伤痕遍布的壮丽,更有一种圆熟而遒劲的美;更让他惊喜的是,“破军临”这本“书”上终于显示了几行字,这是他无意将书本搁在摇光刀上后的发现。

寥寥数十字,展示了三招刀法。文字是龙临熟悉的龙渊古体字。古铜色的字体清晰地浮出书面,越来越大,字身上布满银黑色符纹,犹如实质,一股无边、无敌、无形的杀意扑面而来,龙临顿感六合八荒都充斥着这股森森然凛凛然的磅礴无匹的杀意,天地遍布鱼网般的裂伤,犹如一个脆弱的瓷瓶。

小世界的天一下子黑了,仿佛末日突然降临。胡旺财手里半个饭团跌落下来。愉快的草地野餐结束了。

龙临本能地闭上眼睛。这数十个字不可一世地释放了无上威严后,并没有继续游荡漂浮,而是在空中轻轻炸碎,凝聚成一条金色祥云,轻盈地旋入龙临的眉心。

字体消失后,小世界的天空恢复了原色。

龙宝急忙扔了没吃完的饭团奔过去,只见龙临脸上一层淡淡金光一闪,随即收敛不见,他睁开眼对龙宝一笑说:“我没事。”

第一次接触神族的刀法。龙临还是颇为意外的。凡间武术流派的招式都有名字,譬如“白鹤亮翅”、“黑虎偷心”之类,还有相应的心法、功诀等等,修真的心诀更是深奥繁复,但这三招刀法的名称却只有三个字:扫,削,劈;而且它没有招式分解说明,只是告知这三招在战斗中应该出现的效果。这就像一个画坛巨擘教授一个从未捏过画笔的孩子学画,只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扔给对方,说“画成这样就行了”…龙临虽然感到惊讶,同时也深为震撼。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地裂之地揣摩到的刀意已经非常强大,但和这三招一印证,就感到之前的领悟还是非常肤浅和微弱,威力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得知林悦兮不会有生命危险,龙临干脆在面目全非的三分湖旁练刀,半年多时间一晃而过,殒雪山脉进入了夏季,山谷中冰雪消融,好风泠泠,天地气象为之一清,龙临的三招刀法也渐入佳境,而摇光刀也不再那么晦暗无华,开始出现一层淡淡的星辉。

谢书逊说的没错,这一带的夏季虽然短暂,但是美丽无俦:苍山负雪,乱石穿空,一道道青滢滢的瀑水飞溅如碎玉,洗出了满山鲜妍。三分湖畔开满鹅黄的帝休花,比幽籍暗地的伏龙山谷的帝休花要小一半,但是在龙渊大陆别处都不曾听说过有这种花存在;赤红的嘉荣花和橘色的文茎花如一条焰苗明暗不定的火链,缭绕着大半个山谷;宝蓝色的天婴撒落在柔波起伏的碧草间,犹如无数明媚俏皮的蓝眼睛,在风中忽眨忽睐,风情万千。

依旧有雪,只是变得零星。

龙宝带着大家在三分湖上捕鱼猎鸟,玩得不亦乐乎。

众人眼中,龙临的刀舞得很慢,且没有任何章法,每次都不一样,就像一个偷懒的习武凡人在胡乱比划;但是无人敢靠近他十丈之内,无数收放随心的刀意带着泼墨写意般的残影把他裹进了一个透明大茧中,雪花触之即散,化为虚无;龙宝试着把一朵天婴花抛向那片刀意,花朵在虚空中迅速被精妙无比地切割成数不清的宝蓝色小方块,向龙宝回扑而来…龙宝拈起细小的一片,竟感觉指尖剧痛,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不禁大赞一声:“好!”

这刀意,既广博浩大如汪洋,又可以细微犀利如绣针。其余人等远远观望,都感到目眩神驰,心寒胆战。

一朵红云忽然出现在一片红彤彤的嘉荣花,离龙临不过三十丈左右,令大家都大吃一惊,只见是一个长着一对火翼的白衣女子,双眸深红,一头浓发赤如残阳,赤着一对皎洁娇嫩的小脚,犹如一只巨大的蝴蝶,在花丛上迎风翕然。

“这是什么妖?从哪里冒出来的?”龙宝问,有点羡慕那对漂亮的大翅膀,结果大家都面面相觑,“是…异人吧?”胡旺财小心地说,不住地上下打量对方,发现她的双翼和雪沾衣的羽毛翅翼不同,那是一片片忽明忽暗、吞吐不定的火焰组成的虚翼,在风中飘拂荡漾,盈缩自如,映衬着身后湛蓝绝尘的天空,真是绚丽夺目。

火翼女子对着龙临说:“我是星河殿的火翼使者烛影。半年前,我们星河殿在此处的一个传送阵的阵盘不知何故被打成粉碎…”说着,将一块透明之物扔给了龙临,龙临接过来一看,就像一块普普通通的碎冰,只是入手不寒,“碎冰”里还有许多繁复的白色纹线,显然是阵纹;他递给了曹恒立,曹恒立略带惊讶地看了看,低声对他说:“这是用作阵盘的云化晶,刻入特殊阵符后,可以隐形,是虚空传送阵的必需材料。是好东西,难得一见。”

龙宝一楞,我去,这是要讹钱的节奏吗?他笑嘻嘻地对着烛影说:“大火人姐姐…”

“叫我烛影。”火翼使者见他们对星河殿这样振聋发聩的名号毫无反应,不禁有气,俏脸阴沉下来。

“哦,烛影姐姐,这事和我们真没关系,我们刚到这里旅游还没两天呢。要我看,你们那个阵盘根本就是年久失修,要么就是什么伪劣产品…”龙宝狡辩道。他打定主意,要钱没有,要命有九条,打一架就是了。

李多寿在一边颤巍巍地指出,他吃了一百多年老米饭,还没见过拿一块破冰块就可以讹人的!这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请问使者,星河殿和星河客栈是什么关系?”龙临问。

“星河客栈也是我们星河殿的产业。”烛影面无表情地答。

“殿主名讳可是穆青瑶?”龙临又问。

“是的。”烛影不耐烦地答,“跟我走吧,穆殿主有话问你们。我们找了你们好几回了。”

“原来就是那个老寡妇啊…”曹恒立惊叹。

“大胆!”烛影厉声喝道,一道火鞭迅如闪电地劈到曹恒立脸上。曹恒立眼前一红,好像骤然跌入一个炼丹炉,四面八方的火海猝不及防地吞噬了他,饶是他已经元婴三期,竟然避之不及,大声惨叫起来。

一声嘹亮的鞭声划过,呼啸声中隐隐携带着万千梵音低诵之声,正直,和雅,清彻,深满,遍周远闻…这鞭声中仿佛有无边的浩然正气,让胡旺财和毛菊花都不自由自主地身体微颤,眼中流露出恐惧之色。龙宝的大光明鞭居然练到这个程度,龙临都大为吃惊。大光明鞭鞭对曹恒立不管不顾,直劈向烛影,只见火花飞溅直上碧空,犹如万千片嘉荣花瓣狂飞,烛影的左翼被大光明鞭生生撕裂,击碎一大半!她的气息顿时一滞,手中的火焰鞭失去驱策,化为一条白色的长索。

雪沾衣一口吸净曹恒立身上的大火,失望地说,“这是什么火,一点劲道也没有,真差劲!”

曹恒立灰头土脸地滚到一边。

大光明鞭不容烛影反击和溃逃,几圈金色弧光闪过,已经她死死困住,她的火翼一片一片地溃散、湮灭,无法收回体内,也无法再生;感觉身体中的脉火在飞一般流逝,被那条堂皇无比又诡异至极的淡黄色软鞭吸走,她惊惶地尖叫起来。

第九十七章 烛影摇红

大光明鞭的犀照神通显现,在它的神威下,火翼使者烛影显出了她的本相:竟是一支红色的蜡烛,烛火越来越微弱。

“哈哈哈,玩火,老子也会玩!”龙宝得意万分,大笑起来。

“小爸爸威武!”雪沾衣在一边鼓掌吆喝。

“修炼不易,算了吧。”龙临笑道。原本对打碎那个传送盘颇有歉意,但见对方一上来就下杀手,心里很不满,也就丢开了理赔的念头。

烛影摇红中火翼使者显出人形,神情黯淡地向龙临点头致谢。龙宝收鞭后,她的白色长鞭在空中一挥斥,发出一道火光,虚空中出现了一条肉眼几不可辨的透明传送带,约两尺阔,她往上轻轻一蹑,就被传送走了。

“那传送阵不是没坏吗?”龙宝说。

“那是临时性的,只能用一次。”恢复了原样的曹恒立说,“真正的传送阵比这大很多。”

李多寿对于星河殿的索赔事宜非常担忧,提出要赶紧跑路;曹恒立和崔如铁也说星河殿势大,不好招惹,最好还是避一避…最后还是龙宝拍板,去大燕国的都城看热闹,看看究竟谁当成了惊澜公主的驸马。

为防引人侧目,龙临只让龙宝、曹恒立和崔如铁在小世界之外跟随。雪沾衣对这种安排很不高兴,但是龙宝说她长得“最不像人”,不许她在人流汹涌之地出来惹事,她只好怏怏不乐地随易心柳她们去制符纸去了。

到了大燕都城大蓟城,发现招亲大比已经接近尾声,就和云梦居掌柜卖给龙临的那些玉碟预测的差不多,只剩下了尊贤学宮的杨晦如、大魏国星云宗的金北辰、大韩国仙剑门的吴不胜、大瀛海的云飞扬、灵宝阁的少阁主石补天、仙器宗的段无形这几个修真界的少年天才。他们的影印画像出现在惊澜公主居住的疏影宫宫外的一道大影壁上,和活人一样比例的高矮胖瘦,神情毕肖;影像之下有简单介绍,重要的是还有战斗积分。龙临看了一下,互相咬得非常接近,没有显示出谁有特别的优势。

尊贤学宮的杨晦如面如冠玉,气质儒雅,像个饱学之士;星云宗的金北辰长相凝重,紫棠色面皮,颇有贵气。让龙临留意的是他是水火双灵根,这种人若修炼不得法,终生都是在互耗互损中度过,最终成为“泯然众人”,甚至可能在半途一命呜呼;但此人年纪不大,却已经结婴,想必星云宗必定有适宜他的绝佳功法。大瀛海的云飞扬和龙临见过的云水寒有六七分相似,长眉入鬓,凤眼斜飞,大见豪迈,可惜鹰鼻如钩口若覆钟,平添了一股子狠厉跋扈之色。仙剑门的吴不胜是个雪肤少年,骨秀气清,只是五官过于疏淡,给人的感觉仿佛一把热水毛巾就能将他的鼻子眼睛抹去;神色桀骜孤冷,手持一把寒冰色的透明长剑,又细又薄。此人和云水曦一样,是罕见的变异冰灵根。

仙器宗的段无形像个纨绔子弟,从头到脚似乎都在无声宣示“我有钱”。龙宝不无羡慕地看了他从脚趾武装到牙齿的一身灵宝灵器,暗叹炼器的果然是肥得流油,心里盘算着今后如何让老崔发挥特长,努力赚取灵石,多快好省地建设小世界。

龙临最留意的是灵宝阁的少阁主石补天。虽然单论财力,灵宝阁肯定还远在仙器宗之上,但这个少阁主却显得朴实无华,甚至有一点木讷腼腆。龙临发现,他和自己的亡兄洛丹峰一样,也是土性单灵根…过往的记忆如霜刃带血,无可抵御地刺穿心肺,不禁感到一阵抽痛。

大蓟城里到处挤满了来自龙渊大陆各地的修士。毕竟这种等级的比试不容易遇到,对个人的修炼感悟都有很好的印证和催动作用,据说甚至有人在观战中突然明悟,一举突破瓶颈的事发生。

各路修士一聚集,自发形成的临时交易市场也就随处可见,龙临用化形丹化身为一个毫无特征的白发老者,带着龙宝他们在街市游逛,大开眼界。龙宝甚至用很低的代价淘到了几个宝贝,包括一只鸟形的青铜口哨,哨声异常尖利,甚至有点撕心裂肺的凄厉,路过者无不皱眉掩耳,龙宝却很喜欢那充满个性的怪声;一串颜色花哨粗俗、不知做什么用的老念珠;一个黑黝黝的四方形铁质“照影框”,只要把它放在脸之前,用灵力催动,黑铁框中就会出现一张人像,一颦一笑,无不真切传神;换个人抖动数下,原有的人像就会消失,还可以继续显示新的人像…虽然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大家还是不免新奇万分,惊叹了一番。

只有李多寿不以为然,暗想:这都什么垃圾玩意儿,毫无用处,简直一文不值…二老爷到底是个孩子,还不知道自古成由勤俭败由奢的道理啊!

龙临只买了两支高阶符笔,价值不菲。

“这位道友,能否将那个黑铁架转让给在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想起,龙宝他们回头一看,惊讶地看到二十多名骑在清一色的纯白龙角马上的星云宗的弟子,都是一身蓝袍,左肩上有星云图案,星辉熠熠,说话的正是他们见过影像的金北辰。

金北辰一干人的眼神比他们更惊讶,因为完全看不出龙临和龙宝的境界,而他们身后的仆役竟有两个元婴三期!

“不行。”龙宝简单干脆地回答。

金北辰微微一笑,说:“在下落榻云涛楼,若改主意,欢迎随时光临。价钱好说。”毫不纠缠,言毕扬鞭而去。二十多轻骑犹如乘风腾云,纤尘不起地转瞬离去。虽然无声无息,倒比那些鸣锣开道、鼓乐喧天的大阵仗更有派势。

“都说金北辰是星云宗开宗老祖穆九羿之后最天才的弟子呢。”崔如铁神往地遥望着对方的背影说,“早晚得接任宗主。”

龙宝有点妒忌又有点不屑地回头张望了一眼说:“哼,牛逼什么…!”

曹恒立提醒他,要小心对方暗中打劫。

“什么?他想打劫这个黑铁架子?”龙宝说,“看来这东西还是一个宝贝啰?”他赶紧把方铁架交给龙临,收进小世界里。

正说着,一辆五色云车在身边停下,驾车者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金丹修士,一身华贵的武士服,佩戴长剑,轻盈如羽毛般地飘下地,在众人惊慕的注视中,他向龙临龙宝恭敬稽首道:“家主请各位道友上车一叙。”

“这是灵宝阁的云车…”崔如铁向龙临龙宝低声说,并一指主舆顶盖上的口吞白云的黑貔貅图饰,正是灵宝阁的标志。

一上车,大家才震惊地发现,这车子外观和凡间寻常云车没什么两样,里面却大有乾坤,几乎是一个陈设齐全的大厅堂,豪奢之极。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从一扇铁檀木镶嵌月精石的屏风后低头走出,趋步上前,利落地在龙临龙宝面前跪下:“奴才邹有聚给两位爷请安了!”

“额,是老邹啊…”龙宝的大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芒,最近还真没少惦记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自觉地出现了!

龙临淡然一笑,现出本相。邹有聚的奴印可不会被他的化形所蒙蔽,何况龙宝还是老样子,没必要再掩饰。

邹有聚恭敬地请他们坐上了两张宽大的打坐椅上,他和曹恒立等三人站着说话。龙临发觉这椅子颇不寻常,坚如金铁,又温润如玉,散发着令人五蕴清凉的奇香;伸指轻弹,感觉有隆隆远雷之声,又如古音入杳冥,清旷而中正。

邹有聚见他留意椅子,就说:“大老爷,这是万年金莲香木,上古时是大日如来讲法时所坐的莲台,后因辗转流离,破损严重,就请高人改制了这两把禅椅,有清心宁神之效。”

“什么!…”别说龙宝他们,龙临都大吃一惊。炼器师崔如铁的斗鸡眼更是斗得无以复加,震动不已。这样的东西,竟然沦落为两把“清心宁神”的打坐椅,崔如铁的心在流血。

邹有聚起身一挥手,车厢里四面八方的红烛都亮了起来。曹恒立发现这些红烛都是这个车厢阵法的阵眼所在,一旦亮起,就可以形成一个全封闭的防护阵,并将内部那些貌似家居摆设的灵器和法器都催发到启动状态。

烛影摇红,将整个“大厅”映照得温暖舒适,珠玑辉煌。

第九十八章 替身

龙临见他又郑重地跪下,说:“有聚,有什么事就说吧。”

邹有聚一抹储物戒,手捧两块火晶石,面带愧色地说:“这是当初大老爷所赐…”

“老邹,你终于良心发现了!还有一块呢?”龙宝毫不客气地一抖大光明鞭,把两块火晶石收了回来,笑成一朵花。

邹有聚跪在地上,吭哧吭哧地说了一个大概,原来他“贡献”了一块火晶石给灵宝阁后,不但解除了职场危机,还因为对灵宝阁的“勤谨奉公”而被提升为渊北分部的副总管。据他说,由于龙渊大陆被幽籍暗地中间隔断,所以灵宝阁的业务也基本被分为渊北和渊南两大块;他原先所在的幽籍暗地的分店原本归渊北管辖,但现在已经划归渊南分部了…他说渊南分部总管黄大构野心勃勃,渊南已经基本独立多年,并且不断地把他的势力渗透到渊北分部。灵宝阁阁主石琨虽然一世精明,但毕竟寿限将至,每日里只寻思如何延年续命的事,无心料理阁中事务,眼看着黄大构渐渐把持了灵宝阁的大部分财政要权,而少阁主少年忠厚,无力压制,他真是心急如焚…

“怎么,你想让我们把黄大狗杀了?”龙宝问。

邹有聚苦笑一声“奴才不敢”后,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他的请求,原来这次少阁主参加求婚大比,也是他的主意;唯有和大燕王族联姻,才能彻底斩断黄大构的谋夺之手。但是眼下石补天虽然进入最后一轮,其余的对手都强劲异常,可以说对付哪个都没有把握,而且分组抽签后,金北辰和段无形一组,杨晦如和吴不胜一组,石补天竟然和云飞扬对决…

“云飞扬很厉害吗?”龙临打断他问。

“厉害,当然厉害。此人手段很多,下手极为狠毒。我们少阁主缺少实战经验,心地慈软,万难对付…不过大老爷绝对没问题…”邹有聚愁眉苦脸地说。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扯那么多没用的干吗?”龙宝说。

“是是,二老爷。”邹有聚忙道,“打不过。”

“你想让临哥替代石补天去比?”龙宝转着毛乎乎的大眼睛问,手里抛着两块火晶石,“这也行?”

邹有聚表示,灵宝阁愿意付出目前能够付出的任何代价,包括这对金莲香木制作的打坐椅…待少阁主迎娶惊澜公主,清理门户夺回大权后,龙临就是灵宝阁的太上阁主。

他对化形冒充一事很有把握,而且他清楚大老爷的特殊体质,无人能看出龙临的“本相”。唯一担心的是这种等级的比拼必然要动用本命真宝,而这个是无法混充的。

龙宝的小心脏兴奋地咚咚直跳,无数的声音在他的灵魂里呼喊:发财了,要发财了,要发大财了啊…

龙临沉吟一下,答:“这个倒不难,三招内解决战斗就行了。若有余力,不动用本命真宝很正常。”

邹有聚激动地连连磕头。

龙临微笑说:“你先别忙着谢我,我也有条件。”他简述了林悦兮失踪的事,只是略去了三分湖上和玉昆仑分身恶战的一节。

邹有聚听了连忙表示,他们灵宝阁和大慈阁做过“几单生意”,有过一些来往,可以帮忙打听到消息。

果然蛇有蛇路,龙临心里一宽。他声明,如果邹有聚打听不到林悦兮具体的下落,他也就帮一场。邹有聚点头如捣蒜。

果然是富甲天下的灵宝阁,邹有聚拿出了几个录有云飞扬诸人前几轮比试的大水晶球,非常直观。龙临细心地观看起来。

既然打算住在云车里,龙临把毛菊花、胡旺财他们都从小世界里放了出来。邹有聚不知从何处招来一对美人侍候他们吃喝玩耍。这对美人一个体态丰满言语娇媚,身着红绫罗;另一个腰肢轻盈秀丽可人,一袭绿丝绡。雪沾衣淘气,使劲地揪了一把绿衣女的鼻子,她就呆住不动了。

这才发现这对美女竟是傀儡人。龙宝对灵宝阁的家底真是好不向往。

龙临看了石补天之前的十几场打斗,都是防御多于进攻,这和他是土性单灵根、修习的功法也以土属性为主有关;他的每一场胜利都是拼装备的结果,换言之,就是烧大钱。所以他能走到这一步,还是钱堆出来的。要想和那五个同样财大气粗、天赋异禀的修真世家子弟一争长短,他恐怕是毫无胜算。邹有聚的担心不无道理。

云飞扬就比石补天有看头多了。传言他是云水寒与大瀛海的鲛人生的异种人,天生神力,水性单灵根,八九岁就能在大瀛海击杀四阶海妖。和石补天这样蜜罐里泡大的孩子不同,他从小就被扔出去历练,去过神遗之地,也曾到幽籍暗地历险,亲手斩杀的妖兽和魔人不计其数,是一个天生的战斗狂人,号称“同阶无敌”。

邹有聚很有效率,他给龙临打听到,林悦兮很可能被禁锢在惊澜公主的疏影宫之内。换做其他人,龙临多半会怀疑这个情报的真实性,但是邹有聚这个被打过奴印的肯定不敢对他撒谎欺瞒。他虽然感到有点难以置信,但立即就下了决心,帮石补天打这几场终极赛。

龙临让邹有聚安排自己和石补天见面。

石补天本人似乎比影像上更显稚气,有点憨憨的模样,罕言寡语,一切都由邹有聚拿主意。之前的胜利并没有让他得意忘形,相反,他越来越恐惧这种你死我活的血腥争斗,觉得自己不该来这种地方,不该用各种天价符宝、灵器和法宝把对手轰成渣,化成灰…然而宗门利益高于一切,由不得他任性。他忐忑地坐在龙临面前,像一只愁苦的肥胖的大猫,郁闷地搓着并不锋利的肉爪子。

他的常用兵刃是一把暗金色的大刀和一面土黄色的盾牌。大刀对龙临来说实在太轻了,但可以凑合着用;盾牌的材质似乎平常,内部的符阵却异常高明,曹恒立放入神识感受了片刻后说,这是天阵宗的开宗老祖赫连琯的制作,因为它的整体形制和核心聚灵阵的设置几乎就是天阵宗的护宗大阵的微缩版,他人应该无此手笔。这让众人,包括龙临在内,都大吃一惊。

龙临也放入神识在里面游走,抹去了石补天并不高明的神识印记后,识海感受到一声轰响,如同扯去满天浓雾,苍茫广袤的天地间悬浮着五幅阵图,四幅在外,一幅居中,形成一个巨大的并不很规则的圆形;每一幅都由繁密复杂如星河的点与线勾连汇通而成,弥散着古朴、威严、神秘、肃穆的气息,是对天地法则真意的领悟和拓制,让人心中震颤不已。

他思考片刻,让崔如铁把盾牌带入小世界,用息壤之精进行特殊的“加固”。崔如铁也认为这个盾牌从炼器角度来说是不够完美的,因为它的材质还不足以在真正强大的攻击下支撑内部的符阵。

两天后,一面气息更为雄浑的盾牌诞生了。息壤之精均匀而精准地渗入到五幅阵图之间,让阵图产生了一种悬浮感,更具有喷薄欲出的威压之势。

龙临将盾牌轻轻抛到半空,对准它喷了一口朱雀之火,盾牌在烈火中旋转,由土黄转为墨绿,朱雀之火焰势渐渐减弱;龙临挥动暗金色大刀,一道金色电光劈向盾牌,石补天和邹有聚正惊骇欲呼,只听声如闷雷,龙临手中的大刀如被混沌神兽张口咬住,瞬间竟有不能回抽之感。

“好!”龙临满意地点点头。

第九十九章 斩首云飞扬

龙临将石补天的刀法拓入识海后,略略参详了一下,就舞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快,暗金色的大刀却撕拉出凝滞的裂帛之声;邹有聚在一边看着,竟感觉对面的摆设在金刀划过的那一瞬发生了古怪的痉挛般的扭曲,心知这是虚空震荡所致,不由得惊悸不已。

“这把刀叫什么?”龙临突然问。

“此刀名断水。是炼器大师明如晦制作。”石补天小心翼翼地回答。

“明如晦!”崔如铁的斗鸡眼骤放光芒,呆若木鸡,显然被这个神一般的名号镇住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断水,呵呵…有意思,有意思。”龙临并没有赞叹“好刀”,只是又说了两声“有意思”。

石补天心底鄙视:见过绝世好刀吗?要是报出价格来,非吓死你们这班田舍佬不可!

果然龙宝好奇地问:“这刀多少钱?”

石补天矜持地一笑,一字一顿地说:“五百万…上品灵石!”

龙宝的回答差点把他和邹有聚吓得一趔趄:“果然便宜没好货!”

龙临感受了断水刀后,却并不轻视。此刀同时具有金土两种属性,金能伐木,土能断水,正是木水属性法宝灵器的克星,而且是“成长型”兵器,会随着主人的强大而更显威力。龙临每一次挥刀,都能感觉到里面的符阵中有一种阴金如云团般涌动变化,每一朵明黄色云絮后都有淡淡的暗金色阴影,互有牵连,往复无尽,虽然量很少,却予人杀伐果毅、沛然难当之感…直觉就不是寻常灵器。

他同时也感觉,这种阴金和土性符阵的融合极为勉强,仿佛一个气度高华的皇族被囚禁在平民家的小柴房里,或者是万不得已的削足适履,总有种种枘凿之感。

炼器大师明如晦在龙渊大陆也曾是传奇般的存在,但这把刀的炼制应该说并不完美,只是龙临也无暇去揣摩其中的道理。

龙临和石补天分别服下化形丹,改换成对方的模样。龙宝他们都眨巴着眼睛,显得很不自在。胡旺财忍不住点评了一番,主题就是“论气质的重要性”。龙宝对着石补天点头喟叹:“你虽然化成了临哥的样子,但还是一副怂样!唉…”

龙宝一挥手,抛给邹有聚十块火晶石,让他去大蓟城最大的赌坊,全押龙临,不,石补天胜!

邹有聚和石补天本尊都吓傻了。

胡旺财语重心长地向他们指出:“老邹,莫以为大老爷看得上你们那几个臭钱!这种极品火晶石,大老爷都给那个蓝头发的鸟姑娘当饭吃,吃到她吐!…说到底,还是为了济世救人,匡扶正义,也是为了小林姑娘的安危啊!”

邹有聚只能唯唯称是。

临出门又发现了问题,化身为龙临的石补天背不动那把摇光刀,而此刀依旧无法收入小世界中。无奈只能交给龙宝。他的小小的身子背负着那么大而阔的断头刀,看上去颇为滑稽,但也只能如此了。

石补天这才意识到这些妖形怪状的家伙是何等可畏的存在,邹有聚并没有夸大其辞。

大燕国的长白台在大蓟城外以西的皓首山脉之中。和其它演武台不同,它是一个巨大的悬空台,山顶平削,头大脚尖,犹如将一座山倒置于虚空之中,藤萝遍体,根须凌空飘摇;除了平顶之上,山体周身开满无色无味的忘情花,若非随风摇曳波动,元婴的眼睛都不易发觉,会以为是冰晶霜华而已。

长白台上方四周有几十道彩色脚踏云,每条脚踏云可容纳十二人左右观看。龙宝不快地说:“擦,花了这么多钱才买了站票!大燕国可真能搂钱!”他注意到后方高处有个青年男子坐着,风神如玉,身着火红衣袍,袖口呈火焰状飘拂不已,“那家伙怎么可以坐着?”

“二老爷噤声!那是大燕国的定涛王子!”邹有聚低声说。

龙宝哼了一声,不屑一顾。

长白台东南西北四角分别站着一名朱衣官员,看上去品阶不低。他们双手打着法诀,不多时,那个七彩神光流转的护罩分成四瓣,花苞初放一样徐徐打开,露出一片不规则地散布着许多黑色圆孔的淡青色岩石打磨而成的台面。

邹有聚低声向龙宝解释,这些黑色圆孔能吸收和存储修士打斗中散发出来的巨大灵力能,足以维持这个特殊的大阵的运转,不需要额外耗费天量灵石。龙宝羡慕地说,这东西设计得真好!心里转着念头,比试完了要把它拽进小世界带走。

突然,众人耳中传来汩汩的流水声,水声嘈嘈切切,由远渐近,鱼龙跃,鲛人歌,鲲鹏惊变…整个天地变成凶险万端的汪洋大海,几十条脚踏云成为漂浮的小岛,在海浪咸腥味的怒号和击打中,许多观者脸色大变,目光迷离,甚至直接呕血…显示识海受损。云飞扬先声夺人,一招“海客谈瀛洲”,就铺开了整个战斗,他的一双穿着破浪云靴的脚轻轻踏在一个护罩的裂尖上,口角噙着冷笑,向着龙临招了招手。龙临如一支银色的剑鱼,穿过重重水幕,落到他对面的护罩顶端,手里的盾牌微微一摆,轰然如雷,所有的浊浪恶涛骤然消失。

龙宝得意地笑了。

突然,东边天空出现一朵亮得使人眼盲的火烧云,云间有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众人眼前一红,一个绯衣女使脚踩大燕国特有的飞行梭——流霞乱——出现在上方,朗声说道:“公主口谕:终止比试,宣石补天前往疏影宫!”

人群发出一阵不约而同的惊叹。云飞扬和“石补天”都错愕不已。

“急什么,急你妈个头啊!”龙宝气得暴跳起来,他可是押了石补天全赢呢,没想到千钧一发的时候会有人来搅局,破坏他的发财大计。他指着那个绯衣女使骂道,“你迟来一两息,我临…石哥已经把那家伙砍死了!你说终止就终止啊,我去你大爷的…”邹有聚急忙掩住他的嘴:不管公主目的何在,不用比试,也不用担心露马脚,不是大好事吗?

云飞扬闻言大怒,满脸紫涨,两眼简直要喷出烈火。打出娘胎起,他还没有这样被轻视过,一半因为他那个无人敢惹的爹,一半因为他自己是个战杀狂人,一直在凶险磨砺中成长,绝非石补天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可比。受到这样前所未有的侮辱,他当然要发狂,也不理睬那个女使再有所表示,右手一挥,掌中蓦然出现一个飘着蓝色冰寒“火焰”的轮子,轮内空无一物,但他的手却握在轮内虚空之间。观众第一次见到他拿出本命真宝,知道他要拼命一击,都大为兴奋起来,发出各种鼓噪,场面混乱不堪。

“那可是虚空冰火焰啊…”崔如铁咕哝了一句,心中生怖。

蓦然天地变色,一个巨大的轮子蓝焰灼灼,绞割着六合八荒的虚空如麻花般变形、破碎;轮中闪着银色的波纹,起伏间仿佛有一张人脸在银色浆液中挣扎欲出,翻涌着难以想象的恐怖,朝龙临碾去。

“怎么破?怎么破?”每个人的脑子飞闪过这个问题。只见“石补天”将盾牌往前一送,轰隆巨响震裂众人耳膜,除了龙宝和定涛王子等少数人外,观者无不面色惨白,摇摇欲坠;靠近长白台的几道脚踏云裂成无数碎片,观者在惊叫声中往后方飞跃而起,几乎撞到后排的脚踏云,好不狼狈。

龙宝眼前金光一闪,龙临手中的断水刀犹如犹如温柔横削垂于水面的柳条,缓慢而果决,对力量和方向的把控,精微如神祇轻轻捧起一颗小星球,既温柔,又可怖。

云飞扬突然看到自己的踏浪云靴,近得不可思议,每一线符阵的流转都在眼前…在众人的轰然骇叫声中,他的脑袋磕到自己的靴尖,和身体一起砰然摔向长白台,鲜血狂喷向天,染红了四瓣护罩的瓣尖。

两息!

龙临身形不变,俯瞰着台面上身首异位的云飞扬说:“我不会杀你,你也不必遁出元婴。好好休养,你会没事。”说着他纵身飞向那个已经吓呆的绯衣女使,说:“走吧。”

第一百章 疑是故人来

绯衣女使带着龙临和龙宝一行进入疏影宫,只觉到处平平无奇,只称得上一个“大”字,什么都是特别大,正殿尤其大得出奇,空阔深邃,和凡人想象的公主所居的软红娇翠、宝光晔然的景象截然不同。

殿中有一些貌似随意摆放的半人多高的素白色粗陶花罐,种着老拙不一、形态各异的朱砂梅,红如胭脂,寒香满殿。除此之外,一无装饰,素净简淡得不可思议;唯有正殿上方有一个用整方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宽大宝座,雕镂精湛无比,竟无半点瑕疵杂色,莹洁生光不染俗尘,有难以言喻的贵重美好。

王座上有一个黑衣女子,从身量上看上去还是少女,娇小瘦削;她戴着一顶金冠,冠前垂下七条珠旒,遮住了几乎整张脸,以龙临的目力,竟然无法看穿,心下不免骇异。

大燕王族以红为贵,她却通身着黑,除了金冠外,再无装饰。不知何故,龙临联想到摘星楼上见到的那幅舞剑黑衣少女的幻景图,一样的梅花,一样的黑衣,只是感觉幻景中的少女气质凛冽难以逼视,但惊澜公主却显得平和,并不予人威圧感。

石补天本尊和邹有聚心中打鼓,这和他们想象中的千娇百媚、雍容华贵的惊澜公主有着巨大的差别;他们也完全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龙临身边的毛菊花突然打了个寒噤,不自觉地抓住龙临的手肘。

关于惊澜公主,龙临从客栈掌柜卖给他的玉碟中略有了解,据说她出生前夕,大燕国和大齐国发生激战,大燕溃败,大齐国数百万铁骑兵临大燕王城惊澜门下,大蓟城危如累卵,大燕灭国在即;就在此时惊澜公主出生,同时带来一场难以置信、史无前例的酷寒暴雪,将大齐精锐转眼之间尽数冻个半死;而大燕地处苦寒,修炼寒系功法的修士极多,是以多能耐受,而且王城禁制之中并不寒冷,最后竟反败为胜,拓展疆土三万多里,也让大齐从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大燕国王自此认定公主乃是天赐福星,钟爱无比。他下旨更名惊澜门为定胜门,公主赐号“惊澜”,以纪念惊澜门之战。

当时龙临谈起这事,失怙且失学孩子龙宝不无羡慕地说:“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啊…”

修真之人对王权并无多少敬畏,在绯衣女使的引荐下,各人只是略一施礼,就对着白玉宝坐上的黑衣少女瞪眼观望。

惊澜公主端坐不动,轻声问道:“你叫龙临?这是你的真名吗?”声音清冷幽婉,略带寒意,仿佛从极深远的地方传来,又清晰如耳语。

山寨“龙临”石补天和邹有聚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叫苦不迭。

龙临笑着恢复原貌,将盾牌和断水刀还给了石补天。他淡定地答:“禀告公主,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我无父无母,是个孤儿。”

惊澜公主并没有动气的样子,只是微微颔首。龙临感觉那珠旒后的眼睛一直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的事,我都知道。”公主平静地说,“除了你的身世。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她现在很好。”

“你是…”龙临真的震惊了,“西门听雪”四个字就在他唇边打转,吐不出来。

“我不是你想说的那个人。”公主冷淡地回答,“不过,我相信我们是友非敌。为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回答你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当然,除了你的真实身世以外。”

龙临思潮翻涌,自己浑身的疑团,先打开哪一个比较好?踌躇了一下,他一抹眉心,展示出那把深绿色的小弓,在他手中,只有四五寸长,像一个稚童的玩具。石补天和邹有聚只是瞟了一眼,不觉得此弓有何神异难解之处。

惊澜公主的珠旒却晃动起来,显然她的内心极不平静。未等龙临上前递给她,她一伸脂玉般的手掌,在虚空微微一抓,那小弓就悠悠然向她飞去。

龙临也极为惊讶。天枢虽然器灵不醒,但绝不会受第二个人摆布。这种情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我想知道,此器灵究竟受了何种重伤,何时能醒?”

小弓一到她手中,就长成两尺有余。惊澜公主双手握着弓头两端,久久不语。众人只见到她的珠旒不可自控地在微微颤动。龙临注意到一滴滴的水珠簌簌地掉落在她黑色的衣襟上。她的衣料显然不是凡物,水珠不能渗入,只是往下滚落。

她在流泪。龙临想,她竟然在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在大家惶恐的注视下,惊澜公主悠然长叹:“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龙临想起在歌魔宗国的王宫中,那个戴着魔神枷的上古魔神阿拉罕,也曾如此感叹。

惊澜公主问了此弓的来历后,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此弓名天枢,为神界贪狼星主薛惊鸿的神器,器灵名甄凝儿。她并未受伤,只是伤痛愧疚过度而自封了。”

“神器!…”灵宝阁的富二代石补天和邹有聚呆若木鸡。

“自封!”龙临张口结舌。器灵自封,他只在书中见过,没想到自己手中的天枢弓就是这个情况。记得陈行邈在查看天枢弓时,也曾说,“木主仁。此弓虽属纯木,却满含肃杀悲怆之气,令人持之欲泣,心生无限痛切…”。此时再一次听到器灵“伤痛愧悔”一说,心中震颤,觉得甄凝儿若肯解除自封,也许神界的重重尘封往事就可以解密了。

“器灵何时能醒?”龙临忍不住又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惊澜公主恢复了冰冷的声调,“我不回答,主要是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何时能醒。你既与她有缘,不妨顺其自然。”

龙临没有问她摇光刀的事,是因为他感觉摇光与自己的关系更为密切,他不希望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袒露太多;直觉告诉他,这个惊澜公主绝非寻常修士,她的修为是目前的自己万难探知和企及的,试图从她手中抢回林悦兮,更是妄想。

惊澜又把目光投向龙宝(虽然大家都看不清她的脸,但她看向谁,谁就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到她的目光):“这个漂亮孩子是神龙吗?”

“是呀,公主姐姐。”龙宝也不隐瞒,笑嘻嘻地放出那对糖玉般润泽剔透的金黄色龙角。

惊澜公主有些痴迷似的凝望了许久,似乎欲言又止,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紧张不安的毛菊花:“这位姑娘,愿意留下来陪我住一阵子吗?”

“不不不不不,她不愿意!”龙宝惊惶地大喊,毛菊花可是他的心尖儿,他可不想再一次把自己的猫搞丢了。

他用手在胡旺财后腰一顶,把他往前一推说:“公主姐姐,不如让旺财留下来陪你吧?你看他这么美貌,都那个…举世无双了,还有,他是个马屁精,不用管饭,每晚放出去让他吞吐月华就行了…”他恨不得把胡旺财所有不可磨灭的优点都罗列一遍。

“旺财?”惊澜公主的声音里第一次含着笑意,“他不是一只狐狸吗?…只是一个妖兽罢了。”

胡旺财虽然一万个不想留下,但听到这个评价,心里也不服:难道毛菊花不是妖兽?老子还不如她?

惊澜公主的目光又移向毛菊花,每个人几乎都感觉到她的善意和温存:“这位姑娘,为何如此惊慌不安?”

“我,我…不知道。”毛菊花嗫嚅着,金色的眼瞳里流离着困惑、追忆、畏惧、焦虑…各种复杂难言的思绪。

“她有晕殿症,一到大殿上就犯晕。”龙宝一本正经地胡诌,一头忍不住向龙临传音:临哥,把菊花收起,快逃!…

这个空旷得瘆人的大殿和这个古里古怪的黑衣公主,都让他有点心惊肉跳之感。

惊澜公主甚是执着,依旧耐心挽留着毛菊花:“我见到姑娘分外亲切,犹如故友重逢。姑娘真的不能留下与我一叙吗?”

毛菊花声音微微颤抖地回答:“往者已矣,何必执着?”

惊澜公主沉默片刻,扔给毛菊花一个淡青色梅花状玉碟,说:“你我有缘,他日若有所需,捏碎玉碟,我就会现身。”

除了龙临,所有人都向毛菊花投以羡慕惊异的目光。

毛菊花收了玉碟,低声致谢。

第一百零一章 结拜

惊澜公主这才看向已经慢慢显出真容的石补天,说:“你们灵宝阁的事我略有所知,黄大构这些人,我可以替你们料理干净。但我有条件:灵宝阁每年的净利润,我要提两成。”

转眼,她就成为生意人。一直垂着脑袋的邹有聚感觉她冰冷的眼神钉在自己的头顶,寒彻识海,让他根本动弹不得;石补天更是呆若木偶,只等着他拿主意。

短暂又紧张地盘算之后,邹有聚答应了。若不答应,这招亲大比蒙混作假的事肯定会撕开,不要说大燕师出有名,大瀛海就第一个不会饶他;另外,尚不知这次招亲如何收场,如果因为他的主意彻底搅黄了这件联姻美事,届时尊贤学宮、星云宗、仙剑门、仙器宗这些名派大宗来找麻烦,就足够把他碾成齑粉了…只要能解决黄大构这个心腹大患,收回渊南分部,每年至少可以增加一倍多收入,两成就两成吧;只是从此增加了惊澜公主这个“股东”,不知是祸是福…邹有聚打惯算盘的脑海狼突豕奔,乱成一团。

突然,胡旺财揪着龙临的衣袖,给跪了,他的号哭声在空阔的大殿里回响:“敬爱的大老爷,你可不能丢下奴才呀…”

他素知龙宝的秉性,一向只偏爱毛菊花一个,对他和雪沾衣等都是非打即骂,并不疼惜,此时恳求二老爷必定无效,他心里有数。不等龙临开口,他腾身而起,化为一只碧眼五尾的小狐狸,毛茸茸白雪雪,极其可爱,跃入龙临怀中,脑袋蹭着龙临的前襟哀哀乞怜。龙临笑着抚摸着他,安慰道:“二老爷和你开玩笑呢。”

不料惊澜公主倒留意了胡旺财:“这狐狸倒是不简单,不到八百年就化形五尾了!”

龙宝这才意识到胡旺财常说他上有八百岁老母并非胡扯,看来这家伙在修炼上确实是天赋异禀。他有点后悔推荐了胡旺财,是不是可以换成雪沾衣呢?…

他刚把大眼珠子往雪沾衣身上一转,那可怜的爱看热闹的鸟姑娘就明白了,吓得大声尖叫:“我还小!我还小!你可不能把我送人呀,呜呜呜…”她如丧考妣地哭起来。

她本是木精,天性最喜纵火,尤爱草木葱茏、人口稠密之地,疏影宫里冷飕飕、空落落,已经让她非常不自在了,何况要把她留下来。胡旺财自然不甘示弱,也开始嚎啕大哭。整个大殿犹如出殡一般,充满发自肺腑并驾齐驱的哀恸。

一旁的崔如铁曹恒立等人忍不住笑了。

直到惊澜公主说,“罢了,我素来爱清静,从不养鸟养狐狸的。”雪沾衣和胡旺财才停了哭声。

惊澜公主对石补天说:“灵宝阁已被淘汰。你们立即离开大燕,不可再生事。我让观星、望月二人护送你们平安返回。”说毕轻轻拍了拍手,走出两个面目平庸得过眼即忘的青衣侍女来。没等石补天有所反应,她右手一翻,手指微弹,也未见有什么阵法移动、变化,就将石补天和邹有聚连同两位侍女一并送了出去。

虽然感觉惊澜公主对己方客气很多,龙宝心中反而忐忑不安,唯恐她又要留下毛菊花,或者要和他们坐地分赃之类的…龙临也在低头沉思。若非陈行邈确定曾拈雪已经神殒,龙临还真会以为这个惊澜公主和曾拈雪有什么关联;从她见到天枢弓的伤感来看,她多半和和端木青玥一样,是从神界堕入凡界的神女之类的,绝非等闲修士。

只见惊澜公主站起身来,慢慢地向他们走近。也许是那个白玉宝座过于宽大高轩,她坐着的时候显得瘦小,此时却看上去身材高挑而苗条,比毛菊花还高半头。

离龙临龙宝数米,她止步不动,那七条珠旒同时上升并缩短,一眨眼就消失了,露出一张皎洁、明亮、恬静的面容,犹如海上生明月,天水共一色,皓皓生辉。每个人的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湛然若神”四个字,尽管这个词语从不应用于女子。

当初龙临见到冷灵犀的影像,已经惊为天人,但此时看到惊澜公主的真容,又感觉冷灵犀的神采还是大有不及;她的容色很难用凡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辞藻来形容。那种形容之于她,几乎是俗鄙可笑的。他现在才意识到陈行邈不愿描述神女端木青玥的容貌,并以一定是刻意隐瞒,很大部分原因是真的很难描述。

惊澜公主看着龙临淡淡一笑,简略地说起林悦兮的情况。据她说,她也是无意中救下了林悦兮,当时她伤重之极,惊澜不得不暂时封闭了她的神识,眼下她还在恢复之中,尚未清醒。

龙临想,以惊澜公主的身份和修为,应该没必要去难为一个“先天残疾”的小女孩,也没必要对他扯谎。他有些尴尬地说了三分湖之战,还说了打碎星河殿传送阵阵盘的事。毕竟是在大燕的地盘上,打得那么一团糟,装没事人总不太好。

不料惊澜公主毫不介意,口角微微噙着冷笑说:“穆青瑶那个老寡妇一向胆大妄为,她修建的那个传送阵是每年用来采摘和运输帝休花用的…总之,她既然知道了,就不会轻易放过你,日后你可要小心了。”

听她的语气,她本人似乎也奈何不了星河殿。龙临暗暗吃惊。

龙宝见她毫无恶意,也不追究三分湖的环境破坏问题和龙临假冒石补天斩首云飞扬的事,一颗高悬的小心脏终于放了下来。他笑嘻嘻地拿出他在集市上购买的青铜鸟形口哨,说:“公主姐姐,你太好了!这个哨子送给你玩…它吹起来的声音,额,非常有那个…个性!”

惊澜见到这个鸟形铜哨,显得大为震惊,拿在手中定神一看,手掌竟微微颤抖。

“此哨名御灵。”她把青铜哨子还给龙宝,并不迟疑,“可用于召唤神兽。只是不可轻用,因为你们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只会遭到反噬。”

她略一思忖,对着目瞪口呆的龙宝一伸食指,虚点在他的眉心。

龙宝小脸一僵,目光恍惚,眼前仿佛出现一幕奇景:无数浩荡怪异的青黑色河流在奔腾不息,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壮丽无比;数不清的各类神兽的虚影在河流之间呼啸、起伏和飞跃,但又似乎被无形之手操纵和掌控,貌似恣意汪洋而实则行止有序,玄奥难言。

“这是御灵神诀,以后或者用得上。”惊澜一收指,平静地说。

“多谢公主!”龙临感激万分,向她深深一揖。龙宝也喜不自禁,伸出一根白嫩的小手指摸了摸还有些胀痛的眉心。他这才知道他为何胡乱吹着哨子玩儿的时候,崔如铁李多寿他们浑然无事,胡旺财、易新柳和雪沾衣却都有点觳觫失色,原来这个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竟可以招御神兽!

“二老爷,你以后可不能随便吹这个哨子,那个…要保重贵体啊!”胡旺财胆颤心惊地提醒。

“那是自然,你二老爷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吗?”龙宝笑道,小心地把铜鸟哨子收了起来。

惊澜公主把龙临龙宝身后的崔如铁和曹恒立他们扫了一眼,说:“嗯,你的人族仆役都打了奴印,妖族的却没有。”

龙临干笑了一声,原因倒不是他对人族格外不放心,而是他拿住胡旺财的时候还不会打奴印,之后也懒得打了。

惊澜对他微微点头:“我有话和你和你弟弟说。”

龙临挥手将龙宝以外的人都收进了小世界。

惊澜盯着龙临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与龙君一见如故,愿与两位结拜为异姓姐弟,仙路飘渺,神道难觅,日后或者互相有个照应。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额…”龙宝傻眼了,他看了看同样瞠目结舌的龙临,“我听我哥的。”

龙临一拱手,有点磕巴地说:“我兄弟二人境界低微,但恐高攀不宜…”

惊澜微微一笑,真如明月生晕,奇花初胎:“摇光、天枢之主,神龙血胤,只恐是我高攀了!”

原来她早已留意到摇光刀,龙临心想,只是奇怪她倒不索要察看。

第一百零二章 忘情花

修真者的结拜仪式很简单,也不用和凡人结拜一样歃血为盟,只是互相拜一拜,互通姓名,说一遍誓词而已。龙临龙宝这才知道惊澜公主的闺名叫姬玄英,大约因为她诞生于隆冬季节。

玄英,冬季之别名。

龙临倒没什么,龙宝却觉得自己平白无故地从龙二爷降级为龙老三,心里不免有点疙瘩。然而修真界只论修为,才不管你年龄大小,他不服也没有用。虽然他并没有和姬玄英交过手,但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境界,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连女魔神度瑶姬也没有给过他这种直觉;要真打起来,还没抡起胳膊就给人捏成龙肉饼了。

这就是差距。

结拜以后大家都松弛下来。姬玄英拍了拍手,三盆高大的梅花盆景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在三人身后旋了几圈,化为三只高矮不一的绣墩。龙宝身后的那只比较低,他有点惊奇地咧嘴一笑,坐下了。

龙临一向不喜多言,也不知该和这个从天而降的姐姐说些什么。倒是姬玄英先开口:“二弟这个长相和性子,和我一位故人真是神似…”

她的模样还是一个少女,但只要一开口,就有一种活过数万年的沧桑感,这感觉让龙临和龙宝都有些不安。

“大姐,你说的是破军星主独孤阖吗?”龙宝也不忌讳,笑嘻嘻地说了出来,“其实,不光是你,连度瑶姬那个大泼妇女魔神也这么说过呢。”

姬玄英微微变色:“度瑶姬?她…是谁?”

龙宝把在琴瑟魔宗的经历简述了一遍。姬玄英的美目中有光点流离不定,看不出喜怒;龙临发现她放在腿上的双拳攥得关节发青,似乎在勉力克制某种情绪。

良久,她冷笑一声,未予置评。

然后她看着龙宝说:“我不认识破军星主。他是上界神主,岂是我们这些下界之人能够结识的…”

她对龙宝这个三弟似乎很是疼爱,一直和他攀谈。龙宝手腕上的锁神枷和脖子上绕着的疏影汇、腰间缠着的大光明鞭她都留意看了,简略点评了一番优劣,极为精到,一针见血,若是崔如铁有幸聆听,肯定五体投地,龙宝只是感到气沮而已: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但是在大姐嘴里,和破铜烂铁也相差无几!

得知龙临想去中界,她坦言:“这些灵宝在龙渊大陆逞威尚可,去中界,还远远不够…玉昆仑的厉害你们也领教过了,那还只是他的一缕分神而已!”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中界魔神余孽已经渐成气候,形势堪忧,其中沟壑险恶,风谲云诡,恐怕不是你我能够想象的。”

“那,”龙宝大眼珠子一轮,“干脆,大姐你和我们一起去中界,去搞他几票大的?”

姬玄英含笑答:“我身负重任,无法随意行走。他日请两位弟弟代我遨游中界吧!”

她既不肯说明,龙临也不好多问。

龙宝见她手掌一翻,一条黑沉沉、闪着深浅不一的蓝色星斑的铁链蓦然出现,只有数尺之长,轻轻一抖,就隐没不见,但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一种袅然如远烟的柔软轻盈的存在。这铁链看上去也并不出奇,只是散发出来的高古威严的气息和魔妖两道都截然不同,应该不是魔修妖兽所能使用的东西。

“这索条叫‘天辰索’,是神界遗物,可以锁拿大乘真仙。”姬玄英淡淡一开口,“送给三弟防身用吧。”

龙宝惊得从绣墩上跳起:“什么!大乘…”

龙临也被如此重礼惊呆了。

姬玄英手指轻拈,天辰索飞速缩小,两头互相咬合,毫无缝隙,变成一条黑黝黝的手链模样,套入龙宝的右手腕。龙宝骤然感觉被一颗缩小的星球砸中一般,痛得小脸煞白,重重地跌坐地上,震得五脏六腑都齐刷刷地换了位,七窍喷血。紫色的龙血珠溅落到手链上,嗤嗤作响。

他这才意识到,要想拿着这条神索到中界去耀武扬威,至少眼下他还没那个能耐。

龙临大惊,立即抽刀在手,摇光登时泛出四色毫光,虽然无法比拟三分湖上光焰万丈的神奇,但也有夺人心魄的威势。姬玄英只见他一记轻轻斜削,刀背反沉,断口处的刀刃向上微挑,迅捷凶猛,同时又沉静如拈花微笑…一声霹雳般的震响,摇光准确无误地斩在天辰索的断口衔接处,“手链”铿然落地,化为数米长、手腕粗细的铁索。龙宝的手腕毫发无伤。

“好刀法!”姬玄英含笑点头,赞叹了一声。她不紧不慢地捏起法诀让天辰索升起,五指张开,施法将它团成一个圆球,约拳头大;铁球缓缓转动,渐渐收缩,变成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闪着蓝滢滢的异光。她向委顿在地的龙宝致歉并解释:“方才我鲁莽了,这索条太沉,你目前还不能施展它。我暂时将它封印,以便你携带。”

言毕,她又打起一道法诀,珠子两端拉出黑色的细线,形成一个项圈状圆环,轻轻飘向龙宝,套在他的颈脖上。龙宝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这颗冷冰冰的黑珠子,说:“大姐,你的索条好厉害!哪来的?”

姬玄英一怔,似乎对龙宝的问题很意外,“无意偶得之。”

这说了和没说一样。龙宝心里咕哝了一声,打了一个喷嚏,喷出两股仙望湖湖水,把自己的血污小脸清洗干净。

姬玄英又轻击手掌,只见四盆梅花盆景飞旋而起,化为四块并不规则的卵石状物体,通体莹白,隐隐可见蓝色丝状物在里面流动飘拂;卵石表面还有殷红的梅花,斑斑点点,深浅不一,如天河落英顺水漂流,秀美而神异。她把“石头”抛给龙临:“二弟,寻常灵石于你无用,这四块归一石是神化晶炼化而成,足够你使用一万年。”

龙临大吃一惊,当年嗜肉魔宗的王法大将军手里也只有两块神化晶;之后他受封“一级威武无敌龙临大将军”,所得也不过一对未提纯的神化晶而已。这四块精炼而成的归一石不知得耗费多少神化晶!…他惶恐地表示了感谢,收入小世界。

这东西对他确实太有用。

“大姐,你需要我做什么?”龙临觉得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一问为好,天上掉馅饼的事总是令人忐忑。

姬玄英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端严,一字一句地说:“他日为我光复中界,杀尽魔神。可以吗?”

为我?这两个字让龙临怔忡了一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龙宝突然发问:“大姐,你的招亲大比怎么办?你想选谁?”他心里其实还是有点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唯恐她送这送那,末了还是在打龙临的主意。结婚这种要命的事,是他幼小的心灵不能忍受的,给天大的好处也不行。

不料姬玄英瞥了他一眼,微笑答:“金北辰。”

“老金人不错。”龙宝大喜。原来早就内定好了,不知为何还要找那么多人来挨砍?就为了图个热闹?…这种复杂的情况是龙宝最不爱理会的,他只想撒丫子快跑,向邹有聚要回那对大日如来的金莲香木打坐椅。

“大姐如此厚馈,无以为报,惭愧。”龙临迟疑了一下,递给她一朵从长白台“收割”下来的忘情花。他感觉此花颇为不凡,原想移栽入小世界,让易心柳看看有什么用处,此时却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

龙宝暗想:这也能充当礼物?

出乎意料,姬玄英含笑接过,显得颇为欢喜,又稍显惆怅。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把花簪在鬓边,分别拉起龙临和龙宝一只手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修真之途,须得牢记‘忘情’二字,方能走得更长远。”

二人只能应答:“记住了。”

龙临曾风闻云水寒有神族血统,方才又获知姬玄英对魔神的痛恨,不由得担心自己砍杀云水寒之子云飞扬是否违逆姬玄英的心意。他刚一提起此事,姬玄英就打断他说:“这种废物,杀了就杀了,不妨事。”显得毫无介怀。

第一百零三章 冥影族

一出宫门,龙宝就想追上邹有聚,要回那对金莲香木打坐椅,顺便讨要那对以假乱真的傀儡人;他对招亲大比已经失去好奇,也不明白这个神秘的大姐为何要搞这一出。

方出大蓟城城门,龙临突然收到云水曦的传讯:“冥影族大举来袭!”

只有一句,写得极为潦草,显然仓促万分。龙临大吃一惊,忙向胡旺财他们了解冥影族与圣莲宗交战的史实。据胡旺财说,冥影族虽然聚居在幽籍暗地和圣莲宗之间,但传闻他们生活在和龙渊大陆的地下深渊处,并不在地表活动,所以很少有人见过他们的真容;他在幽籍暗地那么多年,从未听说冥影族大举进犯过圣莲宗,都是断断续续的小摩擦而已;此番居然有这样的大动作,恐怕是有什么凭仗…

难道是和魔族合力?龙临猜想。

情况危急,不容多想,只是大燕国离圣莲宗何止百万里,要飞行过去未免大耗法力,正迟疑间,崔如铁说:“大老爷,不如乘坐我新制的破空燕如何?”说着一抖储物戒,一个一丈大小的黑黝黝的飞行器浮在半空,形如张开双翼的燕子,燕头和两翼都可以站人,“燕子”的脊椎部分中空,里壁镶嵌曹恒立精心构筑得阵法,可以填充不同性质的灵石,既可破空飞行,也能入火下水,而且可以按照填充灵石的等级高低来控制飞行速度,制作得颇为精妙…龙宝一见大为欢喜,赞了一句“老崔,有你的!”

站到破空燕上之后龙临发现燕身一周都有数层大小不一的细孔,投射出的灵石光形成一道五行糅合的光幕,可抵挡在高空极速飞行时的罡风,照顾了胡旺财等境界较低的人安然乘坐;飞行之时,犹如一道彩虹划过碧霄,很是炫目。

在路上龙临发放了小世界里囤积的灵器法器,给每个人准备了足够的雷殛符和遁符;崔如铁用制作大光明鞭剩下的材料做了一件贴身护甲,可大小如意,龙临让龙宝穿上,龙宝却嫌束缚得慌,给了胡旺财。云水曦赠送的那支诛仙赤让龙临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毛菊花护身用。

数日之后终于到达圣莲宗上空。在飞行过程中,龙临尝试联系云水曦,均无回复,不禁心往下沉。之所以确认到了圣莲宗,是因为它的护宗大阵已破,不再是云苍苍水茫茫不能窥视的景象,而是裂开了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大口,可以清晰地看到下面的莲池和亭台楼阁。

龙临诸人落于地面后,发现并无激烈战斗痕迹,只是到处弥散着令人极其厌恶的湿漉漉的灰色烟雾,隐带恶臭,犹如一种特殊的毒瘴。莲池内的莲花受到毒雾侵染,莲瓣上的脉络已经开始隐隐发黑。龙临让胡旺财和崔如铁、曹恒立各服了一颗自己炼制的辟毒丸以防万一;毛菊花和易心柳向来不畏邪毒,并无不适感;雪沾衣东张西望,也一无异状。

到了宗内彼泽院一处坍塌一角的阁楼边,这才发现数十具圣莲宗服饰的尸体,浑身无伤,只有眉心都有一个黑红色的恐怖血洞;她们的身体干缩得难以置信,似乎全身的血肉精气都被抽走,只剩下一张完整的人皮,紧紧裹在骨骼上;皮肤上布满青黑色的血脉状纹线,看上去就是一具有皮色的骷髅,好不狰狞。每一具遗体都神色痛苦,张口露牙,死不瞑目,就像一个个被风干的标本。

“呃…”胡旺财想呕吐了。连龙宝都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眉心,和龙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甄若绫那眉心带伤的遗体模样。

龙临叹了口气,用“大风式”将尸体收拢在一起,吐出朱雀之火,将她们火化了。火焰中逸出一缕缕恶臭味和莲花清香混合的气息,很快就被朱雀火彻底吞噬。

负责戒备的易心柳突然说:“大老爷,这附近的气息很不对,我看不是毒瘴。”

龙宝也感觉憋闷,一扬大光明鞭,在空中发出一声裂响,仿佛抽到了什么实质的物体,回声沉闷而古怪,如中败革。

突然,满天乌云,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数不清的灰色异人浮现在空中,俯视着诸人。雪沾衣吓得惊叫了一声。

那是一些长得几乎没有差别的怪异物种,光头无发,圆颅瘦脸,一对尖尖的耳朵如猞猁般高高竖起;没有眉毛,眼睛大得出奇,没有瞳孔和眼白,整个眼睛都是雾濛濛黑沉沉的,就像一对深不见底的沼泽塘。他们都穿着灰衣或者黑衣,有一对蝙蝠般的薄薄的肉翅,手爪极长,指甲坚如金铁,闪闪发亮。

大光明鞭划过之处,露出一道湛蓝天穹,破碎的冥影族身体如灰色棉絮般飘落,不见血肉。但令龙宝错愕的是,随即就有一些冥影人的身影填补了空缺,如同凭空化生。“冥影”这个称谓,果然是有些缘由。一个个头稍大,头上戴一顶三个尖角的金冠的冥影族人,大约是头领,黑濛濛的眼睛死死盯着龙临和龙宝,尖瘦如枣核的脸上有大喜若狂和垂涎三尺的混合表情。

“玛德,他是不是想吃了我们?”龙宝疑惑地咒骂了一句。

“那个头上有金冠的抓活的。”龙临向龙宝传声,然后一拍手掌,让幻出原形的易心柳带着数百万蚁妖,向天上密密麻麻的冥影大军杀去。

这批蚁妖浑身金铜汁色,铠甲般闪闪发亮,口器和蜇针闪着令人生畏的寒光,等闲灵器法宝根本砍不进去;加上他们出生在毒瘴遍野的地裂之地,又在小世界吃着巫影魔宗的尸身、喝着神望湖水长大,不畏诸般异毒,正可用于对付这帮浑身毒雾缭绕的冥影族。

天空顿时搅成一大锅浩瀚又稀烂的粥。

天色忽明忽晦,光怪陆离。无数被切碎的灰衣、残肢、头颅、内脏随着灰黑色的烟絮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犹如一场褪去正常色调的噩梦。

易心柳硕大如小山般的的蚂蚁身形轰地一声撞开一大片冥影人,一对巨镰般的前螯飞速切削,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的残影,向那个头戴金冠的冥影头人直扑过去;雪沾衣急速上冲,喷出一道道会开枝散叶的木精之火,将整个天穹烧成亮绿和赤红,将海水般的冥影人大部分切割和围困在一块块小区域,事先佩戴过辟火符的蚁兵安然无恙,冥影人则被燎烧得吱吱惨叫,恶臭熏天。

胡旺财和毛菊花随着她斩杀四下逃窜的冥影人,崔如铁和曹恒立则留在龙临龙宝身边观战。很快地,他们就开始无法忍受越来越浓重的毒雾气息,目不能视物,皮肤上出现细细的黑色脉络,虽然含着辟毒丹,还是感到体内灵力紊乱失控,像苏醒的恶魔在狂突乱撞…龙临急忙将他们收入小世界。

也就是几个回合的交手,那个戴金冠的冥影人就并不费力地拨开了易心柳的缠斗,一条黑色的细铁棍般的法器闪电般向龙宝劈面贯来,顶端带着一个旋转的黑洞,竟让龙宝连出鞭的功夫也没有!

令他骇然变色的是,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三十丈长的明黄色神龙,磅礴而高洁的神龙气息充盈天地,好像一条金黄色的神河突然横亘于苍溟,沐浴着洪荒宇宙之威,令他的数百万族人犹如小爬虫一样卑微,渺小,可笑…神龙身边那个神色一直淡定的凡人少年只是伸手虚推了一把,就将他精准而犀利的一击偏移了数米,轰开了一座灵石围栏的莲池,池水与莲花莲叶飞溅成亿万微尘,发出奇怪的嘤嘤嗡嗡声,化为乌有…他身上一紧,已经被光华灼然的大光明鞭牢牢缚住。

对方这才看清了距离他不到半米的神龙的头脸,居然还是一条幼年神龙,脸相稚气甜美,笑嘻嘻的,好奇而不屑地打量他,一伸龙爪揪下了他的金冠,看一看说:“做工很粗糙啊,差评!”随手扔给了边上的胡旺财。

龙临发现所谓的黑铁棍般的法器其实只是他手心发出的一种特殊灵力,和他的大风诀颇有相似之处,可以化气为实。

易心柳向他汇报,冥影人身体如同败絮,不可食用,只有头颅勉强可吃。

“那就吃头。”龙宝果断地吩咐,一边心疼着一路赶赴过来消耗的大量上品灵石,冥影族的穷苦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不禁让他怒火中烧。

易心柳命令一下,满天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啃食头骨和吸食脑髓的咯啦咯啦、悉倏悉倏声,这种奇异事务大规模的吃头宴,连生长于幽籍恶地的胡旺财都见所未见,他又忍不住开始泛呕。

这还没完,雪沾衣这个残暴小孩在一边建议:“二老爷,我替你把这个丑八怪的内丹抠出来,说不定还能值两钱。”

第一百零四章 神衣万物生

“且慢,先问明情况。”龙临说,瞥了一眼那个满脸仇恨的俘虏。

龙宝恢复人形,笑着施法,大光明鞭泛出红光,不见有火焰涌出,却把那个冥影人烧得嘶声惨叫,浑身抽搐,更显狰狞丑恶。

“滋味如何?老实招供,可以给你个痛快!”龙宝笑道。

冥影人老实了,开始有问有答。他倒也会说人族语言,只是发音短促而古怪,犹如鸟啼,起初还不太容易听懂。

他的名字叫多寒,是冥影族的三级将领;级别越高,头上的金冠的尖角就数目越多,最高的是九级,是他们的大将军王,掌握整个冥影族的军权,名字叫朱摇。此次并未出征,因为曾经重伤,一直不能痊愈,已经濒临垂死边缘,此番出兵正是为了抢夺云水曦的神衣“万物生”续命。据说只有此神衣可以护住她的神魂,让她永生不死,直到找到九转灵幻丹救治为止。

龙临点了点头,想起云水曦在魂台被击碎后被万物生护住神魂、服用九转灵幻丹复生的事。

“朱摇是何时受的伤?”龙临打断他问。

“大概有…将近两百年了。”多寒低声哼哼。

“为了一件破衣服,你们这些蠢材就杀了圣莲宗这么多人啊?”龙宝恼怒地问。

多寒解释,这两百年他们也想尽了办法,曾经打算剥离朱摇的魂台,移种到人族修士的身体上去,但是因为她的魂台伤损严重,终究还是不敢涉险…龙临心里一惊,若有所思。

“你可知道万物生的来历?”龙临问他,“既然早知万物生有用,为何等到现在才出手抢夺?”

“我不知道…”多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显然龙宝又给了他一记,“我确实不知神衣来自何处,总之不是龙渊大陆的东西。云水曦之前一直在大秦国灵犀宗,又有大瀛海护着,我们动不了她。”

“灵犀宗不过是二三流的宗派,难道比圣莲宗还强?是不是你们冥影族太穷,凑不齐路费啊?”龙宝问。

“不是的…那个灵犀宗并不简单,它背后有魔神罩着,动不了的。”多寒犹犹豫豫地说。

魔神!龙临和龙宝震惊地对视一眼,同时感到脑海里响了一个惊雷,李雍那副窝窝囊囊、唯唯诺诺的样子浮现在眼前,这像一个魔神作为据点的宗派的掌门人吗?

“圣莲宗倒能动了?以前不是她们一直压着你们打吗?”龙宝又问。

多寒不太情愿地回答:“我们费了很大的代价,收买了一个在圣莲宗很有地位的长老作为内线,还让大慈阁杀了一个知情人…这人原本还是掌教圣女的继承人,如不杀她,云水曦也没法回来当掌教,所以只好把她做掉了…”

龙临只感到心惊肉跳,连忙喝问:“那个长老是谁?被杀的知情者叫什么名字?”

多寒沉默不语。龙临一摆头,让雪沾衣给他用刑,雪沾衣得意地呲牙一笑,喷出一小簇半红半绿的火苗,在空中一分为二,阴阳各异,分别灼烧多寒的脚掌心。

多寒痛得厉声狂吼,从云端跌落,满地翻滚不已,口中大喊:“我说!…我说…”

龙临示意雪沾衣收回火焰。他发现自己的朱雀火和雪沾衣的木精火对冥影人这一类阴魅族类确实是有强烈的克制之力。

多寒勉强坐起,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答:“长老的名字我确实不知,这不是我这个层次的能够了解到的;我只知道那个被杀的圣女叫林若绾。…之后得到圣莲宗内报,她确实已死…那个长老就想办法安排云水曦回来接任掌教了…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么多。”

“为了一件衣服,费你姥姥的劲儿了…”龙宝骂道。

龙临向他传音,“那个长老会不会就是许无华?她突然死去,我就一直觉得有诈!”

“不至于吧?那可是林若绾的亲姨妈啊…说不定是伊如缨那个大泼妇的师父呢?你忘啦,伊如缨曾经拿着冰魄莲蕊让老李给她炼制九转灵幻丹的,那两枚冰魄莲蕊就是她师父替她搞到的,你不觉得有点巧吗?没准那冰魄莲蕊就是冥影人给她师父郑无毓的,等老李炼制完了之后,设法把丹药劫了,找机会把万物生也劫了…只是他们没想到老李那么黑,把两颗九转灵幻丹都咕咚一下吞没了,还招来了云水寒那个大杀神,所以事儿就黄了。”龙宝对林若绾死后许无华那份真实的悲痛还是印象深刻的。

龙临无暇思索这个问题,只关切云水曦的存亡,又急忙追问战况。多寒招供,此次冥影国派出了一千万大军攻打圣莲宗,他这一支只负责打扫圣莲宗这一带的战场,阻截来驰援圣莲宗的救兵;他了解到的情况是,云水曦和十几名化神期的长老并未战死,只是不知遁往何处。

“只剩下十几名化神了?”龙临大为吃惊,他可记得圣莲宗有三十多名化神期长老。如此看来,这冥影大军可不像方才那么不堪一击的,搞不好就有炼虚期高手,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

“临哥,别听他瞎吹!”龙宝说,“他刚才不是说了吗,有内奸啊!根本就是家贼难防!”

龙临恍然大悟。

多寒委顿在地,一直感觉到龙临和龙宝之间灵力波动厉害,不知他们在讨论什么。他心念闪动,一边装作气息奄奄的模样,一边暗暗地缓慢运行法力,趁龙临和龙宝正在焦灼地交流什么的时候,轰地一声爆出恶臭无匹的毒雾,厚得犹如实质,一个黑色的刺团状的魂台疾如流星般穿过毒雾,向天边遁逃。

龙临早有防备,一抹眉心,天枢弓在手,搭上一支崔如铁截取建木树枝为他炼制的“断界箭”,对着遁逃的魂台一箭射出。

青绿色的长箭发出凄厉的怪啸,将虚空层层撕裂,无数肉眼可见的涟漪从箭尖向外荡开,箭杆却凭空消失了,仿佛钻入了深不见底的水面之下,身后拖出长长的弧形虚影…威势震人心魄。

只见一簇星芒状的碎光在天际绽开。多寒彻底陨灭。

龙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种全新的木竿箭,对于它的强悍的杀伤力他还是略有意外的,遗憾的是没有拷问出冥影大军的去向、任务和领军者的修为。

龙临心中不安,和龙宝腾空而起,围绕圣莲宗破损的大阵反复查看多时,不见有其他冥影族的踪迹,想必已经撤离。因为冥影族人不适宜长期活动在天光之下,一击不中的话,应该不会在地面长期缠斗不休。

龙宝想了想说:“临哥,你放心吧,她肯定投奔她哥哥云水寒去了。一到大瀛海,她自然就平安了。”

这话初听觉得有理,但龙临转念一想,顿觉心悸不宁,“龙宝,你还记得甘小臻吗?我觉得,他们还是留有后手的…毕竟,那个冥影人的魂台只是受伤,并未真正死灭。冥影人肯定想得到,一旦他们击溃圣莲宗,云水曦肯定会逃往大瀛海栖身,他们恐怕早就预埋了不止一枚棋子在大瀛海了。”

“额…”龙宝吓了一跳,这联想有点恐怖。

“我看就和老祖奶奶说,让她贴身穿着万物生,任何时候都不要脱下来,在大瀛海最安全的地方躲着,一直躲到那个朱摇咽气就是了。”毛菊花突然插话。

倒也是个办法。

“可是联系不上她,怎么办?”龙宝说,“再跑一趟大瀛海?”一想到龙临曾化身石补天砍死了云水寒的儿子云飞扬,他心里就不免发虚。

雪沾衣性喜凑热闹,巴不得赶到大瀛海看个究竟。在她看来,反正云水寒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真相,就算知道了,大不了一不做二不休,砍死他全家便了…龙宝听到她大放厥词,不禁烦恼起来,喝道:“闭上你的鸟嘴!”

雪沾衣委屈地挨向龙临,一瘪嘴,豆大的眼泪滚出眼眶。

龙临温和地摸了摸她宝蓝头发的脑袋说,“龙宝,别对沾衣说那个鸟字,这样骂小孩不好。”

龙宝诧异地说:“她可不就是

第一百零五章 赫曦之火

大瀛海位于龙渊大陆西北,面积超过整个龙渊大陆的三分之二,是所有修炼水系功法的妖兽、魔修和人族修士的天堂、地狱或者牢笼。

从高空俯瞰这片广阔而诡谲的海域,就像一大幅星河分布图,数不清的大小岛屿星罗棋布,如飞鸟,如奔虎,如樗蒲,如花树,如巨锤…形貌各异,浩浩汤汤难以计数。绝大多数还是凡人的居住区,也有一部分明显有护阵笼罩的岛屿,大小不一,约有数百座;还有不少荒芜无人迹的海岛,一些活火山正在吞吐着黄黑色的烟雾,赤焰灼然,无数金色的火芒粒随着风烟飘逸不绝,明明灭灭。

“这…怎么找得到老祖奶奶?”龙宝得知龙临还是无法联系上云水曦后,在破空燕上困扰地揪起了耳朵。

突然一声暴喝从脚下升起:“何方大胆狂徒,竟敢在大瀛海上空驾驭飞行器!”

众人眼前银光一闪,一对浑身银甲银盔、身形细高的护卫手持银戟,对他们指着喝问。这对人长得几乎毫无差别,面颊上都生有银色的细鳞片。毛菊花向龙临传音:“他们是箭鱼精。”说着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嘴,目露凶光,准备一言不合,就把他们吃了。

龙临急忙收起破空燕,向对方各扔了两块中品灵石,然后拱手致歉:“我等来自大秦国灵犀宗,不知贵地禁飞,还望海涵!”

两个箭鱼精收了灵石,眼露惊喜,神情放缓了许多,其中一个说:“不知者无罪…你们到大瀛海来干什么?”

龙临向他们大致解释了来意,两个箭鱼精吃惊地对望一眼,似乎踌躇不决,咕咕哝哝地用无人能懂的鱼语商量了一阵,其中一个向着龙临喝道:“你们在此等候,我们向队长禀报了再说!”

言毕化为两道银色弧光,向一座雾气茫茫的小岛箭射而去。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龙临一直在观察那些有护阵的岛屿,发现箭鱼精离开不久,那些岛屿之间闪现出金色的连线,这些连线若断若续,有先有后,很快就将那几百个岛屿都连接了起来,看上去颇为美丽和奥妙。但之后却一直毫无动静,也不见有开启某一护阵的迹象,显然他们并不把灵犀宗的当自己人;但由此看来,云水曦在此地避难的可能性很大,否则以云水寒对自己妹妹的关切程度,至少会露面问清情况。看这情形倒像是云水寒唯恐灵犀宗派人将她接回宗去,干脆拒而不见了。

龙临无可奈何,只能带着龙宝他们找了一座冒着灰烟的火山岛降落。此岛炎热无比,遍野都是赤红滚烫的岩石,硫磺气息浓烈,寸草不生,连虫蚁都不见,除了偶尔有火星的毕剥声,可谓一片死寂,正适合歇脚修炼。

对龙宝来说,玩耍和修炼完全是一回事。一落脚,他就急忙组织了胡旺财、毛菊花、雪沾衣和易心柳他们在海边捕鱼抓蟹,还用上了龙临从巫影魔宗的魔人手里缴获的三瓣花状的帝休舟。这条式样奇特的船在崔如铁的精心改造后增加了不少功能,强大了很多倍,譬如那三个瓣可以合拢,变成一个水火不侵的大花苞,一头尖一头钝,可潜入水底或钻进火海,并能承受化神境以下的一切攻击…

龙宝的运气不错,抓获了不少已经结丹的海妖,除了现烤现吃的一小部分,多数都让易心柳分批送进了小世界,让那些蚁妖负责剖丹剥皮切肉等等复杂的工作。他这么勤奋也是有道理的,毕竟蚁妖的数目一直在扩大,口粮的消耗十分惊人,每多吃一口都让李多寿李管家账本加厚,心肌痉挛…确实压力山大。

而且此番对付冥影族人的一役,也让龙宝看到了自己旗下这批蚁兵的价值。其实妖修有妖修的优点,他们有先天的强悍之处,譬如对空间法则的感悟,超人听觉、嗅觉、视觉,毋需炼体等等;缺点是往往智识浅薄,没有计谋。不过在龙宝看来,头脑简单倒是一个突出的优点,至少容易管控,省心省力。

大海有时很温柔,像一块无边无际的温暖的宝蓝色丝绒;有时很狂暴,狂风恶浪足以颠覆一切坚如磐石的存在。龙临每天在火山口练刀,龙宝带着人在附近海上捕鱼…他们渐渐都开始喜欢这种与造化角力、时有惊喜收获、充满无穷变化的生活。

龙临感觉此处火山口的焰气和灵犀宗的炎冰峰大有不同,隐隐有金木相战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逸出,就像一个巨大的炼器炉。

他让雪沾衣在山口感受了一下,雪沾衣闭上睫毛长长的棕绿色大眼睛说:“这好像是赫曦之火,以前这里肯定被封印过,但现在封印有脱落的迹象,所以火气有点外泄,并且和这里的地脉混杂了,开始变浊…我的感觉就是这样。”

龙临对赫曦之火的认知全部来自书籍,他只知道此火最适宜炼器,上古时期神界用之锻造神器;书中曾记载神界用赫曦之火炼器的情景:“天地为炉,阴阳为炭,滕光辉与宇宙,成陶冶于乾坤”。据崔如铁平时评论诸火,他的朱雀之火最猛恶峻烈,雪沾衣的木精之火最绵密难绝;但要说到炼器,还是赫曦之火最相宜,也相对容易调整和把控…不过他也不曾见识过真正的赫曦之火。

崔如铁从小世界出来之后,在洞口附近察看、感受良久,面露惊喜,然而纵身进入洞口内部稍稍下探,就感受到难以忍受的灼热,竟将他的外衣轰然炭化,化为乌有;若非他身着辟火为主的护甲,恐怕登时就被灼烧成重伤。

他像一个被超级大弹弓弹出来的铁丸子,浑身黢黑地遁出火山口,狼狈地跌落地面。龙临急忙上前查看他是否受伤。雪沾衣在一边有点不屑地说:“你这点境界也敢去探赫曦之火啊…我固然不怕那个火,还挺喜欢那个味道,因为它也是木火的一种,就是你们人族说的丙寅之火;我不敢下去,是因为下面有金气,很厉害很厉害的金气!”

龙临心中一动,打算亲自去看个究竟。崔如铁却阻挠说:“大老爷,不可犯险!我看不如先把那个封印彻底破坏,让这股火焰之力散失殆尽再说。”

正在打鱼的龙宝得知岛上有新发现,急忙带着胡旺财毛菊花他们赶回来。

曹恒立也从小世界出来,研究起了这个火山封印大阵。他在天阵宗也经常接触和研习火属性阵法,对于辟火倒比崔如铁厉害得多。

尽管厉害得多,他也反复进出,不敢久待在火山口内,花了数十天时间,才把最外面的阵法看清楚和周全了。据他说,这个封印大阵沿着火山洞壁,垂直往下,不知深几许,十分惊人;而且每隔一段就有一个横面封印小阵,由一对半圆组成,就像一个个隐形的的盖子,由外向内,步步深入。曹恒立感慨,不知谁有这么大的手笔!

龙宝不以为然地说:“灵犀宗的开山老祖冷灵犀就有这个本事,我们炎冰峰下的火山脉就是被她一个人封印的。”

曹恒立一边揣摩一边摇头:“这肯定不是冷灵犀的制作。”他把记忆中的封印阵法拓在玉碟里给龙临看,龙临略一接触就感到震怖,这种封印似曾相识,类似于幽籍暗地的沙暴之地的锁风阵。不同的是,锁风阵是黑底白纹,而这种符纹黑白相间,很难说是白底黑纹还是黑底白纹,诡异古奥,散发出冥狱般阴沉而绝望的气息;境界低、神识弱的修士只怕一端详就要眩晕呕吐。

这种阴诡的封印确实很难和冷灵犀那种正大光明的火属性功法联系在一起。

曹恒立建议,不妨从封印的破损处入手,加以破坏,可能才会事半功倍。

一百零六章 遗骸

龙宝说,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把他的天辰索扔进去,轰他个底儿掉就是了!

胡旺财提醒他,这可能会把底下的宝贝也毁成齑粉。龙宝这才罢念。

龙临也没去细想如何取巧破坏,只是站在洞口边沿,将摇光刀延长,一尺一尺地往下探究,然后运力往有破损的洞壁阵法一划,感觉如中败革,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坚不可摧,然后抽刀飞速遁开。

洞底发出一阵阵古怪而凄厉地怪啸,一团团黑白相间的奇云涌出洞口,虽然体积并不惊人,却在一瞬间充盈天地,整个乾坤被顷刻涂满了狼烟腥云,万物失色,海岛上原本赤红滚烫的岩石登时焦黑如炭;大海吼出惊慌失措的轰鸣,海水激震狂卷,犹如开了一口巨锅,白沫沸腾,数不清的海兽海妖密密麻麻地从天砸落下来,横七竖八死了一地。

毛菊花突然失色骇叫:“大老爷小心!这是魔云!”

龙宝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魔云,但他向来反应奇快,一卷大光明鞭将正目瞪口呆的诸人卷至身后,几乎同时打开了龙云罩。

魔云呼啸而至,虽然无形无态,却狰狞得让人觳觫,在龙云罩上发出令人作呕的怪异摩擦声。龙云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薄变透变暗,犹如天一下子黑了,又像是咕咚一声,整个罩团落入了茫茫黑水之中

“哎呦我的娘啊”胡旺财心惊胆颤地一发声,龙宝扬起小手,对准他的嘴巴就是一记,抬头焦急地搜索天上的龙临的身影。

龙临并没有打开灵力罩,只是随意地漂浮在魔云中,看着自己身上建木树皮织就的青色衣袍慢慢被黑,像被墨汁洇染一般。魔云虽然令他感到不适,但伤不到他。

他沟通了小世界中的辟尘,让他带着轩辕镜现身在空中。辟尘的犀角发出万丈红光,很快就将魔云扫荡一空。

这个火属性神兽果然是阴魅之物的天然克星,魔云也不例外。

龙临收了收了辟尘,拿起轩辕镜对着洞口往下一探,惊奇地发现烈焰汹涌的赫曦之火中竟然有一具人族的尸骸!他身量高大,背倚洞壁,右臂前伸,张着大口,仿佛在呼唤,又似在惨嚎死状酷烈,令人头皮发麻。

古怪的是他虽然已经陨落,但他的骨骸却在至阳至烈的赫曦之火中毫无损伤地保存了不知多少万年。黑色的骨骼犹如墨玉,隐隐闪着金色的符纹,和龙临在仙骨库里见到的大乘真仙的骨骸极为相似。

洞底闪着游移不定的金光,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物。

龙临收起轩辕镜,打开灵力罩,跃入洞中。神火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呼啸包裹了他,那种剧烈的炎热即使是拥有朱雀之火的他也感觉极不好受。加以辨别的话,朱雀之火胜在猛恶无情,适宜战斗;赫曦之火则极其正大明洁,略带生机,应该是丙寅火的特性。

龙临小心地将尸骸收入小世界,与易心柳沟通神念,吩咐她将骸骨暂时安放在一处灵石砌就的小屋中。

在洞窟深处,他方才看清那些漂游不定的金色物体是什么模样。它们大小不一,但明显属于同一个物事,不知被何等可怕的力量打碎,边角都已经被千万年的熔炼消融了锋口断面,变成了云朵状的似金非金、似水非水的奇特形态,漂游时身后仿佛拖拽着暗金色的阴影龙临心中一动,想起了石补天的那把断水刀中,也有类似的云状物。它们的高华气象如初一辙,龙临断定它们是同一把神器的残碎物。

这就能解释明如晦这样的炼器圣师也无法真正炼化它们的原因。

这是神器啊!哪怕仅仅是残片!

龙临不禁猜想那具骸骨是否就是早已绝踪于龙渊大陆的明如晦。

无暇去感慨和猜度,他也尝试着向那些金色的云团伸出手去。但那些似乎触手可及的云团却突然散溢出迫人的威压和杀伐之气,令他手指剧痛,不由自主地感到某种难言的恐惧。

金气。

背后的摇光却开始发出兴奋的灼热,仿佛在催促他将它抽出。龙临心念一动,持刀在手,慢慢地递向那些金色云朵。难以置信的是,云朵散发的杀气突然消失殆尽,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近于狂喜的颤抖,还有难言的亲近。

金云旋转着融合在一起,像一群手拉手的孩子,愉快地转着圈,轻盈地跳上摇光的断头处;它们水一般流淌,温柔而精确地敷在摇光刀身上,由远至近,由厚而薄,为它镀上了一层金光,这金光并非闪在浮面,而是沁入刀身之内,让晦暗无华的黑色刀体闪耀出柔和的淡金色泽;刀头自然成型,与刀身浑然一体,有若天成。只是刀头的金色较为浓重和明亮,到刀柄处徐徐加深渐变,如同这刀原本如此,令龙临惊愕得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敢动弹,静候金云在刀身上彻底凝融,这才随意挥动了一下,只听到一声轰响,洞壁残留的阵法如同污浊的泥水,汨汨然往下流淌,在赫曦之火中化为乌有。突然增强的威力让龙临狂喜不已。

他让在洞口惊慌张望的龙宝等人退开,一跃而上。

诸人见他提着一把完整无缺、有点面目全非的“摇光刀”现身,都咋舌不已。

龙临将那具高大的遗骸从小世界中取出,放在地面上让大家观看。崔如铁和曹恒立认为这是大乘真仙的骨骸无疑,只是不知身份;结合此人试图炼化或取走金云,又能进入魔云封印的情况,大家都不免猜想这人就是销声匿迹不知多少年的炼器圣师明如晦。

毕竟,龙渊大陆史上出现过的大乘真仙也就那么几个,掰着手指都能数过来,而且谁都知道明如晦是金火属性灵根的真仙。

大家心情各异,低头默默端详这个名噪一时的传奇般存在的大能遗骨,不由得感叹修真艰险,仙路茫茫,不知自己又是什么样的结局?

龙临把骸骨收回小世界,吩咐易心柳将他葬在神望湖边。

雪沾衣则兴致勃勃地化身回独腿奇方鸟,在洞口美美地吸食赫曦之火的焰精。随着她的吸食,整个海岛的热度越来越低,竟逐渐转为常温。她心满意足地恢复人形,离开洞口不久,只听一声轰响,那个深邃之极的洞窟突然坍塌了,失去阵法和神火支撑的石岩不断地滚落和填塞下去,隆隆作响,震耳欲聋,弥漫起阵阵尘雾。

正张望间,空中响起一声女子的威严喝问:“是谁如此大胆,敢在我大瀛海捣乱?”

大家眼前一花,看到天边飞掠而来一队衣袍飘飞的修士,都骑在品阶不同的飞鱼妖身上,约四五十人,领头的是一个三十许的隆妝女子,相貌寻常,长着一对细长的丹凤眼,目光带煞,面容威严刚毅;身下的飞鱼妖不仅体型庞大,且是龙渊大陆上极为罕见的十阶妖兽,一对透明的浅蓝色翅膀流光溢彩,如冰似玉,奇丽动人。

龙宝留神一看,乖乖不简单,那领头女人竟然是个化神中期的修士。

“你谁呀?”龙宝笑嘻嘻地转动手里的大光明鞭,“我们怎么捣乱了?你看,经过我们的一番治理,这里的环境不是好多了吗?”

“放肆!这是我大瀛海女主,云夫人!几个小贼还不跪下禀奏!”女子身旁一个髯虬汉子喝到。

龙宝吃了一惊,云水寒有老婆他当然知道,不过一向听说她从不离开大瀛海范围,是以很少有外人认识她。没想到是这么一个长相平庸的女人,和容貌年轻英气的云水寒相比,倒像一个老大姐。

“跪你妈啊”龙宝挑衅地抬手一抹鼻子,“讲打么?你们一起上好了!”

雪沾衣兴奋地一声清呖,看着那头十阶飞鱼精说:“大爸爸小爸爸,我想吃那个飞鱼的内丹!”说着大声吞咽了一口口水,咕咚。

飞鱼妖冰冷透明如蓝琉璃的海水色巨眼露出怒色,双翅翕动,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准备立马用水剑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龙临上前一步,正欲拱手解释一番,只见那女子面露寒霜,一挥右手,冷喝一声:“杀了!”

第一百零七章 神哨号御灵

龙宝早有防备,一挥左手,四个发财圈急如流星,捆缚住了那个云夫人身边的四个元婴修士,同时大光明鞭划出一条带着红色虚影的弧光,几个境界较低的修士一头栽下了飞鱼妖的鱼背,摔得浑身抽搐,半死不活。更残暴的是一个银发少女立即抢上前去,手挥一个绞丝状黑圈,将他们的金丹活活砸了出来,吞进腹中配合得娴熟无比;那个口出狂言的蓝袄小女孩口喷奇火,烧得半天赤红惨绿,连元婴的灵力罩都抵挡不了,一时死伤狼藉云夫人大为震惊,尤其见到那个被称为大老爷的银发少年,神态娴雅,口角似笑非笑,仿佛毫不介怀地在观摩好戏一般,她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莽撞了,竟没看出对方的路数。

不过她素来心性狠毅,从不把手下的死活当回事,当下长眉一挑,对着龙临就是一抓。她的手臂爆长数十丈,完全无视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穿过火焰的手爪突然皮肉尽褪,化为白骨,莹洁如玉,整个海岛方圆数百里尽在她的充满死亡气息的指爪灵力之下!

几乎同时,毛菊花拔下龙临给她护身的诛仙赤,直取对方的眉心。诛仙赤在空中幻化为一只碧绿的凤凰,周身红光大盛,红光外围还有一层诡异的绿晕,接近这层绿晕的十几个金丹修士登时被烧成一个个漆黑的炭丸,没来得及出声就滚落地面,崩为灰烬。云夫人一惊,伸出左手略一格挡,已经将诛仙赤拈在两指之间,诛仙赤被她的白骨指困住,转为一支碧玉凤形簪;她微微冷笑,把簪子插入发髻,但她的白骨右爪只是稍有滞缓,依旧向飘飞遁开的龙临抓来。

龙临面色大变,诛仙赤是云水曦的赠物,当年曾救过他的性命,没想到如此轻易地被云夫人缴获,虽然他并不想杀她,与大瀛海结下深仇大恨,也不得不抽出摇光刀,向她的白骨手爪一记“劈山式”直劈过去。

在那一霎间,他感觉手中的摇光多了一份性情,除了一样的雄浑狠绝,更多了一种无坚不破的凌厉,糅合成一派睥睨群伦的傲横。

摇光和白骨爪在空中数丈之处“相逢”,并未真正触碰,巨大的灵力相撞击引发的空间扭曲和崩塌让周围的山石海水突然失去踪迹,又突然被空间裂口吐出,将数名已经受伤的元婴修士轰击得肉身尽毁。

云夫人倏然收爪为拳,面露痛楚之色。她的白骨被摇光的金气所伤,竟然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但这只是一眨眼的光景,血肉皮肤飞快地覆盖了她的手爪,再也看不到任何端倪。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黑色铁环呼啸着向她击杀过去,带着冥狱般的无边阴沉的灭世气息;一声奇怪的哨响划开虚空,宁静的天幕上蓦然皱起痛苦的密云,横绝亘古的凄凉哀嚎如同无形的绞索,套上了每一个妖兽的脖子,那些尚在空中的飞鱼妖就像一只只泥土口袋,齐刷刷的一个翻身直栽下来,完全不听任何御使口令,直挺挺地落在地上,现出飞鱼本相,不见生机,连那个云夫人乘坐的十阶飞鱼妖也不例外。

龙宝叼着青铜鸟形御灵哨,按照姬玄英传授的御灵神诀吹了一小段,立建奇功,不仅把那十几个元婴修士摔得狼狈万分,被胡旺财、崔如铁、曹恒立和易心柳率领的蚁妖围攻袭杀,连那个一脸傲慢的云夫人也被此变故搞得手忙脚乱,差一点被毛菊花的项圈击伤。

不过正如姬玄英之前的警告,就这一小段哨曲也不是目前的龙宝完全能驾驭的,他的口鼻眼睛都流出了紫色的龙血,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岩石上,软弱得抬不起胳膊;而胡旺财和易心柳虽然事先被传音告知并封闭了六识,还是被哨音所伤,口喷鲜血,脚步趔趄。令人称异的是毛菊花并不受影响,对云夫人一击不中之后她脚踩项圈一个飞旋俯冲而下,将两个受伤的元婴初期切割成四段,当着云夫人的面,就开始打扫战场,抠出了那些尚未破损的的妖丹和元婴金丹。

见到龙宝受伤,龙临面色一寒,将一支建木杆的断界箭搭上了天枢弓,对准了单独漂浮在空中的云夫人。这女人虽然从不外出历练,但毕竟是个化神中期,眼光见识绝不是等闲修真之人可比,天枢弓发出的诛仙戮神气息吓得她面无人色,急忙捏碎了一张水遁符,扬起接天浊浪,整个天地一片汪洋,一眨眼就失去了行踪。

龙临本不打算杀她,自然也不去追寻,急忙观看龙宝的情况,居然是伤到了经脉。龙临备有自己炼制的疗伤丹药,给他服了两丸,给胡旺财和易心柳也各服了一丸。

龙宝不多时就缓过气来,龙临看他惨白的小脸上渐渐泛起正常的粉晕,这才放下心来,不禁责怪他不听姬玄英的告诫,任性胡来。

龙宝有点羞愧,没想到自己如此不济。令他不解的是,这御灵神哨对其他妖修妖兽都管用,对毛菊花却丝毫无伤胡旺财心服口服地说:“菊花姐姐肯定不是等闲妖修,要不,惊澜公主怎么那么瞧得起她?”

毛菊花却毫无喜色,龙临给她护身用的诛仙赤竟被那个恶婆娘夺走,这让她沮丧恼怒到了极点,忍不住地掉泪不止。

龙临安抚她道,“不要紧,让老祖奶奶向云夫人要回就是了。”话虽如此,想到这女人性格如此强悍蛮横,不禁为秉性柔弱云水曦的处境感到担忧。

担心云夫人返回报复,龙临决定带着大家换一个较为隐蔽的海岛暂且落脚,让龙宝把伤养好。

好在大瀛海中不宜人居的荒岛极多,他们很快寻觅到一处古木参天但毒瘴浓重的大岛。龙临找了一处高山山腰的洞穴,让易心柳带着蚁妖们掏挖加大加深数倍之后,让雪沾衣喷火焚烧了洞穴内的腐朽之气,再让曹恒立在洞口布置了防御阵法和禁制,就安心住了下来。

岛上的树木只有一种,就是他们在幽籍恶地的殇雪山脉见过的万古森罗木。此地的万古森罗木比幽籍恶地的更高更粗,笔直如巨型长矛,直冲穹顶。胡旺财曾说此木只产于殇雪山脉,别处没有。骤然在这处并不特别寒冷的岛屿上见到这么多的万古森罗木,大家不免有些惊奇。

龙宝说,“这不就是绿魂檀木吗?老祖奶奶安放肉身的那个棺材就是这种木头制作的。”龙临伸指在树干上谈了谈,声如金铁,嘤嘤不绝,不禁赞叹:“真是奇木!”

得知此木所制的器具能使肉身不腐,易心柳就建议伐取一些木材到小世界,建一个大库房,用于保存暂时吃不完的妖丹金丹之类的“鲜物”。龙宝对她的创意大为赞叹,表扬她是“做事用心的好姑娘”,立即允准了。

龙临对那些金云与摇光刀的融合还是感到不安,就到小世界拜访了嘲风。嘲风的神念已经较为稳定,能够经常保持人形的状态,依然是一个面目清秀的青年书生的模样,气度清和。见到龙临,他很高兴,点头赞许:“多日不见,将军的英姿更见超拔。”

嘲风总把龙临呼之为将军,这让龙临局促不安。他向嘲风简述在之前那个岛屿的见闻经历,并把“自我修复”的摇光刀递给了嘲风。

刀一入手,嘲风脸上就浮现出无限震惊的神色。他久久不语,神情悲喜不定,仿佛陷入深邃如星海的追忆之中。

“天意啊天意!”良久,他发出喟叹,“你所见的金色云团,正是武曲星君姬开阳的残破神兵的碎片,此神兵号‘金连枷’!”

龙临见过凡间武者用的铁连枷,是一种类似于双截棍的兵器,一头长一头短,之间有铁环链相连,常用于击杀攻城攀援者,兼有棍与鞭的特点。问起金连枷的形制,果然基本相似。

嘲风既伤感姬开阳的神陨,又欣慰他的神兵残片寄身于摇光刀,金连枷从此与摇光刀合而为一,也可视为两件神兵的重生。

龙临说起明如晦试图炼化金连枷残片的时,嘲风不屑一顾地冷哼一声:“自不量力的无知狂徒!”

第一百零八章 刑天诀

说起武曲星主姬开阳,嘲风说他生前和破军星主独孤阖最相得,和七杀星主也颇有交情。三位星主都是杀伐决断、刚毅明睿的神界将军,不同的是,七杀星主公正无情,从不徇私;武曲星主善良沉静,落落寡合;破军星主却是十分护短的性子,尤其对手下极为爱护,几乎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嘲风虽然对巫神案所知不多,但他说按照破军星主的秉性,他必然会百般袒护他旗下的星君曾拈雪,恐怕曾大受累及。

龙临告诉他关于破军星主因巫神案牵连被削去一级星主神衔,被封印一半神格,戴罪出征的往事。他补充,此事出自仙药门掌门陈行邈之口,陈与神女端木青玥有旧,是以对神界巫神案有所知晓。

嘲风的双眼登时涌出泪花,神经质般地不断摇头,显然痛心到极点。但他对于神界的这种处置,并无任何评议。

嘲风说,三位星主中,要数破军星主长相最为完美,堪称“英华无双”;他还意味深长地补充,“将军的容貌和破军星主并不十分相似,然后神态气质却宛如镜像,实在难以置信。”龙临愣了愣,想起女魔神度瑶姬的说法,还有结拜姐姐姬玄英那些含混的言语,似乎都有这个意思。要说他和破军星主毫无关联,就连他自己也不信。

如果有关联,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由于嘲风被俘较早,他对破军星主、武曲星主和廉贞星主等一级星主战殒的详情一概不知,只是在狱中偶然听到魔神们的欢呼庆贺或哀悼嚎哭,才知道双方的大致战况和伤亡,他也无法再提供龙临想了解的情况。

难得见他精神尚好,龙临又向他请教了当年伊如缨给他的“西夏文”无名功法。因为他在幽籍恶地的仙骨库的门上也见过相同的“西夏文”,他疑心这原本就是古魔神的文字。

让他大喜过望的是,嘲风肯定了他的猜测,并且还认识这种古魔神文字。他细读了文字部分之后告诉龙临,此功法名叫“刑天诀”,是上古魔神九黎所创。嘲风说,传说九黎是上古魔神的始祖,他有十个儿子,分别是兵魔神蚩尤、战魔神刑天、星魔神夸父、水魔神共工、风魔神飞廉、雨魔神屏翳、冥魔神郁垒、巨魔神后卿、旱魔神女魃、遁魔神赢灵。九黎为首的魔神一族在当年煊赫之极,与神族对峙数十万年,开创了魔神族的鼎盛时代。其中刑天最早战死,九黎在悲痛中创立此功法,并以“刑天”命名之。刑天诀几乎可以说是古魔神一切功法的起源,是一部总纲性的功诀。

他逐字逐段地翻译了里面的文字,让龙临印证当年按图索骥、自行揣摩的正误和未解部分。好在这个“刑天诀”的文字说明部分并不多,很快就翻译、解说完毕。龙临见他面露倦容,心中深为感激。

嘲风补充说,按理这部功诀是针对魔神体魄量身打造的,神族得之毫无用处,人族和妖族或者勉强可以修炼,但肯定艰难无比,凶险万分,因为人族的体魄“过于弱小”,而妖族的悟性通常来说也远不及魔神族。他对龙临竟然能够修习这部功诀深感困惑。

魔?神?人?龙?这个清秀少年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原本嘲风确信龙临的身体有神族和龙族的本源气息,但眼下又发现他可以修炼魔神的基本功法,这让嘲风大为不安,陷入忧思之中。

架不住李多寿管家每日里对蚁妖们的“坐吃山空”的唠叨不休,易心柳只要条件适合,就把蚁妖们从小世界放出,让他们在外面吃些野食。这次让蚁妖砍伐万古森罗木时她发现蚁妖也爱吃这种坚如金铁的木头芯材,就把他们逐批放出来啃食森罗木。一时间满山遍野嘈嘈切切的啮咬声,颇为惊人。

龙宝偶尔出洞一看,满意地说:“牙口不错嘛,这都能吃!”他好奇地问一个刚刚开启了灵智的蚁妖:“味道怎么样?”

那小家伙简明地回答:“甜嘞。”神情呆萌。

龙宝笑了。

崔如铁有心,发现这些蚁妖吃了万古森罗木后的排泄物非金非木,十分奇特。他尝试着收集了一部分,发现这些金绿色细末状的粪便和伏羲木性状相似,是异常难得的炼器原料。这个重大发现让龙宝大喜,命令易心柳让蚁妖们不得胡乱排泄,必须到小世界里指定的地方拉屎。

曹恒立告诉龙临,云夫人的那门功法应该就是“阴阳离乱诀”,据说最早是西方仙帝苗自秀创立。这功法若是练到大成,据称可以“提挈天地,混乱阴阳,寿敝天地,无有终时”。只是修炼过程极其痛苦,而且九死一生,凶险之极,令一般修士,尤其是女修士,望而却步。

“看不出云夫人倒是大有毅力之人。”龙临钦佩地说。

“回大老爷,也不要全是毅力的事,”曹恒立笑答,“女修爱惜容貌,不能忍受修炼过程中数百年甚至数千年身体半边血肉萎死、白骨裸露的可怖情状,须至化神境,方能恢复正常样貌;云夫人毫无姿色,自然不在乎些。”

龙临默然,心想,也难怪这个云夫人从不踏出大瀛海一步。

龙临问起西方仙帝苗自秀,曹恒立回答:“传说苗自秀与魔神大有首尾,具体内情无人知晓,只是听说他在神界的那一次大清洗中被灭了一族,只脱逃了他的一个女儿苗彤琇,不知所踪。”

对于继任的西方仙帝,曹恒立表示一无所知。

龙临重新研习和梳理了“刑天诀”,不禁庆幸自己遇到了如此“对症下药”的功诀:人族修真都是从炼气开始,一点一滴凝聚灵气,开辟气海,然后筑基,凝聚和浓缩灵气为金丹基本上就是一个敛聚的过程;而“刑天诀”却正好相反,不断地疏散真气到全身筋脉,在疏散中循环往复,不生不灭只有天生具有强大的本源魔神力的魔神才能够用这样的方式修炼,而普通人族修士如果依此修炼,恐怕不用多久就真元耗散、经脉尽碎而亡,或者成为废人一个。

龙临的问题却是体内极度充盈着不明本源神力,无法疏泄,在体内疯狂奔涌,痛苦如千刀万剐,因此他不但不需要、也不可能和人族一样修炼,反而极其适应刑天诀这种貌似自取灭亡的方式来合理分流了全身狼奔豕突、混乱不堪的神力,继而进行有效的归纳、约束和转化。

福祸相倚。龙临喟叹一声,思绪万千。

龙宝恢复得很快,不过数月又能下海捕杀妖兽了。毛菊花是个猫妖,天性喜食鱼鲜,更是没日没夜地陪着他在大海里扑腾。森罗木岛附近的妖兽们大遭无妄之灾,逃过一劫的都纷纷流散逃蹿,渐渐地龙宝的收获开始稀少,他开始琢磨到更远一些的海域捕捞作业,但遭到龙临的坚决制止,因为他的内伤并没有彻底痊愈。

胡旺财也提醒龙宝,“二老爷,这可是人家的地盘,惹怒了云水寒可不是玩的;再说那个白骨夫人肯定还会酝酿报复,给咱们来个瓮中捉鳖啥的”

说起云夫人,胡旺财就感慨万千:“云水寒一世英雄,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何至于娶这么一个不人不鬼的丑八怪?怎么看都下不去手啊”

崔如铁笑道:“依我看,那云夫人比你家那个流花赛罕还是强了那么一点点。”

大家都笑了,胡旺财羞愧地低下了头,俊脸绯红。大家都笑了,胡旺财羞愧地低下了头,俊脸绯红,心里暗骂:“老子比你这斗鸡眼老光棍还是强了那么一点点。”

一百零九章 夺簪(一)

大瀛海在龙渊大陆和凤岐大陆之间,是两块大陆往来的必经之地,自古是个三不管地带,海寇横行;后来云水寒家族崛起,历经数百年,打掉了大瀛海上近千股大小势力,将整个大瀛海基本归于治下,往返的商船虽然也需要缴纳买路钱,但是云家的收费还算公道,颇有信誉,从不胡乱加价,出尔反尔,所以渐渐地两方大陆势力也都默认了云家在此地的统治。

曹恒立对龙临如是说。

对于凤岐大陆,龙临也略有了解,是个化外之地,面积比龙渊大陆大一倍有余,蛮族巫民混居,匪盗割据,灵气比龙源大陆更稀薄,修真水平较低。由于有大瀛海这道天然缓冲带,两个大陆倒是一直相安无事,因为龙渊大陆的修真势力对凤岐大陆没什么兴趣,凤岐也无力向龙渊掠夺或者大规模渗透,就形成了相对和平的状态。

龙宝打算让蚁妖们把岛上的万古森罗木吃完再走,龙临也想在岛屿附近的大瀛海中练刀,就安排大家各自修炼。考虑到龙宝的伤势尚未好全,龙临令毛菊花、胡旺财和曹恒立、崔如铁他们不离龙宝左右,以防万一。

他急需一个合适的环境让他和面目一新的“摇光刀”重新适应。令他惊奇的是,摇光仿佛有了某种生命的气息,持刀静凝之时,能感受到它的呼吸这呼吸如天外长风,又如表面慵懒而深部激流汹涌的大洋大海,气息高远,深峻,磅礴,纯净,无休无尽,蛰伏和酝酿着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

他在海底练刀,运转“刑天诀”来对抗大海强大无匹的镇压之力,瞑目默想“破军临”上闪现过的那三招刀意数十天之后,他渐渐与摇光的呼吸起伏同步,开始契合如一;大海对他的压制之感,感觉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可怖。

如果有人在海底遥遥窥视,就会发现龙临的四周数丈五色星光璀璨,虚实移换,错落排布,就像覆盖着一张透明的锦襕袈裟,凝成了一个犹如结界的星辰空间。

他在自己的结界之内,星晖遍体,湛然若神。

虽然此时他发挥的刀意与“破军临”上呈现的境界还差得很远,但已经不是最初那种刻意临摹、画龙只画皮的状态,因为他与摇光刀已经有了一定的感受和呼应。

某日,突然天黑海啸,仿佛有劫雷入海,灵力波相撞击的巨大爆裂声将海中无数生灵都震晕了过去,受波及较重的直接被撕成碎屑,海水被染成大片大片的猩红,龙临的星辰小结界也发生强烈的扭动,有崩坏之相。

他急忙收敛刀意,打开灵力罩浮出海面,只见远处的数百座岛屿外的防护阵再一次亮起,金色的线段急速流动变幻,比之前见到的繁复了很多,只见两条身影呼啸掠出,打斗激烈,瞬间云水颠覆,乾坤失色。龙临凝神一看,竟是云夫人和云水寒!

当年他在灵犀宗的炎冰峰偷窥过云水寒,对此人的声貌可谓印象深刻之极;此时再见,发现云水寒的境界还是停留在化神初期,还不及云夫人。只是云夫人被自己的摇光刀劈伤,似乎难出全力,倒和云水寒打了个旗鼓相当。

龙临飞回森罗木刀,与龙宝汇合。龙宝早已带了大家站在山顶看热闹,他对云水寒可比龙临熟悉多了,一见龙临现身,就急忙说:“临哥,你瞧他们夫妻俩打起来了!”

“阿黎,你疯了吗?”云水寒怒吼,“还不罢手?”声如破障天雷,震人耳膜。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了!”云夫人毫不示弱地厉声喝呼,“你再和云水曦那个扫把星狐狸精搅在一起,我就和你永世没完!”

“满口胡吣!”云水寒满脸紫涨,动了真怒,“曦妹是我云家人,我身为云家家主,要是自己妹妹都不能庇护周全,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你还怕被天下人笑掉大牙?你干的那些破事还不够天下人笑掉大牙?”云夫人咬牙怒目,脸肉棱起,加上周身死气缭绕,白骨狰狞,令人望而生畏,“一句话,有我念秋黎,就没有她云水曦!你既然与我动手,夫妻恩义已绝!今日就定个生死吧!”

“特么的,好一个泼货!”龙宝仰脸呆看,砸了砸嘴。

云夫人语声未尽,就轰隆一声,一个宽逾十丈的白骨手爪一爪抓下,将龙宝身旁的一座小山抓得粉碎,被捏成齑粉的万古森罗木在白骨指缝间簌簌而下,满天金绿色尘埃弥漫飘飞;在此之前一瞬之间,一个玉色衣袍的身影一个飘转,如清风般灵逸地飞走。龙临清楚地看到白骨爪上遍布的伤痕,每一条都有数尺之宽,里面有暗红色熊熊涌动的火焰状血肉,犹如一个破裂开来的炼狱,阴风阵阵,鬼哭啾啾,刀山油锅、铜柱牛坑皆历历可见;充盈天地的绝望尸气、怨气、戾气让崔如铁等人个个面如死灰,心神受侵。

毛菊花死死盯着云夫人发髻上的那枚诛仙赤,那是大老爷给她护身用的宝物,没想到第一次使用就被对方缴获毛菊花心如汤煎,恨不得立即杀了这个叫念秋黎的恶婆子,夺回诛仙赤。

观战诸人很快就分化了观点,含着龙临的定神辟毒丹的崔如铁曹恒立他们认为云水寒和自己妹妹勾三搭四,伤害原配,甚至和发妻大打出手,实在有损人伦体面;毛菊花她们则不管什么人伦不人伦,就说恶妇该杀,没什么可争辩的。胡旺财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到了毛菊花这一边,因为他觉得念秋黎面目可憎功法可怖,正常男子“根本克化不动”;娶了这种老婆,还不如早点死球算了

龙临则在观察云水寒这个顶着龙渊大陆第一杀神帽子的大瀛海之主的身法,发现他竟然是百万中无一的变异单灵根:风灵根。这类修士对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是所有修真者中最强大最敏锐的,从清清泠泠起于青萍之末,微澜暗起,忽而骤然雷霆万钧之中裂云倾峰,江海溃决,又倏然暮云离合,断流伐木都只在一瞬间,虚虚实实,强弱吞吐变幻莫测,和自己修习过的“风涯颂”大有互相印证之意,但又各成气象,有许多微妙之处可供揣摩。

念秋黎越打越躁怒,白骨大爪抓得岛屿崩坏,海浪滔天;云水寒施展的寒热相煎锋锐如刀的罡风刮得站在灵力护罩之外的龙临都感到肌肤生疼,若换成一般修士,恐怕已经被剐得只剩白骨。大家都知道他并非托大,而是天生的皮肤强大无比,从不会受伤,不由得都满怀敬意地看了他几眼。

忽然风云狂乱的天空中响起喀拉喀拉的霹雳声,黑红色的鬼火飞溅如流星满天,还夹杂着念秋黎的一声惨呼,显然是受了伤。

不多时云霾散去,大家这才看清楚,念秋黎的一双白骨手臂已经在肘部被齐齐地绞断。她痛得几乎从云头上栽下来,急忙口念法诀,将白骨爪恢复成血肉之臂,在胸前一错,勉强接回断骨,满眼怨毒、悲愤和不甘,看向正在她对面数十丈之处袖手凝立的云水寒。

护罩内的毛菊花急忙与龙宝传音,龙临知道她要夺回诛仙赤,但龙宝受伤未愈,他不愿龙宝涉险,就大喝一声“菊花,随我来!”,一掌劈出大风式,将念秋黎再一次困入狂旋的大风中,她的身形登时模糊消失,被困入一个有型有质的巨大“圆筒”之中。

遥遥相望的云水寒不禁愣住了,他虽然早就留意到这几个观战者,但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个看不出境界的凡人少年竟然有如此彪悍的灵力化风的能力,真让他大为震惊,尤其风中有纯正猛恶的朱雀之火,顿时将念秋黎仓促施展的“十八泥犁”域境压制得动弹不得;虽然念秋黎猛烈施法,不断有鲜血淋漓、鬼火飘忽的白骨从风筒中刺破而出,试图进行反制,但是至阳至烈的朱雀火对这种冥狱阴火的克制力非常显著,念秋黎的数次突破均被困锁和痛击,溃散缩回。

一个黑色的项圈带着尖利的怪啸向风筒的一条“缝隙”杀去,这条缝隙是龙临有意留出的风力薄弱之处,但却有数倍于别处的凶烈的朱雀火;项圈拖出一条长长灰黑色虚影,以快得令人心惊胆颤的速度冲杀过去。

“且住!”云水寒大喝一声,也不见他伸手起诀,万千风刃随声激射而出,将毛菊花的项圈硬生生磕飞;另一缕柔韧长风如同一只灵活而暴涨的手,搭上项圈,一股机巧而霸气的奇特劲力登时控制了项圈的直冲之势,往后颠扑旋退。

项圈在空中醉酒一般上下摆动,激烈挣扎,但还是被那股磅礴的劲气凌空拖曳而去。

一百一十章 夺簪(二)

毛菊花宁死不肯撒手,顿时被震伤,喷出一大口鲜血,头往下倒栽下去;龙临虽然在心里戒备着云水寒,还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助刚才还在打生打死的妻子,他决断奇快,对项圈的去势不管不顾,一刀斜劈向正拟脱困的念秋黎。摇光刀泛出蓝、绿、黄、白四道光华,光华外还有一层金色薄晕,如长虹飞掠而至,煌煌晔晔盲人眼目,观战者们都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睛。

一股柔中蕴刚的大风竟然后发先至,将念秋黎的身形推得微微一斜,摇光刀刀势不变,但只削去了念秋黎的发髻顶端,她的断发狼狈地披散下来,但那支诛仙赤依旧插在发髻根部。

这拿捏的分寸,让龙临暗暗惊叹,他原想削下念秋黎的整个发髻,不意竟然失手了。云水寒果然名下无虚!

龙宝急忙跃出,挥出大光明鞭接住往大海中直栽下去的毛菊花,将她拉扯到身边。

忽然,一团奇异的梅花冷香沁入众人的鼻观,缥缈馥郁,清异寒洁,让人顷刻忘却了所有争斗,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痴愚,每一毫每一厘都如此分明雾霭昏沉、浊浪沸涌的天海之间绽放出一片梅花形的碧海蓝天,澄澈无尘,静美如梦,一个戎装女子纤长的身影一闪而出,龙临和龙宝惊呆了。

大燕国惊澜公主姬玄英。

原来毛菊花捏碎了姬玄英给她的救命梅花玉碟,招来了对方的一缕神魂。

姬玄英一袭烟紫色贴身软甲,看不出材质;银色云靴,束发戴一顶紫玉冠,英姿高峻,犹如男子。她一现身,也不见她如何动作,就到了念秋黎面前,拔下了诛仙赤,冷笑一声,抬手就给了对方十几个巴掌!念秋黎是个化神中期,竟然丝毫也抗拒不得,硬生生地挨了这一顿,牙齿都被打落了一大半,皮肉绽破,满口鲜血,狼狈之极。

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云水寒是认识姬玄英的,忙喊了一声“公主”,问道,“诛仙赤是我大瀛海旧物,公主何故夺走?”大约他也一肚子鸟气,倒并不关心妻子受辱。

姬玄英冷笑道,“云前辈,云水曦圣女身份贵重,还望大瀛海略为尊敬!”

云水寒面露难堪之色,默然无语。

龙宝大声喊:“对,大姐说的对!这诛仙赤本来就是老祖奶奶送给临哥的,临哥送给了菊花防身用,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婆子硬要抢走,好不要脸!”

云水寒这才注意到龙宝,惊诧着正欲问话,龙宝唯恐他又要扯什么“那不是李雍的坐骑龙角马妖嘛”,连忙说:“公主是我们的结拜姐姐!”

念秋黎大放悲声,满脸血泪混流,形象颇为可怖:“云水寒,你这个孬种!竟在大瀛海的地界上让人当面欺负你的妻子!这簪子是南宫紫凰的仙器,怎么能落到外人手里!呜呜呜你这个辱没先人的畜生,孬种,混蛋”她口齿不清地破口大骂起来。

“住口!”姬玄英怒斥,“南宫紫凰是神界册封的中界仙君,何等的金尊玉贵!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戴她的诛仙赤?”她的怒意让周遭天地为之一寒,连龙临都感到一阵心悸,念秋黎则完全不敢回应,身体簌簌战栗。

她足蹑虚空,走到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毛菊花面前,看到对方为了这枚簪子,已经将银色的短发留长,在风中千丝万缕地飘拂着,她的眼中爱怜横溢,伸手替毛菊花挽了一个发髻,将诛仙赤插上。

毛菊花有些羞愧不安地说:“公主,给你添麻烦了!恐怕我也不配戴这个簪子”

“你配的,你当然配!”姬玄英的声音莫名地激动了,“南宫紫凰有什么了不起!莫说区区一个仙君的仙器,就是神界的又如何?”

她对南宫紫凰先扬后抑,令众人错愕不已。

她又温柔地注视着毛菊花说,“我不能久待,不然神念无法返回。姑娘,你要记住,你当得起天上地下一切最好的东西。”

姬玄英总是怪异地将毛菊花呼之为“姑娘”。

她对龙临龙宝含笑致意:“二弟三弟,别来无恙!”

“有一点恙啊大姐,”龙宝嚷嚷,“有人欺负你的把弟,还把菊花的项圈都抢走了!你看他有多嚣张!”他气愤地一指云水寒。

姬玄英面色一冷,一抬右掌,掌心向上,食指和拇指微微一拈,说一声:“来!”

令人瞠目的事发生了,那个黑项圈似乎好不费力地挣脱了云水寒的把控,向她平稳地飞来。

“别来无恙”姬玄英又轻轻地说了一句,却是凝望着那个发出呜呜之声的黑项圈。

“大姐霸气啊”龙宝沉醉了。他打了一辈子的架,从未感到如此心折。原本他对降级为龙老三还有点想法,这点想法眼下是荡然无存了,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姬玄英将项圈轻柔地套回毛菊花的颈脖,又伸手摸了摸龙宝粉团似的小脸,向龙临辞别,只听得“波”的一声,好像一个大水泡破开,天水间又出现了那朵天青色的梅花,她的紫色背影在里面一晃,连花带人消失不见。

龙临这才面向云水寒,表明身份和来意,并简述了和冥影族交战的事。云水寒倒是听说过李雍的亲传弟子就叫龙临,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也不理会凄凄惶惶立在云头的念秋黎。

他眼中的戒备之色让龙宝很不舒服,看他消失在远处金光护阵中。龙宝生气地说:“不知好歹!把我们菊花打伤了,连一盏茶也不请我们喝!”

再一转头,发现云夫人念秋黎也不知何时离去了。

“二老爷,想来他是为了保护云圣女之万全,怕被不明底细的人混了进去吧?”胡旺财说。

“我看是这样,”龙宝转着大眼珠子说,“一提到老祖奶奶,云水寒那张老脸就有一万个不自在,天知道他把老祖奶奶塞在他那个老巢的哪个窟窿里了这老棺材瓤子!”其实云水寒的形貌看上去比他儿子云飞扬还年轻许多,但是龙宝对他大为嫌恶,来来回回地只骂他老。

龙临将受伤的毛菊花收进小世界,让易心柳代为照顾。他陪着龙宝在岛上漫步,察看打斗中受殃及的小蚁妖们的伤势,想起那个结拜大姐,心里总有异样的不安。

数日之后,岛上突然来了一只疲惫瘦弱的信灵鸽,在岛屿上空盘旋确认之后,停落到龙临肩头。

龙临意外地收到了邹有聚的信。邹有聚不知何故要使用这种在龙渊大陆已经较为没落的通讯方式。信灵鸽是一种低阶鸟妖,擅长辨识路径和牢记修真者的本体气息。龙临从它腹部的信囊中取出一片薄薄的灵柬,表面有一层云雾状禁制,禁制中间是一个龙临制作的奴印的小影拓。除了龙临本人,其他任何人若强行打开,里面的内容就会湮灭无痕。

邹有聚的消息令他吃惊,他说,大燕国惊澜公主指派给他们的两位侍女,观星和望月,到灵宝阁的龙渊大陆南部分部袭杀黄大构时竟出现意外,对方似乎早有防备,有高手重重保护,激斗中观星身死,望月重伤潜逃惊澜公主极为震怒。据他后来不惜代价的暗中调查得到的情报来看,应该是星河殿强行干预了云云。

龙宝一听就急了,虽然灵宝阁和大燕国联姻的事没成,但原想着能替他们清理门户、统一南北势力也是一样,灵宝阁的太上阁主还是会虚位以待结果半路杀出个星河殿,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大为恼火,盘算着如何说服龙临,赶到灵宝阁的渊南分部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第一百十一章 鲛人

邹有聚倒是并没有哀求龙临救援,只说黄大构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余地,此番得到星河殿的鼎力支持,恐怕就要大举反扑云云。

龙临和大家说了此事,曹恒立说:“素闻星河殿虽然势力极大,但一向低调行事,从不与修真背景的王室公然对抗。此事大有古怪,还是得再参详参详”

龙宝着实惦记那对金莲香木的打坐椅,不过他也明白龙临担忧云水曦有性命之忧,不愿万里迢迢赶到渊南去掺和这种不相干的事,除非知道云水曦确实安然无恙胡旺财最懂他的心思,插嘴道,“两位老爷,前一阵子我和占一腿,不,雪沾衣一起追踪几个小海妖的时候,听见他们商量着要逃往鲛人宫去避一避。听说云飞扬的老娘就是鲛人,这些鲛人在海里耳目特别灵便,或者知道云圣女的情况也未可知。”

“鲛人宫?在哪儿?”龙宝一愣。

“这个,还真不知道。不过鲛人喜欢唱歌,循着歌声去找,那就错不了。”

龙宝一听到唱歌,立马想起了歌魔宗那帮奇葩,小脸微微变色。

曹恒立见识较广,也知道他和龙临在歌魔宗的经历,笑道:“二老爷勿忧!久闻鲛人歌声优美之极,倒是令人心旷神怡,只是最能迷惑心志,令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多有修士因此丧命,不可不慎。”

龙宝最听不得这种话,在他看来,世上除了萝卜不可自拔,没有什么是“不可自拔”的;魅惑那一套,对他和龙临根本行不通。

打定主意后,龙临让大家服下他自己炼制的隐身丹,乘坐破空燕在大瀛海上低空飞行,细细搜寻,一连数日,毫无收获。一些往来商船上的人偶然见到到天上有一团彩云飘过,也有人站在船头指指点点但是没有发现传说中的鲛人黄昏时分在礁岩上唱歌的情景。

曹恒立格外留意海面上和岛礁之间有没有设置隐形的阵法,但是感觉并无异常直到飞近凤岐大陆的一处海面,发现此处海水泛出粉红,并隐隐成圆涡状;崔如铁取了一份海水察看后说,这粉红不是桃花藻造成的,气息有些特别,略含血腥味。龙宝也注意到了,问:“会不会下面有什么古怪?”

龙临拿出轩辕镜对准圆涡照视,镜中只模糊显示出一个巨大的方形“囚笼”,并非宫殿模样,显然有特殊的隔绝阵法,连轩辕镜也不能透视内部。龙临让崔如铁收起破空燕,招呼大家释出灵力护罩,潜入海中。

愈潜愈深,巨大的水压使胡旺财、曹恒立和崔如铁的护罩相继破裂,龙临和龙宝将他们纳入自己的护罩中,最后龙宝的龙云罩也被挤破,龙临就将大家都收入自己的护罩之中。

一个四层光幕的灵力罩在幽暗的深海飘飘曳曳,不知潜行了多久,突然发现眼前有大片卷曲飘荡的黑色无名“水草”,粗细长短不一,大体都有十多丈长,仿佛海底埋着一个脸朝下的巨人头颅,长发飘摇在水中;黑色水草上有许多明明灭灭的彩色水泡,触之即溃,又不断生出,很有惊悚诡异之感。

黑发缭绕中,龙临看到了那个“囚笼”,是一根根粗大的浅蓝灰色半透明的柱子围成的阵法,间隙很宽,游鱼可以自由出入,但是龙临的灵力护罩一挨近柱子,就像被一股奇异的力量轰击了一拳,护罩剧烈地凹陷下来,四色灵力光芒扭曲混乱如森罗鬼脸,狰狞磨牙欲择人而噬,发出刺耳酸牙的爆鸣之音,把胡旺财吓得两眼翻白。

囚笼正中有一根墨黑的细长柱子,柱子上朦胧可见倚靠着一个女人,一蓬蓬的粉色血雾正是从她胸际散逸而出。这女子面目不清,只见一头墨兰色长发在水中袅袅浮动,显然并非人族。

“你是谁?”龙临和对方几乎同时发问。

囚笼中的女子挥了挥手,打了几个法诀,粉雾散开,露出一个女子的形貌,碧蓝色的大眼睛像两颗宝石般璀璨生辉,肌肤如精心打磨的砗磲,莹润皎洁,毫无瑕疵,两边颧骨各有几滴银色的小鳞片,犹如泪斑,更显得招人怜爱;最触目的是她的下身有一条长长的鱼尾,遍布玉色鱼鳞,这鱼尾在小腹之下又自然开裂,露出一双修长、白皙、匀称到极点的人腿。

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鲛绡,衣裳上有一条一条的细细珠光,妙曼身材清晰可见;前胸有一个非金非玉的圆片,流转着五色晕华。只见她身体微微前倾,露出背后一条黄色链条,链条缠绕在身后的墨黑柱子上。龙临这才发现这链条贯穿过她的整个胸背,那个圆片正是这钉链的“扁头”。链条较短,以致她既无法站立,也不能平躺,只能这样痛苦地半坐半倚。

“哇,好美!她就是鲛人吧?”胡旺财惊叹。

“我是大瀛海的鲛人王,名字叫何罗,是云飞扬的母亲。”鲛人主动说。她的声音虽然低弱,但柔媚酥软,加上眼中凄恻哀婉,令人心神动摇,恨不得立即上前为她分担这份苦楚。曹恒立和崔如铁不自禁地流露出悲悯的神色,胡旺财更是眼泪汪汪起来。

虽然听说过云飞扬的母亲是鲛人,但此时听到这个何罗开口表明,大家还是被吓了一跳,尤其想到云飞扬被龙临假扮的“石补天”砍成两截的情形。

龙临向她说明了自己和龙宝的身份,解释了到大瀛海的原因,并坦言想寻找她打听云水曦的境况,问道:“是谁把前辈囚于此处?”

“云水曦回来了?”鲛人何罗美目一亮,显然对云水曦的行踪毫无所知,继而神情一暗,怒声说,“是念秋黎那个贱人把我钉在这里的,她让我在这里生不如死,受尽折磨我儿飞扬去大燕国之前来看过我,告诉他想迎娶大燕国的惊澜公主,借助大燕国的力量帮我脱困。这孩子最是孝顺,因为我的事,一直活得好辛苦!”她哽咽落泪,泪珠入水不融不浮,竟然变成一颗颗质地颇重的明珠,缓缓沉落她的腿间,“前一阵子,念秋黎那个杀千刀的恶毒贱人特意下来找我,告诉我飞扬被灵宝阁少阁主砍掉头颅的事,对我百般奚落嘲讽。我苦命的儿”何罗伤痛地大哭起来。

龙宝尴尬地抽了一下嘴角,不敢吱声。

龙临想,难怪大瀛海对云飞扬被“石补天”砍掉头颅的事反应平淡,大约这事原本就是云飞扬自己的主意,云水寒倒是无可无不可的。

曹恒立向她拱手问道:“云夫人,我看此困阵高明至极,绝非念秋黎的化神境所能为,不知您是如何被囚禁于此的?”

曹恒立的一声“云夫人”让正哀恸不已的何罗颇为喜悦,一张脸焕发出惊人的神采,她停止哭泣,满怀期翼地看着曹恒立说:“这位前辈可是阵法师?念秋黎的确没这份手段,但她的家族是凤岐大陆顶尖的修真门阀,势力极大,云家要想在大瀛海站稳脚跟,没有念家的鼎力支持不行。所以那贱人尽管容貌丑陋性情暴戾,云哥也不得不百般忍受一百多年前,那贱人对我施以偷袭,将我制住后,再让凤岐念家的两个炼虚境高手合力开启这个囚笼一个时辰,将我钉在此处,从此受尽折磨!”

两个炼虚境,只能将这个囚笼开启一个时辰龙临暗暗咋舌。

至于这个囚笼出现于何年何月,何人布置,鲛人何罗却一无所知,说,只记得她开启灵智起,这囚笼就已存在于大瀛海底;只有普普通通的小鱼小虾可以自由出入,稍有灵力波动的就会被隔绝在外。她还说,云飞扬也尝试过让元婴修士藏匿于海鱼体内进入囚笼,结果尚未近身,海鱼就全身爆裂成血肉之浆,连修士的元婴也炸成金色粉末自此再不敢妄动。

她挂念云飞扬,不断地追问他的境况,龙临只能含含糊糊地宽慰她。

这个悲惨的鲛人王让他联想到自己杳无音迹的生母龙女,不禁心里一酸。

第一百十二章 黑戮梃

何罗见龙宝幼小可爱,龙临态度友善,虽然看不出境界,但见他在海底独自支撑一个囊括数人的大灵力罩而神情悠然,并无吃重貌,这份灵力就着实惊人,心里也生出些希翼,便说起自己遭受的苦楚:这条钉住她的链条在她胸腔内的部分有特殊设计,不仅长满锐刺,使她略一俯仰便剧痛难忍;而且锐刺中空,能定时定量缓释一种叫“醉骨香”的毒药,令她出血不止,灵力慢慢泄出,全身骨骼经络渐渐碎裂,最终在寸磔般的痛苦中死去

如此狠毒的非刑,让龙临龙宝诸人都不禁为之色变。

“尼玛,那个臭泼妇好毒!”龙宝气愤地骂道,尤其一想到因她而使毛菊花受伤,更是怒从心起。

龙临默不作声地察看这个奇特的囚牢阵,感觉那根相对细长的黑色柱子可能是阵眼。它的颜色竟然上下不一,由下而上逐渐变淡,仿佛溶解于海水中。

曹恒立却是另外的看法,他认为那根黑柱子和囚笼似乎并非一体,很可能一先一后布置而成,所用的布阵材料也截然不同,黑柱煞气冲天,“囚笼”的材质虽然不明,但以他研习阵法积累的经验和直觉,可以肯定是一种阵法专用的材料。

崔如铁则说,那条黑柱子很像魔神界所用的制式武器:黑戮梃。传说这黑戮梃大小如意,威力极大,当头一击之下,可以轻易爆裂大乘真仙的头颅神魔大战后期,有少量黑戮梃碎片跌落龙渊大陆,仙器宗不惜代价购得两枚残片,历经数代宗主苦苦研究,只是发现它的主材质为黑魔石、蓝魔石和紫魔石,混合熔炼的比例约为6:3:1,至于究竟如何炼制而成,始终无法获知

“难道这是一整根的黑戮梃?”龙宝大眼一亮,这得值多少钱?

“看这气息,奴才以为十有八九就是了。”

何罗见他们互相传音,商议个没完,心中焦虑,忍不住开口说道:“我何罗以历代鲛人王的神明起誓:两位小英雄若能救我脱离此困厄,虽死必报!当初那个贱人以我鲛人宫的奇珍异宝为‘酬劳’,说服那两个炼虚境高人来对付我,殊不知鲛人宫有特殊密钥,若非现任鲛人王亲自开启,大乘真仙也进不了藏宝地宫!只要”

“只要我们救了你,鲛人宫所有的宝贝都归我们兄弟俩所有么?”龙宝迫不及待地问。

“对!绝不反悔!”何罗毫不迟疑地答。可能是因为耗费了真力来对答,她胸前的血雾又浓重了几分,她痛楚地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龙宝和何罗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沉吟不语的龙临。

何罗震惊地发现,龙临最初现身时与凡人毫无差别,此时却显出异状:眉心之间闪出一点星光,并且渐趋明亮,迸射出蓝绿黄白四道星芒。何罗心性敏感,见闻又极广博,几乎立即认定龙临是神族,星光闪现是他正在运转神力对抗水压、支撑灵力罩之故。难怪这个少年自始至终就不受自己音容迷惑,她想。

龙临倒不是在意鲛人宫的藏宝库,即便毫无好处,他也想帮何罗脱困;在他看来哪怕是大奸大恶之徒,最多也就是一刀砍杀,没理由用如此非刑千百年地痛加折磨他只是感到无从下手而已。

何罗见他反复察看囚笼,并无回应,猜想他身为神族,不介意凡界宝物,踌躇了一下,终于一咬牙又说:“两位小英雄,我鲛人宫的藏宝地宫实有极大的秘密,这秘密只有历代鲛人王知道。这地宫原本是一位神界大能的藏身之地!”

“神界!”龙临大吃一惊,旋即说,“好,我一定设法救你出去,望勿食言!”

龙宝大喜,兴致勃勃地卷起衣袖,露出两截玉藕似的小胳膊。

龙临和他商量了一下,让他运起辟水诀,仔细查看囚笼的情况。

何罗见金光一闪,龙宝化身为一条明黄色小龙,浑身涌动着一层似水非水、似焰非焰的金色灵力波,轻盈地向上游去。

“神龙!”她失声叫道。

在曹恒立的指点下,龙宝耗费三四个时辰细细查勘了囚笼外围各处,并无特殊发现,疲惫不堪,只能回到龙临的灵力罩,暂且收兵离开。

回到森罗木岛的山洞后,据龙宝回忆,那些奇奇怪怪的半透明柱子没有符文,长短粗细毫无差别,没有任何记号或者类似锁钥之类的设置一定要找区别的话,那就是在震、离、兑、坎正四方位置的柱子上各有一点淡淡的痕迹,就像鸟爪胡乱一抓留下的龙宝认为这种小凹痕很可能是千万年的各种海底妖兽或魔修的灵力撞击偶然留下,或者是被什么修士的法宝灵宝划伤所致。

“那为何刚好在四正位?而不是四隅位或者其他?”曹恒立质疑。

大家讨论了一阵,觉得毫无头绪。龙临让大家进入小世界恢复精力,确认安全后,他自己也进入小世界。

毛菊花在灵气浓郁的小世界疗伤,恢复得很快,令龙临龙宝大为欣慰。

小世界第一劳模易心柳则忙忙碌碌,用灵米碾磨而成灵米粉为皮、取海中妖兽肉为馅,借用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给大家烤炉饼吃。一时间小世界里浓香四溢,让连李多寿李管家在内的所有人直咽馋涎,眼巴巴地候在一边等开席。

第一批炉饼熟了之后,龙宝立即抢了一只,咬了一大口,顿时整个灵魂都被美味包裹,连称赞的功夫都腾不出来,以风卷残云的速度狂吃了十几只,直吃得口角流油。

突然,他大眼发直,鼓着一边腮帮,瞪着手中的大半个炉饼,顿住了。胡旺财以为他吃噎着了,赶紧放下自己吃了一半的炉饼,上前给他捶背。

龙宝伸手将他拨开,急问正在不远处忙得团团转的易心柳:“大铲,这饼子上的印花是怎么回事?”

易心柳放下活计,忙回道:“二老爷,我就是图个好看,用二老爷的那串疙里疙瘩的香木珠往上面印了一下”

“木珠在哪儿?快给我瞧瞧!”龙临急忙说,拿手里的炉饼也扔了。

易心柳把那串他几乎已经遗忘的购自大燕国集市的老念珠递给了他。这串花里胡哨、模样粗俗的念珠没有任何灵力和符文,只是略带异香,龙宝定睛一看,其中有四颗珠子印在炉饼上的印痕与他在海底囚笼柱子上看到的痕迹图案一模一样。

“临哥!有发现!”龙宝急忙呼喊正在神望湖边观看仙植生长情况的龙临,小心脏兴奋地剧烈跳动起来。

大家聚拢后传看了这串老念珠,曹恒立说:“难道这串木珠竟是囚笼的钥匙不成?”

“魔神的钥匙尽是些古怪玩意儿。”胡旺财说。

崔如铁拿起珠子反复端详,叹道:“到底二老爷目光如炬,两位爷洪福齐天!我到现在也看不出这珠子是什么材料,竟能做成魔神牢狱的钥匙!”

龙宝得意万分,笑得合不拢嘴,他的脑子已经在想象用这串念珠打开那个囚笼,将那根黑戮梃拔出来放进小世界,然后跟随何罗去鲛人宫,把她们历代鲛人王的积蓄搜刮一空

龙临却不让他急忙动身,此番海底沉潜和折腾,他和龙宝的灵力消耗都极大,必须先将养恢复,再做打算。

他第一次拿出姬玄英送的一块归一石,盘腿坐下,左手上右手下,将这块不规则的莹白的“石头”扣在手掌之间,微一运力,石中深浅不一的蓝色丝状物就漂游起来,令人注视之下,感觉犹如在九霄之上俯瞰云蒸霞蔚间的大江大河澎湃奔流,壮丽而微茫;两缕神秀深杳、纯净柔和至极的清流似暖似凉,迅速流遍了龙临的每一寸经络、每一滴血液,让他疲惫尽消。

第一百十三章 云在天

龙临收起归一石,对姬玄英充满感激。人族修士所依赖的灵石对他毫无用处,因此他最大的危险就是体内真力耗竭无法补充;有了归一石,从此再无这个隐忧。

雪沾衣得知有这么一场历险要安排,吵嚷着要去,龙宝照例给她一顿臭骂,龙临倒是答应了,主要是考虑到她的木精之火并不怕水,说不定急切之间有些什么用处。

准备充足后,按照原来的做法,各人分别打开灵力罩潜行,直到灵力罩依次破裂,再与龙临和龙宝合并下潜。

一到囚笼位置,龙宝就运起辟水诀,将和牢笼柱子上的印痕相符的念珠一一扣合,柱子果然亮起各色光芒,但除此之外,并无动静。

龙宝游回灵力罩,和龙临他们商议。曹恒立认为,恐怕得有四个人分别持一粒念珠,同时扣合那些“锁眼”才行。龙临觉得可以一试,他立即将胡旺财和雪沾衣收入小世界,打算自己和龙宝、曹恒立、崔如铁散开到四正位,同时出手。

没想到那根黑乎乎的穿绳竟然异常坚韧,也看不出打结之处,崔如铁炼制的高阶灵器都割不断,直到龙临拿出阴阳剑,才把它一剑挥开,离开穿绳的念珠发出不同色彩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惊奇的脸。

龙宝捡出其中做了记号的四颗,将其余的珠子穿回去,草草地打了个结,让了龙临收起,说:“这串钥匙好大!以后肯定还用得着!”

接下来的事情难以置信的顺利:四颗珠子同时扣合在锁眼上之后,整个囚笼发出一声混沌恶兽般的低沉嘶吼,所有的柱子骤然消失,就像数百道巨大的光柱,缩回了底座之内。龙临他们错愕地往下一望,海底只剩下一个个淡淡发光的浅蓝色“圆盘”,呈正方形分布。

突然失去约束和支撑的海水开始剧烈翻腾,犹如海底地震。那些原本缓缓飘拂的黑色水草就像一群复活的恶鬼,疯狂地舞动、交缠、翻涌,水草上的彩色水泡砰砰砰地破裂,又更频繁地冒出,好不诡异。受到强震和挤压的何罗前胸冒出大蓬大蓬的粉红血雾,她呻吟了一声,昏死过去。

龙临急忙吩咐龙宝将被水压和激流倒腾得面无人曹恒立和崔如铁收入龙宝的灵力罩,他自己分开海水到黑戮梃前,挥起一刀,斩断了那根锁链。尽管他的力量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将链条在她后背平平削去,没有伤到她分毫,但是脱离羁绊的何罗还是飞速地跌落修为境界,几乎一眨眼功夫,就在他眼前变成一个鸡皮鹤发、老迈不堪的鲛人,绝世丽色荡然无存。

“啊”龙宝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惊叹。

龙临来不及多想,将她冰冷瘫软的身体收入了小世界,交代易心柳照看。

如曹恒立分析,这条黑戮梃果然并非阵眼,所以囚笼打开之后,它也毫无反应变化;与它靠近之后,更感觉凶煞之气滚滚不绝。龙临运力一试,发觉它深入海底不知几许,无法撼动;虽然在囚笼外目测它比较细长,其实不能合抱。他心里惊叹,使用这根黑戮梃的魔神该有多大的力量,何等高大健硕的体魄?

龙宝见他反复尝试,依然无法拔起那根黑戮梃,心下焦急,突然灵念一闪,他对龙临大喊:“临哥先让开,让我试试!”

他一跃而起,幻出本相,一条三十多丈的明黄色神龙,飞快地头朝下尾朝上缭绕在那根黑沉沉的柱子上,金鳞万点,紫云氤氲,那情景有说不出的怪异和瑰丽。

用身体扣住这条黑戮梃之后,龙宝运起神龙之力,只听见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如铁锅炒铜豆,密集而铿锵。

曹恒立和崔如铁目瞪口呆地看到那根黑戮梃慢慢变细,直至可以两掌合握的粗细。

“好,龙宝闪开!”龙临飞游在水中,也是头下脚上,双手握住黑戮梃,大喝一声“起”,眉心的四道星芒骤然狂涨数丈,亮得令人失明;曹恒立和崔如铁虽然已在龙宝身后,依然踉跄后退不止,双目不能视物。龙宝刚打开的护罩就在两股强大无比的冲撞之力下爆破。

只听到一声天坼地裂的霹雳般巨响,整个大瀛海就像突然翻了个身,登时海啸滔天,飓风裹雨,暗黑了整个海域天穹。云家的护宗大阵发出激烈的警报尖啸,无数金色线段飞一般流动,穿梭交接密密麻麻的灰色人影从大宗内各处飞出,在空中集结,黑压压一片,竟有数百万之众。

一根两头微圆、三尺长短的乌黑发亮的黑戮梃出现在龙临掌中。他忍不住哈哈大笑,满怀畅快,将它收入小世界,挥手示意龙宝离开。

忽然,他觉得周遭有些异常,变得突然安静下来,那些十多丈长的黑色水草也短少了许多,正在往上遁走的龙宝的尖叫声传来,龙临抬头一望,龙临正一手下指,尖声大喊:“临哥,脸!脸!”

龙临低头一看,也惊得几乎一个抽搐!借着自己眉心的星光,他看到一张巨大的人脸静静地躺在囚笼范围之内,黑色的长卷发在海水中飘浮,眉心有一个约三四尺大小的圆形空洞,明显是一个贯穿伤龙临瞬间惊怖得全身发凉,原来自己取出的黑戮梃,竟然将这个巨人从后脑贯穿并钉死在海底的凶器!自己刚才和龙宝合力拔出黑戮梃的时候,将巨人的头颅翻了过来!

巨人的脸似曾相识。龙临蓦然想到,这脸和云水寒颇为相似

“前辈,可是云在天?”他低声喃喃。

黑色卷发上的那些彩色水泡骤然变大变多,并且互相磕碰,似乎想表达什么。龙宝见龙临悬浮水中低头呆立,如同中邪,又急忙往下潜游。曹恒立说:“二老爷,那些水泡恐怕是那个巨人的零星神念,死后一直未散失殆尽。”

龙临释出灵力罩,将辟尘从小世界召出,让他辨认海底的巨人的面容。这张巨大的脸凤目半阖,长眉入鬓,鼻梁高瘦挺拔,面相非常威猛。辟尘一见便愣住了,磕巴了一下,说:“这,不是云在天吗?竟然死在这里?”

他告诉龙临,云在天当年已臻大乘境巅峰,半只脚跨进了神魂境,是海神汪若洋下界考察取中的五个人中修为最高的,并且有神族血统,能化形巨人,“没想到啊,他竟然早已惨死在魔神的黑戮梃之下。”他追念主人海神,黯然摇头叹息。

“你也确认那是黑戮梃?”龙临问。

“确认,大老爷。”辟尘连连点头,“方才大老爷把黑戮梃收进小世界,我与险望星君都已经看过了。这是魔神界大军的制式武器,当年死于此梃下的神兵和中界仙人不知凡几,岂能误认?”

浮出海面后发现已经天下大乱:凤岐大陆那边不断有船队开来,体型巨大的船舰上灵力波动,显然不是凡人乘坐的商船;云家的军队如临大敌,正缓缓向凤岐大陆方向推进。

龙临急忙将曹恒立和崔如铁收进小世界,自己则和龙宝服下隐形丹,半浮在海面上观看。

很快明白是刚才的地震海啸引发了云家护宗大阵的警报,正好凤岐大陆的念家在念秋黎的哭诉下举兵赶来讨要说法,撞在了一处;双方一方唾骂云水寒“宠妾灭妻,忘恩负义”,另一方谴责念秋黎“不守妇道,凌虐夫主”,各自放开喉咙,在空中吵成一片。

在他们的争吵中,龙临发现这种对峙状态在大瀛海上并不很新鲜,多半还是威慑叫骂为主,未必真的会大打出手。从他们互相揭短中龙临得知,鲛人宫在大瀛海一直很有势力,几乎统辖了海域中所有的妖兽;但之后云家崛起,打打谈谈很多年,最后终于以云水寒将鲛人王何罗纳为侧室而相安无事。念秋黎与云水寒结发多年并无所出,众多小妾中只有何罗育有一子,就是云飞扬,这让何罗在云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危及念秋黎的正室地位。念秋黎一不做二不休,动用娘家势力把何罗囚禁在云水寒都不知道的地方,生死不明凤岐念家这一方自然死不认账,激烈反驳。双方唇枪舌战地搭建起空中论坛,展开超级大辩论,令龙宝听得肝火上亢,骂道:“这帮鳖养的就知道打嘴战!特么的有那么多废话!”

第一百十四章 藏宝地宫(一)

龙临惊讶地想,云飞扬都知道何罗的囚笼所在,云水寒反而不知道?转念一想,多半是云飞扬此人外粗内细,暗中搜寻到囚笼位置,却隐忍不发,知道父亲即便知情,也无可奈何,解救不了母亲,反而可能使母亲和自己遭杀身之祸他或者想通过与大燕国联姻、迎娶姬玄英的方式将凤岐大陆的势力彻底驱除出大瀛海,甚至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打算,却没想到姬玄英早已圈定人选,他和其他竞争者都成了姬玄英手中的弃子

龙宝心里恼怒地问候着双方的祖宗,他真没想到双方明明拉出大战一场的架势,居然还这样墨迹个没完,而且龙临貌似还听得入了神。令龙宝极度失望的是,经过一番长篇累牍的扯犊子谈判后,云家答应赔付念家三十万上品灵石、各级妖丹、护甲、灵器法器及各种丹药若干,作为赔偿念秋黎的精神损失费。念家代表对这个结果似乎相当满意,说了一些比较光棍的话,双方迅速做了交割,后退散去。

“擦,原来是打秋风来了!”龙宝气愤地说。都说凤岐大陆穷,灵气稀薄,也没有什么灵石矿脉,看来还是真的。龙临说,云家倒也不是怕了他们,或者输了理,恐怕还是有其他计较;真讲打,凤岐念家整体修真水平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每一个大家族的生存发展,都是各种较量和权衡的结果。

回到森罗木岛的洞窟中,龙临和大家一起进入小世界,察看何罗的情况。易心柳把她安顿在神望湖边一间灵石砌成的舒适的小屋里,站在窗口就可以看到湛蓝湖水和湖畔美景。何罗躺在一张上品灵石粘合而成的床上,还是昏迷不醒,一副老迈衰朽的样子。

易心柳说,给她喂了解毒和养元的丹药,但她还是没什么起色,浑身冰凉,和一条大死鱼无异。。

曹恒立和崔如铁都不通医道,龙临虽然读过不少医书,却不知道如何解决这种“奇症”,心下焦急。

雪沾衣没能看上那场热闹,十分不满,多次说:“大爸爸干吗要救这个老太婆鱼精?把她烤着吃了算了!”直到龙宝恼怒地拎起她的后颈皮往外一抡、让她“滚一边去”才罢。

趁何罗尚未苏醒,龙临和龙宝又到处潜游寻找了一番,陆陆续续耗费数月,连鲛人宫的影子也没发现,龙宝不禁怀疑何罗是否为了脱难而诓骗他们,那个鲛人宫如果真实存在的话,不至于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无奈之下,只能采用胡旺财的土办法--严刑拷打,抓了几批灵智已开的海妖,结合他们磕磕巴巴、杂乱无章的供词,大家惊讶地得知鲛人宫存在于大瀛海中的一个异位空间里,只有鲛人王可以打开或折叠---“折叠”这个词,让龙临都为之一愣,虽然他也有自己的小世界。

何罗终于苏醒过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灵气浓郁的小屋里,一个蓝发蓝袄的小女孩,正瞪着一双棕绿色的大圆眼睛,恶狠狠地瞧着她。

“你是”何罗猜想她是个小妖修,或者是异人。

“我是神鸟奇方!”雪沾衣对她吼道,“我劝你最好尊重这个名字!”

“我尊重”何罗声音低弱地乞求,“给我水”

雪沾衣才懒得干端茶送水的事,一扬小手,就把何罗抛进了神望湖。

何罗落入湖中,微微一个沉浮就失去了踪影,湖面上泛起一个桃红色的大水涡,水涡正中是墨绿色,像一只怪异的圆睁的巨眼,缓缓转动。

李多寿察觉到异常,跑到何罗原本栖身的小屋一看,就知道了怎么回事,他哆嗦着花白山羊胡子,两眼冒火,大骂一脸心怀鬼胎的雪沾衣污染水源,毁坏小世界生态环境,简直罪该万死!

看到水面怪相,雪沾衣心里也开始打鼓,这条中毒的老鱼婆如果真的毁了神望湖,小爸爸龙宝绝对是会要了她的鸟命的。

毛菊花和易心柳闻讯也赶到湖边,大惑不解地看着水面不断泛起的异样波纹。桃红色的漩涡并没有持续多久,水色就转为一个“瞳孔”金黄的宝蓝色大眼眸,蓝宝石一样湛湛生辉,周边的湖水却变成了近乎银白的浅色。望着宝蓝色眼眸旋转着,渐渐收缩变小,毛菊花突然心里一紧,说:“不好,她会不会把神望湖的水精都吸走?”眼前这一幕有些类似龙临在幽籍恶地吸走仙望湖水精的情形。

这一句话就挠到了李多寿的心脏,他气得一跳三尺高,指着雪沾衣这个败家孩子破口大骂起来;要不是境界低微奈何不了对方,他真想把雪沾衣的一头鸟毛都揪下来!

龙临带着龙宝他们返回小世界时,湖面的眼眸状漩涡已经消失了,但是在瞳孔周围又泛出淡淡的紫色,这紫色呈星芒状飞速蔓延,形成一朵巨大的莲花模样,金蕊紫瓣,几乎覆盖了整个神望湖湖面。这奇景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两位爷啊”李多寿连滚带爬、呼天抢地地对着龙临龙宝悲呼,”你们可算回来了”

待他啰啰嗦嗦、以痛斥鞭笞为主、解释叙事为辅地把起因说完,龙宝怒不可遏,正撸起袖子准备把雪沾衣痛扁一顿,突然湖面一声隆隆震耳的水声,一个年轻光洁得像美玉碾成的女子身形飞出湖面。

她的洁白双足踩着浪花,半透明的鲛绡衣裳无风自飘,襟袖上珠光璀璨,如雾似梦;身后一条玉色的鱼尾闪着银蓝色鳞光面容如朝阳出云岫,鲜妍明丽而生机无限眼见一个衰老如枯叶的鲛人竟然变得比在囚笼中更年轻美艳,龙临龙宝都惊呆了。

何罗在空中一个娇媚轻柔的转折,飘落到龙临龙宝面前,屈膝施礼道:“鲛人王何罗感谢两位恩公活命再造之德!”

龙临身后的曹恒立、崔如铁、胡旺财都被她的绝世艳色颠覆了神智,个个两眼发直,干咽唾沫;连李多寿也忘了痛加指责,对着她的动人身体上下扫描。

这帮男人的丑态让雪沾衣很不满,她忘了自己的生存危机,指着何罗的大白腿开骂:“光屁屁又光膀子,不要脸!”

何罗俏脸微红,起了一个手诀,身上就突然多了一件湖蓝色的天丝长袍,将妙曼的身材掩盖得严严实实。胡旺财等不禁在心里大骂雪沾衣这个挨千刀的无知鸟类。

何罗带着歉意解释,她身中奇毒,原本可以在脱困后用莲蜕功剥离被毒素浸染的魂台外层,缓缓恢复样貌,只是时日漫长没想到此地竟有绝尘紫水,让她不但迅速脱毒,而且已经基本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境界实在是旷世奇遇,心中感激无已。

“绝尘紫水?”龙临和龙宝惊讶地对视一眼。对于小世界的了解,他们竟然还没有何罗这个外人多。

“此湖湖底有一颗神界绝尘莲子,源源不断地释出绝尘紫水。”何罗有些迟疑,因为要谈到自己的本命功法,“我们历代鲛人王都修炼莲蜕功,此功法据传得自神界某个大能;在跨入化神境之后,要饮用一份绝尘紫水浣洗魂台,方能巩固境界,持续修炼这绝尘紫水到我这一代鲛人王只剩最后一份,唉,原以为再也无缘得见”

“结果你运气好,让你用神水洗了个澡?”李多寿回过神来,痛心疾首,“以后大家都喝你的有毒洗澡水?你就这么报答两位爷的高天厚地之德?”

“鲛人宫的绝尘紫水从何而来?”龙临打断李多寿问,“那位神界大能叫什么名字?”

何罗摇头表示不知。她又解释,绝尘紫水能消解一切奇毒,“醉骨香”入水后不久即消散无迹,不会对湖水有影响。

胡旺财质疑,“你说这绝尘紫水要到化神境才能服用?我们这里连老李在内都不知喝了几万口了,还不是都好好的?”

何罗犹豫着说:“想必这绝尘莲子之前并未释放神源?或者,几位爷都是近神之体?”

李多寿自从到了小世界,已经顺利突破瓶颈,成功筑基,年寿也延长了数百年,感激之余也才猜想过诸多原因,此时才意识到神望湖水有解毒破境的神效,不禁心中火热,决定立即向两位大老爷建言:把整个神望湖圈起来,严禁两位爷以外一切人(妖)等跨入一步!

第一百十五章 藏宝地宫(二)

“你这莲蜕功和冥影族的是一回事吗?”胡旺财问何罗。

何罗困惑地答:“冥影族?他们也懂这莲蜕功么?从未听闻”

龙临第一次想去神望湖底察看一番,他看了一眼何罗,龙宝心领神会,抛出手腕上的锁神枷,把毫无防备的何罗扣了个严实。

何罗境界太高,不知底细,龙临有点不放心。看她两眼惊怖,龙临说了一句“暂且委屈了”,就跃入湖中。

神望湖湖水给他的感觉和仙望湖颇为类似,只是仿佛更浓郁、更精纯,这种精纯让人有极其压抑的窒息感和难以言喻的煎迫感,不愿久留;湖水中似乎有一种绵长悠远的呼吸在起伏,又类似一个巨婴的脉搏在搏动,咚咚咚咚或洪大或细濡,或弦紧或平和,好像能够随着倾听者的心念游移而变幻节律湖水在视野里从原本的蔚蓝色变成了温柔、高华又略带妖异的淡紫色,越往下紫色越深,通透滢澈之极,无渣无滓,像一方巨大的紫水晶,不生微尘。

终于见到那颗沉睡在湖底的紫色绝尘莲了。

这莲子有凡间的大号鼙鼓大小,一人不能合抱。纯紫色的莲皮上有无数条纵向的淡青色的脉络,汇聚到顶端的部分泛起鲜血般触目的殷红。龙临感觉这莲子中仿佛孕育了一个正在呼吸的胎儿,几乎能看到莲子外壳微微的起伏然而他试着伸手触摸它,却一无异状,依旧是一颗冰冷又鲜艳的大莲子。

他试着放出一朵朱雀之火,火焰甫一接触到莲子,就哧一声熄灭了,让他大为吃惊;运起玄冰之力试图切割一下,感觉划上了一块光滑坚硬之极的琉璃,无处着力,玄冰爆裂成细密的颗粒,流霰般激射四散开来,铮然有声,莲子外皮却毫无损伤。

虽然无法得知莲子的内容物,但他已经确定是这颗绝尘莲改变了神望湖的水质,而且是近期的改变,否则以湖水的不明灵力的浓郁程度,胡旺财和李多寿他们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他在湖底细细搜索了一遍,除了一些极富水灵力的藻类仙植,也没什么其他异常的东西。

等他跃上湖岸,龙宝这才将锁神枷收了。前后也就一两个时辰,何罗已经虚弱得站不住脚,扑跌在地,起伏着身腰妙曼的曲线。雪沾衣不屑地撇了撇嘴,骂道:“装!”

何罗声息柔弱地说:“我尚未恢复,恐怕一时无法打开鲛人宫。”

龙宝的大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后悔不该把她枷得太紧,这下搞不好真要耽误发财大计。

“你就打算这么哼哼唧唧地躺在这里养老?”李多寿第一个忍不住,光火地指着何罗开骂,“难不成两位爷还得贴你一副寿材送终?”

残暴小孩雪沾衣立即跟上,“把她身上的鳞片揭下来给斗鸡眼伯伯(崔如铁)炼器,救人不能救亏本儿!”

李多寿含笑点头。他就爱听这个话,这才是知道柴米贵的把家孩子呢。

大家都看向龙临。

龙临面无表情地问何罗:“鲛人宫在哪里?你带路。”

他根本不信何罗的说辞。

“不然就把你炖成一锅鱼汤!”雪沾衣目露凶光,一挽衣袖,恰到好处地补充一句。胡旺财掏出他的日月斧,姿态迂缓而狰狞,貌似随时会把何罗劈成两半。

何罗踌躇了一阵,终于叹了口气,让诸人退开两丈有余,仰首吐出一颗蓝色的珠子。从气息上感受,此珠应该是大海之精,不知经过多少万年的浓缩和淬炼,虽然只有枇杷大小,却让人一瞬间感觉到万水至尊的无上威严,黑压压如杂沓军行,寒苍苍地湮没六合吞吐八荒这珠子表面并非浑圆,而是由许多六边形的小平面组成,如同一面面水精小镜子,在空中旋转着折射出七彩光线,这些光线往来交织,互生互融,瞬息之间有无穷变化,仿佛有无数隐形织女在抛洒透明飞梭纺织着千万匹七彩丝帛。

这些“丝帛”并无定形,慢慢将蓝珠子牵引成一个巨大的蝴蝶结状物,彩光渐敛,晶蓝色“蝴蝶结”悬于何罗头顶,一丈见长,盘旋着分层、扭曲、延展、交叠龙临目力强大,发现这个蝴蝶结其实是由无数薄得不可思议的晶片叠合而成,它们每一片似乎都可以任意变形又大有章法,在光影离合中逐渐变得立体。这让龙临想起年幼时堂兄洛丹峰给自己折叠的纸房子纸灯笼,打开后很大,折叠后可以缩小成巴掌大的一枚洛丹峰曾经告诉他,如果他可以修炼,就会知道这种凡间小孩玩耍的折纸和空间术法其实有相通之处;只不过他自己只是一个炼气士,离略窥门径都遥不可及。

何罗轻轻跃起,在空中罗衫尽褪,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中,身体平平地飘浮在那团不断变幻形状的蓝色光影之上,背部朝下,忽左忽右地反复移动转圈,就像凡间道士所用的罗盘,只是她用身体作为磁针。这种怪异无比的情状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她在找钥匙吗?”雪沾衣瞪着棕绿色大眼睛,捅了正垂涎三尺丑态毕露的胡旺财一肘子,“扭来扭去大白虫似的,到底搞哪样?”

胡旺财不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不着寸缕的何罗,大饱眼福。

龙临发现了何罗解衣的原因:她的后背有一条蜿蜒的亮光,一共七个光斑,大小光色俱不相同,形状如一个汤勺。

光斑很微弱,明灭不定,很难被留意,在何罗的旋转中更不容易辨认,但龙临却惊奇地发现,那些光斑排列的形列很像一幅北斗七星图。

七星的光芒越来越耀眼,直到亮得除了龙临龙宝之外所有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听到“轰嗡”一声异响,大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幢巨大的宫殿!宫殿正上方的额匾上有三个明黄色龙渊古体大字:鲛人宫。

连龙临都没想到,鲛人宫竟然在何罗的身体之中,而且只有她的身体是打开这个折叠空间的唯一“钥匙”,难怪他和龙宝在大瀛海中遍寻不得。

了不起!他心里惊叹了一声。

这是一幢乳白色巍峨高古的宫殿,风格与龙渊大陆的大不相类,所用材料似玉非玉,也非妖兽角牙之类,打磨得光滑无比,雕镂着各种珍禽瑞兽、仙草祥云和金轮宝瓶等仙界气象的图案,精美绝伦。

何罗飘落到大家面前时,又恢复了衣裳严实的模样。她神色还残留着几分尴尬,微微屈膝施礼道,“请随我来。”

龙临龙宝带着大家紧随何罗踏上莹洁生辉的台阶,感觉这是真正的宫殿,绝非幻境。见龙宝伸手抚摸门柱,何罗说,“这些都是取自大瀛海的万年砗磲,加上极渊冰夷骨、幽荧珠母炼制而成,能辟水断火,且自然生光,即便在暗黑极阴之地也无需灯烛照明。”

“好东西呀”龙宝啧啧赞叹。小世界还没有这么牛逼的建筑,这让他满心遗憾。和鲛人宫高贵轩昂的风格一比,易心柳这个自学成才的半拉子建筑师造的灵石房子就显得稚拙不堪,毛里毛糙,甚至可以说就像一堆堆超大的蚂蚁窝。

宫殿内部并无禁制,到处可以畅行无阻。何罗解释,鲛人宫无需高明禁制,若有强敌入侵,只要关闭空间即可,哪怕是炼虚境的也很难脱逃,会被强大的空间挤压瞬间拍击成粉末,尸骨无存胡旺财、李多寿等吓得面色惨白,心中剧烈擂鼓,生恐这古里古怪的妖艳贱货会真的来这一手。

何罗带着诸人七拐八弯,似乎总也穿梭不完。易心柳在她身后语气冰寒地说:“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无论你走多复杂的路径,我也记得住!”

第一百十六章 藏宝地宫(三)

何罗的路径就像蜘蛛盘丝一样繁复和诡异,令易心柳的金棕色眼睛闪着困惑的光点。她是蚁妖,无论多复杂诡谲的地貌路线都不可能迷惑她,这本是她的天赋神通但是对何罗路线的记忆在她的识海中渐渐成型,并没有重复走道,而是渐渐形成一个星状,六道光棱的“星星”。她把这个发现传音给了龙临和龙宝。

忽上忽下,时左时右龙临感觉到鲛人宫的光线似乎在随着他们的脚步在改变。这感觉起初很淡弱,越走越明显:这些光线犹如活物,慢慢地在何罗的头顶凝聚,形成一顶五彩清晰的皇冠!

更古怪的是,它会随着何罗的头部的转动或俯仰瞬间改变角度形态,仿佛并非光线交织而成,而确系实物。

虽然何罗还穿着那身薄如蝉翼的衣服,但是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光线并没有使她的衣衫显通透,而是变成了完全遮光的乳白色,如云似霓,映称着她的皇冠,一扫娇媚之态,变得气宇高华起来,威仪展露,令人不敢跟得太近。

“她还真是鲛人王”龙宝嘀咕了一声。

渐渐地,周围一切开始虚化,黯淡,仿佛进入一条深暗无际的甬道之中,何罗的“皇冠”犹如一支明亮的蜡烛,映照着身体四周。

终于看到一扇深灰色的门,看不出材质,门楣上有一排古铜色的字,是龙渊大陆的古体字,龙临认识,“龙渊流地”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串古怪的编号。他心里一震,想起东陵若缬对他说的那些关于大慈阁那个怪异小女孩的回忆,“经行九霄天,只为流刑地”,当时不以为意,只当是一个比喻而已,此时才想到,这龙渊大陆在远古之时竟然只是神族的流放之地。

那么,这个密室中关押着的就是一个神族,而鲛人宫的历代鲛人王只是一个看守?

这念头一闪现,他就后悔不该在小世界里打开这个空间,既是神界设立的囚牢,恐怕会有意想不到的凶险。

灰门上端有一个类似皇冠的刻痕,就像用刀剑或者剑头随意刻画而成,除此外通体光滑,不见门锁把手之类的。何罗在门口站定,皇冠放出五彩线芒,在空中交织一番后投射在那个刻痕上,只听“叮”一声悠长颤音,灰门消失了。门口翻涌着浅灰色的雾气,气息极其古怪复杂,龙临立即吩咐大家封闭部分神识。李多寿无法长时间屏息,龙宝将他收入自己的多空间储物戒中。

每个人都高度戒备着跟着何罗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大得惊人的屋子,但是简陋得也同样惊人,根本不是何罗原先说的什么藏宝地宫;龙临并不意外,既然是牢房,当然不是享福作乐之地,简陋才算正常。

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均为石质,不可撼动分毫。床是一丈见方的大石打磨成的平面,厚约二尺,足见居住者身形高大。床桌凳做工潦草,毫无装饰,但却让龙临大为惊奇,因为全部由归一石打磨而成。恐怕是神界出于对刑期漫长、被囚者神灵力消耗过甚必须有所补给的考虑而设置。归一石对人族修士还无用处,即使有人族大能想尽办法闯入,也不会设法带走。

龙宝大为失望,这鬼地方连枕头被褥都没有一领,这叫什么藏宝地宫?简直是瞎耽误功夫他瞪了何罗一眼,发现对方面色灰败,气息暗弱,好像突然老了回去一大截,显然刚才开启灰门时确实耗费了极大的法力,也并非全在扯谎。他哼了一声,不再管她,跟随龙临东张西望。

石桌上竖着一件黑魆魆的东西,有点像古代凡间使用的竹简,卷成一个筒状,不知用什么法术让它立在桌面,不可移动。龙临试图打开它,微一运力,“竹简”透出金色光芒,刺得他的手指又痛又麻;龙宝也试了一下,在更短的时间里缩了手,受了点刺伤。

他们望向何罗,何罗苦笑摇头,“没有谁打开过。”

龙宝拿出那些宝贝一一试探,均无反应;龙临想了想,掏出了破军临,把它送到“竹简”之前,还没有接触,竹简就放出金光,投射在破军临上,“哗啦”地一声,竹简突然展开,平铺在桌上。何罗都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竹简上也是龙渊大陆的古体字,应该就是神界的文字。上面的内容其实就是一份判决书。被关押者叫归玉堂,封号是禄存星尊,在天府星主辖下的戌子域管理财库,因盗卖“十万束左青筋”给神魔族,东窗事发后被判流放龙渊流地监禁二万九千年。文字简明有力,法理严谨,让龙临眉心一跳的是判决末尾有“曾寒江”的印玺,一个黑色的正方形法印,虽然“竹简”是晦暗无光的灰黑色,这个深黑色的印记却格外清晰触目。

龙临不知道左青筋是什么,让龙宝用血犀牌沟通了嘲风去请教,嘲风回复:左青筋为产于神洲帝国北部的雪燃山脉的左青龙的龙筋,用于制作神器不落弓的弓弦。他补充,其他材质一概不可替代。崔如铁倒是听说过不落弓,他说这是神界的制式武器,中界的仙帝仙君手中也有少量;据说此弓一旦开弓射箭,只要未射中实体,无论多久都不会落地,威力及其恐怖,故号称“不落”。

“好一个胆大妄为监守自盗的贼子。”原以为可以找到一点和亲生父母有点瓜葛的蛛丝马迹,没想到只是一个神界的贪渎案,龙临失望地叹了口气。从时间上看,当时尚未爆发神魔大战,但是局部的各种小摩擦已经陆续不断,归玉堂的这种行为不止是贪渎,还是资敌,没判死罪已经很开恩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竹简卷了起来,交给了龙宝。竹简沉重非常,看上去和某种金铁星石类似,连崔如铁也没见过,想必也是好东西。

屋内空空如也,连灰尘也没有一粒,龙宝细细察看了一番,在确认没有隔墙隔间和地下室后既失望又愤怒,瞪着何罗骂道:“你还说这是个藏宝地宫,宝呢?连一坨翔都没有!是不是都被你们偷光啦?”

何罗垂下头,有些含混地低声说:“我也从未进过地宫按鲛人宫规矩,每一代鲛人王只许进入地宫一次,且在万般急切的情况下方可为之。地宫藏宝、宝册难开等都是听上代鲛人王所说。”

“妈蛋,你倒推个一干二净!”龙宝气愤地推了她一把。

“去你的!”早就看她不顺眼的雪沾衣趁机恶狠狠地在她腰眼上捣了一拳。

何罗虚弱地一个踉跄倒在那张大床上。那一方受震动的巨大归一石发出一阵涟漪般的七色光晕,内层明亮外层暗淡,各占一半左右。崔如铁向龙临传音:“大老爷,这石床的神源只消耗了一半。”龙临的归一石他是细心研究过的,和这张石床有明显不同。龙临问:“那就是说被关押的归玉堂刑期未满就脱逃了?”崔如铁答:“我看十之八九是这样。仙器宗一直想勘破人族修士无法使用归一石的缘由,曾千方百计在幽藉恶地夺获少量神化晶,但始终无法炼化成归一石。传说归一石由神界的归一殿统一炼制,极为珍罕,应该不至于如此浪费。”

龙宝传音插话:“说不定他被减刑了呢?这地方我看要越狱不太可能啊”他意识到这石床石桌的珍贵远远超过所谓的灵器灵宝,价值无可估量,心里的气恼已经烟消云散,开始琢磨如何把它们撬走。

崔如铁不同意这个猜测,他认为神界有神界的法度,如果是依律减刑,应该有明确的旨意下达,会有一个程序,不会只留下一份最初的判决书在此。

龙临问起有没有其他囚室,何罗怯生生地回答没有。她不知道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是否对她起了杀心,内心着实忐忑不安。

龙临试着扳动或旋转石桌,发现完全不可行。石桌石凳就和整个地面凝为一体一般,比焊接的还牢固万倍;石床更是如此,转不动,掀不开,移不了。他和龙宝轮番试手,石床依旧岿然不动。

第一百十七章 婚宴

龙临飞起一刀,削去石桌一角,断口如掀开的热锅,肉眼可见的神源云絮般涌出,又如若隐若现的彩色柔丝,袅袅飘浮;龙临急忙捡起断角往上一扣,运起朱雀火力,片刻之后,居然勉强粘了回去。

他再也不敢妄动,只让曹恒立细细察看有无特殊阵法、阵眼之类。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一行人颇为沮丧地离开鲛人宫,让何罗所谓的“海魄珠”收回体内。龙宝也没打算放她走,继续把她扣留在小世界里,打算什么时候有了“新的思路”之后再去探索一番。

崔如铁一刻不闲,用蚁妖们啃食万古森罗木排泄出来的粉末炼制了一批两尺见长的棍子,一头微圆,一头锐尖,兼有棍子和短矛的特点;通体金绿,非金非玉非木,遇火能燃,但无损耗,颇为奇特;而且崔如铁添加了少量建木叶,使之有隐形功能,利于偷袭。龙宝用寻常灵器试砍了几下,深浅不一的裂口都能慢慢自愈,犹如修士的皮肤,除非用摇光刀那样的神器砍断,才需要回炉重新熔炼。

龙宝对这批棍子十分满意,令崔如铁大批量制作,把蚁兵们装备起来。他觉得既然棍子的原料是蚁妖们拉出的粪便,那就命名为“金光灿烂屎棍子”好了,但看到毛菊花她们脸上恶寒的表情,他心虚地否决了这个名字,“要么,让大老爷给取个名字?”

龙临正在修炼“刑天诀”,听到龙宝取的名字,笑了一声,说:“就叫森罗梃吧,简单点。”

数日后,龙临意外地收到灵犀宗魏大利的讯息,说,云水寒突然独自造访灵犀宗,和李雍密谈两日。云水寒走后,李雍忽然公开宣布永久性解除和云水曦的道侣关系。

还有一个附带的消息震得龙临龙宝的脸颊发麻:云水寒要迎娶云水曦了。

起初龙临以为这是魏大利胡乱揣摩或者以讹传讹,没想到,很快他就收到了云水曦的讯念,要他和龙宝光临她的婚宴。这邀请简单而冷淡,但确实是云水曦发出。

龙宝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云水曦受到了某种胁迫。他和龙临不一样,对云水曦和李雍都很熟稔,称得上了解他们的本性,他根本不相信云水曦会移情云水寒“那个老棺材瓤子”,虽然李老雍也不是什么好鸟。

云水寒的婚宴安排如临大敌。婚宴所在的紫澜洲外围层层甲兵把守,外围大阵似乎经过紧急改制,与先前在空中看到的有所不同,流动的金色线段不见了,变成一种时隐时显的朱红色波浪,显出一种非常应时的喜庆;龙临估计主要还是为了阻挡念秋黎闻讯前来闹事砸场子。曹恒立在空中一番俯瞰,不禁矫舌难下,感慨云水寒真是有钱任性!

经过层层盘查,龙临一行终于进入了紫澜洲的沉羽殿。据说此地原本是大瀛宗的祭祀之所,此次为了筹办婚礼,紧急翻修了一番,听几个奴仆私下咕哝,急火攻心的云水寒还杖杀了几个“办事不力”的下人龙临诸人听了暗暗摇头。

整个紫澜洲被一个透明的半圆形护罩扣住,一个不真实的“夜空”紫晖潋滟,星辰之间暗银色轻云飞渡,一轮巨大的满月金波流转,瑶台仙镜一般悬于穹顶,冰阙缥缈,澄华如霜练,仿佛隐约可见婆娑桂树之下的仙人鼓瑟吹笙,起舞弄清影,竟然极为逼真;一条又一条的流星轻柔地划过,发出嘶——嘶——嘶的清吟,橙,红,蓝,绿如梦如幻。

崔如铁看了片刻说,“奇技淫巧罢了,没什么用处”

龙宝却很羡慕,这美景小世界里都不曾有过,很是被震撼了一番,叹了口气说:“老崔呀,你这人差不多完美无缺了,可惜就是没有什么品味,而且一点都没有”

沉羽殿雄浑高阔,足可容纳十万人,已经被布置成一个超大喜宴。龙临扫了一眼,发现足有两千张大小不一的晷曜海木制成的桌子,星罗棋布般地发散着气息清馨醉人的暖意。

据说晷曜海树独生于大瀛海海底某处熔岩河口,从不见阳光,为至阴至阳之木,凛冬生暖,酷夏生凉;横截面的年轮如同紫色的旋涡状星河,辰晖璀璨,异香馥郁,虽然不及灵宝阁收藏的万年金莲香木,也是极其稀罕的奇木,此处竟用来作为饭桌,这份奢豪让龙宝羡慕得直咽口水,向龙临咕哝了一句:“这没想到老云家这么阔”。他原本对这婚事感到有些可怖,看到眼前这番犹如仙界的富贵气象,那份紧张的心思不免松弛了下来,暗想,总比和李老雍过强吧?这老棺材瓤子更有钱啊!

修真之人讲究财法侣地,每上一层小境界都是海量的消耗。没钱当然一切都是白扯。

大殿四角各有一丈高的红珊瑚树,缀满蛋青色拳头大的夜明珠,映照得大殿霞光瑰丽,纤尘可见;每棵珊瑚树上各有一对毛羽奇艳、眼带重瞳的的重明灵鸟,一见到雪沾衣便惊喜而讨好地振翅鸣叫起来。胡旺财捅了一下雪沾衣说,“咦,这些仙鸟好像在欢迎你呢!”

雪沾衣傲娇地扬起她那个玲珑漂亮的小鼻子,哼了一声说:“请把那个‘仙’字去掉!”

龙临留意了一下宾客,大部分都是妖修,人族修士少见,且服饰陌生,不知来自何门何派。令他惊奇的是居然有三十七个人是圣莲宗的服饰,从气息上看,至少有十六七名是长老级别的,里面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伊如缨。

伊如缨也认出了龙宝,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她的目光在龙临身上流转了片刻,显得有些困惑,毕竟龙临的变化太大,已经从当年的瘦小孩童长成高大少年,她不能确认。她的容颜艳丽依旧,还是一袭火红绡衫,肤光胜雪,在宾客中非常醒目,许多男修士都在暗中打量她。

云水寒身着大红吉服,头戴金丝盘龙冠,满面春风地向前来恭贺的贵宾一一拱手回礼,见到龙临一行人,他的眉心不易觉察地跳了一跳,面色微沉,那副让龙宝厌恶的警惕又嫉恨的神色一掠而过。他的身后有一个琅玕木架上悬挂着一块一尺见宽的碧玉磬模样的灵宝,布满玄奥的银丝状符纹,灵辉闪动,不知有何用处。

不多时,只见一名美貌女侍袅袅而来,用一根乳白色小棒在玉磬上敲击数下,发出凤鸣于昆仑之墟般的清越之音,令人顿感耳目清明,四肢百骸流动着无以名状的舒适。那女侍曼声道:“吉时已到!”

云水曦的身影这才从后厅走出,出现在万分好奇的众人眼前。她也穿了金绣耀眼的大红吉服,只是不施脂粉,神色淡漠,头上还带着白色的莲花状玉冠--圣莲宗的圣莲冠,没有戴寻常新妇的珠旒遮面的金凤冠。

宾客们见她虽然仙姿绝俗,但在大喜之日眼含愁郁,头饰不改,颇为不伦不类,都暗暗传音嘀咕起来。

云水曦面南而立,含露带雾的美目遥望天际,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水曦秉性恇怯,自掌圣莲以来,暗弱无为,居安忘危,致冥影恶族侵袭肆逆,同门殒于沟壑,生灵罹于汤火,万载基业,一朝倾颓宵干靡宁,愧悔难追。”她顿了顿,流下两行清泪,簌簌地滴落在婚服上。

宾客们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妖修,也不知她文绉绉的说了些什么,但见她在婚宴上流泪哭泣,都大感不吉,不禁惴惴不安,望向在一边向云水曦凝视的新郎,这个龙渊大陆最著名的杀神。

云水寒眼中那宠溺的目光让所有人都为之吃惊,连龙宝的小心脏都蹦了一下,暗骂,“妈的,这老棺材瓤子”

胡旺财动情地给毛菊花传音说:”菊花,你看吧,这是真爱啊!”

毛菊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呲之以鼻。

云水曦仿佛对身外的一切都毫无感应,径自反省下去,简述了抗击冥影族失利的大致因果,自认无颜继续腆任掌教圣女,自此引退。言毕,她伸出右掌,指捏法诀,那顶白玉圣莲冠从她头顶悠然飘下,落于她的左手心;在那一瞬间,白莲莲瓣自动合拢,成为莲苞状。一头黑亮浓密的柔丝从头顶倾泻而下,散落在她的面颊两边和后背上。

掌托莲冠,万千青丝无风自飘。她的眼眸变得平静而决然。

第一百十八章 瀛海风寒云曦散

三十多名长老和弟子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纷纷惊叫、劝阻,希望当此圣莲蒙难之际的云水曦能够“从长计议”、“不可草率行事”等等;也有部分圣莲宗弟子虽未开口,但从那片激烈繁复的灵力波动看,她们正在紧急传音商议。满殿宾客哗然,交头接耳地议论开来。

云水曦不为所动,左掌托着圣莲冠,语音平静地宣告:“圣莲宗弟子伊如缨跪前听谕。”待面色惶恐的伊如缨跪在她面前,她右手虚按伊如缨头顶说,“圣莲宗第三十七代掌教圣女云水曦,谨以本门掌教之位,传于第三十八代圣女伊如缨。”

伊如缨如中殛雷,大吃一惊,本能地想抬起头来,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云水曦轻轻一拂,她的头簪发带纷纷散落在地,一顶比她想象的更沉重的圣莲冠已经戴在头顶,可以感受到圣莲再度缓缓盛开的无限芳华。

刹那间她识海翻腾,五蕴作响,感觉整个世界都化成了彩色的微尘,暖融融地包裹着她梦寐以求的掌教圣女之位,竟然在一场浩劫后突然降临,她有一种难言的醉醺。

接着,云水曦将她掌教仙器--莲苞手链状储物手串--菡萏怜,也戴到伊如缨手腕上。

云水寒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显然云水曦退位一事,是事先已经和他商议过,并征得同意了的。

伊如缨退回圣莲宗的那一桌旁,长老和弟子们各怀心思,默默地给她让了上座。她也毫不谦逊,径直坐下了。

云水曦这才望着龙临龙宝招呼:“临儿,宝儿,过来。”

龙宝扑到她怀里喊了一声“老祖奶奶”,云水曦把他抱起,面颊和他的小脸蛋贴在一起。云水寒见她抱起龙宝,有些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不知何故,他对那个穿青袍的英秀少年深怀戒疑,怎么都看不顺眼。

云水曦用飞快的语速,同时向龙临龙宝传音,“我被云水寒软禁多时,无法发出讯息;如若不答允和他成婚,我就再也无法见到你们一面。李雍负我,我不恨他,但也不愿让恶人成就恶果伊如缨有勇无谋,难担大任;我拜托你们设法寻觅弟子林悦兮。她先天魂魄不足,我曾用圣莲宗秘法锁住她的一瓣残魂,最近感应到封印已开,她应该得到了某种机缘。等你们找到她,将她带回圣莲宗继位。”不等龙临发问,她一指点向龙临眉心,将一道开启菡萏怜的法诀输送给了他。

龙临这才明白,她传位给伊如缨只是形式而已,没有传法诀,伊如缨就无法运用菡萏怜,所谓的掌教之位也是徒具其表,要夺回不难;但眼下却需要这个颇具刚勇的女子组织力量,继续对抗冥影族。他留意了一下伊如缨,发现她正喜不自胜地接受两个同辈师妹的恭维,丝毫没有在意云水曦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他们的“叙旧”有多不寻常。

云水寒面露不悦,开始不耐烦起来,喊了两声“曦妹”。云水曦苦笑了一下,未予理会,说了一些让龙临震惊不已的话:

“冷灵犀没有死,也没有上界,她被魔神镇压在炎冰峰下,从来没有离开过灵犀宗;你见到的冰轮杀阵,就是为了封镇她而设。”

“林若绾是被许无华所杀。许无华没有死,只是诈死,她几乎骗过了所有人,我也是最近才得知内情。她其实是林若绾的亲生母亲。个中情由,我来不及细说了。林悦兮若是她的一瓣神魂寄生转世,将来会告诉你们一切。”

云水寒再也忍耐不住,走近两步,略一迟疑,还是止步了,因为云水曦向他微笑着摆了摆手。这么些日子,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唇角溢出笑容,这让他心魂为之颤动。

云水曦亲了亲龙宝的粉团小脸,轻声说:“临儿,宝儿,好自珍重!”

她放下龙宝,后飘了几步,忽然身体微微一颤,大红吉服碎裂开来,化为一层红雾,消散殆尽,露出里面穿的神衣“万物生”。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万物生从她身上脱离,旋转着化为一圈开着白色花朵的青茎翠叶的花冠,鲜嫩嫩,水灵灵,带着韶华三月的葱茏气息,如同刚从花树上折下来的一般。

她默念法诀,将花冠飞快地缩小为一个手环模样,套入龙宝的小手晚。龙宝感觉手腕上一阵寒暖,手环倏忽不见,皮肤上只剩下一道青绿色的花环影子,就像一圈刺青。

令人骇异的是,脱下万物生的一瞬间,她身躯变得漫漶不清,浑身笼罩在一层白雾里,变得虚濛濛的,更显得面容惨淡凄清。龙临暗叫一声“不好”,一把攥住龙宝的手臂,试图将万物生卸下,可是急切间哪里能够!

云水曦后退一步,抬起一掌,噗的一声裂响,拍碎了自己的魂台。

变起仓促,云水寒大叫了一声“曦妹--”,在他的狂吼和龙宝的尖叫声中,云水曦的面庞身体就像冷雾霜风中的千万点冰晶流霰,寒光泠然,带着莲花清香四下弥散,龙临再一次听见了那首曾经听林若绾吟诵过的的散功诗偈:

“来时无名去时空,

本来无证亦无终。

归处高悬菩提月,

心在莲华一梦中。”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树静夜梨花,冷浸溶溶月,一片一片地随风消逝,那么历历可见,却又恍然如梦,消逝于无尽的虚空之中。

云水寒向她站立过的地方绝望地伸着一只手,成了泥塑木雕。一片飘飞的白色“梨花”花瓣轻触到他的指尖,散开不见。

伊如缨急忙率领圣莲宗的长老弟子们拜哭在地。

云水寒好像被哭声惊醒,向后一抬手,抹起那片玉磬,向大殿正门掷去。玉磬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弧光,嵌入大门中间,只听轰隆声大作,所有的门窗尽皆关闭;他目眦尽裂,发疯般地抓向龙临,龙临早有防备,青色的身形突然隐没不见,云水寒一掌抓住了他身后的一个妖修,喀喇一声,将他捏成血肉之浆,爆开的妖丹绽出令人窒息的磅礴腥臭,弥散在整个大殿,灵力余波震得门窗格格作响。

不知谁喊了一声“杀人啦--”,整个大殿顿时桌翻椅乱,杯盏狼藉满地,各桌宾客背靠背而立,亮出了各自的法器灵宝,目露惊恐,都悔青了肠子:出门没看黄历啊,早知道怎么会来赶赴这么晦气的“喜宴”!

摘去金丝盘龙冠的云水寒怒发翕张,面色狰狞,双臂一震,全身天青色罡气翻涌,大红吉服碎成无数小片四下激射,洞穿了数百名宾客的灵力护罩,声如暴雨叩铜钟,顷刻死伤一片。他的气息急剧攀升,身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仿佛可以吞噬寰宇的透明漩涡,所有不同性质的灵力流如百川归海,都战战兢兢地向他趋涌,俯首称臣。

龙临心惊不已,这才发现当时见到他在海上与念秋黎交手,其实远未出全力。龙宝也打了个噎,说:“尼玛,这老棺材瓤子还真是厉害”

云水寒身后的美貌女侍双掌连击三声,四墙涌出一批身形高大的甲士,他们在走出墙面阵法的瞬间,浑身涌出鱼鳞状且布满锐刺和一条背棘的黑色铠甲,甲胄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个人的气息都在元婴中期以上,足有三四万人,每人手持一条高阶鱼妖的连刺脊骨炼制成的灵器伏蛟鞭。此鞭黝黑如墨玉,长短刚柔随心,森然可怖。

龙临暗暗感谢易心柳和崔如铁为他和龙宝炼制的隐身衣。沉羽殿的阵法非同小可,他将曹恒立诸人收入小世界后,和龙宝趁乱查看了一圈,毫无端倪,无论往何处走,都会被无形的“海浪”冲回原地。许多试图向外冲杀出去的修士都被摔得狼狈不堪,或被甲士的伏蛟鞭所杀。

大殿内混乱成一锅粥,宾客们各自运功向云水寒高呼,哀告的,劝说的,宽慰的,威胁的,起誓赌咒的,陈明利害的,诱之以利的各种灵力波动翻涌、鼓荡、撞击,犹如洪荒末日。他们十之八九不清楚云水曦为何在婚宴上自戕,纷纷脑补云水寒对她用了什么霸王硬上弓的手段,她被迫答允成婚,然后上演了这一出悲剧,让云水寒颜面丢尽,今后势必沦为笑柄,他羞悲成怒,心魔大炽,竟然想杀人灭口云水寒对他们的各种嘶喊充耳不闻,厉声喝令甲兵,杀无赦!

沉羽殿顿时成为血腥版浓缩版的大瀛海,血浪滔天,腥风狂号。这空间风暴凌厉猛恶之极,境界稍低的修士都连人带法器被直接切割成碎片,飞溅满殿;那些试图合力擒杀云水寒的修士几乎两三个照面就被他捏碎拍死,无人能攻入他的罡气漩涡且能全身而退。

这哪是一个化神初期?分明是化神境巅峰!

第一百十九章 云水无间

伊如缨为首的圣莲宗诸人一时也吓得六神无主,虽然圣莲宗尚有十几名化神境长老在场,但终究耗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即便没有性命之忧,也难以攻破阵法杀出重围但她天性悍勇,稍稍定神后,反而上前向云水寒高声说:“我圣莲宗今日若有得罪云宗主之处,也请暂留我等性命,待我剿灭冥影,为云水曦圣女复仇雪恨,如缨愿再来大瀛海领死!”

也许是“云水曦”三个字烙痛了云水寒的神经,他满脸抽搐,眼泛泪光,飘在半空的身躯静凝下来,双掌缓缓下垂,竟不再杀人。

伊如缨等人惶惶不安地看他慢慢抬起右掌,五指虚捏数十下,手心上的那一小片虚空被扭曲变形,就像托着一团柔软透明的水精,蠕蠕而动。只见微微一抖手掌,那团“水”就忽地扩大三丈大小的透明泡罩,将圣莲宗的三十七个人扣在里面。伊如缨等人只感到眼前一黑,如同瞬间眼盲,再也看不到外界分毫,所有的神识都被封锁在内;但水罩之外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们脸上的每一滴细汗,每一丝惊怖的神情如同一块巨大的琥珀,里面的“虫豸”在渐渐凝实的胶液中徒劳挣扎的绝望纤毫毕现,触目惊心。这举手之间切割和压缩虚空为我用的法力,让龙临都心底发凉:云水寒到底是什么境界?

水罩之外暂停与甲士厮杀的修士们惊恐地发现云水寒的脸在发生变化:眉心上方一道竖立的“悬针纹”微微隆起泛红,就像里面有一个坚核向外拱出一般,裂出一道深红豁然之间金光万道,刺得人神晕目眩,那道竖纹蓦然绽开,睁出一只竖立的眼睛!

这眼睛有着海水般湛蓝的眸子,瞳孔金黄,散发着忽长忽短、伸缩不定的金属光芒,说不出的可怖与诡异。龙临大吃一惊,心想,难怪传言云水寒有神族血统,这就是传说中的开天眼?

云水寒再次挥手示意甲士杀人,同时用那只天眼徐徐扫描各处。一些服用了隐身丹的修士一被目光扫至,就会显出淡金色的身形,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替他们敷扑了一层金粉这些被发现的修士很快就被那些训练有素的甲士合围击杀。金丹和元婴破裂迸发出的强烈冲击波将大殿撞击得向外猛鼓,几乎变成圆形,仿佛随时会被撑爆然而四壁和殿顶的阵法海浪般往复震荡,撞击声如轰雷掣电,星辰崩裂,阵法却纹丝不破。

龙宝胆战心惊地向龙临传音,“这老棺材瓤子是要赶尽杀绝呀”

他们不知云水寒心里的惊骇不亚于他们,他运用天眼极耗元神,不可持久;然而几轮扫视之后,依然没有在灵力沸涌混乱的大殿里发现龙临和龙宝的身影。为防对方偷袭,他身周的罡气漩涡一直在旋转,同时运用天眼,就略有灵力大耗之感。他冷哼一声,合上了那只竖眼。

此时除了圣莲宗的人,大殿里的宾客已经屠戮殆尽。云水寒击掌示数声,黑胄甲兵齐齐后退,如雨点落入池塘,闪出三四万个“水涡”,随即没入四壁之中。与此同时,墙面上鼓突出一个个太古吞噬兽章莪狞的面孔,赤红如血,脸生独角,如虎似豹,张着无底深渊般漆黑的大口,发出神哭魔泣般的凄厉狂吼;大殿中浓郁混杂的灵力气流如被梳理归纳,一缕缕一团团,连同满地残肢断骨,碎丹血浆,毁烂宝器,桌椅器皿全都滚落章莪狞的大口中。

云水寒狞笑一声,十指分张,身周的罡风顿时收敛不见,数十条青灰色的风龙同时在指尖呼啸而出,四下飙飞,探寻龙临龙宝的身形。

风龙击打在四壁和屋顶发出飓风蹈海般的轰隆声,却是一触即返,对阵法并无伤损,灵力把控之妙,委实出神入化;有两头风龙近于凝实的龙首几乎贴着龙临龙宝的耳鬓擦身而过,硕大的龙眼闪着非人的冷光,隐隐有雷纹电符飞速流替,鳞甲翕张,声威夺魂裂魄。

这些狞厉的假龙彻底激怒了龙宝这条真龙,他挥起一拳,击溃了一个向他扑面而来的龙头,跃身而起,现出一条三十多丈、明黄色的神龙真身,浩瀚之气如金色星汉临世,云霞沸腾中光芒正大,星驰电掣,驱策亿万杀劫,涤荡一切妖氛魔雾;磅礴龙气骤寒骤暖,时空错叠失序,顿时将云水寒把控的数十条风“龙”绞碎失形,凌乱如无数断翼蝴蝶,纷纷扬扬地散落开来。

这是他在与陈钺天打斗中感悟的一段时空法则,运用之下,立建奇功。

龙宝变身神龙时,龙临也同时现形。龙影飞舞中的青衣少年持刀凝立,渊渟岳峙,沉静如秋水的面庞无喜无怒,却仿佛有:

天威!

云水寒感觉识海一阵翻腾,好像受到了某种威压性的攻击。

龙宝的身躯直接撞上大殿的阵法,声如霹雳断山,紫色电弧犹如无数细小的龙脉,疯狂地攀援、渗透和解离阵法的每一寸沟壑,四墙上的吞噬兽章莪狞重新浮现,每一张脸都开始痛苦而愤怒地扭曲、变形、模糊显然电弧正用一种蛮横凶戾的方式在撕裂和解构它们内部的阵核,大阵隐隐有崩溃之相。

“好一条神龙!”云水寒不仅毫无惧色,还眼露惊喜,哈哈大笑。他见多龙宝多次,一直以为龙宝的真身是龙角马妖,做梦也没想到李雍那个废柴居然有一条神龙当坐骑!他心头火热,悲痛大消,两掌一张,一对青灰色的刀蓦地出现,整个大殿顿时充盈着浓郁纯粹的烟水元力,空气变得迟钝和粘滞起来。

这刀十分古怪,似乎完全没有定型,不断地飘忽流动,轻烟袅袅,水色苍茫迷离,仿佛禁锢了大千世界所有的云水精魄,随时可以环裹六合,湮没八荒。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云水寒的本命真宝‘云水无间’?”龙临心想。这个“云水无间”名字很温柔,威力却极其恐怖,据说萃取了大瀛海近一半的云水精华,炼化千年而成,只不过大家都是耳闻,绝少有人见识过。

云水寒运刀挥起玄奥难明的法诀,升腾起一道道烟水色透明符箓,大吼一声:“周天混沌,云水无间;巽坎无极,若续若存!大道三千之大封印术!”龙临突然感到和龙宝的神识被彻底的断开了,这种感觉是在他还是一个不能炼气的凡人时才有过,那种沉浮梦中的无力感和虚无感,比授首于洪荒凶兽之口更让他凛然生惧;龙宝更是一阵迷糊,仿佛忽然间飞到了一个陌生的罡风肆虐的天域,随处可见一条条凶险无伦的虚空塌陷,暗墨无光,就像有万古神祗以宇宙为卷轴,信手挥毫,随意勾皴点染,冷眼觑着龙宝这颗徒劳的小沙砾如何竭力闪避;无星无月,到处云水茫茫不辨天地,生机死绝,空间在无限延伸,时间被强行扭曲无论他如何奋力疾飞,都无法看到尽头。

龙临守住识海一丝清明,疯狂运转刑天诀,他眉心的珠子骤然发出蓝绿黄白四色星芒,将身周的青灰色元力水雾震开;在云水寒眼中,他毫无动作,只是静立在一个四色星形的虚空中,就将他的云水无间域境硬生生撕开了一块。他的刀,散发着并不强烈的金色,却有视万物为刍狗的无上傲横。

“神族!”看到龙临眉心的星光,云水寒震惊之极。

龙临曾听辟尘说过,云水寒的先祖云在天有神族血统,但他并不知道云在天其实是半神半人:他的父亲是神界巨灵星尊,母亲是人族修士。因此云在天不仅有人族望尘莫及的强大体魄,能化身巨人,更是神界在下界中最死忠的追随者然而最终还是被魔神围攻后残杀。从云水寒的祖父辈开始,已经对神、魔二族采取完全中立的态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一百二十章 黄雀在后

四角星徐徐扩张,不断撕开云水寒的“云水无间”域境,露出一片星光熠熠的清亮空间。云水寒看得出来,龙临还没有形成自己的域境,他展示的是一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功法的威能,暗含某种宇宙大道法则;在那片星空里,日月明暗沉浮,万物生死枯荣,都在瞬间衍化更替,轮回之力碾压一切,不容置疑。

随着星辉的扩张,龙临的身形仿佛也在暴涨,摇光刀也随之变大,大到可以隐隐看到刀面上的星辰流转的轨迹纹理,繁复,玄奥,神秘。

云水寒感到神识被撕裂的剧痛,这痛苦有一种要将他挫骨扬灰的狠绝力量。

云水寒不见龙临挥刀,只看到对方的身影骤然模糊消失在那片星空里,刀人合一,像一条金色的星汉风暴向他轰去。他也顿时放开了对圣莲宗和龙宝所在的小空间的掌控,全力抵挡龙临这末日灭天般的一击!

令他惊恐万分的是,这风暴不止狂烈无比,还精细入微,如同亿万把微尘大小的柳叶飞刀精准地在离析他的域境空间,云水无间的混沌世界在不断分化,清者升,浊者降,竟有开天辟地创世纪般的宏阔气象。

若说之前是强行撕开他的皮肉,此时就是比寸磔鳞剐更“精细”万倍的绝杀。云水寒心知龙临这种极耗神识和灵力的做法是为了避免误伤龙宝。

隆隆炸响过后,圣莲宗的三十多名脱困者的身影在云间闪现,面色仓惶,十七名长老组成护阵,将新任掌门圣女伊如缨护在中间。伊如缨紧咬下唇,俏脸惨白,手持她的极品灵器冰脸斩。自从她步入化神境,她的冰莲斩化生出无极冰焰,与她的本命功法更为融合,原本威力强大,然而此番竟被云水寒的云水无间牢牢克制,无法冲破。正狼狈万分之时,只见无数透明星芒冲破黑暗,就像密密麻麻的毫针扎破皮囊,水出云散,豁然开朗。

甫见“天日”,一道金色的星汉风暴就从身边急速掠过,直冲在罡风气旋中的云水寒;云水寒大吼了一声,气旋突然变异成似水非水、似焰非焰的淡银色波浪,翻涌之际,仿佛可以带动虚空世界,迤逦拖行。

虚空冰火焰!伊如缨的瞳孔猛一收缩,受惊不小。这虚空冰火焰比她的无极冰焰高出了不止三个品级,大成之后可以烧毁虚空,融化小型星球,故有此名。龙临也心中一震,这虚空焰他见识过,在大燕国长白台上与云水寒之子云飞扬对决时,云飞扬的本命真宝就是虚空冰火焰轮,只是两者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这个虚空冰火焰形成巨大的轮盘,将云水寒整个隐匿在其中,吞吐着蓝光的冰火焰翻涌出一张巨脸,轮廓面目酷肖云水寒。无论火焰如何飘忽涌动,这张脸都不走样,不变形。

这张脸口角噙着冷笑,显然云水寒根本不信龙临敢用那把没有器灵气息的怪刀和他的冰火焰轮硬碰硬。

大殿里空气燃烧起来,透明的火焰让这一方天地都镀上了明晃晃的镜子,互相折射的白光亮到使人目盲。圣莲宗诸人身上的法衣迅速焦化,散为灰烬;伊如缨等人羞惭万分地急忙遁开躲避,掐起莲云诀,将身体用青紫不一的云雾遮挡住。几个境界较低的弟子的护体灵力罩崩裂,转眼被烧成焦炭,遁出的金丹和元婴被炙烤得厉声惨叫,渐渐消融,伊如缨等心中悲痛,却无力施救。

金色的星汉风暴冲上云水寒的虚空冰火焰轮,轮中巨脸无声无息地骤然凹陷了下去,奇异的声响滞后了好几息才亡命般夺路奔出,流窜在整个空旷的大殿。有人被巨响震得识海狂沸,有人则一无所闻,只有感知天地沦陷的震怖。

进入虚空焰轮的龙临也在一瞬间衣衫消蚀,化为深青色粉末,一圈一圈地漾开。他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肌肤泛着美玉般的莹泽。虚空冰焰高温灼烧的剧痛让他全身的血脉如同失去驾驭的亿万匹天马,或癫狂,或狡捷,或勇剽,几欲将腑脏筋脉践踏为肉泥龙临眉心的珠子受到某种激发,訇然转动起来,蓝绿两道光芒骤然亮了数百倍,一种无以名状的清凉静谧遍布全身,迅速安抚了狂躁沸乱的血脉运行;他的眉心放出朱雀之火的血色光,将蓝幽幽的虚空冰火焰浸染成紫色。极阳之火与至阴之火完美融合。

变异的虚空冰火焰飞速地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看上去好似一条浓缩的星系,他眉心的神秘珠子就是星系的尾端。珠子犹如一枚强大而年幼的星核,生出吞天之力,将紫色的漩涡不断地拉入,将它彻底吞噬干净。龙临惊喜地发现,那颗黄色的珠子又增添了一道光芒。

正红色光芒。

“不好!”云水寒暗叫一声,感觉虚空冰火焰正被强行剥离出自己的身体,以一种完全无法抗衡的力量被扯走。他一生战斗无数,从未遇见过如此凶险的情况,即将被毁灭的恐惧感,让他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龙临感觉在吸取虚空焰的那一瞬间,云水寒的护体罡气汹涌而出,浓缩在身周;罡气貌似凝固的实质,其实是在剧烈流动飞旋,这凌厉无匹的大切割术足以将化神境的修士和仙器以下的灵器灵宝切成碎片!龙临在收摄虚空焰之后换上的衣衫再一次被切割成千丝万缕,三月青雨般飞散;摇光刀与罡气的猛烈撞击引发捶裂星球般的炸响,伊如缨等人眼前的一切顿时失去常形,仿佛忽然置身悠长荒芜的太古岁月,又仿佛看到了大千世界花团锦簇的崩碎万花筒般瞬息颠倒变幻,如入梦魇。

沉羽殿炸成无数片,四壁阵法内的黑胄甲士被瞬间轰杀殆尽,波及了紫澜洲的护阵,朱红色的“波浪”发出惨厉的鸣叫,海啸般地传递到宗内数百个岛屿,密密麻麻的甲兵从各岛冉冉升起,向紫澜洲驰援而来。

“轰隆”一声,龙宝的神龙之躯跌落下来,一动不动。龙临奋力飞纵,将他抄入小世界,一刀劈开紫澜洲的护阵,一声惊天动地的裂响之后,护阵出现一条令人目盲的新月形亮口,一道疾如流星的身影从亮口遁走了。

这一刀之威,多少年后还在云水寒的识海中盘桓。

龙临顾不上伊如缨等人的安危,料想云水寒应该也受了不轻的伤,未必有余力留下十七八个化神境。他向着凤岐大陆方向隐身飞行,因为他发现试图截杀他的大瀛海甲兵基本上往龙渊大陆而去。

他沟通小世界的崔如铁等人,得知龙宝只是极度脱力,伤势不重,这才放下心来。从云水寒的恐怖实力看,他几乎已经摸到了炼虚境的底部,而非之前所见的化神初期,这让龙临感到困惑,不由得感叹神族的天赋血脉之强,即便被稀释数代,还是如此的可畏可怖。

大瀛海之广阔,委实超出了龙临的想象,越接近凤岐大陆,灵力越是稀薄。被朱雀之火中和后吸纳的虚空冰火焰还不稳定,似乎留有云水寒的残余神念,时不时地挣扎一番。但他不敢停留,数百万的追兵究竟是太可怕了,绝不是小世界的蚁妖们眼下可以抵挡的,而且他也没有那份屠戮心肠。

他一边飞行,一边取出归一石汲取神源力几近枯竭的体力,寻思着应该暂到何处落脚,察看龙宝的伤情海上突然翻起了万丈见宽的“水龙”,直冲云霄,罡气激扬,横亘在他面前,形成一道蓝琉璃般的水墙。

云水之上,静立着一个女子,竟然就是在沉羽殿击磬的美貌女侍。她面貌服饰未改,只是多了一条数丈长的大红飘带,环绕周身,猎猎飞舞,在青天碧海的映衬下,艳美如仙;只是身后多了一双青灰色的半透明翅膀,微见骨肉,却无羽毛,轻轻翕动着,颇显怪异,透出了妖魅之气。

“你是冥影族!”龙临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好一个少年英雄!”女子似笑非笑,眼神却极为愠怒。龙临龙宝的出现,让她所有的谋划安排横生变数,冥影族处心积虑、即将得手的神衣“万物生”也被那条神龙带走,迫使她暴露身份,半路拦截虽然她眼见龙临衣衫碎裂狼狈逃走,但此人竟让云水寒使出了云水无间和虚空冰火焰的绝顶功法而未被击杀,实力难以小觑。虽然她确定对方已经身负重伤,但依然不确定动手后能否将对方制服。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血魂巾

想到云水曦被逼迫到自尽而死,龙临对冥影族的憎恶实在是无以复加。他冷冷地问:“想要万物生?来拿吧。”说着一抹储物镯,将雪沾衣、毛菊花、胡旺财和易心柳都放了出来。

雪沾衣兴奋地一声清啼,向那女子喷出万丈红心绿焰的木精之火,木精之火迅捷无比地开枝散叶绽花吐蕊,将女子围困在一个绚丽之极的火焰囚笼中。胡旺财的日月斧和毛菊花的黑项圈一上一下同时激飞而去,在空中划出长长的虚影。

天忽然黑了,墨黑一片,星月无踪。

“这是冥影族的‘偷天换日大法’!”胡旺财惊叫起来。

烈火“囚笼”悬浮于暗夜中,反而变得黯淡了许多,仿佛被隐形的黑洞张口吞噬了大部分火精;日月斧和黑项圈一击落空,慢悠悠地折返,竟有迷途受阻的迟疑模样。世界只剩下一样东西,依旧鲜明到无以复加:那条数丈长的红色飘带。它独自漫天飞舞,无声无息地衍生为数百丈长,犹如一场无边的噩梦。

咔咔咔咔雪沾衣的烈火囚笼在红飘带轻柔拂过后分崩离析,很快熄灭无踪。

“这冥影族的臭蝙蝠精竟然不怕火?”她抓狂地喊,“这怎么可能?”

胡旺财恶狠狠地说,“把这只臭蝙蝠抓了,揪下那对肉翅膀给二老爷做靴子!”

可能是他们一再称呼对方“臭蝙蝠”,把那女子激怒了,空中响起了她的呵斥:“不知死活的愚蠢妖族,我乃冥影族六级将军多荧!不把万物生交出来,我就把你们全炼化成‘血魂巾’的精血!”

她的语音忽远忽近,忽洪大忽细弱,回音隆然,完全辨不清东西南北。

易心柳面无惧色,一挥森罗梃,“去!”数百万蚁兵向那条红飘带扑去。

尽管红飘带飘忽不定诡谲之极,还是有一半蚁兵咬住了边缘不放,开始竭力破坏;空中弥散出令人窒息的浓稠的血腥气。飘带蓦地变成一条巨大的腥红软索,盘曲扭转,发出咯喇咯喇令人毛骨悚然的绞杀声,数不清的碎铜般的蚁兵残尸从高处簌簌飘落。

蚁兵的身躯坚逾金铁,竟然被这条貌似柔软无比的飘带轻易绞碎。易心柳心如刀割,一时手足无措。毛菊花突然夺过她手中的森罗梃,喝呼余下的蚁兵们往血魂巾的绞合之处继续覆盖,易心柳大急,这不是让他们统统送死吗?然而毛菊花神色凛然,大老爷也不出声阻拦,她也只好任由毛菊花指挥。

“找死!”多荧的声音冷喝。红飘带急剧收缩,像一条扭曲的大虫,两头往中间扑杀缠绕。

蚁兵碎尸如雨点般坠落,死伤近半。

毛菊花视若无睹,厉声喝令蚁兵继续分批往她指定之处攀援死守。愤怒的血魂巾越绞越紧,发出亿万血魂的悲泣怒号声,逐渐形成一个有叠加点的绞索模样。

“好!”龙临完全领会毛菊花的意图,一抹眉心,天枢弓在手。弓弦一开,弓身亮起五颗星光,两头开出的桃花凄艳绝美,动人心魄。

断界箭搭上天枢弓,黯淡的木质箭杆登时大放异光,箭头流光溢彩,盘旋着一个五色气旋,犹若一朵微缩的星云,发出隐隐约约的轰隆声。

断界箭飞出,拖拽着流星般的彩色弧光,“注”地一声,洞穿了血魂巾那个叠加点。

血魂巾,破!

虚空中迸出一声凄厉的叫喊,墨黑的天穹忽然裂开一个巨大的圆洞,洞中的破碎的血魂巾如花雨洒落。霹雳般的裂响后,天空恢复了蔚蓝色。眉心被断界箭贯穿的多荧盘旋着往海中掉落,显出了冥影族人的真实模样:光头无发,圆颅瘦脸,两耳如猞猁般尖长。

龙临满意地点点头,将幸存的蚁兵们连同多荧的尸身一起收入小世界。雪沾衣和胡旺财欢呼雀跃不已。

胡旺财良久才神驰目眩地说,“哇,菊花姐姐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将军!就像指挥过数不清的大战!”

龙临笑着摸了摸毛菊花的头发,一直观战的崔如铁和曹恒立也赞不绝口。虽然战损很大,终究还是在龙临疲累带伤之际解决了一个强敌。

“有个事我还真纳闷,”崔如铁说,“为何我和心柳姑娘为大老爷炼制的隐形衣连云水寒都发现不了,多荧反而能看穿?她的眼睛难道比云水寒的天眼还厉害?”

龙临答,“云水寒的天眼尚未大成,不然也蒙混不过去。”

胡旺财说:“向来听说冥影人善于隐匿,恐怕他们对于勘破隐形也是大有一套。”

雪沾衣骂道:“真是一帮恶心的东西!走,去小世界看看那个多荧身上还有什么可吃的”

毛菊花和胡旺财等都笑了。这孩子,就是残暴得紧。

负责布阵和预警的曹恒立突然说,“大老爷,有大批追兵正往此处而来!”崔如铁心知龙临疲惫已极,就放出一条改造过的帝休舟,让龙临将除他以外的其他人都收入小世界,然后随龙临进入帝休舟中,口念法诀,小舟飞快合拢,形成一枚暗金色的花苞,渐渐收缩,直至一个普普通通的棕黄色“玳瑁”模样,潜入海中,无声无息地向凤岐大陆漂游而去。

有崔如铁在帝休舟中掌控,龙临安心地拿出归一石,打坐调息,稍感恢复后立即开始镇压和炼化那道还不太安份的虚空冰火焰,他极其耐心地一一焚毁其中云水寒的残留神识,虽然这极消耗灵力,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云水寒还是会感应到他的行踪。云水寒真实的境界应该是不折不扣的化神大圆满,距离突破炼虚境恐怕只差一线机缘了。这次能够脱困,实属侥幸,主要还是对方试图生擒龙宝,不得不额外分神分力之故。

在大瀛海中沉浮数月,龙临才将虚空冰火焰中残余的云水寒神念彻底抽取干净。这过程极为痛苦,他浑身的血肉经脉都如同被撕裂又重组,新生又经焚毁无数次的循环反复,,加上那颗黄色星球的强大本源之力的支持,才令虚空冰火焰彻底归顺。崔如铁眼见他的头发由银白转为暗红,直至纯黑,竟然又恢复了当初的色泽,不禁暗暗欢喜。

了结此事后,他立即进入小世界察看龙宝的伤情,没想到龙宝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在神望湖里戏水了,包括何罗在内的一干人都坐在湖边笑嘻嘻地观望。毛菊花和易心柳则在为受伤的蚁妖们疗伤,指导修炼,忙得不可开交。

龙宝见到他的一头黑发也非常高兴,欢呼起来。他简单地回忆了在云水寒的云水无间域境中的险遇,主要是被那些神鬼难测的一条条虚空塌陷剐伤;但是每次他受伤,就感觉手腕上的“万物生”生出一股柔和至极、凉暖交融的神奇灵力,充满难以言喻的无限生机,将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龙临也连连称奇,拿起他的小手腕端详那个沁入皮肉的小“花环”。两人对云水曦既感激,又伤悼。龙宝更是怒从心起,将云水寒“那个老棺材瓤子”痛骂诅咒了一番。

他们一起查看了多荧的尸身,对这个冥影族的六级将军能化形人族、长期潜伏在云水寒身边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要知道,云水寒可是一个有神族血统、有天眼之术的人,要逃过他的法眼并获得信任,这份功法能力可实在不简单。

崔如铁收集了一些已经失去血色的暗灰色血魂巾残片,发现这个法宝是数以亿计的童男童女的精血魂魄炼制而成,十分邪恶诡异。血魂巾被天枢弓击毁之后,里面的魂魄都已破碎离析,在轩辕镜的照射下,无数肢体残破的童男童女的影像晃晃悠悠地出现,阴惨而可怖。崔如铁看了之后,摇头道:“碎成这样,已经毫无用处,也不可能再送入轮回了。”

龙临有不忍之色,正欲用朱雀之火焚毁,一旁的辟尘说,“大老爷,您的火太霸道了,还是让我来吧。”

他的独角放出圣洁而慈悲的红光,粼粼而动,笼罩着这些残魂。这些残魂毫无挣扎,面容平静地消散,彻底无痕无踪。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书生紫休

依龙临内心的想法,他最希望回到灵犀宗,将冷灵犀从炎冰峰下救出,向她打听魔神大战时代的往事,或者可以获知一些端倪但他也非常清楚,就他目前的实力,要对付一个大瀛海云家都不可能,更不要提攻破上古魔神的杰作:冰轮杀阵。须知,冷灵犀当时早已是大乘真仙,能够将她封镇万年的魔神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难怪云水曦知道这个秘密后一直缄口不言。

凤岐大陆地广人稀,他们踏上这片灵气极其稀薄的土地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一个赶考的书生,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非常羸弱,满身泥水,一身破烂麻衣,可怜巴巴地躲在一棵野芭蕉树下啃着一个黑乎乎的面饼。他看到龙临一行人在暴雨中信步走来,身上仿佛都迷濛着一层白雾,将雨水完全隔开,面容身形都模糊不清,足不沾地,飘忽如梦,情不自禁地瞪圆了眼睛,脑子訇然一响,竟然急忙扔掉面饼,拦在龙临面前跳脚大喊:“神仙!神仙!”

龙临等人也有几分惊讶,因为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按常理是不可能看见他们的,这就是俗称的“仙缘”了。他让曹恒立布置了一个临时阵法,那书生眼前一花,已经身在一个明亮清雅的庭院之中,一个俊秀异常的青衣少年微微含笑,看着自己;身后的几个人长得奇奇怪怪,模样最正常的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捻着一面小旗,旗上流动着繁密的符纹,定睛细看的话,似乎可以看到山水风云、亭台楼阁在阴晴变幻之中衍生。

他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哀求龙临收他为弟子,每说一句话,就重重磕头,磕得额头流血。

龙临抬手止住了他那颗往下叩击的脑袋,向他了解了凤岐大陆的概况。这个大陆的语言文字和龙渊大陆大同小异,面积大约是龙渊的五倍,但宜居之地少,灵气稀薄,修仙得道的事对普通人来说,几乎只是书本上的传说,不像龙渊灵脉纵横,修真门阀并不神秘,随处可见。这书生是凤岐大陆五纹皇朝朱紫国人,名叫紫休。这个朱紫国最靠近大瀛海,王族姓朱,庶民基本姓紫,王族和庶民不通婚,但庶民可以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或管理地方事务。

书生紫休说,凤岐大陆有十二个皇朝帝国,每个帝国下辖十多个到近百个王国不等,他所在的五纹皇朝不管在疆域还是人口都属于中上,统辖七十九个小王国。王国相对独立,有自己的律法和军队,但需向皇朝纳贡;新国王的继位也需皇朝的册封,虽然基本上是名义上的。

紫休表示,他无牵无挂,只有一个妹妹紫息,也请神仙大人一并收留,让她干些打杂粗活也好。说着,又磕下头去,砰砰有声。

龙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他:“你的父母呢?”

紫休神色黯然答:“十六年前,我只有三岁,忽患重疾,祖母背我到百里之外的县城求医。不想突然天降巨石,把我们那个村子整个压在下面,我父母,兄妹,族人,都没了。我祖母不得不带我离乡,在县城给人浆洗衣服为生。我妹妹紫息,是她去世前几年收养的。”

“巨石?什么样的巨石?”龙临问。

“就是”紫休胡乱地比划了一下,显然印象也不深,“就像一座大山,把我们山谷里的那个村子全压没了。但是它光秃秃的,不长草树,通体黑糊糊的,就和烧焦了一样;听我祖母说,那巨石硬得很,无论用什么都劈不下一丁点。听说它落下来时震动太厉害,把王城的留星塔都震翻了!被波及倒塌的房屋桥梁不计其数。石头上有很多横七竖八的裂纹,就像七个大字,不过没人识得,大家也是瞎猜”

“七个大字?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字吗?”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太小了。”紫休摇摇头,眼露惊怖,“横七竖八的,裂得很深,就和斧劈的一样,每一笔都有好像都有几十丈长短。”

龙临心中一动,说,“那有劳你带我们去看看。”

曹恒立问明了那山谷巨石所在之地后,将紫休裹进一张低阶遁符,诸人腾起灵云,飞掠而去。

很快到了紫休的故乡,那个被天外飞石毁灭的山谷。只见一块不规则的黑色巨石直插云霄,高逾万丈,寸草不生,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巨石”;巨石通体还算光洁,只有一面垂直而下有七个斧凿般的大字,确有五十丈大小,气势惊人。

“这可怪,按说紫休是个凡人,当年还幼小,怎么看得清万丈高处的字,还数得清是七个?”曹恒立说。

龙临看清了那一行字,识海如遭造化霹雳,顿时惊呆了,脸色煞白。这是一行魔神文字,和他的“刑天诀”的文字完全一样。

赤犼诛龙女于此!

龙女?龙女?哪个龙女?难道就是自己的生母龙女?

难道她竟然在自己两岁时就已经陨灭于此地?难怪她没有按照约定在自己八岁时现身,十六岁时也没有依诺返回盘龙谷将自己带走

他神识颤动,仿佛在遭受神雷无休止的轰击。曹恒立和崔如铁等人担忧地对望了几眼,正欲询问,只见龙临低头召唤出嘲风的神魂,请他确认了七个字的内容。嘲风也极为意外,他知道确有一个魔神大将叫赤犼,凶残非常,能生吞龙脑凤髓,后来听说重伤于武曲星主的金连枷之下,险些毙命。他当时被囚于夏台狱,曾听闻魔神们预备给赤犼办后事了,没想到这恶魔能活这么久。

龙临默然不语,心中不知是悲凉,绝望,还是愤怒。

将嘲风请回小世界后,龙临心神怔忡,良久才命曹恒立放出还在遁符中的紫休。

他发现紫休没有五行灵根,只有一条若有若无的天灵根。这种灵根因属性不明,修炼极其不易,自古有此灵根者无论机缘大小,从未有跨入过金丹期者,故被修真界嘲讽为“天灵根”,意思是无论修炼不修炼都得早早归天。

龙临让曹恒立向紫休简略地解说了他的资质和修炼前景,表示了为难之意。

不过显然,书生紫休并不信这个邪,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朗声说:“人定胜天!自古王侯将相岂有种?妖魔仙神无定数!朝得道,夕可死,我紫休愿意死在求取天地大道的路上!”

龙临赞赏地点点头,让曹恒立收他为徒。

紫休幸福地又磕了数十个响头后,居然请求也收留他妹妹紫息。据他说,紫息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感情非常亲厚;自从祖母过世,兄妹二人就相依为命,他不忍抛下妹妹独自成仙去他见崔如铁发笑,急忙又说,妹妹紫息不知来自何处,天生神力,从小就能一个打十个,绝对是个武学奇才!要不是家里实在太穷,早就该送她去学习武艺,她现在恐怕都是朱紫国数得着的武师了!

他迟疑了一下,补充说,街坊们都管他妹妹紫息叫“大力息”呢!

除了龙临之外,崔如铁和曹恒立等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那句“不知来自何处”打动了龙临,他略加沉吟,就答允了紫休的肯求。

龙临把紫休在内的所有人收入小世界,独自在巨石下徘徊,试图寻找十六年前留下的痕迹。他发现,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成份质地与黑戮梃颇为类似的东西,似乎是一件未炼制完成的神器。在查看时,他甚至能感应到背后的摇光刀某种愤怒、仇恨的情绪,涌出一股战意。

这是魔神之物,应该没有疑问了。

小世界里的龙宝得知此事,唯恐龙临过于伤心,急忙与他沟通神念,“临哥,你千万别难过,神界的龙女多得很,嘲风老祖宗的姐妹都是龙女,那个龙女未必就是你的娘亲;而且,谁知道是不是那个魔神吹牛逼?嘲风老祖宗都说了,那个魔神受过重伤,他未必有这个能耐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半片龙鳞

龙宝的话给他些许安慰。他在巨石周围细细察看,反复飞到顶端往下眺望,并从不同的方向缓缓飘落。这巨石除了那七个大字外,通体较光洁,有熔炼感;极为坚韧,不运灵力的的话,用阴阳剑都无法斫开。

那七个字显示是以坚硬之物划擦的痕迹,且有连笔,与手写无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用指甲书写而成;尤为可怖的是,巨石石身上从顶端往下不同方位有五条长短不一的凹痕,顶部微圆,仿佛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信手抓起这块万丈高的巨石投掷于此,如抟捏泥团一般,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何等可怕的魔神!

这个发现让龙临有深深的无力感。即便可以确认是这个赤犼杀害了自己的生母,他又何年何月可以强大到能够诛戮此魔为母报仇?

他在巨石之顶独自站了三天,默默感应有无游离的残余神念。这难道就是自己生母的葬生之所?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人回答这个孤独少年的无数次固执的提问。

大风漠然刮过,无休无止。

天地悠悠,唯余寂寥。

巨石附近的山谷里有很厚的炭化层,可见当年落下时引发的山林大火有多猛烈和持久,几乎把所有的痕迹都烧得一干二净;加上十几年来前来觅宝、猎奇的人源源不绝,即便有什么有价值的宝物残片,也不可能遗留至今,龙临细细搜寻了之后,如是想。

他足蹑虚空,沿着那七个字缓缓上行,到“犼”字处时,发现一条字痕的一处裂隙中隐有白光,细看之下,是一块不知何物的残片嵌入裂隙之中,只露出微弯的一抹。这裂隙有数丈深,这一点细微的白光寻常修士根本发现不了,发现了也无法取出;缝隙太窄了,最窄处甚至难容一指。

龙临沟通了小世界的易心柳,让她遣出一批小蚁妖,显出蚂蚁真身,进入石隙间,围着那块白色残片慢慢啃食包裹它的黑色岩石。

令他意外的是,尽管石质极为坚韧,蚁妖们居然也勉强啃得动,而且并不抵触那个滋味。十多日之后,这批兢兢业业的小家伙们抬着一片乳白色的片状物到石隙口,龙临轻轻地把它拈了出来。

这是一片被折断的近半圆片状物,微带弧度,似玉非玉,略近角质,对着光会折射出七彩晕芒,断口有暗紫色的旧血痕,散发出令他感到熟悉和亲切的气息。尽管只是残片,却波动着无法言喻的丰沛灵力;将它扣合在手掌之间,运力催发,眼前就仿佛看到一条白色巨龙的魂影,磅礴龙气充盈宇宙,横绝万古,硕大如山的龙目中星辰流离更替,真有无上威严。

一瞬间,眼泪就糊满了眼眶,龙临对着龙影轻轻问:母亲,你就是我的母亲吗?

魂影默然无应。

罡风呼啸而过,白色的龙影散成了几缕淡淡的云丝,随后消逝。

龙临进入小世界,将这个残片给了龙宝和嘲风看。他们毫不迟疑地证实:这是半片龙鳞。

这半片带血的龙鳞似乎进一步证实了龙女在此殒命的可能。龙临茫然地在神望湖边坐了良久,发现朱雀之火无法将这片龙鳞熔融,就吐出一朵金心紫焰,将龙鳞慢慢烧熔,凝缩成一颗白色圆珠,并用姬玄英封印天辰索的类似的术法,将圆珠两头拉出细丝,收在一起,形成一个项圈模样。

他把这颗珠子挂在自己颈项上。

毛菊花默默地站在神望湖对岸看着他,若有所思。

雪沾衣发现龙临在用金心紫焰,大为兴奋,因为这火焰她一直操控不了,必须与龙临的朱雀火合力才能催生,而龙临却早已能够吞吐和收储,尽管火焰焰朵较小,但却极其纯粹。她一跺脚,说,“我飞过去瞧瞧大爸爸在烧什么!”

蓦地脖子一痛,已被龙宝扯住后颈皮,“给我老实呆着,别去打扰大老爷!”

雪沾衣咕哝着低下头。

转眼书生紫休在小世界已经修炼了两个多月,顺利踏入炼气二期。曹恒立说他虽然修炼资质十分平庸,但好在刻苦非常,性格坚韧,所以在小世界这个灵气浓郁的环境里修炼入门的速度比那些大宗派的弟子还略快。唯有李多寿对他百般不顺眼,想不通大老爷为何要收留这么一个“连吃带嚼的穷酸丁”,没事还拽几句文,搞得大家都很郁闷。

崔如铁按照龙临的吩咐,把紫休的妹妹紫息带了回来。

紫息是个面色绯红、唇若涂朱的少女,显得气血旺盛;身材娇小玲珑,眉眼俊俏,和大家想象中的五大三粗的“大力息”全然不同,但确实有一身蛮力,刚踏进小世界不久就和唠叨碎嘴的李多寿打了一架,居然也没吃什么大亏,倒像一个天生的炼体士。

“尼玛,她是不是野牛精投胎啊?”龙宝震惊地说。虽然李多寿没有动用什么法力,但毕竟已经是个筑基修士啊。凡人和筑基修士之间的区别,几乎类似于一枚鸡蛋和一个鸡妖之间的差距。

被紫休称之为“打铁老仙师”的崔如铁倒不介意,反而依着紫休的心愿把紫息收为弟子。他日常炼器很需要一个有一把子力气的司炉童子,只是易心柳太操劳忙碌,胡旺财过于惫懒,雪沾衣暴躁淘气,毛菊花呢,他可不敢去支使;虽然蚁妖众多,终究灵智低下,不堪大用全都指望不上。紫息天生神力,性情单纯,当个司炉正合适。

龙临发现,紫息没有灵根,经络也有别于人族的繁复和柔弱,显得格外简明和强韧,这种不寻常的体魄倒是更接近于魔族和某些妖族。他在灵犀宗读过一些适合妖修魔修的炼体术,在识海中归纳整理了一下,拓在玉碟上交给崔如铁,让他传授给紫息。

灵犀宗的魏大利给龙临传讯说,伊如缨已经正式接任了圣莲宗掌教圣女,据传已经原圣莲宗管辖之地收复近半。他们原以为云水曦因为再嫁才自然传位于伊如缨,近日方知云水曦已死,但不知具体死因;他说,昨日大瀛海的云水寒带着一大批人赶到灵犀宗来寻李雍的晦气,无缘无故一言不发地轰破了宗门大阵,将李雍暴打了一顿,打成了重伤。

龙临看了,苦笑了一下,回复:“知道了。”

龙宝听了上述消息后说,“怎么,那老棺材瓤子没把李老雍揍死?这好像不符合他的风格呀,这老东西不是一贯赶尽杀绝的吗?”

胡旺财说,“二老爷,你还记得那个冥影族的多寒招供的话吗?灵犀宗和魔神勾勾搭搭的,大有名堂!估计云水寒那个老棺材瓤子也是投鼠忌器吧?我看他也就是出出气,说到底还是他没道理,人家把老婆都转让给他了,他自己无能,怪谁呀?”

“可是李雍收了转让费啊。”毛菊花突然说。

龙宝怒上心头,咬牙骂道,“一对老没羞的败类!”

见龙临情绪低落,龙宝提出在朱紫国走走,散散心。这个提议得到胡旺财、雪沾衣等的热烈响应。

龙临吩咐他们收敛气息,并易形为人族的基本模样,以免处处遭人侧目,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朱紫国王城叫朱紫城,城池建造得颇为整肃,城墙背阴处长满厚厚的绿茸茸的苔藓,好像在宣示这个王城承平已久。

街市颇为冷清,到处可见白幡和素灯笼,据说王后娘娘薨了,要禁三年歌舞百戏、宴会灯会等一切娱乐活动。

龙宝大感无趣。胡乱找了一个酒楼吃了一顿饭,也是寡淡无味,饭菜皆无灵力。此地不流通灵石,硬通货只是金银铜币而已。龙临一阵摸索,想寻出一点金银,店主脸上就乌云密布,以为又遇到吃白食的,正寻思让小二和厨师把他们身上的衣服扒了,痛打一顿再说,忽地眼前金光一闪,一大块金子抛进了他怀中,把他险些砸晕过去。

“别找了。”抛金子的青衣少年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离去。

店主呆呆地目送他们走远,像一只思考生命的痴肥的大猫。不知过了多久,他一跃而起,急急忙忙吩咐店员打烊关门。他怀揣着金子,一手紧捧胸口,感受那硌人的滚烫还是冰凉,以惊人的虚度穿越了大半条街,消失在一家租马铺里。

胡旺财回头一望,说,“他一定是藏金子去了吧?”

雪沾衣难得得懂事了一回,说:“他可得回家掏个大洞,把金子藏好,别让人抢了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星如月看多时

龙临带着一行人茫然地走在朱紫城的街头,感觉时间忽然变得迟钝悠长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松懈,或者疲惫。他开始在心里消化云水曦临终前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现在能做些什么?一切都混沌不明,仿佛有了答案,又似乎一无所得。

傍晚时分他把其他人都收进小世界,独自踟蹰在一座青苔斑斓的古石桥上,看上去和一名凡间伤春悲秋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在桥拱中间他抬头看了看夜空,发现这里的夜空比龙渊大陆的低垂很多,万千星云烂紫金黄,暗红明蓝,光彩不一各具异状,繁密拥挤得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可以听到星云之间嘁嘁喳喳的私语。

这个大陆上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北斗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他凝望着斗柄终末端的摇光星,陷入沉沉冥思。他心里有个声音在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来自那么遥不可及的神界?我的生母究竟犯了什么过恶,不仅不容于神界,最终还亡于魔神之手?龙女,龙女,是同一个龙女吗?那个叫洛青崖的男孩,现在还活着吗?

他想起在盘龙谷的十年生活,不,准确地说,生病,在经历了那么多极端而漫长的痛苦折磨,那么多人因他而身陨道消之后,他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在这个世界上,他没有父母长辈,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小伙伴龙宝,和一群奴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

在他的眸子里,破军星变得越来越大,星辉也越来越明亮而扩散,仿佛在傲然淘洗着熙熙攘攘的夜空,慢慢将其他星子滤去。

他心里想,原来隔着泪光看星,是这个样子。

一辆黑色的牛车辚辚而来,碾碎一地浓霜。牛是黑的,车也是黑的,很不起眼。让龙临留意的是车厢帷幔上绣着的白色宫殿的徽记,宫殿背后有一道星河,在天星映照下可以看到微弱的淡青色光芒。

当然这淡弱青芒,只有龙临这种目力的人才能发觉。

黑牛无人驾驭,沉默埋头而行,四蹄轻踏一桥星光。龙临忽然感觉到车内透出两道神识,将自己上下扫描了一番。

修真者!他心里一声轰响。不过这神识并无恶意,也没有引动他体内的防御本能,显然是自己天寒霜重着单衣在桥上看星的怪异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车穿帘幕后传出一个温和的男中音:“借过。”是龙渊大陆的口音。

龙临默然闪在一边,目送牛车缓缓而过。

车子弥散出一种他似曾相识的气息,就像蓝田日暖玉生烟,有种难言的温柔惆怅感,类似某种若有若无的花香。他在识海里将这种气息和记忆中的灵花异草一一比对,终于想到这是帝休花的气味。在幽籍恶地和陨雪山脉的三分湖边都曾见过帝休花盛开,但是不曾格外留意过它有这样特异的花香。

宫殿,星河,帝休花。他想不联想到星河殿都难。

想到灵宝阁的邹有聚遇到的麻烦和星河殿有关,他联系了对方,问起近况。很快,邹有聚回复了。星河殿扶持黄大构,袭杀了惊澜公主的侍女观星,重伤了侍女望月,使大燕国极为震怒,派人血洗了临近的大魏国的星河殿产业--摘星楼。但是对于灵宝阁的渊南分部的争夺,终因鞭长莫及,还是被黄大构把持着;摘星楼也因为在大魏国的地界上,最后还是魏王出面调停施压,依旧由星河殿继续经营。双方互不赔偿。龙临想,自己打烂了他们在三分湖边的传送阵,还打伤了星河殿的火翼使者烛影,星河殿也没有派人追杀索赔,多半是因为和惊澜公主姬玄英的较量激烈导致腾不出余手。

他暗暗戒备,凝望着渐渐隐没于夜色中的黑色牛车。

进入小世界后,龙临向紫休打听在凤岐大陆有没有什么地方有大面积的帝休花。紫休表示从未见闻,倒是他妹妹紫息看到龙临显示的帝休花绘影说,她知道这种花,在她被紫休的祖母收养之前,她在一个叫欢乐谷的地方做过苦役,每天都要采摘这种花,她们管它叫“三瓣子黄”,不知做什么用。工头曾警告过,这种花有毒,吃了必死。但是有一次她饥饿难忍,还是忍不住偷食了两朵;她解释,这花的茎叶都苦涩辛辣无比,不能入口,入口后整个口腔咽喉会肿胀麻木到无法说话呼吸,只有花瓣微甜可食。第一次吃了三瓣子黄后她剧烈腹痛,拉稀拉了一个通宵,却也没被毒死,之后她就经常吃这个,渐渐习以为常,不再有不适感。而她身边的苦役们见她吃过三瓣子黄没事,也偷偷食用,结果都死了。不过,自从开始偷吃三瓣子黄,她慢慢忘却了之前的记忆,只能记得这部分经历了。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起更早以前的事,不记得自己以前叫什么,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为何会成为苦役等等。

“帝休花能导致失忆?”龙宝惊讶地打量她。因为毛菊花的失忆症,他对失忆这个名堂是很敏感的。龙临心生悲悯,庆幸自己收留了这个可怜的姑娘。

星河殿大量采集帝休花有什么用?龙临想。

他找出了一些陈行邈赠送给他的关于炼丹的典籍玉碟,大部分都是他之前没有来得及细加研读的。经过仔细查找,居然找到了关于帝休花的记录,是作为一种平抑心魔的丹药“宁心丹”的主药使用。陈行邈对这个丹方作了点评,他强调了这丹药的作用是平抑而非清除心魔,也就是应急性的暂时压制,不治根本,长期服用甚至会引起心魔的强烈反噬;而且不同的种族对帝休花的耐受性差别很大,魔族最强,妖族次之,人族最弱,如果不经配伍和炼制直接服用,一不留神就可能中毒;同时他也提到,帝休花有致幻作用,会使人忘却痛苦,以及其他一些毒性反应,如失忆,神识错乱等。然而对于修真者来说,修行中没有什么比走火入魔更凶险的了,每个人的情况千差万别,要想有一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好丹药,陈行邈认为绝无可能,所以这个宁心丹虽然比较鸡肋,倒是各大门派都有少量备存。

少量备存龙临沉吟了一下。一向不曾听说星河殿以炼制丹药见长,他们到处收集帝休花难道只是为了炼制宁心丹?以星河殿的财力,再好的丹药也可以大量收购,似乎无此必要耗费物力人力他望了一眼在神望湖边正扛着炼器料包满脸通红大力奔走的紫息,心想:紫息难道是魔族孩子?

李多寿对紫息极度不满,倒不是因为紫息曾和他打架,而是因为她实在太能吃,一顿得吃好几十大碗灵米饭,把李多寿肉疼得每一根花白胡子都在颤抖。崔如铁很维护这个弟子,每次都辩称,紫息还没有学会辟谷,等她到了炼气中期,就不怎么需要吃饭了;她的活很重,自然需要多吃。

李多寿就会光火地说:“等她会辟谷了,只怕小世界也被她吃了个罄尽了!”

最后还是毛菊花止住了这个争议,她清晰而冷淡地说:“大老爷说了:让她吃。”

自上回击杀多荧后,龙临就把训练蚁兵的任务交给了她。看上去,毛菊花明显比易心柳更合适做这件事,前者仿佛有一种天生的杀伐之气,加上龙宝的“菊花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个基本原则,她在小世界里的威权日渐加重,李多寿还真有几分怕她。

小世界里一些蚁妖开启灵智,会说人语了,易心柳认为他们需要一个名字。考虑到龙临的心情不太好,她把这事上交给了龙宝。

龙宝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大铲,你懂我!”他笑得合不拢嘴,“你二老爷我最拿手的就是给人和妖取名字了!”

边上的胡旺财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负众望,龙宝又取了一大批极接地气的名字:易招财,易多金,易大富,易得利,易润发,易生财在易心柳等以为他至少已经把同类名字取完了之后,他又给两个女蚁妖赐名“易堆金”和“易聚银”。

除了毛菊花,每个人听了这些名字后,脸上都抽搐了一下。蚁妖们懵懵懂懂,倒是十分欢喜。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日暮倚修竹

紫息完全记不起欢乐谷具体在何处,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到了朱紫国。紫休的祖母回忆,是在县城的一个街角发现了紫息,当时她蜷伏在地,皮肤黑紫,头发上结着大块大块的血痂和尘垢,浑身散发着恶臭,好像已经死去多时;县衙的人原本打算把她抬到化人场去一烧了事,不料搬动时她哼了一声,边上围观的闲人都说“还没死透”,祖母感觉不忍,就央求衙役允许她把这个褴褛污秽的小女孩背回家。

紫休说,没想到紫息不但活了下来,而且很快就被粗茶淡饭喂得很健壮,在打架方面无师自通,打服了县城街头所有的大小泼皮。大家都说,也不知哪里来的妖孽,这等厉害!

后来有个自称姓念的老仙人还骑着一只大仙鹤来找过紫息,看了一番后说“可惜没有灵根”,就飞走了。

“姓念?”龙临想到念秋黎。凤岐大陆的修真门阀很有限,总不至于有两家姓念的。他忽然对欢乐谷有了很大的好奇,很想前去探看一番究竟。

这事只有易心柳有办法。她嗅了龙临从识海中抽取出的一丝帝休花气息后,瞑目记忆了一番,就化身为一个模样淳朴、面黄肌瘦的妇人,准备一路循着这花香追踪而去。

考虑到不知道要行走多远,一路隐形未免有点辛苦,龙临也化形成一个面貌普通、气质温和的中年男子,这相貌不容易引人注意,也不会招致反感。他把易心柳放出小世界后就在她身后跟随。

从古石桥开始,牛车经行的线路几乎都在穿越人口密集的街衢,气味混杂,浊尘厚重,那缕帝休花的气息几乎难以分辨。易心柳走走停停,几乎耗费了近两个月,才跟踪到了一片群山绵延地带。此地云深雾重,山势嵯峨,灵气也较其他地方略为浓稠些。

满山绿竹猗猗,青树翠蔓,层叠披拂,仿佛将涧水,流云,日光都晕染成了淡绿色,令人耳目清凉。此地似乎是宜居宜耕,却不见人烟,鸟兽行迹也极少。易心柳指着飘拂而过的一缕轻雾说,“这里有禁制,但是很弱。”

确实很弱,连一般的人族樵夫也不一定能挡在外面。然而进山之后,时时可见人类和兽类的白骨,绵延不绝。看来这禁制主要不是为了隔离,而是为了让进入者迷途在其中。虽然幽篁摇曳中水声泠然,如鸣环佩,一路景色清美之极,却越行越有凄神寒骨之感。

易心柳说,这里的帝休花气息很明显,但不知究竟在何处。

日暮时分,忽然传来笛声,居然是龙临幼年所在的大楚国的一支宫廷乐曲:淇奥。这曲子原本典雅旷达,如花覆茅檐,空山新雨,此时却被笛声演绎得极为悲苦哀怨,犹若冰泉冷涩,寒潭夜饮,有万种愁丝缭绕不绝。

笛声千回百转,有时缥缈幽深,有时清洌明亮,忽远忽近,不知从何处而来。

“是个伤心失意之人。”龙临默默聆听一阵,说。

易心柳不懂音律,但是对各种气息极其敏锐。她不受曲声干扰,只顾着细细辨别帝休花花香最深浓处,曲曲折折地翻越了数座大山,忽然遥指一个背影道:“大老爷,吹笛人在那边。”

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站在连绵万里的竹海之上,正在吹笛。这背影瘦长高挑,似曾相识,衣袂飘然于温柔起伏的浩浩汤汤的绿竹叶尖,仿佛凝立于碧海波涛之巅。一支皎洁如月的白色长笛横对夕阳,倒映着淡淡的绯红。

“这玉笛可真漂亮,声音也怪好听。”易心柳赞叹。

“不,这是妖兽灵骨打磨而成的,不是白玉。”龙临说,顿了顿,感受了一下,“好像是大瀛海鲲鹏的翅骨的一部分。”

“啊”虽然不害怕,易心柳还是觉得有几分诡异。

一曲终了,那女子转过脸来。

念秋黎!龙临吃惊得几乎喊出声来。

她一身素淡的模样比她在大瀛海珠冠华服的打扮显得年轻许多,好像也更适合她的容貌气质。那支骨笛横斜在前胸,没有夕阳的映照,它闪着幽蓝的微光。她的神识在龙临和易心柳身上飞快地扫过,双眉轩起,喝到:“哪来的妖族?还带了一个凡人?”

没有动用任何灵力,却自然有一种自上而下的强烈威压。她虽然喝问的是易心柳,眼神对着的确是龙临,这个看上去和溪边野草一样质朴、河中卵石一样寻常的凡人给她一种难言的异样感。对方看上去完全是个凡人,但凡人怎么可能在她的威压下不化为齑粉?

“星河殿行走周梦川。”龙临很随意地说了一句。这一路走来他已经尽可能地向邹有聚了解了星河殿的情况,包括一般人绝不会在意的细节,譬如星河殿一年采购多少胭脂水粉等。邹有聚有些能答有些不详,也有很多完全不知情;他说过星河殿十二行走中有一对孪生兄弟,叫周醒河和周梦川。前者是星河殿最有名的杀神,虽然行事并不招摇,但威名赫赫;后者则从不显露真容,也不参与任何打打杀杀,非常神秘。龙临混充这个人,正合适。以周梦川的地位,他可以不回答除了穆青瑶以外任何人的问题。虽然他事先没料到念秋黎会出现在此处,但他猜度不会是偶遇,念家和星河殿应该有什么联系。

果然念秋黎面色大变,眼中的煞气一扫而空,变得惊疑不定。她从竹海顶端轻轻飘落,距离龙临和易心柳一丈开外,问:“有何凭证?”

龙临向她伸出右掌,掌心骤然一亮,亮度高得可以使一个元婴修士目盲,但念秋黎还是看清了亮光中一闪而过的星河殿徽记。这徽记比一般星河殿使者的亮,清晰度自然也不够,但龙临只能模拟到这个程度了。

念秋黎没有丝毫怀疑。由于修炼的功法特殊,她闭关的时间比一般修士更加漫长,对俗世的诸般蝇营狗苟、偷梁换柱等等伎俩都不甚了然。换言之,她是一个缺乏料理和经营凡俗事务的才具经验的人。鲛人王何罗没被她搞进海底囚笼之前,一直在替云水寒打理庞大无比的家族业务,深得云水寒的倚重。在她看来,以何罗的身份,居然甘当妾室,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秘密。没想到好容易拔了一根可恨的肉刺,又来了一枚更厉害的眼钉她的心绪委实败坏到极点,根本无心看顾任何其他事务,徽记的亮度有什么问题,她也不做细想。

龙临见她神色一凛,随即敛容低首,恭恭敬敬地向他施礼:“星河殿下凤岐阴阳宗念秋黎拜见行走大人。”

易心柳心中敲鼓:这也行?龙临则是暗暗吃惊,没想到星河殿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延伸到凤歧大陆,而且念秋黎所在的修真大门阀成为它的附庸门派,而非他想象的互相勾连那么简单。

好在念秋黎久居人上,并不习惯做什么接待工作,也缺乏应有的警觉,只是略为僵硬地问起“周行走”此行目的,龙临仰着脸,惜字如金地回答:“走走,看看。”

“请随我来。”念秋黎颇为恭顺地一躬身,然后旋身飘起,将骨笛插在颈后,双手打出无数繁复的法印,只见云开雾散,眼前蓦然闪现一个巨大的圆拱形大阵,仿佛用无数长逾百丈的篁竹搭建而成,一片一片透明的嫩绿“竹叶”脉络分明,密布其间;大阵上出现一个漩涡状的暗蓝色门,隐隐可见星辰在其间闪烁流转。念秋黎遥对虚点漩涡中心,口念法诀,只听轰隆一声,漩涡停顿,裂开一个圆形的洞口,帝休花的气息袅袅而出,令人迷醉。

穿过那道门后,龙临和易心柳来到了一个大得惊人的山谷,除了满目的帝休花和山间数万竿翠竹,没有其他任何品种的植株。帝休花开得绚烂之极,犹如一片金色的海洋。龙临注意到,此地的帝休花花朵较小,远不如幽籍恶地的肥壮,也颇不及三分湖畔的,但胜在数量极多。有许多人在花田中劳作,从气息上感知,境界都不算低。最触目的不是这些修士,而是一根硕大无比的“竹子”,立在山谷正中间,高耸入“云”,不可见顶,如同一支伞柄,撑起了笼罩整个山谷的阵法。巨竹竹节分明,通体碧油油的,绿得有些瘆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引丝竹

龙临凝神一看,这竹子并非仅用于支撑大阵,竹节更非装饰,每一节都有不同的类似灵力线的无色线条发出,每条线都穿透一个修士的左肩胛骨;而且对于不同境界的修士,灵力线的高低也不同,越高竹节发出的灵力线越是强韧。在花田间劳役的修士们就像一批提线木偶被这些线条控制住。这些灵力线还能长短如意,不会将他们固定在一个点上,不会妨碍他们劳作。

龙临暗暗称奇,信手凝出一点玄冰之力,弹向最高处的一条灵力线,只听“铮”的一声,那条线光华大放,微微震响,与之相连的那个修士面露痛苦之色,跌坐在地。念秋黎眼露钦佩,暗道周行走果然名不虚传,这份对灵力的精准无比的控制,只恐云水寒也做不到;若再重个半分,这线就得受损或断裂。

她在一边解释:“行走明鉴,自四年前逃脱了一批劳役后,这引丝竹又经星辰砂浣洗加固,足可锁固化神境以下的修士。”

原来这“竹子”叫引丝竹。龙临想,紫息并非修士,怎么会在这个谷中劳役,还能脱逃?从欢乐谷内外的防护看,即使没有念秋黎这个境界的人做看守,这些苦役们也绝对逃不出去。但他不便多问,问得多了,即便念秋黎这个临时值守也要起疑心。

“脱逃者的具体名单上报过吗?”龙临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念秋黎支吾了一下,“应该是上报了的。据闻脱逃了十一名苦役,其中有四名是属下奉命在大瀛海亲自截杀。听闻只有一名叫吴不畏的剑修和一个魔族女孩不曾搜捕到。”

吴不畏?龙临想起被自己打过奴印的仙剑门的四个人中就有这个名字。他与念秋黎对望了一眼,对方有几分心慌地低下头去,分辨说她嫁到大瀛海云家后,难得返回宗门,欢乐谷的事她也不甚了然,此次也是代兄长值守云云。

“原来是大瀛海宗主夫人,失敬。”周行走的清汤寡水的声音在念秋黎耳中忽然有说不出的亲切动听,“此番因何代兄长值守?”

念秋黎面色微变,终于还是忍不住对他说起因云水曦而导致夫妻失和的事,返回阴阳宗后适逢兄长旧伤复发,因此代为值守。想到回凤岐大陆已经数月,云水寒对她不闻不问,全不念结发之情,忍心凉薄至此,心里不禁又是伤感,又是愤怒。

龙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云圣女已经在与云宗主的婚礼上自戕身亡,云夫人好像还不知道?”

“什么?”念秋黎识海中仿佛响了一张雷殛符,炸得云惊水乱,惊喜,怅恨,嫉妒,哀怨,自怜,羞恼复杂到无以复加的心绪互相踩踏着狂奔入心,让她那一通已经涌到舌尖的对云水曦魅惑云水寒的滔滔痛斥顿时干枯失水。

龙临见她如涸辙之鱼一般无声地翕张着嘴,看上去还真是一无所知。

“有没有吴不畏和魔女的消息?”

“没有。”念秋黎转过神来,面带愧色低声回答。说起来这事该由她兄长念冬暮负主要责任,为这事,星河殿震怒之下罚停了念冬暮十年的灵石和丹药的供给,还打了一百炼魂鞭,让兄长的境界直接从炼虚境初期跌落到化神境巅峰她没想到周行走还会特意过问这个旧账。“那吴不畏的元婴很是古怪,能隐匿和改变功法气息,逃过了哮天灵犬的搜捕,之后就无影无踪;那魔女脱逃前伤病颇重,想必已经死了。”

龙临看了整个山谷的概况,苦役人数不少于一万,居然只跑了十一名,而且最终只有两名真正逃脱;他虽然有把握破掉这个阵法解救大部分人,但很难保证让他们活着返回安全地区而不被截杀救人不救彻,不如不救人,这是他的想法。

他一边行走察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与云圣女有一面之缘,圣女虽然姿容不俗,但并非什么绝色,境界也颇不及夫人,不知云宗主为何执念如此之深?”

念秋黎最听不得他人谈及这个话题,她的面颊浮起羞愤的红晕,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忿然说,“我夫君也并非对她有什么执念,而是他的本命功法‘云水无间’颇有缺陷,需要冰系单灵根者与他同修,方可大成”

“原来如此。”龙临点了点头,心头掠过阵阵悲凉,为那个逝去的女子,云水曦。这个救过自己性命、赠予自己《破军临》和诛仙赤的美好女子,已经魂消魄散,永远不会再出现了。这些话让他对云水寒仅存的一丝钦佩之意都化为乌有。和云水寒两次交手让他心里明了,念秋黎的说辞绝非仅仅为了维护她自己的脸面,而是确有依据。云水曦在自尽前说不愿让恶人成就恶果的含义,此时龙临才真有体会。

她的死,让李雍和云水寒的所有算计鸡飞蛋打,成为笑谈。

转过一座小山时,蓦然看到了那晚在石桥上遇见的黑色牛车,他有点小吃惊。那牛有一身黑亮的卷毛,干净得不可思议;虽然谷中阳光明亮,它的一双黑瞳里依然弥散着无边的暗色,让你想到长夜未央的雨街深巷。它默不出声地反刍着什么,看到龙临,眼中掠过一星微诧,之后恢复漠然。

牛车边上,堆满了一捆一捆的乾坤袋,装得鼓鼓囊囊,龙临估计每一袋里起码有上万斤的帝休花。这批乾坤袋炼制得很不凡,表面都有防火和避水的符阵隐隐流转,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宫殿徽记,宫殿后面有一道斜掠的星河。看来此地究竟是离龙渊大陆的星河殿太过遥远,并没有什么传送阵用于运输,而是靠这辆牛车往来驮运。

地上的乾坤袋在不紧不慢地减少。龙临留意到牛车的车轮也同时在微微低陷,好像有一双隐形大手,将袋子抓起放入车厢。易心柳默默留意了片刻,突然向他传音:“大老爷,这两只乾坤袋的气息有些古怪”

车帘忽地一动,跳下一个精干瘦削的黑衣男子,长着一对极为机警的圆眼,嘴角叼着一根小竹枝。“你谁呀?”他简慢无礼地朝龙临一扬下巴,因为竹枝的缘故,他的发音有点含混,但龙临立即感觉到他就是那晚坐在牛车里过石桥的那个男子。

念秋黎面色一厉,就想教训这个目无尊上的东西。“周行走”抬手阻止了她,指着地上的一只乾坤袋,淡声说:“打开。”

瘦削男子的圆眼仿佛骤然鼓突出来,射出两道惊恐的白光。

“啪啪”两声,他的头颅近乎搞笑般地突然从左旋到右,又从右旋到左。念秋黎出手如电,恶狠狠地给了他两记沉重的耳刮子,“没听见行走大人的话么?”

男子的境界在元婴中期的模样,丝毫无法抵御念秋黎的巴掌。他怨毒地看了龙临一眼,抹去口角的血流,慢腾腾地捏起法诀,准备逐一打开乾坤袋。

在易心柳的指点下,龙临伸手虚提其中两袋,摔在男子面前:“解开这两个。”

“解开啊!”念秋黎看着这个狗才这般磨磨蹭蹭就不禁火大,心念一动,正准备让他尝尝冥狱阴火的滋味,乾坤袋已经开了,黄色的帝休花如浩荡的泥石流骤然倾泻下来,流淌满地;两个昏迷不醒的女修士蹲坐其中,低垂额头抵在膝上,显露真容。两人虽然服饰不同,但都很年轻,且貌美,左肩背上都洇着两片血渍,竟不知何时从竹丝引的牵制中脱身,而且没有触动大阵。

“好个杀千刀的狗贼!”念秋黎顿时“恍然大悟”,心想幸亏周行走及时赶来识破奸谋,不然她也得和兄长一样承受星河殿的重惩了!她怒火中烧,白骨爪倏忽而现,向瘦削男子一把抓去。

龙临和念秋黎眼前突然出现几条毫无章法长短参差的墨线,就像一面巨大的镜子上绷着几条黑色蚕丝屏蔽了时空的空白镜子无声地裂开,一个黑色的衣影以难以置信的身法速度在碎镜中数个转折,在每一片镜面上留下一抹虚影,最后一脚踏在那根巨大的引丝竹上,犹如弹上了一个小小的墨点。

只是轻轻一点,就激射而去,在空中撞开一个裂星状的暗蓝色门。裂星只是张开了半息,就合拢不见。

念秋黎怒啸一声,化为一道白骨煞气,一把抓破大阵,身后黑烟滚滚,却挺直如长刀,追杀而去。

被抓碎的大阵残片在空中现形,如万千竹叶凋零,簌簌而下,落地即成萎黄色,如雪落冰河,隐没无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池魔国的遗孤

“这是妖族功法,叫‘凌乱镜’,我在幽籍暗地见过。”易心柳说,眼露惊惧。这种空间割裂之术很不寻常,只有在幽籍暗地那种规则错乱不堪的环境里才有可能修炼。易心柳惊惧后就是羡慕。

人族通常把幽籍之地呼之为“恶地”,魔族或妖族则称其为“暗地”。一个小小称呼,可以看出人、魔、妖之间的精神分野。从天然本性来说,魔和妖似乎更容易亲近。在龙渊大陆的人族修真门阀中,很少有能接纳妖修或者魔修的,和龙临这样带着一串妖修的情况更是绝无仅有。不过在易心柳胡旺财等心中,龙临龙宝并非人族,而是神龙;妖族对神龙这种宇宙间最高贵的生灵有发自灵魂的慑服,就像植物总有向光性,这就是无数传承凝集而成的毋庸置疑的本能。

被撕开的大阵上露出一块真实的天空,像一方边角尖锐而随意的湛蓝色瓷片。

龙临把两名女修收入小世界后,举起了包裹在建木树片炼制的刀鞘中的摇光刀。边上的易心柳眼中也只看他手掌“虚握”,举向空中。刀鞘片片碎裂,暗金色光芒的摇光在空中现形。

易心柳听到一声罡风的清啸声,带着弧度;又像是尖长的指甲划过琴弦,铮然的弦音甚至听不到叠合时的颤动。

这刀,太快了。

只一刀,所有的引丝竹上的灵力线都断了。上万条断线遽然回缩,消失在绿竹身之中。地面几乎同时发生沉降,巨竹顶端爆出痛苦的劈裂声,犹如遭遇隐形大山的压镇,不堪重负。

“大阵好像要沉了,大老爷。”易心柳有些心慌地提醒。

一语未了,引丝竹顶端均匀地爆裂开来,如同遭受某座山岳的猛烈镇压,数十条“竹片”往下翻卷,就像蓦地开出一朵巨大的绿油油的花。一股非金非水的明黄色粘稠之物从裂口出不断涌出,顺着竹身汩汩而下。这浆汁起先是金澄澄的,很快就转为深黄,暗黄,土黄显然此处至少有一条灵脉被引丝竹汲取作为支撑大阵的灵力源,被引丝竹萃取、凝炼成这种散发着灭绝气息的金色浆汁。

黄色浆液不断喷涌和飞溅,越来越密集,如金色的大雨,一落到那些刚脱离灵力线羁束的修士身上,就冒出各色烟雾,嗤嗤作响,那些可怜的修士甚至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灼穿和焚毁,就像一只只靠上火苗的小蜡人,飞速地消融场面极其可怖。

龙临不禁变色,急忙将易心柳也纳入小世界。虽然易心柳对自己的防御很有自信,但据龙临观察,这些金色汁液几乎能克制任何属性的功法和灵根,却不损伤满地的帝休花,极为诡异,易心柳的本体也不一定可以对抗。

来不及悔恨自己的莽撞,龙临凌空一刀直劈,一声裂革般的异响后引丝竹自上而下被破开一条大缝,将金色浆液往自己所在位置引流。他一甩衣袖,运起大风诀,卷起那些尚未伤亡、但似乎已经吓得懵懂不清的数千修士,从大阵的破口处投掷出去,另一手则用摇光刀抄起乾坤袋和散落如山的帝休花,准确无误地覆盖在汹涌而来的金色“溪流”之上。

一片混乱里,那辆黑色的牛车依旧漠然凝立,黑牛依旧宁神静气地反刍着什么,直到龙临吐出一朵金心紫焰,抛入引丝竹的裂隙之中,深暗如夜的牛眼中才闪过一丝异光。

龙临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说:“你自己走吧。”

牛瞳中漾出不知是嘲讽还是责备的眼波,它停止了咀嚼。

龙临飞离这个毫无欢乐可言的欢乐谷,回首看到整个山谷大阵被金心紫焰烧成白色的灰烬,显露出一个黯淡空阔的山谷,就像嵌在群山之间一个巨大而边缘残破的白瓷碗,连焦黑的痕迹都不存在。

那辆牛车也不见了。

龙临飞行数千里之后,发现一个明镜般的大湖泊,四周高山深谷,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渺无人烟。他跃入湖中,察看毫无异状后,这才进入小世界。

易心柳已经安置了那两位昏迷不醒的女修。崔如铁和曹恒立说,从服饰看,这两位女修应该出自大韩国烈火宗和大魏国的金乌门,修习的都是火系功法;看上去是中了毒,但不深,服用了辟毒丹后应该可以苏醒。因为龙临不在,他们不敢擅自做主给她们饮用神望湖的绝尘紫水。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龙临并没有过多关心那两名女修,只是吩咐易心柳继续照看,他让紫息到他和龙宝的灵石室来。

两三个月不见,紫息长大了很多,显得颇为壮实,不再是初到小世界的瘦小模样。龙临给她把了脉,发现她体内的经脉异于人族,远比人族的宽大,雄浑而强韧,更类似魔族;但几乎所有的经脉都被打碎过,只留存了一小部分。

他的一缕神识细细查看了紫息的经络血脉,仿佛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的身体,也是那样苍凉无边,只是多了数不清的断崖,深渊,四分五裂的荒原,扭曲虬结的河床尽管如此,那一小部分的经脉还是生机勃发,血气沛然。

尤其是,她心脏里有一枚无比坚硬的晶核,心形的血色晶核,让龙临立即联想到血天之心。

他的眼睛流露出嗟叹的神情,许久不发一言。

他召唤了毛菊花,吩咐她脱下紫息的外衣。紫息面露惊恐,但还是顺从地让毛菊花脱去了。

紫息穿着一件很严实的月白色亵衣,右肩上有一块菱形的伤疤。龙临点了点头,这是嗜肉魔国的士兵使用的长矛扎伤她后留下的疤痕。

紫息,就是当年那个血池魔国的血晶池中唯一幸存的魔族婴孩。

龙临摸了摸紫息的头顶和前额,没发现有魔角,不明其故,陷入沉思。

紫休不知道妹妹犯了什么事,闻讯急忙赶来,见紫息光着两条手臂站着,外衣拿在毛菊花手中,龙临的手掌按在她的头发上沉吟不语,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在紫息身后垂手而立,不敢作声。

龙临的心情很复杂,没想到当年血晶池中的女婴辗转流浪,竟然到了凤岐大陆,甚至进入他的小世界,成为一名司炉童子!当年他协助嗜肉魔国攻打血池魔国只是为了自保,并非与血池有什么过节和仇恨;他后来得知血晶池中的婴儿都是血池魔国的王族后代,也就是说,紫息的身份原本是血池魔国的公主或者郡主。

想到她国破家亡,受尽折磨,皆是拜自己所赐,龙临心里涌起难言的内疚。他看着惊惶不安的紫息,温和地说:“紫息,你受苦了。”

紫息兄妹俩都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龙临又查看了紫休的状况,发现他的天灵根还真不是盖的,即便在小世界这么灵气浓郁得天独厚的环境,他的进境也小得可怜,依然在炼气初期打转询问之下,紫休倒是乐滋滋的,说最近感觉浑身精力沸腾,目力也强了很多,雪沾衣在神望湖边偷吃仙植“碧焰果”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一直在边上偷听的雪沾衣吓得大叫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了?”

恰好赶到的李管家李多寿愤怒的眼神简直要把她千刀万剐。

紫休素来有些呆气,一梗脖子说:“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如何?”

雪沾衣不敢在龙临面前发作,只能怒目而视,棕绿色的大眼闪着逼人的金光,紫休昂首与她对视,居然并不眨眼。

龙临笑了笑,倒是并不在意:“沾衣是木火之精,若不吃些火属性的东西,整个人就会不舒服”

李多寿恼恨而胆怯地指出,雪沾衣这种害群之马顶多只能称之为鸟,尚不能视作人类。

龙临凝神查看了紫休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瞳似乎确实与人族不同,浮出一层淡淡的紫色,而且这紫色游离不定,盈缩不止,如烟似雾,仿佛正在生长和吞吐之中。虽然不明所以,也替他高兴,想来也是一条修炼之途吧。

李多寿发觉龙临对紫休紫息兄妹很是怜惜,也一改对他们的鄙薄态度,扬着老脸,对他们长篇大论地称颂起龙临龙宝的无与伦比的仁慈功德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迦罗国(一)

一个月后,两名昏迷的女修醒了过来。她们居然还记得自己的姓名和宗派,烈火宗的叫祝慕霞,金乌门的叫卫蓁。但是她们如何被俘获,又是如何辗转万里到了凤岐大陆,又是如何做苦役,却一概想不起来了。龙临发现,她们功法记忆未失,恢复得很快,似乎火系功法的人对帝休花的毒性相对较能抗御。或者那个试图劫走她们的人,也想了解这方面的秘密。

鲛人王何罗还在小世界里,似乎颇为安逸,还教授了诸人辟水之法;但是龙宝还是顾虑她境界太高,怕她生出异心来作乱,用锁神枷把她左腕的脉门扣住了。

龙临决定往凤岐大陆腹地再走走。他一出湖泊遁里雪山,就惊奇对发现各处都多了不少修士,境界都还不低,有不少从气息上看是来自大瀛海的妖修。他们对十七八岁样貌的凡人少年和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格外留意,显然是要搜拿自己。

他不得不化形为一个臃肿的五六十岁的矮胖男子,雇了一辆马车,穿行在闹市之中。雪沾衣她们早就闷坏了,也纷纷从小世界出来看热闹。为了不引人瞩目,龙临给她和毛菊花、易心柳都服用了易容丹,在药力加持下收敛气息就不那么辛苦。雪沾衣改变了头发和眼瞳的色泽,看上去和凡间女童并无二致,大家都夸她“像个人样了”。

马车进入太玄皇朝的迦罗国王城梵迪城,倒是一派繁盛景象,风俗建筑与朱紫国迥异,有一种天真烂漫花团锦簇之感。雪沾衣正打算下车去玩,突然车帘一掀,一个元婴大圆满的修士出现在他们面前,居然身着铠甲,身后跟着一队士兵,从炼气到筑基不等的境界。

元婴修士将他们细细审视了一番,突然对雪沾衣一招手:“你,过来!”

“我不!”雪沾衣这只劣鸟哪会听他的,只往易心柳怀里拱了拱。

修士倒不生气,微微一笑,五指箕张,一个核桃般的法宝蓦然扩大如鱼篓状,忽地一声,将雪沾衣扣了个严实,“豁”地一收,一队人便原地消失了。

龙临跳下车子,故作惊慌地张望一番,发现那道气息往内城而去,直入皇宫。

诸人虽然并不如何担心雪沾衣的安危,但毕竟头一遭遇到这等奇事,不免困惑难解。龙临让紫休去街坊之中打听了一番,竟说是新登位的国王是“有仙根”之人,非常迷恋炼丹修仙,正四处搜索美貌童女入宫炼药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额,占一腿也算美貌童女?”龙宝惊诧地摸了摸后脑。

抓几个童女,居然出动一个元婴大圆满,而且是禁军模样,显然这事可不简单,谁知道宫里还潜伏着什么样的万年老怪?龙临心里一沉,让大家回到马车,将他们收入小世界,和龙宝隐形后直向皇宫飞去。

宫墙并无禁制,只有一处大宫殿例外覆盖着一层渔网状、属性不明的禁制。它无色透明,似乎随风微微起伏;在凡人眼中,此地并不存在。龙临弹出一点玄冰,只听得微微作响,一点小火花如萤火虫般一亮,瞬间不见。透过“渔网”可见里面人影幢幢,有人仰首察看异状。渔网之上,仿佛有数十条青灰色巨龙的身影遨游穿梭,气势恢宏。

“高明得很。”龙临赞叹了一句。他将曹恒立从小世界唤出,让他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觉察地潜入。

曹恒立也用类似的手法试探了一下,大为震惊,陷入沉思中,良久才说:“这样的禁制,我在龙渊大陆也从未见识过。”因为出现龙影,龙临只好召唤出嘲风,向他请教。嘲风只略看一眼,就说,“这是左青筋的气息。”

这下轮到龙临和龙宝震怖了,神界“不落弓”所用的弓弦左青筋竟然会出现在修真水准低下的凤岐大陆,而且被炼制成了禁制?

龙宝问:“为何不用左青筋这么珍贵的东西炼制神器不落弓,反而拿来布阵?”嘲风有些不屑地说:“你看这些左青龙都是一些残影,可见这批左青筋在他们到手时业已破碎之极,不堪制作弓弦了。”

龙临问起有什么办法可以不惊动这层禁制潜入,嘲风沉吟片刻说:“我试试。”

只见他忽然化为一道同样清浅如烟的龙影,掠至大阵顶端不远处,如漩涡般轻轻盘舞;未见他用什么压制手段,但龙临龙宝明显感应到大阵像一团巨大的受惊的水母,不安地蠕动起来。

左青龙的残影被嘲风带动,有点浑浑噩噩般地转动起来,渐渐首尾相连,淡墨色的暗影缓缓洇染了大阵,让它在夜色中显形,恍若有一支隐形的毛笔在一盂清水中搅动,改变了水波的颜色。

忽然间,一条细细的光柱在大阵顶端直射出来。嘲风恢复人形,向他们招了招手。

龙临龙宝大喜,立即流星般往光柱里扑了下去。

这是一处大得出奇的宫殿群,石柱巍峨,雕像怪异,园林构建不太符合人族的审美情趣,显得秾艳过度杂乱无章。大约他们对外部的阵法极为自信,所以内部倒是处处畅通无阻,没有什么特殊设计。

循着雪沾衣极其淡弱而特殊的木火气息,隐形的龙临和龙宝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所在的一间屋子,看上去像一间供人休憩的内室,烛火煌煌,映着雪沾衣暂时变成乌黑的短发和瓷白的小脸,让龙宝突然有一种陌生的异样感,同时想起来当年毛菊花被雪山大妖王擒住的情景。

她坐在一张宽轩高大的罗汉床床沿,两条短短的小腿悬在那里来回晃悠,面无表情地嚼着一块火晶石,看上去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也不像是被什么困住的样子。龙临很是欣慰,因为看到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不问青红皂白先喷上一通火,一烧了之,明显变得知道轻重了。

过了一阵,忽然听到她轻声咕哝了一句:“大爸爸,小爸爸,你们怎么还不来呀”龙临心里一动,正想进入屋子,忽见房门豁然开启,一对男女不知从何处而来,走到雪沾衣所坐的罗汉床前,神情古怪地打量着她。

那年轻男子体型瘦长,身着金银线刺绣的华丽袍服,头戴七宝王冠,应该就是迦罗国的国王;长相寻常,面色青白似有病容,眼窝四周有明显的黑晕,仿佛酒色过度,龙临却明白,这是魔气。此人的境界并不清晰,体内气息涌动不定,似乎修炼的是某种魔功。

那女子却是一个中年修士,约筑基初期,服饰装扮像是宫中女官。她含笑凝视雪沾衣,向国王说:“陛下请看,此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骨秀神清,丽质天成。虽然年岁尚幼,也看得出是个真正的美人胚子呢”

雪沾衣冷漠地望着他们,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美人胚子”龙宝忍不住暗中挠了一下头。他做梦也没想到雪沾衣会因为美貌而被逮走,在他眼中,她无非就是一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惹祸胚而已。

那国王微笑着打量着雪沾衣,突然开口问道:“小姑娘,你在吃什么?”声音低沉而温和,隐含威严。

雪沾衣冷漠地望着他们,依旧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那女官嗔怒道:“好个不懂礼数的野孩子!看来真得好好管教管教!陛下问你话呢,在吃什么?”

雪沾衣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关你屁事!”

国王轻轻一笑,倒是不以为忤,伸手在雪沾衣面颊上捏了一把,“好个刁蛮孩子!”也没看清他怎么动的手,雪沾衣竟然没有避开,乌黑的大圆眼睛蓦然现出棕绿的本色,闪出怒光。

“占一腿要发飙了”龙宝心里嘀咕了一句,向龙临打了一个眼色,准备给这对阴阳怪气的狗男女来个出其不意。

龙临向他传音:“等等,沾衣被困住了。”

他一直在留意观察雪沾衣的举动,发现她晃动的双腿只要幅度稍稍加大,足尖就会呈现极其细微的空间扭曲,显然是触及到了一个隐形的困阵。她无法离开罗汉床一尺之外的范围。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迦罗国(二)

“难怪她那么老实呆着”龙宝心里又嘀咕了一句。

“想出去玩吗?”国王和蔼可亲地问。

雪沾衣冷冷地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准备去哪里?有父母吗?几岁了?”国王自顾自笑眯眯地问下去。

雪沾衣冷冷地嚼着火晶石,一言不发。

“你别说,这些问题占一腿根本答不上来,除了第一个。”龙宝像龙临传音道。

龙临想,其实就第一个问题,雪沾衣也答不上来。虽然他们貌似没有伤害她的意图,但他们用这样的困阵对付雪沾衣,显然没有把她当作凡间女童来看待,他还是想看个究竟再说。

国王把脸侧向女官,从气流波动看,他们正在传音探讨着什么。

过了一阵,国王脸上突然青气涌动,眼睛却蓦然变得赤红,红得要滴血一般,他本能地闭了闭眼,似乎在运功克制。过了几十息,才恢复常态,他又将雪沾衣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灼然极为热切,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女官也显得习以为常,并不询问,默默跟随而去。

龙临想,此人显然是修习魔功不得法,出了什么岔子,体内阳火上亢,阴火不足,却用了极其猛恶的寒凉之法来压制,搞得体内气息紊乱不堪。

他和龙宝隐身尾随而去,只听那女官说:“方才伏龙阵似有异动,不知是否和那身上有木火气息的女娃有关?”龙临心里一动,他们竟然能感知雪沾衣的木火气息!

龙宝向他传音:“还伏龙阵,好大的口气!”

国王笑答:“无妨。这大阵是魔神大人亲自炼制,若非所用主料左青筋过于残破,只怕大乘真仙也不易攻入”女官点头称是。

“魔神”二字在龙临脑海里轰隆一声:魔神?哪个魔神?想不到凤岐大陆这种地方,竟然还有和魔神勾结的王国。

曲曲折折走了一段,他们却始终不谈捉了雪沾衣作何目的。那女官犹疑着问道:“陛下,那些不堪一用的小炉鼎作何处置?是否给她们服用忘尘笑?”

国王扫了她一眼,目光阴狠如带毒的钢刃:“近年星河殿的忘尘笑价格越来越高,一个月前那边干脆说可能要永久性停供了!宫中库存尚有几何?如此宝贵之物,怎能浪费在那些凡人孩子身上?你也是办事办老的了,还来问我?”女官惶恐地低首唯唯。

龙临心中巨震,难道这国王竟然是想拿雪沾衣作炉鼎?“忘尘笑”这名字,立即让他联想到帝休花;当年他在三分湖边与玉昆仑的分身神念大战时毁了星河殿采集帝休花后所用的隐形传输阵,前不久又捣毁了欢乐谷的帝休花种植地,星河殿失了原料供应,自然无法再炼制。只不过还不清楚望尘笑究竟是什么丹药,竟连陈行邈也是从未听闻和了解。

国王与女官缓步行至一个巨大的冷光粼粼的池塘前,国王望着一条向他缓缓移近的小舟,怅然叹息:“不知魔神大人何时才能复返?”说着轻飘飘地上了船,留下女官在岸边。

小舟驶向池塘中间,开始原地打转,并且迅速改变形态,变成一只黑色的陀螺状物体,头大脚细,没入水中不见。

待水面的涡纹消失,龙临立即伸手制住了那个女官,开始搜魂。

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们果然打算用雪沾衣作为国王的修炼炉鼎,攫取她的“阴元”来解决这个叫库辛的国王遇到的大问题;之前他们就已经将数百名女童摧残致死,但收效甚微。之所以没有立即对雪沾衣动手,是以为他们发现雪沾衣迥异于人族的体质,加上雪沾衣的凶悍之极难以制服,在得到魔神的指点之前,不敢对她轻举妄动。

这名叫叶赛真的女官原本是宫内的女医官,修炼的是人族功法,对库辛的魔功的来龙去脉并无所知,只是负责宫内的丹药事务,处置那些被废弃的失去生机的“炉鼎”,可谓罪大恶极。最近搜罗的一批小女孩中有几名性情乖巧,颇得她的欢心,竟然难得地动了一点恻隐之心,想用忘尘笑抹去她们的记忆,留她们一命,但被库辛方才严厉否决了。从她的识海中,龙临得知,望尘笑这种丹药可用于抹去记忆(但基本不影响功法的记忆),并可以在药性发作之初被施用者控制意识,令其臣服,几乎和他的奴印一样厉害。对于凡人,只需用水化开丹药,服用一点点即可。

但叶赛真并不知道忘尘笑由什么配制而成,只知来自星河殿。尤其令龙临失望的是,她从未见过那位库辛口中的“魔神大人”。池塘之下的暗宫,她也从未出入过。

再无所获后,龙临微一运力,击碎了她的气海和心脉。叶赛真登时气绝。

根据叶赛真的记忆,龙临让龙宝去她的丹房察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女童,自己则奔向雪沾衣所在的屋子。

他进屋后显出面容身形,雪沾衣大喜过望,大喊起来:“大爸爸!大爸爸!你可来了”她蹦下罗汉床,往前一步就被困阵弹了回去,身前出现一层流动不定的蛛网般的银光,似水非水,似电非电,雪沾衣的小脸上顿时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龙临命她坐回罗汉床,然后吐出三朵金心紫焰,开始分别灼烧那个困阵的三个点。

金心紫焰果然无坚不摧,那困阵在灼烧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磨挫怪声,像许多囿于炼狱、垂死挣扎的魔兽在凄厉嘶吼四下狂撞,阵法上出现密密麻麻的皱痕,由通透如冰裂渐渐变成乳白,雪白,灰白,最后成为死灰一片;唯有金心紫焰灼烧的地方,出现了三个滚圆的透明窟窿。龙临收回火焰,一伸右手,指掌蓦然长大,扣着三个圆洞一扯,困阵登时溃散,落下一地阴寒至极的青灰色粉末,弥散着淡淡的魔腥气。

雪沾衣欢叫一声“大爸爸太厉害了”,一跃而起扑入龙临怀中,两条小胳膊紧紧搂着龙临的颈脖不放。龙临正欲抱着她与龙宝汇合,龙宝已经进屋了,两条胳膊各搂着一名五六岁模样的女童。虽然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但他自己本身体形幼小,就显得很滑稽。

龙宝说,就剩她们两个活的了,其他的有些虽然还有气息,但生机已散。他把女童放在地上让龙临看,“一个水性单灵根,一个火性单灵根,还长得一模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这种天赋的孩子在龙渊大陆也极为罕见,想必库辛他们也发现了这一点,奇货可居,就没有对孩子下手,龙临想。

这对孩子明显是一对双生胎姐妹,长相几乎完全一致,秀美可爱,只不过火灵根的女童眉心有一颗殷红的朱砂痣,水灵根的那个却是暗蓝色的。龙临暗暗称奇。

两个女童虽然未受折磨虐待,但应该是被吓坏了,说不出话来。龙临吩咐雪沾衣照顾她们,把她们三个一并收入了小世界。

临走他可不再小心翼翼,一刀劈开了大阵一个口子,遁开前扔了两张雷殛符,将大阵之内的宫殿夷为平地。撕裂大阵的爆炸气流同时摧毁了整片王宫,一切地面建筑像数不清的碎布片一样倒下,飘飞,散落那个大池塘的水瞬间被蒸发,从空中俯瞰,露出了一个不圆不方的黑色的底,隐隐可见上面密布白色的符纹。这让龙临想起幽籍恶地的沙暴之地的锁风阵的符纹,和封印赫曦之火的火山大阵也有相似之处。

果然是魔神手笔。心知库辛并未死去,龙临也不敢再作停留。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远无法与魔神抗衡。他摸了摸颈下那颗用半片龙鳞炼成的珠子,脑海中浮现起“赤犼诛龙女于此”那七个骇人巨字,心内一阵刺痛,叹了口气。

数日后进入小世界,龙临发现那对双胞胎女童过得非常适意,精神恢复了正常。她们告诉龙临,她们是迦罗国人,父母被杀害了,家里的房子也被烧了。其中眉心长着朱砂痣的女童是姐姐,叫莫绛珠,性格活泼外向,口齿利落;暗蓝色痣的妹妹叫莫绿玦,比较腼腆沉静。雪沾衣对她们也极为友善,令其他人都感到意外。

胡旺财忍不住评论,磨难使人进步,雪沾衣险些被“先叉后杀”的经历使她变得懂事了话音未落,他就被一团猛恶之极的木精之火烧成了一个大火球,惨叫连天。

第一百三十章 万水之珠

破军临之凡界卷第一百三十章万水之珠胡旺财被烧了一个大惨,脸上都破了相。虽然有龙临的治伤丹药,没多久也恢复了,但着实胆战心惊了一阵,不敢再挨近雪沾衣。“犯不着和那种无知鸟类一般见识。”他向总是忙忙碌碌的易心柳解释,对方善解人意地对他微微一笑。自从毛菊花接管了蚁兵们的训练事务,她已经轻松了许多,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为龙临制作更高阶的符纸上了。

崔如铁则基本处于闭关状态,全副精神都对着那根貌似简单无比却威力巨大的黑戮梃上。他对魔神的炼器水准真是五体投地目眩神迷。和人族的机巧不同,魔神的炼器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大而化之,删繁就简,是一种他还不能理解和掌握的大道。

龙临取出了从何罗的藏宝地宫里取出的黑色的“竹简”,反反复复细读上面的判词,陷入沉思。从上面对禄存星尊的罪行简述上,他看不出有什么可以从轻发落的理由,至少盗卖给魔神的十万束左青筋没有被追回,这让嘲风看来,禄存就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而且他有没有真正在里面服刑,也颇为存疑。据神女端木青玥说,巫神曾寒江执掌神界刑狱,性情冷峻,行事风格严刚不阿,那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放了禄存星尊一马?

他突然想找何罗谈谈。

何罗体内的醉骨香之毒虽然已经解了,但是体内还遗留着一段满是锐刺的链条,一时消解不了,动辄发作,颇为痛楚难当。龙临找到她时,她正躺在一间灵石小室内休养。见到龙临,她惊喜又兼不安地起身坐起。

与何罗的交谈中,龙临了解到,历代鲛人王除了何罗,没有嫁人的;每一任新的鲛人王都会接受上任移交的“万水之珠”。万水之珠没有攻击作用,只是一个象征鲛人王身份的折叠空间。神魔大战之前,鲛人王是整个大瀛海的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每一任新王即位,中界都有仙君下界来祝贺。她回忆,在她年幼之时,还见过中界北方仙国的仙君南宫紫凰亲临大典。神魔大战开启后,神界渐渐失去了对下界的控制,大瀛海陷入各方混战,动荡不堪;到她继任时,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上任鲛人王苏罗把万水之珠交接给了她。

龙临想知道,禄存不在牢狱内,为何历任鲛人王都不曾发现,还是发现了也置之不理?他究竟有没有在里面老老实实服刑过?迦罗国国王得到的破碎左青筋是否和他有关?

何罗肯定禄存最初是在囚室内服刑的,只是要打开囚室极耗法力,不是万不得已,她们都不想去开启。且除了交接时可以察看和神界另有特殊情况外,鲛人王也只有开启一次的权限。上任鲛人王苏罗把万水之珠交接给她时,她也不曾去开启,只是了解了里面的大致情形。

“那他究竟是何时逃脱的,就没有一点端倪吗?”龙临问。

何罗茫然摇头。

龙临想了想,又问:“历代鲛人王中,有谁有一次以上开启囚室的?”

何罗这次很快回答:“只有一位,第五十四任鲛人王依罗。”

“她还活着吗?”

“不知所终。”

龙临怀疑依罗放跑了禄存星尊,从归一石的神源消耗程度上看,禄存的逃离时间点也与何罗所说的依罗在位时段之内。

他把这个猜想和龙宝说了。龙宝问:“那,依罗和禄存这对狗男女最有可能躲在哪里呢?”

是啊,躲在哪里?龙临想,作为神界的越狱犯,禄存回到神界的可能性很小;如果躲在下界,他的境界会被压制得很厉害,于他不利最大的可能,还是蛰伏在中界兴风作浪这么一想,不禁气沮。

获救的两名女修,烈火宗的祝慕霞和金乌门卫蓁恢复得很快,但是她们对龙临似乎有一种别样的心思,总是想方设法地接近,对雪沾衣凶狠的威胁和强烈的警告也毫不在意,这让整个小世界都不由得紧张起来,个个高度警惕。

龙临却感觉这对女修眼神痴迷中略带恍惚,似乎余毒未尽。他的丹药对此亦无改善,联系了陈行邈之后,他决定让毛菊花乘坐破空燕将她们送到仙药门去诊治。

毛菊花巴不得立即将这对令人心烦的女人送走,立即领命而去。考虑到路途实在过于遥远,且要横贯整个大瀛海,龙临让她带了比预估多数倍的上品灵石。李多寿李管家肉疼万分,直如摘取心肝一般,只是不敢吱声。

为小世界的安全计,龙临让毛菊花临行前把她们搜了魂,抹去了关于小世界的记忆。

迦罗国乱成一团。龙临的雷殛符摧毁了整个王城内城,国王库辛不知所踪,在外地驻守的几个王爷闻讯往都城赶,在路上就毫不客气地厮杀起来。

其中离都城最近的两支军队打得最激烈,一支红旗红袍,另一支蓝旗蓝袍,都穿着黑色护甲。上百万人的拼杀腾起浓烈的怒气,凶气,恶气,怨气,死气混揉成覆盖数百里的充满杀伐气息的暗霾顽云。龙临龙宝感觉到云端之上有比较强烈的灵力波动,且地面升腾起的死气像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撮捡和牵引着,丝丝缕缕地往一个方向涌去,似乎有修真者正在收集,就想看个究竟。

小世界的人都闷坏了,也服了隐形丹出来观看;紫休还无法腾空数十丈,妹妹紫息倒是毫无问题,不管胡旺财等嘲弄的目光,干脆将他背起,跟随大家一起看热闹。

果然有三个黑衣修真者合力手持一只乾坤袋模样的大口袋,正全神贯注地在收集死气。这三人一个是金丹初期,另两个是筑基后期,峨冠广袖,衣饰大有古风,和凤岐大陆的凡人的穿着大不相同,无人识得是哪个修真门派。

蓦然地面的争战又有变故,蓝军军前奔出一个又高又黑的壮汉,貌寝神狞,拎起一个红袍士卒扯住两腿信手一撕,就和撕腐肉故纸一般,撕开就往身后空中一抛,动作疾如闪电,血雨内脏漫天狂飞,顷刻间就有数十名士卒被撕开,胆小的人目睹这样的活炼狱景象,不禁魂飞魄散,几乎都瘫软在地一名红袍将军急令后撤,向两边散开,喝令对这个壮汉射箭。

一时乱箭如雨,但是落在壮汉身上并无损伤,他只是狞笑着伸手乱拂,就像掸落树叶飞虫的袭扰,脚步毫无阻滞,连踢带踩,又消灭数十名。在他的带领下,蓝袍军全面掩杀过去,红袍军开始惊恐混乱,战意溃散,被蓝袍军迅速分割成块,形成合围之势。

“此人大有魔气。”龙临向龙宝传音。在幽籍恶地的那些年让他对魔族气息格外敏感,虽然壮汉长得和人族并无二致,皮肤光亮,无角无鳞。龙宝问:“会不会是修炼魔功的炼体士呢?”龙临摇头答:“不像,他没有运用功法。你看他虽然高壮,但神色稚气,倒像幼年魔人。”

魔族和人族体质不同,魔人的身体发育很快,天生强悍有力,无需炼体而肌骨坚逾金石,但智识成长缓慢,寿命也比人族长很多。人族若非苦苦修炼,根本无法在体魄上与之抗衡。

龙宝想不通这个外表像人族的怪物怎么会被凡界军队所御用,突然他感觉身边的紫息似乎颤抖了一下,就问:“紫息,你背着你哥哥是不是太累了?”

紫息摇摇头,紧盯着那个壮汉,眼中露出迷惘又有几分好奇和亲近的神色。

紫休突然说:“这大个子头顶有伤。”

他的眼睛微微闪着紫光,认真俯瞰一番,又说:“在额后的头顶左右两端,对称的,像一对角的位置。”

紫休的眼睛不寻常,大家都知道,这个发现还是让龙临龙宝有点吃惊,凝神一看,还真有。龙临想,这和紫息的情况相似,也是被取掉了魔角,而且是除去还不久,故能看见发丛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虽然战场上各种气息混杂繁复,但他还是能感知到壮汉体内的经络血脉运行和紫息的并不一样。紫息是魔人,而壮汉,还不一定,或者说,他也许不是纯粹的魔人。

这个假想让他感觉有点惊悚。这样的半魔半人若有个数千个,这个大陆的人族就很难生存立足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踏花归去

三个黑衣人似乎也被壮汉的攻击力吓到了,瞋目结舌地俯视着他。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杀人狂。

红袍军很快被彻底打散,一股一股地被围歼;数万突围的残兵败将四下溃逃,漫山遍地的暗红身影如残血流溅,东一抹,西一簇。壮汉也不如何追赶,信手扯过几支长矛,揉面似地揉成团状,一掷数十丈,击杀了几个红袍将领,又狠又准,被击中者无不脑浆飞溅血肉横飙;他自己也显得很满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大牙,污血遍布的大脸看上去既狰狞又憨气,给人特别怪异的感觉。

生灵涂炭。龙临心里叹了口气。

三个黑衣修士也貌似心满意足,扎起了那个大口袋,领头的口念法诀,那个袋子渐渐变细变长,抻成一条墨色汗巾模样,被他束在腰间,毫不起眼。崔如铁赞道:“他们的炼器水平也不算低啊。”

三个修士丝毫没有感应到龙临诸人的存在,他们聊了一点宗门的事,有些愤愤然,也没有用传音,龙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三人来自凤岐阴阳宗之下的一个小门派,这次也是奉命为阴阳宗收集死气和尸气;阴阳宗对这个门派盘剥很是严苛,近来尤其暴戾,让他们大有怨言。

龙临觉察到他们身上的气息和念秋黎有些相似,所修炼的功法应该是一路的,不禁心生好奇,想跟随他们去看看。争凡间王位那类俗事,他不感兴趣。

他把其他人收入小世界,和龙宝一起准备尾随他们去那个小宗派。三个黑衣修士放出飞剑,脚踩剑身在云间稳稳穿行,速度居然挺快。

飞行不到一柱香功夫,那三人便降于一座山顶。龙临龙宝也飘落在他们身后的山尖上。

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发黑衣的老妇人。其实她的容貌并非鸡皮鹤发的老迈模样,但浑身暮气沉厚,给他们的感觉就是不折不扣的老人,不知活了多少年。她长相平常,鼻大唇厚,最引人留意的是一双乌黑的眼瞳,几乎看不到眼白;和她的眼睛对视,会想到雨夜幽深的长巷,一眼望不到头,地上被雨水润透的老青石板变成墨玉的颜色,泛着冷冷的白光这双不知凝睇了多长岁月的眼眸让龙临蓦地想到了欢乐谷中遇到的那头黑牛。

龙临心里一震,因为完全看不出她的境界,而且他们的隐形显然也被对方洞察。他随即在识海里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有境界如此可怖的妖修的典籍记录。她的本体应该就是那头黑牛。

果然,老夫人淡然一笑,显得非常敦厚可亲:“老身和这位英雄少年在欢乐谷中已经见过面了。”

龙临默然,向她施了一礼。

老妇向他含笑点头,直截地说:“老身来自星河殿,穆殿主称我黑嬷嬷。”

龙宝吓了一跳,他们和星河殿的梁子可结得不轻,看着老婆子这通身的气派,绝不是好相与的,恐怕要打上一大架才能了账。

黑嬷嬷倒是一个极痛快的人,不等龙临龙宝有什么反应,又说:“穆青瑶殿主实为西方仙帝苗自秀的幼女,苗彤琇殿下!”

“啊?”龙宝惊得目瞪口呆。

苗彤琇---穆青瑶,还真是改的好名字。龙临想。

虽然在听说念秋黎的“阴阳离乱诀”创自苗自秀,凤岐阴阳宗又是星河殿的附庸门派,龙临心里就有这个联想,但骤然听闻,还是有点吃惊。这也说明,对方非常自信,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可能泄露这个原本无人知情的秘密。

黑嬷嬷继续说:“大约你们也听说过,西方先帝一族惨被神界诛戮的往事。先帝一向谨慎持重,并无过失,竟然罹此大祸!神界不分青红皂白,如此残暴昏聩,滥杀无辜,还有什么值得效忠追随?我家殿主侥幸逃出生天后,曾立下血誓,一定要覆灭神界,杀尽神族!老身虽然风烛残年,也定会助殿主完成心愿”

覆灭神界,杀尽神族,真特么癞蛤蟆打呵欠---好大口气龙宝心里啧啧数声,讪讪地说:“奶奶,您的理想可真够远大的啊”

黑嬷嬷并不介意,微微一笑又说:“两位小哥做下的事,星河殿早已知晓;殿主宽仁惜才,不愿追究,特意命老身前来带个话:只要两位小英雄愿意从此依附星河殿,一切既往不咎,如何?”

龙临想,星河殿行事诡谲,难以揣测,但他们要完成那番“奇志”,不可能不假借魔神族之手,难道自己竟要助纣为虐?

黑嬷嬷见他缄默不语,眼中闪过厌憎之意,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又说:“这位小哥,你的经历我们略有所知。老身此生阅尽仙凡两界的英雄,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奇才!你不是神族,神族体质绝不可能修炼‘刑天诀’!信老身一句话:你是魔神族无疑!”

龙临感觉识海一声轰鸣。

龙临对神界虽然说不上有多了解,但受陈行邈和嘲风的影响,以及在幽籍之地的历练,原本对魔神族就无好感,加上之前见到刻着“赤犼诛龙女于此”黑色巨石,更增添了难以言说的憎恨;然而大魔王阿拉罕和嘲风以及陈行邈又都确认他并非神族,只是有“神族气息”而已黑嬷嬷见他眼神突然闪动凌乱,陷入沉思,知道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说法,但也已困惑之极,就用更诚恳亲切的语气说:“有些事,日后自明。这位小爷也不必过于烦恼。”

她的拉拢之意更殷切,对龙临的称呼也从“小哥”改为“小爷”。

“你胡说八道,我临哥当然是神族!”龙宝忍不住嚷嚷开来。嘲风和大姐姬玄英都说过,如果龙临不是神族,摇光刀和天枢弓岂肯认主?龙宝做梦都没想过龙临有没有可能是魔神族。

黑嬷嬷脸上又漾起一圈略带嘲讽的淡笑。她伸出右掌,手心向上,拇指和中指微拈,食指伸出,也不见她念诀运行功法,龙临龙宝就骤然感觉天地干枯,仿佛所有的水液精华都被瞬间抽取一空,连绵起伏的山峦上所有的草木都迅速凋萎,原本明媚鲜妍、雾霭缭绕的群山叠嶂顷刻间生机全无,满目灰败死寂;她的食指尖却聚凝出一粒指头大小的莹亮通透的水珠。

这水珠悬浮在她指尖之上,无色,但仿佛流眄着世间所有的色彩;无味,又好像让人闻到最清新又最馥郁的馨香。凝视着它,犹如置身于湖光潋滟,无限江川之中。

龙临自忖要毁去这一带草木不难,雪沾衣就能办到,但要和黑嬷嬷一样轻描淡写地抽取方圆千里的水精,那就万万不能了。龙宝的大眼睛里也流露出由衷的佩服。

黑嬷嬷悠然开口:“老身只是星河殿里一个洒扫老妪而已。星河殿中,强者浩若繁星。两位小爷还信不过星河殿的招揽诚意吗?”

龙宝想,靠,你们的诚意不就是吓唬人吗?

“前辈如此境界,为何甘于御车之劳?”龙临终于开口了。他没有问那个劫走两名女修的精瘦男子是怎么回事,料想对方也不会回答。从境界看,那男子似乎不太可能制得住黑嬷嬷,除非另有隐情。

“方才老身已经提前回答小爷的问题了。”黑嬷嬷面无表情地一弹指,那颗水珠倏然不见,世界又恢复了草木芊绵、岚烟氤氲的旧貌。

龙临想,若断然回绝,恐怕以后都不得安宁,性命堪忧,终不能一直躲在姬玄英的庇佑之下;星河殿的势力之大无可置疑,自己毁了她们两处帝休花种植地,她们不但不大举追杀反而前来招揽,究竟所图为何?穆青瑶,不,苗彤琇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什么特异之处,还是她们真的确信自己是魔神族?

他非常懂得沉默的好处,所以基本上都在默默地听黑嬷嬷的劝说。最后还是龙宝忍不住说,他们已经和大燕国的惊澜公主姬玄英结拜为异性姐弟,若再投奔星河殿,就不美了。

听到姬玄英三个字,黑嬷嬷的脸色也不禁变了变,显得颇为忌惮。显然她毫不知情,这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时龙临去姬玄英的疏影宫中时,还冒充着石补天,也无人得知后来在宫中发生了什么;结拜的事,只有云水寒夫妻曾知情。

黑嬷嬷这才留意到龙宝颈项上被封印的天辰索,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不由得跳出两朵艳慕的水花。她显得拿不定主意,踌躇片刻,又开口恳请再做考虑,并把星河殿开出的足以让任何修士心跳加速的优厚条件一一说明,龙临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最后,她请二人勿将今日谈论之事外泄,龙临立即答应了。

言毕,她腾空而起,现出黑牛本相,四蹄下各涌起一小朵五色祥云,载着她离去。龙临仰脸一望,见她的左后蹄上还沾着一瓣帝休花,金黄依旧,似乎还在飞散着一缕缕飘渺而特异的奇香。

第一百三十二章 莫被情牵(一)

确认黑牛彻底离去,龙宝才砸了砸嘴,问龙临:“临哥,你说,我们要和这老黑牛打一架,谁会赢?”虽然心里没底,他还是有点跃跃欲试。

“打不过。”龙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笑了笑说,眼睛还是凝视着黑嬷嬷离去的那片天穹。

“大姐的天辰索不是可以锁拿大乘真仙吗?”

“可眼下我们还用不了它。”龙临说,“它可是神界遗物呢。”说到神界,他的脸上又浮起迷惘的神情。他在想,苗彤琇当年逃脱神界捕杀时,应该还年幼,对于神界往事,所知不多;不然她不会让黑嬷嬷拿着这么一点推断来拉拢他。

但她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不然直接让黑嬷嬷动手解决掉自己就行。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让大慈阁和星云殿都这么感兴趣呢?

正沉吟着,身后山谷的云雾突然开始起伏异变,原本是淡灰色的烟岚,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在清浊离析、浓淡分层,逐渐幻化一个巨大的黑白两色的万花筒模样,瞬息万变,数十息后分解为一个黑底白纹、状如鬼面的大圆盘,豁然中开,几十名修士从裂口中冉冉飞出。

显然刚才黑嬷嬷抽取水精时造成了天地异相惊动了他们。龙临龙宝对这个大阵的风格并不陌生,在幽籍恶地的锁风阵,还有赫曦之火的封印阵法,都很类似。相比而言,这个阵法像一个简化版,但也颇为高明,方才黑嬷嬷抽取方圆千里的水精,它也并没有显露真容。

至少没有立即显露。

领头的修士似乎是个金丹大圆满,手中拿着一个墨绿色法器,类似一个大玉璧。龙临被这个气息极为异常的法器吸引了,虽然感觉不到它有器灵,但它弥散出来的恢弘,偏狭,残虐,慈悲,雄浑,阴郁,傲慢,卑顺那种复杂、矛盾而特异的气息立即攫住了他和龙宝的全部注意力。它完全不像是这片修真水平低下的大陆能够拥有的,也不像是一个金丹修士可以驾驭的东西。

修士把它套在竖立的手腕上,“玉璧”缓缓转动,改变形态;它其实是上下两部分,可分可合,但互相套连,结构上很像凡间的蚩尤环,一种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龙临注意到它的边沿有四个“西夏文”,在嘲风的帮助下,他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这种魔神族文字:莫被情牵。

莫被情牵。一个法器上居然有这么四个字,委实令他感到怪异。凡间又为何用杀气腾腾的兵魔神蚩尤的名字来称呼一个定情用的信物,似乎也无人问究过。

“蚩尤环”开阖翻转之极,龙临感受到识海中突然起了一层极细极弱的涟漪其实是忽然涌入的外力对他的精神进行的极为迅捷精妙且难以抗拒的分割,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整理归类,极细腻又极犀利,但并无敌对之意;龙宝小脸一白,向他传音说:“临哥,我怎么觉得这么恶心!”

尚未安抚龙宝,他就感觉背后的摇光刀猛然有一种罕有的狂暴的怒意,在建木所炼制的隐形刀鞘中灼灼生热,似乎急欲出鞘。他劝说面色煞白、眼露异光的龙宝避入小世界,自己打算再看看这个蚩尤环般的法器究竟是做什么用途,难道只是用来扰乱神识?

龙宝不太情愿,拿出了当初在大蓟城买的“照影框”把那个蚩尤环照了影像后说“给老祖宗看看这个是什么鬼玩意儿”,这才没入小世界。

只是那片刻后,那个法器就起了变化,翻转开阖越来越快且凌乱,对着龙临隐身站立的山头。

龙临感觉它几乎是具有某种思考和情绪的,虽然比较模糊。他足下的乱草在某种无声无色的力量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枯荣都在一瞬间;呼啸而来的浩烈山风到了此处,也会怯怯散开,如一把抛向上空的透明游丝像一个噩梦般的恍惚,惆怅,诡异。

金丹修士显得非常困惑,和身边的修士们传音讨论了一阵,略显慌张地收起蚩尤环,退回大阵。一团黑白错乱的云雾翻涌后,一切恢复了原貌。

龙临进入小世界,看到嘲风坐在神望湖边看着照影框沉吟不语,龙宝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待见到龙临,嘲风才起身,单膝跪地后出声:“将军。”

“请起。”他的隆重礼节让龙临每次都感到不自在。

嘲风把照影框还给龙宝,说:“这是魔神器‘莫被情牵’。不过器灵已亡,不足为害。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凤岐大陆。”

“魔神器!”龙宝震惊了,“这是做什么用的?取这么个古古怪怪的名字!”

“这不是杀器,但战场上屡见,用于镇定魔神心智,同时可扰乱神族战士神识,每一万魔神军中必有一个‘莫被情牵’。”

“为什么我被它恶心得要命,临哥却又没事?”

嘲风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龙临答:“盖因将军修习过魔神族的刑天诀。”

嘲风又解说,魔神族天性狂暴肆虐,多情恣意,战场上一旦受挫,多有自残自尽的,所以需要“莫被情牵”这样的法器镇定心绪,但这个魔神器对于妖族人族甚至龙族的神识皆有损害;他还说,魔神性格乖张不羁,大悲大喜,所创作的艺术也极尽癫狂浓艳,毫无收敛。

对于这个说法,龙宝深表赞同。他见识过幽籍恶地的两个古魔神,阿拉罕和度瑶姬,前者整天沉浸在让人“听了就想死”的音乐,后者更是一个失心疯不可理喻的婆娘,差点打断他的龙筋要了他的龙命,他是十八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胡旺财的俊脸也有点变色,想起自己那个琴瑟魔宗的“未婚妻”,一言不合就唱歌抒情的流花赛罕姑娘。

嘲风也听龙宝谈起过这两个犯了“恋爱罪”而被戴上魔神枷的古魔神,不过他既不知道原委,也极为鄙薄厌恨。在他看来,神国将士在前方和魔神族浴血奋战,神界居然还有和魔神有首尾纠缠的“败类”,“完全是神族之耻。”他曾说。

炼器狂魔崔如铁听说这个魔神器后,一直激动地直搓手,一对斗鸡眼斗得更针锋相对;他提出让他带着紫息去把那个金丹修士抓进小世界问一问,顺便把他的“莫被情牵”拿来。

龙临看了一眼紫息,摇头说:“你们还不行。”他心里有片刻迟疑,不知紫息这个魔人对“莫被情牵”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个念头被他迅速打消了。龙宝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家修真门派虽然有些鬼鬼祟祟透着邪气,但一路跟踪也只见他们收集尸气而返,没见他们有过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要把他们打个稀烂把那个莫被情牵拿过来,龙临是不会干的。

因毛菊花尚未归来,龙临打算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让大家在小世界中修炼。他自己则携带了黑戮梃,幻化成一个面目寻常的中年人,在附近游逛察看。

数日之后,那个隐形护阵突然显出真容,剧烈地波动起来,就像一个身躯巨大、匍匐在地的魔人正在痛苦挣扎、翻滚。

龙临飞升到高处俯瞰,只见大阵渐渐平静下来,但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偏位上,忽然被剑气剖开似的,裂开一条银色的枣核状小口,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修士踉跄而出,面目身形都被那层亮光镀上了一层银芒,看不清模样。

那裂口一瞬间就消失了。年轻修士脸带血污,神情呆滞地回望一眼,貌似起了一个净衣诀,口鼻喷出水雾,将头脸衣服上的血迹洗去,胡乱抹了一把脸,踩起一把飞剑,往群山深处飞去。

龙临不禁好奇尾随。离此人稍近,感觉手中颇为沉重的黑戮梃变得轻飘起来,还有一种惊喜的暖意传递到掌心,仿佛有遇见故人的亲切。

修士似乎受了内伤,气息极不稳定,飞不了多久就摇摇晃晃地落在一处隐僻的溪谷,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从储物戒里拿出丹药吞服。龙临发现那个“莫被情牵”就套在他的左腕上,缩小为一双玉镯模样,在他取药吞服略有磕碰时,微微有些铮然轻鸣。

龙临想,是否此人盗取了莫被情牵,正欲外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这修士受了重伤,奔逃出来前显然与人激斗过,却不见宗门大举追杀,自然是被本门放遣出来的。

那些溪流中大小错落的石头突然像被无形巨手拨动,开始快慢不一、顺逆不同地转动起来,包括年轻修士身下的大石;原本轰鸣奔腾的溪水莫名地枯瘦下去,迅速干涸。裸露的河床中出现了一颗长满青苔的石球,石球落陷了下去,河床上蓦然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中年修士,穿着和年轻修士一样的黑袍,一派衣带当风、娴雅高古的仪态。

第一百三十三章 莫被情牵(二)

“苗师叔!”年轻修士并不意外,有几分羞惭地喊了一声。

那个苗师叔长叹一声,说:“刘师侄呀,你真是年轻气盛!方才掌门传话给我,要我暂时把你安顿在此,避一避风头再说!我看此处也难保不被阴阳宗发现,还得另作打算才是。你这可是招惹了灭宗的大祸呀你!你说你这是为什么呀”苗师叔摇头叹气,满脸无奈的苦笑,向那个刘师侄走去。

“师叔,那个阴阳宗的老狗实在欺人太甚!他把我爹百般折辱,我气不过,干脆杀了他,出了口鸟气!”刘姓修士涨红了脸说道。龙临想,此人既然闯下这样的泼天大祸,宗门没有绑缚他去向阴阳宗交待,反而让他带着“莫被情牵”逃走,恐怕他在宗门里的身份颇为特殊。

果然,那苗师叔说:“刘师侄啊,你是掌门之子,本当时刻牢记身负重任,事事当以保全宗门为第一要务,怎可如此任性使气?”他摇头袖手,神色蔼然,站在刘姓修士面前,“受气算什么?我念云宗自开宗老祖起,哪一代没受够阴阳宗的腌臜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正絮絮说着,蓦然一道剑光闪过,刘姓修士的左手连手腕被齐齐斩下,“莫被情牵”如一道青黑色的光,豁地一声扑向苗师叔张开的左掌中。

刘师侄惊痛悲愤的狂叫过了一阵才响遍溪谷。

变起仓促,龙临都大吃一惊。这个满脸慈爱悲悯的苗师叔竟然会对掌门之子偷袭。

苗师叔向后轻轻飘开数丈,满脸和蔼尽数化为得意狞笑,瞬间就像换了一张面皮。

“苗异!你这天杀的老贼!你竟敢暗算我!”刘姓修士怒吼,身体周遭涌起一层防御云雾,黑白两色的云朵互相咬合交融,颇为奇异。

苗异猛挥数剑,剑意如闪电撕来浓厚的积雨云,落在护罩上发出可怖的裂响,云朵白者转黑,黑者转白,犹如一幅幅不断变动的泼墨山水,变幻挪移中将巨震轻描淡写地分解,平静后的云层毫无斫伤痕迹。龙临也暗暗惊叹这件法宝手笔高妙。

苗异脸色微变说:“老家伙还真把念云罗都给你护身啦”眼珠转了几转,又笑道:“刘师侄,你这伤就算能好,凭你一个不知轻重的筑基小修,猴年马月能挑起掌门大任?不如把‘莫被情牵’交与我,我把你的尸体交给阴阳宗平息他们的怒气既消弭此祸,又可让‘莫被情牵’发挥更大威力,日后好让宗门不受人欺,岂不两全其美?”

“老贼,你骗不过我爹他定会抽出你的金丹,把你千刀万剐”刘姓修士颇为硬气,明知自己伤重难支,并不哀告求饶,反而横下心来破口大骂,“你抢了这玉环有屁用,你使不动它!这神器只受我这样刘姓血胤的驱使,哈哈哈,老狗贼,你还,还不知道吧?”

苗异笑吟吟的胖脸真正变色了。

他有点呆滞似的缓缓举起长剑,好像良心发现般的带着某种迟疑,但隐身在高处的龙临看得明白,他的杀意凝聚在剑尖形成一朵浓黑的星云,这星云很小,却仿佛有吞噬亿万星辰的险恶与狂野,带着隐隐的风雷轻啸。

受到威压的念云罗开始风起云涌,犹如被迅速腐蚀的布帛,露出了底下一方方微微通透的经纬;经纬之后是刘姓修士苍白悲怒的脸。

他闭上了眼睛。

但是苗异的剑并没有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尽管那一刹那他认为自己的脑袋必须一分为二了。

恍若蛟龙入海的瞬间将海水破开,溪谷里的气流也被一股劈山断海般的力量切成两段,向相反的方向冲出,撞击在两边的山崖上,发出灭世般的巨响。

他倒下后,发现天并不是全黑,黑色的部分其实是一支巨大无比的棍棒,遮天蔽日地降临,把苗异击杀,“噗”的一声,就像敲烂一个熟透的甜瓜那么轻易。

他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墨黑了,一颗破碎的金丹犹如一束烟花,在黑色的天穹上喷散出无数拖拽着五色灿烂弧光的金色星斑,瑰丽得惊心动魄。

龙临收起黑戮梃,用手掌将刘姓修士的后背托起,发现他是个筑基大圆满,已经有结丹的征象,只是眼下气海破碎,将心脉全部冲溃碎裂,已无生机。

那念云罗散落在地,化成一块雨过天青色的绢丝手巾模样,中间绣着一白一黑两朵偎依在一起的云。看上去它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龙临摇头想,以这修士的境界加上受伤的状况下,再耗尽灵力来支撑这个法宝,其实并不明智;他既是掌门之子,肯定还有其他逃生的法宝在身上,未必需要与苗异死扛。

龙临把他的神灵力缓缓度入修士体内,他睁开暗淡无神的双眼,声息微弱地向龙临致谢。龙临把“莫被情牵”放在他的膝头。他默然注视片刻,说:“有劳道友将它交给我的父亲我叫刘星河,是念云宗的掌门之子。”

龙临答应了,然后问:“刘师弟,为何念云宗拥有这魔神器?”

刘星河眼中掠过惊异,不知龙临何以知道这竟是魔神器,这是宗门最大的秘密,一向只有掌门知道;而他也是误杀阴阳宗的游行走之后,父亲把“莫被情牵”交给他保命用时才告诉他的。“这是一位魔神给我宗开山老祖刘雨笙的赠物。”

他声音很轻,但在龙临的识海发出一阵轰鸣:魔神!

“当年,还是魔神大战之时,老祖只是阴阳宗的一名女弟子,一次外出历练时,机缘巧合救了一位受了重伤的魔神大人,这溪谷下的密殿,就是魔神为自己养伤临时修建的。后来在老祖的尽力照料和帮助下,魔神大人恢复如初,临走时赠送了老祖‘莫被情牵’,教她适合的修炼功法。老祖修炼至元婴后离开阴阳宗,创立了念云宗。不过我宗自创立之初至今,一直受阴阳宗的辖制和盘剥。”说到此处,他的平淡语气泛起愤激的起伏,尽管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还是列举了阴阳宗的诸多暴行。

“这魔神叫什么?他后来去了哪里?”龙临不得不打断他的控诉,急切地问。

“我不知,老祖自己也不记得了。”刘星河答,“因为魔神大人抹去了她的记忆。但传闻魔神大人对老祖亦颇有情意,并未完全消除老祖对他的记忆。”

“那她还记得和魔神相关的什么吗?”龙临好生失望。魔神行事,真是好生诡谲。

“她记得魔神大人的容貌,比人族高大许多,非常英俊,有一对黄金般的角,皮肤很白,眉心有一朵黑色云状的印记。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魔神大人的名讳了,也不记得他去了哪里。”

龙临举起那块念云罗问:“是这个形状的云朵吗?”

刘星河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无法确定。

“老祖尚在否?”

刘星河叹气道:“老祖在跨入化神境时,破境失败,身死道殒了。都说是因她心里终是放不下,心障深重之故。”

“那位魔神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吗?”

“是的。”

龙临知道,若非进入大乘境,修士活不过一万年;刘雨笙若能活到现在,念云宗也不可能被阴阳宗践踏到这个地步。因为听说“莫被情牵”只受刘雨笙后人驱使,那他之前见到那个操控玉璧的金丹大圆满应该就是刘星河的父亲,念云宗的掌门了。一个宗门连一个坐镇的元婴修士也没有,也无怪式微至此。

“需要我带你回宗门吗?”龙临有些哀悯地问他。刘星河那张年轻的脸,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堂兄洛丹峰。

“不了。恳请前辈,把我的尸首,放到阴阳宗附近。”

“明白了。”龙临点头应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换君平生未展眉

刘星河的眼睛看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有一个未婚妻,叫苏凝心,是万奇门的内门女弟子。”说到苏凝心,他死灰色的脸竟然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有劳前辈把这块念云罗转交给她。”

“好。”龙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刘星河的空茫的眼瞳中露出了感激无已的光泽,他看了看龙临放在他身侧的断掌,有些费力拿起,褪下断掌手指上的储物戒,放在龙临手上:“前辈所问魔神之事,所知太少,不能回答,这戒中有些物事,或者对前辈有些用处,请收下”见龙临面色犹豫,他很坚决地把储物戒按入对方的手心,“前辈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青山迢递、烟水迷濛的远方,清晰地说,“来世再见。”

这最后一句,龙临不知他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那个苏凝心说。

刘星河用眼神示意他撤开手掌。他微微叹喟,收回了神灵力。

刘星河的身体忽然空陷了下去,像一个急剧漏水的皮囊,发出古怪的汩汩声,就此死去。

龙临把他的尸身收进小世界,让易心柳用万古森罗木打制了一口棺木,暂时将他收殓了。其他人倒也罢了,反而是一贯勒掯的李多寿心有触动,怜他年轻殒命,伤感叹息了一把。

龙临查看了刘星河留给他的储物戒,里面除了一些灵石,还有几张品阶不低的遁符,土遁,火遁,水遁,都有;还有一些功法灵柬,攻击性法器法宝都是寻常东西,只有一块黑乎乎的“石头”牌子引起了龙临的兴趣。

这牌子比普通的腰牌略大,又很像一本小册子,但和“破军临”一样,无法打开;坚硬沉重,晦暗的灰黑色石面被打磨得极为光整,隐隐有白色和金色的星点,中间有两个阴刻的魔神族文字:雨笙。但这两字所在的部位有一块明显的凹陷,似乎原来有字,但被抹去了,“雨笙”二字,仿佛是后来刻上去的。

龙临心里一阵兴奋,这应该是刘雨笙的遗物。她与魔神交往多年,学会了魔神族的文字,也不足为奇。

他尝试着运起刑天诀,很幸运,小册子打开了。里面的“纸页”也是灰黑色的,尽管薄如蝉翼,却能感受到每一页都高低不平,都是纵向的凹痕,也是抹去字迹的情形;在这些凹痕之上,有一些零星的句子,也是阴刻,笔画有娇弱感。但奇怪的是,以龙临的目力,竟然看不清这些字形。

他把小册子给了书生紫休,让他帮着看看,看清什么就描下来。紫休忙答应了,接过来细看。他的眼瞳不断吞吐着明暗长短不一的紫色光芒,认真察看着但也就几十息的功夫,紫休就面色煞白,头晕眼花,竟然忍不住“哇”的一声,吐血了!

龙临急忙让曹恒立把他扶到一边去服丹药后调息。他困惑不解,刘雨笙陨落时也不过是元婴大圆满,这如果是她生前所书,当时的境界也不会多么惊人,何以有如此厉害的障眼法?

众人对这石头册子展开了热烈讨论,最后辟尘也赶过来凑热闹。他看了之后表示,这东西眼熟,他好像见过;神族军队也有类似的腰牌,也可以记事用,记完之后可以抹去,但不常用,因为神族的记忆力很好。

他说,这类东西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是战场上只要星尊以下的都会有一块,上面錾刻着持有者的名字和所在星域。因为它是永生星石炼成,即便遇到星主自爆神格也炸不碎,可以凭此统计伤亡他说这牌子和神族用的形制不太一样,粗陋很多,估计是魔神族的物件。

“那要如何读取上面的记录?”龙临问。

“用神格读取即可。”

龙临凝聚神念于眉心,那颗隐匿的珠子放出五色光华,映照在晦暗的纸页上,薄薄的页面并未透光,上面的字迹反而模糊成光晕混杂的一团团,像一簇簇沉浮在深夜流水之中的珠花。他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

折腾了一阵子后,大家都灰了心,散去了。

只有龙宝还不甘心,他琢磨着发问:“读书一定得靠眼睛吗?如果是个瞎子怎么办?”

“那就用手。”龙临眼睛一亮,默运刑天诀,手指轻轻摸过那些字迹。

果然!一个个清晰无比的魔神族文字飘入他的识海:

他从来不曾笑过。

这册子里记录着刘雨笙被抹去大部分关于魔神的记忆后的艰难回忆,非常零碎,非常艰涩,时间跨度很长,约有三千多年。“他从来不曾笑过”这一句前后出现了十二次。

他从来不曾笑过,总是双眉紧皱

他说他受过很重的伤,但不肯告诉我,有多重,伤在何处

他很温存,但有时会突然发作,不明原因,亦不作解释

他从来不曾笑过,总是在深夜仰望星空,满脸愁色

他教我写字,他们魔神族的字他也会龙渊大陆的古体字,他说那是神族的文字

他恨神族,所以我也恨,虽然我从未见过一个神族

他说我是人族中最聪明的女人也最美丽

我问过他,可以让我陪他多久,他说,万事随缘

他说,很幸运,我是水灵根,可以修习他的部分功法

他不畏火,可也不喜火他说万奇门用的赤晏火炼器不合适,最好的炼器用火是赫曦

“他不是赤犼。”龙临对自己说。赤犼是火魔神之后,最喜火,也不可能给水性单灵根的刘雨笙传授功法。他提到的赫曦之火,让龙临立即想到在大瀛海海岛上发现的被魔神封印的赫曦之火,火中有大乘真仙明如晦的遗骸和武曲星君的神兵金连枷残片,再联想到封印之中释出的巨量魔云,龙临几乎已经把这两个魔神的影子合并在一起了。

龙临一字一字地往下触摸:

又一个五百年过去了,我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想不起我是如何遇见他,还有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去过哪里,听他说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记得我曾经对他说过,有时候,真希望你的病永远不会好。他当时并未生气

万奇门的兄长为我炼制了软云罗,给我护身用;他看了说东西不好,费了好大功夫,给我改成了手绢的样子,我很喜欢中间的两朵云,它们挨在一起,像一对双生婴儿,一男一女,多么温暖

龙临想,原来念云罗本名是软云罗。他让崔如铁看了这个防御性法宝,崔如铁既拜服又惊慕,向龙临讨要了去,打算在交给刘星河的未婚妻之前细加揣摩研究几日。

嘲风曾说,人族体魄太弱,无法修习魔族功法;即便可以有修正之法,进阶破境越快,后患也越深重。从小册子里零碎的回忆看,刘雨笙由于修习神魔功法,在短短数百年由一个阴阳宗的筑基初期修炼至元婴大圆满,这在灵气稀薄的凤岐大陆无疑是个惊人的记录;她能摆脱成为阴阳宗宗主的数百名道侣之一的命运,开宗立派,应该也有魔神的暗中扶持的因素。

念云宗---阴阳宗---迦罗国的伏龙阵,都可以和星河殿穿在一条线上。那位魔神的身影,就是那条线。

再远一点,还有灵犀宗的封镇冷灵犀的冰轮杀阵。

也许不止一条线。

越往后翻读,越感受到刘雨笙的悲郁。无论她怎么努力地苦苦回忆,细细思量,她也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想不起一起经历的岁月,无论是甜蜜的,还是悲怆的,平静的,还是凶险的。她写道:我不知道如何能令他快乐。

她还刻下了两句不知源于何处的诗:

愿撷丰隆万千缕,换君平生未展眉。

龙临问了嘲风,才知道丰隆是神族云神的名字,曾在魔神大战时期因天河之战而一战成名,此处应该指代云朵;不知那眉心有黑云的魔神,究竟在魔神族是什么身份,他是不是还活着,究竟在哪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苏凝心的辫子

说起刘星河的死,大家都说其实应该在遭袭后当机立断地逃走,别管“莫被情牵”,反正苗异又使不动它龙临想,应该是这个魔神器对念云宗来说意义实在太重大了,或者说就是他们的立宗之本,他没法舍弃而去;就像当年的自己之于盘龙谷,除了养父母,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死,但是谁都知道他万万不能死

嘲风想看一看“莫被情牵”的实物,龙临给了他。他端详着这对墨绿色的玉环,脸上渐渐浮起了憎恶,哀痛,怀想,怅惘等复杂的神色。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魔神族一直笃信服食龙肉可以疗伤除疾,令他们力大无穷,所以魔神族的十八旗中有一个就叫“诛龙旗”;他的父兄都是被魔神族擒杀,制成了肉醢。

龙临龙宝都惊呆了。

嘲风的右嘴角微微上斜,露出一个不知是讽刺还是轻蔑的微笑。他说,魔神族在恶虐方面很有想象力,充满黑色幽默;在他被囚禁期间,他们给他送的食物都是龙肉肉醢,包括他父亲和兄长的。

“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他说。

龙宝小脸有点发白:“他们为什么没有杀你,老祖宗?”

“他们似乎想拿我换一个被神族俘虏的魔神。”嘲风略一迟疑,才回答。

“是哪个魔神?”龙临问。

“我不知。”

龙临知道,嘲风贵为险望星君,地位仅次于七杀、破军这样的一级星主,又是七杀部的前锋大将,在神界的份量很重,可见那个被俘的魔神也是非同凡响。

“妈的,下次逮到那个魔神也把他剁成肉泥,让大铲做成炉饼给老祖宗吃!”龙宝突然气愤大喊。

“恐怕不好吃”易心柳在一旁怯怯地说。

胡旺财雪沾衣等则噤若寒蝉,对于龙宝这个疯狂的想法不予置评。

嘲风说“莫被情牵”曾受过很大震击,不是直接的,因为表面并无裂伤,但器灵应该当场就被震杀了;那位魔神给它做了一定程度的改动,使之恢复了部分威能,并滴入了刘雨笙的本命精血,所以只有她的后人才能役使它。

龙临命曹恒立将“莫被情牵”交还给念云宗。至于要不要把刘星河的遗体交给阴阳宗,他很犹豫;他想,只要阴阳宗确认刘星河已经死去就好,没必要再让阴阳宗作践他的遗体,反正被打死的只是一个行走,已经一命换一命,阴阳宗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怒气。何况,念云宗的刘雨笙和魔神的交谊那么不寻常

然而事实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曹恒立离开小世界不久,就传讯回来:念云宗已经被灭宗。

鲛人王何罗很关心阴阳宗的风吹草动,听到这个消息,她嘴唇有点发白地说:“念家至少有两个炼虚境!”想到在海底囚笼中遭受的漫长可怕的折磨,那种无日无夜的生不如死,她的碧蓝色琉璃般的眼睛就流露出恐惧和痛苦。

炼虚境即便在龙渊大陆,也是惹不起的存在;阴阳宗有两位炼虚境以上坐镇,居然甘为星河殿附庸,那么星河殿的穆青瑶究竟是什么境界?龙宝砸了砸嘴,有些不敢想。

当龙临他们来到当时站立过的山巅,俯瞰原来念云宗的山谷,他们震惊地发现这个所谓的“灭宗”和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整个念云宗就像一个柔软无助的野蘑菇,被人轻轻摘除了,不留痕迹,只剩下一个形状怪异的类圆形黑洞,四周高山的山水哗哗地往里奔流。

不久之后,这里或许就会出现一个宁静的湖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样凶残决绝的斩草除根,让所有人都有点茫然失措。他们以为会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但其实根本没有。

雨突然下了起来,猝不及防,对面的高山开始流淌起赤红的泥浆,看上去就像一个被人打破的巨大头颅,木然瞠视,说不出的狼狈,凄惨和可笑。

空气里弥漫起深秋的铁腥味,浓郁得化不开,仿佛有无数人正在奋力地磨着锈迹斑斑的刀。

龙临好像见到一只虚空里自然伸出的大手,将念云宗这个野果子一把摘走,然后攥紧拳头,让野果的浆汁滴满山头。

这想象很可怕,他希望并非如此。

曹恒立带着一个女子,从另一边山头飞来。他向龙临说:“大老爷,她说她叫苏凝心。”那女孩一头浓密的头发梳了数十条小辫,穿着宽大的白底红纹的衣袍,却露着两条光洁修长的腿,脚上穿着朱红色的鹿皮短靴。这种在李多寿看来完全“伤风败俗”的衣饰打扮在龙渊大陆很是罕见。

龙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到刘星河的未婚妻,有几分愕然。初听这名字,总以为是个幽静闺秀般的女修士,没想到是一个颇有野气的姑娘,长着一对好奇的滚圆的眼睛,精巧的小翘鼻,妍润的上唇也微微翘起,似乎总在发笑,或者随时准备发问,像一颗刚成熟的野生覆盆子,鲜艳红润,晶莹可爱。

龙临没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向她简述了刘星河的死因和托付给他的事。苏凝心接过念罗巾,貌似并无悲伤之意,只是好奇地反复端详。虽然修真者讲求忘情无欲,众人心里还是不禁闪过“这女子心性凉薄”的念头。

当龙临问起是否要将刘星河的尸身也交给她时,她却突然撤去身周抵御暴雨的灵力,张臂抱住龙临的一条腿,把脸贴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充满绝望地哭喊起来:“求前辈收留!我是不能回去了,刘星河既然死了,他们,他们定会逼我嫁给雪山门那个五千九百六十八岁的老头子的!我不想嫁,不想嫁呀!”俏脸上眼泪鼻涕混合着雨水,蹭了龙临满腿。

龙临大感狼狈,虽然她的动作伤不到他,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弹开。她的大声哭求在暴雨中听起来格外瘆人,让他有些不忍。修真门派为维系关系互相壮大而联姻通婚,在龙渊大陆也是平常事,一个小小的筑基女修确实无力抗拒宗门的安排。

可能被苏凝心热烈的性格所打动,雪沾衣第一个求情,表示喜欢这个漂亮小姐姐;李多寿对苏凝心也骤然改观,觉得她倒是个贞烈女子,不禁看着她赞许地频频点头。

未等龙临开口,苏凝心就松开胳膊,起身抱起身量幼小的雪沾衣,还殷勤地“叭叭叭”亲了几下雪沾衣的小脸蛋。这份自来熟让大家都很无语。

最后还是龙宝说,既然她是万奇门的,懂得炼器,就让她给崔如铁打下手吧,老崔一个人忙不过来,紫息又只能当个司炉,虽然有一把子力气,毕竟还是“不怎么开窍”。

苏凝心放下雪沾衣,欢欢喜喜地给龙临龙宝行了大礼。

进入小世界后,她只感事事新鲜,却没提要看刘星河的遗容;倒是易心柳主动带她去了停放刘星河棺椁的小屋。得知所用棺木为绿魂檀木,可使死者容颜如生,不败不腐,苏凝心突然泪如泉涌,跪倒在易心柳面前。

易心柳忙扶起她说:“你不用谢我,这原是大老爷的意思。”

龙临从苏凝心口中得知,万奇门的开山老祖叫刘雨笛,和刘雨笙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凤岐大陆的炼器宗门很少,所以万奇门的地位相对比较超脱。苏凝心说,听说刘雨笙是当年阴阳宗最美貌的内门女弟子,而且是水性单灵根,禀赋惊人,当时的宗主念康永一直想纳她为道侣,不过据说刘雨笙此人外柔内刚,极有主见,一直想方设法不肯就范,后来暗传因为有魔神大人扶持,竟然与阴阳宗公然决裂,自立门户去了。

龙临问她,既然魔神曾与刘雨笙曾有交情匪浅,这次阴阳宗为何竟敢对她的念云宗痛下灭宗之手?苏凝心转着大圆眼睛寻思了一下回答:“仇报三代。左不过是念康永那个老东西当年怀恨在心,让他的后人不要放过刘雨笙的后人吧?听说魔神大人真正支持的是星河殿,刘雨笙都死了那么久,魔神大人未必会管这个事呢。”说到魔神,她的脸也有些发白,声音发涩,显然很不习惯并且害怕提起。

龙临点点头,感觉这解释合理。魔神支持星河殿。这七个字在他识海中掀起阵阵狂澜。无怪姬玄英那样的人,还要通过比武招亲那么俗套的方式来寻找有潜力的同盟者。

苏凝心在小世界颇为适应,除了帮助崔如铁炼器,闲暇时就和雪沾衣等一起修炼。她的几十根辫子都是她的法器,可以随心所欲地取下一根来,变幻出一丈长的鞭子,鞭子上有倒钩有锐刺,还能放出三昧真火。这法术说不上多高明,却让雪沾衣很羡慕,因为她的头发和她本体上的蓝羽毛一样,一直长不起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有木兮(一)

崔如铁发现苏凝心掌握的炼器知识虽然都很肤浅,但她总是会冒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设想,能给他一些启发。譬如对龙宝还不能使用御灵哨的问题,她提出能否炼制一种简化版的替代品用来吹奏小部分御灵诀呢?龙宝听了大喜,立即催促崔如铁想办法。

崔如铁是个讷于言敏于行的人,手脚永远比嘴快。他给龙宝炼制了几种不同材质的替代品,短笛和埙为主,因为形制较为简单,容易附着阵法。可惜无论哪一种,都是一吹就裂,或炸成粉末,或者发出难以置信的可怕声响,阵法扭曲崩坏均以失败告终。

这项耗费巨大的仿制工程让李多寿面颊抽搐,心中大骂苏凝心这个“望门寡”太晦气;然而在龙宝“必须要搞出来”的指示下,他也不敢则声。

苏凝心却并不气馁,让易心柳带她看了各个库房,寻找可用之物。她对几具龙临在幽籍恶地的仙骨库中带出的大乘真仙的骸骨发生了兴趣,尤其是其中一具色泽碧绿莹澈如上等翡翠的骸骨,即便不对着光,也可以看到其间漂浮缭绕的细红丝,虽然早已生机绝尽,却仿佛孕育着奇花仙胎,精血流转,神奥难言;想象他陨落前是何等惊人的存在,苏凝心和崔如铁都有点恍惚起来。

在征得龙临首肯后,他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试图截取一段小臂桡骨,却百般无计,反让胡旺财他们讪笑了一通。

他们在里面苦苦思索努力捣鼓的时候,总是听到李多寿李管家在门外的忍无可忍的怒吼:“可悠着点儿!别把两位爷千辛万苦攒起来的家当抖搂个底朝天!一对败家精!”

这碧绿的骨骸看上去并不如何坚实,甚至略带树枝的柔韧感,但就是水火不受,刀剑难断,甚至龙宝那样的手力都拗不动分毫,动用阴阳剑也砍不断,只留下几丝浅红的划痕。

龙宝只能悻悻地请龙临帮忙。

龙临凝神端详了片刻。这是他从仙骨库带出的几具骸骨,当初只觉得它们基本完整,没有被拆成柴火棍似的码在一起,而是被放置在库房一角,似乎表示它们生前较为特殊,需要被区别对待要把当年的大乘真仙的桡骨切下来,他心里也很有异样感,某种森森然的不安。

崔如铁心知龙临他要用摇光刀,虽然未见他有任何拔刀的意态,他表示要先把这骸骨摆到他的“乱紫烟”铁墩上。因为只有他和龙临知道,他的“乱紫烟”和锤子“柳下”、钳子“餐霞”其实是摇光刀的一部分,小世界里唯一受得起摇光刀刀意之物。

龙临摇头示意不必,只让他们退开数尺之外。

龙临砍下那段桡骨的情景在每个人眼中,都是截然不同。龙宝看他风卷残花般地抽刀,落刀,被砍断的桡骨像一支被惊蛰之雷惊起的翠绿小蛇,猛然直立,脱离身下的青泥,跃入龙临的左掌中,每一帧动作快到没有过渡,却又无比清晰。极动,极静,极简。

崔如铁没有看到龙临运刀,他只见到黑色夜空下暗金色的波涛,见到一个青衫少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一阵很淡的清风扬起,就卷起了千堆雪,耀眼无比的雪漫入眼帘。

苏凝心什么也没看见,仿佛有短暂的晕厥,晕厥之前那一刻有个隐形的巨拳打碎了面前这个世界的镜像,无数碎镜镜片暴雨般向她扑来,闪着无数被分解的刀意,天地光阴为之错乱。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目盲。

他们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可以说很凄厉,也可以说很温柔,就像满山遍野的雾凇霜晶被同时震落于树的瑟瑟声;或者是无数轻薄的竹叶把每一颗雨珠均匀地切成两半的声音这声音是有色有味的,带着大雪后的松针的清苦味,万竿新竹在春雨里的郁郁青青。

龙临把那段桡骨递给崔如铁。

崔如铁身躯晃动了一下:好沉!

这段骨骼被摇光刀砍下来后有些变化,不那么通透有光泽了,有了一种木质的感觉。

接下来的九九八十一天里崔如铁发挥了打铁匠的本色,一直在锤打那段碧绿的桡骨。因为极度的持续的单调,司炉紫息和助手苏凝心困倦得睡着了好几次;只有好奇前来探访的紫休能看到这些锤击多么变化莫测又合乎莫种大道法则,他竟然看呆了,最后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没有再挪过他的双脚和双眼。

崔如铁没有炼制出一管圆润的笛子,而是一支横截面为一个奇怪的略带扭曲的不规则三角形的“短笛”。看上去它就是一个歪歪扭扭粗劣不堪的手工乐器。但是只有崔如铁知道,御灵哨内部并不光整,而是遍布难以探究的奇山险壑,恶海狂川犹如一个微缩的蛮荒世界。他只是尽可能地去参悟一小部分,然后进行了简化。

龙宝给这根短笛起了一个非常质朴的名字:破树枝。

龙临付之一笑,觉得他没有给笛子命名为“发财笛”,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进步了。

由于之前的诸多失败例子,龙宝还是小看了这根“破树枝”---他试着吹了一小段御灵诀中最温和的部分:维止。这是召唤神兽返回休息的内容,曲意平和温柔;没想到一吹之下,小世界的蚁妖们纷纷倒地,昏死过去,连胡旺财和雪沾衣都小脸煞白,立不住脚,呕吐眩晕起来。

曲声一歇,胡旺财委顿了一阵后,告诉龙宝,他听到曲子时有一种无比强烈的念头,想要回家,回到殇雪山脉的老家,不管千刀万剐五雷轰顶他也得回去但是眼下又完全不想了。

“成功了!”龙宝心花怒放,尽管眉心的龙珠在吹奏时隐隐胀痛,有几分不受控的可怕。

吸取了教训,龙宝决定到小世界外面去吹个痛快。龙临带他找了一块极大的戈壁荒野,毫无灵气,目之所即不见任何妖兽出没,才让他吹奏。龙宝吹了整段的“维止”后,还是感觉虚弱无力,浑身不适,似乎真的连一根小树枝也掰不动了。

罕有的困倦如海潮袭来,一重又一重,龙宝连打了十几个哈欠后,再也撑不住,在一块平滑的大石上睡着了。

龙临陪着他,在不远处练刀。

突然,一种奇异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他吃惊地发现,天际四周有无数兽类---甚至分不清野兽还是家兽---正黑压压朝他和龙宝所在的位置涌来;它们浑浑噩噩,毫无灵智,却互不相扰,默然无声,只是迷茫而坚定地奔腾而来。

龙临没想到御灵诀对灵智未开的野兽也有如此强大的召唤力,惊叹不已。

月明星稀,茫茫旷野上点起密密麻麻的小灯,那是群兽的眼睛,兽潮涌动着愈来愈浓重的腥臭味,蹄声如雷,又如万千战鼓,隆隆作响,朝着龙临龙宝所在的方位漫卷而来。

这场面,壮观而可怖。

龙临不想让龙宝再耗费神龙力去吹御灵诀驱赶兽潮,拂袖将越逼越近的兽潮震开至数百里之外。忽然又心念一动,将小世界的蚁妖们放了出来,任它们自行捕猎。

荒原上很快响起了各种野兽或惊恐或愤怒或痛苦的嘶吼,浓烈的血腥气翻滚蒸腾,仿佛将那轮金黄色月轮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龙宝醒了过来,惊喜地发现了“破树枝”的实用价值。他表示以后都要用它召唤兽群,作为小世界的蚁兵们的口粮,从此彻底解决这批吃货们的吃饭问题。

龙宝欣喜若狂,把“破树枝”的一头叼在嘴里,嘿嘿地笑了。他让小世界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蚁妖们这顿浩浩荡荡的野餐持续到天色破晓。荒原展示出出可怕的狼藉,混乱,污秽,酷烈,狰狞,破碎的景象。

晨雾中忽有清亮如水的笛声传来,温柔而惆怅,反反复复只是两段,但给人情致缠绵永无断绝之感。

没有灵力波动,却四野无人,不知曲声从何而来。龙临突然感到几分紧张,问书生紫休:“这是什么曲子?”

紫休答:“这好像是蛮族脊塞人的一首俚歌,他们最爱唱的,我曾听过,叫‘山有木兮’。”

“什么内容?”

“就两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山有木兮(二)

龙临有点诧异,这脊塞人的俚歌居然如此格调高雅,遣词不俗。

紫休说,脊塞人是凤岐大陆的土著之一,不事稼穑,不喜读书,以游牧为生,性情最是放荡不羁。后来凤岐大陆被各大皇朝割据后,他们处处遭人驱逐,渐渐就退居深山荒原,或各处游荡,以歌舞卖艺为生。

“他们之中也有修真得道的吗?”龙临问。

紫休摇头表示不知,他的兴趣完全落在了胡旺财和雪沾衣正在捣鼓的香气四溢的烤黄羊了。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用于烤肉可以催发出难以想象的浓香,而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浪费。她专注地把握着火焰的热度,小脸蛋红彤彤的。

他们很快见到了那个吹笛子的人,一个古铜色皮肤的高大健壮的脊塞男子,赤着上身,右肩到左下肋斜裹着一条还在渗血的白布带,看上去是新近受的伤。一头乱蓬蓬的长卷发在脑后胡乱扎起,左肩挂着一张大弓,身后背着长刀,几乎就是一个蛮族版的龙临。龙宝不禁笑了。

他的眉上和眼下都用红白两色的石浆泥涂抹着奇奇怪怪的纹饰,但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凡人男子。龙临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肌肉筋骨上纵横交错的陈伤,看似年轻光洁的皮肤上有各种动物爪牙、刀尖斧刃箭簇、火烫虫咬刮蹭等等留下的大小不一新陈各异的疤痕左肩上甚至还有一对很清晰的牙印,看大小是女人留在上面的戳记不是什么大能的化形之态。

也不是被夺舍的身躯,因为看不到元婴。

但是他的笛声,却可以传播得如此之远。

他热情地向龙临他们打招呼,用的是凤岐大陆的一种通用语言。他说他叫昆仑奴,是左库尔部落的脊塞人,他们部落多年来为国王放牧一批龙角马,一直很温驯,没想到昨晚不明原因地发起疯来往这边方向狂跑,怎么也拘羁不了他的右胸还被一匹龙角马的角撞伤了!

紫休向龙临传音解释:脊塞人的“奴”是对男孩的爱称,不是奴隶的意思。

昆仑奴说,他不得不和其他族人一起出来分头寻找,方才见到了荒原上的狼藉惨状,他认为这是发怒的神灵对世间的惩罚。

说这些的时候他始终笑嘻嘻的,露着白得发光的牙齿。

龙宝有点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邀请他坐到烤黄羊边上去了。和龙临一样,他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境界,但并不觉得这个浑身土腥味的昆仑奴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凡人,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吃了第一口烤黄羊,昆仑奴就被这神奇的美味彻底征服了。他当然不知道上面撒的香料是神望湖边的万年仙植所制。他的幸福和震惊的表情让龙临想起幽籍恶地遇到的魔女阿拉金。

昆仑奴拿出一个盛满酒的皮囊,执意要龙临喝上几口,“像个男人一样喝酒”。龙临不理会胡旺财他们对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微笑着拿起喝了一口。

这酒和这荒野上的朔风一样,很凶猛,很刚硬,很艰涩,也很直白。

见龙临和他交替着把一皮囊烈酒喝完,脸色如常,不禁大为起敬。除了他,他们部落还没有人三口以后可以不倒的。这酒可以醉翻一头成年野象。他赞美龙临虽然长得像个“害羞的女孩”,喝起酒来却是一条真汉子。

龙宝不屑地说:“你这酒算什么?我们一个朋友送的百花酒,喝一口保证你睡上三年五载的!”

昆仑奴气愤愤得站起身来,表示他是部落里公认的第一号英雄,能驯服最烈的马,追最烈的姑娘,喝最烈的酒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对他说这样的话,是对他的羞辱!

龙临笑着扯了扯他表示歉意,并问起他左肩上的牙印是怎么来的。昆仑奴有点害羞地笑了,坐回他身边说,这个牙印是一个“烈酒一样的姑娘”,叫爱玛的,用嘴咬的。

“她咬你干吗?你们打架了?”雪沾衣眨着棕绿色大眼问。

“这是伟大的爱情,小孩子不会懂的。”昆仑奴脸上浮起红晕,不知是缘于自豪还是酒劲,不过他显然还非常乐意提起这个话题,神采飞扬地说:“那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夜晚”

胡旺财等的眼睛都瞪出了异光,亮得出奇,手里端着烤黄羊肉,却不往嘴里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们打起来了?”龙宝捧着一块烤得外酥里嫩的黄羊腿肉,愕然打岔。

龙临笑着轻轻推了推昆仑奴的肩膀:“下次再说吧。”

就这一推之际,他的神识游入昆仑奴的身体,发现他的血脉比凡人的宽大许多倍,筋骨之强较之寻常的中阶炼体士也不遑多让。这是一具人族的躯体,却如魔族的一样强悍。他心里暗暗称奇。

昆仑奴看得出来,这群奇奇怪怪的老幼都只服从龙临一个人,包括那个明显是“被宠坏了的小孩”(龙宝),龙临发话不让说,其他人再想听也不敢出声了。他有点扫兴。

龙临把话题转到昆仑奴吹的曲子上。他看了昆仑奴的笛子,内部没有任何阵图,就是普普通通的竹笛。昆仑奴说,这首古老的曲子他们部落里的人都会,爱玛非常喜欢;爱玛说,只要他吹起这支曲子,千里万里之外她也会听到。

“爱玛是你们部落的姑娘吗?”龙临问。

昆仑奴惆怅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谈及他自己强壮的体魄,他很自豪地表示他是天生神力,但是在“那个热情如火的夜晚”后,他得了一场很古怪的病,竟然躺了好几个月---要知道,他打娘胎出来就没生过病呢。病好之后,他的身体比以前更强健了几十倍,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他认为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我去,她的牙齿是不是有毒啊?”龙宝诧异地问。

昆仑奴非常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他不屑于和一个小毛孩计较。

“那你怎么去找她呢?”龙临端详着那竿竹笛问。他心里肯定昆仑奴是被一种神异的手法强行拓宽了血脉强化了筋骨;那几个月里,昆仑奴忍受的可怕痛苦只有他才能够想象。但他年幼时遭受的痛苦来自那颗不断释放出的两股不明本源之力的“星球”,而昆仑奴并不是这样的情况。

昆仑奴想了想说:“爱玛说过,她来自一个叫落青崖的地方。”

落青崖?洛青崖?这三个字在龙临的识海里像一个巨大的劫雷,仿佛把海底所有的沙砾震成了粉末。

意念突然浊乱了。

“昆仑,你想当神仙吗?”龙临的眼瞳很快恢复了清明。

“为什么要当神仙?”

“神仙可以活一千年,一万年,甚至可以永生不死。”

“为什么要活那么久?”

“因为,你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去寻找你爱的人。”龙临慢慢斟酌着答。

“你是神仙吗?”

“就算是吧。”

“修炼是不是特别苦?”昆仑奴明亮的大眼露出认真和不安的神色。

龙临沉吟了一下,说:“是的。但不会比思念更苦。”

昆仑奴起身跪倒在龙临面前:“我愿意当神仙。”

雪沾衣胡旺财等忍不住笑了,笑声里有某种奚落不屑。

龙临没有把他立即收入小世界,唯恐小世界里运行的特异的神圣法则对他有什么伤害,而是先给他治了伤,然后用取自幽籍之地的仙望湖水稀释了一点百花酒,每日给他喝一小口。

昆仑奴的体质强得出奇,除了第一次倒头睡了半天,之后就完全耐受了,和炼气中期的修士一样可以基本不吃不睡,一跃数十丈,让他惊喜得每天变着花样狂奔乱跳,上下折腾不已。

但是他进入小世界的第一天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在和紫息长达一个时辰的掰手腕比赛中,他败了。

他怎么也没法相信,他,昆仑奴,这个左库尔部落第一勇士,会败给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女孩。这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很忧伤,独自坐在神望湖边发呆。

其他人倒也不理会,只有胡旺财悄悄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用手肘亲切地捅了捅他:“喂,大个子,说说你那个‘热情如火的夜晚’怎么回事?”

没想到昆仑奴倒忸怩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他的爱情故事了。他第一次开始琢磨爱玛的牙痕,心里涌起很多复杂又奇怪的感受。

龙临给破树枝改了名字,叫“山有木兮”。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简单又雅气,比“破树枝”强多了。用这管歪歪扭扭的骨笛吹出的同名曲子,又是另一种风格,仿佛天外云丝一样淡漠,又似乎有无限悲凉伤痛,就像被冰雪冻僵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裂开,不断涌出心头血。

“真是一首可怕的歌。”书生紫休咕哝了一句,修炼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山有木兮(三)

由于昆仑奴习惯于用弓箭和大刀,龙临决定亲自传授他功法,同时也让曹恒立教他识字,龙渊大陆的古体和新体字。这让小世界里除了龙宝之外所有人都很羡慕。

可能因为心思单纯,体格健壮,昆仑奴很能适应修炼,但非常畏惧读书识字。曹恒立每逢他有厌学情绪,没有二话,拿起一根森罗梃就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好打看得胡旺财等都心惊肉跳,但见到每次挨了痛打的昆仑奴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抖抖身子抹抹脸,呸一口血沫子,似乎浑然无事,都不由得感慨:“这蛮子还真能捱!”

说来古怪,自从他会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句后,他对识字的兴趣骤然提升,自觉了很多。

一个月后,昆仑奴想回部落看看。结果,他发现,部落不复存在了;因为国王的龙角马散失,部落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抓走了,年老的被砍头,青壮年被发卖到各处他射杀了几名御林军,救了两个正被虐打的族人后,很快遭到了大部队的围捕。

龙临不打算去干预,只在远处隐身观望,看他的被扩宽的血脉如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断斩杀源源如水的来敌;当看到一些射向昆仑奴要害部位的箭矢破空而去,对方避无可避时,他才伸出食指遥遥轻点,将箭头引偏。

昆仑奴周围的尸体不断堆积,鲜血染红了岩石和荒草。他浑身浴血,腿部中了数箭,已经开始站立艰难,箭筒里的箭早已用完,刀刃也已经卷口,年轻英俊的脸变得狂暴,狰狞,扭曲,像一头被围猎的绝望的猛兽。

一名骑着火红色龙角马上的将军望着他,流露出骇异和欣赏的神色。他举起右掌示意暂止进攻,让一名部下向昆仑奴大声喊话,表示惜其悍勇无敌,他可以向国王求情,赦免昆仑奴的死罪,只要对方归降,愿意为国效命云云。

昆仑奴伸出一只血糊糊的手艰难地抹了一把同样血糊糊的脸,貌似低头思索了片刻,但龙临知道他只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果然,在弓箭手们再次举起如林如雨的弓箭时,他笑着,摇了摇头,伸出两个手指说:“五百二十六个,还少两个”

所有人瞠目而视,他又笑着补充:“你们杀了我的五百二十八个族人。”

夜色渐浓。昆仑奴身周隐隐有一层淡淡的光华,仿佛月色在他身上格外多镀了一层银毫。虽然只有龙临的目力才能看到,但这层淡薄如雾的光华始终不曾散去;之前一些力量稍弱的箭矢一触及这层薄雾,箭头就如撞上坚硬石壁的干燥的泥块一样爆开。他在这层光晕之中,竟如天神一般。

那将军脸色一沉,竖着的手掌缓缓劈下。

一把残破得变了形的大刀厉啸着冲破暴雨般的飞箭,冲断了两名弓箭手的颈脖,被狂飙的颈血喷起的头颅像挣扎在水面上的葫芦,诡异地在空中漂浮了一下,才滚下来,伴随着昆仑奴的怒吼声:“五百二十八---!”

与此同时,一朵巨大的灰色的云笼罩在昆仑奴站立的小山坡上,往下飘得很慢,但是就在一眨眼功夫,昆仑奴不见了。

龙临让苏凝心用念云罗把他收了回来。

回到小世间后的昆仑奴昏迷了很久。他的伤在龙临看来都不算什么,但也知道他需要那么久,才能斩断对部落,或者说对这个凡尘的依恋。他已经知道龙角马的失踪和龙临他们有关,但他心里并没有怨恨。俗世为人,卑微如尘。因为有了这场不幸,他才摆脱了被践踏被埋没的命运。

那么多族人的死亡和沉沦,好像就是为了成全他一个人。

这让他很怅惘。

昆仑奴醒来后告诉龙临龙宝,他有一个母亲,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族人养大的;他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不过这不稀奇,他们脊塞人多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这让曹恒立崔如铁他们很惊讶:蛮夷之人真正不可思议。

他发现,他不止掰手腕掰不过紫息,连迦罗国来的那对小女孩莫绛珠和莫绿玦也能轻而易举地击败自己:一个能喷他一头火,一个能吐他一身水。那个满头花辫子的美貌姑娘苏凝心更是分分钟就能把他撂倒。她那些没完没了的鞭子,简直比几万条毒蛇信子还可怕。

这一切激起了他极大的好胜心。

龙临几次向他问起关于爱玛的事,他却有些说不明白,甚至对于爱玛的长相,他也只是形容“就像左库尔草原上刚刚升起的太阳”。看他眼中迷惘的神情,龙临知道他并不是有意隐瞒什么。

而昆仑奴对此的解释是他病了几个月,高烧不退,把脑子烧糊了。

他说什么也不信他会忘了和爱玛有关的任何事。

这怎么可能。

龙临用金针探查了他的周身血脉和气窍,发现他体内有一种很淡很弱但颇感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很像月光,明亮,圣洁,棉柔,没有温度;又像一种无根之水,不断温和又耐心地浣洗他的血肉筋骨。

龙临没有急于给他治疗一处外伤(那是被一支长矛捅出来的深得有点可怖的伤口),而是制了一张特殊的疗伤符贴敷在上面,数日后,将它揭了下来。符文没有变色,显示无毒,只是吸附了数十点闪着微光的颗粒,极细小,连龙宝都看不出来,仿佛藏在厚厚云霾之后的遥远的星辉。

尽管看上去那么微弱,龙临还是感受到它们蕴含着某种神圣而磅礴的气息。

龙临吐出一小朵金心紫焰,小心地隔着一段距离烘烤这张符。符纸很快被烤化,但那数十点星屑般的小颗粒却悬浮着,渐渐聚拢在一起,逐渐融合,雾化,形成一朵精巧可爱的“白云”,袅袅地立在龙临的指尖之上。

昆仑奴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龙宝问,他感觉这白云有某种难言的亲切感。

龙临还是去请教嘲风。

嘲风很谨慎地拈起这朵轻得不可思议又凝练至极的白云,凝视片刻,说:“这应该是神族的愈见光,采月华淬炼医神星的仁心石而成,最是清净平和,是医官们都有的神术,可以疗伤。”

“愈见光?”

“是的。”得知这白云取自昆仑奴体内,他瞥了对方一眼,目光中颇有亲切之意。

爱玛竟然是神族?龙临听到自己识海中的波涛声。

她为什么要用那么奇怪的方式强行将愈见光灌入昆仑奴的体内替他扩宽筋脉,而不是引导他修炼呢?这种野蛮粗暴---或者说热情粗暴---的方式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幸运的是他居然扛过来了。

但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他也就是一个力拔垂柳的壮汉而已。龙临想,爱玛为什么要那么做?

据昆仑奴回忆,他曾经问爱玛愿不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爱玛看着被一棵巨大的苦楝树枝头扎破的夕阳,脸上满是霞色,柔长的发丝向后飘拂,在余晖里闪五色光芒,她说:“等你足够强大,我们还会遇见的。”

昆仑奴说当时他有点生气,因为爱玛似乎认为他这个左库尔部落第一勇士还很弱小。

嘲风温和地对他说:“她是神女,当然会觉得你很弱小。”

“神女”昆仑奴吓傻了。嘲风和爱玛一样,说着一种奇特的语言,但他却能完全听懂。

在那一瞬间,他其实已经信了。

“爱玛为什么有愈见光?她会是神界的医官吗?”龙临问。神界的医官出现在凤岐大陆?怎么看这事都不可思议。

“应该是吧。”嘲风也陷入某种沉思。

崔如铁给昆仑奴炼制了一弓一刀。弓身和箭杆取自小世界里的扶桑木,弓弦是最后一根犀照筋,玄铁打造的箭头附有精微的辟水阵图,等闲水属性法宝不能阻隔,是一张火属性的大弓。龙临试着拉开弓弦,犀照筋弦在虚空里显出道道红色光影,仿佛在一瞬间被拉开了数以百计的弓弦,又或者是一片晚霞被织女的透明丝线均匀地切割开来映照着开弓者煌煌如神明。

龙宝都赞叹了一句:“老崔的手艺越来越炫啦!”

大刀是崔如铁的一个尝试,按照黑戮梃的比例在玄铁中加入了一定份量的黑魔石、蓝魔石和紫魔石。遗憾的是,无论他如何费劲心力,魔石始终无法和黑戮梃那样浑然一体,黑沉沉的刀身上有金棕色的大小不一的圈纹,一种龟甲般的斑驳之色。

龙临也试了试,能轻易切开一块灵石,如切腐肉。还不错。

昆仑奴大喜。但随之就尴尬了:他根本拉不开那张弓,也完全提不起那把大刀。

崔如铁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我不能总是给你炼器,这弓刀够你用个好几百年。”

第一百三十九章 山有木兮(四)

这弓刀的名字居然是嘲风给取的,分别叫“落霞弓”和“斩魔刀”。

龙宝也没有异议,虽然他内心是非常希望它们能叫“落霞暴富弓”和“斩魔发财刀”的。

昆仑奴的修炼速度异常惊人,消耗灵石的数量也让李多寿心头滴血。

龙临没有让他修炼“刑天诀”,因为他的身体状况和自己当年完全不同,而是给他精选了刀诀“赤冶功”和弓诀“般倕法”。前者来自灵犀宗的藏经阁,后者则是林若绾的储物镯中遗留的几部功法之一。灵犀宗的开宗老祖冷灵犀是个女子,故功法上走的是灵巧幻变的路子,赤冶功虽然也属于火系功法,但是大开大阖,对灵力的驱驰驾驭极是凶烈狂暴,所以一向也没什么人练成,可以说是灵犀宗内一部最冷门的功法。

昆仑奴虽然一时还拿不起刀开不了弓,却能无师自通地地将刀弓之意融于拳脚之中。

一个月后,他打败了书生紫休。

两个月后,他赢了紫息。

三个月后,他击溃了筑基已久的李多寿。

他的丰沛灵力在他体内畅通无阻地奔跑,不断聚变,凝炼,纯化,蒸腾龙临发现他的气海如同整日整夜地在汩汩翻涌的岩浆湖,无数个暗金色的小漩涡疾徐不一、顺逆各异地不停地吞噬着来自大江大河般的经脉传输的灵力,虽然尚未开始凝实筑基,但已经隐隐有一种焚星燃海的气息。

他那体魄就像一个烈焰熊熊的大火炉,无论什么性质的东西扔进去几乎都可以成为助燃薪柴。

包括水。

嘲风对昆仑奴颇有兴趣,中途又观察了他一次,并对他有些指点。小世界中灵气浓郁纯净、源源不绝的环境对昆仑奴的影响最为明显。虽然他是人族,却有人族修士所不具备的自然熔炼纯化灵气的能力,不需借助任何功法千辛万苦地伐毛洗髓,这一点很接近神族。不知是先天禀赋,还是拜爱玛所赐。

嘲风说,星主一级的神族,可以将一颗小星球压缩成一拳大小。连龙临龙宝都听呆了,惊慕不已。

“那,爱玛呢?”昆仑奴迟疑着问,有点羞涩,“她能吗?”

嘲风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第四个月,他终于能勉强拿起斩魔刀,但还是拉不开落霞弓。

这期间龙临几次去了刘星河殒命的溪谷察看,想发现那位魔神疗伤的地下宫殿的入口。但是那些河水中的大石除了长在大地上一般不可撼动外,没有其他任何异样。它们不同于幽籍恶地伏龙山谷的“钉石”,似乎不能从外面转动;有一段两三里长的河道,龙临的神识都无法探入地下。

让曹恒立帮着勘察了那一片河道,也没发现有空间阵法布置迹象。

念云宗已经被灭宗,也无处去探问。想起那位不择手段的苗异,龙临突然意识到阴阳宗应该还是为了谋夺这处地下宫殿而对念云宗下灭宗的毒手,而且他们有可能已经掌握了开启地宫之法。

数月过去,星河殿对阴阳宗的所作所为似乎一直奇怪地缄默着,因为龙临没有感知有化神境以上的修真者被惩罚而引发的天地异动。难道那个魔神业已死去,星河殿对阴阳宗的控制力已经趋于式微?龙临想。以一个行走被杀为由将下面的附庸宗派悍然灭宗这种事,是无论哪个大宗派都无法容忍的。

龙临飞往高处,俯瞰溪谷中貌似自然错落的大小溪石,忽然感觉这分布有点眼熟,让他想起在琴瑟魔国的宫殿里的星河图景,有一面墙的星辰分布就是这样。当时他就非常留意,因为想到这些星图对于遥远的将来的神界之路会有用。

识海中那幅星图缓缓浮出,星辰次第亮起。他把这个星图记忆拓在灵碟上交给嘲风看。

嘲风有些震惊,但毫不迟疑地说:“这是魔神天国境内的天狼星域。”他说,天狼星域虽然范围不是特别大,却是魔神军的精锐所在;域主阿提拉阴险多智,能征善战,身份也很贵重,是魔神天国的皇裔,和神族金黄色的血液不同,他的血液是宝蓝色的。

嘲风回忆,阿提拉只在破军星主手里受挫过一次,可以说是神国最凶残可怖的死敌之一。传说他有一个最心爱的儿子,死在贪狼星主薛惊鸿的天枢弓下。所以神魔大战期间多次打打停停,但阿提拉始终是魔神族中最强硬的死战派,坚决反对任何形式的议和。

龙临问:“那有没有可能这个受伤的魔神就是来自天狼星域,甚至就是阿提拉本尊?”

嘲风摇了摇头:“不可能是阿提拉。你目前的实力还很难想象,这魔头是何等的可怕。若是阿提拉,哪怕受再重的伤,也绝不至于在凤岐大陆这种地方滞留数千年。”

龙临的好奇心被提升到极点。他带着黑戮梃出了小世界,运起刑天诀,按照星图中星辰亮起的次序,在空中逐一击打那些溪石。起先并无反应,但他每次都增加一份力度,在数十次之后,终于“轰隆”一声,天地异变!

一个异度空间毫无征兆地把他卷了进去。他好像一块狼狈的肉馅,跌进了一个空间挤压成的无比坚硬又卷曲随意的“面饼”中,强烈的挤压让他感觉识海都要爆裂成万千颗粒,肉身即将碾作尘泥一般!

他的眉心珠仿佛被激怒,“訇”一声亮起,甚至感觉已经悬浮在外,放出从未有过的强烈光芒,这亮光浩大,圣洁,凝炼,汇聚了诸神的灭世气息,复杂又纯粹的愤怒杀意,如矛似箭,注注有声,接连洞穿了这个变异空间被击破的空间在滚动中坍塌,断裂的小位面生成无数黑洞洞的空间裂口,冥狱大开,直欲吞噬、绞杀一切,似乎随时可以把他撕成碎片,乱羽一样飞散到无边无际的时空乱流之中。

龙临体内的刑天诀以无以伦比的速度流转,就像星系之间刮起的粒子风暴,每触及一颗星辰,风暴的力量就百倍千倍地膨胀壮大,并以更快的速度裹胁着澎湃至极的能量呼啸前行,循环往复这力量在他的肌肤之下和这个变异空间疯狂对峙,整个身躯都在恐怖地扭曲变形,神识渐渐变得模糊,但他可以看到手腕上的小世界在隐隐发亮,可以想象里面也受到了不小的震荡。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一颗从山巅滚下来的巨石,终于“啪”地一声,落到了实地。

龙临承认自己严重低估了这个魔神设置的隔绝阵法,因为当时看到只是区区金丹期的苗异从里面从容现身。此时想来,应该是有一种外人完全不知情的进出法门。

他坐在实地上盘腿调息,强忍着不让狂奔如怒潮血液喷出,花了一柱香功夫才让自己似乎已经沸成一锅大肉汤似的气海平稳下来。

他内观了那颗土黄色的星球,发现它还是那么宁静,肃穆而苍凉,只是多了某种无言的至高无上的气息,虽然依旧星色晦暗并不璀璨,但却让人感到它主宰着万千星域,代表诸神降临的末日杀伐,挥斥之间就可以撕裂宇宙法则

这联想有些奇怪,龙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眉心。

他沟通了龙宝,得知小世界里有些“小震动”,塌了几座灵石房,其余无恙,他这才放心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高大宽敞的“宫殿”,但并不规则,既不方也不圆,带有极大的任意性一般。然而龙临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此殿有拢聚地脉灵气的作用,尽管这条灵脉五行驳杂,且混有大量类似魔气的怪异气息,对于人族修士来说几乎毫无用处,因为需要耗费巨量时间和材料去提纯,没有意义;但在这处貌似散漫无章的地宫里,五行灵气被聚合提纯后自然地分化开来,凝聚在五间并不完全封闭的小室里,类似魔气的气息则充溢在大厅之中。

整个地宫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床榻桌椅之类的用品,每一面墙上都刻满怪异难解的线条,且新旧不一,似乎成于不同的时期。龙临细细看过去,突然震惊地发现,有一面墙上的线条,正是他修炼的“刑天诀”!

那些怪异的线条纹刻与“刑天诀”总诀中经络灵力走向图完全一致,只是省略了人体轮廓的勾画而已。

令龙临感到困惑的是,这些刻画并不很完整,很多地方甚至可以看出明显的顿滞和迟疑,难道是当初那个魔神伤得太重,连基本的功法都回忆不起来了?

有一块墙却是大半空白,只写着两句歌词: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一百四十章 魔神之血

龙临愣了一下,他原以为这是神族的歌曲,不知如何辗转流传到脊塞人那里,所以爱玛才会那么喜欢它。

殿内还有浓郁而纯正的魔神气息,陌生又熟悉,让他想起阿拉罕,度瑶姬,还有封印赫曦之火的魔云魔印。

有一个小室居然有一道石门,石门上打着不少横七竖八的人族封印,显然储藏着什么要紧的物事。从这些封印的品级和标识看,应该来自念云宗。龙临信手一挥,那些并不高明的封印发出一阵刺耳的碎裂声,碎叶般纷纷落下,门开了,一种强烈无比又纯粹至极的魔神气息犹如实质地撞到他脸上。

满满一室的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蓝宝石”。

从没有见过那么纯净、高贵、雅正的宝蓝色,像一块块被亿万次浓缩萃取后的大海之水。龙临拈起一颗细细察看,整片识海都如同跌入浩烈无边的蓝色飓风风暴之中。风暴中金色的星辉闪闪烁烁,无穷无尽的七彩星芒拖曳着片片星域,真有以星汉为衣袍、日月为冠冕的气势你可以说它很宁静很高远,也可以说它仿佛凝固着宇宙八荒所有的暴戾、恣睢、疯狂的能量变化。

魔神之血。

显然,是念云宗的人收集了这些魔血,小心地把它们封存了起来。

可以想象,当时那个魔神受的伤有多恐怖,竟然流失了这么多血。

更恐怖的是,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应该也没有雪山大妖王和端木青玥那样依赖绝尘莲子护住神魂的幸运,身体穿破整个中界,跌落到这么低级的位面上来,居然还没死。

龙临庆幸阴阳宗还没有把这些魔血取走,一卷衣袖,这些魔血就飞入了小世界。他把那些墙上除了“刑天诀”外所有的线条符号都拓如识海,然后用摇光刀将它们一一削除。至于那些五行灵气,他没在意:小世界灵气浓郁纯净,绵绵不绝,远胜此处。

这堆魔血在小世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崔如铁说,凡间铸造宝剑,也多以活人祭炼之法使之锋芒倍增,他相信魔血也可以用来炼器。

为怕魔神血被其他杂质沾染,龙临给每一块魔神血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神灵力,打上了封印。众人见他右掌虚托,修长的五指上下微动,那堆莹洁生辉的魔神血就冉冉升起,形成一条璀璨夺目的“蓝宝石”河流,在空中缓缓划过一个弧度,被封印好的魔神血色泽变淡,依次轻轻坠落到另一处地上。

昆仑奴和紫息他们还浑浑噩噩不明所以,崔如铁曹恒立等却是深知这需要多么强大而精神力和神灵力来操控,神识一分就是数万条,每一条都把控得行云流水一般,这恐怕炼虚境也很难做得到心中佩服无已。

龙临给了崔如铁指头大的一块魔神血,作为尝试。

魔神血重新淬炼了那把斩魔刀,刀身上那些金棕色的圈纹变成了一个个金黄的光晕,由里而外由深变浅,犹如一条灿烂的金色星河,轻轻挥动之际,时隐时现的蓝色火焰幽幽吞吐,带着森然魔气,狞厉非常。

昆仑奴喜不自胜,更加发愤修炼,以便早日能掌控斩魔刀和落霞弓。

突然,小世界云霞绯红的“天穹”迅速暗了下来,并有一种来回拉锯般的颤动,龙临感觉有两道强大的神识锁定了整个小世界,威压重如铅云,让神望湖边的仙株无风自动,齐齐地低伏了下来。

龙临跃出小世界。

他蓦然发觉原有的世界消失了。天地好像无比的明亮,亮到眼盲;又好像无限的黑暗,冥狱之水吞噬一切,消融了天地万物,甚至包括时间,虚空,意念他像一粒静止的琉璃珠,瞬间通透无比,顷刻就要被湮没。

炼虚境!而且是两个!龙临心里滚过一道惊雷。

但他体内的神灵力并没有被困住几息,就开始流转,周身泛出圣洁的光华,映照出一对气息截然不同的青铜大炉鼎,鼎身上各有太古气息的符文流动不已,闪烁之间仿佛可见日月颠倒,阴阳裂解,天机巨变乾坤万象皆被封锁于炉鼎之中;炉鼎顶天立地,高轩无比,却可以看到其中浩瀚的冥神、尸魔、怨灵、恶鬼在厮杀,在沸腾,在挣扎,不断化为亿万火星飞溅,发出可以碎裂神魂的悲号怒吼,无穷无尽的音波攻向龙临,刹那间染黑了整片识海,无边的死寂开始向神识蔓延。

他暗运刑天诀,周身的神灵力加速运转,一种草木生发的蓬勃正气,消泯了偷袭而入的死气。识海瞬间恢复澄明。

“交出魔神血,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分外契合,一个绵软清冷,一个威严粗浊,但都是一样的毫无生意。

龙宝不知何时从小世界出来,大概受到两座青铜巨鼎的压迫,他显出神龙真身,小小的一条,匍匐横绕在龙临肩头,气愤大喊:“魔神血是我哥先发现的,凭什么给你们?”

“神龙!”

“神龙!”

两个声音不再吻合,略有先后,显得异常震惊。

龙宝原本对那批魔神血也不是很在意,此时看到两个炼虚境摆出这么大架势来抢夺,才醒悟到这魔神血的价值——倒是没有白来这个灵气贫乏得令人发指的鬼地方一趟!心里不由得沸腾起来。

两个仿佛无处不在的声音一个磔磔怪笑,一个嘿嘿冷哼,一座座尸山,一层层血海,无处不在明暗不定的幽冥之火不断朝龙临逼近,他的青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黑气,弥漫着浓重的尸水腥臭气,他不禁厌恶地掸了掸衣袖,朱雀之火的气息驱散了这层黑霾。数不清的红黑色的幽冥火焰如阴狠诡谲的蛇信子,把他身周的虚空都舔出了一道道尖锐的伤口。

“两位前辈,”龙临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衣服前襟,一边信手弹开那些不断近袭的幽冥火焰,平静地开口,“前辈在此凡地苦修阴阳离乱诀,大概有数千年没有离开凤岐大陆了吧?寿元将近,所以需要魔神血恢复精元?所以豪取蛮夺,甚至不惜灭了念云宗满宗?我猜对了吧?”

龙临并不知道对方有多震惊,幽冥之火不同于任何一种火,阴毒无比,一旦碰触到修士皮肤,就会如附骨之蛆一般凋敝生机燃尽真元,境界稍低者就会被迅速熔蚀而亡而他却像春风里闲拈柳絮一般淡然自若。

只是微微蹙眉,表情有些嫌恶。

“前辈若与我开战,未必能全身而退。那就有违前辈们长命延年之初衷了。”龙临笑了起来。

那对不同的声音并没有出声。有时候沉默代表胆怯和犹疑,但更多的时候是轻蔑。龙宝刚说了一句“两个大鼎不错,拖回去给大铲煮肉羹”,他们周围的气息就突然变了,那些数不清的幽冥之火有些疾如流星,有些飘忽如秋叶,有些又安如磐石,在虚空中静凝不动龙宝用他的圣洁的龙息将近身的幽冥火吹开,被龙息触及的焰苗纷纷僵硬碎裂,顷刻化为晶莹的粉末,如细雪般融失于虚空。

但还是有一朵噗地一声落于龙临的袖子,飞快地蔓延出一朵诡异的黑牡丹,愈开愈大,狰狞而妙曼。

龙临刚一扯去这幅衣袖,整个域境又登时变了。尸山血海消失不见,到处是灰蒙蒙银晃晃扭曲错位的虚空,两只不知从何处伸出的手蓦然向他和肩上的龙宝抓来,准确地说,一只是颇为秀气的手掌,五指颀长,肤光润泽,另一只则是森然无肉的白骨指掌,布满黑色的细密裂纹,每道裂纹下仿佛都有亿万怨灵。

白骨向龙临,秀手向龙宝。

两只手都快得不可思议,指尖上扩出十个恐怖的漩涡状黑洞。

龙宝的大光明鞭划出一条美丽而圣洁的火线,击打在那只晶莹如玉的秀手上。

龙宝的鞭子并不是特别高阶的灵宝,但是对阴魅类的功法有天然的克制;那只手掌有些吃痛地微微后缩,略顿一顿,掌心突然转为漆黑的岩石般的质地,一把抓住了大光明鞭的鞭梢,鞭子寸寸断裂,如飞灰败絮,纷纷散落。

龙临竖起摇光刀,同时向着白骨掌直劈过去,没有任何花哨,笔直得似乎可以将星河一分为二,毫无差池。

这一刀仿佛直接剖开了一座大岩石山,那份沉重和艰涩感异常陌生,很特异。摇光刀行进时甚至迸发出暗金色的弧光,天地间顿时充盈着无数绝望的怒号,被劈开的白骨中弥散出湿重的尸气近于实质,扑面而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重伤

龙临一转刀身,向那只抓向龙宝颈脖的秀气的手削去,全然不顾那一分二却继续向自己飞速夹击的白骨掌。

那个绵软清冷的声音发出惨烈的一声锐叫,一只脂玉般莹洁的手掌齐腕而断,飞向虚空。由于被斩断的速度太快,鲜血过了片刻才狂飙而出,化为片片黑焰,向远处的一个铜鼎飞去。

被破开的白骨就像一只巨大的捕鼠夹,蓦然伸长,夹住了龙临这只强悍而弱小的老鼠。

腰间传来的剧痛让他感觉身体已经被彻底夹断,仅有一层无比坚韧的皮肤包裹着。虽然他曾经忍受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而峻烈的痛苦,这刹那的剧痛还是冲溃了他的神识。无数凌乱破碎的神念如激流上的浮沫断羽,失控地飘旋。

又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向龙宝的颈脖抓来。可能因为龙临已经被制住,也可能那只断手伤势太重,这一只手掌的速度明显放慢了,然而掌心释放出的空间之力更强大,将龙宝禁锢得动弹不得。

“訇”的一声,龙临眉心的那颗受到体内各种神灵力乱流冲击的“星球”骤然发热,浩瀚神秘的本源洪流喷薄而出,瞬间抵住了腰间的两股夹击之力,让他恢复了部分神志。

没有任何迟疑,他松脱摇光刀,将所有的力量调运至右手,对着那只已经快到自己右肩的手掌,打出一拳。

拳头还没接触对方的掌心,强烈的灵力气流的对撞冲击就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那布满玄奥法则的肉色掌纹在炸裂中扭曲变形、开裂绞乱,崩飞出无数银白的断线,在多个破碎的小空间中幻化变形,如飞溅的星屑,如暴雨中的梨花,如溃散的雪团,如崩裂的冰川

那只秀气的手掌,碎了。

像一片被一颗小星球冲击的茫茫大雪原,就此消失。

一个铜鼎突然黯淡下去,无数流转的符纹停顿下来,开始簌簌剥落,深秋枯叶般纷纷扬扬地飘零。

锐利的惨叫和粗哑的怒吼同时响起,另一个完好的白骨爪向龙临兜头抓下。

“去死吧!”龙宝也怒吼一声,一把抓下颈下天辰索,朝那个正在催动阵法的大鼎扔去。

天辰索在虚空中旋转着破开封印,显现出黑沉沉的锁链本相,闪着深浅不一的蓝色星斑。威严,肃穆,高古的气象顿时让整个域境惨淡无光,甚至开始瑟瑟动摇。

你可以说它仅有数尺,也可以说它长逾万丈。

神威如天,不可抵御。

“当”

一声难以言喻的轰响,绵绵不绝,仿佛宇宙间响起了一声宏大无比的丧钟。

尸山,血海,大鼎,域境,白骨被持续不止的震成了亿万尘埃,这些尘埃甚至在震动中继续分解为更小的微粒,直至彻底消失。

龙宝的七窍中狂喷出紫色的龙血,从龙临肩上跌落。

龙临用最后的一点气力接住他,召唤回天辰索,将龙宝和天辰索送进小世界。

失去神志前他看到了摇光刀,向他飞来,刀身如舟,把他轻轻接住。在那一霎那他第一次感觉到摇光传递出来的友善亲切,这不是嘲风说的“认主”,而是如同来自暌隔已久的故友的温情。

龙临醒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双颜色各异的眼睛:胡旺财泪花闪闪的碧眼,雪沾衣焦虑的棕绿色眼瞳,何罗的含情带忧的碧蓝色美目,易心柳惊惶的金棕色眼珠,以及曹恒立人族的棕黑色眼睛,还有崔如铁那双独特的斗鸡眼。

昆仑奴和苏凝心、紫休兄妹也红着眼眶站在他们身后。

龙宝小小的身体就在他身边。他们被挪在一张柔软舒适的草垫上,是易心柳采集神望湖边的灵葭蒲草编织而成,柔韧香滑,气息宁谧清远,有很好的安定神念的作用。龙宝醒得比他早,只是伤势沉重,基本动不了。龙临抓住他的手腕探查了一番,发现他的经络几乎碎了七成龙临心里一沉。

“龙宝,你太莽撞了”龙临忍不住责备。

龙宝苍白的小脸上浮起满不在乎的笑容:“多亏了大姐的星辰索,不然咳咳咳”他拂开胡旺财试图给他抚摸前胸的手,“就可惜那对大鼎,碎了两个老东西真特么厉害咳咳我去好疼!”

龙临止住了他继续说话,吩咐易心柳把两块归一石给自己。

他慢慢起身坐起,开始内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的腰胁部位的内伤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但他很清楚,他的伤势虽然看着吓人,但很可能会比龙宝的经络碎裂容易修复。

令他感到意外和高兴的是,摇光刀就在他身侧。之前它虽然已经可以收入小世界,但颇为不便。这是它第一次自主地随他进入小世界。

曹恒立上前说,他们等到震动消失后才敢出小世界,因为这个境位的战斗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了,一旦现身反而需要龙临他们分神看顾,增加负担龙临示意他无需解释,他才说起当时情景,龙临龙宝受伤不醒,不远处有两具残尸,都是半枯半荣,一具是左枯右荣,另一具是右枯左荣。二人都失去了肉掌,其中一人的白骨手掌连带尺骨被劈开,一直裂到肘部二人皆是被星辰索击碎头部而亡。

龙临一怔,因为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他还以为这两个炼虚境是一个枯一个荣。

易心柳则指挥蚁兵们将大鼎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搬运回来,堆在一个库房里她认为这是两个炼虚境的本命真宝,应该有些用处。

龙宝咧嘴一笑,表示赞许。

崔如铁还奉上了两条储物腰带,形制和龙渊大陆的储物戒很不相同,在苏凝心的协助下,崔如铁把它们打开了。在龙临龙宝昏迷的几日里,他们把这批巨额财宝做了清点和记录,并念给龙临龙宝听,“好让两位爷高兴高兴。”

“上品灵石三十一万八千六百九十七块”

第一句就让龙宝大眼放光,笑得合不拢嘴。若非伤得实在太重,他真想跳起来翻几个筋斗祝贺。

这对老东西似乎恨不得阖宗的宝贝家当都带在身上,随着崔如铁一条一条地念,连龙临都不禁感慨别小看了凤岐大陆这块贫瘠之地,他们可照样搜刮了不少,简直富得流油。

“云化晶二十七块。”龙临又是一楞。曹恒立曾经告诉他,这材料是制作虚空传送阵的阵盘的必需之物,珍罕之极;他和玉昆仑在三分湖大战时将星河殿的虚空传送阵打坏,星河殿曾派使者烛影拿着云化晶残片来质问索赔,所以印象犹深。这样难得的东西,在这个修真蛮荒地的修士身上倒有二十七块,真是意外之喜。

“蹑云玉八十二块。”崔如铁解释,这是做飞剑需要的材料,可以增加飞剑的速度和稳定性,也是好东西。

“上品灵器灵宝九百六十二件,完好者三百五十三件,略有损伤者一百八十六件,严重破损者二百五十八件,纯属报废品一百六十五件。”

龙宝惊讶地张了张嘴,不知作何评论。

中品的法器法宝也不少,倒是基本完好。大约都是从境界较低的修士手中抢夺而来,所以没费什么大劲。甚至下品的也有少量,看上去年代久远,早已成为古董。很可能是他们自己当年修炼时所用,敝帚自珍,舍不得丢弃。

这对阴阳宗的老人似乎有点恋物癖。

还有一批各种丹药,有几瓶居然是灵犀宗李雍的制作,其余杂七杂八,来源不明。龙宝忍不住说:“这假药贩子的生意还真是特么的好”龙临让易心柳拿给他一一察看,都是品级不高的丹药,杂质也多,不堪大用。

让他感到惊喜的是还有两棵雪极龙形参。这是雪极参中的变异灵药,成因不明,生长于殇雪山脉深处,是一种疗伤圣药,至今无法移栽成活,所以极其珍贵,他只在陈行邈所著的一部丹药书里见过。这种疗伤药的优点是无论对人族修士、妖修魔修,甚至仙禽神兽的伤都可用,药性平和无毒;缺点是会使服药后的伤者一段时间处于低温沉睡状态。时间长短视伤者的伤情和修为而定。

他急忙吩咐龙宝服下,龙宝不肯,问:“临哥,那你呢?”龙临说:“不是有两棵吗?你先吃着,我不碍事。”

崔如铁说:“两位爷,还有一只玉匣子,看着很贵重,里面不知藏了什么宝贝,没敢造次去开,怕搞坏了。”

龙宝的眼睛大方光芒,先不吃参了,急忙令他拿给龙临瞧。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绣花鞋,无穷碧

破军临之凡界卷第一百四十二章绣花鞋,无穷碧这是一只长约六寸宽高三寸大小的匣子,莹润光洁,是一种纯正无比的绿色,没有一点瑕疵裂纹,也没有玉石中常见的棉筋,仿佛浓缩了千万个阳春三月的生气在其中,令人耳目清亮;拿在手里,那葱茏之色如一泓春水,可以浸染肌肤,沁骨生凉,却又不是凡间常见的翡翠、碧玉之类。

龙临小心地掂了掂,很轻。上面的封印似乎反复打过很多次,但并不如何隆重,似乎只为隔绝潮湿和空气,轻轻一拂,就扯开了。

匣子慢慢打开,所有人都屏住气息,暗自戒备,不知里面到底会蹦出个什么来。

“不会是咳咳,一个仙器吧?”龙宝满怀期待地说。这次他的大光明鞭被彻底毁去,让他非常恼怒又惋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只小巧的绣花鞋。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鞋子式样古老,在龙渊大陆早已不可见。鞋上没有灵力,没有任何阵法,就是普普通通的湖水色缎面女鞋,凤头鸾尾,鞋头上绣着一对玉兰花,绣工极佳,丝线原本可能是银白色的,业已发黄;帮口的天青色滚边还能看到轻微的磨损痕迹。

“一只破鞋?”龙宝失望至极,一边咳嗽一边问,“是他老婆还是咳咳咳,他老娘的?”

没人回答,因为没人知道。

“这鞋子怕有好几千年了吧?这匣子可以防腐?”胡旺财问。

苏凝心插嘴:“我见过这种款型的鞋子,这是大晋皇朝最老款的女鞋,千层布底的;后来因为大晋和大安一直打战,生灵涂炭,百姓时时需要逃难,做这鞋子费时费力又不耐穿,渐渐就废弃了,现在的大晋无论男女都爱穿兽皮靴子。大晋皇朝的皇城里有个女仙雕像,穿的就是这种凤头鞋。据说她是七千年前飞升的”

没等她说完,那只绣鞋就在龙临掌中变色了,从明净雅淡的湖水色转为晦暗朽败的枯黄色。

尽管小世界中灵气浓郁,它还是迅速地风化了,变成一小堆灰末。

时光有伟力。

虽然它被小心地保存了数千年,还是在一瞬间湮灭,回归了岁月。

曹恒立不屑地说:“修真之人,还执着于这种凡间俗物,心存挂碍,真是不可救药!”

苏凝心却很感触,有些神往地说:“他一定是很爱很爱她,才会一直收藏着她的鞋子呢”

昆仑奴也频频点头,伤感地嗟叹了一番。

龙宝最受不了这种爱来爱去的话题,白高兴了一场,感觉简直被那万恶的死老头耍了一把,不禁怒了:“都给我打住!咳咳咳咳老崔,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宝贝?”

辟尘不知何时走了近来看热闹,见到这只匣子,很惊奇地说:“此地怎么会有这东西?”

龙临问:“这是何物?”

辟尘拿过来抚摸着,显得颇为感慨:“这是神界之物,叫无穷碧,产自木神星的一种木性玉,制成器物可保存灵物的生气,不败不腐;做成配饰,最能润泽肌肤毛发。在神界也是至宝!不过都说木神汤咏雩很是惜物,每年只给紫微星帝敬供少许,其他星主都很难从他手里拿到一星半点的没想到在这样的蛮荒大陆倒能见到这么大一块。”

“神界的宝贝!”龙宝转怒为喜,“怎么没人去抢?”

辟尘笑笑说:“木神汤咏雩也是一级星主,何况神界的制式武器不落弓的弓身所用的材料—大荒木—就产自木神星,谁敢惹他!”

“原来如此。”龙临说。

虽然还有不少零碎物品,龙临不许龙宝耗神再看,催他把一支雪极龙形参吃了。

龙宝的小脸上很快浮起一层薄薄的霜色,敛息沉睡过去。龙临坐在他身侧调息运功,听到他在梦中咕哝了一句:“菊花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收到毛菊花的信息,龙临也有某种不安感。

昆仑奴已经可以拿起斩魔刀,拉开落霞弓了。他的修炼速度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连曹恒立都感到有些可怖,胡旺财也隐隐觉得这蛮子很快就会有将自己一刀宰了的实力。

因为龙临龙宝都受了伤,易心柳安排了几万蚁妖显出本相,在小世界之外的四面八方探查守候。

龙临发现,龙宝脸上的霜色没有覆盖多久就消失了,他手腕上的“万物生”花环“刺青”上的绿叶突然开始苏醒似的,渐渐亮泽起来,逐渐结出白色的花蕾,花蕾泛着月华般圣洁的朦朦微光,散发出的气息颇似昆仑奴体内的愈见光。

龙临心中一动,试着探查龙宝体内状况,发觉他的伤势正在以一种很陌生的方式在愈合,一缕缕微光仿佛春风化雨,润泽折断的树木残枝,让生机萌动,自然催发花叶新芽。这其间浮游者雪极龙形参的气息,星星点点地修复破碎的血管,让血液冷凝缓动。这情形,犹如一幅早春梅景,细雪飘零中疏影横斜暗香遍野,春气升发而寒气沉降,天地间阴阳交汇,寒暖合融,万物生发。

“这就是神衣万物生的神力?”龙临欣喜地想,这才放下心来,不免感念云水曦的厚赠,眼前仿佛又浮现她自戕的那一幕,伤悼不已。

他没有用掉另一支雪极龙形参,而是交给易心柳暂时放入无穷碧玉匣中保存起来。待诸人散去,身旁清净,他才开始仔细地静坐内观。他体内的世界被打烂了一大片,到处是崩裂的崖岸,扭曲撕裂的峡谷,山岳溃塌入大川,造成大范围的壅塞,赤红色的河水改道漫漶横流,在那颗星球无处不在的光芒下,泛着淡淡的金辉那是他的血,每一滴里都饱含着无人能解的神秘力量,像太古又像初生的力量。

他运起刑天诀,体内澎拜的神灵力如一支重甲军,几乎带着移山排海的气势,开始冲破伤处的壅塞瘀堵。寻常修真之人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狂暴的“疗伤”方式,就像对待一个烧制完毕的瓷器,出现伤裂只能小心修补,不能砸碎重来。但龙临身体里的世界,已经破碎过无数次,重组过无数次,沧海桑田、物换星移都可能在转瞬间极致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痛苦层层叠叠,如海潮如风刃,几乎可以抵达每一根发梢,这感受,于他并非不可忍受,也不陌生。

易心柳见到他的耳朵口鼻甚至连眼睛都冒出淡淡的烟尘,这烟尘的气息让她和胡旺财等妖兽尤感到恐惧,不敢近前。他的皮肤表面并不发红,却给人感觉是一块内部澎拜着沸腾岩浆的陨星石,随时会爆裂开来,蕴含的恐怖威能可以将小世界炸成灰烬

随着龙临的七窍中涌出的烟尘越来越多,在易心柳等的视觉里,他整个人似乎都在膨胀,变大变形,失去了正常的人形,好像连轮廓都不清晰了崔如铁等人也被惊动,从炼器房跑出,见此情景,也不由得瞠目结舌,震怖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只有在紫休的眼中,龙临的身体并没有变大失形,而是因为笼罩着一圈不断外溢扩大的灵气,这“灵气”犹如实质,异常致密又均匀,琉璃般的晶莹,折射、放大、模糊了他的身躯形态。

小世界里所有的草木都发生了奇怪的卷曲,树上一些成熟的果子雨点般簌簌落下,各种异香忽远忽近,飘游不定,像受到某种强大而微妙的气机的压迫和操控。

嘭!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异响,犹如神明在高山之巅击鼓。

包裹着龙临身周的那层厚厚的“琉璃”碎了,碎成无数肉眼不辩的碎晶,平地涌起了浓厚的云海,将他的身体整个笼罩住;一蓬又一蓬金红色的血花蓦然盛开在云海之上,鲜艳夺目,如同传说中开在幽冥之海边的彼岸花。

“临哥!”龙宝被惊醒,吓得大叫了一声。

第一百四十三章 饮魔血

破军临之凡界卷第一百四十三章饮魔血这些“彼岸花”都是他七窍中喷出的血珠绽开的花。

幸好,只是片刻,云团开散,像一朵巨大的、被吹散的蒲公英,龙临浑身湿透的样子显现出来。他看上去只是很疲惫,并无其他异常。

“我没事。”他微笑着对龙宝点头说,拭去脸上斑斑点点的血珠。这是他七窍中喷出的血。他的全身皮肤还是完好如初。众人都注意到龙临的血色很奇特,既非人族的深红,也非神族的纯金色,倒像两种血液的混合。

龙宝咧嘴一笑,又安然睡去。

大约是龙临疗伤时小世界中的气机发生改变,神望湖水颇有异动。

在感觉活动较自如后,龙临和龙宝一起跃入湖中畅游、察看了一番。

湖底的那颗古怪的莲子几乎大了一倍。

它还是纯紫色,皮上有很多纵向的淡青色脉络,汇聚到顶端泛出红色;在龙临的印象里,之前这红色如鲜血般殷红,现在是一种胭脂色,有些变淡了。

莲子静凝不动,犹如生根,但其中依然仿佛有悠长的呼吸在起伏,或者像一个巨婴的脉搏在跳动:咚咚咚略一感受,就似乎自己的心脉也被对方控制,随之时快时慢,时紧时弛。龙临感觉它不止是个头变大,内中的力量也强大了很多。

“里面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龙宝问。他很想把它搬上岸,剖开来看个究竟。

但他很快放弃了这个大胆的想法,因为他试图撼动这颗大莲子时,整个神望湖就开始巨震,湖水疯狂地掀起百丈巨浪,冲到岸上,拍死了数千名在附近干活的蚁妖;小世界地动山摇,浓黑的夜色骤然降临,犹如末日到来。

连龙临也惊慌起来,让龙宝游开一些,他把手掌按在莲子上,试图将自己的神念传递给它,表示自己绝无恶意。虽然他的神识全然无法探入,但他可以感觉到莲子有所反应,渐渐平静下来。

但随即,他的掌心感受到了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一种热切的、焦灼无比的呼唤,甚至有点乞怜的意味;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莲子在对他说:很饿很饿很饿很饿

龙宝见他一直把手贴在上面愕然不语,以为他的手被什么诡异力量吸附住了,正想去拉一把,龙临收回了手掌,说,“走吧。”

上岸后和龙宝一说,龙宝非常吃惊:“这古怪玩意儿要吃东西?它想吃什么?”

雪沾衣在一边候着偷听,忍不住插嘴:“它一定想吃鱼!把那个老鱼婆捆起来扔进去!”她对鲛人王何罗媚里媚气的样子始终都很厌烦,可以说水火难容。

“闭嘴!”龙宝呵斥,“没准它还想吃你这野鸟!”雪沾衣撅着嘴,低头不吭声了。

召集诸人探讨了一番,大家都觉得这事匪夷所思,有点摸不着头脑,尤其担心让它吃饱了之后,会折腾出什么可怕的动静来?尤其是易心柳,那颗莲子略一发威,就搞死了几千名小蚁妖,作为它们的老祖宗,她很是伤心。

最后,龙临决定带上湖中没有仙植、丹药、灵石、晶石、归一石、魔石、森罗木等各种物事去做个尝试,甚至带上了易心柳做的一些饭团、一些冥影族以及妖兽的内丹和一块封印好的魔血。

再次跃入湖中,他就遥遥感应到那颗莲子的“狂喜”,他想自己带的东西中肯定有一样是它迫切需要的。

他不知该如何对这么一个滚圆硕大、光洁无缝的东西进行喂食,只好试着将携带的“食物”一样一样地抛给它。有趣的是,这些东西都不能靠近它一丈之内,好像被无形的手恼怒地推开了。

最后剩下一块魔血,龙临迟疑了一下,捏碎上面的封印,扔了了过去。

那一瞬,他的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海啸般的欢呼声,类似一种错觉;那魔血箭一般在水中射向莲子,“啪”的一声,那颗莲子猛然皱缩了下去一个大洞,就像里面有个强壮的胎儿剧烈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块魔血就完全消失了。

魔血消失后,莲子恢复了饱满、光滑的旧摸样,只是顶端的胭脂红恢复成血红,鲜艳欲滴,那红晕甚至如活动的心脏一般,里面的血液微微流淌下去,将那些青色的脉络都染红了一部分。

“原来它需要以魔神血为食!”龙临震惊地想。

待一切变动停止,龙临试着将手贴上去,立即感受到一种孩子般的单纯的雀跃的欢喜,并且告诉他:“还要还要还要”

龙临不假思索地返回岸上,带了几乎一半的魔神血,返潜入湖给它喂食。它足足“吃”了五百块才停了下来。龙临感觉到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满足又愉悦,但外形却再没有显著变化,只是那层皮膜的紫色变深了,变成一种更明净、更深沉、更华贵的青莲紫。

上岸后把情形告诉龙宝,龙宝惊诧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说:“擦,不会养出一个大魔神出来吧?到时候可别蹦出来把小世界打个稀烂!”

找嘲风说了这桩异事,他毫不迟疑地回答:“绝尘莲乃神界宝物,断不会孕育魔胎。”

听闻莲子吞噬魔神血,他有点不屑置评,但还是对龙临地说:“这又何足为奇?你可知你手中的摇光刀,当年不知饱饮多少魔神之血!”

见龙临发怔,嘲风眼中的蔑意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庄敬之色,问起龙临龙宝的伤情。龙宝龇牙一笑说:“放心吧,老祖宗,没事!”

龙临简略地对他说起和两个炼虚境的战斗经过,坦言此番若非龙宝豁出命地祭出姬玄英所赠的天辰索,他们兄弟俩多半都得死在那一枯一荣的老家伙手里。

“天辰索?”嘲风有些诧异地一扬眉。

因龙宝伤重,龙临不许他重新费神封印天辰索,一直让它躺在神望湖边的草地上。他把这条数尺之长、闪着蓝色星斑的铁链递给嘲风时,嘲风的脸竟然变得煞白!

他掂了掂这天辰索,眼中飞快地掠过痛苦、怅惘、歉疚、追忆等各种复杂的神色,“你可知,这救了你们性命的天辰索,究竟是什么吗?”

他缓缓地问。

“听惊澜公主说,此乃神界遗物,可以锁拿大乘真仙。”龙临答。

嘲风的口角噙起一丝寓意不明的微笑,“没错,这是神界遗物,是‘天辰地戌网’中的一截。”

天辰地戌网!

龙临曾听陈行邈说起神界巫神案时说起过,神界捉拿巫神亲属时,为免有人脱逃,曾用天辰地戌网预先封锁整个巫神星域。

之后巫神星爆炸。这一小段网链,却不知何故到了下界,落入姬玄英之手。

龙临曾听嘲风说过,巫神曾寒江被处决那一日,正是他随七杀星主出战,并且中伏被俘的时候。虽然心知嘲风并不喜欢回忆那些往事,但他想既然端木青玥和穷奇都可以凭借一粒绝尘莲子保命,曾拈雪自己更应该可以,所以还是想问一句:“依您看,曾拈雪还有可能活着吗?”

嘲风并无迟疑,摇了摇头答,“她既然自碎神格,无论如何不可能活下来了。”

“这天辰地戌网究竟是哪位神祇锻造?最初是做什么用?”龙临问。

嘲风沉默了一下,说:“上古的神界,诸神争霸,势力最强的就是神龙族和神人族,也就是人族口中的神族。当时魔神族偏于一隅,尚未崛起。神龙族与神人族彼此厮杀争斗数百万年,互有屠戮后来,神人族的火神与金神夫妇受命锻造神网,在辰、戌星垣采集了大量锁心石,用赫曦神火、天鼓之雷、七星之泉历经万年锻造淬炼而成,炼成之时,火神金神夫妇神竭而亡。”断了顿又说,“神人族经过精心谋划,联手魔神族,最后用此网在贯索星域困住了神龙族王后素娅,当时王后已怀有身孕。神人族对她只困不杀,只是不断消灭赶来救援的神龙这一困就是十万年。最终,神龙王不忍王后将囚困而死,率全族向神人族投降,并立誓永不叛逆。此网初名‘伏龙网’,后因神龙族阖族归降,遂更名‘天辰地戌网’。”他用干巴巴的语气简单地述说了这段对他来说颇为不适的历史。

龙临和龙宝都在心里惊叹,这天辰索竟然有过那样无以伦比的壮阔而久远的历史,而且神人族和魔神族还曾经是盟友,令人大感意外。

回到那颗令人不安的莲子的话题,龙临说了他的感觉,内中肯定孕育了某种生灵,只是不知是神是魔,是人是妖于小世界而言,亦不知是福是祸。且不知道这批魔神血吃完之后,它的食物又该从何处来

嘲风泛泛地安慰:“将军是有大气运之人,大可不必过于忧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魔谷(一)

龙宝犹豫了一下,问起那位神龙王后所怀的龙子后来如何。嘲风凝神看了看他那双水波清澈的大圆眼睛,说:“神龙族繁衍后代,较神族更难;通常怀胎需十万年,甚至更久。王后脱困获救后,就发现腹中已无龙胎据称是天辰地戌网撤除后,遭数名魔神偷袭受了重伤所致”

龙临发现嘲风的身影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不定,忙请他去歇息。

嘲风的这缕神念一直很虚弱。

倒是辟尘因为在伏龙谷一直被巫影魔宗和杀道魔宗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且跟随龙临后没有受过伤,寄居的轩辕境也比嘲风栖身的血角神犀牌不知好多少,所以他的神念反而凝实得多。龙临找到正在和何罗眉来眼去的辟尘,向他问起阴阳离乱诀这套功法的事。

辟尘因为时不时跟着主人海神往中界和下界东奔西跑,见识倒比嘲风这个军界厮杀汉广博好些。他说与仙界西方仙帝苗自秀有一面之缘,印象中的苗自秀“举止乖张,大有魔气”,不知是否和他修炼的阴阳离乱诀有关。

“为何修炼此功法就大有魔气?”龙临问,“难道这功法来自魔神族?”

“那就不知道了。”辟尘说,“苗自秀可是坚称此功法是他本人所创。不过按常理说,他本体是人族,修炼魔神功法是不可能的。中界的仙帝仙君基本上来自下界人族,也有少数妖族,但神国绝对不会册封一个魔修为仙帝。”

“人族修炼魔神功法会如何?”

“那定会神魂爆裂而亡。”辟尘笑笑说,“人族先天体魄弱小,如小渠不可容巨鲸,没办法的事;小渠纵能拓宽,也不可能成为汪洋大海。”

“可是刘雨笙留下的笔记说,她可以修炼魔神的部分功法”

“部分?那我可不明白了。”

“苗自秀被杀后,谁最有可能接替他成为西方仙帝?”龙临又问。

辟尘想了想,答,“这我可不知道了。依我看,原本是大瀛海的云在天最合适,我家主人若能回到神界,也会竭力推荐”

说起云在天,辟尘就连连叹惋,说他有神族血胤,半只脚已经踏入神魂境,对神国忠忱不二,没想到竟然惨死于魔神的黑戮梃之下!

“什么样的魔神可以在下界杀一个大乘境巅峰的人?”龙临又问。

辟尘沉吟半晌,才说,由于神族和魔神族到下界后神魂会被压制得很厉害,所以在下界,像他主人汪若洋那样的三级星君,要杀云在天那样修为强悍的恐怕也费劲;至于是什么样的魔神,他可说不好了。

他也仔细看过那根黑戮梃,就是一根“普普通通的黑戮梃”,魔神军队的制式武器,和神族的不落弓一样,非特制兵器。他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突然传来细密古怪的啮咬声,格拉格拉格拉辟尘问:“什么声音?”龙临传声问了易心柳,易心柳回答:“大老爷,我们把那两具炼虚境的尸体拉回来了,二老爷说,不可浪费了,正给小的们吃着呢”

二人运起目力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两具高大的尸首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就像镀了一层金膜,金光闪动昆仑奴拿着大刀在一边愕然注视,一脸恶心,张着大嘴。他对这些毒蚂蚁着实有些害怕,有一次手臂上被咬了一口,整条胳膊立马肿起来有水桶粗,痛痒难当,要不是易心柳及时给他解毒,他可真是遭大罪了。

龙宝两手叉腰站在高处,咧着小嘴露着晶亮的牙齿:“好吃吗?注意细嚼慢咽!咳咳咳咳别噎着!”想到又有一大批蚁妖会以惊人的速度破境且完全不消耗小世界的资源,他就开心得停不下来,忍不住强调:“这可是你们二大爷我咳咳咳拼了老命给你们挣来的口粮!容易吗!”

辟尘脸上不禁有恶寒的表情:“这些小蚂蚁奇葩了,什么都吃啊”龙临倒没觉得什么,龙宝受了重伤,很长时间没法吹他的“山有木兮”去召唤妖兽,这两具炼虚境的遗骸,小小一口抵得上不知几百万头妖兽的灵力呢

再说了,辟尘有什么资格鄙视这些小蚁妖?他在伏龙谷时还接受魔人的供奉,汲取被钉死在阵法里的修士们的灵力呢,龙临忽然想到。

几百万蚁妖换了一批又一批,井然有序;它们多数灵智已开,知道多吃一口就会爆体而亡,倒是非常自觉,并不贪多。金木水火土五行之中,除了火它们不喜食之外(但也不怕一般的火),其他一概能吃,不论荤素软硬咸甜苦辣,一点不挑。

由于数量实在过于庞大,龙宝已经丧失了给它们一一取名的耐心。毛菊花在的时候,把它们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甲部下面又分为甲子、甲丑、甲寅等十二队,其他十一部也据此分设,管理得规规整整井然有序。

易心柳感觉毛菊花有些心狠,曾向龙宝恳求依旧由她掌管这支蚁兵,龙宝也心疼毛菊花操心劳累,和龙临商议过,龙临笑笑说:“慈不掌兵。我看还是菊花合适。”这才大家无话。

正看着,易心柳带着两名蚁妖匆匆而来,让一个叫易聚银的戌部统领禀报说,不断有阴阳宗服饰的修士从西南方向来,前后约有两千人,包括大瀛海的云夫人。

易聚银是个女蚁妖,能化形的时间还不长,说话还有点磕巴。她说,根据气息追踪,这些人都来自两千多里外的大量皇朝的无极山脉一带。

好在曹恒立给小世界设置了很高明的隐匿阵法,他们没有发觉,只是陆续找到了一些大鼎的小残片,都是易心柳她们遗漏的。

原来阴阳宗在无极山脉,这倒是一个意外发现。据紫休说,大量皇朝是凤岐大陆最古老的皇朝之一,原先地域辽阔,后来不断被周边的皇朝甚至小王国鲸吞蚕食,目前的版图已经少了六七成,不过也没见过该皇朝励精图治,做过收复失地的努力,气量大得很,倒无愧“大量”这个名号。

紫休和苏凝心都不曾听说那边有过仙人出没的传说,苏凝心甚至很肯定那里没有发现过灵脉,而且皇城不远处有个毒瘴之地,人畜逢之即死,根本不宜修炼。

“毒瘴?那为何皇城会建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附近?”龙临问。

“这个”苏凝心语塞,看向紫休。

紫休倒是遍读凤岐大陆的典籍文献,说:“那片恶障之地并非亘古就有,大约也就两万年前才出现的;据古籍记载,那里原本是好地方,山清水秀,遍地桃柳,有两条大河在此间汇合,是凤岐大陆上最有名的一个渡口。后来毒瘴暴涌,才彻底毁弃。不过它本身是一个盆地,毒雾不易向外散逸,又在皇城的下风口,因此对皇城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听闻大量皇朝也曾数次讨论迁都,但都不了了之。”他补充,“也曾听说近万年来,毒瘴已经稀薄了许多。”

难道这毒瘴和阴阳宗修炼的阴阳离乱诀有什么关系吗?不然一个修真门派为何会死守在一处没有灵脉只有恶瘴的地方?“那个地方叫什么?”龙临问。

“渡口叫梦寒渡,取其‘今宵别梦寒’之意。山谷也随之叫梦寒谷了。不过当地百姓喜欢叫它黑魔谷,据说那些瘴气是黑色的,就像一个个身躯高大的魔鬼传说而已,见过的人都死绝了。”紫休答。

“有没有染毒后还能活下来的?”龙临问。

苏凝心说:“我们万奇门倒有个师兄,曾经去无极山脉采过兹英石,是活着返回的。兹英石这种矿石没别的用处,就是可以提高炉火温度。大陆上的兹英石就数无极山脉一带的纯度最高。他们路过黑魔谷,同行的十几个同门都没回来,只有他一个据说只是贴身护甲沾染了一点,逃回了宗门,当时就不太能够说话了。没过几天,他整个人都不见了,他的住处只留下一小堆散发着恶臭的黑泥”她眼露惊恐,用颤抖的手比划了一下大小,“那时我只是外门小弟子,不知详情。这事很快被宗门封锁了,之后也不再允许门中弟子去无极山脉那一带。”

“什么毒瘴这等厉害?”龙宝听了也咋舌。

“什么毒瘴,多半是魔云罢了。”辟尘笑笑说。

第一百是十五章 黑魔谷(二)

两个月后,龙临到了无极山脉的黑魔谷附近。他很谨慎地事先就服下了最高阶的隐身丹,免得被这一带出入的阴阳宗人发现。

远远望去,黑魔谷上袅袅不断地漂浮着黑色的团状烟雾,确实恍若巨大的魔形身影;但出乎他想象的是,此地并不是荒凉焦土,除了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桃李梅柳,最多的却是蓝色的彼岸花,密密麻麻丰茂浓郁,就像有神祇倾倒了一盆灿蓝色的星河下来,“河水”从盆地内一直满溢到谷口之外。

这一大片令人窒息的蓝汪汪立即让龙临想到魔神血,太像了,虽然也是纯粹的海水蓝,却都不予人安详感,反而觉得它比血红还恣睢,比金黄更凶烈,比浓黑更狰狞,让人联想到星辰之间猛恶狂暴的宇宙乱流。

和寻常彼岸花不同的是,这些蓝花的花蕊和花瓣上都有隐隐绰绰的金芒。有一种神异感。

从高处看,这盆地就是一大碗飘着葱花的蓝幽幽的毒汤。

缓缓降至离山谷五六丈处,听到滋啦一声,如菜下油锅一般,护体的神灵罩突然微微一瘪,浮起一层淡淡的黑晕。这毒瘴能破开普通修士的灵力罩无疑了。龙临运起神灵力,五色光华如水似火,流转了一圈后,将黑气驱散了。

他上浮数丈,收起护体灵力,一股难以形容的强烈至极的气息蓦然直冲鼻观,让他一瞬间竟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就像亿万斤龙涎香、麝香和奇楠堆放在一起,甚至很难定义那到底是奇臭还是异香。这气息对他没有益处,貌似也没有什么伤害。

他心念一动,召出了轩辕镜以及镜中的辟尘。

辟尘一接触这气息就惊怖得锐叫一声:“尸气!”

“什么尸气?”

“魔神的尸气!此地定有魔神陨落过!”他情绪不定时声音就忽男忽女,让人听得十分难受,但龙临被他的话震到了,根本没在意这个,“你确定?”

辟尘肯定这是魔神的尸气,而非其真魔,魔人,神兽,或者其他的。他对这气息不算陌生,虽然战死的魔神通常都很快会被魔神族收殓走,不会任由其腐烂败坏,但战争后期魔神伤亡惨重,开始溃败混乱,加上内部清洗处决的部分魔神,通常被暴尸在外,这种尸气就难免会遇到。

辟尘说,魔神的尸气其臭无比,犹如凡间的千万个鲍鱼之肆,闻到过一次就永远忘不了;而神族死后的气息是一种清气,每个神族的气息都不尽相同。

龙临有点好奇,不知他的主人海神陨落后是什么气息,但又不好意思询问不想辟尘面色一变,忽然泪如雨下,说:“我的主人,是黎明前沧海的气息,他陨落之时,鱼龙悲泣,日月失辉”痛哭起来。

被他发自内心的哀悼感染,龙临也有些伤感,只是不知如何安慰他。

拍了拍悲恸哭泣的辟尘,龙临拿起轩辕镜外下一照,果然看到谷中有一具体型高大的骸骨,深陷于地下,颅骨上有一弯清晰可见的金黄色魔角!

和龙临想象的不同的是,这具骸骨和人族一样,是白色的,只是看上去无比的致密坚硬,脂玉般莹然生光;仔细看表面还有金色的花纹,密布于整具骸骨表面,美丽而诡异。

龙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难道就是刘雨笙提到的魔神?竟然死在此处?

辟尘平复了情绪,也看了看轩辕镜里的尸骸,说:“这魔神肯定不是刘雨笙遇到的那个,从他的肌肉腐败得如此彻底看,他死了至少有一万年了,时间对不上。”联想到紫休说这毒瘴并非亘古就有,而是两万多年前出现的,近万年来突然淡去;而据苏凝心说,阴阳宗在魔神的扶持下突然壮大,也不过是数千年前的事,龙临相信辟尘的判断是准确的。

“而且,刘雨笙遇到的魔神有一对金角,是吗?”辟尘又说。龙临恍然,问他:“那为何这个魔神是独角的?”

据辟尘解释,独角魔神算是魔神族的“少数民族”,虽然不及双角魔神狡诈多智,体魄却更强大,凶悍之极。神族人呼之为“独角魔”。

虽然距离甚远,轩辕镜还是清楚地透视到了尸骸的每一寸。想到这样的神物竟被巫影魔宗的魔人当成矿洞的搜身镜,龙临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可以看出,这位魔神生前受了极重的伤,右胸骨几乎被烧熔,虽然还是保持白色,但已经模糊成一大团,金色的纹理也被烧化,变成散落的花瓣一样一片一片的;左肩,右掌,下颌骨,左下肢到处是同样的状况,可以想象其伤状之凄惨。

龙临想象不出,除了自己的金心紫焰和云水寒的虚空冰火焰,还有什么火焰可以有这么大的威力;不过他的金心紫焰虽然可以独立操控,但目前只能达到寸许大小的一朵,而云水寒的虚空冰火焰也至少得再提升两个大境界以上才有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他认为。

难道他就是杀死云在天的魔神?然后自己也伤重而亡?但他怎么会死在凤岐大陆上?

或者他突然伸手摸了摸颈下那颗龙鳞炼成的珠子,这魔神就是赤犼?

辟尘虽然不能辨认这具魔神遗骨到底是谁,但他说:“不是赤犼。赤犼是火魔神,修炼的是火系功法;这魔神的骨骸上的魔纹明显是金系的。”

“那他有没有可能是杀死云在天的那个魔神?”

辟尘犹豫着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不过云在天的虚空焰最能克制金系功法,能和这魔神打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也不一定。”

想到在大瀛海底看到的那个被黑戮梃一击洞穿的巨大头颅,龙临不由得感到一阵惊悚,脊背发凉,若此时与这个魔神遭遇,他恐怕自己转眼就化为齑粉了!

把轩辕镜和辟尘收回小世界,他重新打开护罩,缓缓降落到谷中的尸骸附近。尸骸离河滩不远,只是河滩上没有常见的芦苇、菖蒲、水柳,只有多得难以置信的令人头晕的彼岸花;这是一片花的汪洋,半人多高的蓝色彼岸花如大海波涛般绵延起伏,碧绿的花茎粗如儿臂。身在其间,倒不觉得狞恶可怖,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悲凉感。

万籁俱寂,无虫无鸟无鳞无兽。

龙临的视野一阵明一阵暗,不是天色反常,而是尸气不断暗蚀他的神灵罩,他不得不反复运功洗刷。

将那具尸骸提到地面上并没有费多大的劲,它身上覆盖着粘稠可疑的黑色湿泥,被龙临用带风的朱雀火烧干拂去了。

让龙临感到困惑的是,这具足有两丈长的遗骸上没有任何甲胄靴盔,也没有兵器,或者可以证明身份的什么物件,就只剩干干净净一副骨骼;没理由连那些东西都腐烂了吧?还是被人取走了?谁又能深入此地,把可用的东西都取走?

他看了一阵,不明所以。

越靠近这具骸骨,眼前的明暗交替就越快速。可知这片“毒瘴”就是来自魔尸腐败产生的气息,而一万年之前的毒瘴应该是当时重伤的魔神为驱赶修士而释放出的魔云。

龙临留意到尸骸的颅骨眉心处有个和自己脑袋一般大小的黑洞,形状犹若凡间的兵器三叉戟,虽然已落陷空洞,边角的锋锐之气还是森然可怖,望久感觉是个无底深渊,似乎可以噬人。略一凝视,就发现大部分尸气其实就是从这朽烂的魔神格中逸出,与山间烟岚凝结成团。

这魔神已经死了一万多年,肉身消蚀到只剩白骨,但依然让龙临感到不可逼视的无形凶焰;想到这魔神曾经纵横三界,却不过死于凡界的泥淖之中,不免有些感慨。

他知道辟尘并不害怕这尸气,就将他从小世界召出,近距离观察一下这具骸骨。

辟尘一出来就说:“把他的魔角锯了,这可真是宝贝!”他说,这尸气会污染小世界的灵气,但魔角不会;在神魔大战时期,能获得一支真正的魔神角那可是好大的军功!神族远比魔神族擅长炼器,魔神角是炼器的最好材料,有其他天材地宝都不具备的优点;被内部处决的魔神,也都是行刑前就被剜去魔角,不会白便宜了神族的。他补充,“这还是单魔角,比双魔角更难得就炼器角度来说。”

“原来如此。”龙临伸指弹了弹魔角,感觉非金非玉,若实若虚,不寒不热,真有不在五行中之感。

“你们是怎么取魔角的?”他问辟尘。

辟尘笑笑答:“星主们自然是一刀砍下,其他的就要费些功夫以大老爷眼下的境界,可能得另想点法子才行。”

龙临倒是不信邪,取出摇光刀,封了鼻识后撤了灵力护罩,在那一瞬间,他的衣袍由青转黑,仿佛突然跌入墨池之中。

第一百四十六章 黑魔谷(三)

“铿”一种奇怪的音波,让龙临仿佛一刹那看到一个巨大的金色涟漪,他的神识在涟漪漾开的那瞬间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他痛苦得差点丢了刀,下意识地想把耳朵掩上。

好可怕!

他心里骇叫了一声。

余震嗡嗡,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蓝色的彼岸花海海啸般翻腾起来,发出古怪、凄怆、低沉的呼啸,好像千万人强行压抑的哽咽声。龙临的外衣迅速炭化,溃散飘飞,犹如无数的黑蝴蝶扑向花海。

辟尘的身影也晃动了一阵,有点虚化起来。他惊惶地尖叫了一声,表示要赶紧回到小世界去。毕竟他只是一道神魂。

龙临把他收起,然后换上了一套衣服。虽然四顾无人,他还是不好意思光着身体。是时候让老崔给自己炼一套贴身护甲了,他心里嘀咕。

他把护罩收缩到最小,薄薄一层悬浮在身外,吐出金心紫焰,小心地沿着魔角底部烙了一圈小圆孔。金心紫焰的火炎力确实独一无二,虽然耗时很长,但终于让整根魔角与颅骨分离,把它起了出来。

说来奇怪,这角离体后忽然缩小了好几倍,犹如一支金灿灿的竹笋,上面布满不规则的乳钉状小突起,形成一种玄奥怪异的“铭文”,定睛一看,又漫漶不清,折射出来的金芒亮得令人目盲。沉重异常。

“好东西!”龙临赶紧用神灵力将它裹个严实,打上封印,送入小世界。

不一会儿,传来龙宝的欢呼声。

那具巨大的骸骨也骤然缩小,缩至一丈长短。那原本紧闭的牙齿也随着变动莫名地缓缓张开,如同发出一道无声的惨呼,格外瘆人。

龙临的眉心突然微微一痛,天枢弓似乎欲往外凸出,伸手一摸,似乎并无异状;如此反复数次。自从天枢弓可以在眉心收藏,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异事,不经自己召唤,就有显隐不定之意。

忽然,他看到尸骸的口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一点弱光,他急忙抛出一缕风灵力,将物件抓取到手中。

竟然是一枚储物戒,裹在一团黑糊糊的腐烂之物中,表面消蚀得看不出原色,而且已经破损了。用神识一探查,里面几乎可以说空无一物,只有一点点被外力震得稀烂的灵石碎片。从破口上看,不是缓慢腐蚀所致,而是骤然咬破的断痕。可以想象当时储物戒被魔神咬破后,里面的各种被震碎的物体从破口处倾泻而出的情景。

这个储物戒并不简单,首先它是个一个三度空间叠加的储物戒,可以比寻常储物戒多放近百倍的东西;其次它的材质很特别,有点像黑戮梃,与龙渊大陆的储物戒都不一样。听苏凝心说过,凤岐大陆能炼制储物戒的只有万奇门,空间叠加的储物戒由于很难炼成,耗费巨大,通常只有一派掌门才用得起;一般的修士还是只能用储物袋、储物衣带之类比较笨重的。

龙临仔细端详了这个储物戒,发现戒面底下有个模糊的字:刘。

刘?刘雨笙?还是刘雨笛?

他沟通了小世界的苏凝心,问她有没有见过这样形制的储物戒。苏凝心答,没有。刘雨笛不习惯在自己炼制的法器上刻姓氏,至少她从来没见过;不过她说,刘玉笛在少数得意之作上,会镌刻自己的字:闻远。

苏凝心看了收入小世界的储物戒后说:“大老爷,我觉得这像是刘雨笙的东西。我听说刘玉笛很爱惜这个妹妹,给她炼制东西都特别尽心尽力,还要做到与众不同;您看这戒面,虽然少了一瓣多,还是能看出来原本是一朵梅花的形状,这种设计完全是图好看,既费料又损失了空间,肯定是刘雨笙这样的女生才会要求这么制作;刘玉笛自己只爱用储物腰带,就是和那对被您杀死的阴阳宗长老用的差不多的那种。”

龙临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幅画面,刘雨笙和那位受伤的魔神联手,杀死了---很可能是偷袭---这位伤更重的魔神。后者死前骤然发难,咬下了刘雨笙的一只手否则,以刘雨笙那点境界可以从此处脱身就说不通,哪怕她对峙的魔神已经重伤垂死。

可惜念云宗已经被灭宗,无处去问她何时损过一只手。

至于刘雨笙为何甘冒奇险,龙临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她为了帮助那位她爱的魔神疗伤。但是她的记忆后来被魔神抹去,她在本石头般的本子里没有留下任何相关的记叙。

他们到底为了夺取什么,竟然赶过来不要命地杀这个独角魔?

龙临心念一动,将紫息从小世界放出,让她直接落在外面。

紫息一现身,就激动地大叫起来:“哇,好香好香!这是什么味道?这是什么地方?”她大口吸气,原本绯红的小脸蛋因为兴奋和陶醉而变得更加酡红。

一转身见到那具巨大的骸骨,她怔了一下,也不如何害怕,只是茫然地看向龙临。

“紫息,”龙临温和地对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如何去了欢乐谷,但我可以肯定你不是人族,你是魔人,小世界的环境并不是特别适合你修炼。”他指了指那具尸骸,“这是一具魔神的骸骨,你在此地修炼,想办法炼化它。等你需要我回来接你,你就用力捏碎这个。”他把一颗有他和龙宝的一小缕神念的紫魔石用龙涎丝穿起,挂在她的颈脖上,然后伸指点在她眉心,把得自那位魔神刻在地宫墙上的一篇功法输给她。经过他的研究,这一部功法应该是完整的,功法名字很奇怪,叫“不周法”。

他还给紫息一个储物戒,里面有一些他认为紫息有可能会需要的东西。

紫息惶恐地伸出小手,贴在龙临的灵力罩上:“大老爷,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的”龙临耐心地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紫息就在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就长大了好些。她真的格外适应这个”毒瘴之地”。

他有点惶惑,不知道她将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相后,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大老爷”;但他还是希望她成长,并且拥有真正的力量,而不仅仅是一个街头打架无敌的小女泼皮。

飞离这个山谷,龙临忽然又心悸不安,折返到山谷高处,遥遥望了一阵,见紫息安然无恙,开始在魔神尸骸边盘坐修炼,这才真正离去。

他的内伤并没有好全,在毒瘴谷里一场消耗之下,居然感到少有的疲乏,就在一处高山松林之巅沐浴月华,手握两块归一石,开始调息修炼。

突然眉心一痛,他一睁眼,发现面前不远处竟然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背影,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她是如何现身的,不禁吓了一跳。

这少女一身青衣,静静地坐在松树树顶,头梳双髻,看上去似乎刚过开笈之年,身形极其苗条,但并不显得柔弱,反而有一种难言的杀气,静敛未发。

“姑娘”龙临惴惴不安地轻唤了一声。

那少女转过脸来,龙临惊异地发现她有一张清秀得难以形容的小脸,下颌尖瘦,微微有点神经质的感觉,满脸是泪,一双又大又长的眸子里蓄满泪水,在月下闪着凄凉而凶狠的银光。

这张脸若在凡间并不讨喜,因为少些福相。

龙临从未见过有谁会有这样冰寒无情的泪眼,让人对视之下,仿佛整个灵魂坠入了万丈冰窟。她的左右发髻都束着一个奇异的发环,就像两枝幼小的桃枝环绕着,长着鲜嫩的绿叶,开着小小的桃花。左四右四,在月色里带着露滴一般莹然生亮。

龙临心里剧烈一震,惊喜地问:“您是天枢弓的器灵甄凝儿吗?”这个名字他是听姬玄英说的,从此念念不忘,“您醒来了?”

听到龙临说出她的名字,她似乎怔了一下,眼中流转着迷惘之色,似乎在费力地思索着什么。

这迷惘之色很快被冰寒的怒意覆盖,她喝道:“大胆!甄凝儿三个字是你能喊的吗?”她的样貌是个少女无疑,语音却有难言的沧桑之感,也许是因为上万年甚至更久没有说话,音质有些涩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器灵甄凝儿

她没有和菊花一样失忆,真的太好了!龙临欣喜地想。

他退后一步,跪行了大礼:“见过前辈!”

甄凝儿漠漠地看着他,并未让他起身,“嗯,你叫龙临。”她用了“叫”,而不是“是”,似乎知道些什么。

感觉她对自己并无敌意,龙临抬起脸来和那双仿佛冰凌浮动的眼眸对视。他想,从甄凝儿的衣着装扮上看应该是桃木之精,但她却丝毫没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娇媚热烈之感,反而通身散逸着一种彻骨寒意,或者说,也可能是某种被掩盖的哀恸凄怆,让人感觉她对万事万物都已漠不关心。

甄凝儿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不等他发问就说:“你别高兴早了,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世。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不是神族。”

“那我还是人族?”龙临迟疑着问。

“也不像。”她言简意赅地答。

“前辈可认识那位死去的魔神?”龙临想她在谷中几欲现身,必有缘故。

突然,甄凝儿的脸色变了,眼睛亮得无法对视。龙临急忙垂首不语。周围的空气瞬间被冻结了一下,包括各种声,都噤了一噤;她的杀念像一个从冰冻湖面下遽然拱出的狂暴巨兽,蛛网般坼裂的冰面绵延万里,扭曲翻滚的寒冰绞碎了星光月影龙临识海剧痛,全身冷汗如雨,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幸好只是片刻,她收回了所有的杀意,冷哼了一声说:“不许再问!”

她仰脸望月,脸上泪痕未干,闪着冷冷的白光,忽然间,她轻轻地说:“带我回神界。”声音不再狠厉,不像命令,也不是恳求,变得温和而正常,“去找木神星主汤咏雩,也许,他能给你答案。”

汤咏雩。这是龙临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龙临有些羞惭地说:“可是晚辈境界低微,还得恳请前辈相助”他其实很想问对方,当年为何要自封,但究竟还是不敢。

甄凝儿意绪复杂地瞥了他一眼,“我曾经被人暗算,被封印了近五成神力,需要栖身于你的本源珠内,数千年内,恐怕都对你助益不大求人不如求己,你还是设法靠你自己吧。”

原来那颗“星球”叫本源珠,龙临这才知道。

她轻轻一抬右手,示意龙临起身,又说:“对了,叫龙宝和那个蛮子不要再吹‘山有木兮’那支曲子了。不然我定会把他们打个半死。”她面无表情,但显然态度极为认真,绝非戏言。

一道青光“豁拉”一声,钻入龙临的眉心。甄凝儿消失了。

龙临摸了摸眉心,心中忧喜不定。无论如何,天枢弓器灵苏醒了终究是好事,日后总可以凑到机会询问神界往事;忧的是甄凝儿似乎有过极大创痛,以致有了一种强烈的精神自封,问及往事很有可能严重触怒她;而且她已经苏醒在自己眉心,关于她和贪狼星主薛惊鸿的事都不便再去问辟尘和嘲风了。

关于器灵这种特殊的生灵,龙临曾在典籍中略有了解,据说只有神族才擅长培育和改造器灵,魔神族都不太能掌握,或者是自负神魔之体的强大,不屑为之;人族修真界一直没有这个能力,再厉害的炼器大师,也只能靠符阵和灵力结合来催动使用灵器法器。所以受了伤的器灵若跌落凡界,可以说没有任何办法救治,恐怕只能靠他(她)自己徐徐恢复。

龙临进入小世界,发现嘲风又在指点昆仑奴。昆仑奴在读书识字、炼器画符、土木烹饪等等方面都平平,只有在武学修炼一道有不可思议的天赋,不到一年就进入筑基期,且完全没有境界不稳固之像,很是惊人。嘲风对他格外爱重,倒也不奇怪。

得知甄凝儿苏醒,嘲风似乎并不意外,但也不予置评,神情淡淡的,反而辟尘对甄凝儿的模样有些好奇,因为贪狼星主的天枢弓在神界威名赫赫,但他从未见过器灵的样貌,只知道是万年桃木之精。

“那你见过摇光刀的器灵吗?”龙临突然问了一句。

嘲风摇了摇头,走开了。辟尘面色一变,默了默才说:“他不是死了吗?”

“不,他没有。”

辟尘欲言又止,过了好一阵才说:“听说他是不露真容的。”

“为何?”

“听说摇光器灵样貌极其狞恶可怕。”辟尘犹豫着说,带着不确定的神态。

“他也有名字吗?”

“澹台兰陵。”

没想到外貌丑怪的摇光器灵还有这么温柔的一个名字,龙临想。三分湖一战,器灵澹台兰陵曾被短暂唤醒,给他的感觉,似乎更应该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貌年轻男子形象。当然,名字说明不了什么,破军星主独孤阖并不是一个发人遐思的名字,但遇到的每一个神界故人都说,他是英华无双的俊美。

龙临知道,神界的器灵往往是各种五行精灵炼化而成,面貌心智和神族无异,却不能获职受封,等于永世为奴,可以说是三界中最奇怪、最难解的一种生灵

得知妹妹紫息被留在黑魔谷修炼,紫休眼中流露出担忧和怅惘之意。他们兄妹早已习惯了相依为命,这一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然获悉紫息是个魔人,他却并不在意。凤岐大陆的人族向来与魔族没有什么接触,他对魔人也没有太多的概念,不像龙渊大陆的人族对魔族多为恐惧和憎恶,可谓根深蒂固。

李多寿却很开心,因为摆脱了一个“野蛮成性”的大吃货,省了一大批口粮。

龙临还是忍不住向辟尘了解木神汤咏雩,辟尘为难地说,“木神星主身份超然,既非文职,也不需要领兵厮杀。我只听说汤星主仁厚慈悲,只是性子很冷清,很少与其他星主星君打交道,火神星主东方荧惑的星域离他最近,也素无往来。我对他也没什么了解”

“不知神魔大战后他还在世否?”龙临问。

“那肯定的,他从不参与征战,也参与不得,因为制作不落弓的大荒木只有他能施法培育,其他任谁也不行!”

“他可真够要紧的!”龙宝赞叹了一句,突然问道。“那魔神族为何不想办法把他杀了?”

辟尘犹豫了一下,显然对神界如何保护汤咏雩并不清楚,含糊回答:“杀不了的杀了那还得了?”

他补充,“事实上木神星也不是普通神魔可以去的,那边有一种特殊的木气,木神星以外的一进去就会全身僵硬、木化,动弹不得,若长时间不得解救,就成为一截‘神形木’、‘龙形木’或‘魔形木’,彻底僵死了!”

龙宝不禁咋舌。

龙临迟疑着问:“你可知甄凝儿甄前辈是不是出自木神星?”

“那我不知道。不过凡是花草树木成精作怪能有大气候的,十之八九出自木神星,那里对它们修炼最适宜。”

“她让我去问木神星主汤咏雩这是何故?”龙临迷惘地问。

“左不过是她自己想回去呗,这些木精花妖,都认汤星主为老祖宗”

“闭嘴,老杀才!”小世界里蓦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厉喝,正是甄凝儿的声音。

看到龙临变色,辟尘也就知道了怎么回事,急忙闭口不言。

既然不能谈木神星主,龙临又向嘲风了解那位被薛惊鸿一箭射死的阿提拉之子的情况。嘲风说:“这个魔神也很不简单,神界吃过他莫大的苦头不过他的魔名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眉心的魔神格是一黑一白的云朵半叠在一起,黑上白下,很擅长运用魔云;会运用魔云的魔神很多,但就数他的魔云最猛恶、最歹毒,也最可怕,所以大家都叫他‘乌云遮’,本名倒是渐渐湮没不闻了。”

“乌云!”龙临眉头一跳,“刘雨笙记得那位重伤的魔神眉心有一朵乌云!难道是同一个魔神?等等,怎么还有一朵白云?”

嘲风也有些意外地解释:“乌云遮肤色极白,若非战场上运功令魔神格发亮,是看不到那半朵白云的。”

嘲风不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在神界很少会想到去关注魔神的魔神格,而且刘雨笙那些模糊零碎的记忆似乎也不能确证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相信被贪狼星主薛惊鸿一箭射中头颅的魔神能够活下来。“当时的天枢弓器灵可还是好好的!”他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强调,“好好的”的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是啊是啊,”辟尘深有同感,忍不住附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紫薇帝星星主,恐怕也难当薛将军一箭!”

不知是不是过于敏感,龙临感觉天枢弓在自己的眉心微微一动,似乎有某种不安。

第一百四十八章 瘟疫

“乌云遮就那么好杀?”龙宝诧异地插了一句嘴。

嘲风默了默说,“应该是被射杀前已经负伤了吧?听闻他被射杀时正在贪狼星域附近,我不曾与之遭遇。”

龙临想,乌云遮应该就是刘雨笙遇到的那位受伤魔神,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恢复了魔神力,还杀了试图炼化神兵金连枷碎片的明如晦,扶持了穆青瑶的星云殿,说不定冷灵犀也是被他镇压的从凤岐大陆到龙渊大陆,他做了多少事呀?但可以肯定的是,乌云遮应该还没有完全痊愈,否则姬玄英无法与之对抗。

貌似乌云遮已经放弃了凤岐大陆的经营,不然阴阳宗出了这么大的事,念云宗也被灭宗,星河殿却毫无反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龙临摸了摸颈下那颗龙鳞炼化成的圆珠,又想:如果龙女是自己的生母,那自己的生父又是谁呢?虽然他与摇光刀结缘,但从阿拉罕,陈行邈,嘲风,到甄凝儿,都一致否认自己是神族;难道自己的生父竟然只是一个凡人?

易心柳和崔如铁合力,为龙临炼制了一套贴身软甲,用了一些得自阴阳宗那对炼虚境高手的战利品。这软甲无色而不透明,轻薄如烟雾,平时如内衣,一运功就覆盖全身,包括指尖头发;最精妙处在眼部,覆盖时外人看龙临浑身上下都笼着一层云雾,包括眼睛,但他视物却依然纤毫分明,毫无障碍。

由于知道他的皮肤的特异之处,易心柳和崔如铁没有在软甲的防御性上下很大的功夫,倒是着眼于遮掩性的“装饰”,上品的灵宝灵器有可能可以割开它,但它能够迅速弥合,了无痕迹;毒瘴毒雾也无法浸染。为了保证它不会被魔云腐蚀,崔如铁还命不惧怕毒瘴的易心柳去黑魔谷收集了一袋魔云,反复试验修正,终于达到了满意的效果。

不过即使是易心柳也不敢深入黑魔谷,只能在附近施法摄取魔云。虽然她也挂念紫息,但也无法进入谷内去寻找。

龙临左思右想,终究还是忍不住去沟通栖居在他本源珠中的甄凝儿:“前辈,您看黑魔谷中那具魔神尸骸是不是乌云遮的?”

对方久久不应。龙临硬起头皮,又问了两遍。

“不是!”甄凝儿终于回答了,声音甚是暴躁。

“那您认识他是哪位魔神吗?”

“他不是!”甄凝儿答非所问地,“乌云遮那个死骗子长得很好,那丑八怪怎么会是乌云遮?!”

龙临不知她如何能从一具骨骸上辨识美丑,又很奇怪她居然把乌云遮称之为“死骗子”。他嗫嚅了一下,又问:“乌云遮欺骗过您吗?”

甄凝儿寂然无声,再也不回应。

不知何故,龙临又感受到一种熟悉的、仿佛难以受控的悲恸缓缓流出,像一道冰水,沁入识海之中。

他好像被这道悲恸魇住了,呆立良久,直到一名叫易圣儿的小蚁妖过来禀告打探到的新情况。

易圣儿原名“易生财”,这当然是龙宝的杰作了;龙临觉得一个姑娘叫“生财”不合适,给她改名“圣儿”。易圣儿天性机敏,长相也是蚁妖中少有的秀丽,已经是辛部辛亥队的队长了。

她说,大量王朝暴发了无名瘟疫,疫情可怖,人口锐减三成,听说连小皇帝都染了病,已经不能上朝了;虽然紧急召唤了好些巫医术士,都是束手无策百姓惶恐,纷纷欲往他国,结果都被得到消息的他国边境守军斩杀焚尸,以绝疫情蔓延情状凄惨无比。

她取出两个暗金色小罐子,恭敬地奉上。这批罐子是易心柳用蚁妖们啃食万古森罗木后的排泄物为主材炼制的,没有运用空间法门,但用来存放东西能不腐不败。一个小罐子装着病死者的一团血肉,另一个装着几颗大小色泽不一的药丸。

龙临察看了药丸,都是些寻常的治疗时症伤寒、四时瘟疫、暑邪痧气的药物成份,就瘟疫而言,也都算对症;大量皇朝地广人稀,气候干燥少雨,按理说很难暴发大面积的瘟疫。

但那团发黑的血肉散发出的气息让他一怔。他一伸右掌,释出朱雀之火,将悬浮在上的小罐子缓缓烤热,只见罐口逸出一缕淡黑色烟雾,恍若人形,并且吹之而不散,一种介于奇臭与异香之间的怪味也随之弥散。

“魔神尸气!”龙临忙召易心柳问起当日去黑魔谷采集魔云的情景。易心柳说,并未见黑魔谷有何异样,也没听说最近风向反常,即便风向有变,也不至于四面八方都染毒,她认为多半是阴阳宗有意投毒。

龙临想起当日见到念云宗的修士在战场上空替阴阳宗收集尸气的情景,莫非阴阳宗修炼的功法需要海量尸气,竟然丧心病狂要毒死整整一个皇朝的百姓?修真原本就是逆天而行,偷窥一点点天道而已,事实上修士对天道的敬畏远远超过无知则无畏的凡人,是故很少有听说修士干预凡间事务、逆转吉凶的,因为“天打雷劈”、“五雷轰顶”而致身死道消的结果绝非妄言。阴阳宗这种做法,实在太干天和,有些难以置信。

龙临让胡旺财带着昆仑奴和紫休去探查究竟。昆仑奴也还罢了,至少是个好勇斗狠的大保镖,胡旺财不明白为何要带上紫休,这个酸秀才境界低微,小世界那么大好的环境里修炼得口吐白沫还是炼气中期,真是废材一块,简直就是一个累赘不过他可不敢有什么异议,答应着领了所需丹药和趁手的灵宝灵器,出了小世界。

为了确保紫休的安全,龙临把刚炼制好的云雾状软甲也给了紫休。看着紫休这酸丁美滋滋的样子,胡旺财心里有点泛酸。昆仑奴自信满满,巴不得外出历练,他表示他只需要带着他的落霞弓和斩魔刀就行,他身子骨壮实,才不怕什么毒瘴毒雾的!

这二傻子。胡旺财嗤之以鼻。

为怕毒雾沾染,并避免被收集尸气的阴阳宗人发现,他们事先服了隐身丹,口含辟毒丹,做好了周身防护,并尽可能飞得高些。紫休虽然已经能够纵身上天,但要踏云蹑虚、进退自如还是差得很远,所以一路上差不多是昆仑奴用手臂架着他飞行。

进入大量皇朝境内,他们并未感觉有明显的毒雾弥漫,不过用魔神尸气对凡人下毒,用量恐怕比他们想象的更小。易圣儿所言不虚,几乎处处是死状凄惨的尸体,白骨枕籍,不见人烟,到处一片死寂。

一路往皇朝腹地飞行,果然见到不少玄衣绿领绿腰带的修士在空中收集尸气,境界都不高,听他们私下嘟囔,都是一些阴阳宗的外门弟子,突然接到这个任务,上头督促极其急迫。

他们丝毫没有感知到胡旺财一行从他们身边掠过。

接近皇城上空,感觉有很强的灵力波动,他们不由得定住了身形,只见一个黄领黄腰带的人正在呵斥几个绿腰带弟子。这个黄腰带皮肉枯槁,一脸死气,境界约元婴中期,正责骂对方收集的尸气不纯,生气过重。领头的绿腰带惶恐地辩解:“近日皇城附近突然冒出一个女巫医,竟然有些本事,把好些垂垂待毙的百姓救活了这生气一浓,就把尸气冲开了”

“啪!”一语未了,绿腰带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掌,半边脸可怕地凹陷了下去,一颗眼球也跳了出来,被一点筋络吊着,在眼框外砰砰地弹跳,把胡旺财和紫休吓得浑身发冷。那绿腰带倒是很硬气,不哭不喊,虽然身躯剧颤,却咬牙直立不倒。

“把她杀了!明日此时再不能上交足额的尸气,我就把你们的灵根都挖出来,捻成灯芯点长明灯!听明白了吗?!”他咆哮着,嘴大得好似要吃人。

“是”几个绿腰带躬身低应。

“我靠,这么残暴!”胡旺财忍不住传音。

“要不要宰了他?”昆仑奴愤怒地握紧了斩魔刀。

“老昆,你脑子有坑吧?你这点微末境界还想杀他?莫非你想送死?”胡旺财急忙按住这个爱冲动不知深浅的二杆子。此地离阴阳宗的老窝无极山脉很近,就算杀得了这个黄腰带,把其他大能一窝蜂似的惹出来,那还不得完犊子了!

虽然他们只是传音,但灵力的波动还是引起了黄腰带的狐疑,他一定神,两道亮得惊人、犹如实质的目光就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准确无误地扫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衣圣女

紫休虽然对大老爷亲自炼制的隐身丹有信心,但还是急忙催动龙临给的“云雾衣”护住全身。尽管如此,那两道带着强大威压的眼光扫他们身上,他还是感觉五脏六腑像铜锤起落下的一堆熟甜瓜,噗噗噗地四分五裂了他强忍着要呕血的冲动,紧紧靠着昆仑奴。

昆仑奴虽然境界不高,身体却强韧之极,并不觉得这两道威压对他有多大的伤害,只是死死盯着对方,暗下决心,哪怕惹大老爷不高兴,也一定要杀掉这个灭绝人性的老东西。

胡旺财则只关心那个所谓的女巫医,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有本事解除魔神尸毒。

那个黄腰带疑惑地收回目光,似乎不想在此地耽搁太久,哼了一声,一卷玄色衣袖,如一道黑烟,往无极山脉的方向去了。

待他离开,胡旺财往紫休嘴里塞了一颗丹药,让他恢复了一阵,感觉他体内气息重新流畅,才和昆仑奴继续架着他飞行。

临近皇城,人口渐渐稠密,尸气也越来越浓重。不止人类的尸骸,死去的鸟兽畜禽也是随处可见,连野狗衔人骨、乌鸦啄人肠的景象也没有,真可谓死气盈野,胡旺财等都不由得感到一阵窒息。

荒野空旷处每隔数里就有三五个焚尸台,显然都是临时搭建,颇为潦草;用火焚烧病尸以绝病源对于对付瘟疫来说倒是一个办法,但很明显因为死的人太多,到后来连负责焚烧的人手也凑不起来了,或者是无人敢冒死来做,焚烧台四周散落着烧得半焦不透的骨骸,与待烧的腐尸混在一处,触目惊心,令人作呕。

大量皇朝的皇城城墙在黯淡烟霾里露出了雄伟厚重的轮廓。

城外有大片帐篷,大小不一,或新或旧或破败。紫休的眼瞳泛出淡淡的紫光,定睛看了看说:“这些人大部分还活着,有个白衣女子在施救。”果然不多时,就见一个穿着白色布衫裙、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从一个帐篷中低头走出。

“老紫,这女子长相如何?”胡旺财问,好奇心大起。

“奇怪,我看不透她的面纱。”紫休咕哝了一句,努力运息凝望,眼中的紫光忽长忽短,忽明忽暗,光柱甚至可以左右旋转,令昆仑奴大感惊奇。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紫休的这个特异法能。

“不是吧?”胡旺财有点难以置信,“这女子明明是个凡人。”

“这不好说,你看大老爷不就是凡人吗?”紫休反驳。

那女子好像感知到什么,忽然抬脸向天,朝他们望来,让他们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眉眼,仿佛还略带青稚的半张苍白的脸迷惘而疲倦,眉尖可能由于长时间的紧紧颦蹙而有了两道细细的竖纹;一双眼睛就像两泓深深湛湛的秋水,寒映天云,恍若有无限悲悯、忧愁、遐思、怅惘她这一抬脸,把三个隐身者都看定住了。

蓦地,她的原本清明的眼瞳横过大片乌云,乌云中有杀气凛凛的电光,尖亮得似乎可以立刻挑破她脸上不断随风波动的薄薄的面纱。

十多名绿腰带的玄衣修士手执长剑,朝她飞去,剑尖发出刺破虚空的凄厉啸鸣。

“动手了!”胡旺财低喝一声,挥掌抛出他的“临水夕照伞”。这伞经过崔如铁的多次改进,已远非当年的可比。

小伞在空中几个翻腾就赶到了修士们的剑尖之前,蓦然张开,让他们一头栽入了一大片凄美的夕照枫林中,美得醺人的湖光山色中,小桥,兰舟,垂柳,落枫,绿罗裙,红酥手,金步摇,九曲回廊皆历历可见;纵横曲折的光影里佳人如画,情致嫣然,衣带当风,若远又若近,只是不见了那个身影疲惫的白衣女子,和她身后看不到边的散发着恶臭的帐篷。

他们错愕地提着剑,缓缓互相靠近,一边惊恐四顾。

一个修士迷惘地拈起一片落枫,发现它并非幻象,通红的叶肉,淡黄的叶脉,棕黑的虫眼都清清楚楚,比他的掌纹还分明。

突然,他凄厉地大叫起来,那片枫叶就像一团沸腾的岩浆,瞬间熔化了他的手掌,迅速往整条胳膊蔓延;一个意识还算清明的同伴急忙挥剑砍断了他的这条手臂,但可怕的熔蚀依然嗤嗤冒烟地往肩颈而去;另一人修习水系功法,张口对他急喷大水,只见那惨叫的修士身形剧烈抽搐数下,哗然倒地,变成一堆湿漉漉的炭灰他们可不知道这些枫叶都是火晶石炼成,哪能是寻常之水能克灭的?几个挨到落枫的,都是一触即死。

两个畏怯的幸存修士心胆俱裂,左顾右盼地往后退开,蓦地地上涌出两道碧绿的儿臂粗的青藤,把他们捆成一对大肉粽。胡旺财抖了抖伞,把他们送进了小世界。

看到紫休万分艳慕地盯着这把伞,胡旺财不免得意,很臭屁地自我表扬起来:“这是老崔为我量身打造的,完全符合你哥我风流倜傥的气质和造型凡事都要讲个合适,这等雅致法宝要让老昆这样的大老粗扛起来,未免贻笑大方,极是不谐了”

昆仑奴虽然不懂什么叫风流倜傥,但却对他的自吹自擂很不屑:“这种娘里娘气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我可是左库尔部第一英雄!”

“别提你那左库尔部了!--你那部落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胡旺财最痛恨他人嘲笑他娘气,雪沾衣那个杀千刀的恶鸟甚至给他取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绰号:胡娘娘。

昆仑奴眼中闪过可怕的痛怒之色,把胡旺财吓了一跳。紫休忙劝说:“胡兄,少说两句昆仑是个英雄,这是不消说的。”

昆仑奴和胡旺财同时哼了一声,这才罢了。

白衣女子略一止步,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讶,就继续低头走进另一个帐篷。

胡旺财三人从空中悄然降落,尾随她走进那帐篷。

“訇”地一下,一股混合的复杂的臭味扑面而来,只见里面躺满了奄奄一息的病人,约二三十人,衣饰不一肥瘦不等,都只剩一口残气吊着。胡旺财隐形于其身后,都好奇地想看看她如何救治。只见她两手空空,身上也没有背负药箱,且孤身一人,不知要何等辛苦才能照料这么多垂死之人?

白衣女子蹲下身子,解开一个中年男子的衣襟,查看一番,右掌微弯,虚罩在他的膻中穴上,一团淡柔纯净如月华般的白光从她掌心逸出,仿佛缓缓渗入对方肌肤中年男子脸上灰黑色的死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微微泛出红润。他低低吁出一口浊气,用低弱的声音说:“多谢圣女”

昆仑奴的双眼瞳孔骤然收缩:愈见光!他亲眼见到龙临从自己体内抽出的白色“云朵”,一样的形态,相同的气息。难道,这个白衣女子就是爱玛?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在他耳中犹如天神擂起巨鼓,咚咚咚

可是眼前的女子苍白柔弱如一枝秋霜里的蒹葭,平白无故地予人一种凄清的印象,和爱玛留给他的烈焰般气质的记忆似乎完全不吻合。

那圣女给帐篷中每一个人都如法施救了一遍,只是灌注白光的部位各不相同,有些在前胸,有些在后背,也有在头顶,腋下,足弓,耳后甚至在隐秘部位。难为她竟然沉静恒一,眼中毫无嫌恶畏怯之意,只是专注救治。三人看在眼里,不免赞叹她慈悲为怀,不愧有圣女之号。

胡旺财见她身形妙曼,举止娴雅,虽然见不了全脸,心里已经认定她有天人之姿了,不禁心动神驰起来。小世界里美人固然不少,但除了毫无风情只知埋头干活的易心柳,无人对他假以颜色,甚至苏凝心那个晦气的望门寡,也动不动抽下一根辫(鞭)子,把他打个烂羊头;鲛人王何罗境界太高,根本不是他敢招惹的;毛菊花凶焰冲天,还是算了吧他忍不住对昆仑奴和紫休传音:“心慈则貌美,这姑娘必定美极了!”

“别打她主意!”昆仑奴对他怒喝。

“”胡旺财气结,“关你屁事!你这蛮子,是不是讨打?”

昆仑奴毫不客气地说:“大老爷说了,只要我练好赤冶功,连魔神的脑袋都能砍下来,莫非你以为我砍不动你那狗头?”

“”胡旺财气得浑身筛糠,俊俏的白脸涨成滚水里的虾子一般红,半晌方才锐叫一声,“我是狐狸!”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怕死的昆仑奴

胡旺财正一边给圣女意缺儿打下手,一边向她解释自己的来历;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他自然竭力渲染龙临龙宝这对主子的无与伦比的英明神武,几乎把凤岐大陆所有的牛都吹上了天意缺儿起先只是漠漠地听着,当听到他说到摇光刀和天枢弓认主时,第一次停下手来,愕然望向他,秋水为神的大眼睛流露出极度震惊而略带亲近、求证的神色。胡旺财想:原来这莽荒大陆的圣女也知道神界往事。和圣女的对视让胡旺财热血沸腾,他向意缺儿保证,只要他胡望裁守护在她身边,谁也休想动她一个手指头!

意缺儿笑了,面纱上的眼睛弯成了一对温柔的月牙。

突然感应到龙临召唤,他忙把一张传讯符贴在前额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捏碎了,符光一闪,一粒萤火般地往小世界飞去。这传讯符是龙临新炼制的,很适合距离不是太远的传讯。

得知圣女用愈见光解毒救治,龙临大为吃惊,难道圣女也是神女?她和那位爱玛是什么关系?阴阳宗已经狗急跳墙,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杀她;而他除了把她带进小世界救走,似乎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和龙宝都是重伤未愈,绝对没有把握可以对付那个炼虚境巅峰的阴阳宗掌门念恒一的。

可是这样一来,整个皇朝的生灵恐怕要被荼毒殆尽了。

龙临沉吟了一下,告诉胡旺财,他想见见圣女。

胡旺财没能来得及回复他,因为他所在的帐篷突然被撕去了顶,呜呜的怪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一仰脸,顿时魂飞魄散——一只巨大的白骨爪拥裹着令人窒息的尸臭,阴火翩然,燃烧着整个指爪,当头扑下来。

强大的气息,笼罩四野八方。

“我的娘啊”胡旺财做梦也没想到阴阳宗会直接放大招,此前信手收拾的那批绿腰带给了他某种盲目自信,觉得阴阳宗不过如此他想抱头鼠窜,想捂脸尖叫,想捏碎遁符逃之夭夭,但是,还没等他显出脓包之原形,他就感觉后颈一紧,不由自主地往后跌倒。

他看到意缺儿的背影,不知是不是由于他倒在地上,感觉对方蓦然变得高大了很多,一只泛着圣洁的白光的、秀气之极的脂玉般的小拳头向着那个白骨爪击去。

和那只骇人的铺天盖地的巨掌相比,那一截莹润的玉臂和精致的小拳头简直和一根半透明的豆芽一般脆嫩无比胡旺财不忍再看,可又不能不看。

“轰隆!”剧烈的轰鸣就像两座大山在对撞,震得胡旺财识海翻滚,头晕目眩。

胡旺财看到灰白的天空忽然绽出一个蛛网般的黑裂纹,下起了雪,大者如席,小者如蝶,簌簌而落。但这只是瞬间的事,那只白骨掌又出现了,只是骤然缩小了很多,似乎是在急剧后缩。天外传来几声重叠的雷声,喀拉拉喀拉拉沉闷而诡异。

“他受伤了!那些是他的骨屑!”紫休的声音突然在胡旺财耳边响起,差点把胡大英雄吓尿了。原来紫休自知境界低微,迅速隐身,缩到他身边。

“老昆呢?昆仑,昆仑在哪儿?”胡旺财哆嗦着问,这个时候,他又格外怀念昆仑奴彪悍的臂膀和不知死活的性格。

一阵一阵腥臭至极的阴寒恶风刮过,扬起黑黄混杂的沙尘,滚滚如狂龙,不知刮了多久,胡旺财已经看不到圣女柔弱的身影。正焦急四望,忽见一只相对纤细的白骨爪近乎妖娆地从天上往下一抄,精准地捏住风沙里的意缺儿的颈脖,把她徐徐提起。

意缺儿的白色衣袍和乌黑的散落的长发在狂风中翻卷,整个人犹如一个瘦小的布偶娃娃,飘飘荡荡,双眼迸出许许多多肉眼可见的银色光点,光点越来越密,越来越长,就像两条银色的星河,往天穹散逸而去。

胡旺财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内丹被捏爆的惨状,恨不得马上昏死过去

暴风越来越肆虐,几乎所有的帐篷都被连根拔起。这些帐篷在脱离地面时发出陈法撕裂的暴鸣声,胡旺财这才意识到这些帐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寻常。

胡旺财终于看到了昆仑奴。他正纵身高处,拉开了那张落霞弓,弓弦上搭着四支箭。

落霞弓开弓的霎那间,道道霞光染红了那张愤怒的年轻的面颜,身体的轮廓和脚下的踏云,黑色的卷发向后狂舞,整个人仿佛在焰海中燃烧,气息不断地在飙升,一瞬间,竟然恍若烈火战车上的一尊战神。

咻!咻!咻!咻!

起先只是一个破云尖啸声,立刻就一分为四,金碧色的箭头上分别旋转着一朵赤红的火焰。焰朵虽小,却仿佛蕴含着焚灭六合八荒、一往无前的气概。

天边又传来喀拉喀拉的闷雷声,好像在冷笑,也似在戒备。

熟悉的箭气似乎擦着胡旺财的鼻尖而过,让他的鼻子一阵酸楚,差点流下泪来;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看到天空中两尊巨大的穿黑袍系银腰带的骷髅,一具骨骼粗大,掌心有一处几乎洞穿的伤口;另一个较为“纤小”,一只白骨掌还提着意缺儿。他们浑身泛出一圈又一圈的透明光晕,昆仑奴的四支箭没入最外层的光圈后倏然不见,好似冰雨落入无垠的大海之中。

光圈发出嗡嗡嗡嗡的轰响,漫漶成模糊一片,像是有神灵以苍穹为画板,画了一对白骨仙,又信手一抹,登时云起雾罩不可见。

“射中了没?”胡旺财带着哭腔问紫休。

“好像没有”

“唉,我就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傻子不行”胡旺财刚仰起的脑袋又重重地捶了下去,砸在一具死尸的肚皮上。

“昆仑可以了,”紫休带着小哆嗦,实事求是地评价,“总好过我们和狗子一样趴在地上”

“”胡旺财气得翻白眼,“趴在地上的好像是你吧?我可是仰面朝天的好吗?”

罡风再起。射出四箭之后的昆仑奴扬起他的斩魔刀,划出一道令人目盲的弧光,像一只瘦小的飞蛾,毫不迟疑地向那无边无际的地狱之火扑去,孤独,无畏,悲壮。

“完了!”胡旺财绝望地闭上眼睛。

“看!”紫休使劲推他一把。

一道透明,清亮,笔直的光划破混沌的云霾,将天幕一分两半,似乎闪着极淡极淡的绿影,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昆仑奴的身影。只有紫休的眼力才能清楚地看到,那是大老爷的天枢弓发出的箭,建木杆的箭。

这箭太快了,快到寂静无声的地步,穿破虚空的音爆被远远地抛在后头,久久不至;箭头无声地穿过那个高大的白骨修士的上丹田,又游鱼般灵动无声地拐了一个方向,贯穿了另一个身形略小的,他们在奇诡的静默里,就像被铁锤砸开的又薄又脆的糖人,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云层之下,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此时,万道霹雳般的巨响才姗姗来迟。

“大老爷呀”巨响掩住了胡旺财的喜极而泣的嚎啕,他这才放心大胆地哭出声来。

意缺儿落叶般从空中悠然飘坠,昆仑奴不顾一切地飞掠过去,将她一把接住,发现她还活着,只是颈脖有一道漆黑的扼痕,触目惊心。

胡旺财这才一扯紫休,用最夸张的身法冲向他们。

当然,无论他怎么用力,龙临还是更早地落到了昆仑奴面前。

昆仑奴已经成了一个血葫芦,既是因为他强行催动更高阶的赤冶功导致的七窍喷血,也是因为被白骨修士的阴罡气旋割伤,几乎浑身没有一块好皮肉了,把胡旺财吓得碧眼直闪。

龙临面色苍白,这一箭实在是尽了全力,撕扯到了他腰部的内伤,真是疼痛非常。他先给昆仑奴吞下了丹药,探查了他的身体,发现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说:“昆仑,你莽撞了!这对阴阳宗修士可是化神境巅峰的,绝非你目前所能敌。”

“化神境巅峰!”昆仑奴激动了,他竟然和化神境巅峰的大能干了一仗!看到龙临的面色,他也立刻意识到为了救自己的命,大老爷真的拼了,一时感慨万千,不禁淌下热泪,混合着满脸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圣女衣服前襟上。

论流泪,胡旺财岂甘人后?打龙临现身,他就哭了起来,边哭边描述他如何奋勇保护圣女,结果力有不逮,导致圣女被那骷髅所捉云云紫休暗暗替他脸红,低头一言不发。

这要换了龙宝,少不得要不由分说地暴打他一顿,龙临只是温和地安慰:“辛苦你了!”

他探看了昆仑奴抱着的意缺儿,问:“这就是圣女?”昆仑奴答“是”,让龙临给她看看伤势如何。龙临发现她的白色布袍已经破烂得多处不能遮体,但那块面纱却完好无损地覆在脸上,不禁意外地蹙了蹙眉。因为,他也看不穿这块薄薄的面纱,看不到她眼睛下方的脸。

对狼藉遍地的幸存的病人来说,之前的激斗只是让他们感觉到电闪雷鸣,狂风扬沙的坏天气,还有一场古怪的、毫无征兆的大雪,雪片还没落地就没了痕迹,化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熙月皇太后

进入小世界,龙临吩咐易心柳和何罗给圣女换一套袍子。易心柳把换下来的破衣袍给他看,说:“是火浣布。”火浣布对修真者很平常,就是不沾俗尘而已,能耐脏;若有特别的污染只需经火烧一烧就能明洁如新,别的诸如辟水、御毒、护体等用处就没有了。一教之尊,只穿这个火浣布,倒是有些奇怪。

龙宝说:“大约这凤岐大陆委实太穷了。”他感觉自己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就天天吵着要出去吹他的“破树枝”放牧去,充分利用这个穷破大陆地广人稀、低等妖兽多的资源。蚁妖数量太多,太能吃,给他很大的压力,李多寿李管家的算盘上每天更新的惊心动魄的数字已经快把他的脑髓都打成龙脑牌浆糊了。

但是龙临坚决不允,严命他继续养病,把他憋得长吁短叹的。

雪沾衣对圣女面纱下的面容很好奇,趁其他人在外面商议,她溜进安顿意缺儿的灵石屋中,试着揭开她的面纱,难以置信的是,怎么也揭不开,准确地说,这面沙似乎不是固体的,倒像一片月华,根本无处着力,更不要说将它拈起。

“我去,这是啥玩意?”她嘀咕着,正琢磨着喷一口火烧烧看,龙临有些愠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沾衣,你在干什么?”她吓得惊跳起来,回头一瞧,大爸爸小爸爸和嘲风、辟尘都在门口看着她。

“我哦我想看看这个姐姐醒了没有。”雪沾衣支支吾吾地解释,随即溜之大吉。

看到仰卧在灵石床上的意缺儿,嘲风和辟尘的脸色都微微变幻了一阵。半晌,嘲风说:“这女子确实有神族气息。但神族人无论男女,体魄都不会如此柔弱而奇特。”

“没有例外的吗?”龙临问。

“没有的,大老爷。”辟尘说,“神界有严规,凡神儿新诞,必须要送到海神星的大冥海中浸泡九日九夜,也有少数先天不足的神儿经受不起,就会任其死去;活下来的,无不聪明健壮无比。宁缺毋滥嘛,这是神界铁律。”

这个规矩,辟尘最熟悉不过。因为他就是海神星星主汪若洋的坐骑。

龙临默了默,想到自己自幼怪病缠身,没有灵根,在人族中都算是一块废料了,“那依你看,这圣女的神族气息从何而来呢?”

“那,我可不知道了。”辟尘困惑地眨巴眼,看向嘲风。嘲风也摇了摇头。

意缺儿的面纱之外的脸上泛起淡淡的黑灰色,原本晶莹皎洁的肌肤不复可见。胡旺财回忆,当时她被白骨爪捏住颈脖,大量愈见光外泄流失,同时可能被灌入了许多魔神尸毒,此消彼长的,就无法自行解毒了。龙临已经给她喂下解毒丹药,但毫无起色。

“我来试试。”昆仑奴突然出现,说。他浑身上下贴满了易心柳研制的“愈伤符”,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看着颇为滑稽。

“昆仑,你的伤无碍吗?”龙临关切地问。

“大老爷,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昆仑奴咧嘴一笑,用力挥动胳膊,结果痛得俊脸一白,冷汗直冒。他佯作轻松,上前将意缺儿的双掌摊开,掌心朝上,然后按照她教给他的催动“圣月光”的方法,很快十指冒出袅袅白光,在龙临惊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注入意缺儿的掌心。

昆仑奴的内伤不轻,这一发功催动愈见光,痛得那些伤损的血脉千刀万剐一般,一个时辰下来,浑身冷汗浸透衣衫。

意缺儿的面色终于渐渐褪去那层死气,开始转为苍白。她的睫毛颤了数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到昆仑奴,她用含笑的眼神向他致谢,低声问:“那位胡兄,他还好么?”

“好得不能再好。”昆仑奴难得幽默了一把。得知胡旺财的这番历练经过,雪沾衣已经给他取了一个新绰号:一级威武临敌逃命大将军。胡旺财既羞且气,到底没好意思进屋来探望,不然他若知道意缺儿甫一苏醒就惦记他,真不知有多得意了。

嘲风和辟尘早已离开,屋内只剩昆仑奴和龙临。意缺儿凝视着龙临,似乎在辨认,在思索,在追忆,但却没有问他是谁,良久才说:“麻烦您送我去大量皇朝的皇太后那里。”

大量城的城墙异常高轩厚实。城外又重新支起了大量帐篷,一些医官摸样的人正在指挥兵卒支起大锅煮着什么草药。龙临让易心柳背负着还不能行走的意缺儿,他和龙宝跟随到了城下。意缺儿将一个灰白色小石环挂件交给守城小将后,不多时就有一队宫装女子匆匆而来,将意缺儿抱进一辆马车,带着龙临龙宝和马车一起进入皇宫。

附近山脉盛产一种质地坚实的青条石,故城中建筑,包括皇城都是以青条石筑建而成。青灰色石墙,乌黑的琉璃瓦,朱红色梁柱,式样皆简约古朴,风格大气恢宏。城内到处可见巡逻的重甲兵,守卫森严。龙临审视了这些将士,都只是高大健壮的凡人,没有修真者,哪怕炼气期的都没有。

他和龙宝被领到一间偏殿等候,就此和圣女意缺儿分开。虽然是偏殿,但陈设也极其考究,一几一椅,无不光润雅洁,奢华暗蕴;一对两尺多高的博山熏炉正轻吐紫烟,异香满殿。熏炉是纯金打造,不知沿用了几千年,金器本身的矜傲锐气被岁月和熏香共同碾磨成温静醇和的暗华,似乎也在无声地展示这个古老皇朝的历史底蕴。

连龙宝都觉得,这绝对是一个“先前阔”的帝国。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一个瘦高的年轻女子独自走了进来。她也是一袭白袍,但衣料不是火浣布,而是一种在凡间很贵重的缂丝织品,乳白的底子上有极浅淡的月白色的山川云海星辰神兽等图案,微带浮凸,银白的腰带上有一对双螭龙纹玉带扣;一头浓密的秀发梳了一个很紧的髻,插着一根嫩柳枝般的碧绿的翡翠随形簪。龙临看到她目不斜视大步走进偏殿还以为是个来宣旨的女官,不想她径直坐到上手,向龙临致谢,并告知圣女已经得到救治,不日即可恢复。

龙临这才意识到她就是当朝的皇太后,尊号熙月。

虽然也听胡旺财说皇帝年幼,实际是太后临朝,但他还是没想到这个皇太后如此年轻,按理说,她是圣月宗上一代圣女,岁数应该不会小了,但见她虽然装束近于男子,似乎想竭力清除身上的女性弱质,但长相娇嫩,几乎像刚过开笈之年的少女,眉眼颇有几分像意缺儿,姿容秀雅绝俗,较之龙渊大陆大燕国的惊澜公主姬玄英也不逊色,只是意态婉媚些,举止中多了一丝书卷气;龙临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抬眼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脸,一低头却毫无印象,唯有一个“美不可言”的感受。

她过了一个时辰才见他们,应该是去救治意缺儿了。

然而她通身都没有一丝一毫修士的气息,也不像龙临想象中的那么威严。皇太后轻声细语,从“先帝中道崩殂”开始说起,长篇大论地诉说相邻皇朝如何虎视眈眈多次进犯,大量皇朝的皇族如何心怀不轨屡屡发难,权贵又怎样阳奉阴违勾结作乱;阴阳宗原本一直和朝廷相安无事,近来不知为何竟然肆意毒杀无数百姓内忧外患,把他们孤儿寡母逼迫得苦不堪言听得龙宝都大生同情,觉得这个皇太后看着尊贵体面,其实每日里活得架在炉子上熬油一般,远不如自己逍遥快活。

龙临听她多有招揽之意,苦笑着找到一个话缝儿,向她坦言自己和龙宝都是修真者,无意尘缘,更不想干预凡间兴衰,“只是,我有一名徒儿,父母双亡,体内有不明来处的愈见光,与圣女所用的圣月光似为同源之物,故想请教太后,圣女身世如何?体内圣月光来自何处?”言毕,他恭恭敬敬地又施一礼。

皇太后听到“愈见光”三个字,居然并不感到新奇或意外,斟酌着说:“缺儿是个孤女,不知来自何处,父母是谁,自幼长在圣女宗。”

不知为何当她说到“孤女”两个字,龙临似乎看到她的美目中掠过一丝冷意。

你孤儿,我也孤儿,大家都不知来处,真是无话可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孤独的小皇帝

龙临又简略地说了阴阳宗要杀害意缺儿的原因以及当时的险况下,他不得不射杀两名阴阳宗修士的经过,“阴阳宗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知太后有何应对之法?”他是绝不会相信这个体内有愈见光的女人会是凡人的,只是想不通她为何会“大隐隐于朝”,竟然在一个老迈帝国当起了皇太后,究竟图谋什么呢?

皇太后微微一笑,反问道,“您杀了阴阳宗两位老神仙,恐怕他们不肯善了吧?”

“我可以带走圣女,保她太平安然。”之前龙临和龙宝也商量过,他们打不过念恒一,就只能眼不见为净,把圣女带走再说了;既然圣女能够一拳重伤一个化神境巅峰,作为前任圣女的皇太后也不会差什么,大可命圣月宗全面阻击阴阳宗的来犯之敌假以时日,愈见光的来源总会搞清楚的。

“还请大仙慈悲,垂怜大量皇朝亿万生灵。”

龙宝想:靠,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我们兄弟俩为你去和阴阳宗拼老命了?什么好处也不给?大姐姬玄英也是凡间的公主,还送了一条星辰索呢。但是龙临没开口,他也只能木着小脸不吭气。

皇太后见龙临兄弟俩都不回应,倒也不着急,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掌心里有一个灰扑扑、暗淡无光的小石环,正是意缺儿交给她的东西。她叹气道:“不瞒二位大仙,哀家与缺儿体内的圣月光并非与生而来,而且源自这片小石环。这本是我圣月宗的一个秘密,说来话长圣月宗的开宗圣女原本是一名巫医,医术颇精湛,曾无意救治了一名伤重垂死的修真者。那位仙人自称来自神界医神星,给了开宗圣女这枚石环”

“仁心石!”龙临脱口而出,他曾听嘲风说过。

皇太后惊讶地瞥了他一眼,“那大仙一定知道,仁心石中的圣月光虽然可解奇毒起沉疴,但也是会消耗完的。”说着一缩五指,将石环捏在手心。

她的拳头突然变得满月一般明亮,近乎透明,白的圣洁的光辉穿出指掌,约三尺长短。虽然这光芒清冽而柔和,却让整个装饰华美的偏殿都沉暗了下来。

“最早的时候,这圣月光可达数十丈呢。”她叹息说。

“就要消耗尽了?我临哥和昆仑奴为了搭救你们的圣女,都受重伤了呢!”龙宝不满地说,他本来还琢磨着把这块石头要过来,弥补一下损失。

龙临问:“可知那位医神星的神者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皇太后摇了摇头,“那位神者伤得太重,非我老祖能救治,不过是暂缓伤势暴发而已。之后神者去了龙渊大陆,寻找仙药门的陈东篱,此后就不知所终了。”

陈东篱!那不就是陈行邈的祖上吗?龙临想,可是陈东篱也同样不知所终了

一个宫娥前来禀告,皇上醒了,吵着要见太后。

皇太后蹙了蹙眉心,做了一个“让他来”的手势。

过了片刻,拓拓拓的脚步传来,一个乳母模样的宫女陪着一个约四五岁的孩子走了进来。龙临龙宝好奇地看了过去,这个小皇帝长着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圆滚滚水灵灵的一对大眼睛,居然有几分像龙宝;他也穿着银白色的缂丝锦袍,小小的袍子异常合体,一双小小的薄底靴子,一顶小小的金丝发冠,明净的额头上勒着一条孝带,迈着不紧不慢、均匀一致的很规整的方步,小小的身影显得很庄重,又不免有几分滑稽。

龙临龙宝原以为传说中的小皇帝是个惫懒顽劣的小屁孩儿,没想到是这么一个一脸严肃的小大人。

小皇帝给皇太后请安后就好奇地朝龙临龙宝瞟了一眼,目光停在龙宝脸上,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渴望的神色:大概这个深宫巨阙里很难看到别的孩子,他很想和龙宝这个年岁“相仿”的小哥哥玩。

龙宝对这个小皇上也很有眼缘,在储物镯里搜寻了一下,摸出一只小鸭子来,放在手心里:“这个,给你玩。”

这小鸭子是崔如铁指导苏凝心炼制的。他在阴阳宗的那对炼虚境修士的储物袋里发现了一块鹅黄色的灵石,只有半拳大,除了颜色独特,也没别的稀罕之处,又太小,就让苏凝心练练手,给龙宝做了一个小黄鸭玩。这小鸭子会跑会叫会游水,只要捏一捏它那对眼睛就行:捏一下会跑,捏两下会叫,捏三下能游水拍一下背部就能停止不动。

小皇帝完全被这个可爱的小黄鸭馋住了,大眼珠几乎滚出了毛乎乎的眼眶,情不自禁地向龙宝伸出手去,但他的小手停在空中,眼睛怯怯地向太后望去。直到太后含笑点头,要他谢谢龙宝,他才兴奋地接过小黄鸭,对龙宝说:“谢谢哥哥。”

皇太后见他们投缘,吩咐小皇帝带龙宝去御花园玩,龙宝正嫌气闷,高高兴兴地一跃而起,往外飞跑。小皇帝情不自禁地跟着奔跑了几步,突然醒过神来,刹住了两条激动的小腿,一板一眼地往外走。

一群太监宫娥不知从何处突然黑压压地拱了出来,尾随在这对孩子身后。

龙宝低声说:“让他们滚远些,我变戏法给你看。”小皇帝大眼一亮,转过身去对领头老太监说:“你等走开些,不要跟着朕。”老太监为难地谀笑着说:“皇太后懿旨,令老奴等不得离开皇上左右”

小皇帝抿紧薄薄红红的小嘴,大眼中射出怒光,一言不发地瞪着对方。老太监终于不安地躬了躬身子,带着人慢慢退开了。

龙宝想,嘿,这小皇帝还真有范儿!

龙宝自我介绍:“我叫龙宝,你呢?”

小皇帝眨着大眼答:“他们叫我‘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

龙宝:“”

等太监宫女们退走,龙宝立即开始他的表演,不过是些小法术,但已经看得小皇帝目瞪口呆眼花缭乱;然后他又显摆了他的各种宝贝,尽可能动静小地做了一番演示小皇帝呆呆地看完,等龙宝把宝贝收起,他突然伸出两个小粉团似的小手,紧紧地揪住龙宝的衣服前襟,哭着说:“龙宝哥哥,我朕不想当皇帝,朕也想当神仙”

“啊?”一级威武无敌大先锋龙宝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对方满是泪水的小脸,“可你是‘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呀,你不当皇帝,你妈,不不,皇太后能答应吗?”

小皇帝一听就钦服不已,要知道这个死长死长的要命尊号他当初可是背了好多天才背熟的,但龙宝哥哥一听就完全记住了。这不是神仙又是啥?

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明显很畏惧母后,龙宝一提皇太后,他的小脸就黯了下来,默不作声了。

龙宝忍不住好奇一把:“皇帝弟弟,你是皇太后亲生的吗?”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其实叫莫多拉。”

偏殿内,皇太后已经换了流利的龙渊大陆的通用语,还在试图说服龙临帮忙彻底解决阴阳宗。最后,她终于不再对自己的修士身份遮遮掩掩,表示她可以对付念恒一,只是请龙临助拳而已。言毕,她微斜着脸,下巴朝龙临挑了一挑,竟然有几分俏皮模样。

如她所料,龙临瞠目而视。她的功法境界,比圣女的面纱更看不透。

不等龙临表示,她又说可以给龙临龙宝治伤。龙临说,龙宝有神衣万物生护体,应该很快就可以完全痊愈,而他本人体质特殊,一旦受伤,恐怕仙药门的陈行邈也是束手无策听到“神衣万物生”五个字,熙月皇太后只是眼波微闪,既不惊讶,也不好奇。

“何妨一试?”皇太后笑着起身,走近他。她身形颀长,几乎和龙临一样高。

她一伸二指,两点白光就像一对燃烧着的星球,避无可避、轰隆隆地冲进了他的双眼,摧枯拉朽般进入了他的经脉之中。这对“星球”水火一体,有时和冰泉般缓缓浸润干枯的“溪涧”,有时如冰焰般瞬间熔融崩裂的“山崖”,而且似乎附着着某种强悍而冷静的神识,自信,精微,飞速地梳理、分拆、重组那片广袤“荒原”上所有受损后的壅塞和混乱。

龙临惊喜地感受到,在愈见光温存而微妙的冲刷下,因强行收伏虚空冰火焰而致的血脉伤蚀也在缓缓愈合。

第一百五十四章 真面目

龙临感觉体内那两道游走的神识好像惊动了甄凝儿,他的眉心明显地跳了数下,一丝带着惊怒之意的剧痛传到识海,随后倒是恢复了平静。

龙临也不客气,让皇太后替龙宝也疗伤,却没告诉她龙宝因何而受伤。小皇帝被皇太后以“大病之后须静养”为由打发走了。等龙宝被治愈,龙临又召出了小世界的昆仑奴。因为他也受了伤,而且体内的愈见光应该也消耗殆尽了。

昆仑奴出现的那一刻,皇太后怔住了。二人四目相对,有一阵子都没说话,空气里浮动着某种奇异又微妙的忐忑。龙临感觉异样,忍不住传音给他:“怎么了,昆仑?”

“她我感觉她像爱玛!”

“长得像?”龙临问,因为记得昆仑奴对爱玛的描述:就像左库尔草原上刚刚升起的太阳。而熙月皇太后却像一段冬夜里寒泠泠的神秘月华,即便展颜而笑时也予人一种清冷感,和“太阳”是不搭边的。

“哦,也不是”昆仑奴磕磕巴巴地答。

皇太后垂下眼帘,坐回椅子上,面容苍白,看上去很疲倦:“抱歉,我不能给你治伤了。”她没有自称“哀家”。

“没关系。”昆仑奴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她,好像打算用目光在这皇太后白玉雕琢般的脸上凿出两个透明窟窿来。

连龙宝都觉得他太无礼了,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衣袖,笑嘻嘻地说:“尊贵的皇太后殿下,他是觉得您太美啦,这个看傻了。”

熙月太后没有什么反应,伸指扶了扶明净的额头。

龙临对太后说了圣女救护胡旺财的事,很直接地说想看看圣女,当面表达谢意。说着就把胡旺财从小世界召了出来。

皇太后有几分好奇地凝睇了胡旺财片刻,微笑颔首说:“好一个俊俏孩子。”但随即眼神就黯了黯,清美得不合情理的眉眼倏忽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雾。

圣女意缺儿被安置在一间大殿之内的书房里,很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因为原以为她会在后宫的某间僻静密室养伤。

入殿后绕过两道美玉镶嵌的山河神兽图案的大紫檀影壁,就到了那间小小的书房,其实它更像一个暖阁,向阳有一面镶嵌素面白琉璃的扇形大窗,可以看到几乎大半个御花园的景色,一树遒劲的老梅横窗而生,枝干如劲墨如剑戟,血红色的朱砂梅开得正好。

暖炕旁设着一张大得出奇的金星紫檀书案,粗大的四足有兽面浮雕,足底成兽爪状,下攫圆球,显得男子气十足;案上陈设着笔墨纸砚,乌金水注、青玉镇纸、紫竹臂搁、田黄印章等等一应俱全,皆古雅精美至极,可惜都是凡物,只有一把裁纸用的象牙雕花柄的金错刀上有淡淡的灵力,龙宝好奇地拿起看了看,只见刀柄上居然有两行龙渊大陆的古体字:我行秋霜里,惆怅向晚钟。对面是一对百宝嵌的书柜,古籍垒然。

一架四足八方的香几上有一个白色的老瓷瓶,插着一枝朱砂梅。枝干敧长,花朵瘦小,和瓷瓶的古拙意趣很相宜,让龙临不自觉地想起姬玄英的疏影宫,也是遍植梅花,只是那些梅花给人骨神俱清之感,而这里的梅花红得反常,艳得古怪,美得惊心,几乎予人杀气腾腾、血腥十足的印象,让人看上一眼,就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意缺儿静静地躺在临窗的暖坑上,蝶翼般浓密微翘的睫毛在羊脂玉般的皮肤上画出两弧浓黑,脸上依然覆着白色的面纱。

皇太后淡然说:“这是哀家批阅奏章之处。”

原来这间小书房就是大量皇朝的权力中枢,龙临想。

她缓缓走到床前,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这气息让站在她身侧的胡旺财突然感到心惊肉跳。

她抬起白逾霜雪的手掌,轻轻说:“看吧。”

只见她只是轻柔地一拂手,意缺儿脸上的面纱就消失了。

胡旺财发出半声尖叫,像被骤然扼住了喉咙,一双碧眼倒插上去,往后就倒。龙宝一把揪过他向下倾倒的衣领,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扔,跃向前一看,饶是他一贯当大包天,也被吓了一跳!

那是一张非人的脸。简单地说,就像把半个用美玉精心雕琢的头脸,和半块粗砺扭曲的“奇石”拼接在一起。“奇石”上口鼻难辨,颜色复杂,黑白蓝金都有,几乎是一团糟乱无章的混合物,与那完美的眉眼额发形成无与伦比的强烈反差,与其说这是一张脸,不如说像某个魔鬼一时性起的恶趣味作品。

龙临和昆仑奴一看,也不由得惊呆了。

“这个”龙宝震惊地直揪耳朵,“这脸,是天生的吗?治不好?”

皇太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艰涩:“治不好。这是被魔神坑害的。”又抬了抬手掌,让意缺儿重新覆上了面纱。

“魔神,什么魔神?乌云遮吗?”龙宝问。

皇太后颀长纤袅的身体突然震颤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龙临还是感觉到了。

“乌云遮?你见过他?”皇太后有点口吃地问,声音像生了锈一样涩滞。

“没见过,但知道。”龙宝很直截地说,“莫非他和太后是老相识?”

皇太后微微摇了摇头,伸手向后拂了一拂,那暖炕上忽然就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帐幔,貌似透明,但里面沉睡着的意缺儿不复可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龙临发现她眉间微蹙的神情和意缺儿极为相似。

“我圣月宗恐怕是凤岐大陆最古老的修真门派之一了,开宗老祖是个巫医,因获机缘走上修真之途。”皇太后轻声说,“凤岐大陆灵气稀薄,连一条像样的灵石矿也从未发现过;但是圣月宗却不知是否因为巧合,正坐落于一条神化晶的矿脉脉眼上。”

“神化晶!”龙宝失声叫道,然后在场的人都听到了他咽唾沫的声音:咕咚!要知道,当年龙临为嗜肉魔国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所得赏赐也不过两块神化晶!他一直对凤岐大陆的贫瘠大为抱怨,此刻却觉得到这里来历险实在太英明,太正确了这一趟,要发大财!

“老祖宗也知道神化晶对于我等人族修士毫无用处,但对于魔族却是至宝,只是一直担忧宗门太弱,如幼儿身负重宝踽踽独行,被外人得知反而招惹大祸,故有遗言,命后人不得轻易开采不过,第七代掌教圣女开始,就因苦于修炼资源太少,不得不开采少量神化晶与两名魔修以物易物,换取修炼所需的天材地宝。”

“这两名魔修来自何方?”龙临问。

皇太后迟疑了一下,答:“后来才渐渐得知他们来自龙渊大陆的星云殿。”

龙临点了点头。

皇太后继续说,“此后这对魔修买通了宗门一位长老,摸清了矿脉脉眼出入的情况,没隔多久,之前从未有交集的阴阳宗暴起发难,突袭了圣月宗。圣月宗死伤惨重,从此被彻底赶出了无极山脉。”

“原来如此那贵宗现在何处?”龙临问。

皇太后苦笑着说,“在大量皇城以北的落青山脉一带。”

“落青?您可以说具体点吗?”龙临问。

“一个叫落青崖的地方。”

听到“落青崖”三个字的发音,龙临的识海又炸起一声巨浪,他的眉毛惊愕地挑起,正欲发问,皇太后悠然说:“这是古凤岐语,意思是‘吃掉晚霞的人’。”

“艾玛说,她来自落青崖!”一怔之后满脸狂喜的昆仑奴对龙临传音说,“总算可以找到她了!”

皇太后低头轻拂了一下腰下悬挂的玉佩,秀颀圆润的颈脖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龙临微微觉得她的举止神情都有一种难言的怪异。熙月皇太后和惊澜公主姬玄英身份类似,但给他的观感全然不同,姬玄英如海风碧云,夜渚星明,虽然略带神秘,性情气质却清朗直截;而熙月,就像月下花影投江,明暗离合,瑟瑟而动,很难有一个具体的概括。

龙宝最关心的是意缺儿的脸怎么被魔神毁成这样,她可是胡旺财心尖上的姑娘,是旺财的初恋啊,只要她的不幸和阴阳宗沾到一点边,他就要打上门去,师出有名地去洗劫他们的神化晶矿他必须要让自己愤怒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如无极渊

“意缺儿圣女的脸是怎么被毁的?”龙宝捏起两个小拳头问。

熙月叹了口气,面颊上浮起追忆的淡淡红晕,“当年我还是本教圣女,一日浣纱坛坛主急闯我的闭关之处,禀告新收不久的两名水性单灵根的小弟子不见了。这两个小女孩是近万年来宗门里灵根最纯、禀赋最佳的弟子,都收在浣纱坛坛主门下,爱惜万分我也心生忧虑,决意亲自出山寻找。”

她开始回归圣女的身份记忆,一直用“我”来称呼自己,“这两名女弟子还没有正式修炼,本命身份牌都没有,只是凭着她们通过灵根石测试留下的微弱气息,我找遍了大量皇朝除了无极山脉之外的所有地方,一无所获之后我不得不冒险潜入无极山脉的无极渊—-此处犹如一个巨大的漏斗,渊深万丈,迷雾重重,底部有一小湖,湖水终年沸腾不止,不知深浅,凡人不可入内,否则必肉烂骨酥;周围多异兽怪木,沟壑险恶,曾是圣月宗弟子的历练之地,所以我很熟悉。这一带并没有两位女弟子的气息,我只是猜想她们有可能被人挟持,受困此地。渊内遇到两队阴阳宗弟子,幸好都被我避开了谷内白骨累累,人族的,妖兽的,都有;有些人族的白骨看上去生前的境界很不低。经过细细搜寻,终于找到了她们的尸体。”

她蹙紧了眉头,又叹了口气,“她们的灵根被活活抽取,完全消失了。身上的气息和黑魔谷的魔瘴完全相同。这种抽取灵根的手法很诡异,我也看不明白。正想把她们的尸身埋了,发现一旁灌木下还有一个女婴的遗体,不知从何而来,下半张脸破碎不堪,浑身魔瘴缭绕,竟然尚有一丝游气。我心生不忍,给她灌入了大量圣月光吊住了命,带回了宗门。”

“她就是意缺儿?”龙宝问。

熙月皇太后点点头,“是的。她的名字是我取的,面纱也是我炼制的。但是多年来费尽心思,都治不好她的脸。”她犹豫了一下,又说:“曾听说神界木神星有一种神草叫‘初心草’,可消愈一切先天和后天的创疤伤痕,可是”

“太后放心,若他日可往神界,我一定为圣女去木神星求取初心草。”龙临很认真地说。

“那就先谢过了!”

龙临看得出来,太后的感激和喜悦是真实的。

但这份喜悦感激之间,有一丝惶恐一闪而过。龙临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熙月如此境界,还有什么可惶恐的呢?转而又想,纵然她去不了神界,往返仙凡两界应该不成问题,而自己还去不得仙界呢,为何要指望自己做这件事?

“贵教被赶出无极山脉时,您是掌教圣女吗?”龙临问。

“不是。”熙月漠然答,“那是六千多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不过是个内门小弟子。”

龙临想了想,从小世界取出念云罗,交给熙月:“您认识这个吗?”

熙月神色不变,瞳孔却骤缩了一下:“这是什么?”

“魔神乌云遮送给念云宗老祖刘雨笙的念云罗。”龙临凝视着对方,“您见过他吗?我不确定他是否叫乌云遮。”

熙月默了默,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斟酌着说:“我成为掌教圣女后,与他有数面之缘,也交过手。他当时有重伤在身,所以不欲与我拼命。他承诺以后让阴阳宗与我教井水不犯河水。”

“额”龙宝不禁咋舌,和魔神打了一架,不分胜败?虽说当时魔神有伤,但一个凤岐大陆的小教派掌教貌似也猛出天际了吧?莫非她早已经大乘境了?

“他的眉心有一黑一白两朵云,就和这帕子上的一样。他自称,乌云遮。”熙月又补充。

“您知道他离开凤岐大陆多久了?”龙临觉得她总是把乌云遮称之为“他”有些怪异。她的语气里,对乌云遮毫无敬畏之意,又有一种难以理解的戒备。

“也许差不多四千多年了吧?”

“那您与他遭遇的那段时间有多久?”

熙月皇太后怔了怔,有点不情愿地说,“约一千年。”

“您认识刘雨笙吗?”

熙月沉默了一阵,时间长得有些异样,“没见过。”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凤岐吗?”

“不,来过。”这次熙月回答得很快,“十七年前,他回来过。当时我已经是皇后,他告诉我,神界派黑兀司的龙女追杀他,他逃到凤岐大陆,将龙女反杀在五纹皇朝的朱紫国中。”

龙临的识海突然一凝,似乎完全无法动弹了一般。他克制住心神,声音有些发涩地说:“可是,杀死龙女的巨石我见过,上面写着‘赤犼诛龙女于此’啊”

“故弄玄虚罢了,”熙月毫不迟疑地回答,“据我所知,赤犼早就死了。”

“龙女,哪位龙女?您知道龙女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道。”熙月淡淡地答,“我没问,估计他也不知道。他也是一时侥幸,受了不轻的伤,又缩回龙渊大陆去了。”

说到“缩回”两个字,她好像咬了咬牙。

“黑兀司?什么黑兀司?”龙临蓦然意识到这个被乌云遮杀掉的龙女应该不是自己的生母,因为据养母幽若兰说,自己的生母是被神界追杀,被迫将自己和养母的孩子调换的;一个在逃犯怎么还可能在神界任职?心生期翼和微喜。

“听说是神界负责缉拿逃犯、执行特殊刺杀任务的机构。”熙月漠然答,“不过他未必会吐实,因为神界若真想杀他,不会只派遣一个龙女,只执行这一次任务。至少,之后几千年他平安无事,可是逍遥快活得紧哪。”语气微带讥讽。

龙临一怔,觉得熙月的分析有道理,不禁又忐忑起来,摸了摸颈下的那颗半片龙鳞炼化而成的珠子。

“您没有猜想过意缺儿圣女的身世吗?她确有神族气息,肯定和神族有莫大的关联。”龙临说。

熙月惊愕地瞥了他一眼:“神族?我不曾见过神族!”她好像突然有些紧张,后退了一步,站在意缺儿的幔帐之前,似乎要护着对方。

“这么多年,您没有想过要夺回圣地吗?”

“想过。不过我教日渐式微,阴阳宗却在他的扶持下急剧壮大,仅靠我一人”她意兴萧然地摇了摇头。

“您如此境界,教中却似乎后继乏人啊”龙临想到意缺儿孤独落寞的白色身影,不明白熙月为何放弃教中的修行事务,却跑到皇宫里来和凡人厮混。莫非这皇宫之中有她必不可少的东西?

熙月冷冷地说:“修行之路,还是靠个人机缘。若无机缘,终生苦修不过寒梦一场。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龙临心有所感,默然不语。一抬头,看到那红得诡异的朱砂梅,不禁感叹:“这梅花,为何如此不凡?”

龙宝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把问题折到梅花上来,但见皇太后衣袖一颤,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是敏感。

龙临一弹指,将一朵朱砂梅从瓷瓶中弹落。他运起刑天诀,将花朵切成数百均匀小块,用玄冰包裹,悬于朱雀之火上烘烤,不多时,玄冰中的花瓣凝成了一粒细小的红色滚珠。

他把红滚珠托在指尖,就像沁出了一颗血珠子;仔细辨别了它的气息,他感受到一种自从修炼后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似乎他的六识忽然变得很顿滞很迟钝:如果此刻他闭上眼睛,他甚至感受不到周围有特殊的人诸如太后、龙宝的存在,周遭世界变得混沌和模糊。

但是,他清楚地看到太后眼中划过一对金色的弧光,像两道惊惧的闪电,瞬间藏回厚重的重重黑云之后。

“花开不凡,当然不是凡人浇灌。”她终于开口,“我把阴阳宗的来犯魔修杀死做了花肥而已。”

龙临感觉她的话真真假假难以甄别,一时也想不明白。但是乌云遮杀死龙女的事已经引发了他心底最深的憎恶和愤恨。他决定不计代价要先和她联手铲除阴阳宗,断绝神化晶矿对乌云遮的供给。

他也发觉,这朱砂梅对于熙月皇太后似乎有不寻常的意义,或者,作用。这花可以钝化修真者的六识,可以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果熙月需要这梅花隐匿自己的气息,为何不将梅花移植到圣月教呢?而且她如此境界,还需要什么隐匿不成?

不过从熙月的神情看,料想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她为何蛰伏于此,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他对熙月一拱手:“愿为太后驱使,铲除阴阳宗。”

熙月明显松了口气,笑道:“三日后,月圆之夜动手吧。魔修在月圆夜容易癫狂失智,会相对容易对付。”

终于说到正题,龙宝心潮澎湃地摩擦着一对小拳头,问:“那个,咳,神化晶怎么分?”他瞪着一对大圆眼,紧张地注视着熙月的嘴唇,唯恐她说出“你二我八”、“你三我七”这样不要脸的提议来。

熙月微微一笑,说:“都归你。”

第一百五十六章 攻心

龙宝大喜,继而又担忧这里头有坑,熙月看出了他的心意,神情凝重地说:“我只要给圣月宗讨回一个公道!”

一直在龙临身后盯着熙月看的昆仑奴不禁兴奋地捏起一个大拳头,朝蔫头蔫脑的胡旺财挥了挥。一贯热爱和平的胡旺财咧开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骂了一句:“这二杆子!”

龙临把易心柳、曹恒立和雪沾衣等从小世界放出,让他们也听一听熙月对无极山一带的解说。熙月对其他人倒也罢了,独对雪沾衣显得很是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蓝汪汪的头发;雪沾衣这个暴戾孩子也一反常态,没有显得厌憎烦怒,居然老老实实地任她抚摸。

“这孩子的脸,好生美丽!”熙月惊叹着,又轻轻地拧了拧雪沾衣的面颊数下,似乎在探究她的脸蛋是不是真的。

雪沾衣一声不吭,任其摆布,棕绿色的大眼睛微微泛出恐惧的神色。

龙宝心内暗赞:占一腿这小泼皮可是懂事多啦!

熙月说,阴阳宗虽然有两万多人,但六成以上是各类杂役和筑基以下的外门弟子,或筑基之后再无突破的,无需理会;内门弟子约四五千名,筑基以上的外门弟子数量不详。她一个人可以勉强拾夺念恒一,若其他阴阳宗高手一拥而上,她就无法应对。

好一个巨无霸门派,龙临想。

熙月又说,除了念恒一,炼虚境有四名,死了一对,走了一个境界跌落到化神境巅峰的念冬暮,其实还有一个最清静省事的,几乎从不展露真实境界的炼虚境长老,叫赵朝歌。此人听说是金属性单灵根,本命真宝是一把叫“开天斧”的巨斧,当年,这把开天斧一斧劈死了当时的掌教圣女,不过,但是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之后就一直蛰伏不出了

“切,他那也配叫‘开天斧’?”龙宝轻蔑地说,“仙药门的陈钺天那个才是‘开天’!”

熙月听到陈钺天的名字,瞳孔又是微微一缩。龙临感觉这个凤岐大陆的深宫皇太后似乎对龙渊大陆的修真者也很了解。

五名两虚境!龙临之前听鲛人王何罗说阴阳宗至少有两名炼虚境,两个被俘的绿腰带修士招供有三名,没想到竟有五名之多。

龙临看了一眼易心柳,她立刻明白了,低声说:“尚有开山符五张,雷殛符十一张。雷殛符纸倒有三百六十二张”

龙临点了点头。开山符需要海量的金属性天材地宝,小世界所出最丰富的是各类仙植,金属性的宝材基本匮乏,是故这类符纸也没有多少存货。

龙宝最懂龙临的心意,知道他实在不想杀那么多人,诛杀首恶足矣,不然把开山符和雷殛符扔下去,先炸他一个稀里哗啦,然后让几十万小蚁妖去收拾那些残余小修就行而且他们对阴阳宗的护阵也不了解,万一把神化晶的矿脉也一并炸得灰飞烟灭就不好了!

说一千道一万,发财才是第一要务。

和熙月商量完毕后,龙宝回到小世界,开动脑筋,大眼珠子飞快地轮了几圈,果断成立了“双龙神教”,龙临任教主,他自己是副教主;他充分利用了三百六十二张雷殛符纸,让紫休用凤岐大陆的通用语写了一篇言简意赅的檄文,谴责了阴阳宗的滔天罪行,表达了双龙神教替天行道吊民伐罪的决心,奉劝阴阳宗的外门弟子三日内速速逃离,勿做无谓之抵抗,枉为雷殛之灰云云。符笔蘸写的符液也是龙宝自主研制,朱砂、天云母粉、惊雷果、少许紫玉膏用他的龙涎混合搅拌均匀,这符液水火不侵,有一种特殊的神圣的气息。

龙临对龙宝这个想法感觉新奇,他和曹恒立紧急研究了一个简易版的符阵附于雷殛符纸上,竟然极为成功:试制的“传单”一经运法抛出,临风渐大,正中的赤红的檄文微微闪着金光,清晰无比。虽然这简易符远远没有以前的雷殛符威力巨大,但依然保留了雷殛符某种属性:假如有人试图撕毁或者抹去符文,会立即触发符眼,被炸成天地飞尘;更绝巧的是,那道檄文并不随之湮灭,依然会在空中袅袅漂浮许久,如同拓在虚空之中。

从这点上看,这符文的震慑作用还多于劝告效果。

龙宝对自己的创意得意万分,看着神望湖上的大传单,叉腰大笑。胡旺财少不得在边上凑趣,说了一车子恭维话。

龙宝展望美好钱景,笑得见牙不见眼。

近一个月苏凝心跟着崔如铁日夜忙碌,不眠不休,总算为龙宝炼制了一根趁手的长鞭,以替代和一枯一荣打斗中损毁的大光明鞭。也亏得这对阴阳宗的老儿有收集癖,两位老爷的战利品为崔如铁提供了大量珍贵之极的天材地宝,不然也只能流于构思而已。

这条长鞭不用时是一条挂件模样,黑乎乎的“挂绳”上拴着一个圆柱形带花纹的浅墨色的“玛瑙勒子”,用时只需一捏这个挂坠,手里就多了一条黑龙般鳞爪飞扬的鞭子,长短如意,令人胆寒的蓝白紫相间的闪电电弧缭绕黑龙身躯,清雷若有若无,但有一种随时可以爆发惊天之威的压抑感;最难得的是它可以随心所欲地转换和发动五行力量,所以能够克制各种不同属性的法宝。长鞭手柄上的符阵是曹恒立殚精竭虑的得意之作。龙宝对他和崔如铁的合作很是满意。

符阵确实是崔如铁的短板,随着小世界里对炼器的要求越来越高,他的这个弱点也越发明显。没有高阶符阵加持的法宝很难发挥出碾压性的威力;即便是在神界,能培育出器灵的神族人也并不很多,多数神器的威力除了材质优越,也还是依赖神界特有的符阵,当然那是中界和下界的符阵水平难以望其项背的了。

龙宝到小世界之外的荒野上试鞭,一鞭挥出,就将一座小山精准地剖为两半,虽然威力远不及龙临的摇光刀,但随即燃起峻烈的山火,将原本尖削重叠的层岩都烧熔了,变得浑圆,显出了这长鞭作为“多功能”大杀器的优越之处;一声霹雳响过,平削去那个已经开裂的山尖,鞭梢卷起那一对断岩,抛向远方,看它们越飞越远,直冲天际,貌似就要与那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同归于尽,胡旺财、紫休、苏凝心等观摩者不禁张大了嘴巴,只听“轰隆”一声,断岩击溃了远处一座大山的山尖

众人都欢呼起来,龙宝也心花怒放,仰天长笑。

多少年后,此地成为著名景点,那道被龙宝用长鞭劈出口来的大裂隙,被当地人呼之为“一线天”。

龙临龙宝把散发那些“传单”的任务交给了曹恒立,因为他是阵师,可以同时观察一下阴阳宗的护宗大阵。

曹恒立隐身在无极山脉上空徜徉许久,并未发现有护阵的痕迹;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阴阳宗是魔神一手扶持起来的宗门,它的护宗大阵自然会比他想象的更高明。

无极山脉如一条青灰色怒龙,南北走向,绵延数百万里。山脉附近死气弥漫,也没有某处格外浓郁或特别稀薄些。令他有些羞愧的是,最终他还是凭借几个阴阳宗低阶弟子的往返路径才大致确定了阴阳宗所在的方位,是在这条青灰色怒龙的龙颈部位。

在高处俯瞰,此处的云雾漂游得比别处稍稍慢了一点,有时又会被遽然拱起变形,像一个睡醒的人掀开的棉被。“棉被”掀开处会看到银色闪光,嵌在深深的渊底,犹如一面镶着宽阔绿花边的小银镜。

这应该就是熙月皇太后说的无极渊了。

曹恒立庆幸自己有自知之明,来之前向大老爷要了轩辕镜。确定了大致的方位后他施法催动轩辕镜,镜面闪出淡淡的金芒,金芒几经盈缩吞吐,倏然消失,镜中映出了阴阳宗护阵的轮廓,就像一个巨大的一半嵌入地下的透明水晶球。球面光洁,浑然一体,球内布满各种幽黑的“裂纹”。曹恒立大喜:总算找到这批混账行子的老巢了!

他试着扔了一张“传单”下去,那张带着雷电气息的符悠然下坠,在距离护阵数丈的地方停住了,有点抖抖索索地平移飘动,曹恒立清晰地感应到那颗大“水晶珠”骤然间变得不再光滑,而是受惊的琉璃刺猬般猛烈地乍起了一身透明的锐刺,每一根刺充满残忍和狰狞的气息,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心惊胆寒。

被催动的符迟疑着往下探,像一个鬼头鬼脑、愁眉苦脸的贼。终于,“嗤”地一声爆响,它被一根“锐刺”戳穿了,那锐刺突如一条灵动柔韧的章鱼脚,把“传单”飞速卷了起来,封裹得严严实实。“传单”开始挣扎炸裂,但只是鼓起一个又一个的透明大泡,终究无法把这坚韧得不可思议的“锐刺”炸碎。

那一瞬曹恒立都有一种错觉,这个大阵倒像逮住了一份送上门的美味,正欣喜若狂地把它卷成一个春卷,狞笑着往嘴里塞。

第一百五十七章 惆怅向晚钟

把传单贴满对方护宗大阵示威的想法,立刻被曹恒立打消了。他选择了一条魔气较为浓郁的山道,将传单挂在左右两边的树干上。

此处多生一种叫望雪松的树,这种树质地坚实很难燃烧,木性又很大,做成器具容易变形所以百无一用,无人砍伐,自然长得非常粗大,树冠高耸入云,多数树干两人手拉手难以合抱;阳光碎屑从浓密的树冠间漏下来,星星点点地落在这些檄文上,看上去很是诡异。

总算把这些符都悬挂出去,曹恒立刚吐了一口气,忽然背后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你这做法可真幽默。”

曹恒立悚然大惊,回头一望,只见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坐在一条望雪松横枝上看着自己,树枝一晃一晃的,天青色衣袍在风中飘拂,他好像很舒适,笑眯了眼。

曹恒立看不出他的境界,想必比自己高很多,不知跟随自己多久了,居然毫无察觉;最重要的是,自己还是隐---身---的---!顿觉后背的冷汗不能自控地流下来。

这青衣男子乍一眼几乎有点像龙临,脸相英俊异常,秀长的凤眼流眄间恍若有星辰明暗开阖,闪动着难以言喻的敏慧和尊贵,鼻梁高直,唇线如弓,只是肤色极其苍白,大有病容,不免给他的绝佳容颜减分;他的笑容也有些怪异,笑得很大很彻底,露着一口闪亮的白牙,但始终有一种涩意,似乎他根本不想笑,而是被谁逼着笑的。

“晚辈曹恒立,”曹恒立觉得没必要隐身下去了,现身向对方施礼,“前辈可是阴阳宗的?”

“当然不是,”青衣男子嚼着什么晶石一类的东西答,“卑门小派,不足挂齿。”曹恒立想他应该是一派之尊,不然不会大剌剌地替自己的宗门谦逊。

青衣男子继续笑着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们想打,使劲打就是了。怕什么?”

看曹恒立迟疑着不语,他又问:“你们怕魔神,是吗?魔神有什么可怕?你们连柳近漪都不怕,还怕魔神?”他嘲讽地咧着嘴,无声地大笑,左边嘴角往下撇着,有点歪斜。

曹恒立:“柳近漪是谁?”

“就是你们说的熙月皇太后啊。”

“啊那前辈是”

“我叫向晚钟。”他嚼着东西,似笑非笑地说,“阴阳宗荼毒生灵,罪恶滔天,即便你们不出手,我也是会收拾他们的。不过我这人很懒,又喜欢看热闹,有人替我做再好不过了。”

曹恒立心里一松,忙拱手致谢。

向晚钟扔给他一片玉牒,身影在望雪松枝条上微微一下模糊,就消失不见了。

曹恒立把玉牒贴在额上一看,竟然是阴阳宗的护宗大阵阵图!他惊喜万分,急忙一捏遁符,返回小世界。

看到这个阵图,龙临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向晚钟就是魔神乌云遮”,不过随即想到刘雨笙的回忆记录:他从来不曾笑过又和曹恒立所描述的一直大笑的青衣男子不符。而且,魔神为什么要帮自己对付阴阳宗?

“这是什么?”龙临看到大阵之内正中有一点殷红,那熟悉的气息表明正是一片大量皇宫御花园的朱砂梅梅瓣。这个向晚钟去过皇宫?这梅瓣的位置就是阵眼?

这阵图虽然描绘得详尽,但是看起来犹如一只巨大的毒水母,透明、柔软、一体而无处着手,似乎除了攻破阵眼,就只能野蛮粗暴地强攻硬打,把它彻底拍烂。

龙宝听说这护阵的“触手”厉害,有些不服,想去试试他那条宝贝新鞭子——龙临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驭紫。龙宝虽然遗憾这名字不够威武霸气,但也没有提出异议,毕竟龙临读的书比小世界的花花草草都多。

“向晚钟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龙宝转着大眼珠子回忆,“我在皇太后那间暖阁里的一把刀子的刀柄上看到过两句诗:我行秋霜里,惆怅向晚钟老紫,你们凤岐大陆有什么诗人写过这两句诗吗?”

紫休认真地想了想,赧然摇头。

“咳,看来你和我一样,没有好好念书。”龙宝说。

在附近练刀的昆仑奴听到了他们的议论,收刀凑近了说:“我好像听爱玛念叨过‘我行秋霜里,抽肠向晚钟’抽肠是个啥?”

“莫非把肠子抽出来敲打一口大钟,然后疼得慌?”雪沾衣的理解总是偏于血腥。

“吼吼,一群文盲!”龙宝怒道。事实上他也不知道‘惆怅’是什么意思。

五十步骂百步。

“爱玛和太后不是都来自落青崖吗?定是她们圣月教里的诗句!”一说到爱玛,昆仑奴就激动了。才不管什么抽肠抽肺的,他一定要参加铲除阴阳宗的战斗,向爱玛证明自己的实力!虽然太后没有给他治伤,但龙临的丹药和他强壮的体魄都很给力,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龙临没工夫去琢磨向晚钟的身份和意图,只是冥想着识海中漂浮着的阴阳宗护宗大阵阵图。他想起当年在幽籍恶地的仙望湖边,曾用金毛鼠王的灵核打开护阵,那个护阵也是魔神手笔眼下他手中与魔神族最相关的东西,就是黑戮梃了。

黑戮梃!龙临眼睛一亮。

他把黑戮梃从云在天的头颅上拔出来,那就把它插回阴阳宗的阵眼上去吧。

这样就好。

无极山脉那边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并没有出现龙宝想象中的狼奔豕突夺路而逃的混乱局面,甚至没有听到一张“传单”的爆鸣声。两万多人一心向死,还是用紫休的话说:魔(修)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不过,龙宝绝对不相信那些阴阳宗的修士不怕死。修士耗费数百年数千年苦苦修炼,无非为了求长生,甚至永生,所以他们比凡人更无数倍地畏惧死亡,如同一个商人,投资得越多,越害怕破产。

只有凡间的孩子才不怕死,因为孩子还不懂得生死真义,不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曹恒立表示他要再去看看,龙临同意了。

龙临忽然收到了玄黄宗王天琢的念讯,告诉他,圣莲宗的伊如缨得到了灵犀宗的援手——实际上是玄黄宗的助力——已经击溃冥影族人,收复了全部的宗门失地;他认为虽然玄黄宗已经依附灵犀宗,但李雍对玄黄宗始终放心不下,借这次与冥影族交战的机会削减了玄黄宗六七成的实力。他直呼李雍的名字,显得极其不满。

魏大利曾说王天琢是个无耻之徒,只会阿谀奉承;但从这份念讯上看,王天琢也不是毫无底线,对宗门亦颇有顾惜之情。

王天琢和龙临是真正的奴主关系,被打过奴印,因此彼此的讯念反而比毛菊花和龙临龙宝之间更容易传达。

曹恒立回到那条山道上时,天阴作雨。冰凉的雨丝从望雪松的松针间落下,将松针洗得翠色欲滴,映人眼瞳;山道边的祝余开出天青色的花,在雨雾里清雅娇柔,花瓣上滚动着一粒粒莹亮的雨珠。

曹恒立知道这花结出的果实食之令人不生饥饿感,对低阶修士辟谷时有用,应该是阴阳宗有意种植。但他无心欣赏美景,反而越来越感到心惊:所有的“传单”都被收走了。他很清楚,这些简化版的雷殛符一旦撒出,即便龙临本人要收回也须格外小心。

它们就像路边成熟的浆果,被轻易地摘走了,连勉强撕扯的痕迹都没有。曹恒立不认为念恒一有这个实力,可以如此轻描淡写地收走这三百多张符;难道是那个向晚钟?曹恒立站在细雨中努力感受,山谷幽寂,只有哗哗的溪涧飞流声,松间隐隐有似曾相识的香味遗留。这不是祝余花微带苦涩的清香,而是大老爷二老爷从大量皇宫带回来的极淡极淡的余香。

易心柳曾好奇问过两位爷身上沾染的异香从何而来,二老爷说,皇宫中那间偏殿里的熏香很是古怪。易心柳说小世界也制不出这样的好香,这香味像一个漫长的美梦一样绵柔惆怅,让人生不出任何抗御之意。

曹恒立心生警兆,立即返回了小世界。

“为什么她不希望阴阳宗的外门子弟逃命去?”龙宝听了诧异道,同时又心疼那批珍贵的雷殛符符纸,“这女人!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对了,你们凤岐大陆是不是喜欢动不动灭人家满门啊?”他看向苏凝心,问。

苏凝心眼圈微微一红,大约想起了念云宗那个惨死的未婚夫,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巨大的满月

凤岐大陆的月亮和龙渊大陆的很不一样,首先,它不是每月十五变圆,而是每半年圆一次;其次,要大很多倍,看上去像一只漂浮在碧海汪洋中巨大的黄金雕花脚盆这个比喻有点不雅,但它给龙宝等的印象就是如此,站在山巅,尤其感觉这个大“脚盆”似乎触手可及。

龙临一直在山巅望月。

他看到明月两边慢慢出现两块阴影,阴影徐徐变大,可以清楚地看到是一对男女的侧脸,很神奇,很完美的一双剪影,印在碧海青天圆月上。

女的正是熙月皇太后:柳近漪。

这个诡异而壮美的奇景或者只有他一个人能看清楚,在这个大陆上。凡人或其他修士看到的,不过是两片缓缓游过月盘的暗云。

熙月神情冷肃,对方却始终咧嘴笑着,龙临猜想,那就是向晚钟。

龙临很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不是他有偷听壁角癖,而是他本能地感觉到,他们说的话与他有关。

两片阴影很快飘落下来,几乎同时停驻在龙临对面的那座山的山巅。龙临急忙释出曹恒立,问:“那男子可是向晚钟?”

曹恒立凝神一望,肯定说,“对,就是他。”

龙临随即让他回到小世界。

对面的话语声已经飘飞入耳:“我想看看那孩子。”向晚钟的声音像是带着讪笑。

“你别碰ta!”柳近漪愤怒到有些尖锐的声调。这愤怒让龙临感到她其实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近漪,瞧你这脾气”向晚钟又轻笑一声,向龙临立身的方向招招手,“那位小哥,过来吧。”

龙临平静地飞掠到他们脚下的山巅,手持黑戮梃。

月光下,向晚钟的肤色白得瘆人,呼吸间也有一种奇特的意味:如果你闭上眼睛,你会以为自己在大海近侧的高崖上,听到海水无穷无尽的起伏声;云在天水之间沉浮不定,忽明忽暗,半湿半干。

这当然只是错觉,但在那一瞬,龙临甚至想:难道他是海神?这气息为何如此特异?

“这位龙小哥,”向晚钟彬彬有礼地说,并没有好奇他手中的黑戮梃,“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否?我可以助你得到阴阳宗的神化晶矿脉。”

“有太后助我。”龙临没问什么交易,但心生警兆。

向晚钟无声地笑了笑,牙齿在月色里泛着寒光,使他的笑容殊无暖意:“恕我直言,小哥眼下的境界,还是对付不了念恒一之外的整个阴阳宗,虽然你已经杀了一枯和一荣这对老笨蛋,还是不够。”

熙月背对着他们,两手负在身后,漠漠然望着天穹,一言不发。

龙临默了默,问:“你想交换什么?”

“椒图宫的三枚钥匙!”

龙临眼瞳骤缩:“你是魔神!”

“别紧张,别紧张”向晚钟摆摆手,笑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你看我,像魔神吗?”呵呵地笑了数声后,他很诚挚地说,“椒图宫的钥匙对于你没什么用处,因为你永远凑不齐它,它们在你手里,其实和三块鹅卵石没有区别”

“你怎知我凑不齐它?”

“因为,第四枚钥匙在我手中。”向晚钟第一次正色说。

龙临陷入沉默。

向晚钟抬起右手,掌心向天,拇指和中指轻轻拈在一起。月色里他的手白得近于半透明,美得非常不真实没看到他起什么法诀,龙临就感到周围山林的颜色遽然变浅,甚至整个世界的气机都变了:云雾氤氲的青翠群山骤然枯槁,干燥到极致,淡淡的山风刮过,就有无边落木萧萧下,在寂静的夜里,声音宏大得不可思议,犹如百万雄兵同时在摩擦甲胄,试拨弓弦;龙临脚下的碧草也彻底枯黄,碎成粉末。

向晚钟的食指指尖上,凝聚起一大团水之精,大如人首,神光流转,粼粼而动。

“你是星云殿的!”龙临失声叫道,想起黑嬷嬷也曾露过这一手功法,只是黑嬷嬷抽取的水精只有指尖大小,和向晚钟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向晚钟不置可否地笑着。

他知道,向晚钟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要对第四枚钥匙起任何争夺之心,没希望。

“星云殿的黑嬷嬷告诉我,我是魔神之后。”龙临想了想,缓缓地说,“我需要椒图宫的钥匙来为我解开身世之谜。你呢?你既然不是魔神,那么椒图宫的魔神传承于你何益?”

“谁告诉你椒图宫里只有魔神的传承?”向晚钟笑问。

龙临默然。

向晚钟恳切地说,“对你而言,拿到这条神化晶矿脉,提升境界才是当务之急;椒图宫的钥匙即便对于你真有意义,也是遥不可及的事了”说着,他向龙临伸出左掌,掌心向上。

龙临低头沉思有倾后,抬头很坚决地说:“不行。”

柳近漪没有回头,只是很清冷地说:“你别碰他!”

向晚钟无声地笑着,右手食指尖上的大水精球微微地转着圈,映着月光,云影,巉岩,绝壁,林海还有柳近漪临风飘飞的衣带和长发,美得令人窒息。

可是对龙临来说,他只感知到一种无可抵御的杀意,冰水般淹没了他。这种寒彻魂魄的感觉,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股杀意太强,竟然轻易地碾灭了他的战意,就像朔风吹熄烛火。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

“我说了,你别碰他!”柳近漪又低喝了一遍,声音中压抑着真实的郁怒。她终于转过身,也伸出右掌,向另一座山的山顶凌空一抓,硬生生地抓下一块来;龙临甚至没看到她的手掌在变大,就那么随意自如地把一座山的山尖抓了下来。

她微微冷笑,慢慢捏紧拳头,山岩在她手心里发出恐怖的咯吱声,然后,一滴清亮的水珠从她拳下滴落:“看,你还是没把这里的水抽干净。”

龙临既震怖于她展示出来的境界,也对她的坚决维护很是惊异。虽然她和姬玄英的身份、境界都相仿佛,但他从未在这个貌似更温和的皇太后身上感受到姬玄英那样真实的善意尤其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他联想到了念云宗的修士们,仿佛看到他们被一只来自虚空的手一把捏成肉汁的情景。一只相同的手。

杀意退却。向晚钟笑着将手中的水精球往虚空一抛,“熙月皇太后,您得给我一个理由。”

山林瞬间恢复润泽,草木又开始吐新芽,波波有声。

柳近漪漠然说:“我圣月宗的圣女意缺儿险些被阴阳宗所杀,幸得这位小哥及时相救。——这个理由如何?总之,阴阳宗非灭不可!”

向晚钟很奇怪地敛去笑容,沉默片刻,轻声说:“你就这么恨这些后辈小子?”他似乎并不相信柳近漪的理由,但却依然接受了。

柳近漪怫然答:“他们不是我的后辈!”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向晚钟温和地看着她。

柳近漪咬了咬嘴唇,深吸了一口气说,“就算我求你吧这一世,我可曾求过你什么?”

龙临看到她的眼中竟然漾出一层泪光,一闪而灭。

向晚钟凝视着她,流露出踌躇之意,“你心里有恨,有惧,我明白;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

“我不明白!”柳近漪暴躁地打断他,有几分讥讽,又有几分凄凉地说,“你的心有时候太大,大到这方天地根本容不下;有时候你的心又太小,拥挤到我根本没有立锥之地”

龙临这才意识到,这两人,莫非是一对情侣?

向晚钟苦笑着,摇了摇头。

浩瀚无边的月色忽然顿了一顿,像是被人轻轻折断了一片,把被月华镀亮的三条身影抽走了一条。

向晚钟消失了。

柳近漪又深吸了一口气,拿过龙临手中的黑戮梃:“动手吧!”

言毕,她把黑戮梃往群山某处一抛。

“轰隆——”一声大到难以置信的巨响炸开沉默的夜色,蓝红白黄紫的强烈亮光撞击在一起,扭曲、叠加出一个巨大的电弧云,仿佛把天幕撕开了半块,隐藏的亿万星屑倒泻而下,天开地裂。

不,那不是星屑,而是许多破碎的金丹和元婴飞溅,涂布于夜幕上。这些光斑有些变大有些缩小,就像无数彩色的明亮萤火,让金黄的大满月都因之失色。

炸裂的大阵里,放大了数千倍的黑戮梃并没有破裂,而是在嗡嗡嗡嗡地急速转动,充满无限的癫狂感。

第一百五十九章 无极山之战

柳近漪飘身立在虚空,衣袂飘飘,双手负在身后,默默地看着黑戮梃转动的地方。

失去大阵庇护的阴阳宗在于光下显露真容:一幢幢圆尖顶的房子,看上去就像一大片长在黑沼泽上的巨大的灰白色的野蘑菇,大小不一,高矮各异;如果再往更高处俯瞰,它又很像一锅刚蒸好的馒头,冒着无数缕灰烟那是正在升腾而起的阴阳宗修士们。龙临有些惊异,在如此强大的轰击和震动下,这些“馒头”居然大多数还完好无损。

一道强悍至极的神识切断了无边无际的月色,冲到龙临和柳近漪面门,龙临顿感识海剧痛难当,似乎头痛恶疾再次凶猛地发作,不能自控地往后急退,在那一瞬,他才注意到柳近漪穿了一件貌似普通的白布袍,竟然赤着双足因为她身形忽起,飘到了他的头顶前方。

她的脚像一对巧夺天工的玉雕,玲珑而莹润,非常可爱。她穿着常服时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反而比她穿宫装朝服时不知威严多少倍。

一声愤怒的嘶吼隆隆而来:“柳近漪!你个失心疯的老婆子!你不就是想”

柳近漪根本不等他把话说完,一语不发地又是伸手一抓,声音传来的那片虚空痛苦地皱缩起来,碎裂的月色星光扑向那个正在怒吼的黑色身影,声音犹若千万人在同时撕裂布帛。

一黑一白两条身影,遽然上升,消失无踪。

是夜,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无论凡人可以想象得到或者无法想象的奇景异相,都在无极山脉发生了。

龙临放出了小世界的几乎所有人,除了何罗、李多寿、紫休和那对年幼的双生小姐妹莫绛珠和莫绿玦。

易心柳指挥数十万中阶以上的蚁妖冲向地面,围杀那些尚不能腾空作战的外门弟子。

曹恒立布置了一个隐形防护用的小阵,护卫在阵中对着阴阳宗射箭的昆仑奴等。这批羽箭箭杆是无烬木,箭镞含有少量火晶石,燃烧起来简直无休无止,极难扑灭;加上雪沾衣对着那些“灰蘑菇”狂喷木精之火,登时整个阴阳宗烈焰燎天,将四周的山石都烧熔融了。

这种火焰,普通的辟火诀毫无用处,一些借助法器逃出火海的修士们又马上遭到了易心柳的蚁兵们的围杀。狼哭鬼嚎,其乱如麻。

龙宝在防护阵外,一挥驭紫鞭,鞭子电闪雷鸣,喀拉喀拉两声劈裂了三个藏匿着元婴修士飞出火海的法宝,鞭身上的紫电弧网罩住了那对来不及遁逃的淡黑色元婴,被电弧炙得吱吱惨叫驭紫鞭果然大展神威,龙宝满意地大笑起来。

龙宝把俘获的元婴抛给了崔如铁,让他装在特制的“困元盒”里,打好禁制防止脱逃。

“这些魔修的元婴竟然是黑色的!”崔如铁惊叹。

“可恶!”曹恒立想起自己在伏龙山谷的矿洞被魔人百般荼毒折磨、连元婴都开始枯萎发黑的悲惨经历,只可惜自己要当阵师,护住昆仑奴等境界不高的同伴们,不然他真想也随易心柳一起冲下去大杀十方,一洗当年之耻!

凤岐大陆的修真水准貌似是被魔神乌云遮拔苗助长了:除了高阶修士确实有一些,但其他如灵符、炼器、阵法等方面都比较弱,没能同步发展。所以曹恒立的这个临时阵法几乎挡住了对方绝大部分的首轮攻击。

阴阳宗在短暂的混乱后,攻势渐强,许多闪烁的电光调转方向,朝阵外的龙临龙宝冲去。

密如暴雨的飞剑剑光。

龙宝的驭紫鞭灵动、准确、凶狠地击打着成片的飞剑,就像一头巨牛的牛尾在拍打着密密麻麻的蚊蝇,啪啪啪啪

飞剑碎裂的声音越来越繁密,恍若数不清的人不断地摔下手中的水晶琉璃盏。剑光剑意织就的电网不断被龙宝击破,又不断地凝聚和组合,发出可怖的铮铮嗡嗡声。

太多了!昆仑奴近乎绝望地想。他的斩魔刀劈不到那些操控飞剑的修士,他的落霞弓射出的箭也无法穿透那层层剑网曾有数次几件法宝陨星般劈面撞来,受到剧烈冲击的阵法就像漂浮在大海上遇到飓风的纸屋子一样,被各种紊乱气流牵拉、绞扭,几近崩坏撕裂每次都被崔如铁那一把黑魆魆的大铁锤击退,紧跟着就有一把同样黑魆魆的大铁钳飞出去,准确无误地夹住那些被击溃阵图或破裂变形的法宝,悠然返还。

这让原以为他只会打铁的昆仑奴敬慕万分。

最辛苦的是曹恒立,他孤身一人,眼观八方,不断地加固着摇摇欲崩的护阵。虽然护阵是隐形的,但阴阳宗的修士们从昆仑奴发出的箭很快锁定了这个护阵的位置,开始猛烈攻打。昆仑奴天性只喜进攻不爱守御,所以从不愿意向曹恒立认真学习阵法;经此一役,昆仑奴深感阵法的重要性,否则以他的境界,在对方第一轮瓢泼大雨般的进攻中就该灰飞烟灭了。

龙宝的驭紫鞭也渐渐凝重起来。数不清的飞剑,形制不一属性各异,闪着不同色彩的光芒,穿梭在镀银边的云团间,貌似在月色里给天穹插上了许多美丽古雅的发簪。

龙临看得出来,这个剑阵并不完整,但依然近乎完美,而且在它们繁复而精妙的穿插组合之后,威势叠加得越来越快,就像凭空涌出百万冰山,将站在一朵孤云上的他和龙宝围困得越来越紧。龙临没有拿出摇光刀,只是一边观察一边时不时挥动天枢弓将试图逼近的飞剑赶开。

栖身于龙临的本源珠的器灵甄凝儿很不忿他将天枢弓当成打狗棒和驱蝇拍使,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并没有什么威压,但很奇怪地,好像太地为之一窒,时空都有片刻静愕。

在这片静愕里龙宝看到龙临像一片青色的大羽,缓缓飞起,慢慢举起他的刀,终于发出此役的第一刀。

这一刀很奇怪,好象是一刀,也可以说是上万刀。

因为它们太快了。

所以觉得有点慢。

比起三分湖的那一刀,这一刀显得更平淡,也更从容。既无怒气,亦无悲情。甚至磅礴的杀意,也溶融于如霜似练的月华中,与天地一体。不刻意,不张狂。平和如一名打算写字的文士,铺开他的一张纸。

刀意落下去之后,龙宝看到眼前的世界突然坍塌了一整圈,那些杀气迫人的飞剑都蓦然消失了一瞬;密密麻麻的被斩断的修士头颅浮起又跌落,成千上万失衡的身躯和喷溅的鲜血被刀的罡风带起,纸片般狂舞

“啊!”昆仑奴发出震怖的大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好刀!”曹恒立惊叹。

杀人刈草不闻声!崔如铁在心中大赞一声。

“大爸爸厉害呀!”雪沾衣欢喜地振翅大叫。她回复了她的本体:一只蓝羽红斑的独腿鸟。

胡旺财和苏凝心张口结舌。

失去操控的飞剑发出各种嘤嘤嗡嗡的震颤声,在罡风气旋中茫然漂浮,时隐时现,像是大海潮汐中色彩缤纷的鱼。龙宝挥动驭紫鞭,“打捞”得不亦乐乎。他的驭紫鞭生出许多灵动的触须,将那些散乱游离的飞剑捕获,鞭身再将它们捆柴火似地捆成一大束非常好用。

龙临收刀。他没有忙着帮龙宝他们收拾战利品,而是凝神而立,感受着天地气机。充盈着血腥味和杀戮意的世界仿佛带着不真实的微微颤栗,或者是漫天星子正惊疑地窃窃私语肃穆如古墓的夜空正酝酿着什么,等待着什么,让他深感不安。

两条笔直的墨线一前一后划过金黄的大满月,拖着漫长的虚影,似乎将月盘割裂成了三块。

划过月亮的两条墨线在接触的那一霎,前面的墨线头部骤然爆出一团亮得不可思议的云朵,就像一根被点燃的巨大火柴。

“火柴”剧烈燃烧,散发着可怖至极的气息,那一方天幕从诡异微亮的透明到死意无边的深黯,似乎被烧坍了一片虚空。

下起了一场好大好大、很久很久的流星雨。

诸人默默举头观看,心生感触。

凡间的人们纷纷披衣而起,推窗仰望着难得一见的壮丽奇观。

大量皇朝的史官提笔记下:大量朝顺宁三年夏四月辛亥夜,夜中星陨如骤雨,并西行,至晓乃止。”

念恒一陨落了。龙临想。

他心里的警兆并未消失,所以他攥紧了摇光刀。

好像为了应答他的警兆,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峰豁然开裂。一道令天上的满月为之失色的金黄色的亮光直冲龙临而来。

“大老爷小”胡旺财的惊呼还未了,就被犀利、傲横又雄浑至极的罡气压迫得昏了过去,和他一起摔倒的还有苏凝心和昆仑奴,曹恒立和崔如铁瞬间外衫破碎,脸上和手掌皮肤裂开无数血口,身上的护甲也发出喀喀喀的暴鸣阵法随之崩溃,漫天飞起纯白、深蓝、浅灰、金黄、透明的蝴蝶。

第一百六十章 旺财的中天劫

赵朝歌!

这道金光太快了,像一道笔直的闪电,把阻挡它的一切都劈成两半,包括山峰,古木,月色,寒泉,微风,残血甚至山间虫鸣。

龙临撤刀收弓,令人难以置信地,他向那道金光平推出一掌。

虽然龙宝也坚信他的皮肤坚韧无比,但还是感到不可思议地惊呼了一声。

“铿”巨大的撞击声波犹如实质般的漾开,仿佛把满月都精确地切割成了无数细条。曹恒立和崔如铁昏了过去,龙宝挣扎了一下,也在这可怕的轰鸣里失去了六识;龙临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将他们纳入小世界。

一把金色的巨斧斧沿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向后翻滚而去。随之“哇”的一声,被反噬的修士喷出大口本命精血。

喷向空中的血柱似乎把满月都染红了一角。

龙临身前出现一本书,深蓝色的大书,静静悬浮在虚空,书皮上隐然有亿万星河流淌:破军临。它依旧没有打开,但那沉穆高古的神威,让周围所有的残留的大小飞剑都不由自主地惊惶避退,光芒尽失,犹如一条条黯淡皱缩的枯枝。

一只巨大的裸脚从天而至,“咯拉”一声将那柄溃退而逃的金色大斧踩到山顶,带着清晰可感的蔑意,将它碾得粉碎。

那是柳近漪的脚。这只脚掌形态圆润娇美,五片指甲美玉般晶莹剔透,肌肤幼嫩如婴儿,就像世间最柔弱不堪的东西,却将凤岐大陆最凶狠高阶的本命真宝之一踩成了废铜烂铁。

龙临迅速收回了“破军临”。

赵朝歌比柳近漪更早地出现在龙临眼前:一个面容枯槁、一脸死气的黑袍修士,嘴角下挂着一条血水;他的脸看上去并不如何苍老,却让龙临不自觉地想到“地老天荒”这个词。

“好手段。”他站在一片暗淡的云上轻轻一笑,说,“破军星主是阁下何人?”貌似对柳近漪那一脚竟不在意。

这是龙临第一次主动使用“破军临”,没想到一举成功,竟挡住了一个炼虚境大圆满的本命真宝的夺命一击。上一次“破军临”无意救他一命,还是在三分湖上,这本放在胸口的书替他挡住了玉昆仑的最后的疯狂搏杀。

龙临的气海被剧烈的撞击震动得沸腾翻涌,似乎四肢百骸都要散开一般,一时竟开不了口说话,只是急急思索:难道“破军临”仅仅是一方盾牌?

一柱白色的光束自天而降,笼罩了正不耻下问的赵朝歌。

这光华有圣月光极为相近,但气息又似乎截然不同;就像一对孪生姐妹,面貌相同,性情迥异。赵朝歌在光柱中徒劳地挣扎,但这些光粒竟似能吸收一切能量,龙临只见到他张口呼号,仰面望天,右臂高举,食指向上指着,似乎在怒斥着什么,却听不到丝毫声响赵朝歌在光束里就像一根被烈火分解的大炭条,一块一块地,无声无息地剥离开来,不断地分解成更细的碎块、颗粒和尘末,然后,彻底消失。

光束消隐,柳近漪出现在龙临面前。她面色苍白之极,有些气息不稳,不知是否受了伤;龙临看了她一眼,不解为何要急着杀死已经无力反击的赵朝歌,他原想问问赵朝歌何以知道“破军临”和破军星主有关柳近漪似乎明白他的不满,只说了一句:“神化晶矿归你了!”言毕向他一瞥,足蹑虚空,像一朵白色的轻云,飘然而去。留下一缕极淡的异香。

不知为何,龙临总觉得她的临去一瞥的目光中蕴含着某忧惧,不禁想起向晚钟的那句话:“你心里有恨,有惧,我明白”

这样的人,何惧之有?至少在凤岐大陆,她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

龙临进入小世界察看众人伤势,除了苏凝心还昏迷不醒,其余倒没有什么大碍,曹恒立和崔如铁被赵朝歌的金斧的罡风割伤,但不严重;唯有胡旺财俊脸发白,气息古怪,龙临以为他中了阴阳宗的毒,替他诊察了一番,又并无异状。

雪沾衣忍不住插嘴:“胡娘娘可能吓坏了。”

往日听到胡娘娘这个诨号,胡旺财定然变色发怒,但这回却并无反应,只是微微喘气。

“得了,旺财,别装死了。”龙宝不耐烦地拍了他一记,“你可别又在关键时刻尿裤子!”

龙宝急着要去支援易心柳清理地面战场,找到那条神化晶矿脉,就吩咐李多寿和那对双胞胎小女孩照顾苏凝心,他和龙临带着其他人出了小世界。

很快找到易心柳,她看上去非常狼狈,浑身是血,都结成了干痂,不过基本上都是阴阳宗修士们的血。为了保证她的安全,龙临给过她很多护身法宝,但她凭借强悍的本体和不畏诸毒的特性,硬扛了这么久,没有动用那些法宝。这种精神让龙宝交口称赞。

易心柳说,大阵破开之后,起先有许多外门修士模样的人涌出阵外与她们拼杀,她的蚁兵也折损了十多万,这些都是中阶以上的蚁妖,不免令她心疼万分之后念恒一和赵朝歌相继陨落,地面的修士们无心恋战,不断溃逃,不知所终,她也不曾下令追赶,而是让蚁兵们疏散开来,环住阴阳宗的破碎大阵,守住那些缺口。

龙临对她的做法表示赞许。他放出神识扫了一阵,感觉阵中已无生人气息,只有一些零落的妖兽的灵力波动。

龙临正欲招呼众人进入宗内探险,忽见胡旺财猛然往地上一坐,碧眼翻白,痛苦地仰面抽搐着,一颗洁白如玉的妖丹从口中缓缓吐出,丹身中部缠绕着一圈淡黄空中雷声隐隐,山中恶风大作,盘旋起无数木叶岩屑,呼呼怪啸。

曹恒立惊叫:“不好,旺财要渡劫了!”

“什么!”龙宝口角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胡旺财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渡劫,渡他的中天劫。

想起他渡小天劫时的惊险,龙临急忙让众人退开二十丈开外,将临水夕照伞抛在胡旺财头顶上方。

临水夕照伞在盘旋中不断变大,转得越来越快,就像山谷中一朵平平无奇的带尘土的气旋,将胡旺财全身笼罩住。

空中的雷声越来越劲急,繁密,也越来越逼近,如同巨灵神隐在空中恶狠狠地捏着他的那对恐怖大手的指骨,又橡谁在高空翻炒一大锅铜豆子,喀拉喀拉喀拉星和月不知何时都逃匿无踪。

紫休由于境界太低,没有参加之前的战斗,但因为他的目力超常的眼睛,龙宝将他带出小世界让他帮忙“找矿”。他第一次见到渡劫,不免新奇万分,张嘴望天,眼珠泛出淡淡紫光,但并未看到什么惊人天象,只发现天穹变得越来越透明,天色渐渐稀薄,之前被云层遮蔽的星光开始滴漏出来,一点,二点,三点落入他的眼眸,似乎都有凉热不明的痛感。

“轰隆!”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球形闪电毫无征兆、准确无误地劈下来,在临水夕照伞上炸裂,伞内的三个元婴发出凄惨可怖的呜呜声,伞面冒出混乱的红绿黄的线条,急明急灭,噼啪作响,显示符阵即将溃散。

胡旺财发出一声被压抑住的哀鸣,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但是还死死撑着伞,皮肉的焦臭味弥散开来。

剧烈的震动殃及了周围的远观者:昆仑奴的口角流出一道血水,但他狠命地握着他的流霞弓,纹丝不动;紫休很幸运地还穿着龙临给的隐形护甲“云雾衣”,饶是如此,差点全身骨骼经脉都被震碎,七窍渗血龙临急忙将他收回小世界。

只是一眨眼的间隔,接二连三的球形闪电继续轰下,终于“喀拉”一声,临水夕照伞被一劈两半,伞下的胡旺财现出了真身:一只雪白的六尾狐狸。

狂暴至极的闪电将无数高大的望雪松一劈两半,这种最不易燃的树木终于被凶烈的天火点燃,烧成熊熊火海,直如炼狱一般。

许多来不及被收入小世界的蚁妖葬身火海,易心柳痛心得眼泪汪汪。

眼看着一个更大的劫雷酝酿着就要落下,愤怒已极的昆仑奴忍不住指天大骂:“你够了吧?非要赶尽杀绝?我擦你老母”边骂边射出一箭,崔如铁和曹恒立都为之心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

劫雷居然微微一缩,发出古怪的低吟,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卑微可笑的蝼蚁如何对自己射箭。

火晶石为箭镞的长箭尚未接近劫雷就在空中炸裂,散成无数细不可辨的丝状,然后消泯。

一个更致密、更悍烈的闪电裹着劫雷,涌动着残忍无情的巨量杀意,往胡旺财奔去。

龙宝张口一吐,喷出一条神龙之水,犹如一条大江河,横在胡旺财上方;劫雷应声而落,天火和闪电顷刻将神龙水烧得嗤嗤作响,紫雾弥漫。

被煮沸和击落的神龙水密雨般落在胡旺财身上,无穷无尽的炙烤魂魄般的烫痛让他凄厉地大叫起来。

“临哥,旺财扛不住了,得把他收进去”龙宝也着急了。

“收不了。”龙临早已发现这个异象:胡旺财渡劫的十丈之内就像被某种十分奇特的神力分隔,无法将他收进小世界,心中也是一沉:难道旺财竟要殒命于此?

话音刚落,又一道劫雷挟带着毁天灭世的气息,冲向已经奄奄一息的胡旺财。龙临抽出摇光刀,暴喝一声“大!”

被平推出去的摇光骤然大至三十多丈长,三四丈宽,犹如一条陨星铸成的铁舟,金光微闪,拦在胡旺财之上。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摇光刀,只见刀身上密布幽暗的孔隙,孔隙中有金色的星粒,散发着某种难言的肃穆气息,恢弘而辽远,仿佛可以沉寂无声地吸纳整条星河的洪荒之力,心中皆感震怖。

第一百六十一章 管库猴子袁白

劫雷接二连三地落在摇光刀上,有数百个之多,只是并没有诸人想象中的激烈,甚至有些绵软。可能是相对之前的悍恶无伦,这样弱化的碰触甚至可以说比较温存了。

这些庞大的劫雷在刀身上瞬间分解为无数个,然后就像落入大海的冰雹,消失殆尽。

雷暴感到气沮般低沉地嗡嗡地了一番,终于悻悻然遁去,空中星月重明。

“好啊!”龙宝带头欢呼起来。

龙临自己也颇感意外,含笑收刀。吸收了一批劫雷的摇光刀毫无异状,只是透出一抹隐隐的蓝芒。

躲在龙临身后的雪沾衣冲到胡旺财身边,使劲摇晃他的脑袋:“胡娘娘!胡娘娘!快醒醒!”

胡旺财模糊的意识听到了她焦急的呼喊,第一次感到这个万恶的诨号竟然很是亲切。

看到那双熟悉的碧眼缓缓睁开,眼瞳中已经多了一圈金线,龙宝也大为欣喜,夸道:“旺财,你真不简单呐!难怪大姐惊澜公主都说你不简单!”

当年龙临曾勉励胡旺财“成为一代妖神”,看来也不是不可能:这劫雷如此惊心动魄,足以说明一切。龙宝想,没想到旺财一向这么脓包势,倒是只大有造化的狐妖!

龙临查看了胡旺财的伤势,见他原本雪白的狐毛已经看不出本色,又是血又是土又是焦痕,虽然看着凄惨可怖,但是并不如何严重,忙给他喂服了两颗疗伤丹药。

昆仑奴看他在丹药的滋养下恢复人形,虽然发焦皮烂十分狼狈,气息却与往日大不一样,强大了数倍,不禁大感钦服,用力捣了他一拳:“旺财兄弟,好样的!”

“呃”胡旺财痛得两眼一翻,心中大骂一声“这二杆子”,又晕厥了。

龙临把他和疲惫不堪的易心柳都收进了小世界,还有那把被劫雷劈成两半的临水夕照伞。

小世界的神望湖边,龙宝“打捞”的数千把飞剑已经堆成一座小山,绝大部分都已残破,他临时选了两把完好的飞剑,抹去内部的神识,送给了那对双胞胎小姐妹,因为她们还没有任何防身法器灵器。这两把飞剑的剑柄上分别刻着“孤焰”和“兼鱼”两个字,正好也分别是火系和水系的灵器。

两个小姑娘欢喜不尽地收下了,向鲛人王何罗请教御剑之法——此时也就何罗有闲暇。

安顿好了劫后余生的胡旺财,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龙临领着龙宝、曹恒立和崔如铁小心地进入阴阳宗的范围。

宗内到处是的大火焚烧后的断壁残垣,以及焦黑的残尸,破碎的法器,狼藉满地。龙临皱了皱眉,但想到那些被荼毒毙命的大量皇朝平民,心里的些许不安也就释然了。

龙临收回了那根黑戮梃。它深入阵眼,拔出来之后,周围一圈的尚未倒塌的建筑应声而垮。

到处漂游着大阵的残余,鬼魅般忽隐忽现。虽然这些残片没什么杀伤力,但缭绕到口鼻上来也颇为刺痛恼人,龙临吹起一条朱雀之火,试图烧去一块正向他飘拂而来的残条。

那大阵残片虽然比蝉翼更薄数百倍,但比龙临想象的强韧很多,居然在猛恶绝伦的朱雀火中支撑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泛起一个个乳白色半透明的泡泡,这些泡泡们越鼓越大,然后一一破裂,这才消散。难怪之前火晶石和雪沾衣制造的大火也没把它们烧干净。

“临哥,我来吧。”龙宝用他的驭紫鞭将那些浮游残片一一卷住,催动鞭子的神龙火,边走边烧,终于将它们料理了个干净。

除了一个储物镯外,龙宝还戴八个储物戒,一半是崔如铁炼制,一半是从一枯一荣那对炼虚境老儿缴获而来;他一见到感觉值点钱的东西,无论圆的扁的,好的坏的,破烂与否,统统收进储物戒再说。

阴阳宗的范围大得出奇,建筑多为圆柱形,围绕阵眼所在的一座山峰而建。这座山峰貌似是人力堆成,山上岩壁乌黑坚韧,不是寻常山石,似乎大有减震之能,这就是为何黑戮梃从天而降,深入其中而没有把宗内大部分建筑震垮的原因。

略一细看,就发现那所谓的岩壁其实是修士的骨骼炼成,不知是不是被魔气经年累月地浸染所致,变成黑黝黝的颜色,隐隐散发着令人烦恶的尸气。也不知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修士,才垒成这么一座人骨山这十足的魔神族风格,让龙临想起幽籍恶地的“仙骨库”。人族修士的骸骨,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堆建筑材料。不由得心生愤怒。

曹恒立拿着轩辕镜一路照探,竟很快发现了阴阳宗的灵石仓库。这仓库并没有什么隐蔽阵法,大喇喇地设在一条甬道旁。无门无窗,屋圆顶尖,倒像凡间的一个大稻草垛子,而且居然完好无损。

龙宝摸了摸灰白光滑的外墙,疑惑说,“他们怎么进去的?”

龙临说,“劈开就好。”说着吩咐大家退开,轻轻往后飘出一丈,信手一刀。

这轻描淡写的一刀,似乎未及墙面,就感到一股沼泽般的粘滞之意。

一声凄厉的大叫把曹恒立等人都吓了一跳,只见墙面忽然波涛般涌动,凝聚出一个九尺多高的金眼白猿的形象,它一掌捂着脑门,一条浅蓝色的血水流淌在惊怒的毛脸上,另一掌带着腥风,向站得最近的曹恒立扑面抓来,尖锐的钩爪冰一样透明,身后与波浪般的墙面连为一体。

这骤然响起的抓破虚空的嗤嗤声,迅捷得站在后面的龙临都来不及反应,曹恒立感到面皮急痛,似乎已被抓得头脸不全下意识地一举轩辕镜挡了一记。

“当”一声长长的震响,金眼白猿消失了。

诸人往镜里一看,发现这猿猴变成了一只小白猿,被镜里的辟尘按住了脑袋,惶恐的觳觫着,滴溜溜地转动着那对金黄的眼珠子,额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差点劈透了颅脑。

“咦,这不是无支祁吗?”龙临想起了幽籍恶地仙骨库上的上古水兽雕像,也是一模一样的白毛金眼猿猴。

白猿吱吱地叫了几声,明显不能人语,但居然可以通过神念和诸人对话。它说自己不叫无支祁,是无极山脉土生土长的古猿,修炼的是水属性功法。差不多八千年前,它被一个很厉害的、又像是病病歪歪的修士擒住杀死,夺了它的妖丹;后来,那人把它的妖丹炼化在此。好在这个灵石库房灵气浓郁,它苦苦修炼,终于再次凝实了肉身

“病病歪歪?”龙临联想到想向晚钟,“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说,一个照面就把我杀了”白猿嗫嚅着表示。

龙临心生怜悯,问它,“你可有名字?”

白猿脸上浮出凄恻的表情,“他们都叫我‘管库猴子’。其实我是一只猿。”

“你自由了。”龙临说。

管库猴子,不,白猿激烈地摇头,一掌捂着头部伤口,看着有点滑稽,“我无处可去,请您收留我吧。”

“那好,以后你就叫袁白吧。”龙临略一思忖就答应了。

袁白显得欢喜不尽,不顾额上刀口剧痛,连连叩首。

龙临扔给它一粒疗伤丹药,把轩辕镜收入小世界。很快听到李多寿管家的一声大吼:“哎呦,又来一只大马猴!管住你那嘴!别去爬树偷桃!”

“吱吱!吱吱吱!”袁白显然也是有脾气的,立即怒怼。

小世界里再度热闹起来。

龙宝发现白猿进入轩辕镜后,库房出现了一条一指宽的竖直的窄缝,浓郁的灵气汹涌而出。他喜不自禁,带头缩身穿入库房之中。

一片白莹莹蓝汪汪。

库房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足足大了近千倍,堆满了上中下各种品级的灵石,包括上回从大瀛海云家打秋风搞回来的三十万上品灵石也在其中,甚至封条都没有拆;还有少量黑魔石、蓝魔石和紫魔石,和一些不同属性的晶石。堆放得颇为整齐。

曹恒立惊讶地说:“谁说凤岐大陆贫瘠?这个阴阳宗很能搜刮敛聚啊”

“发财喽发财喽!”龙宝大喜若狂,原地向后猛翻了数百个空心筋斗,如同平地卷起了一股急旋风。崔如铁被他晃得斗鸡眼都散开了。

龙临也很开心,毫不客气地把阴阳宗的这批库存都收入了小世界。

虽然暂时还没发现神化晶矿脉,龙宝还是“两位爷洪福齐天”的恭维中幸福地不停地手舞足蹈。

大约袁白向小世界居民们诉说了自己的惨史,龙临龙宝都听到了那对莫绛珠和莫绿玦小姐妹尖利的哭声,好像在嚷嚷什么“管库猴子太可怜啦”之类。

龙宝满意地说:“这管库猴子识大体,弃暗投明,不错!”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最后一颗忘尘笑

虽然阴阳宗很大,但终究是在龙临的神识覆盖之下,所以地毯式的搜索很快结束了一遍。

没有发现矿眼。

曹恒立建议去问问熙月皇太后,既然此地为圣月宗旧址,熙月肯定知道矿眼在何处。

龙宝却不愿意,主要是担心熙月会反悔;而且他对这女人着实忌惮,若是她要抢夺,他和龙临可是抵挡不住的。她一脚丫踩碎赵朝歌的本命真宝的情景给龙宝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阴影面积。

这娘们,实在太厉害了。

很快又找到了一个丹药库房,这库房外倒有护阵,不过破损严重,被龙宝的驭紫鞭轻易地扯去了。

库房里陈列丹药的架子基本散了架,坛坛罐罐滚落一地。不过这些储存丹药的器具材质都非寻常,倒没什么大的损坏,多数封条都还严严实实的。

龙临察看了那些丹药,居然九成出自龙渊大陆灵犀宗李雍之手,不禁微微一笑;龙宝感慨兼羡慕灵犀宗丹药的销量,竟然横贯了两个大陆,“老李那个假药贩子生意真的可以”也不嫌弃,准备等龙临看完了就统统予以没收。

“劣药而已。”龙临再次纠正。

在一堆瓶瓶罐罐下面,龙临发现了一件眼熟的东西:无穷碧的匣子。

也是长六寸宽高三寸许大小,也是遍体素面毫无雕镂,也是一汪春水般的盈盈青碧之色。

“咦,这匣子居然是一对儿的?”龙宝喜道。这是神界之物,老值钱,他可是听辟尘说过的。

不同的是,这匣子的神识封条打得很严实,而且是三个人的;每次开启须此三人同时在场,足见郑重。不过因为阴阳宗首脑皆已陨落,三个相关的神识封条也变得暗淡灰败,很容易就割开了。

“他们不会又装了一只烂鞋子在里面吧?”龙宝的小心脏在希翼中突然跳了几跳。他对一枯还是一荣的那种做派简直无法理解。

“不会。”龙临给他看一片封条,上面呈现出三个淡淡的黑字,是古魔神族的文字,龙宝不认识,“是忘尘笑。”

果然,一颗暗黄色的丹药静静地躺在匣中,散发着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帝休花应该是主料,其他成份不详,还有就是魔神血,虽然极微量,但因为龙临对魔神血的气息太过熟悉,所以能够肯定。

“这这丹药是魔神自己搓出来的?”

龙宝用了一个“搓”字,因为这颗丹药风格粗糙,歪歪扭扭,甚至不是正圆形,还真像是徒手搓出来的药丸子。在龙宝看来,这水平明显比李雍的还逊。

龙临却一脸凝重,让丹药在掌心缓缓上悬,释出一点朱雀之火烘烤;为了不损坏丹药,他将朱雀火控制得很低,离丹药尚有三寸距离。

一种香臭难言、复杂怪异的气息很快弥散开来,崔如铁和曹恒立脸上都浮现出迷醉、恭顺和恍惚的神情,前者更是微带傻笑,不知想到了什么;连龙宝那双清澈的大眼瞳也沉暗下来,仿佛有乌云横掠。

龙临将丹药纳回无穷碧匣子,打上自己的神识封条,收进小世界中,随后用大风诀将丹药气息驱散。

“是了。”待三人眼神恢复清明,龙临说,“这就是魔神用来控制人族修士的丹药:忘尘笑。”

对比了陈行邈给的丹药书中关于“宁心丹”的配方记载,龙临感觉应该和忘尘笑有部分一致,最大区别还是忘尘笑中有魔神血。他很不解,若要用忘尘笑控制人族修士,那得消耗多少魔神血?尽管药丸中魔神血很微量,但仅仅一个阴阳宗就有数千内门弟子修炼魔功,这魔神血消耗的总量就比较惊人了而且念云宗的地宫里储存着大批魔神血,明显漫漫数千年不曾动用,也不可解

他说了心中疑问后,龙宝说:“或者魔神乌云遮现在已经伤愈,恢复到原来的境界,已经不需要用忘尘笑控制那些家伙了?”

这个猜想有些可怕。

不过崔如铁认为,也有一种可能,魔神的重伤始终未能彻底痊愈,有慢性出血问题至于帝休花,幽籍恶地也有产出,星云殿早已暗中控制了幽籍恶地的灵宝阁分部,肯定也有办法获取帝休花,至少可以保证他自己的使用---如果他在自己也需要的话。

一听到“慢性出血”,龙临不知何故就想起面色惨白的向晚钟,那深不可测的境界,诡异的笑容难道他真的就是魔神乌云遮?

如果是,他为何容忍自己和柳近漪联手灭掉阴阳宗,放任自己去攫取神化境矿脉?他是否打算完全放弃凤岐大陆的经营?

“那向晚钟为何总是笑着?刘雨笙却记得他从来不曾笑过。”龙临说。

“嗐,那还用说吗?定是那混蛋吃错药了!”龙宝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肯定不放心让李老雍炼制这么要紧的丹药,都是自己瞎搓一气,那还不得吃出大毛病来?”

“二老爷所言极是。”崔如铁和曹恒立都说。

正说笑间,曹恒立又有发现,一个非瓷非玉的乌黑色小罐,盖子是梅花状,呈六瓣形,隐隐闪着金银两色斑点,很是精致漂亮,罐底有个字:刘。

这罐子无论材质、形制和罐底的字体都和龙临在黑魔谷的魔神尸骸口中发现的储物戒极为相似。龙临立即判断,这是刘雨笙之物。

小罐密封性极好,打开后发现里面的数十粒丹药并未败坏,从气息上感觉应该是疗伤一类的。丹药的制作中规中矩,但也乏善可陈。

原来,刘雨笙竟然是凤岐大陆少有的炼丹师?

龙临在心里勾画了魔神乌云遮的大致行迹:他重伤跌落凤岐大陆的位面后,侥幸未死,邂逅刘雨笙---得知刘雨笙是炼丹师,不知用什么方法控制了对方---刘爱上乌云遮,给了他竭尽全力的救治和庇护,包括探察到黑魔谷有受伤魔神,与乌云遮联手杀死对方,夺取了乌云遮需要的什么东西---乌云遮恢复部分境界后扶持和控制了阴阳宗,让阴阳宗为自己提供神化晶---最终可能因为凤岐大陆过于贫瘠,或者他找到了更高明的炼丹师:李雍和陈行邈,又或者因为乌云遮试图控制整个龙渊大陆修真界,他离开了凤岐大陆,转而扶持星河殿陈行邈在灵犀宗地底被困一百多年,肯定也是魔神的手段或者授意。

在这轴长画卷中,只有柳近漪的身影填补不进去。无法确定她穿梭其中的时间段。

“向晚钟就是乌云遮!”龙临突然脱口而出,把龙宝等都吓了一跳。因为这样就可以解释柳近漪为何要将念云宗灭宗:泄愤。

如果向晚钟不是乌云遮,柳近漪和刘雨笙就不会产生这样的交集。甚至有可能,刘雨笙并非死于破境失败,而是同样被柳近漪所杀。

“你们怕魔神,是吗?魔神有什么可怕?你们连柳近漪都不怕,还怕魔神?”

向晚钟曾如是说。

他对柳近漪的态度比较复杂,似乎有三分迁就,三分无奈,还有三分敬而远之,还有一分反感和忌惮。在他心里,很可能刘雨笙这个名字的比重更大。

而且,刘雨笙死了。再完美的女人也无法和死人争宠。

龙宝听到这个答案,唯一的考虑就是:“那我们怎么去抢那第四枚钥匙?我们可打不过他!”他没想过要再次联手柳近漪去对付魔神,因为这个皇太后根本就是魔神的老相好在龙宝看来,所有爱情失意的女人都疯疯癫癫不可理喻,万万招惹不得。

曹恒立道,“此消彼长。只要两位爷修成大道,还怕打不过那个被贪狼星主一箭射得七死八活的病魔神?我看他八成是永远痊愈不了了!”

“言之有理啊老曹!”龙宝高兴了。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暂时打不过向晚钟,那就在凤岐大陆呆着就是了,反正那混蛋总得回星云殿去。虽然这片大陆地广人稀灵气贫薄,但比龙渊大陆的环境单纯很多,也更利于“放牧”小蚁妖。

让龙临深感不解的是,柳近漪为何如此态度坚决地维护和帮助自己,就为了和向晚钟赌气别扭?而且以她的境界,何至于那么看好自己?她到底知道些什么?他思量着,将所有的丹药收进小世界。

崔如铁建议:“大老爷,不如让管库猴子带我们寻找矿眼,它在阴阳宗呆了那么多年,多少了解一些秘密。”

龙宝也深以为然。

龙临龙宝进入小世界,管库猴子袁白见到他们现身,忙屁颠屁颠地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轻掸衣服,围着两位新主人吱吱地叫,巴结个不了。

易心柳好心,拿了一条白布带将它前额的伤口裹上了,还给了它一套灰扑扑的布衫穿着,乍一眼倒像一个披麻戴孝的糟老头子。龙临一见,都忍不住笑了。

袁白还从两腮里掏出两颗成熟的红果,给龙临龙宝奉上。见此情景,李多寿管家蓦然双目圆睁,眼珠差点鼓出眼眶:没想到一直严防死守,还是一个眼错不见被这该死的大马猴偷藏了仙果!

第一百六十三章 龙凤古棺

龙宝倒不在意,笑着拈起一颗往嘴里一抛。龙临是有轻微洁癖的,自然不愿吃它唾液浸泡的果子,含笑挥手说:“你自己吃吧。”

袁白千恩万谢的表情真是淋漓尽致,奴性十足,连那吱吱的叫声都充满着无以复加的媚意和恭顺。

大家看在眼里,不免为一脸幽怨、正躺着养伤的胡旺财担心:这小世界首席马屁精恐怕得易位啦。

易心柳向龙临龙宝提议:袁白既然原本在阴阳宗管库房,应该很有经验;小世界库房众多,她一个人打理不过来,不如让袁白接手吧?

素日里易心柳又要管库房又要种植又要制符纸,毛菊花不在的日子她还要负责训练蚁兵,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龙临看着袁白那双滴溜溜的金眼问:“袁白,你愿意吗?”

袁白,不,管库猴子没想到龙临还会征求它的意见,感动得频频拭泪,吱吱叫着连连点头,又蹦又跳,表示非常愿意。

看到袁白喜获新生的四射激情,龙宝满意地说:“管库猴子不错。”

得知龙临龙宝要寻找阴阳宗内的神化晶矿眼,袁白流露出为难之色,用神念说,它被炼化在晶石库房的门墙上,一直无法脱身,所以并不知道矿眼在何处见龙宝的小脸沉了下来,它慌忙补充,但它非常愿意陪两位爷一同去寻找,好好回忆回忆。

于是龙临龙宝带着曹恒立、崔如铁、易心柳和袁白出了小世界,再次进入阴阳宗。之所以带上易心柳,是因为蚁妖对微弱混乱的气息感知更敏锐。

管库猴子袁白进入阴阳宗后就鼓着一对金眼东张西望的,却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提示。在龙宝的怒视下,它开始做出苦苦沉思状,挠着它那个绑着白布条的猴头。正“沉吟”间,脑袋上突然一阵剧痛,痛得它整个猴脸皱缩成一个大毛栗子---龙宝跳起来凿了它一个爆栗:“想起来了没有?”

袁白痛苦而委屈地吱吱数声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年,晶石库里囤了一批云化晶,不知做什么用的,大约两千块。没多久一枯那个老混蛋仗着自己是刑房大长老的身份硬是拿走了三十来块,把它害得好惨!它不确定那个云化晶是不是和神化晶是不是有关系,但是它可以肯定晶石库里从来没有囤放过神化晶。

云化晶!龙临想起一枯还是一荣的储物袋里有二十七块云化晶。和袁白的说法对得上。

“当时我就奇怪,云化晶是制作空间传输阵用的,那老家伙收集二十七块云化晶做什么?”曹恒立道。

“嗐,那是一个变态狂,连一只烂鞋子都舍不得扔,云化晶那么值钱的东西他还不得硬抢?”龙宝不耐烦地说。

吱吱!袁白深表赞同。

龙临想到这批云化晶如此珍贵,十有八九是用来运输神化晶的。但是这个空间传输阵在哪儿呢?

崔如铁说,他虽然没有接触过空间传输帧,但对各类灵石的特性还是比较熟悉,云化晶虽然可以制作空间传输阵,但性质不够稳定,高温中易溃散,很可能已经被火晶石引燃的大火烧毁了。

“啊?”龙宝大为懊丧。他还真没想到这一出。

“一枯那个老家伙要云化晶做什么用?”曹恒立还在琢磨这个事。

“老曹,你别打岔!仔细想想矿眼到底会在哪里?”龙宝说。

易心柳说,她想进那个阵眼看看。虽然大家都觉得按常理阵眼不可能设置在矿眼上,否则不可能把神化晶矿石运出来;而且大阵虽然被毁,但阵眼还是可能继续运转,非常危险但她执意要进去察看一番,龙临只好叮嘱:“那你自己小心。”手指一弹,将自己和龙宝的各一缕神识弹入她的识海。

易心柳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金棕色的弧光,显出蚁妖真身,轻轻穿入黑骨山的阵眼之中。

她化身为一只真正的小蚂蚁,小到凡人肉眼看不清的程度,小心地顺着黑戮梃破坏过的阵眼谨慎而快速地往下爬行。

黑戮梃在柳近漪手中的破坏力还是超出了易心柳的想象:这一掷之下,整个阵眼形成了一口深井般长直的黑洞,怪风呼啸,感觉不到阵法残留,“井壁”光滑异常,甚至有一种熔融感,可以想见那一击之威:高速直下的黑戮梃的剧烈摩擦引发的高温瞬间烧毁了阵眼中的一切设置。

不知往下爬行了多久,只感觉潮气越来越深重,隐隐有一些妖兽的灵力波动,但是都很微弱。易心柳发现,越是往下,这口“深井”的井壁上的半透明亮晶晶的砂粒就越多。起先她并不在意,后来发现这些砂粒都有被烧熔的迹象。并非山岩中的天然石英晶体,就挖出一颗稍大察看,果然看到了内部有乳白色的符阵断线。

云化晶!

难道这里竟然既是阵眼又是传送阵?她困惑不解,止步不动,开始更细致地感应周遭的气机。很快,她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特异尸气,虽然很微弱,但是极不寻常。此处已经不在黑骨山范围,而是到了正常的岩土区,只是那条“井洞”似乎永无尽头。

到凤岐这么久,她也了解到这片大陆和龙渊那种修真大陆不同,属于凡人大陆,人族生命短暂,相信转世轮回之说,故重死而轻生,每个皇朝有厚葬之俗。她猜想附近应该有一座古墓,从尸气的淡弱程度上判断,应该墓封完好,不曾被盗。

她感到怔忡不安,因为这个尸气太古怪了,混合着陌生不明的杀气。这杀气并不如何强烈,却让她有无法形容的惊惧,每靠近一小步,就仿佛在走向万劫不复。

她咬了咬牙,取出一支森罗梃,运起功法,用尖锐的那一头迅速往西向横穿了一个孔洞。数里之后,遇到了一种黏性重而质地细腻的青灰色膏泥,不像是天然形成,至此尸气和杀气同时变得浓重起来。

终于穿透了这厚厚的膏泥和坚实的岩层,她轻轻飘落在一条长长的青石砌就的墓道里,但几乎同时被某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威压压倒,软瘫在地上,无法再走一步。

“大铲,怎么回事?”识海里响起龙宝的声音。

易心柳和龙临龙宝沟通之后,他们也感觉蹊跷,随后进入阵眼,飞入墓室。

龙临将易心柳收进小世界,放眼一看,就是一个凡间的大墓,墓主人生前地位应该颇为尊贵,整个墓室高轩宽敞,壁画精美,但有不少自然剥蚀,显得年岁久远;有南北两个耳室,各堆放着铜车铜马、兽形彩陶和大缸、茶壶、酒瓮、耳杯、钟鼎釜甑、石磨漏斗等等,还有一大批石质侍从和奴仆陶俑,出行仪仗很是气派。

尤其吸睛的是一组乐队彩陶俑,鼓瑟吹笙,弹琴弄箫好不齐备;其中一个击鼓俑最生动,眉花眼笑地在敲鼓,吐着一条通红的长舌头,神情颇为诡谲。

龙宝惊讶地说:“莫非这里葬着一个皇帝?”

“王侯吧?“龙临迟疑着说。他也只在书里见过凡间的一些丧葬之俗。

待进入后室,只见满地金饼玉器珍珠宝石,在四角上方镶嵌的夜明珠的照耀下宝光熠熠,耀人眼目。虽然没有任何灵力,不过龙宝知道这是凡间能流通的东西,也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收进储物戒。

这一收,就发现那些表面上流光溢彩的大珍珠早已化成了灰,只剩下一层膜壳。也不知它们在这个墓室里经过了多少岁月。

这个后室里最醒目的是一座巨大的青石棺床,六个方正厚重的床脚上雕着狰狞威猛的神兽图案,棺床上有一具黑色的大棺材,朱红色龙凤灵动而大气,冠羽角须、鳞爪睛珠等都描着明亮的金漆,栩栩如生,完好如新,与斑驳不堪的壁画恰成鲜明对比,但给他们的感觉却又是同一时期的东西。

注视它的一瞬间,龙临识海中仿佛响起了神兵百万的厮杀声,呐喊声渺远而浩烈。易心柳的感觉没有错,这个棺椁不寻常。

但它确实又是一口普普通通的棺椁,没有任何禁制。

虽然凡间的暗弩机关伤不了自己,龙临还是仔细察看了一番周围上下的情况,这才运起大风诀,将棺盖掀开,小心平移到地上。

开棺的那一瞬,龙临识海中的厮杀声似乎骤然扩张了数万倍,引发得眉心本源珠都隐隐作痛,他甚至清晰地感觉到里面的器灵甄凝儿翻了一个身。

龙宝的小心脏兴奋而期待地狂蹦起来。但是龙临伸臂拦了拦他的小身体,示意他退后稍侯。

龙宝握紧了驭紫鞭,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戒备着。

龙临走进龙凤古棺,往里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具面色如生的女尸,三十许人,面庞微丰,长相颇为美丽,凤冠霞帔,华美的宝石璎珞辉映遍体,双手平摆在前腹,躺在一个纯金打造的内棺中,内棺里有气息古怪的粉红色液体,将她遗体淹没大半,只露着头脸和前身。

她是一个凡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老银扳指

龙临让龙宝上前看,龙宝疑惑说,“是个皇后吗?”

“我想是吧?”龙临答。

有鉴于灵犀宗内安放云水曦肉身的那口棺材的古怪特异,他们用神识细细扫描了整个内棺,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而且识海中的轰鸣声也无缘无故地低弱下来了。

“要不把她拎出来看看?”龙宝提议。

“那,得罪了!”龙临对棺内告了一声罪,一手虚抓,将那湿答答的滴着粉红色液体的女尸提出内棺,缓缓落于外棺棺盖旁。

离开了那些汁液的女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老化,涂抹了朱砂液的红唇慢慢张开,越张越大,露出白森森的牙,口腔里射出一道夜明珠的亮光,好像发出无声的惨嚎,这副瘆人的样子把龙宝都吓了一跳。毕竟“盗墓”这种事,他也是生平第一回干:人家好好地躺在棺材里这么多年,没招谁没惹谁,他们却闯进来翻尸盗骨的莫名心虚。

说来也怪,女尸离开内棺后,那粉红色的液体就缓缓下沉,不知流往何处,露出了棺底的锦垫,各类珠串、金银钱币和玉璧玉璜之类铺得满满当当,还有一个精美光润的白瓷卧凤枕。

龙宝拿了易心柳留下的森罗梃把几层锦被都挑起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特别。龙临运功虚抓整个龙凤棺,棺椁发出咯吱咯吱的微响,徐徐上升,棺椁底部并无阵法阵眼,石棺床也是普通的石床,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龙宝失望地嘬了嘬嘴,放弃了搜索棺椁,绕着那具女尸观察起来。她嘴里的夜明珠他也用驭紫鞭挑出来看了看,不过就是一颗发亮的珠子,对夜间视物如白昼的修真者来说没什么用处。

这皇后装束的女子左右手各戴了四枚精美的宝石戒指,看上去极为贵重,令龙临瞩目的是她的右手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粗大的银质扳指,显得老旧粗劣,与其他八个巧夺天工的宝石戒指形成鲜明的反差,恐怕真正的盗墓贼也不会感兴趣。

龙宝耐心地把她的戒指挨个探察了一遍,确定没有一个是空间法器,不禁有些泄气,却见龙临取下了那个老银扳指,“她干吗要戴着这么一个难看的东西?莫非是老情人送给她的?”在灵犀宗以外的广阔世界闯荡久了,龙宝开拓了眼界,也学会了展开了想象的翅膀,他认为皇帝是不至于赏给自己老婆那么寒碜的玩意儿的。

龙临见过凡间的武人戴这类扳指,但见这个女子的手掌并没有长期的射箭控弦所致的老茧。这个雕刻着一对夔龙图案的“老银”扳指除了比普通银质沉重很多,并无其他异常,感觉不到内部有什么折叠空间之类。

龙临把它慢慢地攥在手心,那旌旗百万、星坼霄裂的厮杀声由远而近,在识海重新呼啸起来。

“就是它。”龙临肯定地说。

他们把那具女尸小心地放回棺内,盖好棺盖,从易心柳破开的孔洞飞出。

回到小世界,龙宝迫不及待地开始对这枚“老银扳指”进行野蛮破拆。一通手掰脚踏牙咬剑劈刀砍锤击火烧水泡之后,这个丑陋的扳指除了微微白亮了一些,显得新了一点,可以说纹丝不动。

“卧槽,这东西哪是银做的?”龙宝喘着大气说。

龙临倒是有信心用金心紫焰烧熔它,但担心损毁里面的东西,不敢妄动。

围观者越来越多,连崔如铁也来了,拿起这枚扳指用他的斗鸡眼反复端详,只说“好强的杀气”,却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在征得龙临龙宝的同意后,他吐出本命真宝“乱紫烟”和“柳下”,把扳指放在铁墩“乱紫烟”上,拿起大铁锤“柳下”,运起法力一锤下去,只听“铮”一声清鸣,“老银扳指”在大家越张越圆的眼睛中,飞速蹦向小世界的高空,变成一个极小的黑点。

隔了好一阵子,它才慢悠悠地原路返回,“嗖”地一下掉在神望湖的草坡上,落在崔如铁脚边,依旧圆滚滚的,好像在咧嘴讥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一直看热闹的昆仑奴看恼了,“我看要不射它一箭试试?”他的左库尔部落里的箭手都用兽骨扳指,他对这类东西不陌生。

“嗡!”

好像为了回应他的话,那个扳指竟然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

“靠,它是不是动了一下?”龙宝使劲揉了下眼睛。

“二老爷,它是动了一下!”绰号“紫眼怪”的紫休躲在他身后探着头说。

“那我来试试。”龙临把它从地上一把虚抓抓起,抛向空中,一抹眉心,天枢弓在手,拉开弓弦后的暗绿色弓身登时大放光华,绿蓝黄白红五色星芒似乎把整个小世界都映照得璀璨生辉,弓头各开出一朵鲜灵灵的桃花,流光溢彩,艳美出奇建木杆的羽箭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流光,准确无误地穿过那个扳指。

龙临微感诧异,天枢弓为何突然减弱了杀气?

小世界的天穹上突然密布一大片暗红色的云,鱼鳞般层层叠叠,越压越低,凛冽而浩瀚的杀气激起了神望湖的大浪,岸边草木就像数不清的跪地受刑的死囚,恐惧低伏,呜呜有声木叶果实簌簌而落,果子在落地前纷纷迸裂,散发出浓烈而带着酸涩气息的异香,充盈了整个小世界。

“快退开!”龙临话音刚落,暴雨般的暗红的大弓从天而降,轰隆隆落地,堆成了一座山。

所有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龙临小心翼翼地拿过一张弓,好奇地察看,暗红色的弓身上隐隐有米黄、灰褐、浅黑色的木纹,纹理起伏如无边无际的沙丘砾岩,有一种莽莽苍苍荒凉无边之感;弓身上有他非常熟悉的文字,龙渊大陆的古体字---也就是神族的文字:

不落弓。

下面是一长串编号般的小字,对比了另外几张,每一张弓的编号皆不同,编号下都有一枚银白色虎头形阳文印章:白虎司。弓弦是青灰色的,似乎并不起眼,但昆仑奴怎么努力也拉不开分毫,手掌竟然被勒出了血。

“啊,这是神界的不落弓啊!”嘲风激动已极的声音传来,一道龙影横穿神望湖,一眨眼到了这堆弓山前。

龙宝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狂喜,只是不断地原地后空翻,就像一架疯癫的小风车。

龙临也有点难以置信的微醺:这就是大荒木、左青筋成就的神界制式武器:不落弓

胡旺财反应敏捷,已经将这批弓清点明白,大约是十万张。

“十万张!”刚停止翻筋斗的龙宝再度心花怒放,跳起来亲了一下易心柳的面颊,“大铲,你立大功啦!你说,你想二老爷我赏你什么?”

易心柳羞怯地抿嘴笑了。她特别希望得到和“诛仙赤”那样美丽又威力巨大的仙器,只是不好意思提,且知道小世界里还没有第二支“诛仙赤”。

辟尘也赶了过来,张口结舌地看着这堆不落弓。

听完龙临简单的叙述,辟尘说,这批弓看上去全是新弓,从未使用过;如此全新又数量庞大的不落弓居然会藏匿在凡界的皇后的棺椁中,实在不可以思议。

嘲风抚摸着一张不落弓,目光闪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一束左青筋可以制作几张不落弓?”龙临问。

“最多一张。因为炼制不易,损耗甚大。”嘲风答。

“那有没有可能这批不落弓就是禄存盗走的十万束左青筋所制?”龙临问。两样相关的东西兼相同的数字很难不产生联想。

辟尘和嘲风都吃惊地看向他。

“那,这些大荒木木弓从何而来?”嘲风迟疑道,看向辟尘。

辟尘摇了摇头,表示不曾听说神界遗失过如此大批量的大荒木弓,“若真如此,白虎司的大司空后羿可有大麻烦了!”

“后羿?大司空?”

“后羿是白虎司的主事星君,官职大司空。白虎司负责神界的营造事务,尤其是督造神兵不落弓。大概和你们凡界皇朝里的六部之一的工部差不多吧?”辟尘解释。

这头讨论着,另一头龙宝已经在指挥大家分批将不落弓搬进库房了:他无法将这些神弓收回到那个扳指,也不能把它们放进自己的储物戒。他不能不佩服那个制作“老银扳指”的家伙,这种外观连盗墓贼都看不上的东西里竟有那样的大玄机。

易心柳胡旺财袁白等妖兽躲得远远的,还是没有适应不落弓自然释出的杀气。

龙临却颇感忧心。无论这批不落弓是谁藏在棺木中,必定都是他和龙宝根本惹不起的存在。而且不得不说,他(她)真的很善于藏东西:这个古墓在阴阳宗大阵阵眼附近,不要说凡间的倒斗者,就是阴阳宗内部也不会有人发现,即使发现也不会在意,凡人的至宝在修士眼中和石头瓦砾毫无差别。

还真是机缘巧合,竟让易心柳这个对气息异常敏锐的妖兽歪打正着地发现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神化晶

龙临将那个老银扳指给嘲风和辟尘看,他们仔细观察了之后都说不曾见过这样的储物戒,神界的炼器最讲究实用与美观的完美结合,不会有这样“毛毛糙糙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魔神族的东西呢?”龙临问。

辟尘迟疑着说,“魔神本性最是癫狂放纵,器物绘图等等走的都是浓艳恣意的路子,但他们的制作还是华美的。”意谓也不像魔神族的出品。

龙临想知道为何天枢弓可以“射开”这个银扳指,嘲风神情庄重地说:“天枢,亿万神弓之魁首也!安敢不从?”

意思竟是十万不落弓强行挣脱了扳指的空间束缚而出。

龙临想起迦罗国王宫的那个“伏龙阵”,就是用破碎的左青筋炼制,而且就是魔神手笔;那么这批不落弓是不是也属于魔神乌云遮呢?”

”凭啥神界的不落弓要归哪个老不死的魔神?”龙宝听了这个想法后气愤地说,“就是要抢他娘的!”

嘲风点头说:“正该如此。”

龙宝并没有被横发暴富的喜悦冲昏头脑,把不落弓收存好之后,他又命易心柳安排了一小队聪明伶俐的蚁妖们从那个阵眼下去,继续勘探。

小蚁妖们一去数日,大约怕龙临龙宝等得心焦,派了一名叫易招财---这风格鲜明的名字自然又是龙宝的杰作---的蚁妖先返回说明一路所见,还捆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妖兽回来。

易招财说,他们深入阵眼深处,发现了两条南北向的横道,他们只能一分为二,分头探察。他随南队走,一路发现一些被震杀的妖兽他指了指带回来的那只穿山甲样的妖兽,这是伤得最轻的,其他的妖丹都已开裂,为避免麻烦干脆都杀了。

龙宝赞许地点点头。他看了看脚下那奄奄一息的妖兽,发现这家伙长得倒挺像在幽籍恶地逮到过的穿山甲妖“青不溜秋”和“黄不溜丢”,只是多了一对笔直坚锐的长牙,貌似可以轻易地把人刺个透心凉;看那一对比精钢还锋快的前爪和一身铁甲似的鳞片,多半是被阴阳宗豢养的挖洞兽。

龙宝给它喂了一颗李雍出品的疗伤“劣药”,过不多时,那妖兽就缓过来了,渐渐显出类似人族的面容。它灵智已开,只是语音混沌,勉强也可以理解,大意说,它们是无极山脉一带土生土长的妖兽,有上古神兽狸力的血脉,所以善于挖土阴阳宗的仙师们管它们叫“挖土兽”。

“狸力?”龙宝困惑地眨眨眼。

妖兽继续说,它们原本蛰伏地下,夜间才偶尔到地面活动,以钟乳石为食,一直和圣月宗相安无事;后来,圣月宗的地盘被阴阳宗占了,它们被阴阳宗发现,族长被擒杀,其余都被制服,被迫一直在挖掘矿洞,开采晶石,已经绵延数代。

“晶石,什么晶石?”龙宝急不可耐地问。

妖兽不答,坐在地上虚弱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居然咳个没完没了。

龙宝正欲发飙,妖兽突然“呸,呸”地两声,咳出两块颜色不同的东西来,一块亮晶晶,一块黑乎乎。

龙宝抓起一看,亮莹莹蓝汪汪的那片明显是神化晶石,和嗜肉魔国赏赐给龙临那两块神化晶完全一样,只是这枚晶石只有蚕豆大小;另一枚黑乎乎的略大,就像一块普通的岩石,但神识探察之下,发现同样也是神化晶,只是外面裹着一层高低不平的石皮,这层石皮有点像未成熟的松果的鳞片,粗糙而紧密;如果认真端详,能看到蓝光隐隐,在内部流转不定,如同裹着一团幽冷清凉的月华。

这石皮坚韧异常,龙宝运劲捻了一捻,居然纹丝不动。

妖兽解释,这条矿脉不知绵延多少里,晶石原矿都是这样裹着石皮,一团一团地长在岩壁上,像一大窝鸟蛋,每“窝”数十枚到数百枚不等,坚硬非常;有时一里之内有几十窝,有时数百里不见一窝,没什么规律。唯一的规律就是长在这条山脉之下,连成一线。妖兽又说,它们会把采集到的矿石吞下去,让胃液销蚀矿晶的石皮,七日后吐出就是亮晶晶的模样了。

听到此处,龙宝的眼珠子比神化晶还亮:没想到这妖兽的胃液这等管用,这样一来岂不是省了大部分熔炼提纯的功夫?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逃跑?”龙宝问,“你们不是有神兽狸力的血统吗,居然安心给万恶的阴阳宗当矿工做苦役?”

那妖兽哼哼唧唧地表示上上辈妖兽也曾试图遁逃,结果都被抓了回来,在它们面前被慢慢折磨而死,它们吓坏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挖矿。

“卧槽,这好几千年开采下来,还剩多少?”龙宝忍不住咕哝出声。

“应该不多了。”妖兽竟然说了一句清晰的人话。紧接着它惨叫一声,捂头颤抖不已。雪沾衣这个小暴徒恶狠狠地给了它一记,又猛踹了一脚。妖兽滚倒在地,团成一个不见首尾的“铁片球”。

胡旺财急忙拦了一下,“可别把它打死了!”

龙宝心中狂骂乌云遮那个老不死的魔神,竟打算用一条快开采完了的矿脉来换取三枚椒图宫钥匙,真是痴心妄想!不过这次攻打阴阳宗收获已然很丰厚,尤其是十万不落弓这样的意外之喜,所以他倒也不如何生气,只是在琢磨怎么能够靠这么一头妖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剩余的神化晶搜刮干净。

说到神化晶如何运输出去,妖兽又说不明白了,大意是说每隔七日必有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下来将已溶去石皮的晶块收走。他会忽然出现,忽然消失。

龙宝想,那定是靠云化晶的传输阵来去了。

龙临并不如何关心神化晶,倒是和紫息、昆仑奴和苏凝心在探讨落青崖究竟会在何处。紫休带进小世界的书箱里倒有本大陆的“凤岐地域图册”,可以查到落青山脉,是在大量皇朝的东北部,据说山形高峻,多悬崖绝壁;山上终年覆盖积雪,寒雾重重,不见鸟兽。如果说无极山脉像一条怒龙,那它就像一只敛翅的凤凰,凤头朝东,凤尾向西,将大量皇朝和大晋皇朝分隔开。

苏凝心说,她倒是听说过落青山脉并无灵脉,却是圣月宗的地盘,并不知道落青崖究竟在何处;未曾听说圣月宗有多强,但是历代圣女都擅长医术,也并不拒绝给其他宗派(除了阴阳宗)的修士疗伤,所以凤岐大陆的修真门派对圣月宗都比较尊敬,不会去招惹。她所在的万奇门因为是炼器为主的宗门,地位超然,也从不参与打打杀杀,是以万奇门从未有人需要治伤而去过落青山脉,也不知道其他宗门如何与圣月宗接洽。

她还说,而且,落青山脉不但没有灵脉,也没有任何灵禽妖兽晶矿等等于修行有用的东西,而且那一带的寒雾金丹以下境界的修士都无法耐受。说着,她看了一眼激动得双眼闪亮的昆仑奴。

“我才不怕什么寒雾!”昆仑奴咣咣咣地拍打着自己健壮的前胸。紫息则怯畏地抿了抿嘴,深知自己境界低微,没法逞强。

龙临察看了那被俘妖兽的伤情,发现已经基本无碍,就顺手打了奴印,还给他取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名字:李砺(狸力),让它回到矿洞继续挖取神化晶矿石去。

龙宝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毕竟是个挖洞兽,要是把小世界掏穿了怎么办?没有防范措施不行。临释放前,龙宝对这个“长期遭受阴阳宗那帮无耻败类的残酷剥削压迫”的李砺语重心长地勉励了一番。对方眨着一对懵懵懂懂的小圆眼,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

特别有眼色的管库猴子袁白等龙宝教诲完毕,就上前和李砺吱吱吱地沟通了一番,大意就是它自己也是被两位爷从阴阳宗救出,颂扬了两位新主子的高天厚地之德,展望了一番美好前景之类。李砺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终于渐渐发亮,用它特有的混沌语音表示一定为小世界竭忠尽力死而后已。

龙宝欣慰地笑了,得知李砺最爱吃的食物不是钟乳石,而是各类魔石后,他很大方地给了它一大堆“不值钱也没什么用”的黑魔石。

李砺也老实不客气,当着大家的面,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座小山似的黑魔石嚼了下去,左一把右一把,利利落落,咯嘣有声,完全不在意李多寿李管家那双仿佛可以吃人的眼珠子和不断抽搐的面颊。

龙宝也有点看呆了,“卧槽,这家伙怕是被饿了好几千年了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吃掉晚霞的人

吃完了一堆黑魔石,又喝了一口神望湖的水,李砺的身躯突然高大起来,化成人形,眉眼周正,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可能因为终年不见日光,皮肤比胡旺财还白皙,神情有点呆愣愣的居然长得颇为体面,用紫休的话说,甚至有点“忧郁美”;若非一对虎牙比正常人尖利且略长有些异样,差不多就是一个标准的人类了。

把李砺放回坑洞后,龙临让曹恒立在原来的阵眼附近布置了一个阵法,不是防止他脱逃,而是预防有人自外闯入。

落青山脉并远远没有幽籍恶地的殇雪山脉那么酷寒,但对昆仑奴这样的筑基修士来说,并不好耐受。龙临让他穿上了九尾狐的皮毛缝制的裘衣,嘴里含了一小块火晶石,这才抵御住了那些湿寒透骨的白雾和流霰,跟着龙临龙宝和曹恒立崔如铁胡旺财他们在山间缓缓飘行。

一路倒是见到了很多难得一见的奇异景观,譬如在一处山谷中,见到了满谷冰晶般透明无色的花,和龙渊大陆大燕国的长白台台身上的忘情花极为相似,只是此处的更大,透明的花瓣和蕊须细叶无风自动,就像一大片纯莹至极浩浩汤汤的清浅的水,在黝黑的山土上汹涌起伏,闪着寒泠泠的光。龙临挥掌撷取了一朵欣赏了一下,近看才能发现花瓣上有极细的微白的脉络,有微不可辨的冷馨。

“不知道大姐和柳近漪打一架的话,谁会赢?”龙宝摸了摸颈下的天辰索,也想起了姬玄英。

“大姐会赢。”龙临想了想说。

“为何你这么肯定?”

“因为,柳近漪和魔神乌云遮不相上下,至少目前看是这样。”龙临答,“所以有大姐在龙渊,乌云遮未敢公然冒头。”

龙宝觉得这个推论让人信服且开心。

龙临等由西向东飘行,一路空山雪谷,不见人烟,鸟兽虫鱼一概绝迹;终于见到一条白雪皑皑的山道,道旁每隔数十丈就有一对高大的望雪松,树冠相拱,挨在一起,遍体挂满长短不一层层叠叠的冰凌,犹如一个巨大的白琉璃拱门,银辉闪耀,很是奇丽炫美。

山道崎岖且并不宽,凡间的马车无法在此并行。但它无端给人一种宏阔感,似乎这就是一条通往某个极为壮丽的宫殿的甬道。

夕阳西下,温柔的余晖将这些“拱门”映照得更明亮,但那霞色在冰凌上一闪即没,没有丝毫的暖意。

吃掉晚霞的人。龙临想起柳近漪这句话。

“找到了!”龙宝说。

但是这条气象万千、长得离谱的山道并没有通向什么宫殿,它的终端是:一大片开阔的悬崖。

这片悬崖并不孤立,而是和许多类似的平顶悬崖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山崖之间有深峻的开裂,给龙临的感觉是,这里原本是一整片高原,被高处的神祇一拳砸开了一个大洞,这才形成这些悬崖群。

悬崖之下挂满冰凌,长约十多丈甚至数十丈,有点像幽籍恶地的仙骨库的所在地。冰凌遮盖的悬崖岩壁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洞窟;悬崖围绕的极深的谷底是一个被厚厚冰雪冻得结结实实的圆形大湖,不知为何略带暗绿,就像一面巨大的青铜镜。“青铜镜”上,布满了斑斑“锈迹”。

许许多多的尸体,完整的,无首的,残破的,零碎的皆着白衣,喷溅的血液到处都是,但被薄薄的霜雪覆盖,在高处若不施法细看,几乎不觉得有异。也许是过于寒冷,血腥味也极为淡弱,一切都被满山遍川的冰雪困杀了。

天地一片死寂,唯有昆仑奴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

胡旺财忍不住出了声,“这里就是落青崖?”

龙临一言不发往下飞纵,一手拉着身子已经开始发僵的昆仑奴。

其他人急忙尾随跳下。

一到湖面上才发现表面的冰雪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厚,湖水中长满深绿色的无名水草,所以从高处看,这个冰湖颜色泛青。死者皆为女子,衣领上绣着银色的新月图案,月亮旁有一道至四道的光芒不等,似乎与各人的境界相对应。

湖面上弥散着淡淡的魔气。

她们应该就是圣月宗的修士们。龙临察看了一番,约两千人,多数是炼气和筑基修士,少数金丹,元婴境界的只有两名想到柳近漪竟然出身圣月宗,龙临感到委实难以置信:无论怎么看,圣月宗也不像一个有足够的资源和底蕴可以诞生那么一个恐怖大能的门派。

龙宝简直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卧槽,又被灭宗了?”

“莫非是阴阳宗的余孽?”胡旺财问。

曹恒力说:“此处有一个隐匿的大阵,不知为何没有打开?阴阳宗还有那么厉害的余孽,竟能在圣月宗的大阵里把人杀完?”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昆仑奴一言不发,小心地拨开那些女子脸上的冰雪,挨个细看,那张英俊的脸比雪还苍白。不断飘落的雪粒子很快粘满了他的卷发和眉毛,他也并不运法催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老昆,你别折腾了!嘲风老爷子不是说了吗,你那个爱玛是神女!神女还能”胡旺财对着昆仑奴的背影喊。

“闭嘴!”昆仑奴暴躁地低吼一声。

胡旺财:“”

曹恒立说:“那番大战中阴阳宗能逃脱的应该也有限,难道圣月宗如此不济,竟没有一个能遁走向皇太后求援的?”

崔如铁被四下散落的剑器所吸引。这些长剑剑身浑圆无锋,剑头尖锐,从剑柄到剑身全都是透明无色的,像一条长长的冰凌,质地坚逾金铁,奇寒浸骨。见他把玩个不了,龙宝问:“这些剑是什么东西做的?值钱吗?”

崔如铁爱不释手地答,“好东西!这剑中有万年冰魄,剑胚是何种材料,如何炼制,还得好好参详”

“那就先收起来,得空再研究。”龙宝飞快地用他的驭紫鞭把那些冰剑一一挑起,也不管完整的还是破损的,统统收纳进他的储物镯。

龙临忽然感到有一道强大的气息降临的崖顶,心中莫名一悸。

那是一种极为收敛的强大,无法蠡测。

他拉起差不多被雪粒霜晶包裹满身的昆仑奴,说了一句“上去吧”,便以最快的速度飞到崖顶,接近了那道气息的来处。

他看到了一个熟悉了的背影,一袭毫无纹饰、款式简单的白色布袍,漆黑如长夜的浓发甚至没有绾髻,随意地垂在身后,一些发丝在风雪中飘飞。她赤着双足,踏在一方覆盖着坚冰的岩石上,右手持着一把冰凌般的剑,望着对面的悬崖。

一道晚霞落在冰剑上,折射在她的袖袍间,一片浅绯。

这个茕茕独立、清瘦而不柔弱的背影,不知为何予人一种凄凉感,反而再也感觉不到那股强大的气息。

“爱玛!爱玛!”昆仑奴像中了什么魔怔一般,突然狂喊着朝那个背影奔去。

胡旺财被他吓得冷汗如瀑,和曹恒立几乎同时扯住了他。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正是熙月皇太后,柳近漪。

她神情漠然,似乎并无显著的悲怒。皎洁的双脚走在雪上,几乎与雪同白,看不分明。

“来晚了。”她轻声说,目光越过发怔的昆仑奴,看着龙临。

“是阴阳宗的?”龙临迟疑着问。

柳近漪默然无语,将六个淡黑色的元婴仍在他脚前的雪地上。果然是阴阳宗修士的元婴,刚被重手法震死不久,每个元婴的脸上的表情都混合着恨怒、痛苦、恐惧,死相狰狞。

龙临有几分奇怪,为何她要额外费力把这些元婴取出又震死,难道她还需要向什么人交待不成?

龙宝心里嘀咕:靠,捏死了才给我们,还有什么屁用?不过对方没有不分青红皂白赖上他们“双龙神教”,他已经觉得幸运了:柳近漪这个女人,他真是怕得不行,不止是因为对方的境界高深莫测总之就是害怕。

柳近漪似笑非笑的伸出左掌,掌心向上:“拿来吧。”

“什么?”龙宝吓了一跳,以为收集冰魄剑的那一幕被她看到了。

龙临脸色一白,想到了什么。

“不落弓。”柳近漪微笑着说,“是我的。”

龙宝大眼圆睁,几乎要跳起来,“凭啥说是你的?”

他真的想耍赖说“你叫它们试试,看它们会应你不”,话到口边却瑟缩着不敢外冒。

龙临的眉毛微微挑起,“何以为证?”

柳近漪轻描淡写地说,“把扳指拿出来一试便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横空出世的二姐

龙临其实已经信了。若非这个老银扳指是柳近漪的东西,他们取了之后她也不会这么快感应到,但是他实在是不想交出去,尤其想到柳近漪和那个向晚钟不清不楚的。如果让这批神弓如此轻易地落到魔神手中,他真的很难原谅自己。

“临哥,要不我们快跑?”龙宝向他焦急地传音。没想到这批神弓还没捂热就要被夺走,龙宝真是揪心揪肺的疼。

龙临默了默,问:“您能告诉我向晚钟是不是魔神乌云遮吗?我希望您能说实话。不然,我会把不落弓捏成粉末。”

嘶诸人心里都抽了一声冷气,这是威胁对方吗?

柳近漪一怔,嘴角牵出一丝复杂的笑意,倒并不恼怒:“如果我说,我真的不确定他是不是魔神,你信吗?”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我认为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她的目光对着龙临清亮的眼眸,很认真地说:“你只需要相信,我会把这批不落弓交还给神界!”她显得很清楚龙临的顾虑。

龙临很诚挚地说,“我也会。”

柳近漪笑着摇摇头,“不,必须我去交还。”

那个“我”字,咬得格外重。

龙临摇摇头,坦白地说,“可我并不相信您。”

“这不重要。我答应过姬玄英,一定要护佑你们兄弟俩周全,我可没答应不杀其他人。”柳近漪冷冷地说,提起冰剑,轻轻拍打着左掌掌心。

雪花骤然变大变密,霜风如刃。

龙临一怔,并没有多考虑,就说,“那好。”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额外搭上大家的性命。

因为愤怒和屈辱,龙宝的小脸憋得通红,牙齿紧咬下唇。

龙临把那枚老银扳指抛给她。

她一张左掌握住,随即又打开手掌,五指微曲。

她的掌心银芒大放,亮到使人目盲,但龙临还是看到这银芒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旋涡中有一对黑色的细长的夔龙倏忽间变形,成为两个峨冠博带的玄衣侍者模样,他们在一扇有许多门钉和一双神兽的银色大门侍立左右,各拉一个门环,将大门徐徐拉打开

门内暴涌而出的强光让龙临都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睁眼后他释出了十万张不落弓。暗红的神弓浩浩荡荡而井然有序,像一条沉静的大河,奔向那扇敞开的大门。

“豁拉”一声,一切都消失了,柳近漪手心又出现了那枚丑陋暗淡的老银扳指。她微笑着掂了掂,向他们示意。

龙宝无话可说,鼓起了腮帮子。

“您为什么要答应大姐保护我们?”龙临问,想起她在无极山顶一再喝止乌云遮加害自己的意图。

柳近漪的唇角又泛起暧昧不明的笑意。

昆仑奴一直呆呆地看着她的脸。

“我与龙君一见如故,愿与两位结拜为异姓姐弟,仙路飘渺,神道难觅,日后或者互相有个照应不知两位意下如何?”柳近漪出乎意料地说,并不回答龙临的问题。

“什么!”龙宝震惊地直揪耳朵,这话说的,怎么和姬玄英当初在疏影宫和他们结拜前的说的一模一样?这柳近漪是姬玄英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吗?都这么爱和人结拜。

龙临也惊呆了,回不过神来。

胡旺财等也被这神奇的大转折搞得有点眩晕。

柳近漪挥起冰剑,貌似很随意地挥洒了一下,平地就涌起一个冰雪的“香案”,“捡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撮雪为香吧!”

“撮、雪来真的啊?”龙宝有点磕巴地说。

龙临正欲婉辞,柳近漪已经右掌一翻,那把冰剑倏忽不见,一手拉着龙临,一手牵起龙宝,不由分说地就结拜上了。

“太后”龙临刚惴惴地一开口,就被柳近漪打断:“该叫我二姐了。”她倒也不客气,把姬玄英也结拜进去了。

“”虽然山中奇寒彻骨,龙临还是差点冒汗了。他有点懵,不知道柳近漪到底是心血来潮还是预谋已久。

龙宝木着个小脸,像个小牵线木偶般被摆布了一通。在十万不落弓被夺走后又被柳近漪自说自话的结拜降级为龙四爷,他的心情当然好不起来。

“这是二姐的小小心意。”柳二姐不知从何出拿出一只精美莹润的白玉匣递给龙临。这玉匣灵气浮动,濛濛生光,显然不是凡物。龙临甫一打开,脸上就结了一层霜花,似乎神识都被瞬间冻住了---竟是一匣细卵形、小指半指长的冰状物,约有数千枚;玉匣外形小内部深阔,给人的感觉再放几万枚也不话下,也是一个空间灵器。

龙临龙宝都好奇地看向她,眼带询问,柳近漪解释,“这些万年冰魄是圣月宗的至宝,那几个阴阳宗余孽就是为了搜寻此物,才在杀人后滞留我宗的各个洞窟数日被我截住后,他们供认不讳。”顿了顿,又道,“万年冰魄可用于炼器,也可培育冰属性仙植灵草,最大的用处是在修士重伤后,可以用它的冰寒之力封固元神,暂保不死,直到施以有效救治”

她把施用方法详尽地说了一遍。

龙宝的眼睛又亮了,拿起一枚冰魄翻来覆去地观赏,手指被冻得有些哆嗦。

崔如铁给他传音:“二老爷,这在龙渊大陆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有价无市,你想卖多少一枚都可以!”

龙宝登时笑得合不拢嘴:这还差不多!他摸了摸润滑无比的玉匣,忍不住问:“这盒子什么东西做的,可以隔绝寒气?”

柳近漪答,“此为召雪石,只产自仙界的中央仙国。此石炼制储物匣,可以隔热隔寒,水火不侵。”

龙宝再次笑了。

龙临原以为阴阳宗的那几个元婴修士是为了替宗门复仇,倒诧异过他们的胆色;原来还是为了万年冰魄铤而走险

柳近漪又拿出那个灰扑扑的小石环,递给木木呆呆的昆仑奴:“这是圣女意缺儿让我转交的,谢谢你”

昆仑奴茫然接过这枚仁心石,攥在手心。

听到意缺儿的名字,胡旺财心里一酸,定了定心神后斜睨了昆仑奴一眼,想,这二傻子执念太深,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

龙临问了意缺儿的情况,柳近漪回答尚在宫中,一切安好;龙临迟疑着又问:“太二姐投我以琼瑶,不知何以为报?”

柳近漪笑道,“两位贤弟助我剿灭阴阳宗,本当重谢。”

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龙临拿出了路上采撷的那多冰晶般的花朵,送给了她,“与大姐结拜时,我曾以绝情花相赠,大姐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修真之途,须得牢记‘忘情’二字,方能走得更长远。”他略顿了顿,“愿与二姐共勉。”

卧槽!龙宝心里狂呼,临哥真是绝了,对两个干姐姐都来这一套!

柳近漪有些惊愕,又有些怅惘地接过这朵花;不知是不是龙临的错觉,她眼中又似有薄泪浮起,一闪即过,“嗯,天若有情天亦老”喃喃地将这句话诵念数遍,若有所感。

她显得心绪极为不宁,眼瞳中明暗交错,阴晴瞬变,除了龙临和昆仑奴外,诸人皆惴惴不安,唯恐她突然发作。

但她只是静默着,手指捻着那朵花的花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龙临打破尴尬气氛,问她是否要安葬那些同门的遗体。

柳近漪轻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示意龙临等上浮数尺,她转身走到悬崖尽头,默默地站了数十息,举首望天,并没有俯瞰那些尸首。

只见她轻轻地跺了跺右脚,伸出左掌,掌心向下,悬崖巨圈顿时响起了万千神鼓齐擂般的轰鸣声,天坼地裂,龙临等原先落脚的崖面雪地上爆出蛛网般深黑的裂隙,越裂越深;数不清的长冰凌从悬崖边上被震落,在空中断成数尺长短,又被一种无形的怪力牵引、旋转,互相激撞、彼此绞碎,不断地落在冰湖之上。

很快,堆砌起一座巨大的“坟茔”,将湖面的尸身尽皆覆盖,无数的碎冰在最后的余晖里闪闪发光。

悬崖边的柳近漪双掌合十,微微俯首,低声诵念起无人能懂的神秘偈语。语音淙淙如冰下流泉,冷涩而温存,似有无限悲悯随着她的诵念,龙临看到她的简朴的布袍开始隐隐泛光,一种圣洁、安详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雪粒不知何时已随朔风散去,残阳如血,在她身后翩然翻飞的一条条发丝也被染成淡淡的金红。但这金红给人的感觉并不明亮温暖,反而有某种难言的凄怆。

在那一瞬,龙临有一种幻觉,好像自己就是一名重伤垂死的神兵,躺在漫天风雪中,接受一个月华般的女子最后的精神慰藉,他眼中的浩瀚星河正在徐徐缩小、渐渐暗淡终于溘然长逝,与天地永诀。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哽咽声,器灵甄凝儿的声音,来自他的本源珠。一道熟悉了的悲恸,冰水一样流进识海,蜿蜒曲折,去意彷徨。

第一百六十八章 青石室里的莲花灯

“爱玛---!”昆仑奴对着那个背影又大叫了一声。

“你疯了!”胡旺财火速掩住他的嘴,把他拽到龙临身后。忍无可忍的曹恒立也伸指点了他数下,暂时不再让他发声。

默不作声地候着她把那段漫长的偈语念完后,龙宝笑着问:“二姐,你在念什么呢?往生咒么?”他在凡间见过为逝者做法事。

柳近漪淡淡一笑,“这是圣月宗代代相传的安魂诵而已。”

她显得心事已了的样子,眉眼松弛了一些,略述了几句,问了神化晶矿脉的事,就告辞而去。

大家见她蓦地身影一糊,就原地原地消失不见了。

龙宝确认她真的走了之后,气恼地拍了昆仑奴一记:“昆仑,你疯疯颠颠的到底要搞哪样?干吗老是喊她爱玛?莫非你想当老子的二姐夫?”

大家,连龙临在内都笑了。

向来沉默寡言的崔如铁却突然说:“昆仑的直觉或者并没有错?难道熙月就没有可能是爱玛?”

“老崔,你别胡扯!”龙宝不耐烦地说。

崔如铁却很认真地说,“若二者无关,熙月皇太后为何从不问‘爱玛是谁’?事出反常即为妖,她那个态度,很不正常!”

龙宝不禁口角抽搐,“你想证明什么?柳老二突然当厌了皇太后,跑到左库尔部大草原上去咬了正在放牛牧马的昆仑一大口?”情情爱爱方面的讨论是龙宝最厌烦的。

“二老爷说的是,这不合情理呀。”胡旺财忙附和一句。

昆仑奴也茫然地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为何看到柳近漪的背影就会有那么强烈的感觉。

雪粒流霰夹杂在冰雨中,又密集起来;凛冽刻骨的寒风在山谷间呼啸,似有无数怨灵的泣告,在詈骂那座碎冰凌堆砌而成的巨墓很快变成了纯白色。

“唉,在这鬼地方修炼心情还能有个好?”龙宝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

“走吧。”龙临招呼一声。大家以为要回阴阳宗,没想到看他的身影往悬崖下的那些洞窟飘去。

这些大小不一的洞窟的阵法都已打开,不是从外部破入,且内部并无打斗痕迹;应该是阴阳宗的人在洞窟外寻衅叫嚣,把她们引出去的。

这个发现让龙临有些惊奇,因为貌似那五个丧家之犬不是为了偷袭和劫夺万年冰魄,倒像是为了引起整个圣月宗的围攻而惊动柳近漪,自寻死路来着。

这些洞窟大同小异,灵气都非常淡弱,只有少数几个洞窟有中品灵石布置的小聚灵阵;从一些洞窟里残留的一些灵力耗尽的废灵石看,寻常弟子也只能定时限量领用下品灵石让龙临不禁感慨圣月宗修炼之艰难。对比阴阳宗内部的情况,柳近漪对宗门的照拂可以说微乎其微---按照她的骇人境界来说,她若是有这个心,肯定不至于让宗门如此困窘。

“真没想到阴阳宗的人会吃错药了,来洗劫这么精穷的宗门”龙宝失望地说。

“二老爷,他们是为了抢劫万年冰魄”胡旺财小心翼翼地说,“可奴才就是想不明白,这么贵重要紧的东西肯定是掌教圣女保管,或者在太后手里,他们为何要往这里跑,还费那么大劲把两千多人杀得干干净净?”

“或者他们以为冰魄藏在洞窟里?”曹恒立猜测,“还是冰魄对于他们修炼的魔功有什么益处?阴阳宗已灭,他们成了落魄散修,忘尘笑更无处可得,所以狗急跳墙了?”

一路议论纷纷。

有一处洞窟比别处幽深许多,大家不禁精神一振,觉得可能有点意外收获。一条可容四五个人并行的笔直而漫长的通道终于到了一对厚重的青石大门前,门上突起的门钉的排布形状和两个神兽图案让龙临蓦然感到眼熟:和柳近漪那个“老银扳指”打开后显露的大门的图形完全一致。

门口并无阵法禁制,不像是藏着什么重要的物事。但这石门似乎和整座山相连一般,拉不开,推不进。

小心地来回折腾一通后无果,龙宝有些焦躁了,晚起袖子说,“反正圣月宗已经被灭宗了,无主的东西,一拳打进去算了!”

龙临摆了摆手---前后两任圣女都活得好好的呢,也不能说“无主”---继续察看这青石大门,发现门上还有一些不规则分布的小孔,约小指粗细;尤其两个衔环神兽头雕像之间的中点位置有个比较深的圆孔吸引了他的注意,试着用一枚冰魄缓缓放入后,大门骤然发出古怪顿滞的咯咕咯咕声,犹如一头远古的洪荒猛兽在门后迟钝地磨着牙。

“波”的一声,那枚冰魄被喷了出来。石门中间出现了一个直径半尺的圆洞,一缕缕熟悉的异香喷薄而出,“咦,这香气怎么和柳二姐宫里用的熏香一样?”龙宝说。

龙临带头飘进门内。

这是一个远比他们想象的宽敞高轩的大殿,前圆后方,石柱巍峨,大殿尽头是略成圆弧形的又长又高的青石壁,打磨得明亮光洁,石壁上悬挂着历代圣女像,皆有真人一般高大,着色鲜妍,线条臻丽,俱有衣带当风、飘然出尘之态。与凡间画作不同,这些画像都绘在冰晶一样的底板上,人物的眼瞳肌肤都微微生光,极具清旷仙逸之气。

原来是个祭祀之所。

除了柳近漪的画像,其他圣女影像前都有一张莹润皎洁、式样简雅的白玉供案,案上都有一件款型奇古的墨色礼器,状如三足铜斝,与供案黑白分明,显得高洁肃穆,异香就是由此物散发。

但它们空无一物,也并非灵器法器,大约本身就是香料制成。龙临将易心柳和紫休从小世界释出,易心柳现身大殿就惊奇地说:“这就是两位爷从大量皇宫里染回来的异香!”她细加辨别,肯定成份完全一致,是同一种复合的香料。紫休则震惊地注视那些画像。在修炼之前,他也是喜好笔墨丹青的;待见到这样的“神仙笔法”,他不禁羞愧自己的画技何其拙劣可笑。

令龙宝感到失望的是,整个大殿空空荡荡,除了这批怪里怪气的“三足斝”,没有任何值得一看的东西。他对香料可没兴趣,倒是对柳近漪的画像认真地欣赏了一番,“嘿,这谁画的,画得和大活人一个样,真是绝了!”

画中的柳近漪神色清冷,右手低垂,握着冰剑,左掌竖起,掌心向外。易心柳好奇地伸出右掌,和画中的左掌贴在一起。

“轰隆”一声,把所有人吓了一大跳,柳近漪的画像突然向内翻进去,就像一道门,露出后面一间小小的石室。

在门外谨慎地用神识探察了石室,发现并无异状后,龙临才带着大家入内。

这个方形石室只有一丈见方,四壁地面皆是青石,显然是破开山腹中的岩石而建;普普通通,没有夹层、密道之类,室内只有一个青石矮几和一个旧蒲团,看上去是个静修之室;矮几上有一盏无色透明、冰雕般的莲花形灯,灯芯不知何物所制,飘摇着五色火焰,在这间简陋阴沉的石室里显得分外奇诡。

修士不需要点灯。

尤其这石室在柳近漪的画像后,应该是她当年为自己开辟的清修之所;以她的功法境界,根本不需要照明。

从石室内的积尘看,不知多少年不曾有人进入过,但这盏灯却始终亮着,不知作何用处。

“这是什么怪玩意儿?”龙宝愕然问。

“像是五色焰。”崔如铁端详后说,“奴才曾在书中读过,有古仙人采集各具五行性质的五种离恨草,与幽冥海人鱼油熬出的香膏混融炼制成灯芯,点燃后焰生五色,长明不灭。不过奴才也不曾见过,也不知这到底是不是”

“五色焰有什么用?”龙临问。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灯焰。

“大约是召唤、凝聚亡者的游离魂魄用的。”

“这术法管用吗?”龙宝问。

崔如铁摇了摇头:“奴才所知不详。”

龙宝对那个边缘略微残破的灰扑扑的蒲团有些感触,想起自己离开灵犀宗时带走的唯一家当就是那个陪伴了自己五百年的旧蒲团不过也亏得自己当时决断英明,那个蒲团中竟然藏了一枚魔神族的椒图宫钥匙!他拎起那个柳近漪留下的蒲团用神识反复探看内部,最终发现:

---它还是一个破蒲团!

他失望地把它扔在一边。

“咦,这块石头好像有些不一样”胡旺财发现蒲团下的青石和周围的色泽略有不同,微微泛白,似乎并非一体,倒像一个圆形的盖子。

第一百六十九 愿得郎归采桑时

龙临凌空一掌,将那个青石“盖子”击碎,掌风将碎石拨开,发现它确实只有两寸厚,与地面并非一体。

一个圆圆的冰镜般的半透明物事露了出来,中间有个金属“镜钮”般的东西,钮座呈花瓣形,镜钮中穿着一个黄澄澄的拉环。

石室中的温度遽然下降,四壁地面都结起了一层霜花。紫休被冻得浑身颤抖,但他执意要看个明白。

离得最近的龙宝眉毛头发都白了,“冰魄!好大一块万年冰魄!”他惊喜地一抹脸上的冰霜,把小手伸进那个拉环,运起神龙力朝上一扯!

纹丝不动。

龙临有点诧异,他深知龙宝的神龙力有多大,当初就靠他撼动了插在大瀛海底云在天的头颅上的那根巨大的黑戮梃,他才能够把它拔出来“我来试试。”他也把手放进那个拉环,感受了一下那瞬间浸透识海般的恐怖寒气,运劲往上一提!

还是纹丝不动。

诸人面面相觑。不夸张地说,龙临这一提之下,即使是一座小山那么重的东西,也该被提起来了。

“靠,我还真不信了!”龙宝又发蛮试了几次,甚至昆仑奴也好奇地试了一把那面“冰镜”还是岿然不动。

这才明白为何这个石室门口并无阵法禁制阻隔,这东西大约除了柳近漪本人,估计凤岐大陆还没有第二个人有本事取出来。

“大老、老爷,二、二老爷”被冻得直哆嗦一说话就忍不住牙齿打磕的紫休结结巴巴地建议,“不如让、让让雪沾、衣来试试,把这冰魄的边缘烧、烧化一部分,就松、松动了”

“有道理。”龙临说,把雪沾衣召出小世界。

冰魄是水性灵物,略带土性,正被雪沾衣的木精之火所克,应该比龙临的朱雀火更合适。

雪沾衣一听这个情况后就兴奋地说,“看我的!”她一跺脚,凌空飞起数尺,一支凝炼纯净的碧绿火焰犹如一杆细长的翡翠笔,精确地围绕“冰镜”画了一个圈。

没动静。雪沾衣皱了皱眉,在空中恢复单足奇方鸟的本体,继续耐心的一圈一圈地描画第七圈后,“轰隆”一声,凭空骤然涌出半室高的奇寒透骨的冰水。龙宝个头小,猝不及防地没了顶,一阵手忙脚乱地扑腾,虽然无碍,也颇为狼狈。

龙临忍住笑,把他拎出来放在身形高大的昆仑奴的肩头。

曹恒立也把挣头鸭子似的紫休捞出来,让他伏在自己后背。唯有昆仑奴,竟似已经适应了冰魄的奇寒,一动不动地站在没腰的冰水中,只是瞪大眼睛盯着水下那面“冰镜”。

龙临再次把手套进淹没在冰水里的金属环中,暴喝一声“起!”

只听一声暗哑的长吟声,一条冰魄的大圆柱从地面被拔了出来!冰柱正中冻着一个完整的男婴,不知死了多久。

冰柱下端依然深嵌地下,不知究竟有多长。

“呃”龙宝惊诧地差点从昆仑奴肩上一头栽下去:原以为这么大块的冰魄里必然藏着什么惊天大宝贝,竟然只是冻着一个死孩子?

所有人张口结舌,都没注意半室高的冰水正在徐徐降低,最后在地面结了一层一指厚的冰。

冰柱中的那个婴儿低头曲腿,松松地握着一对小拳头,身体微弯,还保留着在母体的状态,仿佛正在酣睡中;和寻常婴儿不同的是,他的上半张脸是坏的,黑蓝白金四色糅杂,扭曲混乱,完全无法分辨眉眼颧鼻,和意缺儿面纱遮盖的下半张脸的“画风”完全一致!

胡旺财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说,“怎么和意缺儿圣女的脸一样?莫非他们是一对龙凤胎?”

“一个坏了上半张,一个坏了下半张!卧槽!到底什么情况?”龙宝震惊地狂揪自己的小耳朵,“龙凤胎是什么鬼?”

龙临发现这冰魄柱可以隔绝神识,无法向内探察婴儿的死因和体内基本状况。孩子有一头乌黑的卷发,微微闪着金光;肤白胜雪,嘴唇和下颌的线条生得极美,若非有这样可怕的残疾,定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宝宝。

“柳近漪撒谎”龙临对自己说。意缺儿多半不是孤儿,而是和这个男婴一样,是柳近漪的孩子。否则,她不会把这个死去的男婴如此郑重地安置在冰魄中,还点上五色焰灯试图招魂柳近漪对圣月宗阖宗的惨死显得并不如何在意,但对意缺儿的爱护显然发自真诚,决非矫饰。如果说这是出于母性本能,那就说得通。

当然这是他的猜测,或许她冰冻着这个孩子有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用处也未可知。他和柳近漪之间的实力差距很大,有很多东西还是无从想象的。

沉吟着,龙临把冰柱摁了回去,运起大风诀将那些青石“盖子”残片收拢,在空中固定在一起,然后用朱雀之火烧熔,重新凝结成一整个,然后小心地覆盖回去。

复原后石室里寒意稍减,但不明显,龙临猜想是因为“盖子”下面附着的隔绝寒气的阵法被自己打碎了。

虽然知道冰魄珍贵至极,龙宝也不想去取,因为里面睡着一个夭折的娃娃应该是他的母亲为他点了一盏五色焰的长明灯,期待他有朝一日还能复活。

龙宝突然开始想象自己出世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栖身于一枚方形的龙蛋之中?他的亲生父母都还活着吗?

石室中大家各怀心事,在飘忽不定的五色焰光中陷入静默。直到那枚灯芯上突然结了一个五色云朵状的灯花,发出一声清脆而低弱的爆鸣,诸人才醒过神来。

龙临在室内转了转,发现四壁原本都有雕刻痕迹,大致是一风景人物的阴刻,还有一些词句,可惜都被不明硬物胡乱划伤损毁,只留下许多纵横交错的笔直线条;只有一行龙渊大陆的古体字勉强可以辨认:云水苍茫兰艖远,愿得郎归采桑时。

像是凡间的相思之词。

“采桑?采哪门子的桑?这鬼地方一根草都没有!”龙宝诧异说,“柳老二还是会写神族的文字?还写诗?倒是能文能武的!”他记得在大量皇宫那间暖阁中见到的裁纸刀的刀柄上的那两句诗也是一样的字体,应该都是出自柳近漪之手。

胡旺财忙凑趣道,“若论文武双全,鸿福齐天,普天下哪还有强过两位爷的?”

崔如铁和曹恒立等虽然心里鄙夷了一句“马屁精”,口中自是连连附和。

龙宝得意地笑了。

离开石室后,龙临不厌其烦地把其他洞窟都实地查看了一遍。让他感到有点震撼的是,柳近漪跺脚之处附近的一些洞窟---包括祭祀殿和石室---受损迹象很轻,甚至完全没有,反而远处对面悬崖下的洞窟群基本被震塌,或损毁严重想必是她有意为之。

龙宝不禁也感叹柳老二那一跺(脚)之威,而且对力量操控如此随心所欲,实在让自己望尘莫及。

龙临不厌其烦地把所有的洞窟都仔细查看了一遍,连那些坍塌堵塞的也没有漏过。最后他和易心柳都确定并没有魔修出入过的气息。柳近漪明显又在说谎,不知是何缘故?就阴阳宗的人跑到圣月宗地盘上杀人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该死,还要额外按上一个盗窃罪名不成?他不禁陷入沉吟。

从少年人的单纯心性出发,他不愿对任何人事有恶意的揣测,但这个柳近漪,他们的二姐,还是让他感到某种不寒而栗。

姬玄英竟然能让柳近漪这个境界和性情都高深莫测的女人听话,他觉得不会是龙宝说的打一架定输赢那么简单而且,他有一种被人暗中俯视甚至排布、操控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服。

只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谁又能真正摆脱被设置、被操控的命运呢?

想到向晚钟对三枚椒图宫钥匙的志在必得,龙临不由得暗暗忧惧。

他在那座巨大的冰凌堆成的坟茔上方缓缓地绕了一圈又一圈。除了坟下被填埋的冰湖没法看个究竟外,一切都已证明“落青崖”这个地方除了发音巧合,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失去冰凌遮蔽的山崖绝壁露出了原本的青灰色,岩壁上不规则分布的大小洞窟犹如一条环状的星河。龙临心中一动,将它们的排列拓入识海。

第一百七十章 归来的“诛仙赤”

返回阴阳宗后,发现他们离开后的那段日子并没有其他修士进入过的残留气息。这个宗派范围实在太大,不然为安全起见,还是得构筑一个临时性的大阵才好。

易心柳把矿道里的李砺接了出来。这次他只是咳嗽了两声,就哗哗地吐出一大堆的神化晶来,足有两尺高,外层石皮都已经消融干净,莹莹生辉,把龙宝开心得合不拢嘴。

听李砺说他把下面矿道的小蚁妖们都组织起来找矿挖矿了,不然单靠他一个就这几天功夫挖不了这么多。还有部分粗矿石留在洞中,集中在一处,专门安排了三个蚁妖看守。龙宝对他的“敬业爱岗”极为满意,大大地褒奖了一番,给了他一堆蓝魔石。

李砺眼睛一亮,也不推辞客套,就认认真真地一把接一把地吃起来。李多寿也算是看到了他的价值,不再反感他给多少吃多少、半点都不留的“实在”劲儿。

管库猴子袁白见到龙临龙宝回来,急忙从库房搬出两把晶石椅子,让他们坐下,然后他和胡旺财---一对时刻准备着竞争上岗的马屁精---分别给龙临扇着风,给龙宝捶着背。

龙临坐在椅子上,将那堆神化晶晶片虚托到身前数尺之高,用朱雀火将它们熔融,再以玄冰冰意冷却后,挥掌将它们切成两寸长一寸宽一寸厚、大小一致的晶砖,居然有三十六块,龙宝拿起一块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喜得浑身发痒,忙命胡旺财给自己背上捏两把。

昆仑奴一回小世界就去找嘲风。龙临见他们在神望湖对岸缓缓行走,昆仑奴神色沮丧,嘲风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忽然,雪沾衣大喊大叫着跑过来,小手指着小世界的天,“不好了!大爸爸小爸爸,天破了!”

大家惊奇地抬眼一看,小世界的天幕上出现了一个外绿内红的光晕,一闪一闪的,像多了一只妖异的眼睛;光晕渐渐扩大,又骤然缩小,凝聚成一只清晰可见的碧幽幽的凤凰,绿羽翩然,向龙临的位置飞来,口中衔着一颗朝阳般灿烂通红的珠子

诛仙赤!

龙临愕然伸手,接它接在掌心:毛菊花的诛仙赤。不知是否因为迢迢数千万里的飞行,重新化为碧玉凤簪的诛仙赤通体滚烫,散发着难以置信的热力,似乎体内封印着正剧烈沸腾的火山岩浆;龙临和龙宝的各一道神识藏匿在凤体内,这就是小世界容许它进入的原因。

这两道神识是毛菊花临去龙渊大陆,龙临龙宝打入这支凤簪中的,以防万一有意外,可以用作“定位”。没想到这支簪子竟然能够横贯大瀛海,从龙渊大陆飞到凤岐大陆,准确无误地找到小世界。

“菊花出事了!”龙宝惊跳起来,大声嚷嚷。

“老崔!老曹!大铲!一腿!旺财!昆仑!”小世界里弥漫着龙宝声嘶力竭的呼喊。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神化晶,急吼吼地让易心柳安排了数千名蚁妖随李砺回矿道,每个领队蚁妖配给了防御性的上品灵宝和其他必需品,留下了一堆李砺爱吃的黑魔石、蓝魔石和少量的紫魔石,略作吩咐,就性急火燎地准备离开凤岐大陆。

因为路途太过遥远,急速飞行极耗法力,小世界里唯一的破空燕又被毛菊花乘坐走了,龙宝变身为本体---一条近四十丈的金黄色神龙,让龙临乘坐着,腾起无数紫云,顷刻间已经飞出数千里。

眼看就要飞离大量皇朝时,龙宝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微微发亮的小圆点,这个圆点迅捷无比地逼近,带着隆隆的清雷般的嘶响,“那是什么?”刚问了一句,发现那个圆点其实是个虚空通道的开口,急忙控制住身形以免一头扎进去。

“二姐!”站立在龙宝的龙脊上的龙临向遽然出现的白色身影招呼。

柳近漪一袭宫装,似乎连更换衣服都来不及,脸上不无惶惑,“三弟四弟,将欲何往?”她对龙宝的神龙真身明显并不意外。

龙临简略地说明了情由。柳近漪似乎有些将信将疑,待听说是诛仙赤报讯后,她释然说:“诛仙赤原本是神界赏赐给南宫紫凰仙君的坐骑:绿弋凤。后被魔神击杀,南宫紫皇取了它的凤珠,炼制成仙器‘诛仙赤’。”

“原来如此。”龙临点头,忍不住好奇问一句:“南宫紫凰是否已经陨落?”

柳近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听说他们打算先去龙渊大陆的仙药门,柳近漪双臂微微一翻,就已经托着圣女意缺儿沉睡模样的身躯,“还请两位弟弟把缺儿带到仙药门,恳请陈老爷子施治!缺儿的储物戒中,有给陈老爷子的诊治费。”

也不管龙临龙宝答不答应,就将意缺儿平推到龙临身前,龙临无奈地接着了。

不等二人开口,柳近漪又说,“我已经给她用了冰魄,若需施以针刀,她不会觉得疼痛”语音怆然,眼圈也微微一红,似乎又要落泪。只见她伸指一弹,一点冰寒落入龙临眉心,遁入识海:是揭开和覆回意缺儿脸上的面纱的咒语和指法。

龙临有些讶异地看了看手臂上的意缺儿,发现她的皮肤确实有淡淡的霜意,但明显肌肉柔软,关节自如,和被寻常冰雪冻得通体僵硬的感觉截然不同。龙临本想问她为何不亲自登门求治,但又不欲磨蹭下去,就将意缺儿收入小世界,向她拱手道别。

龙宝却并没有急着飞离。突然对柳近漪大声说:“二姐,等我们返回凤岐,我一定要见到小皇帝莫多拉!无论如何,你也要护他周全!”

柳近漪似乎大吃一惊,眼中射出两道惊怒的亮芒,但随即敛去;龙临也不懂龙宝为何突然提及小皇帝,而且警告之意明显,但龙宝并不等柳近漪有什么回话,一闪龙尾,涌起金鳞万点,龙身已经在千里之外。

龙临忍不住给龙宝传音:“龙宝,你那话是何意?”

在云间穿行的龙宝默了默,回答:“我也不说不清,反正,看到冰魄柱子里的那个死孩子,我就想到了那个叫‘礼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神武钦文孝德至仁开元宏功大量皇朝高皇帝’的小皇帝。他的真名叫‘莫多拉’。”

他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张痛哭的小脸,那双满是泪水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你在怀疑什么?”龙临问。他认为小皇帝毕竟只是世俗权力的象征,柳近漪似乎没必要去为难他;若真有什么歹意,一个没什么修炼根骨的小孩子应该也感觉不到什么。

龙宝微微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好总之,我们那个老二,哼,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这就是龙宝对那个才貌无伦、境界高深的结拜姐姐柳近漪的基本界定。

此后再无阻隔,一路畅通,终于飞出苍苍茫茫的凤岐大陆,进入大瀛海海域。数十天夜以继日的飞行令龙宝疲惫不堪,于是降落在一个荒凉小岛上恢复和调息。龙临把自己亲自炼制的蕴灵丹掏出一把来给龙宝。这批丹药无论取材用料和手法火候都讲究之极,出丹量一向很低,龙临都是留给龙宝一个人吃的。

龙宝接过手一看,这批新制蕴灵丹比以前的又更胜一筹,离开丹瓶的丹丸宝光流转,通身弥散着七彩丹雾,如虹似霓,纷纷缕缕缭绕不绝,隐隐形成游龙状,清凉醇和的异香直沁识海不禁大赞一声“好东西!”忍不住一口吞下,然后坐着施法催化。

看着沧海茫茫,想起云水曦殒命于此,两个人都不禁怅然出神。龙宝感慨“也不知云水寒那老棺材瓤子”一语未了,“轰隆”一声巨震伴着巨响,屁股下的小岛竟然如狂风中的小船一样猛烈摇摆起来,远处一条方圆约近万里的青灰色“水龙”自海面拔起,直冲长空;几乎同时,天黑如墨,一棵倒挂巨树形的亮紫色劫雷顷刻延展着数不清的燃烧着天火的电弧“分枝”,猎猎作响,与水龙在高空对撞。

水与火在空中交换着澎湃至极的能量,被瞬间蒸发的海水翻滚成无数云团,将天与水衔接在一起,混沌难分。海中不知多少生灵瞬间被碾压、震杀为粉末,将那横贯万里之阔的大水柱染成淡红,血腥气弥漫天地间。

“卧槽!什么情况?”龙宝惊跳起来。

“像是有人破境渡劫了。”龙临凝神远眺,“看这阵势,应该是云水寒吧。”

“云水寒?那老棺材瓤子不是被你打伤还抽取了虚空冰火焰了吗?”龙宝气愤地嚷嚷,“这么快又破境了?这就炼虚境了?靠,这还有天理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云水寒破境

第一百七十一章云水寒破境

“水龙”中显现出一个天神般高大的身影,正是云水寒。他光着身子,双臂张开,眉心有一点星光,微卷的长发飞舞,浑身被一层蛋清般莹亮的、水火难辨的东西流淌着覆盖着,像一层软甲,无数流动往复的透明符文在“软甲”上幻变、旋转、跳跃、修补,加固抗住了数百次雷暴的轰击和电弧的强行穿刺。龙临想,这是他体内的罡气炼虚为实,外溢体表凝聚成的“护甲”。

“快快快,快把这失心疯的老棺材瓤子劈死劈死他劈死他劈死他”龙宝不停地在心里祈祷呐喊着。

好像是为了响应龙宝的号召,那闪电巨树蓦然暴涨数倍,几乎将整个天穹铺满,每一支分枝上都射出一道道狞厉的电弧,蓝白金紫数色,散发着令所有生灵魂飞胆丧的磅礴而冷酷的气息;笼罩着“水龙”的电弧互相勾连,骤然变密,裹挟着灭世殛雷,犹如抖出一张神辉夺目的巨网,要将这条被围困的巨龙绞碎、震裂。

“围住了围住了!”龙宝顾不上自己调息,一瞬不瞬地盯着。

或许是“水龙”体内的灵力过于浑厚,这些霹雳不断急闪,竟然无法切入深处。云水蒸腾,能见度越来越低,连原本亮到刺目生疼的闪电也朦胧了几分;淡青色的水汽越升越高,灰黑的雨云越压越低,犀利又粗大的电弧如愤怒的神灵手中挥舞的金色荆棘,拼命抽打着这令人窒息的混沌而腥臭的世界整个大瀛海水高天低,呈现出吞吐日月、颠倒乾坤的气势。

云水寒不见了身影,整条“水龙”在由内而外地剧烈旋转,在变矮,变大,像一个漂浮在海边的灰茫茫的“巨鼓”,鼓身急剧扩张,终于将电网挣破,发出一声奇异的闷响:嘭---!

“哎呦”龙宝有些痛苦地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

“神族血胤,果然不凡”龙临惊异地喃喃。虽然遥遥观望,密雨般夹带着殛雷气息和血腥味的水珠激射到他脸上,居然还是辣的颇为疼痛。龙临忙劝龙宝进小世界暂避,龙宝却不愿意,说:“临哥,不如趁他病要他命,给他一箭?”

龙临笑着摇了摇头。他对云水寒的观感很复杂,但没有杀他的强烈意愿而且,他也并没有把握。云水寒展示出来的气势,似乎远比迈入炼虚境不知多少年的赵朝歌更强大。

无计可施的殛雷似乎被彻底激怒了,电弧“巨树”倏忽间收回大部分“枝桠”,“树干”骤然粗了一倍有余,恶狠狠地劈下来,将那正在重新往上凝聚的巨大水柱劈开了。

“好哇---”龙宝开心得欢呼起来,“那老棺材瓤子肯定被劈成两半了吧?----回头让大铲给他打一口好棺木。”想到曾被他困在“云水无间”里差点活活耗死,这对狗男女夫

妻还把毛菊花打伤,龙宝对这天打雷劈的“老棺材瓤子”可谓深恶痛绝。没想到能够亲眼目睹这老东西的灭亡,真让他心花怒放。

被劈成两半的水龙翻身入海,突然涌起一圈厚厚的水幕,水幕中生出青色的莲花,每朵硕大如小山,花中都有宝座般的莲蓬,每个莲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女子,背朝外,面向里作俯首瞑目朝拜状;白衣女子不少于五百个,从气势和气息上看,基本上都是化神境初期的妖修,也有少数人族修士,错落在这些妖修之间。

“那不是绝尘莲吗?”龙临对仙药门的绝尘莲印象深刻。不过仙药门的绝尘莲清淡如水,不染尘浊,这海上巨莲却弥散着阴沉、凶厉、狠绝的杀伐气,莲瓣如银灰色的鱼鳞,闪着慑人的微微泛青的寒芒。

青莲环绕的海面上又升起一条水龙,只是比之前细了很多;上升的速度也比巨莲们略微慢一些,很快被迅速蔓延的莲叶莲花覆盖。劫雷似乎被这见所未见的奇景所迷惑,发出沉闷而忿恼的咕哝声,闪电巨树也频频变形,半隐在稠厚的云团之后;云团被雷电驱使,就像牧神鞭子下的群羊,瞬间在天上集结成一个类圆形。

“五百个化神境!”龙宝看清了之后震惊不已,虽然没有见到云水寒的身影,但也知道他肯定没死,不禁失望地吁了口气。

随之而来的情景让他瞠目结舌:五百名白衣女子手执长剑向天,齐齐升起,身形与剑合化为一,身下拉出长而直的青影,似乎将巨莲的精气强行拖曳而出,刹那间所有的莲花莲叶变得模糊起来,天地却倏忽间岚开雾散,清清朗朗,出现许多横斜不一的交错的明亮细纹,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大刀,将天与水切割成许多晶莹的琉璃片,折射着天光、日影、水色、电芒,八荒为之错乱女子们的剑尖笔直向上,与云圈里射下的雷电相触的那一刹那,每个白色的身影遽然放大数百倍,就像半空盛开的白莲花,仅仅是一瞬,连接在一起的“白莲”犹如一条被击溃的玉龙,无数惨白如雪的败鳞残甲,继而崩解为尘粒,飞散在天海之间。

大瀛海上登时悲风怒号,似有万千怨灵在泣诉和哀告,下起了一场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暴雪,天地茫茫,云冻海凝,数不清的海妖海兽的尸体浮现,密密麻麻地半嵌在白茫茫的海面。

“这到底是什么邪术?”龙宝的“术”字还没出口,就被龙临收进了小世界。五百个化神境域境的同时溃破,会产生难以想象的叠加性的冲击,龙临担心他会受伤。

意缺儿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曾经到过的陌生又美丽的世界,躺在同一间灵石砌成的小屋里,同一张灵石床上;一个曾见过的漂亮孩子,把小手摁在自己额头,正好奇地看着她,“我叫龙宝,你醒了吧?”

意缺儿的眼睛眨了

眨,原来对方也知道控御冰魄之法:“龙四叔?”

靠!好好的龙老二,一路走低成了龙四爷!龙宝面颊有点抽搐,干笑着说:“还是叫我二老爷算了!”

“二老爷您会控御冰魄?”

“会啊,二姐教我们的。就是不知道一枚冰魄可以管多久?”龙宝问。

“那是因修士的功法体质而异,一般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假如反复被唤醒,会缩短在百年之内。”

龙宝想,不论意缺儿的脸能否治好,等陈行邈施治完毕,就要替她祛除冰魄的效力了柳近漪还真是舍得啊。

胡旺财小心翼翼地挪进来,有点怯生生地瞟了她一眼,忽然还有点不适应和她相处,不知该不该看着她的脸:“圣女姑娘醒啦?”

意缺儿凝视了他片刻,眼中有苦涩之意,“我已经不再是圣女了,胡兄叫我缺儿就好。”

“嗯缺儿姑娘,是这样的,熙月皇太后托两位爷带你去龙渊大陆仙药门找陈老爷子给你治那个脸,”他嗦嗦地解释了毛菊花有难,他们必须先急后缓、得先找到对方才能带她去医治的情由。

意缺儿耐心地听他说完,温柔而直截地答:“没关系,谢谢你们。”

龙宝心不在焉地坐在灵石床边,发现小世界有轻微的晃动,而且龙临居然又把小世界给封禁了急得他抓耳挠腮。

得知遇到云水寒的破境到炼虚,整个大瀛海被他的巨大气机引发的劫雷封锁,龙临独自在外观望后,意缺儿温婉地说:“我观龙大老爷神弓无敌,恐怕炼虚境巅峰也能难当他一箭,应该不会有事。”

想到那个前任圣女、便宜二姐柳近漪的骇人境界,龙宝相信被她一手带大的意缺儿的眼界可不会低,眼光自然也不会差,龙宝有些释然地笑了。

龙宝有些惦记那个小皇帝莫多拉,向意缺儿问起。据意缺儿说,熙月皇太后并无所出,小皇帝是一个低阶嫔妃生的;在他两岁时,老皇帝驾崩,小皇帝即位前,他的生母突然被罚去帝陵为先帝守灵,没多久就一病而亡

“难道老皇帝就他一个孩子?”龙宝问,他不明白为何让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儿当皇帝,把他拘管整治得“不成人样”。

意缺儿道,倒是有那么几十个的儿子的,但是陆陆续续地都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因各不相同,就剩下莫多拉那条独苗,所以也没得选。

龙宝瞥了眼意缺儿和柳近漪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想,哼,什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十有就是被你妈弄死了当然这想法无凭无据,他是不会宣诸于口的;他也不理解柳近漪为何要专注俗世政事,居然不嫌繁冗,一门心思垂帘听政起来,这是要搞哪样?

第一百七十二章 莫多拉的星灵根

龙宝想不通柳近漪为何要“留下”莫多拉,是看中了他有什么特别的吗?他和小皇帝接触时,没有感觉对方有修炼根骨当然世事无绝对,龙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任谁看他都是一个凡人的体魄,也许小皇帝也是一个例外。

“莫多拉可以修炼吗?”龙宝问,“他说他不想当皇帝,他想跟着我修炼当神仙呢。”

意缺儿并不迟疑,微微摇头说:“莫多拉不能修炼,他只有一条‘星灵根’。”

“啥?星灵根是什么玩意儿?”龙宝愕然,“你看我们小世界灵气浓郁纯净,上品灵石圣级丹药多多,就算是紫休那样狗皮倒灶的‘天灵根’也修炼到炼气后期了,莫多拉难道就不行?”

意缺儿又摇了摇头,“天灵根是五行杂灵根,确实资质很差;但星灵根是最差的,有九条灵根,千辛万苦凝炼起来的灵气收进这样的灵根往往如泥牛入海;就算资源足够充裕,要修炼到炼气后期也非常艰难,因为耗时太久,人族年寿有限。倒不如修习凡间武术,尚能强身健体,用时也不多。”

“九条!”龙宝吃惊地揪了揪耳朵,“为什么叫星灵根?”

“我也不清楚,大约是神界紫微帝星的神格有九道星芒,修真界对这种资质的人的一种嘲讽吧?”意缺儿叹了口气。

“难道就毫无办法了?”龙宝不甘心地追问。

意缺儿犹豫了一下,说:“有的。把他带到神界,请合适的星君将神灵力对他强行灌体。”

龙宝:“”

带一个凡人去神界灌体,这是开玩笑吗?

龙宝怏怏地揉了揉鼻子,“只有星灵根可以接受灌体吗?”

“是的,因为其他灵根无法容纳那么海量又强悍的神灵力,很快会爆体而亡。”

“少灌点不行?”

“神灵力终究是外源的灵力,和仙人们自身修炼凝聚的仙灵力不一样,会有很多难以逆料的冲突,若非万不得已我想没有人会这么做。”她没有谈论凡人的情况,因为凡人无法穿越仙界到神界去接受灌体,这种机缘实在太渺茫了。

“那就是说还没有过神灵力给人族灌注后成功的实例?”

“我只知道这在理论上可行,实例确实不曾听说过。”

龙宝默了默,眼前有浮现莫多拉那张痛哭流涕的小脸,还有那双紧紧扯住自己前襟的小手,莫名感到有点揪心,自言自语:“特么的,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突然眼睛一亮,“对了,临哥,大老爷也有神灵力!”

意缺儿惊异地说:“确定吗?”

龙宝嗫嚅了一下,他真的不确定,而且很担心那样做会给龙临带来什么意外的伤害毕竟,龙临并非神族,这已经可以肯定了。

意缺儿

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在意小皇帝能否修炼,龙宝挠了挠头,笑了一声说:“我看莫多拉那孩子可怜柳老二那人,我觉得就是不怀好意”

意缺儿清澈的眼眸流露出震惊的神色,近乎语无伦次地说:“不会的,不会的,太后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她是最好的女人最好的”反复念叨了好几个“最好的”,唯恐龙宝不信。

龙宝鼓了鼓腮帮,不予置评。凭直觉,他认为意缺儿是个单纯的人,不太可能知道柳近漪的什么秘辛;不过他还是好奇,很想问问意缺儿知不知道那间青石小室里的故事,但见她皮肤上霜意渐起,眼神开始钝滞,知道冰魄的效力又开始了,只好算了。

小世界外的龙临立足的小岛被暴雪瞬间释出的恐怖的冲击力冲毁,他顺势往后疾如神矢般地飞退了数百里,才算没被这宏大肃杀的气机轰伤。数不清的岛礁被轰成碎片,或沉入海底,或岛尖被齐齐削去整个大瀛海海域愁云惨雾,戴孝似的一片白茫茫。

五百名化神境初期的修士,就这样化为虚无;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有这样疯狂可怕的渡劫方式。如此数量的化神境就为了成全一个炼虚境,真是匪夷所思。不知云水寒用了什么方法操控了那五百名女子,竟让她们甘心赴死。

暴雪狂舞,很快将他覆盖成一个大雪人。

大约劫雷感觉结果已经令它满意,它在厚厚的云层中隆隆地冷笑数声,盘桓了一番,终于收势远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风暴雪中弥散着云水寒的大笑声,有无限喜悦,无限张扬,还有那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无限豪迈。

若龙宝在场,肯定要鄙视咒骂一番,龙临只是敛去所有气息,静静地遥望这个大瀛海真正的主人:王者云水寒!

他心中默念:来日再战吧。

“恭祝父亲破境成功!”云飞扬的声音突然响起,拖曳着微微的雷音,在云间隆隆作响。龙临有点意外,听起来这个曾被他砍掉脑袋的家伙居然也已经化神初期,真的好快!

云水寒大笑应答:“我儿护法辛苦!”

随后各种恭贺之声犹如洪波涌起,皆是从远处的云家群岛而来。居然还有人踩在一朵五色祥云上,身着彩衣,高声诵读一批其他宗派事先准备好的贺辞,基本上是一些龙临闻所未闻的修真门派,只有一个是他熟悉的:圣莲宗。

难道伊如缨用圣莲宗秘法和云水寒交换大瀛海的支持?想起那硕大如山的诡异的青莲和那些白衣女修的气息,还有她们被击溃时法身崩散如雪片的情景,龙临很难不产生这样的联想。

龙临识海中浮起那个红衣如火的身影,没想到心气那么刚强的女子也学会了谀词如潮,真是不

可思议。

很快雪收云开,天青海蓝,若非到处漂着海妖海兽浮尸和死去的鱼虾蟹龟等等,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被一圈乌泱泱的叩拜者环绕的云水寒悬空而立,不知何时穿了一身明晃晃的金甲,黑色的长卷发尚未束起,在风中飞扬,犹如天神临凡一般;他面带微笑,偶尔颔首,似乎对那些冗长华丽的贺辞辞藻极为满意。每念完一个宗派的贺辞,那些大瀛海修士们就欢呼、称颂,好一通折腾。

龙临皱了皱眉,不知这数十万人准备把这称颂会开到什么时候。他吞服了一粒隐形丹,催化运转丹药之后拔地而起,直上云霄,然后朝龙渊大陆全速飞去。

“嗯?”云水寒很快感知到高空的气机变幻,仰脸一看,却不见异常;他眉心的竖纹蓦然扩开,露出一只发射着金色光线的金瞳蓝眼,向那气机异常的云间望去,只见一道笔直无色的浅淡划痕,将一路重重叠叠的云朵剖为两半,像一颗隐匿的流星,往龙渊方向飒然而去,速度快得令他都有几分心惊。

龙临清晰地感应到,云水寒的天眼较之前的更强大了数十倍。

一些境界较高的修士们看到云水寒的神色,正欲追赶,云水寒却面色沉郁地打了一个制止的手势;他感到自己破境之初,境界尚未稳定,没必要生事。

绝大多数修士们都是第一次见到云水寒打开天眼,个个满面骇异和崇敬。

云水寒若有所思地收回金色的视线,缓缓闭合天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众人噤若寒蝉,那个高声诵读的修士也停了下来,惶恐不安地望向他,等待指示。

云水寒显得意兴阑珊,挥手说了一句“罢了,都散了吧”,就化为一道金光,往宗门所在的群岛而去。

尚未近岛,忽见三条灰色的人影迎面而来,速度也是奇快,几个呼吸就到了他面前数丈之处:是他的妻子念秋黎和两个舅爷念冬幕和念春午。

见到三个人毫无喜色,甚至有点如丧考妣的模样,云水寒不禁心生恚意,冷着脸问:“何事?”

念秋黎眼圈一红,说:“夫君,阴阳宗被灭宗了!”

云水寒双眉挑起,“谁干的?”

“听说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孩子,他们有帮手,还有一个叫柳近漪的女人,杀了掌门”念秋黎一脸凄惶。虽然她离开阴阳宗之前也大闹了一场,很不愉快,但阴阳宗历代宗主都出自念家,念恒一就是她的族叔,待她一直还算亲厚,她和兄长离开时,念恒一并未出面阻拦想到从此再无强势娘家可倚仗,念秋黎震惊之余大感悲恸,又兼惶恐沮丧,心情真的败坏到极点。云水寒破境的威势也没有给她什么宽慰:跨入炼虚境又如何?念恒一还是炼虚境大圆满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与虎谋皮

少年?小孩?女人?

前二者让云水寒立即想到了龙临龙宝,目光骤冷,“那个女人什么情况?”

念秋黎有些羞惭地摇摇头。她对柳近漪真的一无所知。五六十个侥幸逃出生天的阴阳宗弟子不知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了她,告诉她掌门念恒一被一个叫柳近漪的女子所杀---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亲见,只听掌门怒吼过她的名字,叫她“失心疯的老婆子”,所以知道对方是个女人。

“此人如此境界,当初破境渡劫的声势会大到什么程度?你是土生土长的凤岐人,竟然没有听说过有那么一号人物?”云水寒说着,瞟了一眼愁眉不展的念冬暮和念春午,心中冷笑,念家的人只知埋头修炼,脑子都缺根筋,“好端端的,那个柳什么的至于发起疯来要灭掉一个宗?”

念秋黎低头不语。她确实对柳近漪一无所知,当年阴阳宗抢占圣月宗的地盘时,柳近漪只是一个内门弟子;此后圣月宗一直蛰伏在贫瘠不堪的落青山脉,与阴阳宗几无交集,偶有几次小冲突也都是对方吃亏退让告终在念秋黎眼里,圣月宗是个毫无存在感的破落户小门派,不值一哂。倒是念冬暮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为炼制尸阴丹毒杀百姓的事。

云水寒面色一沉,说:“那就是了!随意干预凡间事务是修真大忌,何况是如此荼毒百姓?如此丧心病狂,简直是上干天和!”

念秋黎心中暗骂:上干天和的事你这老挨刀的还干少了?换做以前,她肯定翻脸对骂起来;奈何如今形势比人强,只能忍耐不语。

念春午说起圣月宗圣女曾出面干预的事,他判断柳近漪就是圣月宗前任圣女,也就是大量皇朝的掌政皇太后熙月。念秋黎对他的这个说法显得颇不以为然。

“熙月?皇太后?”云水寒眼中异光闪闪,“无论她是谁,既然她能杀了念恒一,就不是你我惹得起的存在诸位找我,可有什么打算?”

念秋黎看向她的大哥念冬暮。

念冬暮向云水寒拱手道:“云宗主,亡宗灭族之恨莫敢忘,我们兄妹三人势单力薄,只能厚颜向宗主求助”

以往念家兄妹仗着星云殿的背景和境界较云水寒更高,一贯眼高于顶,对云水寒毫无敬意;夫妻间但有龃龉,绝对帮亲不帮理,动辄野蛮助拳,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云水寒颇感适意,又带着三分警惕道:“但说无妨。”

念冬暮拐弯抹角、吭哧吭哧地把兄妹三人商量好的事说了,原来他们三人打算带着那五六十个弟子潜回凤岐大陆看看具体情形,再做打算;虑及那柳近漪境界太高,所以临行前想向云水寒借三颗“海魄珠”,另外因为那五六十个修士基本上是金丹期,元婴都少,不堪大用,想向云水寒借几个化神境修士作

“随行”。

一听到“海魄珠”三个字,云水寒就瞪了念秋黎一眼。念秋黎心虚地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接。“海魄珠”是鲛人王何罗留在云家的,一共也就三颗。此珠有掩盖修士所有功法气息的作用,将它含在口中,即便大乘境也会误以为对方是个凡人;而且如果施用者境界较高,可以随心所欲地化形变身,尤其擅于化为水,霜,雪,冰一类水系之物,甚至可以顷刻变成一滴自然流淌的汗珠实为逃命偷袭、隐身潜伏之必备。

云水寒眸光泛冷,缓缓开口:“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论理,我也无权处置它们何况,飞扬也大了。”

念秋黎并不知道何罗的近况。何罗所在的囚笼在海底极深处,她要下潜到底也极耗法力,所以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去查看,而且她也绝不担心对方有能力脱困。之前和兄长透露这个海魄珠的事时,她也知道云水寒定会拒绝,直到念冬暮提出用神化晶作“租金”,她和念春午这才知道宗门之下竟有这样一条矿脉,只有炼虚境以上的高层才知道大瀛海应有尽有,除了神化晶,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以打动云水寒。

果然,一听到“神化晶”三个字,云水寒的眼睛蓦地大亮起来,但这亮光一闪即灭,他当然猜得到柳近漪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就是冲着这条矿脉来的,怎么还能再让这三条漏网之鱼接近?只怕他们一到凤岐大陆就被对方捏臭虫一样捏死了而且海魄珠对大乘真仙管不管用,他也不确定。

念秋黎一咬嘴唇,左右手拉起两位兄长,就在云层上给云水寒跪下了,“夫君!念在结发一场,请无论如何帮我们这一次。神化晶的事眼下我们也不能保证,一切等我们去了凤岐探明情况向魔神大人申诉后再论;夫君若是不放心我们带走海魄珠,就请抽走我们的本命元神!”说着三人齐齐地磕下头去。

云水寒眼瞳一缩,大感意外。修士只有化神境以上才能凝成本命元神,抽走本命元神,意味着他们的小命从此就攥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一动念,哪怕他们以后的境界比他高,也一样瞬间灰飞烟灭;而且被抽走本命元神的修士最多只能修炼到炼虚境巅峰,再也无法踏入大乘境。念秋黎与他夫妻多年,虽然一贯性情跋扈,却从未在他面前提过魔神半个字,此时要让他抽取元神却说了出来,这算哪门子诚意?说威胁还差不多。他冷笑着想,那个姓柳的十有是和魔神做了什么交易,或者是魔神有什么自顾不暇的紧要关头,这三个白痴还想用魔神来压他!

他收敛嘴角冷笑,换上一副庄严又恳切的神色说:“唉,阿黎,你这真是令我为难哪但凡我自己的东西,你要什么自可取去,但这个海魄珠你们拿了飞扬娘亲的东西,我不能不对他

有个交代!”看到念秋黎愕然抬起的脸,他心里有某种残忍的快意,“毕竟,这大瀛海日后还是他的!”

说着,他双手虚按,竟然同时将三个人的本命元神抽了出来。

三缕人形黑色“烟雾”从他们头顶艰难地浮出,念秋离和念春午的稍淡而念冬暮的深浓,人形烟雾的面目都与本人酷肖。

兄妹三人发出痛苦万分的厉叫,全身肌肉抽搐,面部迅速干瘪、苍老下去,显得眼球、牙床和颧骨骤然暴突,仿佛瞬间老了数千年,模样极其人;虽然身体近乎无意识地挣扎,却并不运功抵御,显然事先商议已定。

看到这番惨状,云水寒倒有些嗟叹,虽然与念秋黎夫妻之情淡漠,当年娶她也是出于某种不得已,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自己的枕边人呢收了他们的本命元神之后,待他们恢复片刻后,就将三颗海魄珠抛给了他们,并告知会拨给他们四名化神境修士,到凤岐大陆与他们汇合。

三人接过珠子,神情萎顿地道了谢,身下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飞行器阴阳宗独有的“流云梭”。只见念春暮嘴唇蠕动,念念有词,流云梭涌出银灰色的云团,将三人裹起,一声长长的清啸,瞬间远去。

银云中的三人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容颜,只是面青唇白,气息有些强弱不定。念秋黎心绪纷乱,有些泫然欲泣,“没想到云水寒那个老杀才这般凉薄无情,简直是与虎谋皮,连累两位兄长”

念秋暮微微一笑,显得并不以为意:“意料中事,三妹不必过于自责幸亏三妹谨慎,在大瀛海修炼‘阴阳离乱诀’多年,从未被那厮发现这功法的秘密。”

念秋黎苦笑:“这老杀才自负得紧,从来不屑于窥视我阴阳宗的功法的。”想到数千年苦修,容貌毁坏羞于见人,也是夫妻失和的根源之一,不禁黯然神伤。

兄妹三人中念春午境界最低,化神境初期,被抽取本命元神后最感痛苦,他虚弱地问:“大哥,虽然我们都已凝聚魔丹,但如果云水寒有一天下手抹杀我们的本命元神,真的会无碍吗?”

念秋黎也默默地看着大哥。这个兄长虽然罕言寡语,神情木讷,但其实从小就极有成算,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但对于寻常人族修士来说,本命元神真的太重要了,她不能不毫无忧虑。

念冬暮慢悠悠地说:“会受些伤,但不会致命。我知道有一个人,曾被人杀灭本命元神,而依然魔丹大成的。相信我们这次冒险,为将来计,必然是值得的。”说着,微笑着将海魄珠抛进口中。

“谁呀?”念秋黎和念春午同时问。

“星河殿,穆青瑶。”

两人吓了一大跳,顿时缄口。

第一百七十四章 蓝色的彼岸花

被星河殿控制了那么多年,念秋黎和念春午早已习惯了无条件地顺从,但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念冬暮早就做好了脱离星河殿摆布的打算,在欢乐谷负责总值守时,他就陆续盗取了大量的帝休花;为了掩盖这个事,他还制造了一场混乱,一把火烧了账册,还让十一名“肇事”苦役逃脱了。他不惜挨星河殿一百炼魂鞭、境界直接从炼虚境初期跌落到化神境巅峰也要破解“忘尘笑”对他们的控制之谜,这份狠劲让他的两个弟妹听得心惊肉跳,虽然念冬暮是传音的,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惊慌地四下一看。

念冬暮微微含笑,继续说,他在龙渊大陆某处受刑后并未直接返回凤岐大陆,而是折到了大秦国的灵犀宗,确定了对方宗门大阵的位置后,在附近潜伏了数月,终于抓住了灵犀宗宗主李雍。

“李雍?!”念春午和念秋黎同时惊呼一声。李雍这个圣级炼丹师的名头着实响亮,他们也是了解的,而且知道他和魔神大人颇有些首尾,没想到大哥竟敢去打他的主意。

念冬暮又说,他用宗门秘法折磨了李雍,给了他一颗“忘尘笑”,逼他破解它的成份及含量以及有什么特殊的炼制之法。李雍屈服了,将丹方写在一张灵碟里给了他;本来打算杀他灭口,但李雍说,魔神给他种了“魔心焰”,只要他一死,魔神马上就能感应到,哪怕把他挫骨扬灰也没有用他说他既然背叛了魔神,泄露了丹方,肯定也不会自取灭亡透露此事,希望念冬暮放过他,大家一别两宽,他只当这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念冬暮想知道魔心焰是怎么回事,李雍苦笑着让他把神识放入自己的心脏,让他探察。

念冬暮想反正对方已经被制住,捣不了什么鬼,就谨慎地放出一缕神识,缓缓探入李雍的心脏。感觉“轰”地一声,到了一个似乎完全独立存在的空间,无数不同颜色的粗大搏动的血脉犹如一条条嘶吼的怒龙,被一朵静静悬浮、形态玲珑的乌黑火焰释放出的极细极亮的“黑线”牵拉着,血脉的每一丝异常搏动似乎都会被它敏感地捕捉和把控。念冬暮第一次见到这样纯黑的火焰,冥狱般的无边黑暗,感觉不到任何火炎力,甚至可以说弥散着长夜未央的安详和死寂。

他小心翼翼但让神识接近它,试图近距离观察它,避开碰触那些狰狞的黑色长线。

突然,那朵焰苗猛地变大,但只是一瞬,眼前所有的景象就不复存在,似乎整个世界都被烧成一片恐怖的银亮,无以复加的亮度,除了空茫茫的极度明亮,什么也没有他的那缕神识被瞬间烧毁,完全来不及溃退撤回。

神魂被焚伤的极度痛苦让他抱头惨叫。李雍却“呼”地一声,飞剑般穿入虚空中一个荡漾着深浅不一的红色的多重纹圈中,遁入宗门大阵。

念秋黎和念春午不禁听呆了,想到兄长如此涉险,都是为

了让自己可以摆脱星河殿的奴役,不禁感念万分,念秋黎更是红了眼眶。

念冬暮又说,他受了伤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日夜兼程赶回了阴阳宗,以免在外滞留过久惹人怀疑。宗门见他被伤成那样,倒有几分怜悯;逃了十来个苦役,本来也不算多大事,看他情状凄惨,连境界都大跌,都有点物伤其类的意思。掌门念恒一也召见了他,赐了疗伤丹药,命他闭关疗伤,暂时不用打理宗门中事。

“那个给大哥行刑的家伙是谁?”念秋黎愤然问。宗门里挨过炼魂鞭的高位者并不止念秋暮一个,但那些人似乎都未被伤及根本;对于高阶修士来说,皮肉骨骼的伤害再吓人也不算严重,而念冬暮是被打伤了魔丹,对方显然是有意为之。

“罢了罢了,”念冬暮苦笑着摆摆手,“千万不要妄起报复之念,那可是星河殿第一凶神:周醒河!”

这名字果然有震慑力,愤愤不平的念秋黎噤了一下,咕哝道,“我见过他的兄弟周梦川。”这才把“周梦川”到欢乐谷巡视发生的怪事说了一遍。她没有追上那个功法诡异的妖修,返回后发现整个欢乐谷都被烧成了白地,“周梦川行走”也消失了,真把她吓得不轻回到阴阳宗她一口咬定是周梦川处置的,宗门自然也不敢去核实;因她的“云水寒夫人”身份比较特殊,宗门也没有拿她怎么样最令她忐忑的是,星河殿始终没有使者过来讯问她,只是突然断供“忘尘笑”。

“大哥,你把忘尘笑试炼成功了?”念春午有点磕巴地问。

念春暮面有得色地点点头:“这个丹药的配方里最难得的是主料帝休花,还有微量的魔神血!”

“魔神血!”兄妹俩异口同声地惊叫了一声。

“帝休花我早就囤积了一大批,而且我知道,念云宗的地宫下封存着一大批魔神血,只是一直没法取到手。不过为兄始终盯着这个地宫不放,竟然发现一个少年不知是不是误打误撞,闯进了地宫。我猜想一定是他取走了魔神血,但此子看不出境界,有些高深莫测,不知来路,境界应该在我之上不得已,我说服了一枯一荣这对老笨蛋,让他们帮忙去杀了那小子和他那个弟弟,我答应取回魔神血后,会为他们无偿炼制忘尘笑,我只要抽取其中三成丹药。”

“他们真的答应了?”念秋黎惊愕得合不上嘴,这才知道一枯一荣的死与大哥直接相关。

“为何不答应?这对老东西年寿将尽,如果有足够的忘尘笑,不愁不能突破延寿,他们当然愿意赌一把。”念秋暮笑道,继而又转为悻悻然之色,“没想到那对老笨蛋如此不济事,竟被那两个娃娃杀了!我也只能放弃这一头,另想办法。”

“还有别的办法?”念春午问。

念秋暮点了点头:“你们可去过黑魔谷?”

念秋黎摇摇头。念春午答:“黑魔谷的那些毒瘴其实应该是魔云,我们修习了阴阳离乱诀的人是不会像其他宗派的人那么害怕的;只是听掌门叔叔说,魔神大人给宗门下过严令,不得靠近黑魔谷半步,否则杀无赦!”

“我去过。”念冬暮微笑着看着两个弟妹突然大睁的眼睛,“当年我只是经过数次,遥望过那片山谷,感觉那边宝蓝色的彼岸花高大得出奇,蓝艳得古怪,所以留意了一下。那日我逼着李雍分解那颗忘尘笑时,里面释出的一缕蓝烟凝如实质,还有微不可辨的金芒,那颜色和气息,马上令我想起那片彼岸花花海。”

“大哥真是聪睿之极有什么关联?”念秋黎钦佩地问。虽然她是个女子,但素来对花花草草的毫无兴趣,更不会像兄长那么事事有心。

“如我所料,这些蓝色的彼岸花,含有大量的魔神血!”念冬暮的眼睛兴奋地闪闪发光,“因为那里死过一个魔神,他死前流淌的魔神血被这些彼岸花吸收,所以长成了那般模样!”

“啊?”念秋黎和念春午真的被震撼了。

“不过为兄也差点回不来!”念冬暮心有余悸地说,“在我收割了大片外围的彼岸花后,果然望见了一具高大的尸骨,约一丈多长,骨骼莹白如玉,布满金色符文般的‘花纹’,不知死了多久,依然散发出令人心悸胆裂的强大气息,断非人族;更怪异的是,这尸骸旁边还盘坐着一个身材高壮的年轻女子,没有穿衣服,身上只裹着一些彼岸花叶,肤色如雪,乌亮的长发一直垂到身后的地上。她似乎完全不畏惧那尸骸的气息,显然正在修炼。尽管我自认为敛去了所有的气息,还是被她感应到了,猛地一回头那是一张朝霞一样的脸,一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唇若涂朱,面颊绯红,看着青春又可爱。”

他见到的,正是留在黑魔谷修炼的紫息。

念秋黎暗忖,莫非大哥看上了那娇艳健美的姑娘,想把她掳走?

不料念冬暮说:“感知她境界不高,我马上就想把她杀了,不然日后要采收彼岸花,还是不免惊动她,总是一个隐患。”

念秋黎的眼神又转为敬畏之色,不愧是大哥,何等的杀伐决断!

“大哥,你方才说差点回不来是什么意思?”念春午问。

“咳,我输了!那女孩和我一对视,就知道我要杀她,一个旋身而起,凌空向我打出一拳。直到此时,我都无法形容那一拳给我的感觉!那排山倒海傲横凌世的劲气直冲面门,让我甚至来不及打开域境,来不及抵御,只看到一双赤红色眼睛,非人非妖,没有瞳孔的眼珠,对上一眼,就像跌进了无边的血海我的识海顷刻就被染红,整个人就像一只四肢被钉死在墙上的蜥蜴,浑身气血胡乱翻涌,只等被断头裂尸”他干咽了一口唾沫。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瀛阴阳宗

“血魔宗?”念春午叫了一声。当年他和兄长、妹妹都去幽籍恶地历练过,见识过血魔宗的功法,还吃过一点亏,所以并不陌生。

“血魔功哪有那般凌厉?”念冬暮苦笑着否决,“万分危急时我咬破舌尖,识海稍明,运起移形换位之法,堪堪躲到最近的一座山后,只听到山崩地裂之声,我被炸裂的山石撞击到前胸,飞出几千丈远,碎了数根肋骨,喷了一大口血幸好那些彼岸花都已收纳妥当,那女凶魔也并不追出黑魔谷,这才侥幸逃了一命。”

“一拳打崩一座山!”念春午惊叫,“这是什么妖孽?”

念秋黎咬了咬嘴唇,目露凶焰说:“那定是大哥伤了神魂,一时不察,才会被那可恶的丫头所趁日后我们兄妹三人联手,必定能杀了她!”

念冬暮不置可否,不知在想些什么。

念春午脸色有些发白:“那魔女如此厉害,恐怕不能明着来,等好好合计一个偷袭之法才是。”

修习“不周法”略有小成的紫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拳击退了一个化神境巅峰,虽然有对方轻视大意的原因,但也足够骇人。“不周法”功法并不繁复,但却只有她这样先天血脉异常强悍又心思极为单纯、且有修真根基的魔人才可以修炼。龙临为她选的这部功法,真是无比地适合她。

其实紫息也很意外,她没想到还有人可以深入黑魔谷而不死,难道此人和大老爷一样厉害?

她想起龙临临走前对她说的话:“紫息,你不知道人心险恶,也缺少战斗经验如果有厉害的强敌进入谷中想杀你,千万别和他废话,别给他起势的时间,一定要在他张嘴之前,就使劲揍他!张嘴之前!记住了吗?”

“记住了”紫息对着一片死寂的蓝色花海,喃喃地说。她盘腿坐下,继续修炼,那一刻她又想起了哥哥紫休,不知他怎么样了?还有斗鸡眼的炼器师父崔如铁,绿眼狐狸胡旺财,易心柳姐姐,雪沾衣妹妹,美丽的鲛人姐姐,那个经常突然出现又眨眼消失的阵师曹恒立,甚至想起了那个总是唠叨不休、嫌弃她吃得太多的李老头突然感觉无限的孤独袭来,忍不住抹了两把泪,把一瓣蓝色彼岸花花瓣放进嘴里。她发现,这些花瓣可以吃,而且味道非常香甜奇特,比龙临留给她的丹药和妖兽肉干等等都美味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这些花,紫息发觉自己一直在长高长胖,这让她有些忧心忡忡。因为李多寿之前总叫她“野驴子”,等回到小世界,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给这个绰号加上“大胖”两个字。

大胖野驴子。这名号想想都可怕!

念冬暮控制的流云梭并没有往凤岐大陆而去,而是

去了一个大瀛海的孤岛上。此岛面积不小,周围有一圈零落分布的小岛礁,距离凤岐大陆和云水寒的宗门差不多远,孤悬海上,曾经是一个叫“尸阴宗”的宗门所在地。这个尸阴宗当年也在大瀛海上横绝一时,后来云家崛起,在争夺对大瀛海的终极控制权中落败,被云家屠灭,只逃脱了一名姓念的弟子,就是凤岐阴阳宗的开宗老祖。这也是阴阳宗懂得炼制尸阴丹的原因。尸阴宗本身的功法并不如何高明,但足以在凤岐大陆立足;阴阳宗真正的“发达”自然是有星河殿的大力扶持之后,当然也是付出了深重的代价:自由。

“这就是幽逻岛。”念冬暮收起流云梭说,并让弟妹和他一起将云水寒给他们联络用的“讯玉”抛入海中。念春午不假思索地信手一扔。念秋黎拿出那块青白色讯玉,怅然想,这一抛下,自己与云水寒的夫妻之缘,大概就此永绝了想到对方把自己的本命元神抽走时的狠厉无情,不禁怨怒难当,运力将讯玉捏得粉碎,摊开手掌,任海风将玉石粉末吹散。

念秋黎和念春午多少是知道这个幽逻岛的,不过也是第一次登岛;他们曾听闻此地因数千年不断地炼尸、埋尸形成一层厚厚的特殊毒瘴,鸟雀飞过都会被毒杀,寻常修士根本无法登陆,所以是个适合藏匿的地方。

那五十九名修士,五十二名男修,七名女修,就被念冬暮安顿在这个岛上修炼。他们已经将残留的可用房屋清理了出来,这些房屋都是礁岩砌成,本身相当坚固,一番洗刷后,乌黑发亮,显得很是洁净。

念冬暮一见到这批修士就给每人分发了五颗“忘尘笑”,这让修士们惊喜万分。他们的“忘尘笑”断用已久,全靠尸阴丹这种鸡肋丹药勉强支撑修炼,每个人都已经出现了很多难以忍受的问题,包括经脉拘挛剧痛、四肢甚至脸部开始溃烂见骨这“忘尘笑”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念冬暮向他们宣布,尽可安心修炼,“忘尘笑”一定可以保障供给。修士们劫后余生,又得到这样的承诺,真是感激涕零,不禁齐刷刷地拜伏在地,“念宗主万岁”的高呼声此起彼伏。

见此情景,一贯心硬如铁的念秋黎也不禁眼眶湿润了。第一次见到这批狼狈透顶的修士,她还很是不屑,觉得他们无非是贪生畏战腿长跑得快罢了,但是念冬暮却好言安抚,将他们收留下来,暗中安置在这个孤岛。此刻这些手足残破的修士们,还有这个阴阳宗的起源地,突然让她看到了重振念家门阀的希望。

念冬暮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各位同门,没错,一个戴着沉重枷锁的凤岐阴阳宗灭亡了,但一个自由、新生的阴阳宗诞生了!今天,它有了一个名字,叫:大瀛阴

阳宗!自古福祸相倚,否极泰来,相信我们六十二人卧薪尝胆同仇敌忾,发奋修炼,定能勘破天地大道,复仇雪耻,光大宗门,直至修仙封神!”此时他自然当仁不让,扛起了“掌门”的身份。

面对那些热泪盈眶的眼睛,念秋黎和念春午也心潮澎湃,捏紧了拳头。

简短的掌门训辞之后,念冬暮选了三个元婴期修士,分别负责督促指导修炼、岛屿安全守卫和修炼资源管理及分派。其中后者是一个修为最高的元婴中期。念冬暮的安排大有深意,因为可能要面对日后修炼资源紧缺的情况,没有高境界者的弹压,很容易引发内讧;而自己兄妹三人还有很多事要做,在岛上的时间不会很多。

念冬暮拿出三块黑的不知什么妖兽兽骨打磨而成的牌子,形状如一面半个巴掌大的小盾,一面有“大瀛阴阳宗”五个小字,另一面空白;他让三个元婴修士分别滴入一滴本命精血,在背面刻上自己的名字,并教他们运用之法。只见一个水土属性的修士运功催动之后,黑骨牌正面的“大瀛阴阳宗”下出现了他的面部影像,纤毫毕现;继续催发,众人耳中都听到一阵惊涛拍岸声,但见那个修士的虚影如一团淡黑云雾从牌中逸出,带着淡淡的水土气息,双目如电,炯炯而视众修士大感新奇。

念秋黎深感钦佩,兄长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默不作声地做了那么多准备,连自己亲弟妹都瞒得滴水不漏。

念冬暮还拿出了大批上品灵石和一些灵器法宝,还有数量惊人的妖丹---都是他在大瀛海期间捕杀海妖所获---都交给了那个叫王左营的元婴中期,由他保管分配。念秋黎和念春午犹豫了一下,也拿出了绝大部分私房。虽然他们进入化神境后,对灵石的依赖已经很低,但是行走修真界,没有灵石等于身无分文,总是不方便。念秋黎早年也没少干杀人夺宝的事,后来嫁给云水寒,自矜身份,当然不好再去拦路抢劫,加上打理家业的是那个妖艳贱货何罗,所以她虽然表面风光,其实一直用度不丰何罗被囚镇海底之后,云水寒对她疑忌更深,一度令她很是窘迫,时不时地还要向两个哥哥伸手

念冬暮把念秋黎拿出的灵石还给了她:“三妹,你自己留着。”念春午也如是说,她才含愧收回。

念氏兄妹在岛上忙碌十多日,在岛上的核心部位外围布置了一个防御性的阵法。他们本不擅长此道,加上材料捉襟见肘,所以颇为潦草。念冬暮反复叮嘱修士们,一旦预感要破境,必须事先远离幽逻岛,并要有至少两名同门随行护法;必须要保证幽逻岛的绝对安全,若惊动云水寒那个“大魔头”,则万事休矣。

修士们纷纷表示会谨记掌门教诲。

第一百七十六章 探幽

念冬暮是深知念秋黎这个妹子的,凡事都有几分迟钝,唯有修炼一途天赋出众,且心志坚毅;她本来很有希望突破到炼虚境,但是因破境后三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脸部半枯半荣,恐惧自己更被云水寒嫌恶,竟然强行压制境界不再突破也是可怜可叹。他认为早一点和云水寒了断,对于妹妹也是一桩幸事。

他们到了凤岐大陆,按约定地点汇合了那四名大瀛海的化神初境修士,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制住,也不多和他们废话,直接就给他们灌下了“忘尘笑”,运功催化之后,四个人都心神恍惚地表示臣服,只有一名修炼火属性功法的苗姓修士眼中流露出隐约的怨毒不忿,被念冬暮捕捉到后,给他又灌服了一倍的“忘尘笑”,然后坐视其药性发作。

这四人原本都算是云水寒的心腹,境界又高,等闲毒打折磨根本不可能使他们屈服,但是当亲眼看到那个毒发的修士整个身体因为极度痛苦而拘挛、扭曲到各种不可以思议的形状,狂吼着将自己全身的皮肉一片片撕扯下来吞吃下去,一个大活人不多时就变成一副血沥沥的骨架,可以清楚地看到五脏六腑最后竟把自己的眼珠子都活活抠了出来,放进口中,嚼成粉渣,那三个修士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其中一名女修士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一名叫王桢的男修壮起胆子,哀求念氏兄妹给对方一个痛快。毕竟是化神期修士,恐怕把自己的心肝脾肾都嚼烂了,一时半刻也不得死,他实在不忍同门如此痛苦。念冬暮长叹一声,说:“罢了,我这人最看不得别人遭罪”这话一出,连念春午都有些讪讪然,倒是念秋黎面不改色,反正唯长兄马首是瞻。

只见念冬暮伸出右掌,释出一团团幽冥之火,状如淡黑色的枫叶,将那副被鲜血染成赤红的骨架围住,一种凄凉、哀痛、惶恐的复杂气息就将他笼罩了。那修士没有过多的挣扎,只是全身骨骼本能地释出一层纯红色火焰,抵御“黑枫叶”的逼近;一座已经被“忘尘笑”的毒素染成微紫的魂台也艰难地释了出来,似乎想夺路而逃,然而它的移动极为僵硬滞缓,被一片片的“黑枫叶”团团围困;魂台放射的万道红光无法穿透这些貌似黯淡无光、单薄柔软的幽冥之火,反而被不断地吞噬,魂台上很快密布魂力塌陷后形成的孔洞,就像一个阴诡的大蜂巢。

“蜂巢”迅速萎缩成一个干瘪莲蓬状,和整副骨架一起凋萎成一堆灰败的粉末,“轰”地一声堆落一地,被念冬暮掌风一扬,消泯无痕。

念秋黎和念春午瞪大了眼睛,第一次知道“忘尘笑”竟有这样的用处,震撼不已。

被吸尽魂力而死的苗姓修士没有引发任何天地气机异

动,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三个化身初期的修士心惊胆寒地表示了彻底的臣服后,念冬暮也给了他们每人一块“大瀛阴阳宗”的牌子,命他们去幽逻岛充当“护法”,无命不得擅离,同时把云水寒给他们的讯玉捏成碎末,随手抛撒。

三人领命而去。

“王桢,司马旬空,郑娴若嘿嘿,不错。”念冬暮把他们的名字念叨了一遍,想到从此可以彻底摆脱魔神控制,并转而可以控制其他修士,不禁得意地笑了笑。

小世界中的易心柳蓦地心血涌动,感应到留在阴阳宗矿脉中的小蚁妖们都已死去,急忙向龙宝禀报。龙宝吓了一跳,倒是没感应到李砺怎么样,想必是在那些蚁妖的掩护下逃走了。在地底复杂的坑道中,他要逃命应该不难。

“特么的,难道又是阴阳宗余孽?”他倒是不怀疑是魔神干的,因为魔神出手的话,李砺那么差劲的“挖土兽”怎么都跑不了;而且估计魔神还不屑于为了那点矿晶亲自去对付那些小蚁妖们。他没有告诉龙临,因为知道对方正在全速飞行。比起毛菊花的安危来,他只能将神化晶矿扔在一边。

念秋黎在那座火山岛上见过同样面目的蚁妖,便将当初在大瀛海上和龙临龙宝两次交手的事向两个兄长说了一遍,认为他们就是和柳近漪联手将阴阳宗灭宗之人,也是杀死一枯一荣的凶手,只是不解他们为何留下这批“凶悍又弱智”的蚁妖,匆匆离去。念冬暮诧异道,“哪里冒出来这么厉害的一对小兔崽子?”

念秋黎答:“是龙渊大陆灵犀宗的,那个叫龙临的,是李雍的亲传弟子。”

“李雍?他有那么大本事?”念冬暮深表怀疑。

念秋黎又说了他们和大燕国惊澜公主姬玄英是结拜姐弟。

“姬玄英!”念冬暮和念春午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这个名字真的把他们震到了。阴阳宗高层都知道,此女和魔神,以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慈阁阁主西门听雪,并称为龙渊大陆的最强者,无人清楚她的真实境界;而且素闻此女极度憎恶魔族,只要是魔人,无论善恶老幼,让她遇到不由分说一概立毙之。龙渊大陆有此人在,魔人难以踏出幽籍暗地一步。

兄妹三人潜入落青山脉的圣月宗,震惊地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冰湖上多了一座巨大的“冰坟茔”,用神识探察,墓中圣月宗修士的尸体不下两千具。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在一处附近的山谷,他们找到了六具阴阳宗服饰的尸体,都被剜去了元婴,高高挂在同一棵大树上,身体覆着一层冰,就像被套在了透明的人形棺木中。

“阿罗离!怀有余!”



钟楚酉!扬念!王益殊!”

“赵斟?”

兄妹三人惊呼出六个同门的名字。

“莫非,圣月宗的人都是他们杀死的?然后他们被那个皇太后杀了?”念春午讷讷地问。

“罢么,别人也还罢了,我才不信赵斟、怀有余这两个贪生怕死的鼠辈敢做这样的事!”念秋黎轻蔑地说。而且要把这么多圣莲宗修士统统赶到冰湖上杀光,她自问都没有把握,何况眼前这些孬种。

念冬暮也费解地摇了摇头。

出了落青崖,他们口含海魄珠,在浓黑的夜色中潜入大量皇宫。宫中没有任何禁制和护阵,他们杀了几个太监宫女搜魂后,顺利地找到了熙月皇太后栖身之处:昭和殿中的无名暖阁。他们从御花园中缓缓靠近那扇透着红光的白琉璃大窗,往里一望,看到了一个似乎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的侧影,一身银色丝绣的白衣,低垂着长而微卷的睫毛,正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大案后,手执朱笔在批阅奏章。烛火煌煌之下,少女的面容娇美得有些不真实。

暖阁中并无其他人,显然这个少女就是熙月皇太后。念秋黎凝视着她的专注的面容,心生妒恨:好一个祸水!竟比起那个死了的云水曦还美上三分。念冬暮和念春午也很意外。没想到这个皇太后面容如此稚嫩。

而她看起来就是一个凡人。

突然,白衣少女疑惑地“嗯”了一声,转脸看上琉璃窗,把三人登时吓得不敢动弹:幸而他们早已化成了三滴露水,挂在窗沿的暗影中。

更让他们魂不附体的事发生了:白衣少女突然出现在窗外御花园中,准确无误地用食指指尖挑起一滴“露水”(念春午),蹙眉端详了一番,将露珠往不远处一座假山上一弹,念春午腾云驾雾地飞到假山上,四肢百骸都仿佛碎得无法聚拢。他强忍剧痛,竭力以水的形态沁入绿茸茸的苔藓中。

白衣少女并没有放过两颗“露珠”,也将它们一一弹到假山上的“探幽”两个字上。其中一滴(念冬暮)在“探”字上像一道泪水一样滑了下去,另一滴(念秋黎)则凝而不动:她已经吓破了苦胆。

他们这才意识到,当初想要隐身偷袭她的想法有多荒唐可笑。

白衣少女在月华中静静地站立了一阵,才开口轻声说:“别再来了。再来的话,就别再走了。”

声音温存而清澈,好言相劝的语气,似乎毫无恶意,但是三人听在耳中,却恨不得自己立即蒸发,消失在万里之外。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逃出大量皇宫的念氏三兄妹狼狈万分,一口气奔逃到大晋皇朝,这才把高悬的心放回原处。

念春午受伤颇重,服了丹药后需要休养。念冬暮在皇城升仙城里僻静处租了一个荒凉的大院子,打了一个取水诀,将住处清洗干净后,安顿了下来。

大晋皇朝历来穷兵黩武,国家虽然贫困,但疆域辽阔,历史上一直对大量皇朝的版图鲸吞蚕食,和相邻的大安皇朝也是争斗不休,战火连连。念冬暮了解到,自从三年前大量皇朝的小皇帝登基后,大晋对大量的征伐就没有成功过,不是因为大量突然武备强大,而是每次交战前大晋的统兵将领就会莫名其妙地死去;临阵易将也不行,易一个死一个民间传说,大量皇朝的小皇帝乃是“天佑之人”。

“天佑之人呵呵。”念冬暮心知肚明,嗤笑了一声。不过一想到凤岐大陆竟然有熙月皇太后这般可怕的修士存在,他就心中一沉。原本以为缩回凤岐可以潜心修炼,突破到炼虚境中后期再谋大举,此时不禁感到芒刺在背:境界如此恐怖,又不知对方所图为何,那才是真正的可畏。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疾速飞行后,龙临终于看到了龙渊大陆在云雾苍茫中的轮廓,他的血角犀牌也开始不停地叮叮作响,都是魏大利发给他的讯息。他这才知道圣月宗并未收复失地,反而被冥影族和幽籍恶地的魔人联手再次赶出了宗门老地盘。伊如缨不得不向“修真联盟”下设的风满楼申请援助。据说,风满楼去年开始由星云宗执掌,坐镇者就是金北辰,他已答应派出联盟军出战。魏大利还说,金北辰已经突破到化神境。

龙临还是第一次听说龙渊大陆修真联盟和风满楼,沟通了小世界的龙宝,龙宝倒是听说过,只知道是个古老的松散的修真门派之间的联盟,受中界五大仙国的约束;魔神大战后渐渐名存实亡,各大门派往往连每年一千块上品灵石的会费都懒得交。

龙临对金北辰印象很深,此人是水火双灵根。这样相克的灵根修炼起来可谓凶险万分,也不知星云宗有什么高绝的功法,竟然使他年岁不大就进入化神期。理论上这样的双灵根只能作为单灵根来修炼,就是选择其中相对更旺相的灵根,通过丹药和功法让另一条缓缓凋萎。但龙临从金北辰的气息上感受,他应该是水火兼修的。不过想到星云宗曾经出过被海神选中作为候选仙帝之一的大乘真仙穆九羿,龙临也就不感到惊奇了。

龙临问了风满楼所在地,魏大利也解释不清,因为他也只是听说过一个大概,从未去过;他说应该靠近龙渊极北的斩情海,据闻是当年中界仙君和真仙们下凡通道的第一个落脚处;后来魔神大战中那里的空间法则被扭曲崩坏,通道不复存在,所以虽然还是作为修真联盟的办事处,但实际荒废已久,甚至轮值的宗门也绝少

会派人过去值守,因为那边的怪风猛恶异常,一年到头无休无止,需要消耗修为去抵御,灵气又很稀薄,时间久了可不好受。

龙临落脚的地方在龙渊大陆西北的不知名高山山顶,因为长时间高速飞行导致神灵力几近耗竭,他隐形后取出两块归一石补充灵力,果然时不时地感受到云霄高处气机变动,有大批修士飞越往来的迹象,甚至见到一道火烧云般的赤红色飞辇,向北部的斩情海方向而去。从气息上感知,似乎是大燕国的定涛王子。当年在长白台上冒充石补天和云飞扬对阵时,定涛王子坐在高处观战,丰神如玉,气息强大,火属性单灵根,虽然只是遥遥一望,却令他印象深刻。

龙临恢复完毕,直奔仙药门而去。

进入仙药门大阵后,龙临才让龙宝出了小世界。

很让他们意外的是,陈钺天不在宗内,只有陈行邈在闭关炼丹,正在紧要关头,他和龙宝只能耐住性子等着。

五日后陈行邈终于出关,得知他们寻找毛菊花也很意外,他说毛菊花将那两位女修交给他之后,略呆了两日就走了。他认为不必过于担心,因为他仔细观察过毛菊花,认为她具有极其强悍的古妖神族血脉,虽然不知她经历过什么样的厄难导致功法记忆缺失,但他认为在龙渊大陆,能奈何她的人并不会太多。

“古妖神血脉?”龙临龙宝都惊愕地喃喃了一句。他们也怀疑过毛菊花就是曾拈雪那只猫宠,但真没想到她会有那么厉害的血脉天赋。

“那两个女人呢?”龙宝问。

“她们似乎中了一种丹毒,但好在服用的量少,我替她们清除余毒后就让她们离开了。”

龙临把无穷碧匣中的那颗“忘尘笑”给陈行邈看,大略和他说了凤岐阴阳宗的见闻和熙月皇太后的托付。陈行邈用和龙临类似的手法察看了“忘尘笑”的成份后,脸上的表情震惊而沉郁:“帝休花?魔神血?”

龙临将沉睡中的意缺儿从小世界释出,平放在室内一张矮塌上;他试着探察了意缺儿的储物戒,发现里面的神识早已被抹去,有一大堆码得整整齐齐的上品灵石,每百块一扎,略一清点不下百万;另有一个熟悉的盒子---也是仙界召雪石所制,取出一看,满满一匣冰魄,竟比给龙临龙宝的还多。

三人都被熙月皇太后如此丰厚的“诊费”惊呆了。尤其是龙临龙宝,因为之前见识过圣月宗的“贫困”,感觉格外震撼。龙宝以为陈行邈不识冰魄的贵重,还向他描述了一番。龙临也不隐瞒,把结识熙月皇太后、圣月宗圣女包括被迫与柳近漪结拜的事简述了一遍。

陈行邈的表情很怪异,“产自凤岐大陆落青山脉?据我所知,冰魄只有幽籍恶地的殇雪山脉深处才有。冰魄原本就不是我们凡界这个位面的东西。而且

没有召雪石的空间盒,它们也无法保存。”

“那您在殇雪山脉多年,可曾见过这个?”龙临并不怀疑的陈行邈的见识,只是好奇柳近漪如何获得这么多的冰魄,而陈行邈的神情又为何那么古怪。

陈行邈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冰魄在殇雪山脉万丈之下,非我有能力挖取。”

“那,雪山大妖王手里可有?”龙临又问。

陈行邈还是摇头。

“合着她把几千年的家当都省下来给圣女看病了啊”龙宝咕哝了一句。

当龙临将意缺儿的面纱取开后,陈行邈的眼睛蓦然大睁,久久注视,一言不发,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惊恐,怜悯,厌恶,疑虑诸多复杂之色。

“您看,她这脸?”龙宝小心翼翼地问,“还有救吗?”

陈行邈闭了闭眼,似乎在压制某种心绪,良久才谨慎地传音说:“难只有勉力为之,试试看吧。两位怀疑那位境界莫测的皇太后柳近漪就是这位圣女的母亲?”

“我看眉眼很像”龙宝抢着答,“而且除了亲娘,谁会舍得花这么多钱给她治脸?”

陈行邈凝视着意缺儿那张近乎狰狞的恐怖的脸,微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您看她这脸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龙临想起青石小室地下的那个死去的男婴,不过他没提。

“这是娘胎里的病”陈行邈继续谨慎地传音,“论理,我收了熙月皇太后这般丰厚的诊金,不该对你们谈论太多然而,两位龙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有些话又不得不说;两位的那位结拜姐姐,恐怕来历不寻常,不知有何用心?还望细察!”

龙临默了默,问起陈钺天去了何处,是否也应召去了风满楼?

陈行邈有些不自然地说:“不,犬子去了神遗之地,暂时不会回来。”

“神遗之地!”龙临惊愕地重复了一遍,以陈钺天的修行天赋和境界,还需要去神遗之地历练吗?而且他曾听东陵若缬说过,进入神遗之地后境界会被压制在金丹期之下,这恐怕会有难以想象的凶险,“神遗之地又要开启了?”他记得上次东陵若缬去过,不过是七八年前的事。

陈行邈沉默了片刻,才说:“我儿体质殊于常人,可以随时进入。”

说到魔人突然与冥影族勾结,盘踞圣莲宗的宗门所在地,惊动了整个龙渊大陆修行界,陈行邈不禁感叹:“山雨欲来风满楼!唯恐龙渊从此不太平。”龙临想,他也许是有意让陈钺天避祸去了陈钺天既然可以随时进入神遗之地,恐怕和他传说中的有神族血统有关。神遗之地原本是神族的墓地“杌苑”,神族本身在其中应该不会受到境界压制。如果是这样,那他应该是安全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金黄与宝蓝

陈行邈再次在龙临面前催动了他独有的“紫殿刀”,一条青莲紫色的光流切入意缺人下半张脸的几个部位,约在承浆、迎香、素等穴位上。紫光在散发着冰魄寒意的切口停留的时间长短不一,最后,素穴微微有液体渗出,陈行邈收回光流,指尖轻抹之后示意龙临伸出手掌,他的食指和中指指尖划过龙临的掌心,留下一条双色的血痕:金黄与宝蓝。

这两种血液几乎互不混融,各自带着完全不同属性的气息,一样的强大,一样的傲横这或许就是意缺儿的面部呈现出的这般可怖模样的原因。

陈行邈向他们传音:“此女应是神族和魔神族之后。”

“额”龙宝震惊地猛揪自己的小耳朵。龙临则比较平静,貌似并不意外。

陈行邈表示,意缺儿的脸不是他有能力施治的,他只能设法给她覆上半张假面,平时可以看不出端倪,但在一些特殊情况下,这假面有可能崩碎失效。计止此耳,无法可想。

龙临说:“听熙月皇太后说过,神界的木神星所产的‘初心草’可以治愈这种面部怪疾,可是真的?”

“初心草?”陈行邈惊异地看了他一样,忽然正色问,“两位可知,神界严禁神族与魔神族通婚,犯此者,与谋逆等罪,是要处以极刑的!纵然初心草对症,神界也不去为难这位姑娘,又有谁敢给她施治?”

“极刑?砍头吗?还是千刀万剐的凌迟?”龙宝问。

“类似凌迟吧我曾听端木神女说起,神界极刑并非大辟,而是一种叫‘飞鸟尽’的酷刑,据闻是将罪神剜去神格,用天辰地戌网控住使之无法挣扎后,在神律山山顶由一千只神鹰日夜不停地啄食神体刑期长达一万年,受刑者始终神识清醒,痛苦万状”

龙宝也被吓住了,小脸惨白:“卧槽!这么狠”

“原来如此!”龙临心中豁然大亮,终于明白柳近漪眼中的惊惧之色究竟是为什么。她,就是那位落入凡界的医神星医官。所以她有仁心石和圣月光。意缺儿应该就是她与那位魔神的孩子。她蛰伏凡间深宫,想必就是为了躲避神界搜寻追捕。而她会听从姬玄英的指令,多半也是因为姬玄英掌握了她的秘密,她不得不受对方要挟

想起无极山大战前,向晚钟曾说:我想看看那孩子。而柳近漪愤怒地回应:你别碰ta!当时龙临以为他们在谈论自己,此时想来,他们应该是在谈论意缺儿。

而柳近漪冒着不惜泄露意缺儿真实身世的危险让自己带着她,其实也是为了让向晚钟那个做父亲的投鼠忌器,不对自己下狠手。不知姬玄英对她说了什么,竟让她对自己能够带着意缺儿去神界求治一事如此深信不疑,

龙临不禁苦笑了一下。

出了陈行邈的小室,龙临和龙宝信步走到绝尘莲莲池,再次欣赏到那些天青色莲花的无限清美。龙临用传音和龙宝说了他的看法,龙宝倒也不很意外,只是嘀咕:“难怪她看上去就是一个凡人,又神神叨叨的我看那个圣莲宗,根本就是被她自己灭的宗---谁让她们都是看着意缺儿长大的?还有阴阳宗的念恒一他们,恐怕也是知道她和魔神那些破事的,杀光了最干净。我们不会漏了这个结拜姐姐的底,陈行邈肯定也不会对外人乱说此后柳老二倒是太平了。只是这个女人,心也忒狠!”

龙宝真的很难想象自己会为了保命或者其他原因将“双龙神教”的人杀绝。

龙临迟疑了一下说,“她可能是被吓坏了:神界黑兀司派龙女下界,难道就是为了找她?”

龙临想起柳近漪用圣月光给自己疗伤时,惊动过栖身在本源珠里的器灵甄凝儿。他曾清晰地感受到曾凝儿那丝惊怒的情绪。也许柳近漪用不为他所知的方式警告了她,所以曾凝儿没有对他提起过,对方是她的神界故人。

她们,都有不为人知的过往。

龙临龙宝进入小世界,找到嘲风和辟尘,问起关于“飞鸟尽”的事。嘲风脸色变了数变,只推说不知,因为他只是战场厮杀汉,从不关心律法之类的事务。

龙临算是明白了他的性情,凡是有损神界“形象”的事,他就一概不解释。倒是辟尘天性活络而好奇,没什么忌讳,说起此酷刑上古就有,初时只针对谋逆大罪,到了神国大明五万四千多年时,才加上了与魔神族苟合这一条。

“因为紫微帝君”辟尘紧张兮兮地四下一看,才把声音压得低低地说,“他恨透了魔神族”

“因为魔神搞死了他的爹娘?”龙宝不明白他那个鬼祟样子是何道理。

辟尘大摇其头,眼睛因为马上要爆料最高等级八卦而兴奋得异光闪闪:“嘿,说起来两位爷做梦也想不到,是因为紫微帝君的一个最心爱的妃子,被一个俊俏至极的魔神勾搭走了!三界至高无上的帝君,被绿了!你说惨不惨?”

“绿了?”龙宝愕然,并不觉得这有多惨,“那个妃子也和魔神生了一对小宝宝?”

“那倒没有。”辟尘不明白龙宝为何这么问,“神族和魔神族体质不同,那是很难诞下后代的。”

龙临大略了解了一下,得知神界倒不禁止普通神族人和中界的人仙和妖仙通婚,但也不鼓励;神人族除了同族内通婚,也可以和神龙族结为姻亲,即便是星尊以上也可以。他想,龙宝的血是紫色的,应该父母都是神龙族;自己的血液红中带金,也有微紫,那自己的生父,到底是神族还

是人族?

他看了看掌心的双色血痕,还在,散发着让他沉迷又微感畏惧的气息。

“那个妃子就是被‘飞鸟尽’处死的?”龙宝还在好奇那酷刑。

“是啊。这要是在神国,谁也不敢提这事!惨呦,被活活折磨了一万年才被彻底泯灭神魂而死。唉”

嘲风终于在边上冷哼了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没那么严重吧?至于吗?”龙宝眨着毛乎乎的大眼睛纳闷道,“我和临哥在幽籍恶地遇到两个古魔神,也是犯了那个‘恋爱罪’,勾搭神族还是干吗对了!那个大泼妇女魔神度瑶姬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喜欢破军星主独孤阖哩!结果他们也就戴了魔神枷蹲大狱而已。”

辟尘笑了笑,觉得很难对一个毛孩子解释爱情这样“复杂”的东西。

嘲风问:“可有毛菊花姑娘的消息?”

龙宝沮丧地表示完全没有感应对方在什么地方。这么大的龙渊大陆,大海捞针似的去哪里找?难道菊花也去了神遗之地?

龙临问起风满楼,结果嘲风和辟尘倒是都听说过,因为风满楼最早就是神界让仙界在龙渊大陆设立的修真界管理中心。辟尘甚至知道,风满楼曾经有规模很大的秘密情报组织,像大树的须根一样遍布整个大陆;这些修士的真实身份是这个大陆的最高机密且代代相传。他以为,如果要恢复风满楼的作用,必须启动那张沉睡很久、传递了数十代甚至数百代的情报网。当年他随海神下界,就接触过风满楼当时的情报组织的负责人:穆九羿。

他建议龙临龙宝可以去风满楼寻求帮助。

风满楼。

龙渊大陆的最高峰,独去峰峰顶。这里来自斩情海的罡风日夜无休,能斩断所有石木结构的屋脊房梁,所以这座山顶的黑色的小楼是神界的一种陨铁所建,比龙临想象的低矮一些,风格简易,从高处看,就是一只四四方方的黑铁匣,紧紧镶嵌在山顶的皑皑冰雪之中。

一个中等身量的年轻人背着双手,站在山顶边上,面对着北来的浩烈罡风。他穿着一件宽大的深黑色衣袍,襟袖镶白边,白边上有黑色的回字连纹,若断若续隐隐生辉,十分醒目,像是一种特殊的符阵。

龙临望着他的背影,想:他就是金北辰吧?

独去峰残留的古老大阵依然十分强大,风满楼之外的修士无法在此地飞行,只能一步一步地走上山。待至山顶,龙临龙宝的外衣都被罡风割成了碎布条,看上去分外狼狈。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来自斩情海的风

到最后一级石阶处,一道白的光忽然将他们的足尖挡住,再也无法踏入半分。

山崖边上的男子转过身来,紫棠面皮,容貌平平,一双修长的龙目,眼神锐利而深沉,气质老成而模样颇为年轻,虽然隔着不明的白光,还是可以认出,这男子正是金北辰。

龙临龙宝和金北辰在大燕国的都城大蓟城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龙临化形为一个毫无特征的白发老叟,是以金北辰并不认识他,不过他见过龙宝,自然也猜到了龙宝身边的少年是谁。

他打了一连串复杂的手诀,那道光幕消失,山顶的风光在龙临龙宝眼中豁然开朗,清晰无比地呈现出来:乌黑的小殿和万年不化的积雪,几株粗矮耐寒的铅灰色铁脊树所有的枝丫都向南方猛烈倾斜低伏,状若逃命,或是在乞讨微薄稀缺的阳光;独立的黑袍男子,以及山顶之上压得很低很低的黑灰白三色交错的浓云,就像一条盘旋着傲然俯瞰尘世的巨龙,层层叠叠的鳞甲紧密而怪异地布满天穹,给人深深的压抑感,又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凄厉强劲的罡风昼夜无歇地呼啸,却无法吹散这满天顽云。

龙临发现他背倚着一块黝黑的“山石”,与小殿的质地似乎相同;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座未打开的大铡刀,刀背上盘绕着上古凶龙“睚眦”的造型。虽然未见染血,却能感受到它散发出来的浓烈的、甚至可以说颇为新鲜的血腥气。可知此铡刀最近大开过杀戒。

一踏上山顶,一种特殊的压制差点让龙临龙宝打了个趔趄,感觉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但见金北辰却轻松自若地走来,显然这个压制不会针对这个镇守此处的掌殿使。

“两位贤弟远道而来,有何指教?”金北辰微笑着先开口,在龙临还在纠结要不要喊他“大姐夫”之前。

龙宝抢先说:“金大哥,我们大姐还好吗?”

“公主在斩情海。”金北辰望着他说。

“为何?”龙临龙宝同时问。

金北辰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让他们移步进入殿内。大门上方没有匾额之类,只有不知用什么仙器刻的“风满楼”三个大字。三个字笔致宏阔峻烈,弥散着洞穿识海般的威严气息,令人不敢久视。

风满楼是一座真正的楼,共有五层,内部结构复杂如蛛网,既有宽大到惊人的厅堂,也有许多不知作何用处的偏间小室,与简约矮小的外观形成极大的反差。时不时见到一些黑袍人来来去去,神色冷峻,见到金北辰也就匆匆一稽首,显得非常忙碌。

金北辰请他们进了一个书房模样的大房间,里面和煦如阳春,那种强烈的压制感也轻了很多。一个

俊俏的绿衫使女上来奉上灵茶后袅袅而去,消失在墙上一轴叫“仙人烹茶图”的挂画中。这挂画的材质似乎是一种凡间不曾见过的丝帛,微微泛出褐黄,不知存世多少年了。

龙宝有些惊奇地咧嘴一笑,喝了一口青碧莹澈的灵茶,清香馥郁直沁心脾,虽然感觉稍不及神望湖边上的仙植“玉垒”所制的茶,也算是顶尖儿的了。

金北辰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又问了毛菊花的本体和容貌特征,看了龙临给他的“诛仙赤”后,神情变幻不定,好像终于下了什么决心,直截地说:“她应该也在斩情海。因为,她被一个魔神劫持了。”

“乌云遮?!”龙临龙宝同时喊道,瞬间失色。

金北辰愕然,他没想到他们会知道魔神的名字;事实上,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获知。他似乎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斟酌了一下,才问:“两位可知,上古时期的龙渊大陆有五条通往仙界的空间通道包括风满楼上方的一条也叫‘登仙梯’的?”

龙临摇头,龙宝迟疑着点点头,都不知这和毛菊花有什么关系。

“后来魔神大战爆发,战争愈演愈烈,一些破碎的位面落入龙渊,天崩地陷,五条空间通道有四条被彻底破坏而坍塌、消失不见,只有圣莲宗宗内的一条只是破损严重而扭曲变形,并没有完全崩坏。”

“不是还有仙界接引牌吗?”龙宝问。

“仙界接引牌接引的空间通道是仙界聚合五方仙力,临时开辟而成,是无法持久存在的。”

“难道魔人汇合冥影族不惜代价抢占圣莲宗地界,就是为了圣莲宗内的空间通道?”龙临心中突地一跳,脱口而出,“他们想把魔神乌云遮送到仙界去!”

“不。”金北辰毫不犹豫地否定,“去年我宗开始执掌风满楼,我就立即着手恢复风满楼当年的情报网。虽然还只是恢复了三四成,当已经颇见成效。据汇集过来的情报显示,他们不是想把魔神送上去,而是要把仙界的其他魔神,一个,数个,还是一群接引下来!”

“啊?”龙临龙宝都惊得仿佛头顶骤响了一个焦雷:一群魔神!简直无法想象;若是成为现实的话,整个龙渊大陆的人族都将成为引颈就戮的两脚羊。

“他们下来,干啥?”龙宝有点磕巴地问,即纳闷又胆寒,一直听说仙界灵气纯净浓郁,不知是凡界的几百倍,真搞不懂好好的仙界这些挨千刀的魔神为什么不肯呆,竟然千方百计地要到凡界来,“大姐知道能答应啊?应该赶紧把那些魔人和冥影人杀光,把圣莲宗抢回来!”

“一个月前,风满楼急召各修真门派来此议事,

为不至于人心崩溃,没有透露空间通道的事,只说为击退幽籍恶地的魔人大举入侵。但也有不少宗派拒不奉召,甚至没有派人前来赴会,譬如大韩国的烈火宗,大楚国的云雾宗,唐仙门,大魏国的优昙门等等三十七家。来议事的宗派也有很大部分各怀私心,百般推拒不肯出兵的;不得已,只能拿‘非花铡’铡了一批。”

龙临皱眉,一个铡刀怎么取这样一个轻飘飘的名字?金北辰似乎看懂他的念头,解释说,“此铡刀为仙界炼器仙师李非花所制,故名‘非花’。”

“哦”,虽然金北辰说得轻描淡写,但龙临可以想象当时的局面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没等龙临龙宝继续发问,金北辰继续说:“我也不知道魔神为什么要掳走菊花姑娘。但他肯定是刻意为之。公主原本打算亲往圣莲宗,得知此事后竟然极为焦虑,立即追赶魔神到斩情海之上我境界低微,帮不上忙,加上战事紧张,奏报不断,只能在此地偶尔遥望而已。”说着苦笑了一下,显得很是无奈。

龙临心里一沉:魔神到底知道些什么?竟然可以用这样的手段将姬玄英引开?为什么偏偏在斩情海?如果斩情海上还有其他魔神设伏,姬玄英危矣!

知道姬玄英对毛菊花的特殊爱重的,只有龙临和龙宝;虽然姬玄英曾在大瀛海上教训了云水寒夫妇,替毛菊花夺回“诛仙赤”和铁项圈,但龙临认为念秋黎心智迟钝,云水寒自命不凡,不会对那件事有太多的思考以及对外人提及那魔神究竟是如何知道的呢?

“可知中界的魔神因何要下界?”龙临问。

金北辰眉头深蹙着摇了摇头,显然也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头疼很久。龙临这才留意到对方的眼白上布满暗红的血丝,可以想象这个已经步入化神境的人已经多久不曾休息,这种忧心如焚的焦灼状态已经持续了多久。他有些感动,也明白了姬玄英为何选择了这个禀赋外貌都不很出奇的男人。

“斩情海是个什么情况,大哥可以和我们说说吗?”龙临问。他瞬间打定了主意,要进入斩情海寻找毛菊花;如果可能,最好能够协助姬玄英斩杀乌云遮。毕竟,这终究是他和龙宝的事,无法回避。

“请看。”金北辰伸手虚拂,对面墙上就荧光闪闪,无数彩色斑点飞快地凝聚起一幅清晰又立体的龙渊大陆地图,准确地说,是地形图,江河湖海,历历在目,只是龙临凝神看去,与现在的龙渊大陆又有很大的不同,果然听金北辰说,这是风满楼建成之后的仙界遗留制作,展示的是约十万年前的龙渊大陆概貌。

龙临不禁感慨物换星移之力,确实可以令沧海变桑田。

第一百八十章 杨晦如

“斩情海在上古时期是一片广袤的冰原,气候酷寒,不宜人居,只有一些冰属性妖兽;因为龙渊极北,故名‘北冰原’。如今的斩情海是约两万多年前形成的。”

“是因为落下了一块神界的特殊位面碎片吗?”龙临猜测。此地无休止的罡风太不可思议了,应该是原有的天地规则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扭曲和持续干扰而形成。

金北辰说:“不确定是什么。据记载,当时的轰击非常厉害,整个龙渊大陆包括最南端都有强烈的震感,生灵死伤无数。后来传言斩情海有冰魄莲蕊可用于炼制九转灵幻丹,能治愈神魂重伤,对胶着很久无法突破的人破境也有很大的助益。有不少人涉险到斩情海碰碰运气,不过,他们的运气都不好据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所知,只有圣莲宗的一名高人活着返回了。”

“郑无毓。”龙临想起了这个名字。她是伊如缨的师父。不过,她冒死舍命地为爱徒采撷的两枚冰魄莲蕊都被李雍以“炼制(九转灵幻丹)失败”为由吞没了至少龙宝就是这么认定。

金北辰点点头,“郑无毓归来不多时即伤重难愈而神陨,我宗还来不及去请教她在那边经历了什么,深以为憾”

“大姐也不曾去过吗?”龙宝问。

金北辰默然不语,片刻才说,“不曾。”

“郑无毓当时什么境界?”龙临问。他感觉金北辰在隐瞒着什么,但也无可奈何。

“化神境巅峰。”

“斩情海上到底有什么情况,竟然令郑无毓那样的化神境巅峰都重创而归?”龙临又问,“此海为何名之为‘斩情’?”

“据传闻,此海有极为特殊的风浪场,类似一个永远休止的渡劫大雷区,气机变化与外界迥异且毫无规律,不过,它的风浪大小疏密和进入者的情绪思虑有关,狂暴、急切、焦躁、悲愤、怨怒、惊惧等等不宁心绪者,无论境界高低都很容易陨落。郑无毓能够活着返回,据我猜测,应该和她修习的圣莲宗功法走的是清心见性、淡泊凝神的路子有关。”

“所以叫斩情?”龙临和龙宝对望了一眼。龙临思忖,龙宝喜怒恣意,断不能让他涉足斩情海了。

龙宝明白龙临的心意,也深知他性情淡定不易有心澜起伏,确实比自己更适合。他想了想,把天辰索取了下来交给龙临。

龙临默然接受,想了想说:“龙宝,你的御灵哨也借给我。”

龙宝把御灵哨放在龙临掌心,传输了完整的御灵诀给他,向他传音:“临哥,你莫担心!那个乌云遮不是差点被你的天枢弓射死吗?我就不信他不怕!大大不了再射死他一次!”

“那是贪狼星主薛惊鸿的天枢弓”龙临微微苦笑着纠正。

“临哥,能不能请那个器灵甄凝儿”龙宝继续传音。

龙临微微摇头。在路上他已经和甄凝儿沟通过了,无果。对方始终毫无反应,不予理睬。

龙宝大眼含怒,粉团儿似的小脸憋得通红,在心里大骂甄凝儿:认主就好好认主,一天到晚装死到底啥毛病?!不过他也不敢发作,唯恐那个惹不起的天枢弓器灵在龙临的本源珠里发起飙来,遭殃的可是龙临。

他唉声叹气地想:女人啊,要么麻烦得很,要么根本没法招惹当然也不全是这样,菊花就是凡事都干干脆脆,一点毛病也没有!

确定龙临要去斩情海后,金北辰取出一件黑袍让他穿上。这黑袍款式纹饰和金北辰身上的那件完全一样,只是宽长好些,显示原来的主人身形很高大。

龙临那袭青衫早已褴褛不堪,他运功将衣衫化为粉末后,才穿上黑袍。

黑袍甫一上身,就骤然一紧,密密的刺痛遍布全身,似乎衣服里子上有无数细不可察的钩爪攥住了他的周身肌肤。龙临很惊奇,因为不理解它怎么能够隔着里面的“云雾衣”附着在自己皮肤上。他默念金北辰传授的法诀,黑袍却毫无变化。

金北辰似乎第一次遇到这个情况,怔了怔才说:“龙兄请将一滴精血涂抹于衣襟上的‘风满楼’三字上试试。”

龙临这才留意前襟上果然有三个龙渊大陆的古体字,也就是神族文字:风满楼。三个字不知用什么黑丝线绣成,刚好形似风满楼的外观,很不显眼。

他运功从指间挤出一滴血抹在三个字上之后,黑衣骤然变硬变凉,噼啪作响,形成一身乌黑的软甲,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他的四肢躯干头脸,犹如长了一层新皮肤,极其熨帖,只露出一对眼睛,很快眼睛之外也覆上了一对透明的膜状物。龙宝惊讶地发现他已经看不到龙临的眼瞳了,也感应不到对方的任何气息;龙临就像突然变成了一具冰冷的不明金属人,不言不动,也弥散着近乎残忍的杀戮之气。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在意念的催动下,指掌也尽被那层乌黑所覆,但触觉灵敏依旧,不禁在心中暗赞一声。

金北辰眼中流露出欣赏和缅怀的神色,“这是我宗老祖穆九羿遗留的护甲,来自中界,号‘无遮’。”

“穆老前辈今在何处?”龙临问。一个大乘真仙留下来的仙甲,让他有些震动,尤其是在细细感受那种贴合度之后。

金北辰默然摇头,表示不知。他也发觉龙临的皮肤很不寻常,但还是希望他穿着这套护体仙甲去斩情海,会多一份活命的保障。他也没指望龙临能够帮得上姬玄英,但如果龙临可以将毛菊花解救出来,姬玄英也就不需要留在斩情海涉险。

“好,好,好!”一个青年男子鼓着掌出现,竟不知他如何进来的,也穿着形制类似的黑袍,“这位小兄弟厉害,第一次见到有人和无遮仙甲匹配得这么完美的。”

龙临一看,

竟是尊贤学宫的杨晦如。他的影像也曾经挂在疏影宫外的影壁上,面如冠玉气质儒雅,龙临见过,此时看到真人,还是被对方出众又出尘的长相气度“惊艳”到,方知影像的风采尚不足本尊的一成。

龙宝有几分嫉妒地想:哼,这娘娘腔竟然长得比临哥还好看!

金北辰忙向龙临龙宝介绍,杨晦如是尊贤学宫近千年来最天才的学子,修习空间术法,已是化神中期。

因为龙渊大陆的天地规则残破不全,修习空间术法且境界如此之高的人族修士非常罕见,是真正的凤毛鳞角。龙临不禁有些肃然起敬。

杨晦如显然也在风满楼任职。金北辰命他将龙临平安带到斩情海海岸,他微笑着一拱手,对龙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龙临踌躇了一下,还是把龙宝收进了小世界。杨晦如惊异地瞥了一眼他的左手腕,金北辰眼中也有讶色掠过,但都没有说什么。

穿上黑袍后,独去峰的压制就消失了。杨晦如在非花铡附近的山崖边起了一串快到完全模糊的手诀,一个两头尖、中间大的透明空间蓦然将他和龙临裹在其间,向斩情海飞去。

这个空间是一个八个尖锐三角形形成的棱锥,但它并不固定,会不断地折变,时而打开时而交叠或半交叠,非常奇异。

龙临终于发现,它并不是什么高阶飞行器,而是被不断撕扯变形的部分虚空,所以他们并非在“破空”飞行,倒是更像穿行在无数刮骨罡风的间隙中。杨晦如也不再言笑晏晏,一脸严肃地不断在打着复杂的手诀,润泽如玉的面庞渐渐失去光彩,变得异常苍白。

在独去峰上感觉斩情海并不遥远,但这段飞行却出乎意料地耗时,可以想见是途中的线路多次改向回转所致。离斩情海越近,罡风就越劲疾惨烈。

龙临眼前一花,数十条凌乱的黑线划过,那个“八棱锥”骤然消失,白茫茫的斩情海就在眼前,罡风怒号,仿佛无数看不见的洪荒猛兽在海上嘶吼,似欲撕毁天地间一切有形和无形的存在;数不清的比桌面还大、数尺之厚的冰块在风中狂舞,又瞬间被罡风的风刃切碎。杨晦如还来不及重新开辟小空间闪避,就被数百枚碎冰击中,俊美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龙临知道这是他灵力消耗过大所致,若是他的境界在化神以下,且没有那身黑袍,恐怕已经被这些碎冰洞穿、被罡风剐去一身皮肉了。

龙临想试一试在没有运起灵力罩的情况下,无遮仙甲是否可以完全承受这亿万无形神鞭般的罡风的轰击和抽打。他以最快速度运转刑天诀,忍受着密集的入骨入髓般的疼痛的震颤,看到风刃在黑甲上留下了一条条淡淡的灰白痕,消失又出现,如同密雨抽打在干涸的土地上,如此反复,但无遮仙甲并无溃散迹象,不禁微微点头:尽管他不能对它灌注仙力,但它明显还是能扛一阵子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半月轮

龙临运起大风诀,在呼啸而来的罡风间隙里拉过一块半丈见宽的大冰块,挡在杨晦如身前,运功向独去峰方向推送:“去吧”

冰块只是抵挡了两三息,就被狂暴的罡风轰击、撕扯成数万碎片。但这两三息也够了,龙临看到这层冰壁后的白茫茫的空间清亮了一瞬,杨晦如的身影就消失了。

置身于斩情海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地”。这里原本只是酷寒死寂的冰原,被打破规则后,冰与水日夜不宁,不断地在某种源源不断的浩瀚力量中颤栗、转换、重组。水是奇寒的,又是沸腾的;冰是坚实的,又是飘忽的,会让人在瞬息之间见到壮丽到裂心、纯净到可怖、诡谲到窒息的各种虚影幻象。在这片苍茫、混乱、酷寒又压抑的海上,龙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感觉自己卑微如蝼蚁,渺小如尘沙境界不够的人在此地会被顷刻冻僵碎裂,然后被无休止地分解到无数水滴冰屑中,可以说是真正的尸骨无存。

在斩情海上看不到永久固态的东西,没有冰川,没有砂石,没有生灵在极寒与罡风不分彼此的通力合作下,连死寂的感觉都被摧毁了,风的怪啸声充斥耳膜,彻底的混沌与极端的清晰就像一个吸收了天地间所有光影的巨大的猫瞳,忽明忽暗,骤圆骤细。时间和空间仿佛都是错乱的,导致神识无法正常伸展,只能勉强扫视约一百里的区域,而这不过是金丹期的感应范围而已;龙临尝试着强行延伸神识,顿觉似乎有无数罡风顺着神识返流入识海,掀起狂涛海浪,整个识海犹如即将胀裂,惊得他急忙收回神识。

比起幼年时经历的被本源珠无数次改造、重组体内筋骨血肉时寸磔般的痛苦相比,罡风风芒对身体切割和撞击的疼痛于他而言并不是多么难忍,只是他不知深入斩情海后会遇到什么情况,有些迟疑;而且他感觉得到,这些罡风是有一个源头的,很可能越往深处去,遇到的罡风就越峻厉难当。

进入识海的冰寒罡风似乎惊动了他的本源珠,他清晰地感应到本源珠微微一震,好像传递出某种怒意,登时红芒大盛,那些风刃就像落入沸腾的岩浆大湖中的雪片,倏忽不见。龙临第一次在内视中比以前都接近了这颗珠子,不再是朦朦胧胧遥不可及,而是看到了它的真面目一个表面盘旋、环绕着许许多多超高浓度能量的五色风暴眼,似乎孕育着难以想象、凌绝一切的狂暴力量的星球。星球周身还缭绕着淡淡的青色气雾,像一条条宽窄不一的丝带。这青雾让他感到陌生,有点怔忡。

本源珠周围的五道长长的光芒,变得有些缩短和暗弱,像是被珠子本体攫取了部分。随着本源珠的“变大”,他的识海也在微微扩张;龙临意识到在斩情海上延伸神识,对强韧神识、开拓识海都有益处。

果然,经过数百万次对神识的反复投放和回收之后,龙临看到了近十万里的海域的概况;但这就是极限了,继续如此,神识就会骤然消失,类似被某个强悍之极的绞杀阵切碎后吞噬剧烈的头痛让龙临差点跌入忽白忽蓝的海涛中。但是那些破碎的神识还是让他感应到,海中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下也许就是这古怪浩大的力量的发源处。

他体内的刑天诀运转到最快的程度,眉心放出五道星芒,将自己全身护在五色光罩中,一伸五指,指尖涌出五条利刃状的金心紫焰,“嗤啦”一声,将虚空连烧带撕扯破一块短暂的孔洞,身形一晃,如一缕轻细的风,往海中央遁去。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巨大的漩涡。它时而逆,时而顺,没有任何规律地旋转,散发出的极度荒凉而疯狂、磅礴而寂灭的气息,似乎可以吞吐日月,绞碎时空;海水被它随意摆弄,忽而森森然如亿万剑戟直冲天际,忽而又成扑杀一切的水幕,忽而又是万千瑰丽而高峻的冰川在急速飞旋转换之快,令人目眩神迷,以为都是自己濒死前看到的各种幻境。龙临感应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毛菊花的一丝气息,非常微弱,若断若续,淡弱到近似一种臆想。但是他强大了近千倍的神识还是让他肯定了一件事:毛菊花就在此处。

但他还是低估了漩涡的强大吞吐力量。在靠近它的某一刹,他的身体一片狂风刀雨中的枯叶,顷刻被切碎了: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全身的骨骼在崩坏飘飞的护甲下密集如爆豆般的断裂声,看到自己的手臂面条般地瘫软下去他的周身皮肤瞬间红了起来,因为内脏和血管的碎裂;几道淡淡的青气从他的七窍中散出,截住了那些急欲喷射而出的鲜血。

像一个表面碳化开裂、裹满细碎骨渣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粉色水囊,龙临跌进了漩涡中心。

也许是因为他带着一个沉重的小世界,他并没有和其他的短暂存在的固体浮游物一样被来回吞没和吐出,而是翻滚着沉入海底。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召唤出了摇光刀。因为即便是这样生平未有过的极致痛苦中,他也感受到了摇光刀的愤怒准确地说,是摇光器灵澹台兰陵的愤怒那种似乎可以撕裂星河的怒意,让整个在极寒中沸腾的斩情海都遽然噤了一噤,有片刻的宁凝。

为什么一直到我即将死去时,我才感受到他的神力?龙临惘然地想,冰寒的海水冻住了他的身躯四肢,他变成一颗僵硬的石头,落在冥狱般黑暗无边却并不静谧的海底。

在阖上眼睛之前那一瞬,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半月”月轮,发着白的

微光,圆底朝下,平面朝上,平面光滑,在低处看是一条无可挑剔的长直线;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被一劈两半的月亮,其中一半落入了北冰原,将此地化为永不安宁的斩情海。源源不断的恢弘力量正是从这个“半月”中释放而出。

同时在一片发暗的金光里他看到一张一闪即灭的少年的脸。这张脸,俊秀得超过所有人类的想象,而且极为特殊:脸上的肤色一半是大病初愈似的惨白,一半是心如槁木般的灰黑,左右脸截然不同,他的右半边脸犹如永远被沉沉夜色笼罩着。

而且尽管如此诡异的肤色,却丝毫无损他的美貌,似乎本该这般半白半黑,才可能让一张脸美得如此登峰造极。他在金光中微微眯了眯眼,好像有某种不适应的嫌恶和鄙夷。金光就倏然敛去,敛得极细极短,犹如天穹上的一道伤口。

这张脸于龙临完全是陌生的,又感觉异常熟悉。在失去意识前,“澹台兰陵”四个字,还是掠过了他的识海。

龙临第一次彻底地失去对摇光刀的掌控。

他好像进入一个漫长的梦魇中,艰难地在一条黑暗而压抑至极的通道中奋力往前游着。他不知道这通道会通向哪里,也不知何时是尽头,只知道他必须往前,也只能往前,一刻都不能停留不知过了多久,他看到了一点暗金色的星光,隐隐约约,闪烁不定。

他想,那一定是尽头的出口吧?

“轰隆!”一声似乎足以改天换地的巨震伴随着巨响,龙临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山川上,这是一个春色无边的新世界,生机无限,每一片叶子都和初生婴儿的眼眸一样清亮,每一座高山都和雨中新笋一样挺拔;大河欢快地奔流,无牵无绊,蓝琉璃一般的水色绝尘绝滓,倒映着云影天光和水岸的花树、修竹、蒹葭一抬头,他看到了那颗变大了的星球,它也是新的:多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这就是我的身体?他惊喜而迷惘地想,有些无措地面对着这个丰饶、广袤、完美的世界,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颗细砂,发现这颗砂晶纯莹无比,转动之际,也同样映照着葱茏春山,潋滟河川。

在这一粒细砂里,他好像看到了某种天地大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重逢姬玄英

我的手能动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随即感到难忍的剧痛闪电般撕裂全身,整个人无法自控地抽搐起来。

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依然身在斩情海,躺在大“竹筏”般的摇光刀上。除了变得长大,它和从前一样黑沉冷穆,金光微闪,并没有器灵苏醒的迹象。

一个身形妙曼的女子身着烟紫色软甲,背对着他坐在前面,正是姬玄英。她发髻散开,下端被斜削去一截,秀发只剩下一尺多长;右肩下也有一条斜斜的伤痕,划破了软甲,深可见骨。不知为何以她的境界竟不能愈合。龙临感应到她气息有些紊乱,显然受的内伤非常不轻,远不止他看到的。

“大姐”他一开口,语音就被罡风吹散,于是改成传音,“是你救了我吗?”他感觉斩情海上虽然酷寒依旧,罡风却似乎弱了很多,不知是否仅仅因为自己重塑筋骨、再生灵络的缘故。

“是摇光刀救了你,也救了我。”姬玄英没有回头,同样传音说,“它劈开了海底的半月轮,让它内部的魔灵力剧烈外释,不足半年衰减过半感觉到了吗,这海上的风已经‘柔和’多了呢。”说着轻轻一笑。

龙临发现自己身上的云雾衣早已不知去向,整个人和新生儿一样赤条条的,不着片缕,难怪姬玄英始终不肯回头;他尴尬地慢慢坐起,曲起双腿挡住胸腹部位。虽然小世界里有多套衣服可以取用,但是估计还是很快会被罡风撕碎尽管它已经减弱,不如出了斩情海再说,“魔灵力?半月轮究竟是何物?为何会出现在斩情海底?”他真想知道半月轮被劈开后,姬玄英究竟是如何度过这难以想象的可怕的半年。

“‘半月轮’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它应该来自神界,是魔神国的杀器‘大蚩尤轮’的阵枢。大蚩尤轮能伤害甚至碎裂神族的神格,曾杀死神兵无数后来,它被破军星主一刀斩断阵枢,其中一部分跌落龙渊大陆,破坏了此处的天地规则,这就是斩情海的来由。”

“您很了解神界吗?”龙临有些激动,接连发问,“这阵枢究竟是何物所制,只是一爿碎片就能这么厉害?”

姬玄英沉默了一下,说:“道听途说罢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是乌云遮伤了您?”

“是。我也伤了他。”姬玄英答,一边用神念驱动摇光刀往独去峰方向漂游,“此处的规则对他有利,这是他将我引到此处的原因。不过,他没想到你的摇光器灵竟能突然苏醒,不仅劈开了半月轮,也直接击溃了他的领域。”

“为何他认为此处对您不利?因为您是神族?”龙临敏感地问。

姬玄英微微侧了侧左脸,黑色的发丝在风中狂卷,脸上

并没有什么表情,“我不是神族。”顿了顿又说,“乌云遮曾被贪狼星主薛惊鸿一箭射穿颅脑,跌落到凤岐大陆,竟然未死,还被那个蹩脚炼丹师刘雨笙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保住了性命。他应该在斩情海上修炼多年,原本破碎的魔神格也基本凝聚了。他很熟悉这里,也很善于运用这一片天地的特殊规则。很幸运,这半月轮还没有被他彻底炼化,就被你的摇光刀再次劈断,不然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次重创了他,百年内他很难再掀什么大风浪了。”

提起刘雨笙时,姬玄英的语气里充满蔑意。

难怪见到那个向晚钟时,感觉到他身上仿佛有沧海涌动的气息。龙临想。

“您见到了器灵澹台兰陵?”

姬玄英静默了片刻,才答:“见到了。”

她似乎不愿谈起,龙临只好不再问,唯恐耽误她修炼疗愈。此时他们都很虚弱,一个金丹期修士也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们,更不用说星河殿那些大能们。

他们在海上各自默默运转功法疗伤。数十日后,摇光刀漂游到海边时,龙临感觉姬玄英气息趋于平稳,显然伤势已经被基本控制住,自己也恢复如常,就取出一件青衫穿上,对姬玄英说:“大姐,你回风满楼吧。我还得返回去找菊花。”

“不必。她在我这里。”姬玄英终于转过身来,龙临不禁大骇,她那张原本美丽绝伦的脸上有一道恐怖的伤痕,从额中斜划到右脸,几乎将右眼挑出;不知被何种杀器所伤,伤口皮肉外翻,白骨隐现,涸血中散布着某种极细的墨蓝色不明“星屑”,微微闪亮,竟然这么久了还不能愈合。

“大姐!”龙临心中一痛,又生出怒恨,顿感身后的罡风发狂般地厉啸起来,把他刚穿上的衣衫撕扯成千万缕,甚至没有留意她说菊花在她那里。

看他急忙取出各种丹药,姬玄英摇头微笑道:“临弟的皮肤真不寻常我被乌云遮的‘蓝侵月’所伤,等闲丹药是没有用的,只能回疏影宫闭关。二十年后再见吧。”

听说她的伤势只需二十年即可痊愈,龙临大感安慰。

姬玄英舒开左手心,露出一枚水晶小莲苞模样的东西,不足一寸长,气息特异,似乎不在五行中;里面隐隐有一个白色的身影,看不真切,神念也无法渗入。

“这就是冰魄莲蕊。它是界晶的一种,往往存在于不同虚空界面的交汇处。其实就是此地的混乱界面反复挤压、错位而来的赘生之物。”姬玄英说着,手心缓缓催动,“莲苞”徐徐开放,形成五瓣,长短不一。与其说它像莲花,不如说它像一只透明的婴儿手掌,掌心里卧着一只独耳白猫:毛菊花。

感应不到对方的任何生机

,龙临胸口一窒。

姬玄英手指微拢,和冰魄莲蕊的“五指”一一对应,手心逸出层层七彩光晕,光晕渗入冰魄莲蕊中,隐约可见莲蕊的五指中有玄奥难明的白色道纹正在松解、离析,凝缩为一粒粒大小不同的冰珠般的圆点,继而化为丝丝寒雾,沁入毛菊花的身体。

冰魄莲蕊彻底散入毛菊花体内后,她的本体恢复正常大小,似乎有了微弱之极的灵力波动。龙临从姬玄英手中接过她,唯恐她再被罡风割伤,急忙移送进了小世界。

小世界里传出龙宝悲恸惊惶的呼声:“菊花!”

姬玄英将另一枚形制奇特的储物戒给了龙临,龙临用神识扫了一下,里面竟有一堆冰魄莲蕊,不下五六千枚,还有一些龙渊大陆难得一见的高阶灵草;同时将九转灵幻丹的丹方也输给了他,并面色凝重地说:“你要有心理准备,菊花姑娘被乌云遮制住之后,恐怕被多次搜魂,神魂严重受损,很可能永远也不会再醒来,或者醒来之后记忆全失,连你和宝弟都不认识九转灵幻丹只能作为尝试,我不能确信是否有效。你和宝弟的秘密,或者已经被他掌握了。前面那枚冰魄莲蕊,应该是乌云遮的,因为只有此物可以在斩情海长久存形。她被抛入大漩涡,落在半月轮的圆底附近的海底。”

龙临的脸色因为极度愤怒而变得惨白,嘴角牵出一丝的嘲讽的微笑:菊花并不知道椒图宫的钥匙藏匿在何处;至于他自己,他究竟是谁?他的父母是谁?他从哪里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满身秘密,又可以说没有秘密,因为他所有的秘密都还是谜。

“您能感应到菊花的气息?”

“能”姬玄英拿出了毛菊花的那个黑色绞丝项圈,眼中再度流露出追忆的神色,她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在项圈上滑动,项圈就慢慢打开了,变成一柄黑色的细长的剑,“这把剑尚未认主,所以无法护佑她周全,她也只能发挥不足其中万分之一的威力。我把剑诀给你,待她苏醒后,有劳转授。”说着一伸食指,点在龙临眉心,龙临感到识海被一团星云轰开般炸响,“墨骨剑诀”四个暗金色的神族文字弥散着壮阔无垠的高古神圣的气息,挟带着流星雨般的繁密玄奥的字符,落入他的识海,凝结成一颗山川起伏的黝黑发亮的小星球,敛聚着冰寒至极的杀戮之意。

在这一瞬,龙临几乎认定姬玄英就是曾拈雪,否则,她无法抹去墨骨剑中原有的神念烙印,也不可能拥有墨骨剑诀。龙临一直在揣摩、修习“破军临”上呈现出来的三招刀法,对神族功法并非毫无概念,他可以肯定这是神族的功法无疑。

但她却矢口否认自己是神族,当然更不会承认自己是曾拈雪。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辰锁斩情

姬玄英把黑剑重新拧成项圈,套在龙临颈上。

龙临问起圣莲宗人魔大战的事,姬玄英皱眉答:“他们无非是想占住圣莲宗的地界,然后设法修复那条虚空通道。”

“真如金大哥所说,他们是为了引中界的魔神下界?”

“看情形是这个意图。”

“幽籍恶地哪些魔国参与了这个事?乌云遮如何能说动他们?”

姬玄英对这个话题显然并不意外,“据北辰查证,领头的是歌魔国和琴瑟魔国。”

“难道乌云遮有办法解除度瑶姬和阿拉罕的魔神枷?”龙临问,因为这两个魔国倒是一向和人族关系不恶,不像杀道魔国、剑魔国、巫影魔国等一向和龙渊修真界打打杀杀不死不休;除了魔神枷,龙临想不到还能有其他原因可以让两个还算“热爱和平”的魔国如此不惜代价地大动刀兵。

“不无可能。魔神枷一旦解除,这两个老魔神的境界很快就能恢复到不毁境初期,类似人族的大乘境。魔神的境界只有三层:不疑境,不毁境,不灭境。每一境各有九个小境。”姬玄英说,“但受这个位面的规则压制,他们到不了神魂境,最多也就是大乘境圆满。”

龙临说了乌云遮曾向他索要椒图宫钥匙以及柳近漪和他们联手将凤岐阴阳宗灭宗的事。姬玄英显出凝重的神色说:“流亡中界的魔神一直图谋复国。椒图宫中有古魔神传承和九成的魔神国财富,是他们复国的关键所在。据此看,这批魔神下界,有一半目的就是为了你手上的椒图宫钥匙。”

她顿了顿又说,“眼下乌云遮不足为虑,星河殿势力大损,你只需小心周醒河、周梦川兄弟即可。周醒河不但是个境界颇高的嗜血大杀魔,而且行事刁滑阴狡,我有数次试图截杀他,都被他见机逃遁了。至于周梦川,连我也不知他的跟脚,此人神秘异常,关于他的情况信息,风满楼的存档里一直就是白纸一张。”她困惑地摇摇头。

“穆青瑶呢?”龙临问。人对未知的人或事,总难免有些畏怯感。姬玄英一闭关,人族赖以对抗魔族的力量就缺损了近半,龙临无法不感到担忧。

“她曾经受过重伤,应该刚迈进大乘期,境界尚不稳定。”姬玄英并不怎么抬举对方,“你要设法救出一个人,她的功法境界,足可对付穆青瑶。她就是灵犀宗开宗老祖:冷灵犀!”

龙临并不吃惊,因为云水曦自戕前曾告诉他,冷灵犀没有死,而是被魔神镇压在炎冰峰下,“可是我境界低下,恐怕”龙临把后面半句咽下了,“定当竭力而为。”

龙临告诉

姬玄英在大瀛海底看到了云在天的头颅,还有被封印后死在赫曦之火中的明如晦;当年被海神汪若洋考察的五位龙渊大陆的大乘真仙们,除了在仙界的玉昆仑,云在天被杀,陈行邈和穆九羿不知所终,只有冷灵犀勉强可以确定还活着,也许救出她,同时也能找到她的好友、天阵宗老祖赫连的下落

不知何故,龙临看到姬玄英的身体明显颤了一颤,眼中似有泪光闪过,以为她伤势上逆,忙扶住她的两臂。

姬玄英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喟然长叹道:“伤我人族精英,竟凋零至此”

龙临问:“仙药门的陈行邈说,菊花有古妖神族的血脉,是真的吗?”一想到毛菊花的情状,他的心脏就会忍不住地痉挛一下。

“是的。”姬玄英带着迟疑说,“你最好带着菊花姑娘请他救治,若是结果不如意,不妨去找一找柳近漪。”

说到柳近漪,龙临就简略说了柳近漪和他们结拜的经过,包括发现了她和魔神有一对孩子的秘辛,“她已经是我和龙宝的二姐了。”龙临干笑一声,“她说,是您让她保证要护佑我和龙宝在凤岐大陆的周全。”

姬玄英神色复杂,似乎不知该作何评论:“这女人唉,也是可怜人。”

“她是神族,您知道吗?”

“我知道。”姬玄英并无讶色,“我在她身上下了些功夫,拿住了她的这个把柄,她才不得不听我的。她也是重伤后跌落到凤岐大陆,不过她本是神国医神星的医官,因此恢复得比乌云遮快很多神国医官通常不参加战斗,所以她境界虽高,但手段不强。”

龙临可不敢苟同这个说法,就说了柳近漪用一种很特异的白光焚死一个炼虚境巅峰的情景。

姬玄英脸色微变,说:“这是魔神的功法:焚月火。没想到她竟然也能炼成!”顿了顿,又说:“老二的事,不足为外人道。等你杀了乌云遮,替她了却心障,她,还是有用的。”

姬玄英似乎接受了柳近漪的隔空结拜,但终究还是把她定位在“有用”上,让龙临感到有些许不自安。他默了默,提到陈钺天去神遗之地的事。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否解救出冷灵犀,陈钺天作为人族修士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应该对风满楼会有比较大的助力。

“陈钺天是人族未来。”姬玄英毫不犹豫地说,“在他没有真正成长起来之前,不容有失。他去神遗之地,本来就是我安排的。相信那里会有他的大机缘。”

人族未来。这四个字在龙临识海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虽然他不知道自己

的身世,但他的潜意识里,他始终都认为自己是人族,一个可以修炼的凡人;可是在现实里,他又时时感觉自己像蝙蝠一样,难以归类。这种感受,真的有点凄惶。

摇光刀靠岸。龙临又问姬玄英:“大姐,你看乌云遮会去哪里疗伤可能性最大?”

姬玄英沉吟了一下,“他的伤情稳定之后,他应该会回到斩情海。这里对于人族虽然是死地,于他却大有益处。无论凤岐还是龙渊,都再没有比此处更适合他的了。”

“好,我知道了。”龙临点点头。

姬玄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很自然地,像一个母亲爱抚自己的幼儿:“临弟保重!我走了。”

言毕,龙临看到前方上空出现七色星辰凝聚的长方框,重重叠叠,在一瞬间开启了无数道虚空之门,形成一道“长廊”,迤逦远去。竟是一道星云宗的顶级“星云逸”符。在幽籍恶地的伏龙山谷,“甘小甄”曾用同样出自星云宗的“星云遁”脱逃了魂台,连天枢弓都留不下她。他想,姬玄英的伤恐怕比她自己说的沉重许多,否则以她的境界,不需要使用逸符,完全可以直接撕裂虚空而行。

姬玄英身影一晃,从星门中穿越而去,她身后的层层星门随之收敛关闭,越来越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临取出一件青衫穿上,施法打开了天辰索。

锁链徐徐衍生,黝黑的链身上闪耀着深浅不一的幽蓝色星斑,就像封印着亿万星河的精魄。虽然它仅仅是“天辰地戌网”的一小段,但依然弥散着封锁乾坤、横绝的浩瀚恢弘气息。

在龙临的法诀催动下,天辰索越来越长,在斩情海上方渐渐盘旋成巨大的漩涡状。在它的威压下,破碎混乱的规则趋于有序,凄厉悍恶的罡风也有明显的蛰伏。

“锁!”龙临暴喝一声,将手中天辰索的一头奋力挥出,斩情海登时狂波万丈,被摇光刀劈成两块的半月轮犹如一对吃痛震怒的上古巨型妖兽,踩踏着惊涛骇浪冲出海底,嘶吼着放大了数十倍的罡风锐啸声,被飞旋的天辰索一圈一圈地缚住,捆在一起,来不及有任何挣扎,“轰隆”一声,顷刻间又沉入海底。

斩情海突然安静了下来。天地间只剩下至寒的清气。弱化的罡风哽咽般时断时续,不再肆虐得可怖。海面迅速地凝结成冰。

冰雪苍莽的北冰原,又恢复了它原有的模样。

龙临看了看身上又破成千万缕的青衫,向独去峰飞去。

龙临没有去风满楼,而是在山腰找了一个很隐蔽的角落,进入后打了禁制,进入小世界。

第一百八十四章 重返仙药门

一进入小世界,龙临就看到龙宝抱着他的独耳猫,默默地坐在神望湖边发呆。小世界里弥散着丹药的气息,龙临不知道龙宝是不是把自己为他炼制的丹药都给毛菊花吃了。虽然他对自己出品的丹药很有信心,所用的原料基本上取自神望湖边的仙植灵果,不像生长凡间的灵草或多或少有些杂质,但是丹药吃多了总不免会产生丹毒

第一个发现龙临的是正在神望湖边练刀的昆仑奴,他大喊一声“大老爷回来了!”

众人纷纷现身,管库猴子袁白更是吱吱叫着,抹着热泪奔向龙临;胡旺财哽咽落泪,劝着龙宝“大老爷平安回来了!二老爷,菊花姐姐已经不济事了,您可千万要节哀顺变啊!”

“节你娘的哀!”龙宝怒吼着,腾出手来挥掌欲打,胡旺财吓得碧眼乱闪,急忙缩到龙临身后。

龙临看到龙宝的粉团似的脸小了一圈,可知这半年多他的焦虑程度,来不及多解释,忙接过龙宝手里的毛菊花,发现她一身银丝般的白毛上有一层淡淡的霜意,显然龙宝还给她用了冰魄。

龙临将神识探入她的体内。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对他来说毛菊花的体内没有魔族那么强悍壮阔的血脉,也没有人族那么精微复杂的经络,只有无数既繁密、又飘渺的“银丝”,似断似续的银丝中穿着大小不一、若有若无的五色“珠子”,织成一个星汉浩瀚、虚实莫辨的世界。

“古妖神血脉!”龙临想起陈行邈的那句话。

龙临的神识比起去斩情海之前强韧了千倍有余,也更精微,他清晰地扫描到毛菊花体内的那些银丝新旧粗细不一,显然有部分被某种强力粗暴地扯断过;而那些“星球”对银丝应该有新生续断的作用。在这些五色“星球”中,蓝色的最为异常,它们曾经近于枯萎,显示是遭到过某种火性刑罚的长期烤烙折磨,在此过程中这些水属性的“星球”的妖灵力逐渐耗竭,之后又略有修复。从这些伤痕的陈旧程度上看,应该是远在自己和龙宝遇到她之前。

他有些难过地想,这就是菊花失忆的缘由吧。

毛菊花的识海已经基本干涸。最令龙临感到惊讶的是,她的妖丹包裹着一魂一魄,像一枚奇异半透明的果实,“果核”一黑一白,紧紧抱合在一起,与其他妖修以魂魄凝成妖丹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枚淡金色的妖丹虽然还没有破碎,但已枯萎至极,表面布满各种伤痕,伤痕很新,应该是被魔神反复折磨所致。

龙临的心脉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剧跳,牵动了整个识海,一层冰酷至极的杀意外溢,让围观者们都不自觉地惊惶后退,连龙宝都打了一个寒噤。

龙宝呆愣愣地望着他,默不作声。龙临微微摇头,对龙宝传音“龙宝,你带我们去仙药门,我要炼丹。”

龙宝忙答应了一声,抚摸了下那只沉睡不醒的白猫,出了小世界。

龙临从来没有炼制过九转灵幻丹,好在姬玄英给的丹方附有细致详尽的说明,所需要的主料冰魄莲蕊和其他配料也足够,丹药用材虽然珍罕,炼制步骤却并不繁难,加上他的神识对控温控时的能力较往日更精准更强大,所以竟然第一炉就成功了。

他欣慰地看着那六颗奇香馥郁的丹药,似乎是银白色的,转动之际却微泛青紫不定的光晕,不知道是不是用了神望湖的湖水之故。不过在陈行邈诊断之前,他还是不敢给毛菊花服用。

龙宝很快就飞临了仙药门。接到消息的意缺儿已经在宗门大阵外等待他们,依然一身简素的白袍,面生桃靥,清丽的脸上洋溢着温暖欢喜的笑容。

第一眼看到她的“全脸”,龙临和龙宝都打了一个楞想不到陈行邈从未见过柳近漪,给意缺儿做的假脸竟然有七八分肖似她的面容;若不用神识细察,丝毫看不出意缺儿的脸——尤其是下半张——有什么异状,难以想象是以什么手段“修复”而成,上下脸浑然一体,可谓天衣无缝。龙宝虽然忧心如焚,也忍不住惊叹了一句“陈老爷子这医术真是绝了啊。”

意缺儿貌似深得陈行邈信任,对仙药门内门中的各处禁制也非常熟悉。龙临龙宝发现仙药门内部格局大变,且多了很多缺胳膊少腿的受伤修士。据意缺儿说,这些都是从前线转移下来的受伤的各门派的精英弟子,风满楼安排他们在此处疗伤;她自幼喜爱医道,略通医理,所以一直在这里“帮些小忙”。说话间,一路都有伤者向她招呼

“意姑娘!”

“缺儿姑娘!”

“大妹子!”

意缺儿含笑点头,一一致意。龙临感觉她不仅气色变得明亮红润,之前眉宇间的忧苦也消散殆尽,不免为她暗暗高兴。她戴着一个暗绿色的木镯子,信手挥动,开启了几道很特殊的禁制后,将他们带入通向一个构筑玲珑的水榭的长廊中,据意缺儿告知,那水榭就是陈行邈的炼丹室。

龙临感应到这一路走来的路线像一个很复杂的卷草纹,这座水榭就在卷草纹的终点上。只是一靠近水榭,路径的记忆马上就模糊了,他不禁暗暗诧异。

水榭中别有洞天,竟然是一个浩大高深的山腹,人在此间飞行,渺小如蚊蝇;山腹底部是沸腾灼热的岩浆,这岩浆居然是天青色的,像一朵怒放的巨大的绝尘莲,却又放射着通红的光,明显是被封印住了,否则即使元婴修士也很难长时间耐受它释放的恐怖高温;山腹四周高低错落分布着数千大大小小的丹房,透出青红交替的光芒,丹香氤氲,炉雾缭绕,就像一条带状环绕的小星河。纷纷缕缕的丹雾在洞窟中部凝结成白色的云团,冉冉升起,被高处顶端的阵法吸走,如一条长硕的玉龙,扶摇直上,极为壮丽。

这貌似漫不经心的丹房排布却让龙临感到眼熟,想起落青崖下的那些圣月教的洞窟。在识海中比对了一下,龙临发现它们的排布并不相同,但同样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位面的格局和气势。

丹房新陈不一,多数看上去很少使用,显然在此非常时期,仙药门启动了全部的力量来炼制丹药了。

陈行邈飞掠而至,待意缺儿告退后,将他们引到一处丹房,随手打了隔音禁制。龙临有些意外地发现,陈行邈已经是化神期中期了,不知是新有突破,还是恢复往日境界而已。

无暇寒暄,陈行邈就开始细细诊察。龙临见他右手心释放出淡紫色的光芒,约两寸许,水波般粼粼而动,在毛菊花身上来回逡巡,眼中忽而惊异,忽而凝重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收敛紫光,沉吟不语。

龙临龙宝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敢催促。

陈行邈终于开口“先前我只道菊花姑娘有古妖神血脉,现在看来,她的父母必有一方是古妖神族,另一方却是神族。”

“神族!”龙临龙宝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呼。

陈行邈肯定地点点头,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青色的丹药,丹纹和自己炼制的九转灵幻丹非常相似,只是色泽不同,气息也略微清寒些;听瓶中声响,似乎仅此一颗。果然陈行邈说“这是早年炼制的九转灵幻丹,只剩下这一颗了。这丹药能温养她的妖丹,可保魂魄不溃散。只是她何时能醒,醒来能否尚有记忆,就不得而知了。”

龙临没有接过,拿出了自己炼制的九转灵幻丹,有些忐忑地给陈行邈鉴看。

没想到,陈行邈一见之下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失声叫道“这这是圣级的九转灵幻丹!来自何处?”

“可以给她用吗?”龙临问。

“可以!完全可以!”

龙临放下心来,一边给毛菊花喂服一颗,让龙宝施法催化,一边详尽地告诉陈行邈自己炼制的手法和所用材料,包括使用了神望湖湖水,也没有隐瞒,并取出姬玄英给他的冰魄莲蕊的一半,约两三千枚,交给陈行邈,作为酬谢。他知道陈行邈之所以只有一颗九转灵幻丹,主要原因是没有冰魄莲蕊这个主料。这样珍贵的丹药,他毫不犹豫地拿出来给毛菊花用,龙临心中好生感激。

陈行邈却以无功不受禄为由坚辞不受,最后象征性地取了十枚,然后有些羞惭地请龙临给他一些神望湖湖水。他意识到,这丹药炼制的等级和炼制过程中所用的水大有关系。

龙临用那个封归藏的古旧葫芦装了满满一葫芦湖水交给他。这葫芦貌似没别的奇巧之处,就是装得极多,且无论存放什么都永远不朽不败,这就是当年还是凡人打铁匠的李多寿一直没舍得丢弃这个“破酒葫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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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北山之戟

接过这个古旧葫芦,陈行邈神情大变,眼中忽明忽晦,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是封归藏旧物,不知如何得来?”他沉默了片刻发问。

龙临简单地说了一下。听说得自仙药市中,陈行邈感叹了一声“奇缘”没有拒绝这只葫芦,表示愿意代为保管,若他日龙临用得着,再拿走就是了。

龙临说起自己半年多在斩情海上的经历,龙宝这才知道他差点死去,吓得小脸煞白。不过听说魔神被姬玄英重伤,龙宝和陈行邈都大松了一口气。

龙临对救出冷灵犀的计划,实在没有什么把握。他想了解一下陈行邈当初是因何而被困在炎冰峰的山腹中,冰轮杀阵重新布置的经过等等,但陈行邈对此依旧默然以对,不愿谈及。而且他认为姬玄英的建议其实不可行,因为他不认为龙临目前有这个实力去解救炎冰峰下的冷灵犀,哪怕毫无阻碍,也很难措手,一个不小心,启动了杀阵,不过白填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冷灵犀被压镇在下面已经逾万年,她是否还活着,活着的话境界衰退到什么层次等等,都是问题。

龙临默了默,说起意缺儿的脸,向他表示感谢。陈行邈却苦笑摆手说“罢了,惭愧,她这脸最多只能用上十年,就必须更换;我已经给了她一张备用的假面,可以自己施法覆合,战事紧张,我也没有余暇了技止此耳,无法可想。我问过她自己的心意,她愿意跟着两位小爷,或者日后去神界寻找木神星主汤咏雩想想办法吧。”

汤咏雩。龙临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说起前方战事,陈行邈说眼下还是处在胶着状态。圣莲宗地界原本有一方和幽籍恶地接壤,所以尽管三面被围,在里面死守的冥影人和魔人还是可以源源不断地接收给养,始终是困而不死;他补充,可以确定星河殿已经介入,星河殿第一杀神周醒河凶焰极盛,仅他一人已经杀了数千人族修士。

“玛德!老子就不信砍不死他!”怀里抱着毛菊花的龙宝愤然骂道。此时他只想灭了和魔神有关的、包括星河殿在内所有人或魔的九族,不,九九八十一族。

龙临向陈行邈了解周醒河,没有到对这个凶名赫赫的杀人狂魔,陈行邈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杀人最是干脆利落,很少有过两招的,能偷袭绝不明打,无所谓道义,不在乎名声,似乎纯粹就为了把想杀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果掉;而且每次杀人,他的容貌身材都不一样,应该从未以真容示人。

龙临想起姬玄英说曾数次试图截杀此獠,都未能成功,不禁感慨地点了点头连姬玄英都无法完成的任务!想了想问陈行邈“那又如何确定对方就是周醒河呢?”

“他虽然不露真容,用的兵器却永远是一柄三叉戟,号‘北山’。当然,能让他祭出北山的对手其实也不多”

“北山?这名字也太逊了吧?”龙宝嗤之以鼻地说,怎么也得取个“无敌发财三头大金叉”才够劲嘛。

“北山?”龙临也念叨了一遍。直觉告诉他,这名字可不像它表面这么平淡无奇。

陈行邈送给龙临一瓶新出的易形丹,他说这丹药每服用一颗可以维持三年,三年内可以任意改换形貌,也可以一直保持同一副模样。龙临没有推辞,再三道谢后收下了。他确实需要这个。

离开仙药门时,龙临按照意缺儿自己的意愿,把她送进小世界带走了,并把昏迷不醒的毛菊花也交给了她代为照看。

龙临龙宝服了易形丹后改变外貌,成了一对肤色黝黑、容貌寻常的青年兄弟,往圣莲宗方向而去。

一路所见,龙渊大陆给他们面目全非之感,修士的战争落在凡间果然是真正的浩劫,绝非凡人的战火可以比拟高频率的山崩地裂、天火焚山、毒烟恶雾、巨石飞落如雨等等“天灾”导致的千里无人烟成为最常见的景象,甚至像点样子的妖兽也不见一只。龙宝用“破树枝”吹了一段“维止”试图召唤妖兽放牧一下小世界的蚁妖们,结果只跑出一片翻着白眼、半死不活的地鼠,把他气得差点把“破树枝”扔了,开始怀念凤岐大陆那片虽然莽荒但是妖兽汹涌不绝的地方。

时不时有飞行器从头顶高空处划过,或者修士御空飞行发出的气流震动声,或重如雷鸣,或轻如折叶。

进入大吴国境内,因为临近了前线,战争的创伤更是触目惊心,随处可见血浸黄沙焦土、尸骨散落于荒丘乱草间的景象;大小不一的坑洞和沟壑遍地都是,原本宽阔纵横的驿道也不复存在。偶遇一支骑着龙角马的修士队伍匆匆而过,领头的施法扫了龙临龙宝一眼,发觉是两个凡人,也没有盘问,径自而去。

星垂原野阔,月涌大江流。一条宽广的江河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在一轮冰鉴般的寒月下波光万点,横亘在面前。大江两岸芦花被月色镀得银亮,在弥散着浓郁的杀戮气息的夜风里翻涌如雪涛。龙临把小世界中的人(除了鲛人王何罗和李多寿)都放了出来。昆仑奴、紫休、莫氏姐妹、管库猴子袁白都是第一次到龙渊大陆,自是大为新奇。尤其昆仑奴得知前方大战方酣,激动不已,嚷嚷地要去战斗。

龙临发现他已经是筑基大圆满,曹恒立和崔如铁也卡在了元婴巅峰;小世界的特殊环境虽然利于修炼,但没有在外部世界里的历练、感悟、渡劫,恐怕很难有真正的破境跨越。龙临指派曹恒立暂摄“双龙神教”副教主一职,让他明日带着诸人及二十万蚁兵奔赴前线。

这头叮嘱着,那厢龙宝已经用他的驭紫鞭抓了数百条大肥鱼,还生了一堆火。昆仑奴学了近一年的阵法,自信满满,围着篝火设了一个简易的隐匿阵法,让大家坐在其间喝酒吃烤鱼。易心柳的烹饪手段越发高妙,加上边上没有李管家愤怒的审视,大家都放松精神、敞开肚皮埋头吃喝。

龙宝惊讶地发现管库猴子袁白吃得比谁都香“袁白,你不是猴子吗?猴子怎么还爱吃鱼?”

袁白放下手里的鱼,吱吱地叫了一通,大意是,他其实不是猴子,而是一只猿;他爱吃果子也会吃肉食,但是在当管库猴子的漫长岁月里,他什么也没吃过,做梦也没想过能吃上这么香的鱼,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他吃第一口的时候幸福得差点流泪了,真的。

大家都听懂了,心生恻意。胡旺财一听,靠,这个无耻的猴子又来了,急忙抢着说“袁白呀,所以你真要永远铭记两位爷的高天厚地的再生之德!”

“铭记,吱吱铭记!”袁白磕磕绊绊地说,发音尖锐短促,还不适应发声吐字的感觉。

“咦,管库猴子会说话了呢”莫氏姐妹嬉笑着说。

意缺儿用一方白纱巾拭了拭嘴,面颜在火光映照和酒意渗发下泛着酡红,有些害羞地说“这百花酒,真的是好”

龙临龙宝看着她,思绪有些异样谁能想象这么美丽又“正常”的女子,竟是魔神族与神族之后?龙临发现她修习的功法平平无奇,应该来自圣月宗;显然柳近漪担心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而没有传授她神界的功法。尽管如此,她的天赋血脉也是强大得不可思议,小小年纪就已经迈入化神境。

昆仑奴吃饱喝足之后,掏出他的笛子吹起了那首“山有木兮”。笛音清亮如水,在苍茫无边的月色里流淌;因为心里想着征战,不免多了一丝杀伐气,少了原本的温柔缱绻之意。

众人皆沉醉在笛声里,唯有龙临眉毛微挑,想起器灵甄凝儿曾严厉警告自己,不许昆仑奴再吹奏这首曲子。

不过他对甄凝儿已经微有恶感,也不想再去对她唯唯诺诺。

甄凝儿居然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意,在他的本源珠里对他出声呵斥“若非我拼命释出我的‘青慈木气’护住你的七窍,你早就在斩情海底喷血而死了!没良心的小子!”

“青慈木气”?龙临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讪讪地向她道了谢,发现她此刻警醒得很,顾不得尴尬,急忙问她“前辈,您听说过北山戟吗?”

甄凝儿沉默良久,才硬邦邦地回答“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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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我见孤焰,起于瞑川 1

易心柳与冥影人交过两次手,且蚁妖们不畏惧冥影毒。龙临让她和大家细说了注意事项,分派了足够的防护符、遁符、雷殛符和解毒丹药。易心柳的提议是和无极山之战一样,需要和冥影人短兵相接的话,由她带领蚁兵们率先厮杀,其他人在隐匿阵中负责掩护昆仑奴一听到这个安排就跳了起来,他表示,他作为左库尔部落的第一勇士,绝对不可能害怕冥影人的什么毒雾!总是让一个女生打头阵,这是奇耻大辱!

他还使劲扯了一把胡旺财“旺财兄,让我们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吧!”

胡旺财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暗暗问候这个不知死活的二杆子的十八辈祖宗,一转脸看到意缺儿温柔如水的目光正凝视着他,不禁心里一热,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一声“好”

“一级威武临敌逃命胡大将军也要去?我也要去!”雪沾衣扔下手里的鱼骨头,污脏的小手胡乱地在她的蓝袄上抹了抹,大声嚷嚷。

大家忍不住笑了。胡旺财羞恼得抬不起头来。

对于要不要让莫氏小姐妹同往,龙临很纠结;她们年岁尚小,且只有炼气后期,这样低弱的实力很容易成了炮灰,也许一次金丹修士的自爆波及到她们,也会瞬间殒命但这对小女孩却很坚决,执意要去。活泼外向的莫绛珠说“嘲风伯伯说我们爹娘都是魔神害死的。他们都很坏很坏!”性情沉静的莫绿玦握紧了手中的飞剑“兼鱼”,小脸神情肃然,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意见和妹妹的完全一致。

意缺儿表示她一定会小心照看好这对小姐妹。

龙临这才略感放心。莫绿玦的水系功法得自何罗,莫绛珠的“孤焰诀”则是林若绾的遗物。可能由于林若绾本人修习水系功法,没有认真翻看过这本略有残缺的、用龙渊大陆古语写在几十张微红色皮质书页上的火系功法,一直封在一个精美的灵石匣中。不过,她这样细心地把它收藏在储物镯里随身携带,足见这功法的不寻常。这本功诀的书页来历不明,用朱雀之火都烧不坏,很是不凡。

龙临一度也想研习这个功诀,想看看能否通过这个修炼途径来升级自己的金心紫焰;很快他就发现这功法似乎不属于这个位面,它奇特,专注,孤绝,强横,又高深莫测,和龙渊大陆的火系功法走的路子都截然不同,只适合火性单灵根的人修炼,所以他还是把它给了莫绛珠,让辟尘负责讲解、传授。龙临记得它开卷第一句话,也颇为特异

我见孤焰,起于瞑川。

这个“瞑川”是什么地方,什么寓意,无人知晓。

巧的是,莫绛珠得到的一把飞剑也叫“孤焰”。

可以说这对小姐妹的修炼起点奇高,甚至有胜于那些大宗派的核心弟子。让她们去试一试身手,也是好事。龙临想。

他没和他们说要去截杀周醒河,只说另有要事,但是会和龙宝一起隐身相随,和他们一起去圣莲宗,只是还不确定之后的行程。最后,他给每人发了一个应急呼救符,类似一个透明的小泡,穿在一根龙涎丝上,里面有他和龙宝的各一丝神念,如遇危急,可以捏碎此符,他和龙宝就会感应到,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

冥影人不知何时在破裂的圣莲宗大阵外又建了一个灰濛濛的大阵,就像一道高耸入云的圆弧形城墙,外墙灰烟腾腾,城内被厚厚的毒霭覆盖,不辨虚实。原本仙雾缭绕、莲馨浮动的圣莲宗已经面貌全非。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难以形容的腥臭气息。龙临等纷纷封闭呼吸,口含辟毒丹。

沿路不及焚烧的修士尸骨越来越多,有些肢体不全,有些遍身漆黑,还有不少是龙临龙宝并不陌生的情状眉心有血洞,尸身干硬如枯木,都是被冥影人活活吸尽精血而死后,抛出大阵之外的。可以想见这些龇牙咧嘴、面部扭曲可怖的干尸对人族修士们的士气有多大的影响。

“轰隆!”

“轰隆!”

东北方的山巅上传来惊天动地的炸响,几十道数百丈长的赤红火焰笔直地冲向灰色的“城墙”,将那灰气蒸腾的大阵轰出一个个黑红色的孔洞,就像骤然显现的巨型鬼脸,瞠目张口,神色狰狞。数不清的焦黑碎片混合着灰烟从孔洞中飞出。

“是烈火宗的赤炎炮。”崔如铁说,“这炮威力巨大,只是要消耗火晶石”他摇了摇头,有些不敢想。

“这一路也没见灵宝阁的点,都撤走了?恐怕这战打下来,火晶石的价格得翻好几个跟头了吧?”曹恒立说。

嘴里正嚼着火晶石的雪沾衣惊慌地四下一望,没发现龙宝的身影,但还是心虚地悄悄把还没嚼烂的火晶石咽了下去。

因为无法快速飞行而趴在昆仑奴背上的紫休眼中紫光闪烁,兴奋地说“打中了!烧死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人,长得像大眼蝙蝠精!”

“那就是冥影人。”易心柳专注地看着前方。她不畏惧冥影毒,但目力远不及紫休。

苏凝心从头上取下一根辫子,抖一抖变成一根火焰翩然的长鞭,低声问身旁的雪沾衣“这炮火威力怎么样?”她的五行鞭中火属性长鞭在雪沾衣的帮助下有很大的提升,心里着实感激。

雪沾衣傲然答“不怎么样。”

那些被炮火轰出的巨孔很快被弥漫的灰烟遮住,只是颜色略浅。龙临放出神识察看那冥影护阵,发现它的背面竟有许多不断爬行的大蜘蛛状的妖物,它们穿梭绕行,忙而不乱,不断在织补着大阵破口;而且,貌似它们还非常耐火,可以在烈火中快速穿行而不死。这样的大阵,真是闻所未闻。

烈火宗的火炮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了下来。龙临记得金北辰说过,大韩国的烈火宗曾拒不奉召,大约被风满楼的非花铡铡了什么要紧的人物,这才迫不得已出来应景。

“靠,才这么几下就歇了?”龙宝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诸人渐渐减缓飞行速度,只见冥影大阵正北高处有一个悬空天台,遥遥相对。台上站着一群白衣女子,最前面的女子肤白胜雪,一身红绡,在风中猎猎如火,显得格外醒目,正是伊如缨。龙临留意到她的两条衣带梢上垂着一对殷红的莲花,其中一朵托在掌心,不住地在外下滴血。

紫红色的魔人血,灰白色的冥影人血,绿色的妖族血。

天台之下,遍地都是魔族、妖族和冥影族人的残尸,也有部分来不及清理的人族遗骸。不同颜色的血液流淌、互渗、混合在一起,从高处俯瞰,大地如同一幅魔鬼的大醉涂鸦,布满随心所欲、纵横无忌的色块和线条,竟有一种狞恶凶猛的“美”。

曹恒立等人的面色都肃穆了起来。这是战争,绝非游戏,每一刻都有真实的生与死;死亡的深黑羽翼垂落成暗云,笼罩四野,寒凉的鼻息就在每个生者的面颊边上游弋,伺机叼走它的猎物。

龙临发现天台不远处有大片灵力波动,应该是各宗门的隐匿阵。眼下正是双方的修整期,有暂时的宁静。想到对面城中或许就有王法、阿拉金等曾经坐在一起喝酒的魔人,他就有些怔忡;他也忘不了,灭绝整个盘龙谷,杀死他的养父母的,也是人族

伊如缨注意到了快速飞近的诸人,发现都是陌生面孔,境界参差不齐,有两个还是明显的妖修;其中一个两手分别牵着一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童的白袍女子,她用法眼看去,居然完全看不出对方的境界,好生奇怪,忙施法传音问“各位师兄师姐来自何宗何派?”

昆仑奴大声回答“双龙神教!”

“双龙神教?”伊如缨蹙眉咕哝了一句,从未听说龙渊大陆有这个修真门派待发现昆仑奴只是筑基境界,眼中闪过一道鄙夷之色。

“这姑娘可美得紧哪”胡旺财遥望着伊如缨,不禁赞叹。

结果马上听到了龙宝的传音“胡旺财,收起你的色心,那可是一个大泼妇,不是你能惹的!”

“是是,二老爷”胡旺财慌忙点头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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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见孤焰,起于瞑川 2

曹恒立不多话,指挥昆仑奴和易心柳在“灰城”的西北方设置起一个隐匿阵。这个阵法和伊如缨的天台、东北高山顶的炮台形成犄角之势,很快就彻底将诸人隐藏了起来。

胡旺财忽然抽了抽鼻子,说“怎么?何罗也出来了?”

雪沾衣眨了眨棕绿色的大眼睛“没有啊你闻到了老鱼婆的鱼腥味啦?”她对那妖妖乔乔的女人始终都看不顺眼。

胡旺财又困惑地翕张了一下鼻翼“怎么这么像?奇怪”

易心柳说“她体内有一段带锐刺的链条还没消解干净,伤还没有好全呢,出不来的。”

“我看她就是装病!”雪沾衣愤愤地说,不能和大家并肩作战的老鱼算什么好鸟?

紫休不参与这类讨论,双眼紧紧盯着前方。他惊愕地发现,被烈火宗的灵石炮轰破的城墙部位,已被那些大蜘蛛在很短的时间内修补完毕。“这什么妖物,这等厉害?”他口中喃喃,眼中的紫光不断旋转变化,试图探察城内更远的情况。

龙临心中忽生警兆,他深知胡旺财嗅觉发达异常,就像紫息目力超常一样,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自从经历了斩情海的重生,他的神识也比从前强悍敏锐了近千倍,天地元气最细微的变化也能够感知分明,他确实也感应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波动,向他飞速掠近。

这是水的味道,纯粹而淡漠,又似乎包罗万象,有亿万水族的复杂而渺远的气息;这气息之中,隐约蛰伏着一道冰冷的杀意。

龙临不假思索释出一个火属性单层灵力罩,将自己和龙宝护在其内。只听到“噗”的一声触响,轻微如孩子吹灭灯花,灵力罩罩面有一点微凹,就像开了一朵精巧的针眼大的霜花,随即消失。

伊如缨发现自己的天台西侧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灵力罩,散发着可怖的朱雀火炎力,罩中空无一人,显得分外诡异。“竟然有炼虚境大能压阵!”她顿时敛去轻慢之色,向灵力罩方向行了一礼。

“什么古怪东西撞上来了?”龙宝紧张地捏着驭紫鞭传音问。

龙临微微摇头,也传音,“此人的隐身术竟然恐怖如斯?”

“你觉得他就是周醒河?”龙宝瞪大眼睛努力搜索,一无所获。突然,对面那灰烟弥漫的阵墙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孔洞像水面的鱼泡般密集的地出现,紧接着遮天蔽日的冥影人飞了出来,密密麻麻的蝙蝠般的肉翅将湛湛青天一分为二,就像突然扯出一幅巨大的黑布,“暗夜”急速蔓延,欲覆盖白昼;无数黑压压的魔兵也随即杀出。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最多的是一种两三尺长的黑色石棒,制作粗糙,只是坚硬沉重而已,就像低劣仿制版的黑戮梃。

大战爆发。

那些气息波动的隐匿阵法处,发出密如飞蝗的火属性箭枝,将越逼越近的“夜幕”射出无数孔洞,露出一块块蓝色瓷片般的天穹,中箭的冥影人纷纷飘落,在空中燃烧,弥漫着难忍的恶臭;其余的急速敛翅,缩身为一颗颗被坚逾金铁的钩爪遮挡和包裹的小圆球,犹如一场默然无声的大小均一的陨石雨,向那一片隐匿阵法以更快的速度冲坠而去。

掠过“双龙神教”的隐匿阵的冥影人大部分被雪沾衣的木精之火烧死,其余或者被昆仑奴的流霞弓射杀,或者被一红一蓝两道飞剑击杀。正是莫氏姐妹的“孤焰”和“兼鱼”。这两道飞剑气息很弱,合并一起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强韧和灵动,威力大增,可能是因为莫绛珠和莫绿玦是双生姐妹,心意相通之故。龙临感受到东北方烈火宗的位置有几道颇为强大的神识正在留意这两道飞剑。

龙临一直在捕捉的那缕若有若无、忽远忽近的水意,蓦然完全消失。他眉心微蹙,还没有来得及再行追索,一场大得不可思议的暴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那道水意也溶于其间,再难分辨。

修士们当然不害怕雨水,附着在箭粗箭杆上的火属性微型阵法也不会被雨水熄灭,然而终究走不出五行生克的天道之理,火行箭的威势很快被狂暴的雨水压制了一小部分。

都说“狂风不竞日,暴雨不终朝”,但这场大雨给人的感觉是,它可以这样永无止境地下下去。雨气中带着淡淡的腥咸和苦涩,仿佛来自汪洋大海。

魔兵潮水般卷过地面,和冥影人的“陨石雨”渐渐接近,貌似很快可以汇合在一起。魔人身躯强悍,箭矢对他们的杀伤力明显弱于对冥影人。

噗噗噗

一些古怪的割裂声响起,暴雨中魔兵的洪流中部突然断开,从高处俯瞰,犹如一条巨大的湿巾被隐形巨手猛然揪起,绞拧得变形,不断喷溅的血浆连暴雨都来不及稀释,瞬间模糊了所有人的视野;满是积雨的地面渐成汪洋,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数十丈大小的颤动不止的紫红色“睡莲”。

那些消失的魔兵身体就像被无数看不见的高低纵横的线条切割成数不清的碎块。形状规整、切面光滑的肉块向高处弹飞和下坠时又被重复切割,直至碎成细末。

冲在前面的魔兵扭头回望,脸上骇异和悲愤的神情表明眼前的一切再度刷新了他们对人族“狡诈又卑劣”的认知。一些紧随其后靠近这个隐形绞杀阵的魔兵来不及缩回手或脚,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拳头、脚掌或者膝盖突然崩裂成许多碎块,脱离自己的身体。他们在暴雨中凄厉地惨嚎,瘫倒在赭红色的浑浊的血河中。

血河蜿蜒流淌,越来越宽,越流越长,像一匹被扯出很多裂口的红布,污浊不堪。

龙临龙宝都没有很在意,只是略瞥了一眼。曹恒立发出一声克制的惊呼,这当然是他的老宗门——天阵宗——的手笔。他向龙临传音解析了这个叫“软红十丈”的杀阵的基本原理,大意就是并非天阵宗有虐杀的恶趣味,而是这个阵法的要点在于对多重空间叠加的精妙计算和运用,也是最经济、最节省阵法材料的一种杀阵布设。

“软红十丈”龙临喃喃了一句,觉得这名号才真有几分恶趣味。他看向暴雨中变得朦胧的云台,那个大红绡衫的身影,伊如缨,依旧掌托莲花,静默而立,凝神看着对面的灰色城池。她的身周有一层淡淡红光,将雨水隔绝在数寸之外。

暴雨中看不清轮廓的高墙上出现了一个浑圆的黑点。黑点在灰烟和雨雾中如同落入一盏浊茶中的一滴墨汁,渐渐洇开,变大。轰隆声在稠厚的雨雾中迟缓地传出,好似有一条墨龙有些艰难地穿破灰暗滞重的积雨云,探出它的头角来。

又是一群魔兵,只是相比之前的魔人,他们显得甲胄整齐,黑色的护甲覆盖了身躯要害处,裸露着胳膊和小腿;从面容长相看,他们应该来自嗜肉魔宗和歌魔宗。领头的魔人身躯高大,赤手空拳,骑在一头黑色的大象上,也是同样的黑甲,只是多了十二层项圈。大象高达一丈,遍身黑毛,连一对狰狞的长牙也是乌黑的,在雨水中闪着微冷的蓝光。

“王法!”龙临和龙宝惊诧地对视一眼。暌隔多年,这个嗜肉魔国的大将军境界更有提升,从气息上感知,应该接近人族的化神境巅峰;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右边的魔角不知被什么削去了一小段,右脸也有类似刀砍的斫伤龙临发现他的身后没有曾经熟悉的面孔玛雅殿下,阿拉金姑娘心里微微一沉,涌起一些复杂莫名的意绪。

黑象迈出身后的城池后,以极快的速度轰隆隆地往前奔,雨中的大地犹如中空,被它强悍有力的四肢踏出擂击巨鼓般的震响。

王法指着云台上的伊如缨怒喝“贱妇!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声如奔雷,震得紫息等人耳膜嗡嗡作响。昆仑奴兴奋地捏紧手中的斩魔刀和流霞弓“这魔头好厉害!”

伊如缨冷冷一笑,语音清如寒露“如你所愿!”掌中的红莲离手,幻化为千万片犹如血刃的莲瓣,带着层层叠叠的深红浅绯的虚影,撕破无边雨幕,向王法冲去。等闲灵器灵宝的虚影都在身后,而这红莲的虚影却在前方;交错的虚影自成空间,在天地间演化成繁密恐怖的绞杀轮,翻滚之际,将挡在王法的黑象前的雨幕绞碎成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将天地剜了一个窟窿。无数被凌迟的雨滴被莲瓣瓣尖不断笔直地送出,洞穿了大片在王法身后左右的魔兵。

他们像被许多镰刀同时收割的湿重的稻杆,纷纷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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