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传 - xp1024.com
《欧阳克传》


第一节

第一节

我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叫“叔叔”。

然后,那个满脸胡须的男人爆发的笑声让我很难受的哭了出来。

但是这个男人却成了我一生中最亲近的人。

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一声叔叔对他来说有多末重要。

塞外的冬天是最美丽的,尤其是有雪覆盖了荒漠的时候,让我觉得雪下的世界会变得干净许多。

出生的年份我已经记不清楚了,那对我并不很重要,我只知道那是在一个下雪的冬天。

母亲说,那一天我的父亲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去了一个很不该去的地方,叫作红楼。当时只有叔叔在她身边。

这句话曾经让我十分的愤怒,我对父亲从此非常的失望,他让我感到痛苦和失落。

然而红楼我后来也去过,生意很好,朋友说它能在这里红这末多年,也算是很不容易。

我能自己走路的时候就跟母亲学写字了。

叔叔对我的智商非常满意,他以我开口的第一句话作为例子夸奖我的聪明,说“叔叔”这个词小孩子很难发音的。然后就教我写他的名字。

叔叔叫欧阳锋,是土扈人,和父亲一样是西域武术界的首领,西域的商旅很尊敬他们,所以在路过白驼山的时候,会送来很贵重的礼物,以求得他们的保护。

父亲的名字是欧阳寻,他在我面前总是很沉默,我猜想他希望我成为象他一样的人,所以在他面前我并不快乐。

我只是很想得到他的关心而已,象其他的孩子在父亲身边一样,但他却始终都表现的很吝啬,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我一生中的第七次下雪。

第二节

第二节

那一场雪让我印象深刻,血红色的血和白皑皑的雪在我潜意识里挥之不去,成了我以后梦境中经常的背景,真是冷啊!

父亲是一个人回来的,他的身上有两个很大的伤口,伤口下的白狐皮毛红得异常刺眼,没有染红的地方却苍白一如他的面颊。

和他一起出去的六个人全部都死了,如果没有狼,他们的尸体在雪下可以完整到明年春天。屋子外面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在哭泣,声音很飘忽,我在一阵眩晕中听到叔叔在喃喃的自语:“江湖,嘿嘿,江湖……。”

值哨弟子说父亲回到山口就晕过去了。大夫站在帐边,说父亲失血过多,伤势很危险。说这话的时候他的面容很愁苦,手笼在袖子里,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叔叔的面色很阴沉,过了很久,我听见他嘶哑的声音:“大哥能不能过得了今晚?”

房里很安静,大朵的雪花落在屋顶和树上,发出清晰的声音,“啪啪”的柔响让我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母亲低声的嘱咐她的侍女带我回到了我的房间,我蜷在被子里,却冷得没有了倦意。

我紧了紧被角,努力的计算着:父亲这次出去了多久,好象是三个月吧,走的时候山里的羊正肥,毛色仿佛都被油浸过,带点淡淡的黄色。他带着五桶波斯的葡萄酒走的,那几天他的脚步很轻快,母亲带着我送他的时候,我跑得踉踉跄跄的。临走时他回过头来,眼神很亮,母亲笑着挥了挥手,那个眼神却深深的落在了我的身上。

第三节

第三节

我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到甚末时候才睡着,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房间里非常亮,我知道这是屋子外映进来的雪光。

没有人会来服侍我起床,这是叔叔一贯的意思,他说白驼山的男人不需要依赖别人,不过我还不太懂他真正的想法。

“先去看看父亲”我这末想着,一路吱吱嘎嘎地踩着雪,鹿皮靴子里还是很温暖。远处的一个人在扫雪,那一定是老戴,他本不姓戴的,其他弟子说他原来总会戴绿帽子,所以叫他老戴,他是个温和琐碎的人。

房子里很热,大夫说病人很畏寒,房里就摆了两个火盆,松枝兽炭暗红的热量逼得我眯上了眼睛,但我看到父亲已经醒了。

父亲终究是长期练武的人,身体要比一般人好很多,过了一晚上,他醒了过来,大夫说他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但还在发烧,需要静养。

然而父亲还是死了,就在醒来的当天,没有说能一句话,他的喉咙上有暗暗的青痕,叔叔说那是金国人特有的武术。

父亲是最后把我叫到床边的,他的眼神已经很暗淡了,我发现他是在寻找着甚末,就在我的脸上,我的泪水忽然就流了出来,父亲嘴角牵动了一下,慢慢的抬起了手,他的手冰凉,放在我的脸上,眼神亮了一亮,从此熄灭。

母亲已经晕了过去,而我没有,可是,我的父亲死了,欧阳克再也没有了父亲,他再也不能那末严肃的看着我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再永远也落不到我的身上,从此以后,我欧阳克再也没有了父亲……

第四节

父亲的葬礼举办的很晚,他的身体就停在山上的正殿,母亲为他穿上了他最喜欢的貂皮雪衣。

我按照叔叔的吩咐,跪在灵堂的右侧向前来祭拜的人一一还礼。

七天后是父亲下葬的日子,叔叔拿着灵幡走在前面,他的脸已经瘦了一圈。

坐在父亲的棺上,下葬路上漫天飞舞的纸钱让我有下雪的错觉,落在雪地上就和雪泯然一片。孝衣扎的很紧,我的呼吸有一些困难。我只能难受的扭了扭身体,山上的风有些大,不能运动的我四肢冰凉,心里弥漫上来莫名的恐惧,我紧紧的盯住前面的叔叔,仿佛害怕他也象父亲一样的离去。

这一段路从未如此的漫长。

父亲葬在白驼山的南坡上,母亲说他活着的时候喜欢晴天,让他睡在这里也可以多看看阳光。

那一年父亲三十二岁,母亲二十八岁。

而我也渐渐能运用自己的思想。

第一天守灵的人是叔叔,系着白色孝巾让他看上去更加的瘦削,我看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我。

灵堂里没有火盆,我站在他的身边,他的手粗糙而温暖,我仰着头,看着从他蓬乱胡须中呼出的白色水雾转瞬就消散在寒气里,我的心渐渐的安定下来。

靠在他的身上是我由来以久的习惯,只是这一次我比较安静一些。红色的牛油蜡烛一点一点低矮下来,叔叔看了看我,“去睡吧,克儿。”他轻轻的说。我抽出手揉了揉冰冷的鼻尖:“叔叔,我睡不着。”叔叔没有再说话,他坐到了狼皮褥子上,手边是他的铁筝。

仆人送夜宵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火盆,松枝兽炭因为葬礼的缘故已经用完了,杂木火炭燃着的时候,灵堂里飘着淡淡的烟气,我偎在火盆旁边,身上因为食物和火的原因开始恢复温暖。

叔叔没有吃东西,温好的酒还有半壶,酒名风州,是他最喜欢的一种。

叔叔身体的影子在我的脚边,风经过窗柃和帘子后缓了下来,掠过烛火的时候,顺势吹动了叔叔的影子。

我抬起头,酒已经没有了。叔叔坐得很直,无名指立在筝上。

筝声响起的时候,火盆的红光匆匆的暗了下来。

铁筝的音色悲凉坚硬,是那首同样悲凉的《秦桑》。

在黑夜中筝声能传得更远吧,我暗暗的想。

第五节

筝声真的传了很远。

一阵风挟着奇寒从背后卷了过来,我回头看时筝声忽然停了,母亲站在门口,脸上挂满了泪水,秀颀的身躯在风里微微的战抖,噎噎的声音在叫着叔叔的名字:“阿锋”。

叔叔象块山石般的坐着,烛火在风里不停的躲闪,终于寒冷地熄灭,然后筝声又响了起来。

父亲的死让白驼山的威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随后又死了三个弟子使关于这件事情的恐怖传闻在山中流传开来。出于恐惧很多人选择了离开。

叔叔并没有阻拦,他放出那只脚上缠着红铜环的鸽子,我知道他在等人。

守灵的第四天,山上来了一个很帅气的年轻男人,他姓黄,名药师,是叔叔的朋友。

他来了之后,叔叔就下了山,往后的一些日子里我没有去过灵堂,只是在夜里会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箫声。

这些日子里山上又少了很多人,母亲不让我离开她的身边,每天在窗口看着老戴打扫院子,成了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五七的第一天,在那个姓黄的男人交给母亲一封信后,母亲的心才稳定下来。

信是叔叔写来的,粗陋的纸张上字迹很潦草,母亲看完后,终于允许我可以离开她的视线。

我再次来到灵堂的时候是下午,苍白的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供桌上五个头颅整齐的摆在一起,我惊恐的看着黄药师的背影,而他只是低着头闷闷的擦着他的箫,背影冷淡而又寂寞。

这些人是黄药师杀的,我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文弱的人能够杀人,却也知道了这几天山上没有再死人的原因。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他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你的叔叔不久就能回来。”

跑回母亲身边的路上,风声伴着箫声灌满了我的耳朵。

第六节

黄药师并非一个值得去亲近的人,叔叔后来也曾评价过他的表里不一,但他的话确实值得让人相信。

叔叔在五七的第六天回到了白驼山,与父亲回来时不同,他回来时不是一个人,身后的人马一直蜿蜒到半山腰。

母亲和我迎接在山门,黄药师没有出来,迎接叔叔的是他的箫声,简单而清脆的五声,然后沉寂。

叔叔带回来的人是他一系的土扈族人,他们因为反对族中另一系投靠金国而遭到屠戮。

另一系土扈人的首领叫鲜于受天,是我的第一个仇人,父亲因为他的阴谋被骗回到族中,由于反对他的计划,在回来的路上遭到了金国杀手的伏击。

他们正驻扎在山下,那里旌旗林立,冬季里罕见的一声惊雷让战马嘶声一片。

父亲的灵堂成了族中长老的议事厅,在“土扈族议事长老、白驼山山主欧阳寻之位”的灵牌下,母亲静静的听着图班大长老愤怒的控诉,白色长须的焦糊疏落加上肃穆长袍的一片狼籍,努力地证明着他控词的真实。其他的三位长老并不象他那般的狼狈,面容却一样的暗沉如水。

在图班大长老的控诉中,我并没有表现出他们希望看到的愤怒,失望和鄙夷牵动了他们的眉毛和嘴角。

然而在母亲的话里,我知道了她和我一样的想法。

“图班长老、车奇长老、梵修长老、契里长老,丽夷只是一个女人,没有能力去参与抉择土扈族的命运,白驼山上,锋兄弟是接替的寻哥的最好人选。”母亲看了看我,接着说:“我和克儿都会尊重长老们的安排。”

五七的最后一天,叔叔继承父亲的职位,成为了族中最年轻的一名长老。

武场的台上和台下长老与族人云集。

继承仪式在整齐悠长的胡笳声中开始,我站在母亲的身后,努力的辨认着图班大长老模糊的吟唱,今天没有风,他半闭着眼睛,新制的外袍随着冗长的吟唱泛起轻微的涟漪。

早起和温暖的阳光让我睡意蒙蒙,台下一声整齐响亮的呼喝把我惊醒,我看到叔叔站在台前,他第一次扬起一生中未曾离手的蛇首钢仗,黑色长袍里遒劲的肌肉引爆了白驼山上所有的杀意。

第七节

战斗的檄文在叔叔即长老位的同时飞驰山下。

契里长老的文字言简意赅:“原长老鲜于受天、曲贺、丹荣背叛土扈,勾结金人伏杀长老欧阳寻于先,滥屠同族百余人于后。叛族之罪当以三人血洗。余者皆我同族,檄文到日,弃逆则既往不咎,仍助逆者,虽远必诛。土扈长老图班、车奇、梵修、契里、欧阳锋”

山下的战营鼓声雷动,主帐前缓缓立起了一面金国龙旗,随后,从营门涌出的人马在山前一字排开,战斗的气氛一刹那浓厚起来。

车奇长老低声的念叨:“八百人…。”

长老团人人面色凝重。白驼山能战斗的人不足三百,其中半数带伤,他们的希望是出现奇迹。

图班长老探询的目光一一投向其他三位长者,在沉吟良久后,他注视着叔叔,说道:“我们土扈原有长老八人,懂军事的只有鲜于受天和你的兄长。在这里只有你可以和叛贼抗衡,现在,我代表长老团,授权你全权指挥所有土扈子弟,剿杀叛贼,这付重担你可敢应承?”

叔叔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既如此,我的安排请四位长老不要质疑和阻拦。

“台下众弟子听着,我图班代表长老团,授权欧阳长老全权指挥所有土扈子弟,剿杀叛贼,从现在起,欧阳长老是土扈最高军事长官,长老团亦须无条件执行他的命令。”图班长老高声地宣布完授权令后,对着叔叔说:“全族性命全付托给你了,请你发布命令。”

叔叔双手拱拳,道:“欧阳锋有僭了。”

“图班、车奇、梵修、契里四位长老接令,你四人速将二百九十四名弟子分为四队,各领一队台下侯命。”

如雷应诺中台下四个方阵迅速排齐,叔叔告诉过我,土扈人天生就是战士。

“车奇长老,你领本队弟子随我下山,冲击敌阵,记住,收拢阵型,轻装快靴,不可恋战,听我号令后立刻撤回山腰。”

“图班长老,你领本队弟子,多带弓箭急赴山腰,倚山门建筑工事驻守,记住,每人带上一桶油,待我与车奇长老撤回后立即向门前泼洒,敌军未上前不得随意放箭。”

“梵修长老,你领本队弟子驻扎前殿,每十八个时辰与图班长老换防。记住,时辰不得有误。”

“契里长老,你领本队弟子作预备队驻扎灵堂,兼顾大寨巡哨,记住,山前及后山缓坡布双哨,口令为…”

“丽夷,你集合山中家眷及仆妇分两队,你带家眷管理粮草并救护伤员,仆妇负责所有人的饮食供给。不听号令者你可全权处理。”

随着山上的行动开始,山下的阵型又缓缓的推进了五十多米。

风忽然大了起来,阳光渐渐的冷,极远处的浓云慢慢的逼了过来。

“看来又要下雪了,这个冬天的雪可真多啊…”母亲牵着我的手,喃喃的说着。

第八节

叔叔仿佛听到了母亲的自语,他侧过头朝这边笑了笑,我感觉到这个时候的叔叔,好象离我们有些遥远,他的笑显得意味深长。

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叔叔走到车奇长老和七十四名即将投赴沙场的战士身边,他的声音如他的铁筝般金戈交鸣:“我明确的告诉大家,这次下山的七十六人,我不知道能有多少人可以活着回来,但是你们,是为了自己和族人去赴死,我希望,象这样的死去是出于你们的自愿,而不是在战场上辜负光荣战死的声名。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不愿下山的人可以站出来,让我分配你别的任务。”

没有人出列,七十五个人如标枪般站得笔直。

叔叔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大喝一声:“出发。”

山上已经执行了禁行令,所有没有任务的人没有事不允许出门,但是梵修长老还是拗不过我的哀求,带我来到了山崖边的哨岗。

蜿蜒的山路上,七十六个人匀速的下走。

山腰处,图班长老和七十四个人在紧张的忙碌着,圆木与岩石构筑的工事已见具规模。

叔叔在山腰并没有停留,抬了抬手后一直下到山口。

山口的守卫有二十人,头领是父亲的大弟子秋申虎,我很少见到他,只记得他的脸上伤痕累累,极为丑陋。

叔叔在山口停了片刻,山门缓缓的打开,对面的阵中有些轻微的骚动,刀光渐次变得明晃。

守卫山门的二十人停在原岗,七十五人随着叔叔走了出去。

慢慢的前迎,对阵的双方逐渐逼近。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山腰处轰然一声炮响,七十六人突然迅疾冲刺,电光般突入敌阵。

在箭头的叔叔锐不可挡,队伍紧跟着他,冲过敌阵。

还有五十一人。

叔叔没有减速,斜插敌阵右侧,稍一接触,五十一人飞速回奔山门。

掉队者无一活口,他们的血在雪地化开三十米长的红痕,还有四十人。

下山的人都没有穿棉袄,轻便的优势,让他们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第九节

车奇长老带着余下的三十一人飞奔山腰。

叔叔钢杖直指,身后,秋申虎与十九名山门守卫一字横列。

敌人蜂拥而至,如狂风卷起的大浪,叠连撞击这薄纸般的防线,

数次冲击,防线已经松散,人人陷入苦战。

战场后方,七骑鞍辔鲜明,扬鞭指点,意态悠闲。

着虎袍者,赫然鲜于受天,鞭梢指处,居中四人连连颔首。

七人言笑之余,身后金国龙旗猎猎。

山腰再传炮响。

响声未落,龙旗后方,一道青影如鬼魅般的闪过,一声暴吼,鲜于受天倒栽马下,他失去了他的人头。

忽生巨变,交战双方目瞪口呆,停止了挥舞各自的兵器。

青影高飞,落在山门。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交在叔叔的手上。

叔叔的厉喝,响荡在片刻前尚在拼死厮杀的战场:“鲜于受天已死,余者都是土扈子弟,愿降者免死,不降者断头。”

擒贼先擒王。

叛军大多束手,二三鲜于死士顷刻间横尸山门。

一场土扈族的内战,就在四骑金骑飞速远去的马蹄声中结束。

第十节

战斗胜利的当天,山上最先举行的并不是庆功宴,而是对隐藏在上山族人中的叛徒的清洗。

这也是叔叔把重兵留在山上的原因。

三十名叛徒的血液染红了武场的土地,他们的身体将投入后山的蛇宅,作为向蛇神献上的祭品。

下山战死的四十三人和十一名山门守卫的尸体俱已取回,他们将陪着父亲长眠在白驼山。

庆功宴就在当晚。

菜已上齐,酒亦盈碗,前殿首席团团排齐,竟有八付杯筷,叔叔在内五位长老稳稳地坐着,丝毫没有举杯的意思。

我四处看了看,大殿上众人无不满腹生疑,但接着发生的事更是让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随着三个人从后殿鱼贯而出,“苍苍”的拔刀声在大厅四处响起。

那三个人竟然是叛族长老曲贺、丹荣和黄药师。

曲贺、丹荣袍袖飘摆,神情自若的拄着木杖,黄药师一袭青衣,长箫斜插腰际,三人缓步走向首席。

“荷荷荷荷…”大笑声中五位长老长身而起,端起酒碗,齐声道:“三位辛苦,请满饮此碗,以贺此全功。”

随后的斛觞交错中,图班长老的讲叙才让我明白过来。

原来,在鲜于受天阴谋的一开始,长老团就已经开始准备。

由于父亲不是定期住在族中,造成鲜于受天长期主管族内军事,武力上的受制让长老团没有能力立刻组织反击。于是长老团安排曲贺、丹荣长老假意投靠鲜于受天,以为内应。其他四位长老则留在族中尽力拖延,父亲迅速回山组织力量在外围阻击,以徐图削弱鲜于受天的力量。

未料到鲜于受天竟然异常大胆,在父亲回山的路上便联结金人进行伏击,导致父亲的猝死,并随之派遣五位杀手,潜伏白驼山伺机进行暗杀活动,在制造山上恐怖气氛的同时削弱白驼山的力量,以形成对白驼山的牵制。

父亲的猝死打乱了长老团的计划,导致长老团与鲜于受天的公开决裂,土扈族的内战宣告开始。

然而,决定战争胜负的标准并不在于你是否正义,力量的巨大差异使长老团所部的形势异常危急。

这时候,在白驼山上,叔叔的行动让危难局势发生了转机。

一只信鸽为这场战争带来了最大的变数,它为白驼山带来了一个人,黄药师。

他的来到,使叔叔能够放心白驼山的防务,迅速的赶往战场。

煞费苦心的布置疑阵后,长老团主力安全撤离,而叔叔带领着一百余人拼死断后,直到主力安全上山。

叔叔上山后,立即与长老团商议,请黄药师迅速下山埋伏到曲贺、丹荣长老身边,伺机刺杀鲜于受天。

而叔叔和车奇长老带着七十四人自杀性的冲击,吸引了鲜于受天所有的注意,为黄药师创造了刺杀的绝佳条件。

鲜于受天死后,曲贺、丹荣长老的迅速投降则彻底瓦解了叛军。

“荷荷荷荷,以黄兄天下无双的易容术和轻功,鲜于狗贼可能死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叔叔大笑道:“黄兄,来,我欧阳锋敬你一碗。”

激动了一整天,我困意渐渐上涌,在回房间的路上,远远传来大厅里族人半醉的歌声。

第二天清晨下起这个冬天的第二场雪。

我和母亲站在崖边的哨亭,看着漫天的雪花从空中撒下。

地上的白渐渐连成一块,把昨日的血腥掩盖起来。

山路上,青衣侠客慢慢的行走,送别的筝声随着他孤傲的身影,一起飘出视线之外。

第十一节

父亲的七七灵祭举办的很隆重,但是,所有人的泪水全都加起来,也不能让他再站在我的面前。

这一场战争,让许多人都与母亲和我一样,成了寡妇和孤儿。

叔叔说:“图班长老的祭文,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随着族人的离去,白驼山上又安静了下来。

日子一如从前,就这么流淌而去,母亲却渐渐郁郁寡欢。

多年以后的我明白,这是因为寂寞。

总是没有人陪我玩,从正在出神的母亲身边离开,无聊的我只好四处闲逛。

叔叔的房间门半开着。

“别在外面探头探脑,进来吧,克儿。”叔叔说。

我一侧身溜进房间,嚷道:“叔叔,没人和我玩,你带我去逮兔子,好不好?”

“叔叔还有事情要想,克儿,改天带你去吧。”叔叔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看着一本书。

“可是。”我还想说话,却发现叔叔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只好闷气地准备出去。

走出房间的时候,我回头看叔叔了一眼,他手上的书封面是暗兰色的,写着三个大字。

《蛤蟆功》。

冬天的白天格外的短。

晚饭的时候,叔叔吃得很少就停下了筷子,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羊肉汤。

隔了半晌,他放下汤碗,对母亲说:“大嫂,有几件事,我想和你说说。”

母亲抬起头,明亮的一双眼睛看着他。

“是这样,克儿也不小了,老让他这么玩着也不是办法,我想在中原给他找个老师,教他读一些典籍,你看行不行?”叔叔接着解释着:“这些文绉绉的事情,我也教不来,唉,可惜黄药师不肯留下来,不然他倒是很好的老师。”

母亲点点头,说道:“让克儿多读些书也好,我发现他没有土扈人武夫的气质,没人陪他玩的时侯,他一个人发呆的样子蛮文静的,倒真是有些象中原人。”

叔叔笑了笑,迟疑一会儿,接着说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我想拜托一下你。”

母亲诧异地看了看叔叔:“都是一家人,什么事情用得着拜托?”

“明天我想闭关一段时间练练功夫,山上的事情要请你处理一下,我会吩咐秋申虎协助你的。”叔叔说着看了看我:“等我出了关,也该教克儿练练深一点的功夫了。”

“叔叔,你还答应带我逮兔子呢!”我嚷着:“不行不行,你要先带克儿去逮兔子:”

“呃。”叔叔显然忘了这件事情。

母亲微笑的看着叔叔有些尴尬的样子,替他解围道:“锋弟,你的功夫在武林中已经是少有敌手了,再练无非也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还要入关呢?”

沉吟了一会儿,叔叔缓缓说道:“你有所不知,黄药师走的那晚,曾和我谈及当今的武林局势,其中他讲到了四个人,功夫就不在他和我之下。”顿了一顿,叔叔接着说:“其实我自己清楚,这几年山务繁忙,我的蛇行绝技一直没什么进境,武功比起黄药师已是略逊一筹。幸得本次借鲜于受天叛乱,顺势将落入鲜于狗贼之手的本族另一秘籍《蛤蟆功》拿到手,如能将它修习成功,我就能称雄整个武林,所以,这一段时间我不能受到任何打扰,以求一气修习成功。”

叔叔说得有些忘情,母亲低着头,幽幽的说:“锋弟,你就只是一心想称雄武林吗?”

良久没有出声,叔叔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回房去。

须臾,从叔叔房里传来的筝声缠绵低回,却是那首《和番》。

第十二节

叔叔的闭关还是不得不延期,因为秋申虎的婚礼。他因为战功的关系,已经成为了白驼山的副山主。

在他养伤期间,他爱上了照顾他的人,梵修长老的女儿梵妮。母亲催促他送去了聘礼,并征得了梵修长老的同意。

三天后,就要举行婚礼。

山上又热闹起来,与前些天不同,四处都洋溢着红艳的喜气。

由于这是大难之后土扈族的第一件重大喜事,七位长老和有些身份的族人都来到山上,他们的衣服光鲜,谈笑的声音十分洪亮。

母亲也高兴起来,她已经顾不上管我,只是前前后后的指点布置,身影显得愉快而又匆忙。

我没有见过这么隆重的婚礼,因此对每件物事都十分好奇,叔叔没事的时候就陪着我,很耐烦的把这些东西的用途讲给我听。

“叔叔,人长大了都要结婚的吗?”我问道。

“是啊,人长大了都要结婚的。”叔叔笑着说:“等克儿长大了,也会象你申虎师兄一样,娶个漂亮的新娘。”

“哦,叔叔,那为什么你还不结婚呢?”我问道:“秋师兄比你还小呢。”

叔叔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叔叔的事情你还不懂。”

我正在抗议叔叔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梵修长老泛着暗笑从旁边走过来,对我说:“克儿,你去帮我找一下你母亲,我有话要对她说。”

答应了一声,我正准备走,却发现叔叔冲着梵修长老感激地点了点头,这一下可让我的好奇心大起,“什么嘛,这件事儿想瞒着我,没门儿。”我嘀咕着跑开,却偷偷的绕回来,竖起耳朵开始偷听。

还没听出个什么,突然自耳朵上传来一阵疼痛,让我忍不住叫出了声。

“靠在脏兮兮的墙角干什么,还不快起来。”母亲叫着。

闻声出来的叔叔看着拧着我耳朵的母亲,和梵修长老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偷听事件之后,叔叔好象忙了起来,不再有空陪我,只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我问母亲,母亲脸红了红,对我说:“那是让你秋师兄娶媳妇儿给眼馋的。”

我不是很明白,心里想:叔叔用得着眼馋吗,山上的大姐姐说话我早就偷听过,好象都很想嫁给他。可娘应该不会骗我啊,想不明白,好头疼哦,不想了不想了……。

第十三节

秋师兄的婚礼上就数我玩得最欢,菜也顾不上吃几口,只是前后跑着看希奇。

他的新娘子梵妮真的是很漂亮,清丽的脸庞上,红嘟嘟的嘴唇娇艳欲滴。

秋师兄开心得很,笑得我都看不到他的眼睛。

众人闹酒正在兴头,一个劲儿找新郎新娘敬酒,梵妮只是笑着躲在秋师兄的身后。

秋师兄却十分的豪爽,只要有人和他碰碗,他就一仰脖子把酒喝干。

没有人阻拦,长老们说今晚是个适合喝醉的夜晚。

在酒精染红了眼睛的时候,秋师兄醉了。

他抱着一坛酒,挣扎着要到父亲灵前敬酒。大家都拦不住,只得扶着他过去。

三碗酒泼洒在地上,他跪着嚎啕大哭。母亲擦着泪水安慰他:“申虎,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师父也会替你高兴的,快别哭…。”

众人纷纷劝慰着把他扶了起来,我看着他丑陋的脸上泪水纵横,忽然也有点儿想哭。

等大家把秋师兄送回房间安顿好时,武场上早就是篝火熊熊。

每一个土扈人的婚礼,都是未婚男女寻找爱人的好机会。

而要吸引自己所爱的人的注意,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爱人的面前尽力展现自己的蛇舞。

鼓点激越的节奏和蛇笛柔婉的旋律奇异的交织在一起,恋人们的野性舞姿却更加奇异,男人与女人的脸被篝火映上粲然的红彩,鼻尖和下颌汗水欲滴,这一刻的武场恍然已出离冬季。

还未找到爱人的男人们并没有放弃,在自己所爱的女人身边,他们在尽量的展现自己雄壮的身体。

女人们好象也和平时有些不同,人数最多的好象在长老团那里。

“嘻嘻,这下有戏。”我偷偷的笑着,心里当然知道她们为什么围在长老团那里。

悄悄的磨到叔叔的身后,我居然看到了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哈哈,看下去。”我打定了主意。

第十四节

梵修长老把我从阴影里扯到他身旁,也不说话,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叔叔。

在少女曼妙舞姿的围困中,叔叔四下里发出求救的眼神。

篝火又加了些柴禾,叔叔还是稳稳的坐着,失望的少女们无奈中纷纷的散去。

梵修长老有趣的看着叔叔,想了一下,说道:“欧阳长老,那些女孩子的舞跳得不好吗?”

叔叔长出了一口气,说:“呃,跳得很好…跳得很好…。”

“我看你一直皱着眉头啊。”话锋一转,梵修长老接着说:“欧阳长老,我痴长几岁,称呼你一声锋老弟不为过吧?”

“梵修长老太客气了,欧阳锋年纪轻,担当不起。”叔叔是聪明人,知道梵修长老有话要说,就接着讲道:“长老一定是有什么事要说吧,但请直言。”

“既然如此,锋老弟,有件事情我要和你提一提。”梵修长老说道。

“长老请讲。”

“锋老弟,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有二十九岁了吧。”梵修长老说:“这个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家室的问题,长老团其他几个长老商议了一下,都说你的父母和兄长都不在了,咱们几个老骨头要多关心一下这个事情,就推举我来问问你,看你心里喜欢哪家的姑娘,咱们几个老骨头一起上门去给你提提。”

篝火的红光从舞影中透过来,叔叔的脸上时明时暗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过了半晌,叔叔忽然对着我说:“克儿,不早了,这里也没什么你玩的,快回房睡去。”

我其实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听到这话顿时老大不乐意,但是看到梵修长老也并没有留下我的意思,只好起身离去。

走的时候梵修长老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克儿,老老实实的睡觉去,别又让人拧着你的耳朵,呵呵…。”

“这个死梵修。”看来他发现了我的惯技,讪讪的暗骂一声,只得老老实实的钻进被子里。

直到长老团带着贺婚的族人们下了山,叔叔娶亲的事情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了消息。

秋师兄婚事真的给山上带来了喜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山上又有不少弟子陆续办下了喜事。

我对结婚的好奇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不再跑前跑后地看热闹。

倒是新娘子梵妮的故事很多,大多数时间里我都磨在她的新房里,缠着她一个接一个的给我说。

“梵妮姐,你说的那个武士明明很喜欢那个爱他的女孩,为什么不娶她呢?”刚刚听完一个故事,我不解的问道:“难道他娶了她后,就不能四处去闯荡了吗?”

“这个你现在还不懂哦,”梵妮悠悠的说:“等长大了克儿就会明白的……”

秋师兄也听入了神,他缓缓的说道:“对于一个追求高深武技的武者来说,当心中有了牵挂之后,他的武技就很难向前突破,这是心魔。”

我听得似懂非懂,正迷糊中,听见梵妮大发娇嗔:“要死啊你,居然把我当心魔?”

秋师兄尴尬的躲闪着,说:“我哪里敢啊,我的武技还不够那个资格,倒是欧阳师叔有些怕心魔….”

梵妮闻言停了下来,似有所悟的说:“你是说……。”

秋师兄急忙使了个眼色,阻住了梵妮的话头,讲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在瞎说,呵呵。”

我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母亲那儿,讲了梵妮说的故事,想问问她为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她的脸上流着泪水,一行一行的向下滑落……。

第十五节

雪没有再下了,日子过着过着就到了春季。

阳光渐渐的暖和了些,山顶白皑皑的积雪慢慢化成了清水,一脉脉的流过干涸了整个冬季的小溪。

连峡谷吹过来的风似乎也有了些温度,柔和的松开坚硬的山地,星星点点的绿缀在四下里,西域蛇族的圣山变得温情起来,看上去不再那么冰冷严厉。

山上的喜庆气氛浓厚得象要结成块的蜂蜜,粘稠得滚水已化不开,能化开它的只剩下醇酒而已。

篝火夜舞一场场的开,单身的男女在山上几乎成了稀有动物。

最后,没有媳妇儿的男人,除了我们这些小孩儿,好象只剩下了叔叔一个人。

这个现象和山上的气氛形成了奇异的反比。

山上的俗务叔叔全都交给秋师兄在打理,井井有条中白驼山的威望逐步的升起,传闻中金国的当政人有了变更,近期已派遣了使者来到部落里,建立了比较平和的联系。

我最近经常看到叔叔逗留在父亲的墓地,或是在山门那里,他的气息和黄药师越来越相近。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呢?

我问过母亲,母亲没有说话,脸上的神情却是害怕,害怕一种珍贵的东西将就此离去。

那种悲伤而又不舍的绻恋神情,刻在我深处的记忆里,多年后的一些时候,在我偏象母亲的脸庞上,多次浮现出这种表情。

记忆中的母亲是敢爱敢恨的,在日后的追忆里,叔叔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他比不上母亲。

那一幕发生在深春的一个夜里,晚饭的时候,叔叔依然只是略略的吃了一点东西。我埋头吃自己的,母亲端着碗看着我吃,一切与往常无异。

外面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传进来,应该是每一家人都聚在一起吃晚饭吧。

饭厅里忽然有些冷寂,我抬起头,看了看叔叔和母亲。

母亲望着叔叔,忽然不知所谓的问了一句:“锋弟,你说这个饭厅里,是不是还差了一样东西?”

我疑惑的瞧瞧四周,什么东西啊?

叔叔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我不明白,既然想法来自你的心里,为什么你又要拼命的逃避?”

母亲说这句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仿佛在牙间咬了很久。

叔叔的身影在我眼中有些晃动,我能听到他的呼吸。

厅外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饭厅的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气息。

第十六节

叔叔终于打破了沉寂:“丽夷,可不可以让克儿先出去?”

我困惑地眨着眼睛,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母亲摇了摇头:“阿锋,你应该明白这件事和克儿的关系。”

没有理叔叔,母亲对我说:“克儿,娘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可要仔细听。”

能有故事听我当然乐意,虽然觉得这个时候忽然讲起故事很希奇。

“丽夷…”叔叔喊了一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克儿,娘告诉过你,咱们土扈人的孩子都是那里来的,是不是?”

“娘,我知道,咱们土扈的小孩子都是爸爸妈妈找蛇神求的蛋,然后拿回家孵出来的。”

“是啊,克儿真聪明,娘要讲的故事,是你还没有被求回来时的事。”

“啊,娘,你快讲嘛。”

“从前啊,在咱们土扈部落里,有两家人,他们住的很近,就是帐篷挨帐篷的那种,那个时候呢,这两家都很穷,养的羊在部落里是最少的,因此没有少受部落里一些势利人的欺负。”

“但是这两家人并没有因为这些烦恼,他们过得很满足,两家的男人总在一起喝酒,而这一家的女人做了好吃的,也一定会给另一家送一份过去。”

“更穷一些的家里当家人长着一脸的大胡子,他更穷的原因是他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而另一家的当家人很瘦,大伙儿都叫他草根大叔,他只有一个女孩,虽然不能给她很多,但在心底里却是最宝贝不过的。”

“两家的孩子长大一些后,就经常会一起去放羊,哥哥不爱说话,但羊赶的很好,弟弟和女孩就在旁边玩儿,这样的日子让他们很开心。唯一扫兴的事,就是遇到族里那些家里有钱的坏小子,在受到羞辱的时候,哥哥还能忍得住,弟弟是一定要和他们打架的,哥哥当然会帮忙,但是没对方人多就总是输,哥哥只会拍拍身上的土继续放羊,弟弟却满不在乎的揉着腮帮吐着唾沫,还哄着女孩说别哭别哭。”

“直到有一天,胡子大叔的女人生病了,病的很重。她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终于没能起来。女孩在半夜里都能听到胡子大叔和两个男孩伤心的哭,女孩也流着眼泪,望着黑漆漆的帐篷顶幕,心里一阵儿一阵儿的酸楚。”

“女孩后来就没有看到过胡子大叔吃过饭,只是大口大口的喝酒,两个男孩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女孩的娘总是叹着气为他们缝补衣服。”

“后来的几年里,胡子大叔在草根大叔、大婶的张罗下,也想续个媳妇儿,只是别人来看了看他的家后就没了下文。胡子大叔酒喝得更厉害了,他消瘦的吓人,简直就象另一个草根大叔。而后的一天,胡子大叔就醉倒在他女人的墓地边,没有再醒过来。”

第十七节

“胡子大叔死的那会儿,那个哥哥呢刚满十六岁,弟弟也有十三岁了,他们都没有哭,倒是草根大婶不停的抹着眼泪,说着可怜这两个孩子….”

“哥哥卖了一半的羊,象个大人般的招呼着胡子大叔的丧事。胡子大叔葬在他女人的旁边,当他的棺木渐渐覆上了土,哥哥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咕噜,象是被压抑的痛哭,弟弟紧紧的靠在他身边,表情有些麻木。”

“而后的几个月里,女孩家隔壁的日子更加的苦,女孩的娘也去得更勤了些,手里或多或少的拿着些食物。”

“到了那一年初夏,圣山上来了几个人,他们带走了哥哥,草根大叔告诉女孩说,他们在胡子大叔办丧事的时候看中了哥哥的气质,要收他做圣山的弟子。”

“哥哥把剩下的羊都给了草根大叔,拜托他照顾弟弟。走的时候是正午,弟弟在后面跟了很久,回家的时候太阳被他甩在身后,他瘦瘦的身影被斜阳拖的很长很长,女孩走过去,安慰的握住他的手,她很能明白他的感受。”

母亲讲到这里的时候,端起茶喝了一口。叔叔低着头,一只手虚握着,手指好象在微微的抖。

母亲放下茶杯,接着说:“往后的两年里,哥哥隔三差五的托人带来些口信,告诉弟弟和草根大叔一家人他过得很好,武技进步的很快,并说会在一年后会接弟弟上山,弟弟听到这个消息后显得很期待。”

“那一年弟弟十六岁了,身子长的很快,已和草根大叔差不多高,有一天,他拦住十五岁的女孩,悄悄的说,他很烦恼,因为他的胡子越长越浓,而且长的很快。女孩听了笑得直不起腰,银铃般的笑声让弟弟有些发呆。”

“晚春的草儿长的正深,离弟弟上山的日子近了起来,弟弟每天都要去部落门口看看,草根大叔也不让他放羊了,又怕他无聊,就让女孩陪着他玩儿。”

“女孩就每天和他在四周乱逛。弟弟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好象都不准备再回来,女孩有点生气,弟弟哄了半天也哄不好,正抓耳挠腮,女孩忽然笑了起来,指着小山陡坡中间的一朵花儿说,除非你把它给我摘下来。弟弟撸撸袖子,真的爬了上去。”

“花是摘到了,可弟弟横咬着花枝,只能一点儿一点儿挪下来,下到地上的时候,女孩嘣嘣乱跳的心才放了下来,边哭边拍着弟弟身上的灰。”

“弟弟把花儿插在女孩的头上的时候,自己头上的土飘了下来,掉进女孩的眼里,一下一下给女孩吹的时候,弟弟突然抱紧了她。”

第十八节

“那个拥抱来得那样的匆忙,女孩多年后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惊慌。胡乱挣脱后女孩兔子般的向家里跑,但是那一抱的力度已经烙印在她的心上。”

“后来的几天,两个小家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感觉有些尴尬。”

“接弟弟的人终于来了。弟弟走的时候,女孩一直送着他,连草根大叔养的笨羊都知道,女孩在等他说话。”

“可惜他好象是傻了,或者是突然变成了哑巴。”

“被送的人要走的路程还很遥远,送人的人该送的路程却总会有尽时啊。”

“走的好好的时候,女孩突然拉住弟弟,清脆的扇了他一记耳光,然后拔出小刀,刷的割下了他的一缕头发,然后把被打蒙了的弟弟扔下,转身就跑回了家。”

“弟弟上山后就来了一封信,信上把白驼山夸上了天,还托人给草根大叔带回了山上治风湿的药,说是蛇骨制成的,很有疗效。信上对女孩说他在学筝,并叫人转交给她一个木雕的娃娃,还问女孩娃娃雕得象不象他。”

“那个娃娃真的是很丑,女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娃娃,但是在所有的娃娃里,她却最宝贝它,旁边没有人的时候,还和它小声的讲话。”

“时间一转就是三年,女孩还有几天就满十八岁了。这三年里弟弟从来没有回来过,只在信上说师父很器重他,把他逼得很紧,没有时间下山来看她。倒是哥哥艺成之后按规矩回部落了一年,他就住在草根大叔的家里,教女孩学了不少的书本上的话。”

“草根大叔和大婶开始张罗着女孩的婆家,女孩却只记得,弟弟会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回来看她。”

“女孩每天都会在部落门口等,可是一天天的临近,女孩就隐隐地有了些担心。”

“最后一天的时候,女孩终于看到远远的走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哥哥,他高兴地看着女孩,然后有些遗憾的递给女孩一封信,说弟弟的功课太忙云云。女孩失望极了,强忍着哭和哥哥回到了家。”

“弟弟的信给女孩的打击更大,信里说哥哥爱上了女孩,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娶她。他说哥哥并不知道弟弟和女孩的关系,每天的功课后,哥哥就会和弟弟说他有多么的喜欢你。弟弟从来没有见到哥哥会这么在乎一个人,他说在这世上就他只剩下哥哥这一个亲人,他不忍心看到哥哥伤心的样子,宁愿自己伤心也不想让哥哥失望,在信里他恳求女孩原谅他或者忘了他,并哭着请女孩一定要给哥哥幸福。”

“信上的话如同疯子的呓语般前后错杂,女孩还是读懂了,只是一句话:弟弟爱她,却不能娶她。信上的泪痕让女孩心乱如麻,她哭不出声,泪水却越流越大。”

“女孩十八岁生日的那个夜晚,草根大叔收下了哥哥下的聘礼。”

“夜深的时候,女孩终于不再哭,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弟弟第一次抱她的地方,看着火焰里丑娃娃一点一点的变成灰烬,它,曾经被抚摩的那样的光滑……。”

“三月后,女孩和哥哥成了亲,婚礼简单热闹,女孩第一次听到了弟弟的筝曲,她的夫君说这是《秦桑》。”

“而哥哥还是知道了他娶的人并不爱他,他的心里比谁都难受,他变得不爱呆在家里,有时候还去红楼。”

“女孩后来当了妈妈,孩子象她的模样儿,喜欢缠着那个当叔叔的人和她。”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七年啊….”母亲说:“欧阳锋,你说我讲的对吗?”

第十九节

雨声慢慢收敛了一些,山里的春天夜气还是有些凉啊。

叔叔站起身,解下外袍把我包了起来,刚离身的袍子还带着他的体温,是一股微微的潮热。

叹了一口气,叔叔轻轻的对母亲说:“丽夷,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这个声音象厅外的雨声一样的柔和,饭桌上的气氛顿时松缓了许多。

母亲眼里的怒气还未来得及消散,忽然就笑了,含着余怒的眼睛微微的弯着,那一刹那竟是一番少女的神色。

“其实这个故事秋师兄也是知道的,他当然会和梵妮说。”

而后,在母亲责怪我不该到处乱嚼舌头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解释的。

其实秋师兄那个笨瓜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梵妮姐姐太聪明,这几天她看到母亲与前一阵子比大不相同,脸上总带着又象期待又象兴奋的神色,她说这很象她快要嫁给秋师兄时候的神色,看到她皱着眉头苦想的样子,我当时哪里知道她是装的,就得意的透露了一些,事后后悔已来不及,只好拉秋师兄当冤大头了,谁叫他娶个这么长舌的老婆。

母亲没有多说什么,脸上却还是那幅表情,哎….,看来也不能完全怪我。

只是帐还是算的。我不忿的找到梵妮,气冲冲的问她为什么要出卖我,梵妮却一副闲散的样子,笑呵呵的对我说:“小克儿,你可别吓唬我,我肚子里现在可有了小宝宝哦。”

“真的?太好了,那我就是宝宝的叔叔咯。”我一高兴就把算帐的事儿忘了,问道:“梵妮姐姐,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不早点说呢?“

梵妮笑着说:“姐姐也是昨天才知道啊,大夫说还有五六个月,宝宝就要出世了。”

“哈哈,秋师兄这下可要高兴坏了。”我乐呵呵看着梵妮的肚皮说问:“秋师兄呢?”

“他昨晚不停的念叨着要把我的身子补好,一准儿是找大夫去了。”梵妮挂着一脸的幸福,摸着肚子,忽然问我:“小克儿,你愿意让山主做你的爸爸么?”

“这个…这个…”我支吾了半天,说:“我还没想过。”

“恩,如果你娘亲愿意呢?”梵妮笑了笑,接着问。

我想了想,问道:“梵妮姐姐,叔叔真的可以娶我娘么,他是我叔叔啊?”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还小,没听说过罢了。”梵妮变得认真起来,一句一句向我解释着:“咱们土扈人最看重自由,只要单身的男女彼此相悦,就可以定下婚姻之约终生相守,才不会象那些傻汉人一样要女人守寡呢,你想想啊,咱们部落女人少又总要打仗,死了丈夫的女人都守寡,谁来为土扈人来生孩子啊?真这样要不了很久咱们土扈不就要灭族了。”

歇了口气儿,梵妮接着讲给我听:“其实‘兄终弟及’也是咱们土扈人的老规矩啊,就是兄长死了以后,他的一切都是他弟弟的,只要女人自己愿意,就可以接着给弟弟做老婆,在部落里好多家都是这样的哦。”

说完她只是有趣的盯着我,眼里露出一丝顽皮的神色。

这番话多年以后我也向一个朋友提过,那是在金国,朋友姓完颜,很年轻但身份显赫。当时的他很为养父和母亲的关系烦恼,我说这番话开导他的时候,他听得膛目结舌,而后好象有些羡慕我。

第二十节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脑袋里不停的闪着梵妮姐姐的问题:小克儿,你愿意让山主做你的爸爸么?

是啊,我愿意么?我苦苦的想着。

娘疼我么?是的。

叔叔疼我么?是的。

可是…如果叔叔变成了爸爸,娘还会这么疼我吗,变成爸爸的叔叔呢,还会一样吧?

唉,这么复杂的问题,难死我了。

看来梵妮姐姐是很想促成这桩婚事的。她偷偷和我说已写信给她的父亲,并请他尽快来白驼山一趟。

梵修长老很快就上山了,远远的我就看到了他。

他拉着我在身前比划了一下,然后摸着我的头笑道:“几个月不见,克儿又长高了啊,过几天伯伯我给你说个媳妇儿,好不好啊?”

“这个死梵修,又没惹他,老喜欢捉弄我。”我尴尬的闪开,还在心里暗暗地骂着。

叔叔出来迎接梵修长老的时候精神不是太好,眼圈有点黑,我猜他可能也是为和我同样的问题在烦恼,所以晚上睡不好觉。

梵修长老关切的看了看他,又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叔叔回应了一个笑容,却多少显得有些无奈。

梵妮完全不象怀了宝宝的样子,兴奋的跑了过来,身后的秋师兄紧张得都快要爆炸了,那幅狼狈的样子让所有的人都乐开了花。

他们的宝宝一定会很幸福吧,他们都会爱他。

那一刹那,我明白了,我想叔叔做我的爸爸,是的,我需要他。

为了这个,我甚至会羡慕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娃娃,只因为他有个爱他的爸爸。

放下了这件心事,我感觉轻松了许多,连正在对我挤眉弄眼的老梵修,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恶了。

看来他在山上的人缘相当不错,很多人都围过来和他寒暄着,忙得他半天挪不了窝,梵妮不耐烦的把老梵修往她家里扯,一边走一边说:“爹,快来快来,你女婿有正事儿和你说…。”

旁边的人识趣的让开,梵修长老看着众人,一脸抱歉的神色,对叔叔说:“我带了一坛陈年风州,等会和你喝…。”

我正待走开,梵妮叫住我:“克儿,你过来,姐姐有件东西要给你哦。”

进了房门,梵修长老气喘吁吁的抱起茶壶就喝,嘴里还咕哝着:“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象个疯丫头,也不怕惊着我的小孙儿…“

梵妮倒不急了,乐呵呵的冒出了一句:“爹,你看山主娶了师娘好么?”

噗的一声,梵修长老一口茶喷了出来,一脸惊讶地看着女儿:“你是在说真的还是在瞎搅和?”

梵妮慢悠悠的说:“我要是瞎搅和,还这么急把你催上山干什么?”

梵修长老狐疑地看了看她,又用同样的目光看了看秋师兄和我,问道:“欧阳长老和丽夷都愿意么?”

“我也有些拿不准儿,师娘是没问题了,山主就不好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山主是喜欢师娘的。”梵妮有些无奈的说:“我给你写信的前几天,山主和师娘都谈过了,只有小克儿在场,克儿,你把那天的事儿和我爹说说。”

第二十一节

我犹豫的看看梵妮:“可是…上次我讲给你听了,娘还骂我多嘴呢…。”

梵妮俏皮的笑笑说:“傻克儿,你娘不是想嫁给山主么,咱们都是在帮她啊,你想啊,咱们要是弄成了,她夸你还来不及呢。”

露出一幅不信的神情,梵修长老道:“他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我还是直接找欧阳锋算了。”

“我怎么不知道?”忿忿地嚷着,我扯着他的袍子:“哼,你听好了。”

随着故事的进程,梵修长老的表情逐渐沉重,我讲完后,他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没有出声,只是用瘦长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划,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唉…。”一直沉默的秋师兄长叹了一声:“梵妮,师娘的命真苦啊,比起她来,我们不知道有多么幸福。”

梵妮嗔怪的横了他一眼,推了推梵修长老:“爹,你这是在干什么嘛,说话啊?”

“呃…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你的娘亲…”梵修长老从沉忆中慢慢清醒过来,喃喃说着。

我有些心虚,拉了拉梵修长老的衣角:“我全都告诉你了,你可别告诉我娘是我说的哦。”

正在着急的梵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摸摸我的头说:“克儿放心好了,我爹一定有办法的。爹,你说是么?”

“是啊,我们土扈族的女人都是敢爱敢恨的,只是她们会付出更多。”梵修长老感叹的拍拍梵妮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会找欧阳锋好好谈谈的…。”

从梵妮那里出来已是近午,我手里拿着她给母亲缝制的亮红色衣服,武场上人不多,弟子们这个时候都应该在饭堂里了,只有一些特别刻苦的还在努力的打熬气力,当然还有受罚的,不会有午饭吃,从脸上的表情可以把他们分得很清楚。

我的工夫从四岁就开始练了,只是基础还不算扎实,叔叔说还有半年就可以扎好了,到时候我也要在武场上一起练功,如果练不好,可能中午也会没有饭吃。

胡思乱想着我穿过武场,却意外的瞥见叔叔一个人站在山崖边,他今天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袍子,蛇杖斜斜的倚在他怀里,从他直削的肩头伸出蜿蜒的一小截。

天湛蓝,阳光很浓烈,叔叔站得笔直,紫袍被风带着,轻轻的向后飘摆,满山的绿意里,显得很亮眼。

我呆呆的看了半晌,心想:“难怪满山的女孩子都想嫁给叔叔,这个样子还真是…。”正琢磨着该怎么形容,一只金黄的蜜蜂忽然飞了过来,围着我的嘴一个劲儿的嗡嗡,“哎呀,一定是在梵妮家吃蜜糖的缘故。”我赶紧捂住嘴,一边使劲的赶着这只小虫。

闹了半天,终于被叔叔看到我狼狈的样子,他哈哈大笑着挥了挥袖子,一阵鼓动的劲风将蜜蜂远远的卷开。我还在羡慕地看着他的袖子,叔叔忽然看着我,讶异地问:“你拿的是谁的衣服?”

“是梵妮姐姐给娘做的新衣服啊。”我把衣服举起来抖了抖:“叔叔你瞧瞧,娘穿着一定很好看,是不是?”

“恩,颜色很好,梵妮的手工很细啊,真看不出…”叔叔赞叹着,忽然指着衣领问:“这是什么?”

我顺着看过去,顿时脸就苦了:“是我捂嘴沾上的蜜渍…”

第二十二节

正如我所担心的,母亲在看到衣服上的蜜渍,然后我的耳朵受到了一番折磨。

耳朵很疼,但午饭还是要吃的,母亲听到我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也忍不住笑了。

饭后的午睡时间里,山上气氛谧静,偶尔有只小虫在帘帐上轻轻的扑着,我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天,不怎么想睡,干脆爬起来倒杯水喝。

茶壶是空的,我没趣的咂咂嘴,料想使女也睡着了,懒得喊,信步就出了门,母亲的房在左厢,门闭着。

廊外的阳光懒懒的照在身上,有些热,我扯开背心的襟扣,后山的斜坡应该有风,去透透气还不错。

山上的草不深,后山斜坡的要厚一些,只是树要少点,但年数都很大,老树的枝叶并不繁茂,却长的很精神,象高瘦的汉子,筋肉下撑着一付坚硬的骨头。它们的躯干向山上的方向倾斜着,大婶们说它们是死去的白驼山卫士,化作大树还拱卫着圣山。

叔叔却说没别的原因,只是年年被冬季的劲风吹成这样的。

我宁愿相信前一种,因为它更象一个传说,能够吸引爱听故事的我。

离后山哨所不远处,哨卫们用木筒做的取水管接引山泉流向蓄水池,水池满满的,溢出的泉水泛着薄薄的一层银光,沿着凿出的沟槽缓缓的向下流。

蓄水池向光,太阳把水晒的有点温,我掬了一捧喝着,有一点点甜,很解渴。

看后山的哨卫换了一次班,估摸着大家也要起来了,我向前山走着,寻思找老梵修讲个故事听听,他的故事不少,好象梵妮的故事都是找他学的呢。

看来来早了些,客房门还关着,武场上也没人,我无聊的转到山崖边,向山下看了看,四下里空旷得紧,远远的只有一辆马车,迤俪向山这边爬行着。

马车行到山脚的时候,武场渐渐热闹起来,弟子们开始了下午的功课,梵修长老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被梵妮从客房拖了出来,漫不经心的看着秋师兄带弟子们演练拳脚。

叔叔久已没有亲自带弟子了,他说秋师兄的功夫已经接近大成,足以独当一面了。所以他只是站在梵修长老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我看见他时,他向我招了招手。

我跑了过去,听到梵修长老说:“欧阳老弟,咱们土扈经历了上次的劫难,圣山的弟子死伤也不少吧?”

“恩,六十三个。”

“有这么多?”

“四个被暗杀,二十九个私逃被处死,十二个参与叛乱送进了蛇宅,只可惜了守山门的十九个,他们都是下代弟子中的强者…”

“不是只阵亡了十一个么?”

“伤重不治了七个,还有一个也练不了功夫了。”

“看来这一次圣山伤了元气啊,今年打算回族里选些弟子么,我看有几个孩子还不错。”

“过几天我和你一起回族吧,是要补充好苗子,现有的弟子资质确实差了。”

“好啊,路上正愁没有酒伴,呵呵…对了,可儿资质应该很好啊,不知现在练得如何?”

“他还小,差得远呢,不过根基扎的不错,比寻常孩子快个三四年吧。”

“哦,那就很好了,左右无事,不如过几天带他一起回族里看看,他懂事起还没回去过呢。”说到这里,梵修长老乐呵呵的看着我:“想去么,克儿?”

“太好了,想去想去。”我忙不迭的答应着,对老梵修的好感度顿时在心里上升了好多。

仰着头我问道:“叔叔,带我去好么?”

“就这么说。”没有犹豫叔叔就爽快的答应了:“顺便也给你找几个练功的伴儿。”

“那我们明天就去,好么?”

“好啊你个小克儿,这么快就想赶我爹下山,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梵妮不依的嚷嚷着。

我乐得早就跑了,这个好消息一定要和娘说说。

第二十三节

在叔叔与母亲的婚事上,与梵妮的急切相比,梵修长老却显得好整以暇。

呆在山上的几天里,他除了和叔叔喝过一次酒,只是到处闲逛,而且遇见谁都要叙叙家常,兴致来了还要和武场的弟子耍上两把,我总听见秋师兄暗暗叮嘱弟子手下留住气力。赢得多了他越发的来劲,洋洋自得地吹自己年轻时武功并不比叔叔差。

叔叔听到他的话只是笑,也不作答,

我催问什么时候下山,叔叔就说让梵修长老先玩玩吧。这个答案让我对老梵修一肚子意见,梵妮姐姐也背地里埋怨他不做正事,于是我俩儿一起说了他老半天的坏话。

晚饭后在他的房里听故事的时候,我忍不住催他,他却说已通知了叔叔,定下明天就走。

听到这个消息后,秋师兄咧了咧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憋了回去只是在脑袋上摸了摸。梵妮一脸狐疑地看着老梵修:“爹,你是不是把正事给忘了,我请你来是干什么的…要不要再和你说说?”

“我还没老,记性好得很,说什么说!”老梵修吹胡子瞪眼的很不满意:“你们懂什么?我自有安排,别催我。”

这么一说自然都明白,只是他葫芦里藏的什么药却更令人好奇,任梵妮再怎么追问,他也只是摇着头不肯说。

想起明天一早就可以下山,我兴奋得很晚也睡不着,时不时的去背背母亲给我准备的包裹,好象马上就要出发似的。母亲看得好笑,催促着我睡,说明天赶路会很辛苦。我瞎忙活了半晚上,终于也累了,倒在床上的时候毯子都没盖,嘴里还咕哝得含含糊糊。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我好象听到什么响动,一骨碌爬起床,四下里看看原来天还没亮,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摸索着点着蜡烛,翻开包裹,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点来点去忍不住又加了些东西,再背时重了许多,想拿出来却有些舍不得。

拿进拿出了老半天,没注意时天已经亮了。

吹灭蜡烛,一股青烟袅袅而起,房里散布开难闻的蜡味。

打开门,外面的空气凉浸浸的,带着草木味的气息吸进鼻子里,说不出的惬意,我大力地吸了吸,看着远出漂浮的一层雾气,早起真好啊,浑身是劲儿。

胡乱洗漱一下后,背着包裹跑到饭厅,叔叔埋着头吃面,胡噜胡噜的声音很响,我顿时觉得肚子里空荡无比,捞起一碗就吃,面是羊肉臊子的,汤上浇了厚厚的辣油,辣辣烫烫的一碗吃下肚,我满意的抹着嘴,才发现母亲没来,“娘呢?”我问叔叔,“还在睡吧。”叔叔又加了一碗,嘴里含着面条,说得含含糊糊。

正说着,母亲进来了。

“娘,你今天好漂亮啊。”

母亲笑着抚了抚乌亮的头发,它紧紧地被挽起,然后用一根白玉簪栓住,亮红的窄袖衣衬起纤长的身体,“恩,衣服很合身,难得梵妮的好手艺。”

“叔叔,你看看啊,娘今天穿的好看吗?。”

叔叔添了第四次面,只管把脸埋在碗里,母亲走过去,拿出汗巾擦了擦沾在他胡须上的汤汁,叔叔突然咳嗽起来,好象是气管里呛到了辣汁。

早餐后的武场分外的热闹,马已备好,叔叔毫不客气地接过我的包裹,只留下了衣服鞋袜,一大堆弹弓木偶被清出,交回母亲手里。

梵修长老还是一付睡不醒的老样子,没个把时辰是止不住他的哈欠。

母亲、秋师兄和梵妮一直送到了山门,叔叔小声和秋师兄说了几句,抱起我飞身上马,两骑三人扬鞭西去。

第二十四节

离山数十里,望眼尽是平原,放辔而奔,马行甚急。

沿路了无人烟,在我却并不显寂寞,第一次下山的新鲜感足以抵消马背上的颠簸,更何况马系大漠良驹,人为背上常客,纵有些须颠簸也是能够忍受的。

马鞭脆响,骑士呼喝,两耳风声不停,行至正午,草原已被抛在身后,前方的绿意渐渐稀薄,再往前就是满眼荒凉的黄,换了一番景色。

到了一个小丘边,叔叔缓缓的收住缰绳,招呼梵修长老下马歇息。啃了块肉干,梵修长老摸出银制的小酒壶灌了一口,递给叔叔:“带来的陈年风州就这么多了,来一口?”

“你自己留着吧。”摆摆手,叔叔用力的嚼着干肉,腮帮子鼓得老高。

两匹马在旁边啃着草,卸下的马鞍正好给我做枕头,我一点一点地掰着馒头丢进口中,天很蓝,飞鹰的身影在白云的映衬下分外的清楚。

歇了约一个时辰,我被叔叔叫醒,老梵修已稳坐在马背上,笑呵呵的看着我:“再不走晚上就要睡野地咯,到时候可别叫狼给拖去吃了。”

待上得马来,叔叔扬空一记响鞭,马儿轻嘶一声,留给老梵修一溜烟尘,伏到我耳边叔叔轻轻的说:“咱们和梵修比比谁快,好么?”

“好好好,叔叔,把他扔在后面吃土灰,快点儿快点儿。”

“坐好了,呼——喝…”

身子往后一仰,耳边顿时风声大作,我赶紧拽住马鞍,随叔叔伏低身体,头没法抬起来,只能见马腿肌肉紧张曲伸,泥路飞速的后退着。

一路狂奔,碗口大的马蹄践踏土道,激起烟尘一股,约莫半个时辰,我感觉马颈一片濡湿,叔叔控了控缰,速度缓了下来,回头望时烟尘渐渐消散,老梵修已被甩的不见踪影,叔叔抹了抹额上的汗,笑着说:“好玩么,克儿?”

“恩,刺激透了,叔叔,改天你教我骑马,好么?”

“为什么不好,只要你想学,叔叔这一身本事,都是你的。”

马儿慢跑,我和叔叔闲闲的说着话,过了半晌,后面才响起一阵马蹄声,梵修长老终于撵了上来,他一边呼呼的喘着气,一边不解的看着叔叔问道:“欧阳老弟,你突然跑那么快干什么,有急事么?”

看着他满脸土灰的狼狈样儿,我忍不住乐了:“叔叔怕我被狼吃了,就拼命儿跑咯。”

正说笑间,叔叔突然勒住缰绳,指向路边说道:“且慢,梵修长老,你看那是什么?”

“咦,是血迹,哎呀,那边还有几具尸首,好象是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械斗。”

叔叔警戒地看了看四周,翻身下马,把我抱下来严肃的说:“克儿,你跟着我,不要离开半步。”

慢慢踱到尸首边,叔叔小心地用蛇杖挑动:“梵修长老你瞧,尸首身上应该是汉人的装束,都是练家子,看来功夫都还不弱,恩,身上没有大伤口,是重兵器砸死的,看形状象是金人的狼牙棒。你来的路上可有听说什么?”

梵修长老摇摇头:“没有,老汉来的时候一路无事,看来这回去的路不太平了…。”

往后的路气氛多了些紧张,行至傍晚,道路渐宽,远望处一座镇子在暮霭中沉沉卧着,梵修长老指着那边说:“清风镇,几百里内唯一的镇子,今晚咱们就歇在那儿。”

紧赶一程,镇口在即,但见牌楼林立,下面却有一队金兵把守,远远见到我们一行就喝道:“此处近来有贼人出没,来人下马,步行过来,由我等检查。”

叔叔看了梵修长老一眼,点了点头,三人下得马来缓缓走了过去。

未近牌楼,喏大告示赫然入眼,一幅人像后,斗大十个字:缉捕全真邪教贼首王喆。

第二十五节

金兵的检查仔细而繁琐,但在叔叔和梵修长老亮明身份后,我们没有被分开检查,只是搜查了包裹、马匹。说实话,我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来时看见的几具尸体脑浆四溢的样子还留在记忆里,有些恶心,倒是那个全真教的首领能叫金人如临大敌,让人有些好奇。

耽搁了半天,夜色渐渐降临,一行人默默无语地进了镇子。

镇子里很吵,不时传来踢门声,接着爆发一通狗吠,表明金兵的搜查还没有结束,叔叔带着我和梵修长老匆忙的走进一家小客栈,迎客的店小二点点头就牵走了马匹。

油灯如豆,店里昏暗得紧,还有一股陈旧的气息,叔叔牵着我直接进了房间,向跟在后面的梵修长老招招手,待他进来后就随手把房门虚掩上,并不理梵修长老的讶异,点燃灯火后只管自顾自的拾掇着行李。

房间设置很简单,床、桌椅和衣架而已,只是面积一昧的大,看着觉得煞是熟悉。

隔了半晌,房外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客人,客栈掌柜来送茶水。”

“进来吧。”叔叔走到桌子边,对着梵修长老坐下。

门被推开旋即被进来的人栓上,转过身来的他年轻精瘦,提着一付茶具走过来时,左腿明显地不灵便,除了服饰油腻外,倒不象故事里的掌柜,他们一般都是肥胖的。

叔叔看着他斟上茶水,忽然说道:“给自己也倒一杯。”

莫非茶里有毒?我吃了一惊。

未等他开言,叔叔大笑起来:“过来见过梵修长老,恩,这是我的侄儿。”

“元袭拜见梵修长老、少山主。”

在梵修长老和我惊讶的时候,叔叔介绍着:“梵修长老,元袭是我在内乱后在这里布下的暗哨,买下这间店子后,负责在部落和圣山间传递信息,目前只对我负责。此事未向长老会通报,还请莫怪。”

“呵呵,欧阳老弟行事总是神出鬼没,我等老咯…”梵修长老脸上现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笑呵呵地说着:“不过圣山弟子尽属你管辖,自可全权处理。”

叔叔并不得意,转而看着元袭:“你坐下说话,今天镇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山主,据弟子打探,三月前,宋国全真教掌教王喆领着一帮好手潜进金国国都盛京,在皇陵盗走了一件机密物事,金国朝野震怒,尽遣高手追杀不说,更动用精兵在沿路设卡,这帮宋人也颇为了得,竟逃亡千里,从蒙古边境横绕西夏国,到这清风镇边才被金人追上,一番恶战后除首领王喆负伤逃脱,其余人都力战而亡,现在金人正在大肆搜查他的下落。”

“恩,你可查到那件机密物事是什么?”

“弟子也曾多番刺探,但好象那些金人也不清楚,弟子猜测可能会与金国王室内情有关。”

“好吧,你先下去,如有王喆消息,立刻告诉我。”

“是,晚饭和热水即刻会送过来,梵修长老的房间已安排在隔壁,请山主休息,弟子告退。”

吃完晚饭,泡个热水澡,一身疲倦消散的无影无踪。吹了灯,我舒服地躺在床上,叔叔悠悠的喝着茶,在房里踱着步。

四下里一片寂静,月光很白很浓,窗格外时不时透进来凉凉的风,虫鸣渐响,夜深了。

忽然,马厩里传来一阵嘶鸣。

“有人盗马….”是店小二的声音。

叔叔提掌破窗,腾身跃出,翻身又上房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穿街而过,我坐起时,一道银光从房顶飞下,带着急劲的啸响,飙向马蹄声急处。

那是叔叔的独门暗器,银蛇飞弧。

第二十六节

银蛇飞弧啸叫着飚出,而后,“叮”的一声,金属激越交鸣,蹄声顿缓,叔叔腾空跃起,伸手接住呜呜飞回的银蛇飞弧,缓缓落下,沉声问道:“阁下如此身手,奈何为贼?”

元袭已在门口,见我跳出窗户,身形一闪,忙将我护在身后。

街口处,金人呼喝着成群涌出。

收住缰绳,骑士长剑横胸,身躯极其魁梧,背着月光看不见他的面容,只是额上绷带将一双细长的眼睛映的分外清楚,湛然望着叔叔,他忽然纵声狂笑:“哈哈哈哈,借马留银曰为贼,夺我河山却称孤。阁下若非金人走狗,恕王某不奉陪了。”

说罢掉转马头,倒拖长剑,骤马向街口冲出,直将大群金人视若无物。

叔叔转过身,沉着脸低喝道:“别看了,全都进屋。”

进得房来,梵修长老已点燃了油灯,元袭去了趟马厩,立刻转了回来,捧着一锭银子交给叔叔。叔叔伸手接了说:“今天你也辛苦,下去歇息去吧,记得明早再备匹好马,吃了早饭我们就要出发。”

元袭应声退下后,叔叔拿着银锭,凑近油灯,银锭上赫然两个极深的指印,好强的内功。

叔叔从腰带中抽出银蛇飞弧,内弯处一道剑痕,入刃三分,我暗自咋舌,这银蛇飞弧乃是叔叔采百炼精钢请大师按图所铸,飞行角度极为刁钻,这一剑能挟绝大劲力斩在内弯,无疑使剑者身负极精的剑术。

“先天功、全真剑术,细目长躯…”叔叔喃喃自语:“王喆王重阳果然厉害,药师兄诚不欺我。”

“叔叔,你在说什么啊?”我奇怪的问道。

“哦,克儿,你还记得黄药师么?”

“记得啊,他长的很帅气,武功又高,帮了咱们好大的忙,对了,他吹箫还很好听,我记的清楚吧?”我得意的说。

“恩,克儿记的很清楚。”叔叔点点头,说道:“还记得他下山前和我指点天下高手时,视大多数武林成名人物如粪土,坦言除欧阳锋与黄药师外,只有三个半人可算顶尖人物。”

“三个半?哪里会有半个人,叔叔你快讲给我听听。”

“第一个是终南山全真教教主王重阳,就是刚才的借马人,第二个也是汉人,姓洪名通,丐帮帮主,然后是大理国王段智兴,黄药师说他们各负绝学,英雄了得,当时我还半信半疑,今日一会王重阳,才知他所言非虚,端的是劲敌呵…”叔叔感叹着说。

“那怎么还有半个呢?”

“所谓半个,其实也是一个人,只是此人武功尚未大成,所以只得到黄药师一半推崇罢了。”

“他是谁啊,难道是秋师兄么?”

“呵呵,申虎的功夫练得不错,但要入黄药师的法眼还远着呢。这半个人姓裘名千仞,是铁掌帮帮主,你别瞧不起,他一双铁掌可以打趴下三个秋申虎。”

“哦,那他比起叔叔和王重阳呢?”

“差不了太远吧,好了,不说了,明天还要赶路,都歇了吧。”叔叔说着送出梵修长老,吹灭油灯,和衣而卧。

第二十七节

未料到下山第一天的经历便这般精彩,熬了半夜,兴奋劲散去后一阵疲倦袭来,听着叔叔平缓悠长的呼吸,我酣然入眠。

一觉睡到天明时,叔叔把我叫醒,窗外车马喧哗,各色人等往来如织,互市之声不绝于耳。

正奇怪为何如此热闹,梵修长老走了进来。“早呵梵修长老。”叔叔打着招呼。

“哈哈,人一老就睡不实咯,天不亮一准儿就醒,真是羡慕你们年轻人。”梵修长老笑着帮我理了理衣服。

说话间元袭将早饭送了进来,羊肉大葱烙饼和削面的香气四下飘溢。

“还没吃吧,正好和我们一块儿吃。”叔叔推过一大碗削面道,梵修长老也不客气,端起就吃。

呼噜呼噜的吃了一碗削面,叔叔嚼着烙饼向接过碗的元袭问道:“马匹可曾备好?”

“启禀山主,马匹已然备好,但只恐不如山主的意…”正在盛面的元袭有些迟疑。

“恩,怎么回事?”

“启禀山主,今日一早金人突然开拔,走时征用了镇上所有的好马,弟子存栏的快马一匹也未能留下,幸得梵修长老的那匹牵在后院未被征用,弟子无奈只得跑了整个镇子,选了两匹略好些的,供山主途中换乘。”

“金人朝哪个方向走的?为何开拔你打探到了么?”

“回山主,金人主队一早向盛京方向而去,还有七八个高手已在昨晚向王重阳逃走的方向追去。据弟子打探,昨晚王重阳暗中下药坏了他们的马匹后,前来盗取山主的马匹意欲逃走,结果走露行迹,在金人重围中,他负伤不轻,所盗的金人机密物事亦被夺回,故金人主队须立即护送机密物事回盛京复命。”

“很好,但机密物事是什么东西,你要继续打探。”接过满满一碗面,叔叔说道:“既然买不到好马,我们吃完后就得立刻动身,以免延误路程。”

梵修长老赞同的点点头,匆忙吃完早饭,三人立马起身,拿上行李出了店门。

解除警戒后,镇子上的店铺早已打开大门迎客,伙计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镇上的住户好象憋坏了似的,纷纷涌到街上,面带轻松表情悠闲地挑拣着物品。

费劲地挤到了镇子出口,三骑放蹄疾奔,梵修长老马快,转瞬已超出半里,叔叔一手虚护着我,全凭腿力控马,一手还掌着一匹空骑。

飞驰数十里,跨下坐骑的后力明显不继,呼哧声中马嘴白沫不断飞出。

梵修长老放慢速度,回头喊道:“欧阳老弟,换一匹坐骑吧,让马回回力。”

叔叔控控缰绳,抱着我飞身而起,精准的跃到另一匹马上,继续前行。

走了半晌,道路正前方出现了两股分岔,左侧路旁赫然僵卧一匹骏马,马头上老大一个血洞,叔叔翻身下马,走过去过去看时,一堆蝇虫从马头上嗡地飞起。

“石头砸的。”叔叔看了一眼道:“是王重阳的手法。”梵修长老点点头,下马仔细的查看着地上的马蹄印迹。

“看方向,是朝部落去的。”梵修长老说道。

“上马,追。”

第二十八节

“且慢。”梵修长老伸手拉住叔叔。

疑惑的看着他,叔叔说:“怎么,长老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有句话要和老弟说说清楚。”

“长老请讲,欧阳锋洗耳恭听。”

“如此甚好。老弟可清楚王重阳是什么人物?”梵修长老问道。

“哦,我听黄药师说过,此人自幼习武,早年金人侵宋时,他曾领一支民兵与金人作战,兵败后在终南山出家当了道士,前几年他武功大成,自创全真教,在中原的威名不小。”

“这就是了,那么在金人看来,此人必是眼中钉、肉中刺咯?”

“确实如此,即使没有此次盗取金国机密的事件发生,金人也是欲除之而后快的。”叔叔点点头答道。

“既如此,我等就应该慢慢前行,不用赶上去了。”梵修长老悠闲的一笑,捋了捋胡子。

“长老何出此言?那王重阳武功高强,等闲难得见他出手,如此机会错过了岂非可惜。”叔叔问道。

哈哈大笑中,梵修长老说道:“老弟嗜武之人,见到高手自然心痒,,但此事却不可草率行之。”

皱皱眉头,叔叔脸上的不愉之色一闪即逝:“欧阳锋愚驽,请长老明言。”

“非是老夫阻拦你观摩王重阳的武技,老弟有所不知,咱们土扈族依附吐蕃诸部,上接西辽,右临西夏,族人虽不多,但所居之地甚为显要,素为各部关注。尤其是近年来,金人自长江沿线攻打南宋不利,与西夏联盟未果,转而把目光投向蒙古,已招纳蒙古部族无数,前段时间更是派遣特使,与吐蕃诸王商议联兵攻打西辽,意欲打通西部道路后,以吐蕃、蒙古联军东进攻击宋朝西路,而金人则以本部兵马进军长江以南,施行两路夹攻,幸好吐蕃诸王并非草包,知道这样只会让金人一支独大,于本族却并无好处,因此婉言拒绝。”梵修长老歇了口气,接着讲道:“遭到拒绝后金国特使并不甘心,回国途中,他们在吐蕃各族里大肆离间,挑起了不少部族的内乱,上次咱们土扈的内乱就是拜他们所赐。平息内争后吐蕃诸王向金国发出严词照会,言道金国如无解释,吐蕃将向宋朝出售骏马良骑,以解宋军的马匹缺少难题。金人权衡利弊,终于再遣使团到吐蕃致歉,最终与吐蕃达成和议,吐蕃诸王亦通报各族,不得擅自参与金宋之争。”

听了半天,复杂的关系让我觉得头晕不已,摇了摇头,我问梵修长老道:“这和我们看看王重阳的功夫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啊。这次事件涉及金人的机密,参与的人金人必定要将他灭口,我等虽与王重阳身份不同,但搅入这件事中,却不利于部族安全。”说到此处,笑容一收,梵修长老显得分外严肃。

叹了口气,叔叔歉然道:“长老说得有理,是欧阳锋见事不周,险些误了大事。”

摆摆手,梵修长老望着叔叔,目光十分诚恳:“老弟潜心本族武事,不明白这些也自在情理,只是我等老了,将来领袖族人却全靠老弟,这些逆耳之言不得不说,望老弟不要怪我。”

“长老,你看欧阳锋是那样的人么?”

两人有趣的我盯着你,你盯着我,忽然同时呵呵大笑起来,四手紧握。

第二十九节

打定主意不惹麻烦,三人索性按辔徐行。

未能一睹王重阳的身手,叔叔未免有些遗憾,一路上也不说话,好像在思考些什么。不急着赶路,梵修长老更显轻松,我当然不会让他闲着,狐仙野老的传说他那里多得是,谈谈讲讲的路上倒也颇不寂寞。

走过的路上,脱力倒毙的马匹隔几里就会有一匹,显然是昨晚的追兵逃者一直都没有歇力,我问梵修长老道:“没了马匹,他们也跑不远了吧?”

叔叔冷然答道:“百里之内,我们可以见到他们。”

“恩,有道理,这等荒漠中不爱惜马力,就算现在不死,也得累死在回程里。”梵修长老悠然说道。

“那我们是不是要绕路走,避开他们?”我问道。

“避开他们?笑话!土扈人在不想惹麻烦的时候,也决不会像老鼠般的躲着。”叔叔骄傲的说。

梵修长老闻言一楞,转而笑吟吟的看着叔叔:“呵呵,是这样么?”

这笑吟吟的表情带着些调侃,我扭过头看时,叔叔的脸上还残留着些尴尬的神色。

“搞什么鬼嘛,这个老梵修总是神秘兮兮的…恩,对了,一定是娘的事他和叔叔偷着谈过,呵呵。”我在心里偷笑着。

迤俪前行,一个时辰尚走不满五十里地,马儿自在的打着响鼻,路畔青草渐密。

中间未曾歇息,百里路程还没到头时,日已向西。

残阳下的驿道,只有我们三骑,一路无语,蹄声得得,让人悄然而生困意。

忽然凄厉一声鹰唳,划破四野寂静。

勒马抬头,前方天上,几只异种猛禽展翼盘旋,飞行迅疾。

叔叔与梵修长老对视一眼,同声道:“是海冬青。”

“什么东西?”我不解的看向那里。

“北地特产猛禽,喙尖爪利,眼神极好,金人御林军高手选其良种互配,驯练后极善追踪扑击。”叔叔沉声说道:“王重阳被追上了,就在前面三四里。”

“到底还是遇上了,恩,老弟有何打算?”梵修长老皱眉问道。

“他们杀他们的,我等自赶路。长老以为如何?”叔叔淡淡的一笑,轻松地向梵修长老征询。

“就是这么办,只是各自小心,不要沾上火星。”梵修长老点点头。

叔叔与梵修长老默不作声,只顾催马前行。

四里路盏茶工夫即到,我捅了捅叔叔:“快看,他们就在那里。”

叔叔没应声,朝梵修长老摆摆手,一起缓缓地勒住坐骑。

前面相隔十丈许,九个人路中央围作一圈,只是怒目而视,似乎长途追逃气力不继,各自在恢复调息。

八个金人气喘之声甚急,看神色却极为凝重,为首之人手握奇长软鞭,口中衔着一枚短哨,不时发出极细的声响,随着这声响,空中的海冬青越飞越低。

王重阳衣衫零落,周身无不带伤,长剑横于胸际,目光远掠我等,忽地朗声长吟:“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哈哈哈哈,不意今日要见岳武穆,空手却是无礼,待某家借借尔等金狗头颅。”

金人正自狐疑,闻言大怒,一声厉哨,海冬青收敛双翅,闪电般向下扑击。

同时间,腾地跃出,八般兵器齐向王重阳疾袭。

一道剑光,王重阳阖身飞起,空中耀出七点剑花,哀鸣阵阵,海冬青纷纷坠地。

落地一个踉跄,“啪”的一声脆响,软鞭重重抽在背上,咳出口血,钢枪破风来到面庞,王重阳豁地点头,反手擒住枪身,一剑便削下使枪人的臂膀,狂吼声中,使枪人疾冲而上,一掌击在王重阳左肩,闷哼一声,王重阳身形一矮,左手横枪一扫,叮当数声,击开乘机攻来的兵器,顺势一剑,将使枪人钉在地上。

未及喘息,一条软鞭灵蛇般缠向右膝,未及收腿,忽地又变向在左腿抽了一记,怒吼一声,王重阳长枪一撑,横飞数丈,迅雷般一剑挑出,鞭客颈间喷出一道血瀑,劈头盖脸将王重阳一身染红。

金人亦是杀红了眼,欺王重阳内伤加重,左腿不灵,兵刃更是向他左方招呼,转眼间王重阳左腿又中一刀,颓然坐地,一手撑地,只能以单剑拒敌。金人攻势越发凌厉,在短刀间不时夹杂狼牙棒的重击。

“三花聚顶”巨雷也似一声大喝,王重阳喷出一口鲜血,忽地暴起,剑掌连环左右闪击,促不及防下五名金人顿时倒地,剩下一人转身就逃,“咄”的一声,王重阳长剑脱手飞出,摇曳一道银光,穿透他的胸膛。

敌人尽丧,王重阳脸色灰白,摇摇晃晃地坐倒在地。

叔叔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咳咳声中,王重阳撑着站起,沉声道:“阁下何人,为何尾随于我?”

“笑话!某家自行自路,谈何尾随?倒是兄台夜盗我马,行止颇为不端。”叔叔冷笑答道。

“看阁下形貌非凡,且身具惊人业艺,想来不致为匹马在此等我良久,不知为何却只是坐山观虎斗?”语中颇带责怪之意,王重阳盯着叔叔。

“哈哈,某家与兄台既非敌亦非友,虽未助你,亦未助他等,兄台何故见责?”叔叔漠然地说。

露出失望神色,王重阳拱了拱手:“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如无见教,王某告辞了。”

“且慢。”叔叔道:“某家白驼山欧阳锋,久闻兄台武功了得,却想与兄台切磋切磋。”

“呵呵,原来是想伸量王某来着。”王重阳转过身,冷然道:“来吧,王某接着。”

“哈哈哈哈,兄台刚犯险用出三花聚顶心法,如某家所料不错,一年之内不能动武了吧?”顿了一顿,叔叔道:“现在胜你不武,一年后某家必上终南山讨教兄台的武功。”

“阁下倒是熟知王某的功夫。既如此,一年之后王某终南山恭候阁下大驾。告辞了。”说罢踉跄离去。

第三十节

王重阳的背影逐渐的远去,一瘸一拐的消失在晚春的暮霭里。

荒漠的夜色来得格外的匆忙,霞光乍一收敛,黑暗就席卷一般,铺在整个天幕上。

点燃火把我们继续赶路,走过那片血腥的时候,远远的天际轰隆隆的传来一阵闷雷,马儿不安的打着响鼻,梵修长老抚了抚马颈,低声地自语:“大漠的春天真是短哪,下过这场雨就进了夏季了…”

空气渐渐湿润,雨突然就落了下来,大颗大颗的雨点砸在雨笠上,吧嗒吧嗒的响,落在荀麻雨衣上则发出沙沙的响声,叔叔把我往怀里紧了紧,他的怀里干燥温暖,我靠着他坚实的身体,心里却久久难以宁静,只是暗暗想着:这场大雨会把那遍地的血冲得无影无踪,而过不了几个月,大漠的虫蚁就会让那些尸首变成一堆白骨,他们的死在旁人的眼里大约是无所谓的,却不知道远在万里的金国,他们的孩子会不会哭…。想到这里,我忽然记起父亲的样子,忍不住两行泪水脱眶而出,紧紧的捂住嘴,我低声呜咽着,身子在叔叔怀里轻轻地抽搐。

慢慢收住坐骑,叔叔温声问道:“怎么了克儿,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哭,梵修长老叹了口气:“看来是刚才吓到了,让他哭会就没事了。”

“我,我才不是吓的。”我哽咽着反驳。

“那是怎么了?是想你娘了么?”叔叔摸了摸我的头,轻声的说。

“不…不是,我想起了刚才那些死了的人,又想到了他们的孩子很可怜,叔叔,我还想到了爸爸,呜呜呜呜…”我越说越伤心,终于放声大哭。

叔叔的身子忽地一颤,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

哭了一阵,我在叔叔怀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颠簸让我醒了过来,马儿在泥泞中奋力的挣扎前行,四下里仍然是满眼的黑暗,雨还未停,但小了些,只是静静地落着,还在赶路,我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懒懒的不想动弹,只听见梵修长老低声的在和叔叔说话。

“克儿小小年纪,就没有了爸爸,实在太可怜啊。”

叔叔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声。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刚才的说话,你也听到了,这样下去对他以后的成长很不利啊。”

“唉…这个我很明白,长老,但是这一关他必须挺过去啊。”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顿了一下,梵修长老接着讲道:“你不要见怪,下山前梵妮和我说过,丽夷对你很不错,你心里也还是有她,只是好象你们心里还有什么疙瘩。这次上山,就是梵妮请我来给你们解一解。我考虑了很久,又在山上访了一下,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你们以前的关系,也很希望你们现在能在一起,但我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在山上没有和你说,现在和你讲讲,就是希望你能为克儿想一下,他实在很需要一个父亲来照顾他,毕竟仅仅作为叔叔,是不能代替的啊,你务必要认真的想一下了。”

叔叔依然没有说话,良久,他艰难的回答:“我明白你是为了我们好,我也很想这样,只是…唉,我的确有为难的地方,让我考虑一下吧,过几天我会找你好好的谈一下。”

“恩,好啊,你好好想想吧。”

两人没有再说话,寂静的黑暗中,雨渐渐的收敛,随着马背有节奏的颠簸,我闭上眼睛再次睡着了。

第三十一节

雨后的大漠不宜夜宿,缓缓行了一夜,人困马乏之时,已来到了大漠的边缘。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将前方的草原惊醒,清新的空气里,草丛中的雉鸡咕咕的低鸣。

找了一块干地,给马匹卸下鞍辔,经过一夜苦行的人们扎下了宿营地,燃烧的柴草带着湿气,刚燃起时冒着青白色的烟,随着风的方向慢慢飘去,我拾找着柴火,火焰不很旺,挑着火堆,叔叔不时咳嗽两声。

梵修长老打来一壶水时,火已经完全升起,把水壶挂在火堆上,不一会儿壶嘴就冒出淡淡的白气。

喝着开水,梵修长老发出惬意的叹息:“唉…舒服,只可惜没酒…”

叔叔没有理他,只顾往嘴里填着东西。

过了一会,梵修长老不再嘀咕,叔叔也合上了眼,发出轻轻的鼾声。

四下里极其安静,火堆烧的毕毕剥剥的响,马匹拣寻着最嫩的青草啃吃,不时安详的打着响鼻。

我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简直没半点睡意,看来昨晚在叔叔怀里睡得很好,喝了碗热茶,又轻手轻脚地帮马匹赶了赶流蝇,不敢吵醒他们,我只得再躺下来,盯着天上自在漂流的云朵,一边呼吸带着青草味道的空气,一边数着叔叔的鼾声,“哎…又没事做了,真是无聊透顶…”

好不容易熬到正午时分,梵修长老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慢慢的撑起了身子,这一个哈欠对我来说,简直比梵妮姐姐的歌声还好听,我喜出望外的摇了摇他的胳膊:“快快快,梵修长老,讲个故事给我听。”

叔叔哈的一声笑醒,侧过头看着我们,梵修长老一脸的无可奈何:“慢点慢点,别把我一付骨头给摇散了,先让我洗把脸清醒清醒。”

午饭时间在故事里极快的度过,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收拾好行囊,装上鞍辔,我们开始了在草原上的路途。

马背上的梵修长老摇摇晃晃的,他撑着懒腰含糊的说着:“克儿啊,咱们快些走,今天晚上就可以到族里了,哈哈,我家里的新鲜羊奶糊好吃得很呐,想不想吃啊?”

“想啊想啊,我听梵妮姐姐说过好几次呢,可惜山上的师傅做不出。”

“哈哈,那当然了,这可是你伯母的祖传方子,梵妮这丫头不肯进厨房,自己嫁了人就没得吃。”

“呵呵,原来梵妮姐姐是懒丫头啊,我回山上一定笑话她。”

“不要说是我讲的,不然她又要不依了,”

叔叔轻轻的笑了笑,并不说话,我看到梵修长老露出一付尴尬的表情,连忙转了一个话题。

“恩。对了,梵修长老,为什么族里和圣山会隔好几百里呢?这样多不方便啊。”

“哦,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你想听么?”梵修长老顿时打起了精神。

“好听么?会不会有很多故事?”我问道。

叔叔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声说道:“克儿,梵修长老在族里负责掌管历史和外事,他要讲的是咱们土扈族的历史,你仔细些听,对你有好处。”

我点点头,认真的对梵修长老说:“你讲吧,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呵呵呵呵,克儿真聪明。”梵修长老笑逐言开,捋了捋胡子讲道:“仔细算算啊,其实咱们土扈有快两千年的历史…”

第三十二节

“两千多年?”我掰着手算了半天,惊讶的说:“我的天,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啊!”

“恩,那可是咱们祖宗的祖宗时候的事儿啦。”梵修长老点点头说道:“那个时候啊,咱们的先人可不叫土扈人,别人都称他们为罗布人,他们居住在天神赐福的罗布大陆上,那里有一天划不到头的大湖,湖里游着一人多长的鱼儿。还有数不清的黄羊、羚羊和骆驼在望不到边的草原上奔跑,一片一片的的胡杨林摇摆着宽大的叶子,在浓荫下,狩猎劳累了的罗布先人自在的歇息,大家都不愁没有饭吃,天神为罗布人准备了丰盛的食物,让他们在草原上、在大湖里尽情的猎取,为了让他们有歇息的地方,天神还让他们取用那不尽的野麻,混合泥土垒成墙,用永不腐朽的胡杨木做成屋梁和门窗,再从大湖边取来轻巧的芦苇,编成漂亮的房顶,庇护他们在风雨里温暖的安眠。”

说到忘情处,梵修长老沉浸在了无限的向往里,过了半晌,他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接着讲道:“他们一代一代的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繁衍着,人口也就越来越多。来到这片土地定居六百年后,他们就在草原上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名字叫楼兰,国都楼兰城就矗立在大湖的西北岸边,还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从楼兰城的东南方缓缓流入大湖里,那是罗布人的母亲河,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孔雀河。”

“孔雀河滋润着两岸的楼兰子民,更源源不断的为罗布大湖提供新的生命。接受了大神的众多赐福,楼兰人一步一步的让自己的国家更加繁荣和稳定,楼兰王强大的军队保障了这片圣土的和平,这给楼兰国带来了数不清的荣耀和财富,西域的商人纷纷从这里带着货物到汉人那里去交易,他们缴纳的赋税让楼兰人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城市里渐渐有了贵族,他们划出地域,将不是贵族的人赶到城西,他们在城东修筑了贵族区,住在接受早上第一缕阳光的地方,处理着楼兰国的军事和政令问题。”

“远来的僧侣劝说楼兰王信奉了佛教,在城东修建的佛塔金光闪闪的,它高高的立在城中,钟声荡漾着扫遍国都的每一寸土地。”说到这里,梵修长老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脸上的表情似乎无比的痛心。

“城中的贵族纷纷跟着楼兰王信奉了异族的神诋,本族的大神不再享有高贵的供奉,他终于发怒了,就在楼兰最鼎盛之际。”

“那是在又一个六百年之后,美丽宽阔的孔雀河终于停止了流淌,葱茏的胡杨林成片的死亡,东北方每隔三五天就卷过一阵挟着灰砂的飓风,无情的碎割着草原,将青草埋葬在沙土里,成群的楼兰人患上了奇怪的疾病,他们痛苦的咳呛而死。”

“然而噩梦没有结束,卑鄙的丁零人在最危难的时候前来偷袭,楼兰终于在内忧外患之下灭国了。”

梵修长老的语声带着无尽的悲意和惋惜,白色的胡须微微的战抖,他仍然坚持着说了下去:“虽然子民们背弃过他,但大神还是不能忘记他的子民。他派遣他最忠诚的仆人善密宣布神谕,一千多幸存下的人们跟随着他,远离了居住千年的故土,向东南迁徙,在距离那里七百多里的地方,大神为他们安排了新的土地,这片土地远不及罗布的富饶,但人们知道,他们应该接受惩罚,按大神的旨意,往后的一切都必须靠他们自己,否则他们就绝不会去珍惜。”

“重新定居下来的人们为了表达自己的忏悔,他们舍弃了原来的族名,更换的名字就叫土扈族,以感谢大神无私的庇护。先祖善密在大神诞生的地方——白驼圣山修建了神殿,从此守护在那里,为了让族人适应这片土地,大神将蛇行绝技和蛤蟆功赐给了先祖,而先祖呢每年都会从族中选出最优秀的子弟,上圣山接受大神的洗礼,并传授给他们防身的武艺。”

“先祖死后,族人们继承了他的遗志,选举了最虔诚的族人继任山主,代代相传,从此以来的第三个六百年里,这一族训再也没有改变,一直传到我,再传到你,再一辈一辈的传下去…”

第三十三节

抬起袍袖擦了擦眼角,梵修长老一脸肃穆的表情。

虽然对梵修长老的讲叙未听得完全明白,但已对自己部族的历史感到震撼不已。

回味了半天,我问道:“梵修长老,咱们部族的大神从哪里来?他可有名字?”

“大神啊,他是太阳的儿子,在大地还是一片黑暗的时候,太阳从很远的地方射出一道强光,穿透了笼罩在大地上的乌云,这一道强光笔直的落在了白驼圣山的山顶,聚集成一个耀眼的光球,三天之后,光球爆裂成无数的光箭,驱散了无尽的黑暗,大神阿罗从此诞生,刚出生的时候,大神是人首蛇身的模样,他用浑厚的声音引领着恐惧的人们,跟随着他,人们来到了罗布。人们信奉他,在困苦的时候向他祈祷,他就会以无穷的化身出现在人们的面前,直到最后他还化身为一峰纯白的骆驼,引领大难幸存的先祖们脱离迷途,在最终消失的地方,他发出了一声神谕:“土扈…”

“那后来阿罗大神还有没有出现过呢?”我挺感兴趣地问道。

“没有了,他只是通过善密先祖和历代山主向族人发布神谕。”梵修长老微笑着摇摇头:“没有大事发生,大神怎会轻易的现身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点点头,又问道:“善密先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是不是很高大魁梧?”

看着我一副崇拜的样子,梵修长老呵呵的笑道:“那可就让你失望了,咱们的善密先祖自小侍奉大神,不食荤腥,一生都未曾改变,体格瘦劲,相貌也很文秀清俊呢。”

“啊?那有没有女孩子喜欢他?他后来有没有娶媳妇?”我顿时来了劲儿。

“有呵…那是一个很凄婉动人的故事。”说这句话的时候,梵修长老露出不胜感叹的神情。

“哎,我要听我要听…”

“好吧,让我歇会儿再讲给你听。”梵修长老摸出水壶,咕咕的灌了一口。

走了两个时辰,晚春的草原蒸腾起潮热的湿气,远处有些蒙蒙的看不清。阳光热情的晒在每一寸经历昨夜大雨的土地上,马背汗津津的,几丈外孤零零的长着一棵树,叔叔看我们一老一少的有些难以坚持,就提议过去歇息歇息。

树荫并不浓密,但在我们却值得感激,阳光从树冠一缕一缕的透下来,在马背上染上金黄的花纹,它们轻轻摇动着长尾,汗慢慢干了。

享受着这恰倒好处的清凉,叔叔半闭着眼睛休憩,我扯了扯梵修长老的袖子,让他把故事讲下去。

“好好好,你别急,先听一首歌。”梵修长老拿汗巾抹了把脸,唱道:

“我的爱人顺从大神指引的方向

衣衫蓝缕的来到我的身旁

他黑眼睛里的光芒

却带着怜悯

骄傲地望向我

一刹那就占据了我载满温柔的心房

而我只能在梦境里

和他一起飞翔

孔雀河的干涸与飓风的惩罚

只因为王族的背叛

我并不能挽救他们的幻想

我将要作为他们供奉异族神灵的献礼

出现在高塔外的寺堂

我痛恨死亡

但却只能已死亡来结束我的希望

我的爱人含着泪

将我埋藏

用珠玉用乳香

将我光滑的身躯包裹

再用颤抖的手将鸟羽

插在我如缎的发上

他轻轻阖上我的双眼

知道他是我眼中

最后的形象

把鲜花洒满在我胸前

同时洒落的

还有他的爱和忧伤

夕阳西下

楼兰将忘却繁华

我的爱人已经远去

遗我以亘古的黑暗

和亘古的甜蜜与悲凄”

苍凉的歌声回旋不绝,阳光似乎变得暗淡了些,叔叔醒了,他看着远方,随着梵修长老的曲调低声的吟唱,。“他也会唱这首歌?”我暗自想。

“这首歌的名字就叫作楼兰新娘。”梵修长老深深看了叔叔一眼,接着讲道:“歌里的女孩子就是善密先祖的心上人,她是当时楼兰王的公主,却不可思议的爱上了落魄的大神祭司——善密先祖,当时楼兰王族已背弃大神多时,善密先祖被赶出了神宫,看守着楼兰城的东门。这段恋情让楼兰王非常愤怒,他将公主软禁在佛塔,并决定让她在九天后皈依佛教,从此长伴黄卷青灯。公主每天会在高高的佛塔看着先祖,先祖也会准时站在东门,仰望着佛塔的方向,他的目光是那么的悲伤,不能说话,公主送给他的鸟儿轻轻鸣叫着,陪在他的身旁,然而鸟儿不再吃食,它惊惶的死去,公主以绝食作为反抗,但这并不能让楼兰王的心有片刻的柔软,她日渐消瘦,最后,她选择了死亡。善密先祖流下的泪水湿透了她的衣裳,他用最好的香料涂抹着公主的身体,把鸟羽插在她绸缎般的头发上。三天三夜,先祖没有合眼,他做出一副最漂亮的彩棺,把公主埋葬在第一缕太阳晒到的地方。”

“不久后,楼兰国发生了可怕的瘟疫,大多数人都死了,先祖带领着幸存的人来到了现在咱们所在的地方,然后他就在圣山上一心侍奉大神,终此一生再未喜欢上其他的姑娘。”

说完了故事,梵修长老双手合握,看着仍在吟唱的叔叔问道:“老弟你也喜欢这首曲子吗?”

叔叔默默的点点头,却不再唱。

我拉了拉叔叔的手,撒娇的问道:“叔叔,你是在哪儿听过这首歌的啊?”

等了半晌,叔叔低声说道:“你娘以前经常唱…”

长叹了一声,梵修长老缓缓讲道:“老弟啊老弟,你可一定要想好,老汉我可真不想看到你…象先祖那样。”

ps:文中诗歌的后三段照搬席慕容的《楼兰新娘》,仅有些须改动,我自己可写不出这么好的东东。如果涉嫌版权可就惨了,呜呜…。

第三十四节

我恍然大悟,原来梵修长老费老大的劲儿讲这个故事,是为了劝叔叔。明白了这一点,我识相的闭着嘴,埋下头,捡根小树枝逗弄着脚边爬过的黑蚂蚁,放它爬过两三尺,再把它拨回来,一次又一次地玩的饶有兴致,只是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他们所说的每一句。

“其实你对丽夷始终不能忘怀,是这样吧?”梵修长老对叔叔讲道:“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说的没错。”叔叔并没有否认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手一颤,一只蚂蚁迅速的爬了开去。

“唉…这就让人搞不懂了,你这样子既折磨自己又折磨了丽夷,这又是何苦?”梵修长老略显着急:“究竟是什么问题,你能不能说给老汉听听?”

“是呵…折磨自己,折磨丽夷…”叔叔一阵苦笑:“嘿嘿….你都说对了,但你却是不可能明白的。”

“你至少可以说出来。”梵修长老有些同情的说:“如果老汉我不明白,今后就不再拿这件事烦你,如何?”

“好吧。”叔叔缓缓说道:“长老以为欧阳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恩…”梵修长老思忖片刻,说道:“在历代山主里,老弟你论年纪最轻,论武功也应排在前列,更兼长于谋略,实为我土扈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恕我直言,你性格过于执着,在达变上却嫌不够,须慎防过刚则易折。”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长老实为知我者啊…”叔叔道:“我也深知过刚易折,但却欲改不得。锋某为人处世,向来不肯屈居第二,长老可明白了么?”

梵修长老明白与否我不知道,但我却是不明白的,说了半天好象和正题一点也没有啊,我偷偷的瞟了他们一眼。

“原来是这个样子。”梵修长老看来是明白的,他笑着摇摇头说道:“此事不能一概而论吧,当初丽夷并非想嫁给上任山主,老弟你还…”

“我知道。”叔叔突然打断他的话:“当年是我负了她,心里至今亦难放下,只是,只是…唉…”

“男人嘛,都希望自己的女人自打一开始都是自己的,这点我明白。”梵修长老叹息着点点头:“只是若你真的放不下她,你就应该努力让自己去接纳,这才是有担当的做法,你说是不是啊?”

“恩,我会试试的。多谢长老美意了。”叔叔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要上路了。”

金阳渐斜,碧空如洗,潮热消散,心情格外清爽的走了约两个时辰,不时听见牧人手执长鞭声声吆喝,长草起伏处,牛羊映入眼帘。

“要到了么?”我问道。

“恩,要到了。”梵修长老伸了个懒腰,忽然刷的一鞭,马儿扬开四蹄,跑在了前面。

“叔叔快追。”

尽情的奔驰了五六十里地,转过一道小山,天色向晚,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帐篷,上空袅袅的升起道道炊烟,夹道犬声鼎沸,我高兴的大喊:“我来了…土扈…。”

第三十五节

看到部落好生兴旺,叔叔高兴的很,下得马来,他拉着我的手走进寨子,不时和沿途的老老少少打着招呼。来到两个紧挨着的帐篷时,他停下了脚步,温声对我说:“克儿,这就是你爹和叔叔小时侯住的地方。”

“恩,好小啊。”我答道:“进去看看好么?”

“好,咱们一起进去。”

撩开门帘,点燃烛火,昏黄光线中,简单几样被褥几案均已敝旧,积灰却是不厚,梵修长老淡淡地说:“族里隔几天就会派人来清扫。”

“教长老多费心了。”叔叔感激地看着他说道。

“这是小事。”梵修长老摆摆手道:“其他几位长老在等着给你接风呢,咱们快过去吧。”

“有羊奶糊吃么?”一边走我一边问道。

“呵呵,今天就没有了,明天一早做上一大盆,让你吃个够,好么?”

“那好吧,不许忘了哦。”

“哈哈,谁敢骗咱们的克儿啊,那不是自讨苦吃?”

“嘿嘿,那倒也是…”我讪笑着摸摸头,心想我手里还有你的把柄呢,晾你也不敢马虎我。

晚宴极为丰盛,鲜奶浓腻,烤肉金黄,几天没好好吃饭,我埋下头努力的犒劳嘴巴,两只手都忙活着,一直到肚皮装不下才打着饱嗝儿,拿着湿巾擦着沾在嘴边的油花。

几位长老笑嘻嘻的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瞧了瞧叔叔。

叔叔正慢条斯理的嚼着一块羊肉,又端起酒碗浅浅的喝了一口,似乎很享受。

我忍不住喊道:“叔叔,我吃饱了,你吃完了带我出去转转啊。”

叔叔瞟了我一眼,说道:“明天再转吧,呆会我要与长老们谈谈选拔弟子的事呢。”

顿时帐内各人放下酒碗,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啊,恩,反正没事,不如听听怎么个选拔法,指不定能弄个师兄当当,哈哈。”我琢磨着,打消了自己出去的想法。

“哦,这次老弟来准备选拔多少弟子啊?”主管教化子弟事务的车奇长老问道。

“恩,几位长老容禀。”叔叔擦了擦手,正容道:“经历上次内乱,白驼山下一代弟子精英伤亡惨重,目前弟子中能挑大梁的为数极少,若干年后人才将不敷使用,因此本次选拔应立足将来,而不是一次常规的选拔。”

“哦,老弟仔细说说。”车奇长老重视起来,脸上神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以往选拔弟子的年龄多是十七岁左右,领会能力强,便于速成,但从武学道理来讲,已错过了最佳练功年纪,除开特例,一般不利于习练高深武技。本次选拔是为了造就一批精英,所以除开常规选拔之外,我还想要五六个八岁左右的娃娃。”

“是这样啊,那咱们可得从新合计一下人选了。”车奇长老说道,几位长老赞同的点着头。

“哈哈。”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就乐了起来。

“你笑什么,克儿?”半天没出声的梵修长老奇怪的问。

“有小师弟可以管着,我太高兴了。”我乐陶陶地说。

这句话招来了满堂的大笑,我疑惑的看着他们,低声嘀咕着:“有这么好笑么,我可一点都不觉得。”

晚宴在轻松的气氛中结束,步出大帐,天上已是繁星点点,“还是不吵扰你了,我和克儿就在自家里睡算了。”婉拒了梵修长老的邀请,叔叔拉着我慢慢向旧家走着,在一个接一个的呵欠中,困倦已让我直不起腰来,叔叔干脆一把抱起我,在他的肩头我就这么睡着,这几天的旅行还真是辛苦呵……

第三十六节

第二天早饭果然有羊奶糊,浓浓稠稠的一大碗吃下去,奶香还留在口中。

选拔弟子的时间安排在上午申时,叔叔看看还早,就带着我去了爷爷和奶奶的墓地。墓地收拾得很齐整,叔叔说他每年都会在祭拜的时候亲自培土,说完后他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我就在他旁边跟着做。

我没有机会见到爷爷奶奶,所有关于他们的印象都来自于父母和叔叔的叙说,与父亲和叔叔不同,他们都是很平常的人,活着的时候没有过上舒服的日子,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女能少吃些苦,象他们这样的人部落里还有很多,梵妮这样说过,我也似懂非懂的听着。

外公外婆的墓就在旁边,就象活着的时候一样,他们与爷爷奶奶还是紧紧的挨着,我出生后他们来看过我几次,现在也只能模模糊糊的想起他们的样子了,下山前母亲把他们给我的银项圈挂在我的脖子上,带着它我磕了六个头,三个是自己的,三个是母亲的。

回到寨子里时,广场上已挤满了人,我瞧了瞧,还是穷人居多,叔叔说得没错,在部落里穷人家孩子想出人头地的办法并不多,而最简单的就是通过选拔成为圣山的弟子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感慨,我想他大约是又想起了小的时候。

年轻的族人大声的说话,他们大多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叔叔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安静了些,只是呼吸粗重急促,脸上带着激动的红色。

缓步登上广场木台,图班大长老朝叔叔点点头,挥了挥手,长笳呜呜鸣响,台下众人随着齐声呼喝,气氛一下隆重了许多。

笳声一落,图班大长老缓缓走到台前,抬手止住众人的呼喝,大声说道:“本年圣山弟子选拔赛现在开始,初赛为空手格斗,台下年龄二十以下的本族男子皆可参加,二人一组,连胜三场者进入下一轮选拔。现在,要参赛的在台两边各排一列,按顺序准备上场。”

台下顿时有些乱,年轻的族人们拥挤着簇向两边,排起了两条长队。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扯着梵修长老的袖子问道:“我的小师弟是长老们直接选么?”

梵修长老呵呵笑道:“是啊,你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事情。”

说话间台上的比试已经开始,只可惜这些人我大多都不认得,看着他们挥舞着拳脚,叔叔不住的暗暗摇头。

直到日已近午,台边的队伍渐渐变短,连胜三场的人却只有寥寥五六个,可就连这几个人资质也并不算好,即使是我也能够感觉得到。

看得没什么意思,我偷偷的从后面溜下了台子,往没人的地方闲逛,走过几个帐篷,忽然看到阳光下站着一个黑衣少年,双手抱胸看着台子所在的地方,脸上挂着不屑的神情不住的晒笑。

我心下暗暗生奇,走过去问道:“这位大哥,你站在这干嘛?为什么不去参赛啊?”

黑衣少年冷冷的看我一眼,并不答话。

“我叫欧阳克,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对他的态度并不以为异,毕竟连黄药师这样的怪人我也见过,黑衣少年这样的并不算什么。

“你的废话很多,不嫌浪费时间么?”依然是冷冷的一句话顶了过来。

暗暗生气中我一句话脱口而出:“有人还不敢上台参赛呢,比这样的人我算好多了。”

“废话。”黑衣少年看都不看我。

“胆小鬼。”我气哼哼的转身就走,真是倒霉,遇到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别走。”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说你叫欧阳克?”

“莫非要找碴?“我嘀咕着转过身答道:“没错,你待怎地?”

“欧阳锋是你叔叔?”

“正是,不过你可别想套近乎,我不会帮你的。”

“嘿嘿,笑话。我鲜于朗会和你套近乎?”黑衣少年冷冷的一笑,脸上依然挂着不屑的神色。

“哦,你叫鲜于朗么?名字还不错,挺好听的。”我呵呵的笑着说。

黑衣少年奇异的看了我一眼,没头没脑的说了三个字:“你不错。”

这个家伙还真有意思,我笑道:“那当然了。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和你?”

“是咯。哎,为什么不参赛,你说说?”

“哼哼,去问长老好了,问我干什么?”

“他们不让你参赛么?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

“恩,你快说,几位长老都蛮喜欢我的,说不定我能帮你说说。”我拍了拍胸脯说道。

“你听好了。”鲜于朗一字一顿的说道:“鲜于受天是我爹,我是你的仇人。”

说完他冷笑着看着我:“你还要去说么?”

我傻傻的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半晌才冒出一句愚蠢的话:“那你当时没有被杀了?”

“哼哼,多谢长老们慈悲啊,饶了我娘和我的小命。”鲜于朗并不承情的答道。

“你是这样想的吗?”叔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大可现在把我杀了。”鲜于朗脖子一梗,并不害怕。

我转过身看了看叔叔,叔叔并不答话,只是紧紧的看着他。

良久,我眼前一花,叔叔闪身而出,呼的一掌朝他击下,黑衣飘飘,鲜于朗随动而动,身形竟极灵活,但却终脱不出掌风的笼罩。我不知该不该劝叔叔放过他,他却忽然凝身而立,任由叔叔一掌击下。

“不要。”我大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掌缘距离鲜于朗额头一寸,掌风激得他闭上了眼睛,叔叔道:“你服了么?”

“杀了我吧。”他倔强的回答。

叔叔缓缓收掌,拉着我向台子走去,转身的时候撂下一句话。

“不怕死,就跟过来。”

第三十七节

回过头我拼命朝鲜于朗摆手,示意让他快走,他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径直跟了过来。

他走过来的时候,场边的年轻族人一片大哗,更有人往地上吐着唾沫,我有点为他担心,甚至还难过地想:他的父亲留给他的除了仇恨,再没有别的了。

我和他的关系应当算是生死仇敌吧,可是我为什么不恨他?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想明白,是年纪小还不懂恨么?我想应该不是的。

台上气氛很奇特,长老们静静地等待着叔叔说话,鲜于朗在台中站着,刚才还在比试的两个人不知道还比不比,愣愣的停了手,朝长老们看着。

台下渐渐安静了下来,数百道目光集中到了台上。

“车奇长老,按本族族规,冒犯长老者该当何罪?”叔叔终于开口问道。

“轻者驱除出族,重者则应断首。”车奇长老惊谔地看着鲜于朗说。

其他几位长老交换着目光,却并不说什么,我心下暗觉不妙,鲜于朗啊鲜于朗,你这不是找死么?居然还象没事人一样站在那儿,唉…。

“何必呢?早一刀杀了我岂非干净?也用不着假惺惺的作戏。”鲜于朗还在不知死活的撩拨着众人的怒火。

“哈哈哈哈,我欧阳锋何许人物,强你百倍的好汉也曾一刀杀过。”叔叔突然大笑道:“你也配在我面前充硬汉么?呵呵,死在我手上倒是成全了你的孝道,你却休想如此便宜。”

朝通过初赛的六个赤膊族人招招手,叔叔指着鲜于朗说道:“你们谁能杀了他就不用比了,直接跟我上山。”

鲜于朗冷笑着看叔叔回座,看也不看旁边的六个赤膊,只是双手抱胸,目光越过一片帐篷,神情冷漠。

“宰了他。”台下怒骂声汹涌,旁边六人已按奈不住,呼喝声起处,同时窜出一高一矮两人,正待叫阵,忽觉不妥,都欲退下,却又一起停住。

两人正尴尬时,鲜于朗目光终于落到他们身上,摇了摇头,忽然就先出手,三道人影顿时搅作一团,密集的拳脚相击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与赤膊身形错落,似是黑衣身形灵活,以一敌二,却丝毫不落下风,掌劈腿扫均有法度,倒将两人引的互相牵扯。

不及盏茶工夫,黑衣却已不耐缠斗,忽地腾空而起,一脚踹飞高个,顺势借力斜冲,一肘将矮个生生击倒,擦了擦鼻血他瞧向叔叔,眼中却露出挑衅的神色。

叔叔并不理他,面无表情的伸出四个指头,向剩下的四个赤膊招了招,然后朝他指着,作一个斩的手势。

“完蛋了,鲜于朗死定了…我不去找他搭话就好了,是我害了他。”我烦恼的想着,绝望的看着他。

他已陷入围困,四人显是忌他身法迅疾,并不急攻,先分立四角,缓缓逼近,离他七尺处一起停住,凝神戒备。

空气中似有重压,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鲜于朗渐显焦躁,忽然阖身疾转,连发虚招,四人只是不动,防御架子守得极其严实。

哈哈一声长笑,鲜于朗凝身而立道:“几位安立如山,可是想饿死我交差么?”

台上台下众人均觉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默不作声,我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声并不大,但在安静气氛中却分外的清晰。

“小子猖狂。”一声咆哮后,四人终于按奈不住出手,拳点如织,腿风割面,中间一袭黑衣飘摇不定,已不再如上一场的潇洒,左冲右突,却始终在四人的包围之下。

面门再次中招,黑衣摇晃中只是格挡,口鼻鲜血狂流亦不及擦,台上已是红迹斑斑,我侧过头,不忍再看。

忽然一声闷响,一个人重重摔在我面前。

不是鲜于朗,我居然有些惊喜,难道出现了奇迹?急忙转头看时,鲜于朗果然展开反击…不对,是在拼命,他疯狂的出招,击中赤膊汉子的同时,自己却要挨上三倍的重击,挨得数记,鲜于朗出手已乏力道,招式章法渐失,脚下一乱,砰然一声中招倒地,三只铁掌钉鞋瞬时向他咽喉踏下,我闭上了眼睛。

耳畔忽然呼的一声风响,惨叫并未如期来临。我狐疑的睁开眼,却惊奇地发现叔叔已一把拉起了他。

满场惊疑不定,叔叔却高深莫测地望着一众长老道:“若我现在饶了他,与族规应无碍吧?”

不解地看着他,图班大长老开口问道:“欧阳长老的意思是…?”

“哈哈哈哈,我不但不要他死,还要带他上白驼山。”叔叔含笑解释:“各位长老也看到了,此子非但武功为后辈翘楚,更兼性情刚强坚毅,我已决定收他为白驼山弟子。”

“我有一言却不得不讲。”图班大长老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只是此子身份特殊,我等当日未杀他,已算体大神宽仁之德。此次选拔本已禁其入场,欧阳长老若收了他,只恐日后生变难以收拾。”

“这也是其他长老的意思么?”

见众长老纷纷颔首,叔叔朗声说道:“上次变乱虽起由金人,论事实却属我族内政,此子虽系乱首之子,我族却从无祸延子嗣之说,既乱首已死,其子亦并无背离我族,则不应再为其父承担罪责,此其一;此子既为锋某所收,锋某自当教导他尽心为本族办事,即使日后有变,锋某也自有能力制得住他,此其二。各位长老可信得过锋某?”

“既然欧阳长老这么说,我等当然能够认可。”众长老纷纷点头。

转过头,叔叔看着鲜于朗:“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要去么?”

“我本土扈族人,白驼山我自然去得。”鲜于朗艰难的站直身子,说道:“虽承你的情,父仇却落在你的身上,因此有两个要求,一是不尊你为师,二是允我找你报仇,如不怕你就收我。”

“哈哈哈哈,锋某若不收你,倒显小气。”叔叔大笑道:“这两条便应承你,不过十年之内,你却得给圣山老老实实练功办事,十年后若有了出息,锋某自然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

鲜于朗闻言短短一愣,看着叔叔缓缓的点了点头。

“呵呵,原来是这样啊,叔叔你骗得我好苦。”我乐颠颠的跑过去摇着叔叔的胳膊,又挺顺手地在鲜于朗身上拍了一掌:“他算是我的师弟还是师兄呢?”

鲜于朗一声闷哼,显然是我不小心,一掌拍在了他的伤处。

第三十八节

鲜于朗在家养伤的两天,弟子的选拔仍照旧进行,其间我去瞧过他,不过看起来他并不是很愿意搭理我,大概是叔叔设计杀了他爹的缘故吧,所以他不愿太接近我。

其实恨一个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比如鲜于受天杀了我爹,他就是我的仇人,叔叔设计杀了鲜于受天,他就是鲜于朗的仇人。可是鲜于朗对我爹做过什么?我又对他爹做过什么?我们之间是仇人么?他是不是就应该恨我?而我也应该恨他呢?事情到这一步,就不再简单了,我疑惑的问叔叔,叔叔却说:“这样的事情,你长大了就会懂的,这中间并无太多道理可说,你照自己的心意去干就行了。”

这样就可以么?不过好在现在不用伤脑筋,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反正以后我总会懂的。

说实话,我在山上并没有年纪相仿的玩伴,年纪大的弟子们自然不和我玩,小些的弟子只顾着拼命练功,或许是他们怕叔叔的缘故,闲着的时候也离我远远的,从来不敢真正的和我一起疯,真是没劲儿。

不过这个鲜于朗就有意思的多了,随着渐渐的熟络,他也不再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虽然还是冷言冷语的说话,但我感觉已经好多了。

来到部落的第四天,叔叔吃完早饭就和长老们躲在帐篷里,商议小弟子的挑选事宜,我没事可干,信步溜达着就到了鲜于朗家附近。

“咦,你的伤都好了?”我高兴的看到鲜于朗在活动着手脚。

“你又来了?”他瞟了我一眼:“一点小伤,死不了人。”

“呵呵,那就一起出去玩?”早习惯了这家伙的不礼貌,我乐呵呵的说。

“我要练功。”说完他自顾向寨子外走着。

也好,顺便瞧瞧这家伙一身好功夫是怎么练的,我不做声在后面跟着,他回头看我一眼的时候,我冲他笑了笑,他皱皱眉头好象有些无可奈何。

“其实,我喜欢和他玩,就是因为他总是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干什么都无所顾忌,不象山上那帮弟子们唯唯诺诺的,一点都不敢拂逆我。所以他越是这个样子,我就越觉得好玩,呵呵。”想到这儿,我开心的自个儿直乐。

“笑什么?”寨子外的小山边他停下脚,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没笑什么。”我岔开话题,问道:“你这么好的武功,是怎么练的?”

“天天练就好。”

“别人不是天天练么?”

“他们蠢。”鲜于朗撇撇嘴,一付不屑的样子。

“那你练吧,我瞧瞧。”我边说心里边想:这个家伙的傲气还真是象极了黄药师,怎么就没给他去做弟子。

鲜于朗一练就是近两个时辰,我瞧了一会,看出了一点名堂:他的武功套路其实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就是步法很飘忽,不住的环行游走,从不在一点停留,双臂虚探,攻击并不多,而且直线型的攻击很少,但只要出手了,那一下就特别的快速,看来他已经领会了叔叔所说的“环守直攻,一击必中”的蛇行绝技要领。练到收手势的时候,我转到他面前正待开口夸两句的时候,见他忽然闭目蹲身,呱呱一声双手推出,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啊?”我本能的抬手就挡。

“不好,闪开!”他睁眼见到我在面前,厉喝着双臂侧扫。

劲风擦肩而过,砸在我身边石堆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鲜于朗面如金纸,喷出一口血,身子摇摇晃晃就向地上歪。

醒过神来,我急忙扶着他的肩膀:“快醒醒,鲜于大哥…”

闷哼一声,鲜于朗缓缓睁开眼,咳着血沫虚弱地推开我:“你滚开,不要烦我。”

赶忙叫人抬他回到寨子里医治,我担心地在旁边看着他,心中正担心得不知怎么办好时,叔叔匆匆地赶过来检视他的伤势,看到叔叔来了,我心安了些,以叔叔的本事,应该会有办法吧。

“蛤蟆功,是蛤蟆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就能够练到这个功夫了…”叔叔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责骂我,感叹中他心有余悸的对我说道:“如果他不偏一下掌势,克儿你的小命儿就没了。”

“有这么厉害?”我心下忐忑,,更不敢向叔叔追问鲜于朗会不会死,只得暗暗的祈求大神,保佑他能够度过这次因我而起的劫运。

开出了方子叫下人煎药后,寨子的医师给长老们仔细通报了鲜于朗的伤情,我大致能够听懂,说是他在功力不深且无师长护法的情况下习练蛤蟆功,为避免击到我突然收功,因对力道不能收放自如,以致劲力反噬己身,震伤内脏,幸得习练时间不久,力道尚浅,应无性命之忧,但卧床一月是免不了的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望着躺在床上微微喘息的鲜于朗吐了吐舌头,心想这样也死不了,真是让人好生佩服,只是以后再想找他玩可就难了,只好以后多向他陪陪罪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管用。

长老们听完点点头,叔叔这时说道:“各位长老,既是这样,看来明天他是不能和我一起走了,不如等他伤好之后,与这批新收弟子一起由车奇长老送上白驼山,也省得车奇长老为他又跑一趟,你们看如何?”

“就按欧阳长老的意思办吧。”众位长老纷纷赞同着。

“既如此,那欧阳锋就在这里和诸位辞行了,明天清早,我就和克儿回山恭候车奇长老的大驾。”团团一揖,叔叔带着我回到自己帐篷中,开始收拾行李。

第三十九节

三天后回到了白驼山,一路无事,途中只在元袭的小客栈将息了一晚。

回山的时候亦是傍晚,远远望去,在逐渐暗去的漫天霞光里,白驼山的身影庞大而模糊,叔叔掌着座骑,缓缓走入大山半透明的黑影里,我闻到漫山遍野都是熟稔的气息,心下顿时生出一种不能明了的欣喜。

“山主。”还未到山门处,守卫远远的就恭敬的行礼,

“恩,你秋师兄训练的守卫班子眼力很不错啊。”走到他们身边,叔叔交过缰绳满意的说道:“辛苦了。”

“谢山主。”两个年轻守卫一付很受鼓舞的样子,身子站得更直。

到得山上,天已经黑了下来,武场和走道都燃上了明亮的火把。接到山门讯报,母亲和秋师兄已迎在大殿门口,我小跑到母亲身边,母亲摸摸我的脸,说道:“克儿黑了,瘦了,想娘了吗?”

“想,可想了,不信你问叔叔。”我认真的说道。

叔叔笑呵呵地说:“他结识了个不错的朋友,玩得不知道多开心,昨天还不肯回来。”

“酒菜都要凉了,进去边吃边说…”秋师兄笑着把我们拉进了饭厅。

才坐上桌子,我问道:“梵妮姐姐呢?”

“她啊这几天脾气很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一个人在房里歇着呢。”秋师兄苦着张脸说道。

“呵呵,那你这几天没少吃苦头吧?”我笑呵呵的打趣他。

“小鬼头,就你话多,还不快吃东西。”母亲笑着塞给我一块干酪。

叔叔大口的咬着馒头,咕哝着问道:“小秋,这几天山上可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来了一个中原人,自称是克儿的汉学老师,还有一封黄药师的荐书,没有给我们看,说只呈给山主。”

转过头看着母亲,叔叔说道:“丽夷,你觉得此人如何?”

母亲摇摇头:“申虎和我说过,我想等你回来再说,就没见他。”

“哦。我的确拜托过黄药师,他举荐的人一定不错。”叔叔点点头说道:“小秋,明天安排他见我。丽夷,明天你一起来。”

“叔叔,我学汉学干什么?”我老大不乐意,这样一来我还哪有时间玩儿啊,于是嘟着嘴说道:“叔叔,我就跟着你学武功不好么?”

“光武功好很不够啊,克儿。”叔叔摇了摇头说道:“咱们白驼历代山主个个武功了得,但论引领土扈的谋略,却无人能及开山始祖善密大人,就是因为他们重武轻文,书读的少,不象善密大人任楼兰祭司时尚自博览全书,与善密大人相比,他们识见自然就逊色许多,所以自善密大人死后,土扈及白驼山这数百年虽有心向外发展,但所获却极其有限,始终不能有一个大的突破。”

“山主所言极是,咱们历代土扈长老和山主确因识见不足,丧失了许多大好机会,这且不说,便是本族前次的内乱,也是起因于鲜于受天的识见短浅,轻易便为金人所惑,以致为祸本族。”秋师兄附和着叔叔的说话,不住的点着头。

“你能悟出此点甚好。”叔叔赞许地看看他,接着说道:“故武事为立族之本,文事为强族之基,这一点,我已于此次回族时,与众位长老取得共识。因此上,往后进山的弟子,非但要潜心习武,于文事上亦须下工夫。只是武事本族自有传承,文事上却浅薄得很,我思忖汉人历来重文,多年积淀之下文事大盛,故托黄药师为克儿请个汉学老师,就从此时入手作个尝试,若好时则可多请几名汉人,在族中全面推行文武共济之事。”

说完叔叔郑重地看着我道:“克儿,这可是关系本族长远发展的大事,就看你的了,你可得收拾顽心,不可轻视,不然以后咱们拿其他弟子替换你,你可就怎么也比不上鲜于朗他们了。”

“哦,原来是这个样子。”我顿时高兴起来,哼哼,我可不让别人替换,等我学好了这些,看你鲜于朗以后还拽什么,教训你还不是一套一套的,想到这里,我乐陶陶站起来说道:“叔叔,你放心好了,克儿一定好好的学,决不让叔叔失望。”

“好,那咱们就说定了。”叔叔拉着我的手,微笑着轻轻和我勾了勾指头。

晚饭吃罢,下人送上清茶。吹吹茶沫叔叔对秋师兄说道:“小秋,一个月后车奇长老会带着一帮新弟子上山,其中有一个是鲜于受天的儿子,资质很不错。”

秋师兄的眼睛瞪得溜圆地望着叔叔,叔叔接着说道:“他上山后你不可另眼视他,好好的教,可记住了?”

“是,山主。”秋师兄虽不明白,却也不问,答得很干脆。

“另外啊,我在路上还与一名中原顶尖高手定了个约会,一年后要和他切磋切磋,因此,在送走车奇长老后,我要闭关半年,训练新弟子的事就由你负责。”

“是,山主。”秋师兄点点头。

“好了,克儿也累了,明天还要见老师,都歇了吧。”叔叔看了看疲倦的我说道。

初夏的白驼山,夜气温暖,从廊外徐徐吹过的风,带着一抹花香,柔柔的从鼻尖掠过。

布鞋底磨着粗面的廊石,发出沙沙的声响,抱着已经半睡的我,叔叔和母亲沉默地走着。

“今晚我去你那儿,好么?”嗓音暗哑,叔叔突然低声说。

“呃….”回应之声低如蚊呐,几不可闻。

我睁开眼,母亲微微低着头,亮白的织花衣领边,火把的红光,将母亲秀美的脸颊和颀长的颈项染上一层菲然的艳色。

十第四十节

初夏的天亮得早,感觉没睡多久,我就被亮光照醒了,昨夜睡得很不好,老是做梦,起床半天还是困倦得很,爬下床、找鞋、穿衣服,每一个动作都是慢吞吞的,真是懒得动,磨叽了半天,想到吃完早饭就要去见那个汉人,叔叔和母亲大概已经在饭厅等我了吧,赶紧拿凉水洗了把脸,精神好了一些,匆匆向饭厅跑去。

叔叔和母亲果然已经到饭厅了,见到我,母亲微笑着帮我理了理头发,手掌温润,摸在脸上感觉十分的舒服,我抬头看了看,母亲今天很漂亮,脸色出奇的好,我都有些看呆了,发现我在看她,母亲的脸红了红,转过身给我盛了一碗面后,盈盈坐在了叔叔的身旁。

“快吃东西,吃饱了咱们一起去见老师。”叔叔抬起头,我发现他的胡子很齐整。

“叔叔,你修过胡子么?比昨天整齐多了。”我边吃边说。

“吃东西别说话,当心呛着。”母亲挑着面条,嗔怪的说。

正吃着,秋师兄和梵妮走进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母亲,梵妮说道:“师娘,克儿又不听话了么?”

“哪里有?”我解释道:“我看到叔叔修了胡子,蛮好看的,就随便问问咯。对了,这几天我可想你了梵妮姐姐,你们家的鲜奶糊真的好吃,我吃了好几碗呢。”

闻言梵妮仔细的打量着叔叔的胡子,叔叔正喝着面汤,暗地里秋师兄扯了几下梵妮的袖子,她也并不理会,笑笑说道:“恩,这胡子可真修得好,山主,没想到你对克儿的老师这么看重,见他之前还亲自整理仪容。”

叔叔淡然的看她一眼,然后拉过母亲的手握着,清晰地说道:“是丽夷帮我修的。”

母亲赫然的低着头,一声不出。

我含着一大口面,忘记了嚼,好象发现了一个怪物似的,楞楞的看着叔叔。

梵妮瞪大眼睛看了看叔叔,又看了看我,然后拉着正在咧着大嘴的秋师兄,说道:“你还傻笑什么,还不赶快一起恭喜师娘和山主。”

“罢了罢了,你以后也不用费尽心思套克儿的话,今天就让你这个古怪精灵的小家伙安心算了。”叔叔摆摆手对她说道。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和克儿好么,就不知道师娘如何谢我这个大媒了?”梵妮素来并无太多顾忌,却也不敢直接向叔叔讨赏,转而笑吟吟的向母亲问道。

母亲依然低着头,只是红着脸羞涩的笑笑。

梵妮讨不到赏还不甘心,看我还没回过神,伸手托了托我的下巴:“想什么呢克儿,你可要好好的谢我哦。”

“好了好了,别闹了。克儿的老师还在正殿等着呢。”秋师兄到底老实憨厚,忙不迭的打着圆场。

“恩,不好让老师久等着,咱们这就去。对了小秋,老师姓什么?”叔叔站起身来,向秋师兄问道。

“哦,他姓何,如何的何,名字他没说。”秋师兄侧身让过叔叔和母亲答道。

“好,你和梵妮带着克儿一起过来。”叔叔边走边说:“还有,我的事自会和梵修长老说,梵妮不可多嘴,知道了么?”

“知道了,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才不是多嘴的人呢。”梵妮撅了撅嘴,一边答应着,一边还促狭的朝我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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