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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测爹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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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京认父

腾云国都上京

宽阔笔直的街路,车水马龙,人流如梭,却又井然有序,一点不觉拥堵。道路两旁林立着各色商铺,单看那进进出出的人流,就知道生意极好。来往人等,均是衣着光鲜,所到之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繁华似锦,生机勃勃,不愧是一国之都。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有三个孩童与这周遭的繁华格格不入,一个男孩两个女孩,看起来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上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布衣裳,脚上蹬的是麻绳编的草鞋,一看便知这是流浪的孤儿。只是细细看去,又和别的孤儿不大一样。

男孩稍大一些,挑衅的瞥一眼周围鄙夷的目光,满不在乎地说:“阿霄,等咱们找到你爹燕云殊,一定比他们穿得都好。”

他叫花幻海今年十二岁,长我四岁,还有十一岁的东方雅,他们是我初到这个时空里最先认识的人。

早听花幻海说过,腾云国大将军燕云殊,那可是一个神话。据说燕云殊幼时家贫,十四岁投军便屡建奇功。十五岁时,泽国进犯,连夺腾云国十五城,眼看战火快烧到国都上京,当时身为参军的燕云殊临危请命,签下军令状,自率一队轻骑夜袭,火烧泽军粮草,迫使泽军撤退,解了上京之危。先皇大喜,言道:“我腾云有燕大将军,有敌来犯定叫他有去无回!”于是世人皆称他为燕无回,他的本名却极少有人再提。

我抿唇一笑,回道:“当然了,花幻海。”

花幻海星眸一瞪,不满的嚷着:“叫大哥,以前你总爱缠着我,得了场病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我讪讪的笑笑,无语。唉,心中不禁长叹,虽然我也叫灵霄,可此霄非彼霄,只是和我前世重名而已。

穿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而这灵霄的娘亲也才去世一个多月,我并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认亲也是花幻海东方雅二人经常提起,不知我那英明神武的一品将军爹爹,会不会认下我这个私生女,毕竟这种事不论搁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不太光彩的。

当然这还不是让我最担心的,想那燕云殊位高权重,家里定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即便把我认下又能怎样?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前世里的电影小说中还是见识过的,高门大户,深宅大院,那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我这么直白的人若是掉到那里,早晚被嚼得骨头渣都不剩。若果真如此,为了生存我必须早做打算,

这一个月来从泽国到腾云,一路讨饭,走走停停,沿途大大小小的村野城镇走了不少,我对这里的人文历史也有了初步了解。这块土地叫瀚洲,它的历史先秦部分与我们是一样的,及到西汉同我们还是一模一样,东汉在这里是没有的,也没有王莽改制,后来的历史没有半点相同之处。西汉在这里又延续二百年,然后为北方匈奴入侵所覆灭,兵荒马乱数十年,英豪辈出,其中有一位叫北堂摘星的圣君,南征北战二十余年,终于结束长达百年的乱世,瀚洲这块土地也迎来七百年的治世。

正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狼烟起,烽烟燃,一夜之间葬送了歌舞升平的盛世繁华。群雄逐鹿,战乱经年,如今天下三分:泽国,天麒国和腾云国。

耳畔花幻海的声音响起:“你笑什么呢?又在发呆,难道我说错……哎!阿雅,你拽我干嘛?”花幻海忽然大声嚷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东方雅无奈的笑了笑,道:“大哥,阿霄她大病初愈,你莫吓到她。”说着很体贴地将我拽到她身侧,把我与花幻海隔开。

花幻海佯作生气:“你这丫头,有了妹妹就忘了哥哥是不?亏我把你当亲妹妹待呢。不理你们了。”说完顿足径自离去。

来到上京已近半日,一路打听燕云殊的府邸,可得到的答案多半是讥笑讽刺,想来也是,燕云殊贵为一品大将军,位极人臣,手握重兵,是一位炙手可热红得发紫的大人物。穿得一身破烂有如乞丐的人竟敢来攀亲,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直到艳阳西落,天空布满云霞,我们一个个都已疲惫至极的时候,终于找到将军府。

在深巷的尽头,数级青石台阶之上,正是将军府恢弘气派的朱漆大门,门上匾额题着‘将军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匾额两侧各挂了一盏大红灯笼。门两侧两只威武的大石狮子正怒瞪圆眼,俯视我们。

花幻海抚抚,深吸一口气,“连两只假狮子都这么有气势,我发达了。”

东方雅说:“进得这大门,才能见到燕云殊,只怕不是易事。”东方雅的话我深表赞同。

花幻海不屑的说:“这有何难!”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迈上石阶,啪啪啪的大力扣那两个铜门环,喊道:“快些敞开大门!迎接将军的千金!”

这厮一番彪悍的举动,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待我回过神,东方雅已快步走上去按住花幻海的手,“大哥快住手!你这不是成心让灵霄认不成爹吗?好好和那把门的说说还有一线希望通传,你这……”

“谁在这大呼小叫的?”没等东方雅说完,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目光炯炯,嗓音浑厚,一看就知道有两下子。他身后紧跟出来的是四个短衣襟打扮的家丁。

我忙走上前去,仰起小脸甜甜一笑,“这位大侠,小女一看您就知道您是极和善的人,我有重要的事来找燕大将军,很重要很重要的,您能帮我通传一声吗?”。

“有啥事你先说说看。”汉子瞪大眼睛问。

“是这样的,小女名叫灵霄,我娘亲临终之时让我了上京找燕将军,我娘亲说燕将军是我的生身父亲。”

——我小声说,好端端的谁愿意上杆子来认爹,这也是为生活所迫。

那汉子闻言登时愣住,一双虎目上上下下将我看了个遍,却不说话。我虽不习惯给人这样盯着看,但好在那汉子眼里只是探寻,并无恶意。

“小女所言句句属实,为寻爹爹一路乞讨才来到这里,如果您不信,请燕将军出来一问便知。”

其中一个身量高些的家丁对那汉子说:“程副将,快别听这小叫花子浑说,我们将军出身寒门,总有些个穷鬼来攀亲骗吃喝,你看她一身穷酸相,明明就是个要饭的。”说着神手指着我,恶狠狠的喝道:“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赶快滚!否则押你们去府衙治罪!”

花幻海早冲上来,把我护在身后,也学着那人的样子,很有气势的抬手点指他,一双泾渭分明的大眼睛充满了讥诮,道:“我看不知死活的东西是你吧,等大将军认下女儿,第一个就治你这刁奴的罪!”

一席话把那家仆的脸立时吓白了,我安慰的拍拍花幻海的手,从他身后绕过来,走到那汉子面前,“程叔叔,阿霄知道您最是侠义心肠,扶危救困,定不是那看人下菜碟之辈,阿霄恳请您带小女见燕将军一面,到时是真是假自有分晓。”

程副将犹自不信的看向我,许是见我神情安定,没有半点忐忑慌张之气,旋即仰天大笑,颇有几分赏识的说:“不管是真是假,小丫头,你这言语、这神气倒是像极了无回!哈哈哈。”我心里暗喜,看来这次认亲是大有希望,眼前这人定是和燕云殊私交极好,不然也不敢当众称燕无回的名号。更庆幸的是他话语间还有几分义气。

花幻海和东方雅在一旁也是面露喜色。

笑过之后,程副将忽然又像省得什么似的,眼睛一瞪,道:“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能见到无回,你可有什么凭证?”

我一笑,这汉子倒不傻,我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一个巧的白玉坠子露出来,我把玉坠双手递给程副将,笑着说:“这就是凭证!”

程副将刚一搭眼,神色立刻肃然起来,只见拇指大小的一块白玉上浮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雏燕,雕工极是老道,只是寥寥几刀,就将雏燕欲飞难飞,犹豫彷徨之态刻画得淋漓尽致。

程副将只看了两眼,便将白玉扇坠紧紧的撰进手心,怒喝道:“哼!燕无回!平日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儿,从不肯娶妻纳妾,原来不声不响的连孩子都养这么大了,最可气的是生便生了,却又不闻不问,管也不管,真是气死俺了!不行,俺不能走,现在俺就去找他理论”。

☆、第二章 初见燕云殊

说着转身向府中奔去,噔噔噔,跑出三步,猛的停住。

扭过头看我一眼,我的心立刻提起来,他不是又反悔了吧,却见程副将的目光掠过我,停在那四个如木雕泥塑般的家仆身上,喝道:“你们几个,带他们去前厅候着,俺去去就回。”说完,疾步走进将军府。

花幻海傲然挺起膛,拉起我和东方雅,登上台阶,向门内走去。

四尊雕塑这才活过来。那个高个子家丁翻了翻白眼,抬起手臂拦住花幻海,撇嘴道:

“你们这几个脏兮兮的臭乞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想见我们将军,门儿都没有!”

侧门‘砰’一声合上。

剩下我、花幻海和东方雅在灯影下面面相觑。

花幻海忽然大笑起来,我和东方雅也笑起来,花幻海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东方雅笑着说,“一会儿有他们好看的。”

我抬起手指着他二人,笑道:“你们这两个鬼灵。”

这要是平常的小孩就算不被吓哭,也早给吓跑了,哪会这样镇定自若的等在大门前。

东方雅也伸出葱段般的手指,点着我的额头,嗔笑道:“你才是真正的鬼丫头呢。”

我呵呵一笑,脑中忽然闪过程副将说的话,问道:“燕云殊没有娶妻?”

“阿霄,我跟你说多少次了,哪有女儿直呼父亲名讳的,记住见到燕云殊可不能这样。”花幻海很**婆的说,可他没注意到,他自己也在直呼燕大将军名讳。

“燕……我爹爹没有娶妻?他多大岁数?”

东方雅柔柔一笑:“你爹爹今年二十有四,至今尚未婚配。”末了戏谑道:“你爹爹可是腾云国所有未嫁女子的如意郎君呢。”

——什么!

花幻海接过话头,坏坏一笑,“不止腾云国,燕云殊可是整个瀚洲大陆所以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呢!”

花幻海和东方雅的话无异于一记春雷,使我原本郁闷的心豁然通透起来。原以为燕云殊位高权重,家里定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原来远非如此,燕云殊竟然尚未娶妻,而且还这么年轻。

等等,才二十四岁?那他十五六岁就……就当爹了?这,也太早了吧?

听起来匪夷所思,不过想想也不是不可能的。

燕云殊幼年家贫,十四五岁立下奇功,皇帝封赏,利禄加身,正好他那时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哪家的姑娘,做出情不自禁的事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为何灵霄的娘要带着灵霄远奔他乡?难道燕云殊始乱终弃不要她们母女?如果是这样,他认下我的可能就很低了。

我正思量,余光瞥见花幻海,他正瞧着我,黑漆漆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怪里怪气的说:“得一场病连这都不记得了?”

我心头一跳,就知道这厮明不好揭过,如今又重提起,我故作不悦,先发制人。

“一时不记得又怎样,你倒是没得病,欠我的十两银子怎不记得还?”这欠钱的事儿还是听东方雅无意中提起的,是我生病以前的事。

花幻海听我这么说,脸腾的一红,嘴巴立刻闭上。我暗暗好笑,这厮脸皮厚的很,难得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那位大人去了多时,怎么不见回来。”东方雅岔开话题。

我说道:“程副将是个急子,定是等不及下人通传,自己去找,而将军府应该很大,找人也不是容易的。”

东方雅赞同的点头。

花幻海盯着侧门,状似无奈的对我说:“这个程副将,不光子急,脾气也忒大了,火气一起只顾得去质问燕云殊,怎不把你也一并捎去。不过这人倒是真情,很入我眼。”

听他如此说,我笑嗔道:“就属你狡诈多端,像这般无城府的,骗起来容易,你当然欢喜。”

花幻海摇摇头,说:“我骗的都是该骗之人,不是我夸口,想我花幻海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不管是达官显贵,贩夫走卒,什么样的人我搭眼便知,有几个能像他这般光明磊落敢怒敢言的。”

东方雅绣眉微皱,“下人太无礼,不知燕将军是怎样的人。”

我不假思索的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手握重兵的一品将军。不过有其仆必有其主。”我对这个未来的爹爹成见颇深。

却听花幻海接着说:“我倒是对这燕云殊很是好奇,怎样的度量和襟,能容忍这样敢直言犯上的下属。”

我接言道:“自然是那燕云殊比你还擅长骗人,”看他不解,我继续说:“他定然是极擅长掩饰隐忍,身边留下这样单纯的人,总比狡诈如狐狸的好搞定。”

“是吗……本将军擅长骗人?嗯?”

声音清润,自门内传来,由远及近,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王府那两扇朱漆铁门轰然敞开,一股气流迎面袭来,我被击得猛的向后倒去,眼看要被掀翻在地,那股气流却猛然收回,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引起我,我的双脚重新稳稳着地。

想不到那气流拂在脸上,分外温柔绵软,冲击力却这么强。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已经结束。

东方雅的脸色煞白如纸,双手抚气喘不止。花幻海一脸警惕的盯住将军府大门,喃喃出言:“好厉害的武功。”

我抬眼向门内望去,只见有一人负手而立,他身材修长,气质清华,墨发飞扬,衣袖鼓荡如帆,舞动似蝶。

有人颤声说了句:“将军……”,正是方才那四个家仆,他们匍匐在门口两侧,身体如树上的枯叶,在晚风中抖动不止。

燕云殊看也不看,拾阶而下,向我走来。

在朦胧的灯影下,映着漫空流霞,他一步一步走来,如行云流水般,不徐不疾,飘然自若。

面如温玉,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眼眸中似有星芒在闪动。晚风拂过,灯笼随风轻轻摆动,明灭的光影在他脂玉般的脸上,在他素白的袍服上流泻。

花幻海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原以为你长得好看,你爹爹也不会差到哪去,谁知他比你还好看得多呢。”

转眼燕云殊走到近前,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托着那只扇坠,一双凤眼打量着我,不见一丝情绪。

我心头不禁一颤,只觉那道目光有如一轮秋月注在我身上,我的心底也似升起一轮霁月,近一个月的霾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我曾在心中勾勒出许多有关他的形象,英武的、残暴的,勇猛的,威严的,可是没有哪一个能和面前的人重合。难以想象,一个十几年来纵横沙场,出生入死的武夫,眼中身上却没染上半点血腥和杀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豁达超然之气,整个人看起来如水墨山水般飘逸隽永。

一时无人说话,场面静得出奇。

忽然有人在背后推我一把,我一时站立不稳,向前扑倒,我顿时一惊,瞬间回神,又是花幻海这小子干的好事。不得已,我顺势扑倒在燕云殊怀里,佯作哭泣状:“爹爹,呜呜,灵霄想你想得好苦啊,你不要再丢下女儿,好不好,呜呜呜。”

我这边假哭,就听身后二人齐声说道:“草民花幻海,民女东方雅,拜见燕将军。恭喜将军父女团圆!”这二人好像商量好一样,说出的话一模一样。

等了一会儿,不见燕云殊有任何反应,我一边哭一边偷偷向上瞄一眼,不料却对上燕云殊漆黑如夜的眸子,慌得我忙低下头,可再怎么也哭不下去了。

这个身体是燕云殊女儿的,可灵魂早已易主,实在没有做他亲生女儿的真情实感。再说这燕云殊外表看似温和,实则内里冰冷,看见亲生女儿归来面上也不见丝毫喜色,没有互动这戏也不好演啊。

许是发现我安静下来,燕云殊抬手扶我站起来,待我站稳,方收回手。

“本将……为父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今后为父一定好好补偿你。”声音清润如鸣玉般动听,可内容干巴巴的一点儿不动听。

不过,还好他肯认下我,出乎意料的顺利。花幻海和东方雅在我身后也长长的吁出一口气。

展眼见燕云殊正低头瞧我,眼中有一丝讶然的笑意,我这才后知后觉的省起,刚才哭泣时竟没留一滴眼泪。余光中东方雅掩唇而笑,花幻海恨铁不成钢的一翻白眼。

花幻海这厮!这笔账先记下。我心里羞恼,却又无处发泄,只得转移话题,

“娘亲临终遗言,叫灵霄一定要找到爹爹,认祖归宗。这一路上千难万险,多亏了花幻海和东方雅,否则灵霄就见不到爹爹……”声音哽咽,泪水潸然落下,这回是真哭。东方雅体贴的揽住我,将我的头靠在她瘦弱的肩上。

回想起初临异世这些日子,一路上的风餐露宿,为了生存,沿街乞讨,遭人白眼,这样的苦难我何曾经历过。更何况,时值乱世,三国并立,人如蝼蚁。若非花幻海和东方雅,我就是有十条命也活不成。

哭得恍惚间,见一块锦帕呈在面前,我顺手接过,一缕绿茶的清气若有似无潆绕鼻间,我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锦帕的主人——燕云殊。

此时的他肃然凝重,沉痛之色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我忽然想到,燕云殊至今未娶,或许是因为灵霄的娘亲。

☆、第三章 乱棍打死

却听花幻海道:“燕将军,阿霄为你吃了不少苦,好几次差点没死掉,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他仰起小脸,乌黑闪亮的大眼睛看向燕云殊,一脸的纯真。

燕云殊凤目微转瞥一眼花幻海,和颜道:“本将军自会好好待她,你们二位有恩于霄儿,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将军定当竭力办到。”语出真诚。

花幻海坏坏一笑,痞痞的道:“好说好说。”

东方雅温婉的说:“与灵霄妹妹相识是我们的缘分,况且灵霄的娘亲曾救过我兄妹二人,我们这样做也是报恩,怎会有非分之想。”

正说话间,忽听程副将大着嗓门喊:“好你个无回!比箭飞得都快,叫俺们好一顿追……这群狗奴才,拿俺的话当放屁……气死俺了!”

声音由远及近,说到最后,程副将大步流星走到燕云殊近前,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书生,头戴方巾,一身墨绿长衫,举止神情儒雅非常。

年轻书生走到燕云殊身侧,施礼道:“将军,小姐远道而来,一路风尘,定然累了,不如先回府歇息。”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巷里,被徐徐的晚风送出去很远。

我这才发现将军府门前不知何时跪了一地人,八名青衣婢女恭立两侧,皆低眉垂首,小心翼翼的打着灯盏。

“霄儿,为父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回府中休息可好?”

我闻言看向燕云殊,不知是不是错觉,燕云殊俊雅出尘的面容上现出几分疲乏之态,我压下疑惑,答道:“霄儿全听爹爹做主。”

燕云殊微笑颌首,吩咐:“红霓,紫雾。”

“属下在!” 清脆如莺的声音自半空中飘落,眼前人影晃过,两名侍女福身施礼,一着红衣一着紫衣,皆是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窈窕,容颜清丽。

“带小姐和小姐的朋友去荷园歇息。”

“是!”二人领命,恭敬的向我躬身施礼,“小姐请——二位贵客请——”

我们三人相视而笑,看来今天鸿运高照,认亲超顺利。

花幻海大摇大摆走在最头前,一路不时睨几眼跪在地上的仆人,快要跨进高高的门槛时,忽然顿住,指着伏在地上的一人,故作惊讶的叫道:

“哎呀,你怎么也跪在地上了?刚才你不是挺神气的吗?你不是说我们是要饭的,说我们骗吃喝吗?”

我暗笑不已。人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我看是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花幻海。这厮睚眦必报得紧。

“燕录。”两个字似乎是从燕云殊的牙缝里挤出,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小人在!”一头戴员外帽身穿暗灰长袍的中年人从地上爬起,一路小跑到燕云殊跟前,复又跪下。

“将这四人乱棍打死。”声音冷凝如霜。

——什么?!一句话雷得我当场石化,有这么严重吗?我没听错吧?

花幻海也是一挑眉毛。

燕录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一眼燕云殊,燕云殊依旧面如温玉,继续言道:“燕录身为总管,治下无方,一会儿自领二十板子,罚薪三月。”燕录身子一抖,垂下头领命谢恩。

很快燕录着侍卫架起那四个已经瘫软成一堆烂泥的家丁,拖进府内执刑。

我望着不断哀嚎求饶的家丁被一个个拖走,只觉浑身血正渐渐凝固。有人拍拍我的肩膀,我方才回魂,转头看去,正对上东方雅安抚的目光。

没想到,燕云殊看似神仙般人品,行事却这般狠绝无情。我对他的好感瞬间瓦解。

这事还是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想着脚下已有行动。我快步走到燕云殊面前,也学着红霓紫雾那样福福身,深吸一口气,装出害怕的样子说:

“爹爹,霄儿害怕杀人,杀人很可怕,不要杀他们好吗?”

燕云殊面色沉凝如水,薄唇紧紧抿住。

“求主子开恩!”仆从婢女匍匐在地,齐声喊道,就连红霓紫雾也跪在地上。

程副将大着嗓门道:“小姐说的甚是,他们没听俺的,俺也生气,可也不想要他们的命。”好个磊落厚道的汉子!

燕云殊终于开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杖责二十,赶出将军府。”

我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讨好的口气说:“谢谢爹爹。”

这回的‘爹爹’比之前叫得顺口多了,看来要经常挂在嘴边。

燕云殊看着我不由的一笑。

那笑容如春回大地,霁日初升般,轻、暖。有一瞬的失神,然后想着,这只是表象,不要忘记他骨子里是多么狠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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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住进荷园。

第二日,我从一床锦被中悠悠醒来时,屋外已是艳阳高照,白绢窗格外,有鸟儿啼鸣,此起彼伏,好像在合唱一首欢歌。

红霓紫雾端着铜盆进来,服侍我洗漱,我虽不习惯,却也没拒绝,待我洗漱完毕,红霓便服侍我梳头穿衣。哎,这个真难,好在有红霓紫雾,我只要配合着坐着,举举手,抬抬腿就好了。

红霓一双巧手上下翻飞,不多会儿,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便被梳理得整洁顺滑。头顶的头发自发中线向两侧分开,各挽了一个巧的垂髻,其余的头发梳在脑后用冰蓝色绸带系上,美观大方。再配上一袭湖水色的衣裙,水绿色的束带,再看菱花镜里,好一个俏丽不失纯真的女孩儿。

越看镜中人越喜欢,我由衷赞叹:“红霓姐姐,你这双手真神奇,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红霓浅浅一笑,秀美的脸上梨涡隐现。

此时紫雾已将饭菜备好,请我去饭厅用饭。荷园的饭厅在西厢,出了卧房向右拐,顺着抄手游廊走十几步,再转过一道弯便是。因昨晚同花幻海和东方雅在那里用过饭,所以并不陌生。

随二婢步入饭厅,我随意坐在一张梨木椅子上,看一眼梨木圆桌,其上摆了八道菜。

我拿起银筷子,忽然想起,醒来这么久,还没见到花幻海东方雅,于是停箸问红霓,红霓微笑回答:

“花公子和方姑娘已醒来多时,用过饭后,见小姐还没醒,便说出府逛逛。”

☆、第四章 又见燕云殊

我轻轻点头,见两人正为我布菜,便说:“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下,不如你们坐下来一起吃。”

红霓紫雾愣了愣,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说。

紫雾深看我一眼,福身施礼,“属下不敢。”神气依旧清冷,但眼中多了丝暖意,可能自己也觉生硬,又说:“多谢小姐。”

红霓则笑着说:“谢谢小姐好意,我们用过饭了。”

这是君权神授的**社会,等级观念极为森严,我也不勉强,又笑着说:“既这样,你们坐下,陪我说说话可好?”

见她们依然犹豫,我生恐又遭拒绝,忙补充说:“两位姐姐这样站着,我看你们时脖子太累。”

红霓紫雾对视一眼,这才半搭坐在一旁的靠椅上。

我眼珠一转,一脸天真地说:“两位姐姐,我爹爹平时是不是经常打你们呀?”

红霓诧异的问:“小姐,此话怎讲?主子待我们很好啊。”

就连一直面无波澜的紫雾,也露出迷惑的神情。

我故作害怕的说:“可是昨天爹爹要杀人呢,好可怕呀。”

红霓蹙眉说:“昨天之事我也不解,主子平日待我们宽泛多恩,别说杀哪个下人,就连责罚也是极少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人,良心都让狗吃了。本来出身低微,却借着给将军府做事,仗着将军的权势,瞧不起贫苦人家,枉费了当年主子收留救助之恩。小姐小小年纪,生得一片菩萨心肠,红霓在这里替他们谢过小姐。”说着眼眶泛红。

我并不明白,红霓何以会为他们谢我。

紫雾启唇说:“九年前那场饥荒,死人无数,大批孤儿无家可归,主子收留他们,我和红霓也在其中。后来主子挑选身体强健的,编入军营,组成童子军,派专人训练。过几年,又挑选其中禀赋特别优异的十人,常年带在身边亲自教习。至于剩下的孤儿,主子怜他们体弱多病,放在府中或介绍到别的府中做事。那几个家丁,我们幼时曾一起玩耍,本是极好的,没想到……”

红霓言道:“没想到才在上京呆几年,就变得狗眼看人低,枉费了主子的一片苦心。”

我忽然省起,刚才无意间碰到红霓的手,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她的手掌很硬,应该是常年使枪弄结的厚茧。

正谈话间,一青衣侍女进来回话:“小姐,将军请您用过饭后去书房。”

“好,我这就去,你头前带路。”说完,我急急忙忙漱口起身。

红霓说:“小姐慢点,别呛到”。我一面点头称是,一面紧跟着那侍女出了荷园。

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听这二人所言,燕云殊简直就是菩萨转世。可是昨晚他的行径与之相去甚远,红霓紫雾说的话我不得不怀疑。

青衣侍女引我向前院走去,穿过长长的游廊,眼前是一处巧的二层楼阁,绕过楼阁,是座灰墙灰瓦的门房,穿过门房,就觉阵阵清香扑面袭来。

抬眼望去,不远处整整一池的荷花开得正盛。清风吹过,花枝轻颤,花叶翻动,此起彼伏,有如波涛翻涌的绿色海洋。其上建有蜿蜒九曲的水榭,匾额上题着‘清荷榭’。

我步入水榭,将军府景致虽美,可我无心细赏,一路快步疾行。

书房在荷池东南,距荷池不过十余米。书房前一左一右有两个威武的侍卫把门。

青衣侍女在门前停下,低眉福身道:“小姐,请。”

可巧,正有两人从书房内走出,我退让一步,仰起脸看去,其中一个正是昨日那个白面书生,另一个一身藏青色布衫,和那书生年纪相仿,身材高大,肤色微黑。

书生和藏青色布衫皆朝我一拱手,“属下见过小姐。”语气神情皆恭敬。

我微微一愣,然后很快释然,今非昔比,从燕云殊认下我那一刻起,我就再不是那个任人欺凌、人见人躲的小乞丐了。

我天真的一笑道:“不必多礼。二位大人怎么称呼?”

书生答:“属下和光,这位是青尘,皆在军中任参军一职。”

我微笑点头,青尘深蓝色的眸子看着我,并没开口。

和光儒雅一笑,“主子朝罢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请小姐过来,小姐请进。”

说着侧身让路,潇洒的打出请进的手势。

我一笑:“和参军不必客气。”

迈步进入书房,就见迎面立了座一人多高的屏,紫檀木的边框,紫檀木的芯,其上浮雕着松石,梅竹,远山,浮云,看上去古意盎然,意境悠远。左上角还题着一首诗,我正欲走近了细细观看,耳边燕云殊清朗的声音响起:

“霄儿可喜欢?为父派人抬到你房里可好?”

我绕过屏,顺着声音看去,阔朗的书房里,紫檀木的书桌前,燕云殊穿了一身雨过天青的丝质长衫,端坐在紫檀木座椅上,一手提笔,一手按住桌上纸卷,正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的心猛然一跳,忙走上前去福身施礼,小心作答:“谢谢爹爹好意,可惜霄儿鄙浅陋,白白糟践此等雅物,岂不可惜。”

燕云殊一笑,“鄙浅陋……为父却不知。”笑容和煦如春阳,可说出的话一点儿不觉和煦。

我心有不安,只好找话说:“爹爹唤霄儿来,可有事吗?”

“霄儿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

望着燕云殊羊脂白玉般的年轻面容,举止间浑然天成的丰仪与气度,我不由回答。

燕云殊轻轻撂下笔,起身移步,飘然走到我面前,凤目中若有所思,道:“霄儿,你娘生前为何不带你来投奔为父,她可提到过?”

我的心又是一跳,灵霄的娘我素未谋面,怎会知道她为何好端端的隐姓埋名藏身在乡野,我还想找人问问呢。没办法,只好装糊涂。

“霄儿也不知道,自记事起,我们就一直住在泽国边界的一个小镇上,从未出来过,”

说到这里,一个想法破空而出,我顺口道:“也许是躲避仇家吧。”

本是无心之语,却见燕云殊温颜一紧,眼中瞬间染上风霜,也只是一瞬,燕云殊便收拾好情绪,抬手轻抚我的肩膀,叹气道:

“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没了……娘,记住,刚才的话,绝不可以对任何人说起。”声音多了几分严厉

我乖顺的点点头,“孩儿知道了,孩儿也是一时乱猜的。”

燕云殊这才蔼然一笑,如春风化雨,我面上登时一红,不禁暗中叫苦,爹爹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笑。

燕云殊俯下身,秋水般的眼睛平视我,缓缓道:“今日朝堂之上,有人恭贺为父父女团圆。散朝后陛下问起……”

绝美的面庞近在咫尺,我盯着他轻轻掀动的薄唇, 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燕云殊低声一笑,戏谑道:“人言舌灿生莲,霄儿看得这般专注,莫非为父口中生出莲花?”

我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停下来,我竟走神了。

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无措的抬头望向燕云殊,正好对上他暖如春水的瞳眸,他正细细的看我的脸,“霄儿长得更像你娘。”

却见燕云殊站起身,牵起我的小手往书房里走。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前世还从没跟异牵过手,如果有面镜子照一下,我的脸现在一定是红的。

他在一扇大开的纱窗前停下,接着说:

“散朝之后皇帝召见为父,为父将认女之事禀给皇帝。陛下问起你的身世和由来,为父回答,当年行军时偶遇一农家女,因年少轻狂做出糊涂之事,并且留下信物,后来渐渐淡忘,不想那农家女有了身孕……”

燕云殊一本正经的娓娓道来,眼眸清亮而有神采,周身上下谪仙般的气度,可讲出的话却是如此荒诞不经,我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燕云殊不解的瞧我一眼,我忙憋住笑,顺着他的话,兀自说:

“农家女生下一个女孩,养到女孩八岁时,农家女得了场重病,临终前将那信物交给女孩,留下要女儿去上京认父的遗言便撒手人寰,她的女儿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来到上京,认父成功。”

我一口气说完,怎么听起来像还珠格格里的桥段,我爹爹有当编剧的潜能啊。

☆、第五章 身世之谜

燕云殊并没有笑,非但没笑,疏眉蹙起,瞧向我时目光中带着审视和迟疑,我被看得心里起毛,不住的后悔,都怪自己不知收敛,一个自小没见过世面的八岁孩童,怎能有这番见识。

半晌,燕云殊摇头道:“霄儿这般聪明灵秀,却不似普通的孩子。如此,有些事爹爹还是该告诉你。” 我松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喘匀。

“霄儿,你娘亲可对你提起过她的身世?”燕云殊问。

我舌头打结无言以对,又猛然想起,我连灵霄的娘亲姓甚名谁都不知啊,只觉浑身冷汗涔涔,当初怎么没找花幻海东方雅好好做做功课。

“你娘没跟你讲过?看来她已经看开了,否则也不会要你来找为父。”燕云殊欣慰的一笑。我悄悄地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燕云殊眼眸微转,忆道:“八年前,先帝病危,临终时留下遗诏,立年仅十二岁的宁王雪济为帝,此诏书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先帝膝下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清王雪潜,二皇子宁王雪济,三皇子雪溶当时还小,尚未封王。大皇子雪潜不服,纠集部众,拥兵讨伐宁王,却被名不见经传的宁王轻易拿下。宁王赐死雪潜,对其党羽一并伏诛。”

我默默的听着,八年前燕云殊十六岁,当时就已官拜大将军,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想来捕杀雪潜一党功不可没。

“你的娘亲闺名叫灵珠,和我有婚约。她有一个哥哥叫灵玑,是雪潜一党的谋士,也是策划雪潜谋反的主谋,我和灵玑曾是患难之交,后来各为其主,他是雪潜的军师,我是平叛的元帅,我们不得不兵戎相见。新帝登基,欲灭灵玑满门,我对新帝称‘灵珠是臣的未婚妻子’,在新帝面前力保下灵珠,可是灵府却被满门抄斩,灵珠伤心之下不告而别远走他乡。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她。”

自古成王败寇,所谓历史都是胜利者写成的。燕云殊如今不愧位极人臣,如日中天,想当年,灵玑作为他的准小舅子,一定是百般拉拢于他,而燕云殊却不为所动,慧眼识珠辅佐新帝。

那新帝更是不简单,明知燕云殊的特殊身份,却不收回兵权,还予以重任。只是这新帝也未免太冷酷残忍,雪潜已死群龙无首,何至杀人家满门呢。想到这,我说道:

“那我是灵珠的女儿,皇帝知道吗,他会不会……”

燕云殊没容我说完,温言道:“皇帝不世之才,英明神武,你是什么人他又岂会不知,你是灵珠的女儿,可你也是爹爹的女儿,陛下看为父的面子也不会动你,霄儿不用担忧。”

话虽如此,我心中依然忧虑。

燕云殊在新帝面前如此编排诋毁自己,不出明日,朝野上下、市井坊间就会传遍燕云殊与农家女的风流韵事,始乱终弃的罪名肯定是坐实了,他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而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保护我,这怎能不令我感动。

“只是,你不可再叫灵霄,为父已禀明皇上,从今以后你就叫燕临霄。”

——什么!那可是我叫了两世的名字啊。

对这个新名字打心底里排斥,我不由撇了撇嘴。却没注意燕云殊看向我时一脸兴味的神情。

“霄儿现在还太小,很多事要等你长大了,爹爹才能告诉你。”眉眼间温情流溢。

还有事情瞒着我?头顶数只乌鸦飞过,心中哀叹,我可不可以快些长大呀。

“霄儿?看你这表情?呵呵。”燕云殊宠溺的把我揽在怀里,忍俊道:“好,为父不把你当孩子看,这阵子爹爹军务繁忙,一会儿还要出府,如果有事,就找红霓紫雾。霄儿,待年关祭祖之时,为父就让你正式认……”

周身浸润在淡淡绿茶的清气里,如漫步云端,让人觉得无比放松,方才的忧惧瞬间湮灭。我沉醉在燕云殊的怀抱里,这份温暖让人贪恋……心中遐想连篇,燕云殊后面说的话充耳未闻。

走出书房时,日已过中天。

青衣侍女引我顺原路返回,我因惦记花幻海和东方雅,一路走得很快,眼看荷园在望,我让那侍女先回去,青衣侍女向我福了福身,方才离去。我独自向荷园走去,忽听荷园里传来阵阵吆喝声,赫然是花幻海的声音。

我加快脚步,心里不断祈祷,这厮可千万别惹祸。

花幻海的声音越来越近。

“美人姐姐不愧是一代侠女,看这英姿这气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好!好!再来一个!”

“大哥,红霓姐姐累了……”这懂事的自然是东方雅。

轻轻推开虚掩的大门,紫雾最先看见,我冲她摆摆手,她会意,立在原地没动。

花幻海和东方雅背对我站在场边,我抬眼看向园中间那一片空地。

场中间一道红色身影,矫若游龙,快如闪电,一把长剑,舞动得呼呼生风。

高亢处剑花翻飞,灼人双目;低回时剑气如虹,摄人心魄。时而急迫险象环生,时而轻快如闲庭信步。

舞罢收势,宝剑应声入鞘,整套剑法一气呵成。看得人心潮澎湃,意犹未尽。

一时全场静寂无声。红霓原本清丽的脸因一番舞动变得艳丽如桃。

紫雾嘲弄一笑,最先开口:“中看不中用,你这花架子也就能骗骗小孩子。”

红霓也不生气,笑着说:“我自然比不上你,可你再厉害,也不过是和光的手下败将。”

紫雾脸色顿时白了三分,红霓许是觉得自己说得过分,转身准备开溜,却一眼看见我立在门旁树下,懊恼得手握起拳头敲打额头,迎上前道:“我还真是花架子,小姐回来都没察觉,该打该打。”

我一笑,赞道:“红霓姐姐好风采。”

花幻海和东方雅闻言转过身,我心中赞叹,好一对金童玉女!

6-10

☆、第六章 初闻星空岛

眼前的小小少年一身雪白色锦袍,束发银冠,腰间系一条银白丝绦,手中一把绘着彩蝶扑花的折扇,摇得不疾不徐,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明眸鲜唇,唇角含笑,黑黝黝的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他身侧的少女穿着月白色丝裙,绣着富贵牡丹暗纹的亮银色缎袄,衬得原本就细白如玉的脸庞,更加雅丽如白荷,腕上一对碧玉镯子笼在袖间若隐若现。看见我时,暖暖一笑,淡雅的白荷瞬间变成鲜艳的桃李。

这二人周身银装素裹的玉立在秋阳之下,闪亮得欲夺人双目,我以手遮眼作出被晃晕状。东方雅掩唇一笑,红霓一旁‘扑哧’笑出声。

花幻海上前拉住我的手,眼睛锃亮,不住点头,“我就知道,阿霄打扮起来一定很好看,”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将我看了个遍,煞有介事的道:“我花幻海阅人无数,看人向来是准得很,阿霄将来定能出落得比妲己还美呢。”

这厮疯言疯语没个正形,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我肝火顿起,‘刷’的抽出手,照他当就是一拳,拳头打在他身上,感觉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我不由诧异的看一眼花幻海,却见他捂住口一副疼痛难当的模样。

我又好气又好笑,索转过头不去理他,上前拉住东方雅柔若无骨的小手,嘟起嘴嗔怪:

“阿雅,你们今天都去哪玩儿了,快些从实招来。”

东方雅柔柔一笑,“我和大哥对上京不熟,不敢乱走,只在将军府附近逛了逛。”

这时,进来四名青衣侍女,每人手里托一个食盘。走到近前,福身下拜。

“将军命奴婢们给小姐送饭。”最前面的侍女道。

“呀,好大个的螃蟹!”花幻海跳到一个食盘前叫道。

我强抑住自心底升腾起的甜蜜的笑,说:“麻烦四位姐姐放到前厅桌子上吧。”脑中尽是燕云殊含笑的身影。

回到荷园大厅,案上摆满各色餐点,花幻海一屁股坐在桌案边的梨木椅上,抓起一只螃蟹扒起来,看他急切的模样,再看那螃蟹的壳碎成一团,白花花的分不清哪是壳哪是,这技术让人实在不敢恭维。

东方雅一直含笑看着他,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褪下镯子,挽起袖管,露出一截细白如藕的手臂,拿起一只螃蟹,灵巧的手指上下翻动如蝶飞舞,魔术般扒出完整的鲜,很快凑成一盘,推到花幻海面前。

花幻海从螃蟹堆里探出头,呲牙一笑,“阿雅妹妹多谢了。”

我见红霓紫雾站在一旁,便请她二人坐下一起吃,二婢皆不肯。

花幻海眼珠一转,说:“二位美人姐姐,你们要是不肯坐下,我也陪你们站着。我花幻海无父无母,要说身份,是个乞丐,还不及你们呢,你们不坐,自然也没有我坐的道理。”说着,果然站起来。

红霓面上一红,说:“花公子,过去的事不可再提,如今你是小姐的朋友,自然就是将军府的贵客……哎,好吧,怕了你们了。”红霓紫雾无法,只得坐在一侧,并不吃。

我递给紫雾一块松花糕,花幻海递给红霓一个芙蓉饼,东方雅一笑,说:“两位姐姐快些吃吧,不然我们谁也吃不下。”

花幻海钦羡地对红霓说:“美人姐姐,你那套剑法真厉害!”又哀求,“你收我做徒弟,教教我好不好?”

红霓刚咬下一口饼子,被花幻海一说,呛得咳起来,紫雾一边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一边调侃:“恭喜恭喜,红大师傅。我们这十人里居然是你最先收弟子。”花幻海奉上一杯茶,嘿嘿一笑道:“同喜同喜。”

好一会儿,红霓止住咳,红着脸说:“真真是折煞死我了,我可不敢误人子弟。”喝了口茶水,又说道:

“花公子要是真想学武艺,来日告诉将军,将军自会给你找个好师傅。嗯,和光应该是不错的人选。”

花幻海问:“和光是谁?他很厉害吗?”

红霓答道:“和光同我们一样,也是主子亲自教习的孤儿之一。对了,你们见过他,就是昨晚那个白面书生,他不光武艺湛,而且极擅谋略。他……”

“他的武艺是我们这十人里最好的,连主子都夸他是练武的奇才。”紫雾言,清冷的面庞变得柔和起来。

我对和光印象很深,只是不曾想,看似很文弱的一个人竟然是有武功的。

花幻海又问:“那燕将军的武艺师承哪里?”

红霓狡黠一笑,压低声音说:“要说这个可是秘密,不过你们是小姐的朋友,不是外人,我就告诉你们……”说着看了看门外,紫雾痛疼的看了她一眼,不语。

花幻海子急,直央红霓快些说。

“主子师承星空岛。”紫雾冷冷的声音响起。

花幻海和东方雅听了,都瞪大眼睛,一副震惊至极的样子。红霓则因遭了抢白急得直跺脚。

我很是好奇,星空岛是珍宝岛吗?怎么他们都像看到金银珠宝一样双眼放光?

红霓本就是个话茬子,再加上花幻海这个超级大粉丝,一时就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眉飞色舞。东方雅和紫雾在一旁,听到夸大其辞处便出言矫正。

原来,这里除了三国之外,还有两处超然世外的所在,一个是长乐谷,另一个就是星空岛。

星空岛在瀚洲之外的东海之上,岛上的人个个武功超绝,但这还不是星空岛称绝于世的主要原因。

星空岛之所以扬名天下,皆因其上的一座高山,此山叫‘摩云顶’,世人皆以拜师星空岛为荣,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机会登上摩云顶,修习摩云神功。

摩云神功可令人益寿延年,返老还童。据说,即使是八十岁的老翁,功成之时,也可恢复年轻时最美的模样。

不光如此,传说摩云神功虽不能使人逃脱生死,但来生却可以摆脱凡尘,位列仙班。

不过凡事总有利弊,摩云神功虽好,可惜凡是修习之人,此生都不可再离开星空岛,如要离开,必须自废武功。

☆、第七章 不得出府

但即便这样,世人对星空岛仍是前赴后继,趋之若鹜。

这不,眼前就有个现成的。

花幻海仿佛身临其境般讲着星空岛,一张小脸因为激烈的言谈变得红彤彤的。

我觉着好笑,“你既然这么喜欢那里,等我爹爹回来,求他送你去学艺如何?”

花幻海闻言,顿时如小狗讨到了骨头,一脸谄媚的笑着:“真的?如此甚好,阿霄,你真是我的贵人啊!”

红霓笑着道:“花公子聪**黠,去星空岛再合适不过了。”

另一处与星空岛其名的人间圣地——长乐谷,地处三国交界,是一个方圆几百里的大深谷。谷四周遍布各种稀奇古怪的阵法陷阱,没有人能走进去。

长乐谷以‘音杀’闻名于世,几百年来一直不如星空岛声望显赫,只是近十年风头逐渐盖过星空岛。

据说如果遇上天灾**,只需在谷边焚香祷告,长乐谷必施以药石钱粮,由此长乐谷又得名菩萨谷,备受世人推崇。

长乐谷有长乐五使,传说这五人的琴艺已臻化境,且他们弹琴弄曲间就能轻易夺人的命。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乐善好施,除暴安良,从不滥杀无辜。这令贪官恶霸无不闻风丧胆。

瀚洲几乎人人都会弹琴,不论是士族大夫还是平民百姓,或笛或箫,至少都会一样乐器,这里崇尚音乐,乐师在这里有非常高的地位。所以世人又以能得到长乐五使的点拨为荣。

至于长乐谷的谷主,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谜,多数说法是长乐五使就是长乐谷的主人。

我默默的听着,这些对于我来说都太过缥缈,听起来直令人昏昏欲睡,我半阖双目。

“小姐倦了?”紫雾说道,上前扶我,红霓正说得起劲也停下,过来扶我。

东方雅道:“天快擦黑了,阿霄先回房歇息吧。”

“我回房休息,阿雅你们明天出去玩别忘记叫上我。”我挽着红霓紫雾的手,临走还不忘叮嘱。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东方一轮红日刚刚升起,我梳洗完毕,来到饭厅。

花幻海东方雅也刚刚吃完早饭,我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完战斗。

红霓紫雾见我出府也一定要跟着,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我自然欢迎。

我们几个初来乍到,对上京不熟,红霓紫雾跟着,正好做现成的向导。

可是乘上马车出了巷口,我才发觉我想错了,红霓紫雾对上京并不比我们三人熟悉多少。倒是车夫边赶车,边一路介绍上京各处名胜,美茶点。

红霓抱歉的笑笑,“我和紫雾这几年一直都跟随主子在外征战,还是一个月前我国和天麒国议和,主子才被皇上召回京,回来后,又跟着主子处理京畿的事务,所以上京还没来得及逛过。”

——这么说我们三人来的刚刚好。

只是面前的花季少女,比我前世还要小几岁,从小就过起厉兵秣马的艰辛生涯,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这一天,我们去了绸缎庄、玉器店,首饰铺,街边摆的摊子一个也没落下。

五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吃的用的玩的买了不少,除了我和东方雅每个人肩上都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红霓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兴奋,体力不是一般的好,她东游西逛,看上眼的看不上眼的统统拿下,这来者不拒,所向披靡的劲头,简直就是个超级购物狂,我们几个倒成了陪客。

紫雾虽然比红霓稳重些,但是看她走在大街上,东瞧瞧西望望,一脸新奇的表情就知道,她也是喜欢出来的。

只有东方雅一脸平静,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回到将军府时,太阳早已西沉,大家都已筋疲力尽。

刚一下马车,燕录迎上来,一脸忧色的说:“小姐,你去哪儿了,主子回来后看不见小姐,派人四处寻找。”

“爹爹现在哪里?”我忙问,心头狂跳。

“主子被皇上请去议事,走一盏茶功夫了。”燕录说。

我的心从云端坠落谷底。

燕录又说:“主子说,如今上京不大安定,小姐若想出府游玩,须征得主子的同意方可。”

---上京不安定?

红霓紫雾一脸的莫名交换一个眼神。

花幻海黑亮亮的瞳仁转了转,不语。

转过天,我们谁也没出府,就连花幻海也难得安静的待在府内。

荷园西南面有一个大花园,里面百花竞艳,香气馥郁。其中最多的是金菊,其间点缀着百合、雏菊、太阳花、含羞草和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卉。

花幻海一身白衣,敲着二郎腿,慵懒的躺在花园里的石台上。

东方雅坐在花幻海脚边。今天她穿了条淡粉色素罗裙,白玉小手掐过一支百合,凑到秀挺的鼻子前轻嗅,柔美的面庞上现出一抹陶醉的笑。

花幻海半眯双目,对坐在对面的我说:“阿霄,你爹他何时回来?我都晒一晌午阳光了。”

我笑着说,“听红霓说,昨晚爹爹回来时已经二更天,今天一早又上朝去了,现在午时了吧,应该快了。”

东方雅安慰道:“大哥,你不要着急,燕将军回来,阿霄自会帮你说。”

花幻海一骨碌坐起来,捶叹气道:“阿霄,我的好妹子,今年我都十二了,十二岁你知道意味什么吗?”

我拍拍花幻海的肩,笑嘻嘻地说:“别激动,看你急得这一身汗。你才多大,就这么急着返老还童?”

说得东方雅一笑,花幻海故作生气地摇头道:“你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星空岛历来只收十岁以下的弟子。”

--哦?!还有这规矩。

这时,红霓提裙跑来,边跑边喊:“小姐,主子他回来啦!”

花幻海一听‘噌’的站起来,可他没有我快,我转身抓住红霓的手臂,问:“爹爹现在何处?可有公务处理?”

红霓说:“主子正在荷园呢,主子一回来就来看小姐了。”

我没等红霓说完,提起裙角一溜烟向荷园跑去。

☆、第八章 将军府午宴

一口气跑到荷园门外,才想起走得太急,落下了花幻海和东方雅。

却听门内清越的声音响起,“霄儿,怎么不进来?是要为父出门相迎吗?”

我心跳如鼓,推门而入。

却见燕云殊着了一件宽大的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紫玉束带,正立在院中笑吟吟的望着我,眼如皓月,身如清风。

我本想喊声‘爹爹’,还未出唇,心里没来由的一酸,一头扑到燕云殊身上,哽咽起来。

燕云殊轻叹一声,拍拍我的肩膀,小心地将我从身上扶起,瞧一眼我的小脸,说道:

“这两日定是受了委屈,说说看,爹爹给你做主。”

我破涕而笑,“霄儿在府中过得很好,红霓紫雾待我也极好,只是总见不到爹爹,还以为爹爹不要女儿了。”

“主子和小姐父女情深,何不进屋一叙?”

——是红霓的声音。

我转过身,花幻海和东方雅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很有默契的向燕云殊施礼。

燕云殊微笑点头,“二位在府上可还住得惯?”

花幻海大大咧咧地说:“还行吧。”

东方雅答:“这几日多有叨扰,红霓紫雾姐姐对我兄妹照顾有加,多谢燕将军收留。”

说着,大家走进大厅,分宾主落座,燕云殊坐主位,我坐在他的下首,花幻海和东方雅坐在对面。红霓紫雾立在燕云殊身后。

燕云殊看了我一眼,微笑道:“小女能够平安到来,多亏了花公子和东方姑娘,燕某无以为谢,这两日公务繁忙,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二位见谅。等会燕某在前厅摆下筵席,为你们接风洗尘”

花幻海呵呵一笑:“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东方雅则落落大方的起身道谢,“阿雅多谢将军好意。”。

燕云殊微笑颌首。

大家又聊起来,说是聊,其实就是听花幻海一个人在说。

从泽国的边陲小镇,到腾云的风景名胜,从荒野乡间到都城重镇,大书特书这一路上的重重磨难、艰辛世态。只是看他眉飞色舞,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像是在说一桩苦事。

说得我和东方雅皆是一脸汗颜,我不时用余光瞧燕云殊,却见他自始至终都在认真倾听,俊雅出尘的脸上没有半点不耐之色。

我心中暗暗钦佩,这爹爹的修养可不是一般的好。

好一会儿,也没见花幻海说到正题,趁他喝茶水润嗓子的功夫,我好心言道:

“爹爹,其实花幻海说得这般凄苦,无非就是想请您帮他去个地方。”

立在一边的红霓闻言‘扑哧’笑出声,紫雾抿唇忍笑。

花幻海一口茶水还未及咽下,听我一说,呛得直咳。

燕云殊摇摇头,半是宠溺半是怪责地瞥我一眼,唇角隐笑。

花幻海咳得满脸通红,抬手指着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你……我……我这是在代普天下的贫苦百姓诉说他们所遭受的疾苦。”

东方雅心疼的秀眉蹙起,忙着帮他顺气。

我横他一眼,说:“好,你有理。花公子怀天下,小女子自愧不如。这苦也诉得差不多了,你有话快说。”

燕云殊向我轻轻摆手,看着花幻海温和一笑,道:“花公子说的燕某已记下,花公子深陷世事泥沼,身世堪怜,尚能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燕某甚是钦佩。”语气里竟带几分敬意。

我与东方雅相视一眼,都读懂对方眼底的话,话说这厮蒙人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

花幻海一笑,笑得极是真诚:“燕将军富贵荣华,身在高位,却能心系百姓疾苦,腾云有将军这样的中流砥柱,称霸瀚洲定然指日可待。”

我和东方雅又是相视一眼,这厮此话恐怕连一分诚意都找不到,最多就是礼尚往来。

燕云殊眼锋扫过花幻海,含笑不语。

花幻海这才说起打算去星空岛的正题,燕云殊疏眉微皱,凝神静听。

待花幻海讲完,燕云殊沉吟道:“去星空岛不难,只是拜师学艺绝非易事。星空岛收徒不论出身贵贱,智愚贤痴,向来只收有缘之人。”

花幻海眼露光,嘿嘿一笑,道:“只要燕将军肯出面,其余的我自会处理。”

燕云殊眸底漆黑,深看一眼花幻海,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能暂时远离尘嚣也是幸事,此事容燕某再考虑一二。”

然后目光转向我,融融一笑道:“霄儿可有何打算?”

我不假思索地道:“霄儿想学医术。”

燕云殊挑眉道:“悬壶济世,妙手回春。霄儿的想法很好。”

这时,青衣侍婢进来回话:“将军,筵席已经摆好。”

燕云殊颌首,然后起身弹了弹锦袍,笑着说:“时辰正好。”挽起我的小手,招呼花幻海和东方雅,连同红霓紫雾,大家同往前厅。

一行人很快来到前厅。

前厅很大,四四方方,每个角落都摆放着高大茂盛的盆栽。厅中间支起一张大圆桌,上面摆满了各色菜品,一时间香味四溢。

靠墙摆放的一排太师椅上坐了四个人,和光、青尘、程副将和一个我没见过的玉面少年。

四人见燕云殊到来,早已起身,纷纷施礼。

程副将看见我时,大着嗓门道:“要不是无回认了个闺女,俺们也没福气吃他一顿饭。”

大家闻言都是一笑。

“程叔叔,那天多亏您仗义相助,阿霄还没谢谢您呢。”如果没有程副将我的认亲之路肯定会艰辛许多。

“都是一家人谢啥呀,那天俺一看见小侄女就觉着顺眼。”程副将挠着脑袋憨厚的笑着说。

燕云殊为我们一一引见,程副将名叫程远,是燕云殊的莫逆之交。那个少年名叫白虹,今年十五岁。是燕云殊亲自授艺的十人里年纪最小的一个。

燕云殊春风一笑,对和光等人说:“今日不分彼此,共同进食。你们就座吧,不必拘礼。”

和光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道:“这恐怕于礼法不合,我等对将军有不敬之罪”

燕云殊一笑,“和光何时也变迂腐了?诸位和燕某出生入死,患难与共,今日别管什么将军元帅这些虚名,大家如同在军营里一样,都不必拘束,各位入座吧。”

也许是我的错觉,和光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第九章 且共开怀

程远大着嗓门道:“无回老弟欠俺这顿饭不是一日两日了。”说着,他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

“想当年,无回刚来军营那会儿,不是嫌碗不干净,就是嫌菜汤里有泥,这也不吃那也不要,瘦得皮包骨头。俺实在看不过眼,把他拎来和俺同吃,他不吃,俺就硬往他嘴里塞,一个月下来,你们猜怎么这儿,无回足足胖了二十斤。”

一席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红霓将眼一横,道:“你这人怎能和我家主子相提并论。”

程远并不生气,挥手招呼道:“红霓妹子过来坐,就坐俺旁边。”

红霓不语,并没过去。

燕云殊毫不在意,牵起我的手,选个正对着门的座位坐下,我坐在他右手边。东方雅挨着我,她下面是花幻海。

和光坐在燕云殊左侧,依次是青尘,红霓,紫雾,白虹。

燕云殊见众人都已落座,微笑着端起白玉酒杯,朗声道:“今日的筵席,一是为花公子和东方姑娘接风洗尘;二是庆祝我与霄儿父女团圆;三是大家长年在外,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大家万不可拘礼,且共饮了这杯。”

说完,提袖掩唇,一饮而尽,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洒脱。

众人举杯齐声说道:“属下庆祝将军父女团圆。”

我啜了一口,咦?这‘酒’没有一点酒味,唇齿间有淡淡茶香萦绕,明明是沏得极淡的茶水。

“这摆明了是水,好容易请俺吃顿饭,怎连口酒都不舍得给。”程远大声嚷嚷道。

燕云殊恍然道:“侍儿没给程兄斟酒?是小弟疏忽,”又笑着说:“在座的只有你一个是能饮酒的,其余的人不是不惯酒味,就是沾酒即醉。来人,快给程兄上酒来。”

很快有青衣侍女捧来一壶酒,正要给程远满上,程远一把夺过酒壶,仰起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燕云殊无奈,又命人一并端上来五壶。程远搂着酒壶,也不吃饭菜了,只顾着喝起酒来。

众人推让一番,也都提箸吃了起来,大厅里只听得碗碟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那边白虹从程远手中顺来两壶酒,偷偷转给红霓。

燕云殊眼光如电,问:“红霓何时学会饮酒了?”

红霓求救般的眼光递向和光,和光从容一笑,回道:“将军,红霓过了年就十七了,您还把她当小孩儿呢。”

燕云殊怔了怔,摇首道:“岁月荏苒,年华似水。既如此,也好,这是家宴,不比在军营里,侍儿把酒都拿来,各位自取。”

一时间,筵席上觥筹交错。筵席下侍女们来往穿梭,或是上酒,或是布菜,大厅里热闹极了。

燕云殊凤目转动,含笑瞥一眼红霓紫雾,道,“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十六七岁也该说婆家了。红霓紫雾可有心仪的人选?我定为你们做主。”

红霓紫雾的脸上立刻飞起红霞。

白虹一脸诚实的说:“回禀主子,红霓姐姐的心上人是是青尘。”

红霓急忙道:“没有,不是,白虹别胡说。”羞恼的直瞪白虹。

程远撇嘴道:“青尘一个黑木头桩子,有啥好的。照俺老程差远了。”

红霓羞怒道:“你这人连青尘哥哥一头发都比不上。”说完连脖子都烧红了。

青尘闻言黑黑的脸膛变成酱紫色。众人又是哈哈一阵大笑。

这边,燕云殊不断给我夹菜,我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前的一座小山,而且小山还有不断变大的趋势。

和光看在眼里,温雅一笑,站起身道:“将军爱女之心,令人感动。和光敬将军一杯,祝将军父女团圆,共享天伦。”

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燕云殊略一迟疑,和光慨然道:

“将军金戈铁马,日夜劳军国大事,平日里还要指导我等武艺功课,将军大恩,和光无以为报,情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完,提袖掩面一饮而尽,然后眼波盈盈的看着燕云殊。

“和光言重了。”燕云殊状似头疼的道,见和光看着自己并不落座,无法,只得命侍女将酒满上,饮下。

程远正和花幻海划拳行酒令,抬眼见了,嚷道:“好你个无回,枉费俺和你称兄道弟十一年,也不曾喝过俺一滴酒。今天你喝他一杯,就得喝俺一壶。俺先干为敬!”

燕云殊冲白虹使一记眼色,白虹正巧转过头跟紫雾对饮。

程远已提起一壶酒,咕咚咕咚喝了个净。

燕云殊叹了一口气,只得命人又上了一壶酒,在程远的不断催促下一口气饮下。

此时他羊脂白玉般的脸上现出淡粉的晕色,眼中似有水波盈动,我不禁看痴了,心想芙蓉也没他好看。

众人见和光程远都得了手,全如走马灯般,一个个上前敬酒,燕云殊没有推拒,都一一饮下。

最后,花幻海手捧酒杯站起来,我瞪了他一眼,他冲我呲牙一笑,露出两排亮洁的牙齿,然后对燕云殊道:“将军平易近人令人佩服,幻海自饮下这杯水酒,以表敬意。”一饮而下。

“幻海见笑了。”燕云殊笑答。他的眼眸闪闪发亮,虽饮下许多酒,但依然言谈有致举止有度,不见丝毫醉态。

席上杯盘狼藉,碗筷交叠,众人醉的醉,倒的倒,就连和光也身子打晃,程远更是醉得直耍猴拳。

忽见东方雅趴在桌子上,我轻拍她的肩头,她没有反应,我急忙扶起她,只见她面色绯红,显然是喝下不少酒。

燕云殊眼波流转间,吩咐侍女扶东方雅连同红霓紫雾回荷园休息,又吩咐侍女扶程远白虹去了偏厅。

和光笑着道:“将军海量,属下钦佩。和光不劳烦将军了。”说着扶起青尘也晃晃悠悠出了厅门,燕云殊连忙命侍儿跟上去。

终于将众人料理妥当,回过头来再看,席上只剩下我和花幻海。

走出厅堂,但见秋阳高照,热情似火,檐下时有清风拂面,凉爽宜人。

燕云殊转过头对花幻海道:“请幻海移步书房稍候片刻,燕某有事相商。”

☆、第十章 紫蝶迷影

花幻海会意点头,然后冲我狡黠一笑。这时有侍女上前,引了花幻海前去书房。

燕云殊这才瞧着我,温颜含笑道:“爹爹先送霄儿回房。”说着挽起我的手。

--他的手很热,风吹过,身上散出阵阵酒香。

我嗔怪道:“爹爹不该饮下这么多酒。霄儿知道爹爹体恤下属、不忍拂他们的面子,可那和光明明就是故意引爹爹上钩的。”燕云殊含笑听着,并不辩驳。

我又说:“只是他没想到爹爹的酒量这么好,没把您灌倒,他倒先醉了。”

走上九曲水榭,一池碧绿的荷叶,粉嫩嫩的荷花杂然其上,纷乱之中透着自然随意。花瓣上水珠点点,更显花儿晶莹剔透。

我不放心的再次叮嘱:“爹爹,以后不可再这样饮酒了。”

燕云殊微笑道:“你当爹爹经常如此?要知军中禁酒,就连程远那般嗜酒如命的,行军打仗时都不敢饮上一滴。我自十三岁从军到现在,像今日这般开怀畅饮,这是第两次。第一次是十年前,爹爹解上京之围,先帝犒赏三军。”

我惊讶的仰起头瞧他一眼,他接着说:

“和光他们随我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而且认下霄儿爹爹高兴,这才多饮了些。既然霄儿不喜,爹爹以后不饮就是。”

渺渺水榭,淡淡荷香。

燕云殊的脸上始终含着融融笑意,眼中神采奕奕,言谈举止自然成春,这一刻时光仿佛停驻,我的心融化在这浓浓的暖意里。

眼看着荷园在望,燕云殊还欲相送。我说:“爹爹送到这吧,有侍女引路。”

燕云殊爱怜的抚我的头,缓缓说道:“也好。”

然后,他弹了一声响指,树上飘落四名侍卫,又吩咐一番,这才告别离去。

眼见他悠然远去,我回到荷园,红霓紫雾东方雅都醉得不省人事。

闲着无聊,复又出了荷园,却见,那四名侍卫守在大门两侧。

“你们怎么还没走?”我好奇的问。

“将军吩咐,必须寸步不离保护小姐。”一人答道。

“我去那边的花园里走走,你们不用跟来。”寸步不离?开什么玩笑。

“可将军吩咐……”侍卫犹豫道。

“你们敢跟来,我让爹爹治你们的罪。”我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这里是将军府,谁敢来这里造次,真不知燕云殊是怎么想的。

漫步进入花园,一片片的姹紫嫣红开得热闹,让人产生目下是春天的错觉。

忽见,花枝之上有一对彩蝶双双竞飞。一只紫蝶一只粉蝶,是我从未见过的色彩。它们在花间徘徊,不知疲倦的舞动翅膀,仿佛充满无穷的生命力,霎时间把一园的莺莺燕燕都比了下去。

彩蝶忽高忽低,扑朔迷离,慢慢向南飞去,我不由得一路追随,不知走了多久,忽闻一声清亮的笛音。

紫蝶一阵盘旋,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将手举至眼前:它通体是纯净的紫,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发出空幻的光芒。紫蝶停留片刻,挥动翅膀翩翩飞去。

我蓦然抬首,才发觉眼前景色很是陌生,矮山,红叶,瀑布、流泉。

却听头顶树上一声清响,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姑娘,还不快谢谢我。”

我抬头向上看,郁郁葱葱的枝叶之间,一人斜靠在高高的树枝上,我一扬下巴,“谢什么?你的蝴蝶吗?”

头上的人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我好奇的抬起头,只见一人遥立枝头,似乎冲我一笑,然后纵身跃下,我还未及反应,他已如幻影般立在我面前。

我怔愣的看着眼前之人,不过二十来岁,身材高挺,气度恢宏,周身透出一股王者之风。

他穿着上好的玄色丝质长衫,轻如蝉翼,一阵风吹过,有如流瀑击石般舒展跌宕,在阳光的映下,时而黑如深潭,时而红如烈火。

墨发长可及腰,暗红玉簪束发,面皮细白莹润,眉如刀裁,狭长凤眼,正魅惑的看着我,见我眼中恢复焦距,唇角漾起好看的弧度,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恍惚中脱口而出:“灵霄。”

“灵霄?你就是灵霄!”他的笑容加深,语气里是未加掩饰的得意,眼中光芒大盛,如寻到珍宝一般。

他认识我?可看样子又不像,我心中疑惑,故作天真的说:“正是,大哥哥你是谁呀?”

他长睫微垂,并不回答,张口却问:“皇帝杀你灵府满门,你恨他吗?”

说话单刀直入,毫不拐弯抹角,只是我们并不认识。我并不愿回答。

仰头瞧他一眼。他正低头看着我,眼中虽含笑,可笑中透着霜寒之气,望之,有临渊履冰之险,我心中一紧,不觉答道:

“不恨。”我又不是正牌灵霄。

“不恨?小小年纪这般薄情寡义……”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驻留片刻,然后魅惑一笑,“很好,你很聪明。”

我在心底瞪他一眼,心想,这是我的心中所想,和聪不聪明有什么关系。直觉感到这人绝非善类,还是远离为妙。

想到这里转身要走,忽然眼前一花,那人如变戏法般瞬间移步至我面前,慵懒的靠坐在我对面的一块大山石上,以一种近似戏谑的口气说:

“我叫你霄霄如何,陪我说说话。”

--霄霄?好麻,我皱眉道:“我和你又不熟,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轻叹口气,悠悠吐唇:“君忘昔。”

我报之一笑:“往昔流年,两两相忘。”

他闻言凤眼中眸波流转,瞬间迸出五颜六色的瑰丽光影,“两两相忘?只怕忘亦难忘。”

他身形一晃,手中多了一把寒光森森的宝剑,剑尖指地,舞动如银蛇,刷刷刷’写下三个大字。

然后自嘲一笑,“遥望夕阳,君当自勉,君望夕。”

“君一一望一一夕。”

我看着地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默默重复道,心头一阵莫名的悸动,这名字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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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出外散心

抬眼见他凤眸中多了一丝萧索,望之令人生怜,自己都觉得不可思意,我说道:

“大哥哥年纪轻轻,怎么说起话来这么沧桑,连名字起得都很沉重呀。”

君望夕眼神深邃,看住我的双眼,道:“允你叫我夕哥哥。”

--什么?允我?这人好狂妄。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可眼神意态却像历尽沧桑,年纪轻轻养成如此成熟超迈的气质,必是经历过一番坎坷磨难,非寻常人可比。

想及此,我故意朝君望夕甜甜一笑,叫道:“夕哥哥。”

君望夕原本慵懒魅惑的脸上,霎时间有如华灯上夜,弥散出柔美的光芒,他自石上走下来,一改初见时的颓废邪魅之气,一股清气自身体里向四周散发开来。

此时面前之人如神似仙,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他长身一矮,半跪在地上,轻薄的长衫柔顺的铺展于地,凤眸中饱含了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灵霄?很好,你的眼睛很美,像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像春日里一池碧蓝清亮的湖水……”

我不解的望着他,他紧紧凝视我的眼睛,可目光却透过我看向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低低的声音道:“也许我可以换一种方式……”

——他的话我完全不懂。

君望夕似乎对于我的迷惑很满意,他勾唇一笑,“我了解你,胜过你自己。世上找不到第二个。”

然后他直起身来,遥望天际,“霄霄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见他不再盯着我看,我顿觉一片轻松。此人心智不同常人,我不敢弄巧耍滑,一概老实作答:“医术,将来我欲以医术行走天下。”

他唇边漾笑,颌首说:“一技傍身,足以行走天下,霄霄好打算。可认师傅了?”

我摇头说:“还没有,我想去医馆学习。”

昨日在上京闲逛,看到医馆里有不少像我这么大的学徒。

他戏谑一笑,“堂堂大将军的千金去医馆学徒,叫人知道还不笑掉大牙。”眸光辗转考量地看我一眼。

“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来教你。”

--什么?!我没听错吧?

就算他是神医在世,我也不想拜他为师。这人言谈举止惑人心智,眼神却又如冰似刀,在他身旁没有一点安全感,随时都担心他会在下一刻将自己咔嚓了。

我正寻思怎么措辞他不会生气,却听他冷哼一声,“小傻瓜,成为我的弟子,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荣华,是你十世也修不来的福分。”

这人口气好大,他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呢。我讪讪一笑,说:

“夕哥哥,阿霄又不想掀风弄浪,要风雨来有何用?至于荣华,要凭自己的本事得来,享用起来,心里才踏实。”

君望夕不以为然的说:“霄霄执意如此,夕哥哥也不勉强。既然不肯拜我为师,就收下我一件东西。”

貌似随意的从袖中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玉牌,递给我。

这人太自以为是,我心中不满,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只得默默收下。

他邪魅一笑,“今天收获不小。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

他狭长凤眼扫过来,寒冰利剑,有如实质般向我来,我心中一凛,身上霎时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们还会见面,也许很快,也许……呵呵,可怜燕云殊一片苦心。”

一阵清风拂过,再看眼前,哪里还有君望夕的踪影。

无缘无故招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我不胜其烦的攥起拳直敲头。此人不简单,惹不起又躲不开,这可如何是好。

“霄儿……”远处传来燕云殊高声呼唤。

“爹爹!我在这里!”

我如闻救星,燕云殊转眼间掠到我面前,我一头扑到在他怀里,他张开双臂顺势环抱住我。

闻着熟悉的茶香,惶恐的心渐渐平静。

“霄儿,怎不和人说一声,就跑出来?为父差点把将军府掀翻了。”头顶传来燕云殊责备的话语,饱含着宠溺。

我心头一热,想燕云殊一代英雄豪杰,在自己女儿的面前,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父亲。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毫不计较、无条件的一心对自己的儿女好。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收起那份不该有的绮想?

“霄儿,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耳边的警告如幽灵般重现,我只得天真的说:“我看到一只好看的蝴蝶,就追到这里来了。”

“蝴蝶?”燕云殊细细瞧着我的脸,然后目光移到地上,那里还残留着君望夕写的名字,我紧张的看过去,好在只有极不明显的几笔。

燕云殊凤眼轻眯,我心虚的低下头。

忽闻燕云殊一声轻笑,我忙抬起头,他的脸上的确挂着笑,可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前面就是爹爹的居处,爹爹有事情告诉你。”

身子一轻,燕云殊抱起我,我面如火烧,把脸埋在燕云殊的臂弯里。

很快走进院门,进入厅堂,燕云殊把我放在宽大的太师椅上,让我稍等,自己先去里间更衣。

我环顾四周,厅里的摆设简明大方,对面一张长约三四米的紫檀木的罗汉床,上面浮雕着万字吉祥花纹。正中摆放一只矮桌,四名侍女正从几个大食盒里端出各式水果点心,不多会儿便满满的摆了一桌。

——又要吃饭?我可吃不下了,我暗忖。

这时燕云殊从侧门飘然而至,他好像是一个漩涡,一出现就将我的眼光不由自主的吸引过去。

一身雪白色的窄袖便服,袖口滚了海水江崖银边,头顶挽一白玉簪,如瀑的长发泻在肩头。

前庭饱满,眉如墨画,浓淡相宜,眼如秋水,唇如菱叶。

气清神朗,玉立如仙。

“爹爹,你不会是神仙转世吧。”我又看呆了。

燕云殊唇角轻扬,似是很满意的说:“入得霄儿的眼,爹爹很欣慰。”

“霄儿吃些水果吧。”

说着,燕云殊过来要抱我上榻,我忙偏过身跳下太师椅,说:“不敢劳烦爹爹,我自己来。”

我红着脸坐上罗汉床,随意在矮桌一边坐下,随手拾起一枚荔枝剥起来。

燕云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霄儿真是别扭的小孩儿,”顿了一下,问:

“霄儿可想出外散心?”

☆、第十二章 计划有变

我不明其意,迟疑着说:“这……要看去哪里。”

燕云殊道:“去栖凤山,爹爹早年认识一名神医,就住在那里。去星空岛刚巧途经栖凤山,过几日,花幻海启程时你们正好顺路。”

我一皱眉,这哪里是去散心,明明是要送我去学医。

“爹爹,霄儿可以留在上京吗?这里也有医馆啊,霄儿不想离开……这里。”

“霄儿,为父即日就要出京,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现在京中不安宁,将你独自留在这里,爹爹着实放心不下。如果你实在不愿去,为父就将你带在身边。”

——京中不安宁?上京之地,天子脚下,若说这里不安全,那天下之大,哪还有安全的地方。

展眼看燕云殊,只见他眸波幽深,俊朗出尘的脸上,染着淡淡清愁,正等我的答复。

平心而论,我当然愿意跟在燕云殊身边,可燕云殊身为一国将军,随时都要领兵上阵,身边带着个八岁孩童,分心照料,实在不方便。

我自是不愿给他添麻烦,压下心中所有苦涩,朝燕云殊一笑,乖顺的说:“爹爹有国事要劳,霄儿想了想,还是跟随神医学艺吧。”

燕云殊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神医的医术在瀚洲可以说是首屈一指,而且还懂些武艺,和爹爹有些交情,把你交给他爹爹也可以放心。而且爹爹有时间也会去那里看你的。”

忽听厅门响动,只见和光推门进来,转身又将门掩上。走上前来施过礼,说道:

“将军找属下?”

燕云殊微笑道:“和光酒醒了,坐吧。”

和光报赫一笑,也不推辞,撩衣襟坐在我方才坐过的那张太师椅上,神态悠然。

燕云殊将送我去栖凤山的打算告知和光,转过头对我说:“霄儿,到时就由和光护送你们。”

我微微一笑道:“有劳和参军。”

和光儒雅一笑,道:“小姐客气了,叫属下和光就好。”

燕云殊道:“京畿布防的事暂交给青尘,你这一去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

和光点头称是。燕云殊又交待路上须注意的事宜。又命侍女拿来纸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和光。

大厅里的光亮在一寸一寸减少,我知道该是告辞的时间了,心中各种不舍,我勉强一笑,道:

“爹爹,时辰不早了,霄儿也该告退了。”

燕云殊一怔,摇头一笑,轻叹一口气道:“是啊,爹爹一时高兴,竟然忘记了时间,霄儿也该回去休息了。”语气里显得很不舍。

我起身离席。

和光微笑着说:“将军疼爱小姐之深,令人感动,和光定不负所托。将军若无事,属下先告退了。”

“你先下去准备吧。”燕云殊声音沉凝。

回到荷园时,天已擦黑。红霓紫雾正在大门口张望,看来她们的酒已经醒了。

两人见我归来,都迎上来扶我进院。

我边走边问,花幻海和东方雅现在哪?紫雾答,花幻海和东方雅正在我的卧房里。

我转身对红霓紫雾说:“两位姐姐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伺候。”

两人谁也没说话,也没有离去的意思。我疑惑的盯着她二人细看。

红霓眼眶微红,像是才哭过,紫雾倒是没哭,只是脸色凝重。

我这才发觉,进院后红霓一句话没说过,正要细问,紫雾作礼道:“如此属下先下去了,小姐如果有事只管吩咐。”说完,拽上红霓,疾步离去。

这二人明显的不对劲,明天一定要问清楚,我暗忖。

款步进屋,花幻海正翘起二郎腿斜靠在贵妃榻上,东方雅一脸忧愁的临窗而坐。

我笑着说:“怎么?花幻海终于如愿以偿了?”

花幻海初见我进门,本是一喜,听我说完,脸色一黯,扭过头不理我。

——怎么回事?今天每个人都很古怪。

东方雅移莲步走来,温柔的揽住我。

“阿雅怎么喝那么多酒?”我问。

“阿雅一时高兴忘形,让阿霄笑话了。”东方雅回答,然后和我纷纷坐在纱窗下的梨木桌旁。

“听紫雾姐姐说,阿霄方才去燕将军那里了?”

我点头称是,然后用手悄悄指向花幻海,他长长的睫毛低垂,额头两侧的留海垂及脸颊,看不清神色。

东方雅无奈的说:“大哥舍不得阿霄,不愿独自出门。”

——花幻海还不知我要与他同行?难道我去栖凤山是燕云殊临时作出的决定?

按下中的疑惑,我轻笑出声:“呵呵,阿霄还以为大哥天不怕地不怕呢,送上一程也终须分别,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不过,好在阿霄刚刚求过爹爹,送大哥一同前往。”

花幻海转头看向我,一脸惊喜,东方雅闻言也是粉面含春。

我便将燕云殊的话重复一遍,花幻海听完,小脸一绷,沉默不语。

东方雅忧虑地说:“听着哪里是去学艺,倒像是去避难。”

花幻海忽然说:“燕云殊身为腾云国重臣,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他都忌惮的人……”

说到这里却顿住,但任谁都听得出花幻海说的那人是谁,可贵为一国之君何以与我为难?

东方雅说:“听燕总管说,自你认亲以来,京中王侯贵戚朝廷重臣都吵着让燕将军请客,将军府天天贺礼贺贴不断。”

花幻海坏笑,半开玩笑的说,“难怪前两日总看不见你爹爹的人影儿,原来是去躲清静了。”

“你胡说!爹爹可不是怕事的人。”

说完我就后悔了,幻海本是玩笑之言,我的话太突兀,忙岔开,“这次去星空岛爹爹派和光护送。”

东方雅说:“就是那个书生?红霓姐姐说他武功很好。”

花幻海却不语,半眯双眼,打量我半晌,冷哼一声道:“果然是父女情深,你爹爹连玩笑都开不得?”

这话说的,我顿觉头大了一圈,这厮真是得罪不得。

我欲解释,花幻海却起身,拂袖而去。我看向东方雅,这厮脾气怎变得这么燥。

东方雅无奈笑笑,说:“每逢遇到和阿霄有关的事,大哥都会失常,我去看看。”盈盈追去。

闷闷的脱衣上床,无意间碰触到衣服里的硬物,掏出一看,是那怪人送我的玉牌。

长二寸,宽八分正面隆起一道弧度,上面刻着我不认识的花纹,背面光滑平直。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不见有何特别,顺手塞到床铺下。

想起方才回荷园时,燕云殊本要亲自相送,可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只送我出了他的居所。

我强忍住没有回头看他,直到侍卫引我走了很远,才蓦然回首,犹见院门外大槐树下,那抹飘逸的身影。

如同天边一弯孤月,说不出的孤寂与苍凉。看得我心头酸痛。

在将军府短短几日,从未见府中有任何姬女侍妾,数年来燕云殊一直孑然一身,他这般洁身自好到底是为哪般,难道是因为灵霄的娘亲。想到这里,我心里猛的一颤,灵霄的娘亲究竟是怎样的奇女子,能得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如此爱重。

不知不觉堕入黑甜梦乡,忽听有人在我耳边轻轻呼唤,迷蒙之间,我睁开双眼,原来是红霓。

哎?天还没亮呢,红霓小声说:“小姐,起床了,计划有变,将军吩咐即刻出发。”

☆、第十三章 前往星空岛

我闻言,睡意全无,翻身下地,昨晚没睡好,只觉得一阵阵头晕。我问:

“红霓姐姐,你和紫雾也同往吗?”

红霓含混的应着,一面不停的叮嘱,一面忙前忙后,很快将我打扮妥当。

出了房间,花幻海和东方雅已在前厅等候。红霓头前带路,走的是后门。

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很普通甚至有些破旧,就连赶马的车夫也是一身破衣烂衫,一顶破草帽遮住大半张脸。

紫雾从墙顶掠下,冲红霓点点头,红霓会意,低声让我们三人上车。

我们弯腰钻进车里,刚刚坐稳,只听车夫打马如飞,疾驰而去。

直到此时我才明白,红霓紫雾并不同往,我急忙撩开厚厚的窗帘,向后看去,可泪水奔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只看到远处似在挥手的一抹红影和一抹紫影。

红霓紫雾再见了,

将军府再见了,

还有燕云殊……

希望这次旅行早点结束。

东方雅温柔的为我拭去泪水,好一会儿我的情绪才慢慢平复。

跑出去很久,我忽然想起少了一人,将车帘撩开,车夫依然打马扬鞭,“想不到和大车夫驾车的技术这样娴熟,歇歇可好,和光?”

和光朗声一笑,“前面就是城门,出了城门再歇不迟。”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守城的兵丁盘问一番,又撩起门帘探头看了看,不见异常,便放我们通行。

出了城门,和光驾车又狂奔好一阵子,才慢慢减速。

花幻海提出要下车透气,我和东方雅也正有此意。和光停车,我们三人从车上一个个跳下来。

东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马车停在道边,前路蜿蜒曲折看不见尽头,远处群山起伏,我环顾四周,杂草丛生不见人烟,暗想,这里真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和光摘下草帽,露出俊秀的面庞,眉宇间书卷气十足。我被颠得浑身酸疼,捶着腰问:“为什么计划有变。”

和光中规中矩的答:“将军临时的决定,属下也不得而知。”

花幻海眼珠一转,“临时的决定?我看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

我心头一惊,和光瞥一眼花幻海,赞赏道:“难怪将军说你聪敏慧黠异于常人,如今看来果然不虚。”

仿佛是在向我解释,和光又说:“将军担心告知了小姐,小姐睡不好觉,没神远行。”

心头平生出无数疑问,心头莫名的烦乱,我压下不快问道:“还要走多久能到栖凤山?”

和光想了一下,回答:“大概七天左右,不过要是照方才的速度,三天就到。”

--照这样疯跑,到了那里我们几个非得给颠零碎不可。

花幻海开口道:“七天太慢,我看五天正合适。”

我暗地白了花幻海一眼,心里不住哀叹,我可怜的屁股。

那边,东方雅正满心欢喜的捧着满满一抱鲜花,袅袅婷婷从花丛间走来。她穿着烟青色的罗裙,淡紫色的绦随着她清浅的脚步,翩翩舞动。她的面容生得饱满,白中透粉,柳眉杏眼,琼鼻樱唇,眸波流转之间,一派妩媚明艳之色。

东方雅平日端庄大方,格内敛,从未有过这样小女儿家的行径。一时大家谁也没说话,全都齐刷刷的看向她。

她满足的抱着一怀不知名的鲜花,淡棕色的眸子盛满了笑,“阿霄,这束嫩黄色的正好配你的衣裳,我帮你头上。”

我开心的回答:“好啊,我也很喜欢呢。阿雅要是天天都采花给我戴,那该多好。”

东方雅歪起头瞧我一眼,嗔道,“鬼丫头!只要阿霄喜欢,姐姐天天摘花给你戴。”

说着,东方雅将花放在一块大石上,挑出三朵水灵娇艳的,为我在发间。

花幻海翻翻白眼,不合时宜的说:“你们不怕招蜜蜂,尽管满头。”

我瞪他一眼,见那捧花中有一朵花生得硕大饱满,淡黄色的瓣片淡粉色的瓣边,片片花瓣,层次分明,是月季。

拾起,为东方雅斜在发髻间。

和光微笑的望着我们,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花幻海神态慵懒,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今晚去哪投宿?不会露宿荒野吧。”

和光闻言答道:“再往前走有一座小镇,我们现在起程天黑前就能赶到。”

花幻海道:“既这样,我们快点赶路吧!”

和光征寻的目光看向我,我也觉得不能再耽搁,说道:“现在就上路。”

花幻海‘咻’的蹿上马车,和光扶我进了车厢,轮到东方雅时,和光的动作明显一僵,倒是东方雅微微一笑,“劳烦和参军。”大方的将自己的手搭在和光的手臂上,弯起纤腰进入车厢。

和光愣了一下,随即飘身坐在车前,继续打马疾行。

一路东行,五天后,我们来到栖凤山脚下。

只见林麓幽深,弯曲绵延。仰头向上看去,山势奇高,古木参天,一眼望不到山顶。

和光道:“神医就住在山顶。”

我闻言身上所有的气力一时间都泄了,花幻海撇嘴道:“住在山顶?找他看病岂不是要爬整座山,这神医好大的架子。”

和光一笑,又道:“神医的住所虽在山顶,不过山脚下有他行医的医馆。”

我松了一口气,暗想,和光有时也很顽劣。

我们循着山麓走了片刻,看见前方一座白墙灰瓦的房舍面南而建,门上匾额题着:乐善堂。

迈步进了房门,房间里充满淡淡的药香,房内开阔敞亮,几名药童正在给病人把脉,开药。

一名十四五岁的灰衣药童迎上来招呼:“几位客人可是要看病吗”清澈的瞳子不住打量我们。

和光微微一笑,“这位小哥,我们不是来瞧病的,在下名叫和光,不知仙师现在哪里?我有事求见。”

灰衣药童回答:“和公子,真不凑巧,家师今日一早刚好外出采药。”

和光道:“如此,我们在这里等等。”

灰衣药童为难地说:“家师采药少则三天多则半月,你们还是过几日再来吧。”

和光闻言一蹙眉头。只得告辞离开医馆,出了山麓,走上大道,谁都没说话。

花幻海忽然道:“那神医也不知多久能回来,不如先送我去星空岛,如何?”

东方雅闻言眼波一动,默默不语,我见状不禁叹一口气,“从这里去星空岛要多久?”

和光答:“一天半的行程。”

--也好,就先送花幻海去星空岛。

第二天下午,我们进入滨海小镇,据说那里有一个渡口可以通往星空岛。

和光道:“将军言早年在这里曾购置一处宅第,就在镇子东南,属下先送小姐和东方姑娘去那里歇息,等送完花公子再来接你们。”

花幻海一撇嘴,嚷嚷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阿霄说好了陪我去的,再说你们不想看看星空岛是什么样的?”

我对星空岛并不感兴趣,再加上连日里赶路,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息。可是抬眼见东方雅万分不舍的神情,又一想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于是同意陪花幻海去星空岛。

当天临近午时,我们一行人来到渡口。

这渡口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一个。岸边三丈多高的礁石上,刻着‘泥沙渡’三个大字。

海面上风平浪静,潮湿的海风轻轻拂面,吸到嘴里的是淡淡的咸味,几只海鸥在蓝天与碧海间自在翱翔,发出悠远缥缈的叫声。

一个黑脸汉子迎上来,“几位要去哪里?”

和光答:“去星空岛。船家,现在能开船吗?”

船家面露愁色,说:“不瞒您说,去星空岛是不难,但要想见到岛主恐怕……据说星空岛的岛主十年来一直在闭关,不见任何岛外之人。岛主不发话,岛中的仙师们也不能收徒,这些年前去求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少了。”

和光儒雅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只管开船就是。”

船家纳罕的打量几眼和光,露出不信的神色,但是生意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便殷勤的将我们让到船上。

回过头见东方雅和花幻海还在岸上,正小声嘀咕着什么,花幻海还递给东方雅一张纸,好像是书信。

我心头暗喜,心想,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回去非得央阿雅拿出来瞧瞧不可。

等众人都上了船,船家这才挂起风帆,缓缓开船。

脑中忽然闪出一个疑问,便问那船家:“大叔,这里海岸这么宽广,为什么只在此处设一个渡口?而且渡口怎么就你一个船家?”

船家边摇橹,边大着嗓门道:“别处暗礁太多,水流又湍急,海浪也太大,只有这里略平静些。自那岛主闭关以后,很少有人来了,渡口的生意不好,船户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我这一户了。不过每个月十五,这里会变得很热闹,那天是星空岛的通商日,一到那天这里就会汇集很多商船。”

行了大概两个小时,终于看到海平线上出现一座岛屿,半个小时后,渡船靠岸,我们三人登上小岛。

我打量眼前的岛屿,与其说是岛屿不如说是一座山,树木郁郁葱葱,一仰头便望见山顶,不是说有个摩云顶吗?怎么没看到?死气沉沉的毫无特别之处,更没有半点仙气。

和光付了船资,船家道:“我先回去,三日后再来接你们。”

我和东方雅惊讶的瞧向船家,花幻海向岛内观望,脸上却不见异色。

和光解释道:“若要见到岛中人,须要经过一番考验,如果来者确是有缘之人,自会被指引入岛,得见岛主。”

东方雅问:“入岛?我们不是正在岛中吗?”

和光目光望向东方雅,露出柔和的笑容,“这并不是星空岛的真容,现在我们看到的只是幻境而已。”

和光对那船家说:“我们只是送人前来,一会儿就回去,你略等等。”

那边花幻海已循山麓上山,和光率我们紧随其后。

“星空岛的真容是什么样?”我好奇的问。

“这个属下也不知,属下也是第一次来,这些都是将军相告。”

不多会儿,我们登上山顶,本以为从山顶望下去会把整座海岛尽收眼底。没想到低头看去,什么也看不到,脚下弥漫着厚厚的云雾,我们仿佛正站在云端。

--好一座奇幻的小岛,星空岛果然是座仙岛。

和光说:“花公子,我们就送你到此,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如果不能顺利拜师,将军吩咐你若愿意从军,他欢迎之至。”

花幻海慧黠一笑,眼中芒闪动,“多谢将军好意,幻海既来之则安之!”

说着,一把拽上身侧毫无防备的我,纵身跳入茫茫云海。

☆、第十四章 重识花幻海

“啊!”我骇然惊叫,声音在山谷间回响。

同时耳际传来和光东方雅的大声呼喊,瞬间又如烟尘般散去。

幻海紧紧拽住我手腕,似乎要将它拧断一般。下坠之势慢慢减弱,最终在一处凸起的石崖上停下,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我挣开花幻海的钳制,揉着被攥得毫无知觉的手腕。

花幻海一脸歉意,上前来要看我的手,我一转身,背对他,不语。

“其实我来过这里,早在三年前便来过,也见到了岛主,只是当时因为某种原因没能留下。”花幻海轻轻的说。

我心头气恼,嘲弄道:“某种原因?原因无非一个,你不是星空岛认定的有缘之人。”

花幻海没有理会我的嘲弄,摇摇头说:“是,也不是,我是有缘之人,只是缘分还不够。”

我怒极反笑,这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拜不成师。

“岛主要我办成一件事,如果办成了,便允我留下。”花见我不语,他接着说:

“岛主要我接引一个人过来。”

我愕然瞧向他,过往的一幕幕又回放在眼前:

阿雅曾提到,灵霄的娘亲于他兄妹有恩。三个月前花幻海和东方雅讨饭讨到我家门前,灵霄的娘亲,施舍给他们一些薄粥馒头,这本来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是不巧没多久花幻海得了疟疾,阿雅背着已经烧得失去意识的花幻海,来到医馆,求医者诊治,那医者道:“想看病,拿钱来,都如你这样,我这医馆还开不开。”阿雅跪地苦苦哀求无果。恰逢灵霄的娘亲,也就是灵珠也去看病,她实在看不过眼,不但花钱给花幻海看病,还收留了他们兄妹。花幻海病了一月有余,终于在灵珠的救助下痊愈。从此他兄妹二人便不再远走,还经常帮灵珠砍柴挑水。

看着眼前这个小小少年,我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之中,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可笑我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被一个小孩玩弄在股掌之间。

想到这里,我自嘲一笑:“如此说,我就是你答应的那件事。原来所谓的救命之恩,竟然是你事先策划好的。你,东方雅,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花幻海一脸歉意的注视着我,说道:“我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这些阿雅并不知情。她是我在一年前认识的。当时我乞讨至天麒国京郊,见她与一群乞丐争食,她年小体弱,处处受人欺负,我好心帮了她,她便称呼我‘大哥’,从此不离我左右。”

花幻海神情里是从未有过的庄重端凝,可谁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我紧紧盯住花幻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想从中找到些微端倪,却一无所获。

“三年前,星空岛岛主让我返回瀚洲,去找一个名叫‘灵霄’的孩子,我游历整个瀚洲从繁华的市镇到荒僻的乡间,每一个地方我都不放过,功夫不负有心,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你。”

此时我的情绪已经出离愤怒,方才我只顾着生气,却未曾想,三年前,他也不过**岁,比我现在大不了多少。到底是怎样的毅力支撑他,走过一路的艰辛坎坷?

一个月来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我感慨至深,这乱世生涯简直就是在夹缝里求生存。最后,他却只用‘游历’二字轻轻带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透过他清亮的双眸,找不到任何感伤、恨怨,那里只有平静、无边无际的平静。我原本烦乱的心绪逐渐变得宁静。

“你到底是什么人?”

花幻海落寞的笑了笑:“我的名字叫花幻海,这个没骗你。我爹是泽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下等军官,四年前,在泽国与天麒国的一场战役中阵亡,我娘受不了这打击,没多久也随我爹去了。她临死时拉住我的手对我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没有安身立世的本事,怎能苟存于乱世。从那以后我便立志学得一身本领,结束这乱世。”

我怔怔然望着他,只觉他既熟悉又陌生,从来只见他嬉笑怒骂毫无形状,何曾见过他如此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可你为何不坦然相告,当时我并没有来星空岛的打算,你怎么算准我一定会来?”我疑问道。

“岛主说天机不可轻易泄露,否则会影响到你我的寿数。这三年我辗转寻你,看尽世间百态,也想开不少,能引你前来当然最好,如若不能,我宁愿投军。”花幻海从容答道。

“星空岛的岛主为什么要你寻我?他为何不自己出来找。”

花幻海轻声一笑:“阿霄你忘了吗?凡是修炼了摩云神功都不可离开星空岛半步。”

“至于岛主为何执意寻你我也不得而知。”花幻海回答。

我又是一阵无语。

花幻海又说:“星空岛与世隔绝,所有有幸入岛之人,只需学艺七年,七年后便可以离岛,如果愿意继续修炼也可留在岛中。”

“花幻海,你的言辞令我动容,但还不足以让我留下来。”我斟酌的轻声说。

--与世隔绝,那岂不是见不到燕云殊了。

花幻海闻言并不气馁,眼中星芒闪动,缓缓说道:“阿霄,你可知你周围已经危机四伏?你可知你差点殒命将军府门前?”

我惊讶的望向花幻海,周围有危险我是知道的,不过具体的是怎样的危险我并不清楚,只能从燕云殊的言谈话语中感受出来。

花幻海接着说:“你难道不奇怪吗,那三日跟你爹爹接触中,我能看出,他体恤下属,宽待下人。可你有没有想过,那日他为何要将那四个家丁乱棍打死,他为何要一掌击开将军府大门。”

我凝视花幻海,不语。

这也正是我的疑惑,像春阳般和煦,像春雨般泽被万物,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下那般狠心,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慢待了我?

☆、第十五章 岛主凤至

“长乐谷以音攻著称于世,就是将音刃化无形为有形,这只是最初级的,如果在音刃中添加内力,那就是更高一级的音攻了。”花幻海忽然说道。

我不解的看着他,这与音攻有什么关系?

他接着说:“星空岛岛主传授我软筋术,以防我年龄增大筋骨变硬,将来无法练武。软筋术不是以修炼内力为主,但也会涉及一些。那日在将军府大门前,你说话之时,我隐约听见一声笛音,紧接着燕将军一掌击开大门。如果我没猜错,当时你命悬一线,他使出的是最高等的内功功法,在不伤到你的情形下,将你推开。本来那音攻的劲力已经打空,但是他眼见你就要被打翻在地,忙收回内力将你牵引起重新站稳,可是附着在音刃上的残余内力也同时被吸引,它迅速转攻击中燕将军,你爹爹应该受了内伤,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何此后他的面色一直苍白。你险些殒命当场,他自然迁怒那四个家丁。”

花幻海的分析得条条是道,这么说燕云殊从一开始就救了我的命,想到这里心中激荡不已。可是,他受伤了?

“你放心,他伤得不重,自行运功便可疗伤。”花幻海看出我的担心。

“谁要杀我?难道真是……”我问道。

花幻海道:“这跟你的身世有关。”

“你都知道什么?”我是灵珠的女儿,不知他知不知道。

“如果我没猜错,你娘亲应该就是十年前腾云第一才女灵珠。”

我惊疑的看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幻海呵呵一笑,道:“因为你叫灵霄。天下之大,灵这个姓氏只有一家,就在腾云国上京,当年腾云新帝灭你灵府满门,只有灵珠幸免于难,我找到你自然就找到她,同样的,找到她也就找到了你。”

“皇帝为什么执意要杀死我?”

花幻海蹙眉道:“我也不知道,当年参与雪潜谋反的叛臣,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除了灵玑,没有哪个被灭门,我也不知皇帝为何那么恨灵家。”

“我是灵珠的女儿,可我也是燕云殊的女儿。”只觉得整个身心都疲惫不堪。

“我游历三国,听过有关你娘亲的传闻。”他犹豫一下,“可能对令堂有不敬之辞。”

“你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坊间流传,灵玑是你娘亲的哥哥,但是却不是亲哥哥,他是灵老爷从自己的大哥那里过继来的孩子,灵珠和灵玑自幼长在一起,慢慢生出情愫。灵老爷因此将灵玑逐出灵府。灵玑一无所有,投靠雪潜。你今年八岁,推算过去,灵珠怀上你之时,燕将军正在外戍边,是不可能有分身之术的。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你应该是灵玑的女儿。”

——什么?我不是燕云殊的女儿?这是真的吗?此时,我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所以皇帝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我一个小小孩童,能掀起什么风浪?”我苦笑着说。

“这个我也不解。”

“这么说,除了星空岛我别无选择?”

花幻海眸光闪动,瞧我一眼没有说话。

“岛主在哪里?”我问。

花幻海看着我神秘一笑,“你想见他,他自然会现身。”

话音刚落,却听天外一声鹤唳,一只白鹤自茫茫远山徐徐飞来,它挥动宽大的翅膀,掠过茫茫云海。飞近了才看清,鹤背上面赫然坐一个人。

——难道世间果真有神仙?

仙鹤落在石崖上,鹤上人飘然走下,看年纪也就二十来岁,生得神清骨秀。一身宽大的冰蓝色袍服,长可拽地。

面如玉雕,吹弹得破,眼如琉璃,眼尾上翘,一双细眉,斜飞入鬓,淡粉色的薄唇微抿。

头上一支透着碧蓝幽光的簪子束发,簪子头处镂雕的星形饰物,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墨发长已过腰,在阳光的映下,发出暗红色的幽光。

我正细细看着,却听花幻海嚷道:

“嗨!老头!人我带来了。你说过的话可要兑现。”

——老头?!我心头一惊。

细看那双琉璃美目,慈悲通明,若非历尽世间铅华,又怎会生出这样的神采。

那人轻甩拂尘,微笑启唇道:“幻海别来无恙,贫道有礼了。”

花幻海听了一翻白眼,转过脸对一脸痴相我说:

“星空岛岛主凤至,已经一百五十岁了,你可别有啥非分之想。”

——一百五十岁?都可以做我的曾曾曾祖父了。

——非分之想?我挑衅的剜了一眼花幻海:我就想了,你能怎么样?

凤至的目光停注在我身上,一笑道:“灵霄,你可喜欢这里,可愿拜贫道为师?”

我眼珠一转,将花幻海得意的神情收在眼底,客套的向凤至施礼道:“凤岛主生得仙风道骨,青春貌美,灵霄羡慕仰慕,但灵霄自知资质驽钝,且更喜欢俗世里的生活,没有拜师学艺的打算。”

凤至闻言,原本温和含笑的面容顿时一僵,扭过头对花幻海沉声说道:

“花公子,当初贫道说得明白,灵霄必须心甘情愿前来拜师,贫道才能收你为徒。”

——花公子?刚才还亲热的称呼‘幻海’,这个凤至,变脸的水平不次于花幻海。

偏头去看花幻海,花幻海朝我又一翻白眼,叹气道:“当初确实是这么商定的,我哪想到,世上竟还有傻瓜不想神功盖世,容颜不老。”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垂头丧气状。

这口恶气出了一半,我心情转好,问凤至:“凤岛主为什么执意收我做徒弟?”

凤至说:“灵姑娘,若肯留在星空岛,于你不过短短七年,却可了我一段夙愿。”

——我暗暗撇嘴,你的夙愿关我什么事。

我问:“岛主可懂医术吗?”

凤至长眉舒展,春风一笑,“医术不过区区末技,何足道哉。”

我暗地咂舌,医术怎能说是区区末技,这人太狂妄。不过狂妄之人通常都有狂妄的资本。反正出去也是死路一条,留下来花幻海能一尝心愿,我也能学得一身本事。只是七年时间太长了,见不到燕云殊,不知能不能写信……

我这边胡思乱想,凤至言道:“果然是资质驽钝,看来贫道要费番心思。来到星空岛,便要与尘世隔绝,清心寡欲,不可乱动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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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拜师星空岛

我的脸一红,这人能看透人心,好可怕。

忽然想起东方雅,便说:“岛主,我还有一位朋友……”

“她自有她的福缘,但并无仙缘,星空岛不能收容。我会派人告知,你不用担心。”凤至截断我的话。

我无语,花幻海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劝慰我道:“我已将你我入岛学艺之事写在信里,阿雅现在可能已经看完了,你放心吧,她是个聪明人,再说看在你的面子上,燕将军会好好照顾她的。”

我心中稍安,这才明白,他在岸上塞给东方雅的原来不是情书。

脑袋里思绪纷乱,还有许多疑惑之处。却见花幻海狡黠的睨我一眼,走到凤至近前倒地叩头,“师傅,请受徒儿一拜!”

拜了三拜,凤至欣然接受,微笑颌首:“果然慧深种。”说完,貌似深情的看向我。

我心跳登时漏了半拍,明知他的意图,可我的大脑像不受控制般,鬼使神差的上前施礼:“徒儿灵霄拜见师傅!”

凤至得胜般晃动手中的拂尘,满意的一笑,说:“乖徒儿请起。”然后一左一右挽住我和花幻海的手,说道:“随为师入岛。”

转身向身后的石壁走去。

我心中想,也许门隐在崖壁上。凤至走到石崖前并没有停下来,我吓得一闭眼,再走下去定会被撞个正着。

可是走出三四步,没有意料中的撞击,我睁开双眼,眼前哪还有什么石壁,一座高山横在前方,抬眼望去林木繁茂,岚烟袅袅,如如仙境一般。

凤至松开手,一笑:“为师布的阵法。抱歉……忘记告诉你们。”

我和花幻海眼光相接,这老头肯定是成心的。

凤至细长白皙的手指指向一条石径,启唇道:“议事厅在山顶,沿这条小径走上去就是。”我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齐腰高的杂草鲜花掩映下, 一条青石小路隐约可见。

空中一声鹤唳,我仰起头,白鹤正在头顶上空盘旋。

凤至微笑着说:“日头落山前,你们一定要登上山顶,哦……”一顿,细眉微微挑起,笑意加深,

“忘记说了,这山叫狮头山,晚上会有狮子出没。”

--什么?!不等我和花幻海反应过来,凤至双脚一点地,纵身掠起数十米,正好落在那只白鹤上,白鹤驮着凤至微微降下一些,然后奋力挥动双翼,载着凤至钻入云层,

“为师先走一步。”

声音飘落,人早已不见踪影。

我和花幻海相视无言,头顶有乌鸦飞过。

我无奈的说:“没经过考验就入岛,师父心中也会觉着不平衡,故意为难我们。”

花幻海大眼睛滴溜一转,表示异议:“没经过考验就入岛的人可不包括我。三年前,我为了找到星空岛的入口,足足在幻境里转悠了三天啊!”花幻海夸张的竖起三手指,故意苦着一张脸说:“这罪糟的,别提了。”

虽然花幻海说的像在开玩笑,但我却丝毫不觉得可笑。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八、九岁的顽童,眼中尽是饥饿与惶恐,却还是倔强的不肯离去认输。不禁心头一软,带着歉意说:“是我连累你了。”

花幻海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今日偶然提起。”然后仰脸看天,小脸顿时变得严肃起来,“看时辰快酉时了,我们一定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山顶。”

我点头说:“好!一定不让凤至看扁!”

我和他谁都明白,凤至那话是在吓我们,但是我们把它当成是一次对我们毅力和决心的考验,谁的心中都憋着一口气,谁都不愿轻易服输。

花幻海走在前面,我紧随其后,石径如一条蜿蜒屈曲的长蛇,总是走不到头,眼见小路前方一丛花树,以为走到了尽头。兴冲冲的跑过去,却是林回路转。

走了很久,天逐渐暗下来。我和花幻海从一开始的走行变成爬行,在我的体力到达崩溃的边缘时,花幻海振奋的大喊一声:

“到了!”说完整个人如失去筋骨般,瘫倒在地。

我跪爬在地,抬头向山顶看去,果然是到了。石径的尽头连着一片宽阔平展的地面,地面上散嵌着几枚明珠,一幢恢弘大气的建筑遥遥伫立在尽头,一颗硕大的明珠嵌在其上,发出朦胧似雾的白色光华。

——这个应该就是议事厅吧。

看到这里,我也一头栽倒在地,仰面朝天,手抚口,大口喘着气。

远处跑过来一人,向我们恭敬施礼,双手比划着什么,我一头雾水,花幻海爬起来,盘膝坐在地上,凑近我的耳朵小声道:“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义仆。”

义仆又朝我们鞠了一躬,抬手指向那栋建筑,花幻海会意,站起身,一手扶起我,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不痛,我们俩互相搀扶走向议事厅,义仆跟在我的身侧。

踏上碎石铺就的地面,地上的明珠犹如一盏盏路灯,给大地铺上一层薄薄的霜华。

走到议事厅大门口,五米多高的一排朱漆大门开起两扇,抬头看门上匾额,上面刻了三个大字--苍昴。隐约可听见里面有人在低语。

义仆送到这里,便不再向里走。我和花幻海相视一笑,给对方鼓劲,然后颇显狼狈的相携步入议事厅。

双脚刚刚踏进门槛,低语声瞬间消失,换之以肃穆威严之势,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议事厅里坐满了人,大门两侧,两大排立柱擎住屋顶,每个立柱下都设有一把太师椅,看过去一眼望不到头。椅间有小桌,上面摆放着茶盏。大厅深处,七级台阶之上,一张宽大的座椅,凤至端坐其上。

此时大厅里静到极点,凤至看着门旁伫立的我们,面露和雅微笑,

“你们若是再不到,他们非掀翻房顶不可。到我这里来。”

声音不大,传得很远。在数十道犀利的目光注视之下,我的动作略显僵硬,花幻海紧紧拉住我的手,我抬头瞧向他,他挺起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我们手拉手向前走,走到凤至面前倒头叩拜:

“徒儿灵霄(花幻海)拜见师傅。”

☆、第十七章 命犯情劫

我抬眼打量四下,这厅堂举架很高,足有六七米,面积很大,石阶下方,左右各摆放一尊一米多高的青铜香炉,袅袅的轻烟在厅堂里升腾缭绕,没有多余的装饰,整个礼堂显得大气空阔。

凤至一双琉璃目微眯,打量其下落座的众人,面带意味不明的笑意。

左侧座首的一位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最先开口:“不知哪位是师傅口中的贵人?”

凤至一双琉璃目看向我,“就是这位可爱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叫灵霄,你该唤她一声小师妹。”

“毫无特别之处。”那年轻人一双细眼放肆的打量我一番,作出结论。

--我巨汗。

“她眼睛很亮。”右手边一个花白胡须的老者说。

--我投以感激一笑。

“笑起来很甜。”花白胡须接着说。

--我笑成一朵花。

“笑得太假。”座下一人说。

--我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

“傻瓜!”花幻海低低的声音说道。我怒目而视。

“这位少年倒很特别。”那黝黑皮肤的年轻人继续评价。

“眼睛太贼。”花白胡须扫一眼花幻海,悠然的说。

花幻海小脸一绷。

“不光贼,还很凶。”花白胡须接着说。

花幻海怒目以对。

“傻瓜!”我原样奉还。

凤至哈哈大笑,“诸位,别逗这两位小朋友了,凤至知道大家都很忙,今日请你们来这里的意思,无非是新收两个徒弟,想让你们认识认识。”

接下来我和花幻海开始正式拜师。

早就看见凤至座椅一侧的紫檀木桌上,放了一个托盘,盘中摆放两只茶杯,我和花幻海相视一笑,一起端起茶盘,走到凤至面前的双膝跪下,齐声道:

“徒儿灵霄拜见师父。”

“徒儿花幻海拜见师父。”

我恭敬将茶杯举过头顶,忽觉手上一轻,凤至已端起茶杯,饮下一口,放在桌上。复又端起花幻海的茶杯,饮过之后,哈哈一笑道:“乖徒儿快些起来。”起身扶起我和花幻海。

“恭喜师父喜得爱徒!”

“恭贺师叔!”

“恭喜师伯又添两名弟子。”

座下众人纷纷起身恭贺。

凤至一直保持微笑,只是这微笑在我看来怎么都像谋得逞般的狐狸式的笑容。

凤至牵起我和花幻海的手起身走下台阶依次为我俩引见。

原来那个黝黑皮肤的年轻人叫尚峰,已年逾百岁,是凤至的首席大弟子。花白胡须的老者叫夏五行,是凤至的师弟。还有意态凛然的赵文义,一脸皱纹的朱玉清,一张国字脸的张彦,青春貌美的林倩儿等不一而足,我和花幻海皆一一上前见礼,我放眼望去,在座的众人,不论高低胖瘦,都生得神清骨峻,一派超然之气。

张彦手抚颌下短须,道:“我听师傅提起,三年前曾收过一名男童,只是未曾正式拜师,一直在大陆历练,莫非就是这位小师弟?”

凤至含笑道:“正是他。”

林倩儿美目含笑,言道:“小师弟小小年纪,便能周游诸国,令人佩服。”声音如玉落珠盘。

坐在尚峰下首的朱玉清道:“小师弟在瀚洲多年,可知有何大事发生。”说着矍铄的目光看向花幻海。

花幻海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瞧一眼朱玉清,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九年前腾云换新帝,在新帝的治理下,腾云国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大有一吞天麒、泽国之势。如今已和天麒国缔结为友邦,共同拥兵对峙泽国。”

朱玉清正言道:“可有英雄出世?”

花幻海一笑,“纵历三国,幻海以为只有腾云大将军燕云殊可配得上‘英雄’二字。”

花幻海的话如同重磅炸弹,大厅里的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赵文义大笑着道:“燕云殊!哈哈,好样的!”

长相清俊的杜景微笑着回忆道:“当年燕师弟初登星空岛时,只有六岁,小小年纪生得聪明灵秀,举手投足温雅有礼,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但是谁也不会将他错认成女孩,因为他浑身上下透出一派英雄气象,一看便知是要成就一番伟业的人物。”

夏五行赞许道:“那时,我和云殊最投契,我们俩不分彼此,一起上山打猎,一起下河鱼,一起切磋武艺,那段时光真美好啊。”

尚峰‘哼’一声,瞪了夏五行一眼,眼中有鄙夷有愤怒还有--一丝怜悯。

尚峰对夏五行的态度让我惊讶,但随着后面的对话,我的疑惑慢慢消失,和夏五行说话,想不动气也难啊。

却见夏五行并没生气,他呵呵一笑,道:“多年不见,师侄的火气还这么大,上次我推荐你服的降火丸要吃七七四十九天呢,看来你没按我说的做喽。”

尚峰气得脸色泛紫,道:“你这混小子,你还敢提这事!”

转向凤至道:“禀告师傅,夏五行在我的饭菜里洒药,害得我一连拉了半个月,差点把这条老命搭上去。”

夏五行不紧不慢的道:“师兄,尚师侄不敬在先。我只是给他一点教训。”

尚峰还要说话,凤至抬手制止,“尚峰,注意身份,夏五行怎么说都是你师叔。”

尚峰的脸变得黑红,垂头不语。

经过刚才两人的几轮嘴架,原本火热的大厅安静许多。

夏五行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云殊那小子,样样都好,唯一的遗憾就是命格不好!”

“命格不好?”提到燕云殊,我立刻来了神。

“命格就是一个人出生的八字,燕云殊命犯情劫。情深缘浅,迷途深陷,注定情深不寿。”夏五行手捻胡须,神色里略带沉痛。

--什么?!我震惊得瞪圆双眼。

夏五行接着说:“我配制弃情散让他服下,云殊却说:大丈夫顶天立地,何必拘泥于命理之说,就算真如师叔所说,也是我命该如此,我纵死不怨。”

我好奇的问:“弃情散是什么?”

尚峰说:“小师妹快别听他浑说,这小子总爱拿人试药,云殊师弟要是真吃了死得更快。”

夏五行如未听见般,向我解释道:“这是我配制的独门解药,专门用来对付情劫,吃了它一生不会动情,情劫自然不攻而破。”

--我心中唏嘘,世上怎会有这么奇怪的病,又怎会有这么奇怪的药,听着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花幻海哼了一声:“师叔真是奇人,这种厉害的东西都做得出。我游历瀚洲,所遇不乏神医术士,却从未听过什么‘情劫’。”

夏五行反唇相讥:“你才多大?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花幻海正要出言反击,凤至以目光制止,花幻海气得小脸通红,紧闭双唇不语。

夏五行却不依不饶,接着说:“我不看你的生辰,单看你的面相,就能判断出,你命犯桃花,而且这桃花还是很大的一朵,甩都甩不掉,我这里正好有解桃花的丸药,”说着一只大手伸进前衣袋中索半天,掏出黄豆粒大的药丸,“吃了这个,保管那些小姑娘绕着你走。”

☆、第十八章 学艺之初

花幻海一翻白眼,说:“我看是你从身上搓出来的泥丸吧,你自己留着用。”

夏五行的脸瞬间变红,高声说:“好小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出四年,你必定大难临头。”

众人闻言,都笑而不语,就连凤至也仰起头看着房顶大梁。

——由此看来夏五行的声誉不咋地。

我低声对花幻海说:“不如将解药拿来,以备不时只需。”

花幻海如看白痴的眼神睨我一眼,我自觉没趣,不再多言。

话说,夏五行这话还真歪打正着,也许花幻海不知,但我在一旁看得清楚,别看他是个小乞丐,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在少数。同样是出去讨食,脸上都涂了一层乌泥,我和东方雅出去,经常是啥都讨不来,他出去就不一样了,总有大姑娘小媳妇施舍他些铜板薄粥,由此看,他确实很有女人缘。

凤至道:“灵霄和幻海一路风尘,你们既已认识,先散了吧”

众人纷纷告辞离去,可夏五行并没有走,笑呵呵的跟在凤至身后,凤至也不见怪,说道“谢无忌在后堂备好饭菜。你们先去吃些东西,苍昴后面有温泉,可以洗去一日劳顿,一会儿你们就在后堂睡下吧。”一甩手中拂尘,引着我们走入帷幕后的侧门。

后来我才知道,修炼了摩云神功就可以辟谷,不用吃饭。而谢无忌和夏五行因为没有修炼神功,每日里的饭食是省不下的。

踩着打磨得如镜面般光洁的青石方砖,墙壁上的烛光将人影拉得很长很长,一步一步,向灯影深处走去,我和花幻海也就此展开海岛学艺的生活画卷。

星空岛方圆二百里,气候温湿,四季如春。整个岛屿形如**卵,岛上地形多以山岳为主,叫得出名字的山峰,诸如洛神山、卧佛岭、云雾山等就有百十个。河流湖泊遍布其上,土地肥美,岛中盛产珍珠和水果,每个月十五,就会有商船靠岸,进行买卖交易。

岛中修炼之人不能离岛半步,更不能参与买卖交易,这些都交给义仆处理,岛主只需定期查看账册,查收运进来的货物即可。

相传八百年前,有一位圣君叫北堂摘星,他南征北战二十余年,终于结束乱世,瀚洲迎来长达七百年的治世。

据说当时天下初定,有个游方的道人,想要开宗立说,他周游瀚洲大陆,都不甚满意,失望之下出海,却意外发现这座岛屿。

道人攀登游览众山峰,被其雄浑沧桑、奇险秀绝所震撼,当下决定留下来。后又大兴土木,在这里授徒传道。

海岛上有房舍百余处,分别散落在山间水边,更有修武场,藏书院,观星台等建筑。

明珠在岛中随处可见,或大或小,或嵌在石缝,或嵌在门楣。岛中最美的时候是夜晚,当夜幕降临,明珠如一颗颗闪亮的星辰,照亮海岛每一寸土地,人行在岛上,仿佛在星海中漫步。

我住的地方叫沐岚轩,位于洛神山的山顶平缓处,在星空岛诸多山峰中,以洛神山风景最为秀美,并且山势平缓,鲜见悬崖峭壁。从沐岚轩向西行一百米,是花幻海的住处——浴英馆。

每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要起床,担水,劈柴,自制饭食,同花幻海吃过饭,然后攀山越岭赶到五里外另一座山头上的修武场。

修武场搭建在星空岛的正北偏西方,椭圆形场地,面积有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一色以细沙铺地。修武场周围古木参天,茂密的枝叶遮挡住大半个场地,这里是我和花幻海最常去的地方。凤至总是早早就等在那里。

转眼来星空岛一个多月,也不见凤至教我学医,于是斗胆去问。

“师父,您老什么时候有空教我医术?”我一脸纯真的表情附着讨好的笑。

凤至一笑,露出一排整齐如玉的牙齿,“师父我不懂医术,如何教你?”

什么?!我闻言大惊:“可您不是说医术不过区区末技吗?”

凤至眼中幽光一闪,狡如狐狸,道:“我瞧不上医术,并不代表我会。再说身体调理好了,自然就不生病,要医术何用?”

我顿时无语,细细回忆,凤至当时是没说过通医术的话,我当时咋就没听出来呢。我恨恨的瞪着凤至,谁能料到这家伙看似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用心会这般深险,行事会如此狡诈。

转过脸,看见花幻海还没来得及掩藏的贼笑,我更是火冒三丈,差点把这只小狐狸给忘了,要不是这对狐狸师徒,我用得着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吗。想到这里,中火起,照他前就是一剑,他身子一飘轻松避过。

“我不学了!”我将剑一扔,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此我打定主意不再跟凤至学武,凤至也不生气,每次‘碰巧’遇到我闲逛,都过来赔礼:“师父知道错了,师父不也是收徒心切嘛,徒儿原谅师父吧。”

神情中带着浓浓的悔意。几个回合下来,我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虽然看起来年轻,可实际年龄也是一百多岁,再这样几次,我非得折寿不可。

本着尊老爱老的传统美德,我原谅了他,又认认真真修习起来。

至于花幻海就没那么好运,每天早起半个时辰,将挑水劈柴的活计全部揽下,我才原谅了他。

凤至授花幻海星魂剑,教给他的剑法,他只要看一遍就会,还经常能够发现剑招里的漏洞,并能举一反三,引得凤至直夸,“幻海真乃千载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天赋超绝,快赶上为师了。”

只是我真不是练武的材料,且无心于此,于是凤至传我星芒,星芒一共七七四十九,长不过寸余,细如牛毛,投掷暗器成了我的日常功课。

除了这对狐狸师徒外,在这里经常能见到的人还有两个,一个是四十出头的谢无忌,行事端严不苟言笑;另一个八十多岁,胡子花白,平日里除了算命卜筮,就是弹琴吹箫,从不知练武修道,言语张狂,行为跳脱,正是初临海岛那日坐在右座首位的夏五行。

☆、第十九章 夏五行其人

两个人中我当然更喜欢能说爱玩的夏五行。况且前世的我喜欢占卜算命,如今遇到一个大行家,自然不会放过。相处时间久了,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因师父准我不用练剑,我便多了一些空闲时间。

星空岛的藏书之处名曰壁立阁,建在海岛东北部,是我经常去的地方。

壁立阁背靠万丈石崖峭壁,岛中最大的河流--明河自它身侧不远处经过。石壁有一处向前突起数米,将它分为东、西两阁。书阁外部明墙亮瓦,远远望去,犹如给青灰色石壁嵌上的一排亮丽的蕾丝。

东阁藏书多是经史典籍,西阁则以武功秘技为主。壁立阁里的书浩如烟海。乌木书架三米多高,如列兵般一排接着一排,一眼望不到头。上面摆放的书册更是一本紧贴着一本,看过的书放回书架,如同泥牛入海,再想找出来,难如大海捞针。

我对修炼武功没啥兴趣,所以经常去东阁找些传记地理之类的书,另外对排兵布阵、奇门遁甲也会涉猎,夏五行也是东阁里的常客。

练武闲暇时,花幻海也会来这里读书,不同于我和夏五行,他没有偏好,东西两阁都会来。一次拿上一本书,然后坐到阁内的乌木书桌前,一页一页翻看,速度极快,有时还会提笔在旁作朱批。

那日,我闲来无事去西阁转悠,他正端坐在书桌前,凝神看书,见我进来,放下书册,微微一笑道:“师妹可是这里的稀客打一进门就令西阁蓬荜生辉。”

他贫嘴惯了,我不以为意,拿起他方才看的书,咦?《奇门异术观止》?

花幻海道:“这里记载的都是道家术法,可惜的是很多术法出了星空岛就不好使了,不过有个叫‘离魂’的不限处所。”

“离魂?”听着好像戏名。

“修成离魂后,可以让魂魄离开身体,唯一遗憾的就是离魂之后,魂魄再不能重返身。”花幻海叹息道。

“那灵魂去了哪里?这离魂术岂不是没什么用吗?”

“怎能说没用,大有用处呢。”他眼光锃亮,“比如不幸被处以极刑,在临刑前那一刻将魂魄离体,就能免受刑罚之苦了。”

我无语。话虽有道理,奈何太不着边际。

除了壁立阁,夏五行的住处也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只因他说燕云殊曾和他同住。

他的住所在星空岛东南,从我的这里走过去少说也得一天,好在我虽不练剑术,但一直在修习轻功,这点路难不倒我,不走蜿蜒曲折的山道,提气纵身掠上树梢,挑一段最近的距离,如蜻蜓点水般在树枝间飞跃,只消片刻功夫就来到夏五行的住处。

我喜欢缠着他讲过去的事,他总会说起燕云殊。开始我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妥,可日子久了,发现他嘴里除了燕云殊,没有别人。心里纳闷,他一把年纪,怎么和一个小辈打得火热?

午后的时间,夏五行一般会趴在书案前推演五行,罗列星象。每每见我来,总是放下手里的活计,满眼含笑,窜下木椅,道:“丫头总算来了,可想死某家了。”笑着拉起我的手,邀我去闻乐楼。我总会甩开他的大手,嗔道:“夏师叔忒不老实,你想的是我泡的青茶和桂花糕吧。”

青茶即是乌龙茶。在这个时空还没有乌龙茶。我据记忆中乌龙茶的焙制方法,采摘山中野生茶树的鲜叶,放在竹筐中铺匀,晾在阳光下风干发酵,等到水分减少叶片变软,再进行炒焙,揉捻,干燥。刚开始泡起来的又苦又涩,经过不断的索,焙制出青茶冲起来越来越馥郁香浓。

海岛一年四季花香不断,秋天的海棠、丹桂,冬天的蜡梅,春夏更是百花争奇斗艳。我将鲜花收集起来,挤去苦水,浸渍在蜜糖之中,与米粉、糯米粉、熟油等搅拌均匀,再上蒸笼蒸制而成。

自此四时糕点不断。除了夏五行,其余几人都不喜饮青茶,不过对我做的糕点都青睐有加。花幻海最喜欢桂花糕,谢无忌时常来要梅花饼,凤至最爱吃玫瑰酥,至于夏五行倒不挑嘴,我做的点心都照单全收。

夏五行从不饮茶,唯独喜欢我焙制的青茶,本想送他一包,他却不要,说是我泡的好喝。自此总往我的沐岚轩跑,一为饮茶一为吃我做的糕点。我见他一把年纪,为了喝口茶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时生了恻隐之心。

那天,见夏五行又气喘吁吁的赶来,招呼他坐下歇一歇,手帕递给他,说:“夏师叔,不是我说你,但凡有一点心思练练武,也不至于走这几步路都满头是汗的。”

夏五行满脸带愧,擦几下脸上的汗珠,说:“丫头说的很是,人一老就不中用了,谁让我好这一口,要是不用跑这些路也能喝到就好了。”

花幻海手里摆弄着青花瓷杯,一阵冷哼,“臭老头!你可别得寸进尺。”

夏五行甚是委屈,道:“小子好无礼,某家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都够做你……”说着往桌上一趴,呜咽起来。可巧一只青花瓷杯冲他脸上打来,也亏了他刚好趴下,否则砸下来定会头破血流,“做你爷爷了。”夏五行趴在哪儿呜咽的说完。

瓷杯砸空,我出手一揽,将杯子带入袖中。好在夏五行没觉察,我狠狠瞪了花幻海一眼。

花幻海不依不饶的说:“你知道自己一把年纪就好!别总……”说到这里忽然向我瞟一眼,猛然打住。

--他还有礼了?

“你怎么不说了?你不是总有道理吗?”转过头抱歉地对夏五行说道,“从今往后你也不用跑了,以后我每天会去你那里。”

夏五行闻言,从桌上抬起头看向我,眼睛乐得眯成一道缝,哪里找得到一点悲伤的痕迹,雪白胡须一翘一翘的说:“丫头心肠果然是好,某家真是有福。”

花幻海这回不再说话,盯着夏五行,眸光晦暗不明,良久,拍拍衣襟起身离去。

这两个人一撞到一起,总会出状况,花幻海老是爱找夏五行的茬,难道就因为那天夏五行说他命犯桃花,他一直记恨在心?夏五行大约也觉得我兴意阑珊,略坐了坐,也告辞离去。

虽然不欢而散,但我履行诺言,每天都会去给他老人家泡茶,顺便送些新制的点心。

这日,我照例去看夏五行,他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大概是在画星象图吧。可又觉得不像,他时而皱眉挠头,时而停笔沉思。

夏五行做别的事丢东拉西,糊里糊涂,可干起卜筮算命这类活儿总是兴致盎然,什么时候犹豫踌躇过。他这样儿倒少见,忽然玩心大起,不如我吓他一吓。

悄悄绕到夏五行身后,趁他沉思之际,迅速抽取他手中的羊毫,谁知手刚一伸,夏五行忽然身如灵猿迅疾一转,出手如电,向我肩头拂来。

我只觉一阵刚猛的掌风瞬间袭来,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吓得双眼一闭,这一掌下来非被拍飞不可,不料只听 ‘轰隆’一声巨响,忙睁开眼,身后半扇房墙被震倒,原来夏五行情急之下,将掌打偏。

☆、第二十章 翩翩少年郎

呆呆的看着碎了一地的砖墙,我的心突突突的狂跳,从没见夏五行练过武,以为他武功不济,可刚才一出手才知道,他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单凭这尚有保留的掌力,可知此人内功深不可测。

夏五行将我的身体扳过来,摇晃我的双肩,惊怒的冲我大喊:“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声音颤抖得像刚从冰水中浸过一般。

我劫后余生,本来强作镇定,如今遭他当头喝,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夏五行似乎没想到我会哭,笨手笨脚要将我揽在怀里,我一把推开他,扭过头趴在矮桌上哭得更大声。

等我哭累了,痛哭变成呜咽,他才吞吞吐吐的说:“我也是被你吓的,下次不许这样了,现在怎么样?你动动胳膊,肩头有没有觉得疼?”

我这才觉得肩头一阵阵的痛,连骨头缝都火辣辣的疼,叫道:“哎呀……好疼。”

夏五行面上却是一喜:“疼就好,说明伤的不重,涂些药膏就好了。”

“帮我看看。”我抽泣道。

不想他的脸腾地一红,吞吞吐吐的说:“某某……某家想起水还没烧,我去去就来。”说着扔给我药瓶,跑路。

我接住药瓶,这老头想什么呢,又不是没穿衣服,难怪这么大岁数都登不上摩云顶。闷闷的脱下外衣,右肩肩头微微发红,还好,没什么大碍。涂上药膏,服下一粒丹药。

重新穿好外衣,对着铜镜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夏五行还没回来,余光看到桌上铺了一张大纸,我好奇的走过去。

大纸上散放着好些裁好的一寸见方的红色纸片,每个纸片上都写着一个名字。拨弄几下,哎?还有花幻海呢。

“这是十天后赛剑大会用来抽签的,赛剑大会每六十年一度,这次正好是第十次,星空岛所有弟子都会参加。”夏五行提着水壶悠然的走进屋。

一脸的风轻云淡,哪里还有半点气怒失控的痕迹。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擅长掩饰,我无语。

见我不说话,夏五行一笑,“傻丫头,还生气呢?某家知错了,某家曾经受过内伤,平时不敢动真气。要不你说,只有丫头不生气了怎么罚某家都行。”

“真的?”我一阵算计滑过眼底,夏五行手抚胡须,呵呵一笑:“某家何时说过假话。你要怎么算计某家,嗯?”

我嘿嘿一笑:“怎么能说是算计呢,就怕你舍不得。把你的紫玉箫借我赏玩两天。”

这宝贝还是我去闻音楼时偶然得见的,他正拂拭玉箫出神,见我来了,马上给揣起来。

夏五行懊恼的拍拍额头,“就知道又被丫头给算计了,”虽这样说,一手出怀中之物,递给我。

我欢喜地双手接过紫玉箫,握在手中,滑腻凉澈好似一股清泉,通体莹润透紫,真是难得一见的好玉。前世的我就极为爱玉,见到好玉总是迈不动步,更何况眼前这等珍玩。

喜得我抱住夏五行的臂膊,仰起脸笑嘻嘻地说:“夏师叔,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夏五行身子微微一僵,轻叹一声道:“怕了你这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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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就是星空岛六十年一次的赛剑大会,原本清冷的海岛忽然热闹起来。大家都想在这次大会上一显身手。就连花幻海也跃跃欲试。

“师兄的神剑到时一定能横扫一片。”花幻海在修武场练剑,我的风凉话飘过。习剑四载,就敢挑战用剑百年的前辈,真不知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自不量力。

“这么瞧不起师兄?比武规定一律不得用内力,只能以招式取胜。也许我能赢呢!”

“也许……除非人家被某人下药。”

忆起花幻海在夏五行的茶碗里下春药,害得夏五行在凉水里泡了一整天。这厮太彪悍,这种药也敢乱用,幸亏只是微量,不然,哈哈,凤至非得给夏五行找个女人回来不可。夏五行得罪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花幻海扑哧一笑,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最近瘦了许多,个子倒长高不少,快一米八了。

“师兄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花幻海扬起下巴质问道,眸光闪动。然后放下剑,拿起手巾坐在我身旁擦汗。

我抬头看天,置若罔闻。今年的秋天格外热,让人怀疑还在暑伏里。

“听谢师兄说,星空岛周边海域最近经常有男尸漂浮。师傅怀疑是岛中人所为,一直在查,还没有眉目,晚上你不要出来了。”

这事我早听夏五行说过,据他分析是有人在偷偷修炼至邪功法。

扭过头瞧一眼花幻海俊秀的侧脸,该担忧的应该是他好不好,死的可都是年轻小伙。

赛剑大会的地点设在通天山上的通天崖崖顶。通天山仅次于摩云顶,与摩云顶遥遥相对,是星空岛的第二大高峰。

这里景色很美,树木参天,枝叶浓密。数条瀑布沿山势飘落在山体间,远远望去像一条条顺滑的白练。

通天崖是山顶一处开阔的地带,中间凸起一块硕大的山石,被修磨的平整如镜,这便是比武台。比武台南面设有座位,便是评武台,留给凤至等辈分高的尊者。

比武台北面立起一个高约两米长约三米的木牌,走近观瞧,是如金字塔状排列的比武次序表,最下一排是参加者的姓名,分别两两相连,中间画一线将优胜者的名字送至上一阶梯,以此类推,最高处是唯一的胜利者。

太阳升上半空中,通天崖上已来了许多人。云层之中一声鹤唳,众人仰头观看,果然是凤至骑鹤而来。

他从容的下了坐骑,淡紫色丝质长袍顺滑的垂落在地,他瘦了些,但神极好,琉璃目扫视全场,从容一笑,“让大家久等了,”目光看向尚峰,“到齐了吗?”

“都到了,除了……”尚峰回答。

“快看!云里那是什么?”不知谁说一句。

众人又仰天观看,层层云雾之中,一只大鸟正以破竹之势向下俯冲,眼看离地面不到三米高,忽然挥动巨大的翅膀,嘎然止住,盘旋数圈,才缓缓降落。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山雀,周身绿灰色的羽毛,只有头部是黑色的。从山雀上蹦下一人,大家看清时,皆是一片叹息声。

来人正是夏五行。

凤至一笑,道:“师弟风采不减当年,快到这边坐。”

夏五行笑嘻嘻的说:“好嘞。某家这就来。”说着眼睛却往人群里撒么,看见我时,眼睛顿时一亮,隔着数重人笑嘻嘻的朝我挥手致意。

这贪玩的老头儿,我也挥了挥手。

尚峰一翻眼皮,小声说:“丑人多搞怪。”

我一笑,夏五行虽说年岁大些,但是仔细看看,大眼极有神采,鼻梁高挺,薄唇棱角分明,不但不丑,年轻时肯定是美男一枚。

凤至说道:“开始吧!”

尚峰走至场中央,念完冗长的开幕词和规则,宣布比武开始。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况且大家主要为的是切磋武艺,很快产生三十多位优胜者,赵文义、杜景、尚峰等,甚至包括连气也喘不匀的朱玉清,此人一上台如换一个人般,闪展腾挪,灵活得如一只猿猴,哪像一个耄耋老者。

最后一个走到场中央的是花幻海,今天他穿的一身白衣,白玉的头冠,白玉的发簪,手中一把白玉透骨扇,足上蹬一双白面白底软靴,通身一片雪白,站在阳光下如同玉雕的一样。

难怪要用玉树临风形容美男呢,以后不知要有多少闺阁少女为他牵肠挂肚了。

比武台上,一袭红纱衣裙的林倩儿满脸笑意,面带红晕,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时不时的瞟向花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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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一线生机

台下早有人按捺不住,喝道:“要打快打!扭扭捏捏的,相亲呢?”

林倩‘咯咯’笑起来,娇滴滴的声音说:“小师弟,是你先上,还是奴家先上。”

花幻海眯起眼,缓缓一笑,道:“本公子最是怜香惜玉,怎会忍心动手,更何况姐姐生得如此芳华绝代,当然是请美人姐姐先来。”

林倩魅惑的目光黏住花幻海,“小师弟好机灵,比那些老头强多了。奴家就不客气了。”说着,却迟迟不肯动手。

朱玉清在台下气得直喘:“老妖婆,几年不见不知抽的什么风。”

台上花幻海的脸上依旧笑眯眯,左手指缝间,不知何时多出三枚银针。臂膊一晃,三枚银针‘嗖嗖嗖’,在阳光下闪着慑人的幽光,直取林倩儿的面门。

林倩儿一惊,急忙偏头躲过,花幻海的宝剑已然到了近前,林倩儿向后掠起,如同一条红鲤一般柔身跃出数米远,唇角漾起一丝冷笑,花幻海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变换剑招和林倩儿战在一处。

所幸这次比武不许用内力,只凭剑招取胜,而花幻海剑术超绝,平时凤至就没少夸他。花幻海边运剑,边瞅冷子甩出几枚银针,堪堪和林倩儿打了个平手。

尚峰黑瘦的脸上带着笑容,赞道:“小师弟小小年纪,武艺就如此了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时间流逝,两人战了百余招,不分胜负。林倩儿打着打着手中忽然多出一条软鞭,抬玉碗,软鞭轮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花幻海的鬓角生出细密的汗珠,向后掠出数十米,林倩儿舞动银鞭步步紧逼,花幻海节节败退,眼看被迫到比武台一角。

林倩儿飞身跃起,花幻海则使出犀牛望月的招式,手中暗芒泛起点点幽光,眼看林倩儿软鞭到了近前,他微眯双目,不慌不忙挥出银针刺向林倩儿使长鞭的左手,林倩儿一转手腕,打落银针,花幻海长剑脱手,以雷霆之势直刺林倩的咽喉,林倩儿的长鞭来不及回防,只得以长剑阻挡,只听‘当啷’一声,剑尖相撞,火星四溅,‘咻咻’两枚银针破火星直奔取林倩的双目,林倩儿惊得瞪圆双目,躲闪已经来不及,她迅速闭上双眼,我知道她这是在积蓄内力,心中隐隐担忧。

眼看银针据双目只有毫微距离,她猛然睁眼,眼中火苗窜出,将那两枚银针化为齑粉,全场一片死寂。

花幻海一阵冷笑,一副成足在的模样。

凤至眉头深皱,一挥手中拂尘,飘然落到台中,“林倩儿你可知罪?!”

--哎?我面露疑惑,林倩儿使用内力,也是为了自卫,貌似不是啥大事,至于上纲上线吗?

尚峰道:“你哪里知道,眼中喷出火苗那可是邪功,这么说岸边的死尸是她干的。”

“奴家不知何罪之有。”柔媚的瞟一眼花幻海,“你这徒弟很合奴家的意,不如将你们师徒俩都收下,我们琴瑟和鸣岂不是好。”

凤至眯起双目,冷玉般的面庞又白了两分,道:“林倩儿!你六不净,看在三师兄的面子上,且念你是修炼摩云神功不慎走火入魔,只要你肯弃剑认罪,本岛主定会从轻发落于你。”

林倩‘咯咯’的笑起来,听得人**皮疙瘩掉了一地。

“从轻发落?哼!你这话骗谁呢?姑我杀了那么多人,落到你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我就是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说完,仗剑直取凤至,凤至甩开拂尘,从腰间抽出一柄透紫软剑,同林倩儿战在一起。

谢无忌担忧道:“老妖婆即使练了邪功,也不是师傅的对手。只是师傅若想在短时间内取胜,亦非易事。”

尚峰道:“只怕是迟则生变,时间拖得越久对师傅越不利。”

我说:“那我们一起上吧!”我不信这么多人还怕了她了。

尚峰摇头:“在场所有人的功力都不及他们,只怕老妖婆会借机挟持,要挟师傅。”

场中,两人此时全被包裹在刀光剑影之中,那团剑影像陀螺般在场中急速旋转,本分不清哪个是凤至,哪个是林倩儿。

陀螺忽然跳起数丈,快如流星,向西南角斜刺刺的冲去,花幻海刚好站那里,我本想喊快躲开,可来不及吐出一个字,只见陀螺过后,哪还有花幻海的影子。

“不好!花幻海被老妖婆抓住了!”有人大喊。

眼看陀螺向悬崖掠去,我吓得一闭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罡风猛然扫过,沙石齐飞,风卷残叶,众人不由倒退数步,皆齐刷刷看向罡风的源头,只见评武台上,夏五行如神龙出海般一跃而起。

他须发飞扬,长衫猎猎作响,以雷霆之势将手中长剑摧出,直刺陀螺。只听‘噌楞’、‘扑哧’,陀螺瞬时停止转动,凤至飞身跳出圈外,嘴角渗出一抹血迹,一只手托起人事不省的花幻海,另一只手快速点下花幻海周身十几处大。

再看林倩儿,一把长剑穿透她的前心。她眼眶欲裂,死死瞪住夏五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身体慢慢向后仰去,坠入万丈深渊。

凤至瞥一眼落崖,目光转向夏五行,道:“多亏师弟,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今日连累你动用内力,你须尽快运功疗伤。”

夏五行道:“我马上就去,师兄不必担忧。”目光扫过昏迷的花幻海,“现在救治尚有一线希望。只是……”

凤至眸光变幻莫测,俊美的脸上不辨喜忧,转过身对众人说道:“比武先到这里,无忌背幻海去我的住处。”

尚峰道:“不就是给小师弟度气换血吗?我也会,我来治!”说完欲接过花幻海。

凤至一摇拂尘,道:“不可,你摩云神功尚未练成,内力修为还不够,只怕气度过一半,你二人都会走火入魔,还是我来。”

谢无忌依言接过花幻海,驮在背上飞一般离去。

凤至环顾一圈,看见我时,说道:“灵霄,你随为师一起来。”

我忙跻身上前。花幻海身受重伤我早就急得团团转,奈何长得太小又没力气,挤不过那些身怀绝技的师兄师姐。

此时白鹤正在半空中盘旋,凤至挥动拂尘,白鹤落在崖上,他拉我一起坐在鹤背上。

白鹤挥动宽大的翅膀冲进云霄,我害怕的抱紧白鹤长长的脖颈,只觉异香扑鼻。身后传来凤至悠扬的笑声:

“徒儿不必害怕,你若不慎掉落,鹤儿会冲下去将你接住,为师试过好多次呢。此乃神物,极通灵。”

我不理会凤至的话,要玩你自己玩,只有你一把年纪活得无聊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这可比蹦极吓人多了。

凤至哈哈大笑,“徒儿所虑极是,为师确实是活够本儿了。”

星空岛中心建有摘星楼,楼高百余米,凤至的住处在太乙殿,太乙殿环绕摘星楼而建,东面开有大门。

白鹤在摘星楼楼顶降落,我从鹤背上滑下,凤至并没有下来,道:“徒儿先在这里稍候片刻。”

“师傅,师兄的伤势您有把握治好吗?”我担忧道。

“至邪功极为刁钻,为师也只能是勉力一试,一切要看你师兄的造化。”

说完一甩手中拂尘,白鹤展翅俯冲而下。

我独自立在高高的楼台上,星空岛几乎尽收眼底,地面上,山野间闪动着明珠的光华,我这才惊觉,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西沉,夜幕正在降临。

腹内饥饿,露天的石桌上有一盘糕点,我也不管干不干净,抓过来就往嘴里塞。

心中疑惑,师傅为什么将我留在这里。

☆、第二十二章 险些栽下去

很久没看夕阳了。

我手扶青漆栏杆,极目远眺,远处高山将太阳隐去多半,天边数朵云霞映日,四野空茫,天远地阔,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每每看到夕阳,都会让我想起燕云殊,想起四年前,我衣衫褴褛困顿无依。

第一次见到燕云殊,他如遗世独立般出现在将军府的大门里,丰神如玉,霁如明月。

也是在这样的暮色里,他一路目送我,走了很远很远。

一别数年,他可还好?不会已经……我不敢再想。

天遥路远,苦无分身之术。

既已得知你我并不是真正的父女,那么我想要得到的绝不会轻言放弃,还有三年,你一定等我。

心潮涌动,难以平复,起手边洞箫,轻轻吹出一段旋律--良宵引。

短小的曲子,蕴藉无限思念。

忽听摘星楼下一声鹤鸣,我循声看去,凤至正骑着白鹤扶摇而上,白鹤停在半空中,凤至飘然落地。

他的头发怎么不一样了?我的目光落在凤至脸上,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声脱口而出:“师傅?!”

凤至一如往常般和煦一笑,“为师的本来面目,有这么可怕?”他的声音变得厚重了许多,惋惜道:“为师还自以为是和蔼可亲的老人呢。”

眼前的凤至已由方才那个俊美小生变成一位银发银须的耄耋老者,和朱可清一样。

我心中酸痛,叫了声“师傅”,就再也说不下去,一头扑倒在凤至怀里,心疼的哭泣不止。

凤至如同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生老病死,是人就逃不过,徒儿不要因此难过。”

我从凤至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凤至沧桑布满褶皱的脸:“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修炼了摩云神功就可以青春永驻吗?为什么?您告诉我!”

凤至蔼然一笑,“此事不急,为师另有事相告。”

凤至手扶阑干,瞧一眼天外,此时天已大黑,皓月当空,星汉灿烂。

他沉声说:“七年前,师傅的大限就已经到了,可是我还没有等到那个命定之人,只得向一奇人借了十年寿数,这才得以见到她。”

他炯炯的目光瞧向我,接着说:“七百年前,一位游方道人想要开宗立说,他走遍整个瀚洲大陆,都不甚满意,却意外发现这座岛屿,这便是世人所知星空岛的由来。可是世人不知道的是,那游方道人是谁,是什么来历,他怎么会有那样的财力来建设一座如此庞大的岛屿,而且当时天下初定,瀚洲大陆刚刚归为一统。”

一直以来,我对传说中的这位游方道人都很感兴趣,也曾有过疑问,此次经凤至提出,脑中灵光一现,“师傅,那个游方道人不会是皇室中人吧?”

“说得不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不但是皇室中人,而且还是开国之君。”

--我惊异的望一眼凤至的侧脸。

“北堂摘星就是星空岛的创岛之主。史书记载,太祖皇帝一生好战勇力非凡,后终因旧疾复发,举国上下无人能治,五年后薨世。史书只说对一半。”

“这么说,北堂摘星不是因为旧疾复发而死,而是故意装病假死的?”我猜测道。

“不是,太祖皇帝的确是旧疾复发举国无人能医,后来巧遇一位神医,神医不但治好他的旧疾,还传授给他摩云神功,祖师深感神医之恩,那人却说,‘贫道救治陛下是为了天下苍生,开国之初基业尚不稳固,你若先去,天下必定大乱,如果陛下真的感念贫道,就少造些杀业,才是黎民的福祉。’说完消失不见。太祖花费五年时间整治朝纲,培育新君,五年后,他毅然决定退位归隐已赎杀生之罪。”

--我暗暗称奇,自古皇室多秘史,果然不假。

“祖师创建星空岛的目的也是为了培育人才,只要是有德之士聪灵可造之才,不问出身,皆可选入岛中培育。祖师还是少年皇帝之时就博览群书,通晓天文地理,自从修习摩云神功,感应天象四时之变更是不在话下,这座星空岛便是他模仿二十八星宿打造而成。”

“徒儿,你来看,这岛中的明珠,并不是随意摆放,每一粒明珠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辰。而且每隔百年所有的明珠都要重新修正位置,法天象地,天人合一。海岛吸星辰之灵气,慢慢的也汇聚了无穷的灵力,摩云神功本身没有返老还童的功效,只有留在这座灵岛中配以摩云神功才能起到返老还童延年益寿的作用。”

我闻言连忙仰头观天,又俯首看地,真的是一模一样呢。这个北堂摘星一定是个浪漫又有情趣的男人。

修正位置?嗯,这我知道,天上的星斗总是在移动的,虽然幅度毫微,但经不起日积月累,好在一百年修正一次,否则麻烦死了。

“祖师原本是想通过星空岛推演瀚洲大陆的兴衰变换,后来无意中窥得天机:一千年后,星空岛将有一场天劫,沉岛灭门之灾,甚至将波及整个瀚洲大陆。其后经历任岛主夜观天象,推演五行也证实了这个预言。三年前,夏五行来找师傅,告诉我七年之后星空岛将大难临头。”

“一开始为师以为他又在胡闹,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夜观天象,发现一颗暗红凶星正欺向星空岛主星,经过测算,再有七年星空岛会有一场大劫。沉岛之说整整提前三百年。”

“师傅,星空岛上都是世上最出类拔萃的能人,况且星空岛周围阵法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会沉岛呢?”我说道。古代人真是迷信,天上多一颗星星也大惊小怪的。

凤至深深吸一口气,道:“为师也想不通,星空岛为何会被毁灭。但是天谕所言,由不得你不信。据说星空岛将毁在一个异世之人的手中。”说到这里他顿住。

--异世之人!脑中一瞬间的空白,猛然醒悟,我不就是异世之人吗?这是怎么回事,我?会毁灭星空岛?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师傅,徒儿不知道什么是异世之人?”我急切地问。

凤至琉璃目微微闪动:“异世之人,自然是不应该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人。”

--一句话将我最后一丝幻想砸得粉碎。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是不是我上辈子太缺德坏事做得太多,老天才这么报应我呀。

“祖师遗命,找到异世之人,并且杀死他,星空岛的天劫便可不攻自破。”

闻言,我险些从摘星楼上栽下去。

☆、第二十三章 我喜欢你

我慌忙抓住阑干,凤至正凝望远方夜空,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现在没有人知道我来自异世,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再说星空岛这么美,我怎么舍得将它搞沉呢,就是想把它弄沉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啊。想到这里,我迅速稳住心神。

凤至说道:“师傅知你心地良善不忍杀生,此事为师已交给你夏师叔,到时你一切都听他的。”

我不语。夏五行这人疯疯癫癫的不务正业,师傅怎会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呢?

“灵霄,你随为师来。”

复又骑上白鹤,白鹤落地,面前正是太乙殿。

凤至甩开拂尘,金灿灿的殿门吱呀一声敞开,眼前是一座庄严阔朗的大殿,壁上棚上镶着闪亮的宝珠,宝珠泛出七彩霞光。大殿深处是重重帷幕,后面应该是凤至休息的地方。大厅两侧各有一条宽敞的走廊,幽深肃静,不知通向哪里。

凤至走上左面那条,我紧随其后,走廊就像环形楼梯,一直向下延伸,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五米悬挂一颗**蛋大小的宝珠。

走了多时,前方出现一座石门。凤至停住脚步,转过身对我说:“灵霄,这座石门是个陷阱,你记得不能靠近。”

——古人好有智慧啊,我暗暗佩服,只是师傅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我想不明白。

凤至用手轻轻叩击右侧的墙壁,发出‘咚咚’的响声,从腰间抽出那柄透紫玄铁软剑,用剑尖按动一旁机关,墙壁轰然开启,从里面瞬间放出刺目的白光,灼烧人的二目,许久我才渐渐适应,慢慢睁开双眼。

这是一座大石室,中间偌大的圆台上方,悬着一颗一人多高的水晶球,水晶球上幻化出瑰丽柔曼的迷人光彩,强光就是从里面放出来的。

“这颗水晶球关系整座星空岛的兴衰,一定不能有丝毫损坏。”

--我暗暗叫苦,师傅,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啊。

“灵霄,你可知为何为师执意要花幻海寻你来?”

我茫然的摇摇头,他当初说是为了了却心中一段夙愿,难道不是吗?

凤至蔼然一笑,道:“为师找你来,不止是要收你当徒弟,还有就是你——灵霄,将是星空岛的第七任岛主。”

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身体里有一种想要遁逃的冲动。

“师傅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是天命如此,所以,你一定要担负起振兴星空岛的大任。”

凤至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打压在我心头,我险些窒息而死。

“这是伏灵剑,是历任岛主的信物,必须随身佩戴,你收好。”凤至递给我那柄玄铁软剑。

我木然接过,握在手中不语。

“师傅带你去前世之鉴,在右边那条走道里。”

--前世之鉴?那是什么?探寻的眼神瞧一眼凤至。

“站在前世之鉴里,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只有历代星空岛岛主,才能有幸得见。”

——看到前世!?

如果不知道沉岛传说,我当然乐意去照照看,可是现在要是去照了,凤至岂不是知道我就是那个异世之人了吗?不行,我不能去那里。想到这,我说:

“师傅,灵霄现在还小,不想知道自己的前世。”

凤至一愣,很快释然道:“也好,你才十二岁,再过两年也好。”

出了太乙殿。满空星斗,月色亦发清寒,夜更深了。

白鹤安静的趴在老山石上,见凤至出来,欢快的不停鸣叫。

凤至望着我正色道:“从现在开始,灵霄,你就是星空岛第七任岛主。你不要担心,遇到难事找夏五行,我已将你托付给他,”

“师傅您去哪里?”他的话我选择自动忽略。

凤至欣然微笑,走到白鹤身边翻身坐好,白鹤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他扭过头道:“为师的使命已经完成,以后就看你了。为师要驾鹤西去了。”

鹤影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师傅!”我大声呼唤,声音在寂寥的夜空回荡。

“驾鹤西去?”我重复着,泪水瞬间滑落。

一个月后。

沐岚轩纱窗下,我坐在桌前翻阅账册,这是义仆上午送来的。

凤至走后,我就要承担起他职责,检查记账,还要去地下仓库一一对照,很是繁琐。岛中的列位师兄师姐是一个赛一个的武痴,一点都指望不上。

花幻海推门进来,淡淡一笑,“师妹,师兄有话和你说,我们出去走走。”

花幻海的伤完全好了,他得知凤至为了救他而死,也不练剑了,经常一个人对着练武场发呆。这些年他对凤至的感情我是最了解的,他同别人讲话总有些轻佻,可一提到凤至,神情立刻变得端严恭敬,那是真的敬重,凤至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花幻海拉起我的手,他的指尖很凉,我们并肩走出院子。

秋凉了,青草变得深绿。一路手挽手,不知走了多久,山野里各色鲜花开了一地,其中最多是红山茶,一团团一簇簇,开得正艳。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再美的花也会凋谢。我止住脚步,偏过头瞧他一眼,“有什么事,你说吧。”

他止住步子,目光看向远方,缓缓吐唇:“一会儿,我就要离开星空岛。尚峰已经知道了。”

我讶然道:“你学艺不满七年,怎么能提前离开?”

“师妹,你忘了?我比你提前三年来到星空岛,到今天正好七年。”花幻海强词夺理道。

看着他倔强的侧脸,神情坚定,我在脑中迅速的衡量一番,微微一笑道:“可现在我是岛主,没有我的同意,你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离开星空岛。”

花幻海低头望着我,露出狐狸式的微笑,“师妹,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师兄一定给你办到。”

还是聪明人好办事,我颇为自得的说:“只要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同意你离岛。”当领导的感觉真好啊

“只要让我出岛,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我也应下。”他眼底发亮。

“你此去瀚洲,先去看看我爹爹,叫他别给我找后娘,。”

花幻海眼中光亮一寸一寸黯淡,盯着我不语,我心虚的说:“我不想认一个不熟悉的女人当后娘,我要亲自给他找。”

“如果你爹爹已经给你找了后娘呢?”他缓缓吐唇

我心头一紧,这正是我最最担心的。

“如果你那后娘连娃娃都给你爹爹生了,该怎么办?”

呃?这个我没想过,是呀,那该怎么办啊?

他目光闪烁道:“师妹尽管放心,不论如何师兄一定替你把好关。”

闻言,我紧绷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世上没他做不成的事,当然这里指的是坏事。

我不忘叮嘱:“别把我当岛主的事告诉任何人。”我才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岛主呢。

“这个自然,事关星空岛机密,师兄自有分寸。”花幻海淡笑着说。

“师兄,我送送你。”我轻轻说,心中难免不舍。

初入异世的茫然无措,千里寻亲的艰辛磨难,海岛学艺的朝夕相伴,这些年是他同我携手一起走过。我和他之间早就不分彼此,亲如一家人。

“送到这里就好了,你一个人万事要小心。在星空岛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叮嘱道。

出了那样的事,星空岛已不再是人间乐土了。我曾问他怎么知道是林倩儿干的,他故作神秘道,‘师兄我阅人无数,女人更是不在话下,她是怎样的女人我搭眼便知。’他不正经回答,我便不再提起。

忽见他低下头,贴近我的面颊,低低的声音说:“师妹,我喜欢你。”

☆、第二十四章对你负责

我一惊,只觉唇上温软香甜,不由瞪圆双眼,他轻阖双目正一脸陶醉的亲吻着我的唇瓣,我气恼的想要推开他,他猛然抽身,疾驰而去。

花幻海这臭小子!这可是我珍藏了两世的初吻啊!

我懊恼的使劲蹭了几下嘴唇,回去非得好好清洗掉不可。

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快走到洛神山山脚了。

忽听空中传来阵阵哨音,我仰头观瞧,透过茂密的枝叶,隐约见一只大鸟向洛神山山顶飞来,那大鸟好像是上次比武之时,夏五行骑的那只绿羽山雀。

不看这只山雀还好,一看到它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夏五行虽然不能动用内力,无法施展轻功,可他有山雀啊,明明可以骑着山雀飞来,偏偏要骗我每天往返一百多里地为他送去茶点,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心里很不爽,我飞身跃上枝头,向山顶掠去。

绿羽山雀落在沐岚轩院外,我迈步进了院子。夏五行正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时眼中一亮,上前拉起我的手,关切的问:“丫头,你去哪了?”

他瘦了,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更深了。看到这里,我心中所有的不满全部烟消云散。

“花师兄要回瀚洲,方才我去送送他。夏师叔,你的内伤都好了?”

“暂时是好了。”

--什么叫暂时是好了呢?

“以前我曾有些旧伤,要想彻底恢复必须闭关三年。可是我不放心你,所以先过来瞧瞧。”他解释道

--啊?还要三年呢!师傅走了,花幻海走了,其他的师兄师姐只知道修道练功,如今他又要去闭关,偌大一座星空岛,我岂不是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心里失望至极。

“师叔,要是您能等我走了以后再闭关该多好。”

夏五行眉头一皱,道:“丫头,星空岛是世外桃源,不会有危险存在。而三年后你就要去瀚洲历练,还要寻找那个隐藏极深的异世之人,瀚洲不比星空岛,世事莫测,人心险恶,到时我必须形影不离的保护你的安全。”

形影不离?那怎么行!万一让他知道我就是他要对付的人,那就麻烦透了。

想到这里,我讪讪一笑说:“夏师叔,我们一起去瀚洲可能不大合适。”

夏五行望向我,眼波变幻莫测,缓缓启唇道:“怎么不合适?”

“您虽然身怀绝技,但是出了星空岛,没有灵力护佑,功力会折损。我年纪太小,而您又年老体衰,我们一起上路恐怕会受人欺凌。”我咬着字说着,然后笑着说:

“不如到时我去找花师兄,以他的能力一定能保护好我的。”花幻海不知道沉岛之说,在他身边会安全些。

夏五行闻言缓缓的一笑,他的笑容好冻人,我不争气的一哆嗦。

“你是嫌弃我太老?”一字一顿,虽然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不是不是,我……我是怕连累……”我忙解释道。

夏五行没等我说完,截断道:“师兄临去之时将你托付给我,你就要听我的。”口气不容置疑。

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气,端严,霸气,不怒自威,我不由一愣。

“丫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他认真的说道。

凭我的直觉,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在以前,我敢鞋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是眼前的夏五行,那副唯我独尊的派头,我愣是没敢移动半步。

“十三年前,我师父练功不慎走火入魔,临终之前,他将内力悉数传授给我,但是因为他走火入魔在先,所以我得了他的内力也落得同样的下场,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他这副模样很好啊,老是老了点儿,不过一点都不难看啊。

他的脸慢慢变红,说道:“十三年前,我十五岁。”

我的嘴慢慢变成‘O’形,然后哈哈笑起来,原来就是这事儿啊,搞得这么紧张,我的手心都出汗了。

“夏五行!你怎么不早说,你太过分了,四年来你一直在占我便宜。”

难怪他言谈举止像个小孩,难怪他和燕云殊亲如兄弟,四年来我还一直当他是老人家,给予他身为老人的一切优越照顾呢。

夏五行的脸更红了;“丫头,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讲。只要闭关三年,我就会恢复原来的模样,到时……”眸光灼灼的瞧向我,“到时我一定对你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啊,待我明白过来,气恼道:“夏五行,你想什么呢?我要你负什么责呀!”

夏五行的目光‘咻’的变成冰刃,声音沉凝道:“不要我负责?难道要花幻海?”

我闻言气得忘记了害怕,“你在说些什么,怎么疗了一个月的伤,变得怪里怪气的。”转身要离去。

如果不是同样的外表,我真怀疑站在面前的这个人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我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夏五行一把拽住我的手臂,道:“既然这样,恢复本来面貌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这伤我不治了。”

不治了!我震惊回眸。

他森然一笑,道:“师兄去了,我就要担负起他的责任,从现在起我要亲自教导你的武艺功课。”

“夏五行,你没有资格教导我,我现在是星空岛岛主!”我怒道,他自以为是的神气让人恼火。

“哦?我没资格?师兄将你托付给我,你就要听我的。”他冷笑着说。

他真的是疯了,比以前疯得更厉害,跟个疯子没道理好讲。想到这,我甩开他的束缚,纵身跃起想要逃离。可他更快,将已飞上半空中的我拦腰抱住,道:“这么顽劣,看来我要好好下一番苦功了。”

“你想干什么?你放我下来!”我真被吓到了。

“对付不懂事的娃娃,当然是扒掉裤子打屁股!”

我顿时花容失色,挣扎两下,求饶道:“好好,我听你的,夏师叔,我要跟你学武艺。”

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想,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定是我上辈子作恶多端,它才要这样惩罚我。

☆、第二十五章 现在就办

三天来,我没睡过一个好觉,天蒙蒙亮就要爬起来砍柴挑水生火做饭,做好饭还要端上来,侍候他吃下,我不止一次恨恨的想,下次一定要往菜里加点料。

匆忙吃过饭,我便急着赶往修武场,如果晚了一点,会被罚去绕场跑一百圈,不许动用轻功。

舞刀弄剑,站桩下腰,一个动作经常要练上百次。

下午岛中常常有雨,本以为终于可以歇息歇息,谁知还要被抓去壁立阁读书,读书也行,起码坐着不累。可他总会时不时的提起异世之人。

“既然来自异世,他的生活习惯,言谈举止,思维方式必然同我们有差异,他会掌握一些特殊的本领,我观侧天象发现,红色凶星熠熠发光,所以他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已经有所成就,且和星空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只要循着这些蛛丝马迹,顺藤瓜,想揪出他也不难。”

夏五行的话,惊得我一身冷汗,当上岛主算不算有所成就呢?我更加下定决心,不能和他在一起。

终于盼到太阳落山一天结束,可我的工作还没有结束,晚饭还没做呢,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心蹲在灶台前,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当初怎么会就把他引为好友,岛主做成我这样委实太窝囊,要是让花幻海知道非得笑掉大牙不可。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自救。

可是打也打不过,讲道理又讲不通,人家一句‘奉师兄遗命’就把我打发了,脑子不停运转,忽然眼前一亮,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此人正是凤至座下首席大弟子,年逾百岁的尚峰,平日里他同夏五行就是死对头,有他相助我便无忧了。可是他正在摩云顶上修炼神功,很少下山,摩云顶一般人是不可以去的。思来想去,最后将心一横,不管了,我是星空岛岛主,要去哪里我说了算。

想到这里我不由一笑。

夏五行睨我一眼,道:“怎么?想去搬救兵了?”

糟糕!让他看出来了,我故意露出不屑的笑容,“夏师叔天不怕地不怕,这回不会是怕了吧?”

他眉毛扬起,胡子一翘,哂笑道:“你只管去找,不过丑话可说到前头,如果他同意了,你待怎样?”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依样画葫芦道:“可他要是不同意,你待怎样?”

夏五行呵呵一笑,说道:“如果他不同意我不会再为难你,不过,如果他同意了,三年以后,出关之时,便是我们的大喜之日。”

有一瞬间的迟疑,我将心一横,跟他拼了。

“好,我就跟你赌上一赌!”我就不信尚峰会同意将我这堂堂星空岛岛主的终身订到这老头儿身上。

事不宜迟,我看一眼天色,日头正要西沉,“我们现在就去!”我说道。

夏五行狡猾一笑,将我打横抱起,我大惊,他要干什么?

他把我放在绿羽山雀的背上,然后坐在我身后,双臂环住我的臂膊,取笑道:“你以为我能干什么。”

绿羽山雀展开双翼,向西飞去。

呃?怎么不是摩云顶的方向,他不是又在骗我吧。

身后传来夏五行的大笑声,“哈哈,傻丫头,你不会以为要去摩云顶吧。”

“难道不是吗?”我疑惑道。

“去苍昴,岛中有急事大家会齐聚苍昴。”他朗声说道,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后颈上,我不由的一缩脖子。

狮头山山顶,七颗明珠发出温暖朦胧的白色光晕,高大巍峨的苍昴屹立其上。

绿羽山雀降落在门前的一片空地上,我怕夏五行又将我抱起,连忙自己滑落在地,重心不稳,险些没摔倒。

夏五行端起臂膊,嘲弄一笑,道:“苍昴旁有一座大钟,遇到急事敲响它,他们自然就会来。”

我望过去,果然在苍昴东侧高台上悬着一口巨大铜钟,钟锤像秋千一样垂在半空,初来海岛那天怎么没注意呢?不过这要怎么敲?

我犹豫间,夏五行已经飘身跳上钟锤,象荡秋千一样晃动锤身,大锤一下一下敲打在铜钟上,浑厚洪亮的响声向远处扩散。

不到五分钟,远空中飞过来几十只大鸟,由远及近,飞在最头前的是一只苍鹰,上面端坐的正是尚峰。

尚峰飘落在地,后面的师兄师姐也一个个下来。我忽然有种见到亲人的感动。只是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尚峰一个就够了。

尚峰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一听见钟声就急着赶来。”

夏五行淡然道:“我们到里面说。”说完迈步进了苍昴。

尚峰等人面露疑惑的跟了进去。

时隔四年,我再次进入苍昴,可惜物是人非,逝去的再也回不来。苍昴里座无虚席,我无处可坐,只得认命的登上七级台阶,靠坐在宽大的座椅上。

夏五行依旧坐在右面首座,尚峰问道:“岛主叫我等前来是有事相商吗?”

我尴尬的笑了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怎么说呢,自己好歹也是个岛主,说出来真是有损岛主威仪。

“我来替她说,师兄仙去之时将灵霄托付给我,三年后她须得出外历练,世路坎坷,还有沉岛的天谕,岛主此去必须有人相护,在座的列位谁愿意随岛主一同前往?”夏五行说道。

众人闻言都沉默不语,尚峰眉头皱起道:“我等都已修炼摩云神功,若要同往必须废掉武功,这肯定是不妥的。”

我忙说:“我有武功在身,能够护得住自己的。”

众人不语。

夏五行微微一笑,道:“我只需闭关三载,旧伤便可痊愈。”

杜景惊喜道:“师叔,您的意思是,您能恢复本来面貌?”

“正是。所以等我出关恢复原貌之时,我愿同岛主共结连理,一起去瀚洲历练。”

尚峰眉头深皱,“这恐怕是不妥。”

我闻言喜道:“是呀,即便是历练也不用结成夫妻呀。”

张彦道:“历代星空岛岛主,学艺期满后都要出岛过俗世生活,历经世间百态,否则就没有资格升任岛主之位。只有岛主您是一个例外,师傅仙逝,群龙无首,绝对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与其同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合,还不如在身边找个可靠的人。”

尚峰点头道:“话虽如此,可三年后成婚还是不妥。”

张彦的话对我很不利,不过好在尚峰态度明确,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现在就把喜事办了吧。”尚峰接着道。

我险些从座椅上跌落,“为什么?大师兄?”我震惊道。

尚峰犹豫一下,瞥一眼夏五行,斟酌道:“他武艺高强,心细如尘,只怕他到头来不认账,岛主,应该提前把事情定下来。”

夏五行得意的睨我一眼,至此我才惊觉自己上当了。我个人的幸福快乐与否同星空岛的安危荣辱相比不值一提,如果我能够换取星空岛百年繁荣,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我这个挂名岛主给卖掉。

夏五行早已将整件事情料定,逼迫我练武就是为了让中计,把这件事当着众人的面敲定,我想反悔连门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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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重返瀚洲

夏五行春风一笑,每一道皱纹都饱含春意,“岛主年纪还小,这事不急,先交换了信物,喜事等我出关时再办。”

“还是把喜事先……”尚峰不依不饶还在进言,我冷飕飕的眼光狠狠戳向他,他眼珠一转,连忙恭谨的说:“岛主,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等就先告退了。”

我银牙紧咬,气得说不出一个字,众人一时都散了去,可这出闹剧还没有结束。

夏五行从怀中掏出那支紫玉箫,塞进我的手里,我恨得直想把那箫砸个粉碎,他寒凝的声音响起:

“这把箫伴我二十余年,箫在人在,如若碎了,我不介意和你玉石俱焚。”

我的手一哆嗦,谁要跟他玉石俱焚,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这块手帕不错,还有荷花的清香,这个我收下了。”他摆弄着一块绣了荷花的丝帕说道。

那块丝帕正是我第一次见到燕云殊时,他递给我的那块,四年来我从未离身,后来我又在上面绣了荷花荷叶。

这么重要的物件什么时候落到他手中的?

“你还给我!”我转动身形出手去抢,可我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身子一偏,我扑了个空,“你很在意它?这么说它对你很重要,做信物正合适,我出关之时会还给你的。”

眼巴巴看着他将手帕收入怀中,我的心疼得不停抽搐,却无可奈何。他比花幻海难缠得多,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好在他就要去闭关了,还有三年时间,我就不信凭我的聪明才智斗不过他。

这件事过去不久,夏五行已去闭关,尚峰才来向我解释。听了他的话,我更加认定,此处绝非久留之地,尽早卷铺盖走人才是正理。

据尚峰所言,夏五行和燕云殊同时入岛,夏五行拜十六师叔祖为师。十六师叔祖喜卜筮,顽劣如孩童,而且他有一项奇技就是能给人补寿。后来他不慎走火入魔,临终时将内力悉数传授给夏五行,夏五行得了百年内力开始迅速衰老,不但武功尽废,情喜好也随之改变,变成同他师傅一模一样。

而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情,用尚峰的原话来形容,“心细如尘,见微知著,心坚似铁,面冷如冰,武功难测,为人狂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岛主和他结成百年之好,我们完全可以放心。”

这些日子,那些不问世事的师兄师姐们经常过来看望我,同我闲话家常,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不放心我怕我偷偷溜出岛去,我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他们慢慢放下了警惕。

又过些时日,待此事风平浪静。我一身轻装出现在狮头山脚下,不能像花幻海那样大大方方由尚峰亲自护送出星空岛,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

记得当初凤至就是从这里将我和花幻海引领入岛,我向外走去,没走几步,眼前忽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我知道自己已经进入阵中,是八卦两仪阵,这个难不倒我。

此阵以七数为杀着,每一正必有一反。眼前出现七个幻影,我知道第三个才是真身,我移步欺身,甩出一枚星芒,幽光闪动,眼前的景物恢复正常,收手,星芒落回掌中。这么简单就通过了!我欢欣鼓舞,只是不是应该到幻境了吗?

前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密林,我飘身跃起欲踏枝而行,一阵怪风将我吹落在地,又是阵法。快步进入密林,林间岚气缭绕,走了多时,岚气越来越盛,眼中只见团团雾气,走了半晌,前方好像有一条出路,我奋力冲出,咦?怎么还是我来时的地方,试了无数遍,直到夜幕降临,满空星斗,我依然没有找到出口,无奈只得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去壁立阁翻阅古今阵法,稀奇古怪的阵法搜罗了一箩筐,可每次去试阵,都是乘兴而去,失败而归。

时光如流水,一晃两年多过去了,我也渐渐放弃了希望,大不了夏五行出来我抵死不从,我不信他一个大男人还能强迫我就范。只是话虽如此,对于他的为人我实在没有半点把握。

眼见三年之期越来越近,我心中烦闷,在岛中闲逛。

眼前出现一座院落,这不正是夏五行的居处吗,回忆过去的快乐时光,再看看现在的境遇,我感慨万千,若是有关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那时该多好。

信步进入房中,桌案上堆了厚厚一层灰尘,轻轻拂去,是他绘制的星宿图,桌角放了几本书册,我随手翻看,皆是卜筮之书。余光看见墙角大瓶里,似乎塞有一团书纸,心里好奇,要知道夏五行虽然行事怪诞,但极其爱书。

我走过去,原来是一本被撕坏了的薄薄书册,我小心翼翼的将书纸一页一页展开平铺,拼接复原。待全部黏贴好,回过头来再看,不禁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说怎么翻遍壁立阁都找到它,原来是让他给藏起来了。

我兴冲冲赶回沐岚轩,将书上的阵法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看了多遍,几乎可以倒背出来,成败就看今日了。

我抽出腰间伏灵剑放在桌子上,又将紫玉箫从柜子底翻出来一并放好,取来笔墨快速写下一封书信,大意就是我不配当这个岛主,还是另选能者当之。明日正好是三月十五,义仆来送账册的时候会看见,等尚峰他们得知,我早已登陆瀚洲,想到这里我的脸上笑开了花。

我出了沐岚轩来到浴英馆,这里曾是花幻海的住处,从那里翻出两套高领的男装,是他十四五岁穿的衣裳,那时他还不到一米七。

现在我的身高目测一下,在一米六五以上,身材不胖不瘦,发育得极好,望过去倒像是十**岁的成年女子,他的衣裳我穿起来刚好合身。对着铜镜束好头发,心中得意,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翩翩公子了。

五日后,腾云国汉中募兵处。

一名登记官正在给新兵登记。桌子前站着十几个年轻人。

瀚洲连年征战,青壮年死伤无数。一面是百废待兴的社会生产,一面是千秋帝业江山一统。为了安抚百姓,腾云皇帝圣谕,凡是征兵入武,须经本人同意,签下生死书,当然会给予优越的待遇,但是即便是这样,前来应征的壮丁还是寥寥无几。后来皇帝又下诏书,宣告天下,今后征兵将不局限在各州县,乞丐流民如愿报国也可报名参军。

前面的人终于登记完毕,下一个轮到我了。登记官抬头瞧我一眼,露出惊异的神情,我早已习惯。每每问路,路人看见我时都是这样的表情,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的脸上有灰尘。

于是临江照影,水中璧人,面如凝脂,五官如画,头发乌黑丰美,再看手指,匀细似葱段,指甲透粉有光泽。我在星空岛看惯了美得不像话的师兄师姐,并不觉得自己多好看,如今对比才发现,不禁感慨,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星空岛不愧是一座灵岛。

“名字?”登记官问道。

“肖灿。”

“家乡?”

“钱塘江人。”

……

所有问题我一一回答,他又问道:“应征什么兵种?”

“火头军。”我答道。这个不用上战场,我不喜欢血腥。

一路见闻,半年前,燕云殊亲自挂帅,率领燕家军以势如破竹之势迅速攻破泽国都城,泽国宣告灭亡。然后燕家军马不停蹄直取天麒,一路所向披靡,天麒军队溃不成军,如今只剩下半壁河山,在汉中与腾云军队对峙。

不过路上我听到最多的还是燕云殊和升乐公主之间流传的佳话。

☆、第二十七章 新的开始

腾云国升乐公主自幼恋慕燕云殊,扬言非燕云殊不嫁。腾云皇帝曾多次向燕云殊提及公主的心意,可他始终没有应允。两年前燕云殊终于表态,愿意娶升乐公主为妻。

可不巧的是,刚刚纳采问名还没等下聘,边关告急,泽国来犯,连夺腾云十五座城。燕云殊星夜兼程赶赴沙场,历时一年半,不但化解了危机,还乘胜追击,迫使泽国皇帝递交了降书顺表,传国玉玺。

而今升乐公主年已十八,她依旧一往情深,苦苦守候燕云殊。并放出话来:燕将军一年灭掉天麒升乐等他一年,十年等他十年,何时天下一统,升乐何时嫁与他为妻。

时间紧迫,一路上我心急如焚,日夜兼程。唯一庆幸的是他们必定尚未成婚,那么我还有机会。

经过深思熟虑,女儿的身份不能再要,这是横桓在我与他之间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再怎样努力也填不平它。我就当从未去上京认过这个爹爹,从此世间再无灵霄,今后我必须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至于如何让他对我动心,甚至爱上我,为了我放弃与公主成婚,我冥思苦想也没想出可行之计。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接近他再寻找机会吧。

来新兵营三天了,每天跑步站队列,体能训练,擒拿格斗。这些对于我来说是小菜一碟,只是我不明白火头军不是不打仗吗?为什么也要练。

“于猎,肖灿,张显达出列。”负责训练新兵的副尉喊话。

不是又要格斗吧,我依言走出队列。

“火头军人手不够,你们现在就去火头军营地报到。”

一名老兵头前领着,我们三人来到火头军营地。老兵指着前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干男子道:“这是李校尉,专门负责管理步兵的火头军。”

这时李校尉也看见了我们三人,他向这边走过来,即到近前,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啧啧赞道:“你叫什么名字?干这个倒是可惜了这身好皮囊。”

“小人肖灿,愿在火头军效力。”我规矩地回答。

其他两个人也报上姓名。

李校尉点了点头,道:“你们先跟张厨子学学,干得好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然后带我们见了张厨子,张厨子是个四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他这样的体格倒应该上战场。

张厨子惊异的看我一眼,冲李校尉嚷道:“怎么就来了三个?禁卫营太不像话了!又打伤十个厨子,等会还得从咱们这儿抽调出五个,本来人手就不够,现在更忙不过来。”

李校尉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人家禁卫军是天子身边侍候的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娇贵着呢。这次送去的厨子一定得好好挑选,省的又要挨顿揍。”

张厨子领我们下去换了身伙夫穿的制服,简单问了姓名家乡,便带我们几人来到厨房帐篷里吩咐我们几个干活。

现在是下午,快到吃晚饭的时间,厨房里每个人都很忙碌,张厨子叫我去包包子,这个难不倒我,馅儿和面皮都是现成的,我包的包子又快又好。

伙夫们边干活边闲聊,我聚会神听着。

禁卫营离这儿二里地远,一共只有一千人,是一个月前从上京调来的。全部是由皇帝亲卫大内高手组成。

天麒国上至皇帝下至平民全民好武,军中民间高手甚多,这次若不是燕云殊领兵挂帅,出奇谋用险兵,别说夺取半壁河山,占它一座城池都是奢望。

汉中多山,天麒高手云集,经常隐没在山林里出其不意突袭腾云军队,虽然占不到太大便宜,但也是扰乱军心。

腾云皇帝派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前来助阵,天麒军这才有所收敛。

许是越有能耐的人脾气越不好,越不好伺候。这群大爷在京中呆惯了,嘴也养刁了,这次下来,军中的茶淡饭自然不合他们的口味。一个月来已经打伤二十多个厨子,提起禁卫营,火头军都到了噤若寒蝉的地步。

天将将擦黑,要派去的五名厨子正在收拾行囊,其中一个忽然惨叫一声,众人忙围上去观看,原来是突发痢疾,张厨子怒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八成是故意的,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众人都上前劝解,张厨子道:“劝什么劝!谁劝就让谁顶替他去。”

一句话众人都不敢上前了。

这对于旁人是能避则避的灾祸,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我早就打听到禁卫营紧挨骑兵营,而帅帐就设在骑兵营中心。

我按下心头狂喜,走上前说道:“张师傅,他身患痢疾少说也得歇上三五天,小人愿意替他前往。”

张厨子惊讶的打量我几眼,道:“看你年纪轻轻细皮嫩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做饭菜,到时挨了打,你可不要后悔。”

我连忙应道绝不后悔,张厨子这才点头同意。

到达骑兵营的厨房帐篷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接待我们的是个胖子,三十多岁,五官还算端正,后来我得知他姓冯,大家都叫他冯管事。

简单询问后,当得知我会做各色糕点,他不禁喜道:“我们这正好缺个做点心的厨子,那些京城里来的大爷,要什么八宝芋泥糕,薄荷香糕,晶莹荷叶酥,不要说做了,听我都没听过,你会做吗?”

我一笑说道:“这个很简单,我在家常做。”

虽然那时我只在将军府住了几日,但将京城有名的点心吃了个遍,里面御赐的糕点每天都不重样,燕云殊待我恩深爱重,他知我爱吃这些零食,每每会命人悉数送来,我吃一遍基本上就知道大致的做法,再加上在星空岛中经常练习制作,我的手艺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冯管事乐得直拍巴掌,要我即刻就做出来。

我说道:“好的,不过薄荷香糕恐怕做不成,春季里哪里去找新鲜薄荷,这道点心只能在秋天做。敢问大人,玫瑰有吗?”

“玫瑰有啊,元帅特意吩咐给这班大爷买的,还剩下不少。”

我来到面板前,又要来蜂蜜白糖,荷叶酥要用到玫瑰,这个不难做,但是要做得洁白无瑕,层层荷叶薄薄如纸却不容易。

很快将两样点心做完出锅,甜香四溢,冯管事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赞道:“香酥可口,甜而不腻,你小子真有两下子!”

忙命人送去禁卫营。

“我就不信这次管都统还能挑出什么毛病来。”他胖胖的脸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冯管事笑呵呵的来找我,“肖灿啊,你昨天做的点心禁卫营很满意,他们今天点名要吃荷香芸豆卷,你今天别的都不用做,专门做这个吧。我派小蔡来帮你。”

小蔡是个很瘦的年轻小伙,颧骨很高,待人热情,这里每一个人都很喜欢他。

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夜晚,我不停的忙碌着,芸豆卷每每出锅,很快就被席卷一空。即使有人帮忙,也是供不应求。

一连五天,禁卫营每天换一个新花样,我天天揉面和馅膀子酸痛,原以为皇帝不好伺候,谁知道皇帝身边的人也这么难伺候。

心中苦恼,总是这样忙碌,我什么时候有机会去见燕云殊?

这天我正埋头揉面,忽觉头顶一道透骨寒光直直刺来,抬头望去,一名身着红袍的青年将领正立在厨房门口望着我。

☆、第二十八章 果然是断袖

透骨寒光消失不见,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错觉。不过这个人是谁?

可巧,冯管事从外面进来,见到红袍将领连忙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说:

“哎呀,是管都统,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的,今天怎么还贵脚踏贱地呢,看快别污了您的鞋子。”

这话说的,表面恭敬暗中带刺,看着冯管事的一脸谄媚相,真不知他是不是成心的。

早听小蔡提起过管都统,管都统名叫管擎,是禁卫营的最高长官,就连大元帅燕云殊也无权命令他,因为他直接听命于皇帝。平日里作风飞扬跋扈,禁卫营如此肆无忌惮多半是他纵容出来的结果。

管擎似乎并没听出冯管事话中的明褒暗贬,他漆黑的大眼睛眯成一道缝,抬手指着我,脆朗而不失威严的声音问道:

“他是何人?”

冯管事笑眯眯的说:“他叫肖灿,你们赞不绝口的糕点就出自他的一双巧手。肖灿!你怎么还愣在哪儿?快过来给管都统见礼!”

我只得迈步上前,单膝跪地,“小人肖灿见过管都统。”人在矮檐下该低头时还得低头。

见我下跪,管擎仍然盯着我不语,冯管事在旁边说:“肖灿,管都统不说话就是准你起来了,真是乡下孩子没眼光。快干活去!”

我感激的看一眼冯管事,正要回到案板前继续揉面。管擎说道,“等等,肖灿是吧,看你也是个人才,燕元帅日前感染了风寒,至今卧病不起,吃不下饭食,你去做几样拿手的点心,现在就去做。”

我闻言不禁一惊,燕云殊生病了?到底严不严重啊?转过头瞧向管擎,他冷俊的脸上看不出喜忧,我心头担忧,领命去做。

在星空岛时,经常听夏五行讲起燕云殊,对他的喜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爱饮绿茶,喜欢抚琴,最爱吃鱼,不喜甜食,所以我尽量不加蜂蜜蔗糖。

接下来十天,管擎每天都来亲自吩咐我做各种点心,说我做的点心燕元帅很爱吃。我听说燕云殊爱吃,更加用心去烹制。只是心中不解,难道燕云殊身边没人了,要他来传令。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也许管擎因为某种目的,故意讨好燕云殊吧。

我一天比一天烦闷,来了多日,我连燕云殊的影儿都没见到,帅帐外防守密不透风,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靠近。

这日管擎照例来到厨房,我暗自叹口气,他天天来这里报到,如果不是脸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我真怀疑他看上我了。

不得不上前见礼,管擎道:“这次的点心做好之后你直接送到帅帐去。”

我闻言大喜过望,终于有机会见到他了,脸上的喜悦之情难以抑制,管擎瞟了我一眼匆匆离开厨房。

我以最快的速度做好点心,正想装进食盒,小蔡跑来道:“肖灿,冯管事叫你现在就去步兵的火头军营地,说是有要紧的事跟你说。”

我闻听失望不已,冯管事待我极好,况且还是我的上司,我必须听从他的吩咐,算了,来日方才,如果有心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是让小蔡替我送去,自己急匆匆赶去步兵营。

到了火头军营地,里面的厨子告诉我,冯管事跟李校尉商量完事情出去了,听说是去采买了,明天晚上才能回来。我心中疑惑,叫我前来,他自己倒先走了。

折返回帐篷。天快黑了,小蔡还没有回来,我心中懊恼,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忽听帐篷外人声鼎沸,火把通明,“把这里包围喽!”

发生什么事?正想冲出帐外看个究竟,管擎‘噔噔噔’迈大步进了帐篷。

看他来势汹汹的架势,倒把我弄蒙了。

“来人!将这个细作拿下!”他点指我道。

我一时大惊,上来四个兵丁将我反剪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管都统,我犯了什么罪?你为什么抓我?”我叫喊道。

管擎冷哼一声,并不理我,吩咐兵丁:“带下去!”

兵丁推推搡搡将我带到帅帐前的一块空地上,其中一名士兵照着我的小腿狠狠蹬了一脚,我惨叫一声跪趴在地,前额磕蹭在沙石地上,如针扎一般刺痛,腿骨传来火辣辣的钝痛。我心中暗骂,把管擎十八辈祖宗问候了个遍。

管擎向我走来,红底黑面的崭新战靴在我眼前停住,我艰难的偏过头怒视他,他又冷哼一声,大声说道:“无耻的细作,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才细作呢!我每天不知疲倦的为你们烹制点心,这也有错?”我怒道。

“拿来!”他喝道。

身后有士兵一路小跑,递上来一个食盘,管擎将食盘扔在我面前的沙石地上,“死到临头你还嘴硬,你敢说这不是你下的药?”

食碟里的点心滚落一地,正是我方才做好的。一只老鼠被放进来,吱吱叫着,闻到香味,抱住点心啃了一口,便痛苦的哀叫一声,后腿儿一蹬死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干的!这可是我心为燕云殊准备的。

“燕元帅他怎么样了?”我急切的问道。

“怎么样?哼!真可笑!你以为你做的东西我会拿给元帅吃?自然是都扔了。”管擎冷笑道

“什么!你把我这些天来心为元帅准备的点心都给扔了?”我气得嘴唇颤抖。

“他就是你说的细作?将他的头抬起来。”帅帐前有人说话。

身后的士兵将我扶跪在地,透过额前散乱的碎发,我看见帅帐门前灯火之下,一共站了六个人,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六个人里有一半我是认识的。

和光、青尘,程远,白袍小将,和两名威武的中年将领。忽记起白袍小将不正是七年前将军府午宴上那个玉面少年白虹吗。

管擎说道:“和都尉,我排查多日,今日终于人赃并获。他就是天麒国的细作,就是他在元帅的饭食里下的毒。”

我连忙喊道:“小人冤枉,小人没有做过,请和大人明察。”以我对和光的了解,他还不至像管擎那般糊涂。

管擎道:“人证物证俱在,他身上肯定藏了密信,一搜便知。”

说完,伸出手来扯我的衣裳,管擎你个混蛋!我又惊又气,又羞又怕,眼看他的手快粘上我的衣襟,我不由大急:

“管擎!小人此生只喜欢女子,实在没有龙阳之好,你为何还要步步紧逼?求你放过小人吧!”

管擎的手猛然顿住,在场的众人全部目瞪口呆,白虹恍然道:“管大哥,你果然是断袖啊。”

“你胡说些什么!他是敌国细作,你别上当!”他满脸通红,抬起手来要扇我的嘴巴。

正在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元帅回营了!”

☆、第二十九章 如此重逢

此时,帅帐前的空地被兵士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将士们饭也顾不得吃了,都跑来看热闹。‘哗哗楞楞’铠甲摩擦的声音响起,我面前斜侧面的圈子,闪出道缺口,并排两队武士迈着威武的步子走进场中央,他们身穿亮银色的铠甲,按扇子面排好。

再向缺口处望去,我只觉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苍穹原野之间,有一人从容行来,他身材高挺,气质清明,行止之间丰仪浑然天成,身上披着金色铠甲。灯球火把之下,每一块甲片都反出耀眼的金光,金光交相辉映连成一片,他周身融入在金灿灿的光华里,显得那般宁静神圣。

这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人吗?那一瞬间仿佛世间万物都如烟尘般消散,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火光将他的面颊染成云霞,他比七年前清减了许多,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他的眼睛更加明亮深邃,神态更加宁静超然,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引人遐思。

我心潮翻涌难以自已,世事如棋,可惜我不是那盘的手。高贵的愈加高贵,卑贱的越发卑贱,当年的小乞丐沦为现在的阶下囚,我在他面前为何总是如此狼狈,偏偏还在痴心妄想要赢得他的青睐。

帅帐前一片寂静,战靴踩踏在沙石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走到场中心止住步子,眸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目光看向管擎,“怎么回事,管都统?”沉静的声音里夹带些许嘶哑。

管擎怒冲冲的说道:“他是敌国的细作,在您的饭食里下毒,还死不承认,污蔑本官,请元帅发落!”

燕云殊的目光移向我, “你可有话说?”

目光清明,如皓月当空,我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情绪,启唇说道:“燕元帅,管都统说的全是他的猜测之辞。元帅请想,如果我是投毒之人,为何投毒以后不赶快逃走,还要在原地等着束手就擒?如果是……”

“你让小蔡将点心送去,将罪名诬陷给他,自然不用逃跑。可惜你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管擎打断我。

燕元帅瞥了管擎一眼,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我投毒,自然不会将毒药洒在点心表面,我一定会把毒药隐在点心之中,这样才不容易被发现。”

在场的众人都面露赞同的神情。

管擎冷哼道:“你将毒洒在点心之上就是为了要诬陷他人。”

我被他气乐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先入为主早已将我认定成那个坏人,自己说的越多,给他留下的把柄越多。当初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他要这样往死里整我。

管擎见我不再辩解,越发得意起来,又接着说道:

“燕元帅,半个月前从步兵营那边调来五名伙夫,其中有一人得了痢疾,就是这小子主动请缨愿意顶替那人前来骑兵营,如果他不是安了异心,为什么愿意来这人见人躲的地方?”

--他还好意思说呢,伙夫们都不敢来这里,还不都是因为他治军有方。

“而且他各式糕点做得都极为拿手,甚至不次于里的御厨,试问普通伙夫,谁能有这样的本事?还有,你看他长得一脸妖孽相,怎么会屈就当个小小的伙夫?”

说着,管擎将我的下巴猛然抬起,狠狠钳住,额前的乱发向两鬓垂落,面部完整呈现在众人面前。我忍着钻心的疼痛,不屑的瞟了他一眼,感觉无数道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我自然不怕燕云殊会认出我,七年前的我又瘦又小,因为缺少营养皮肤苍白没有光泽,而现在的我身材丰腴高挑,肌肤莹洁,儿时的丹凤眼也变成漂亮的双眼皮。

白虹惊叹道:“长得比女人还好看,难怪你会看上他。”

“白虹你再敢胡言!别说我不顾念兄弟之情!”管擎抬手点指白虹羞恼道。又面向燕云殊说道:“管擎话止于此,请元帅定夺!”

我就不信燕云殊会听他的一面之词,当然他更不可能听我的辩白,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将我先关起来,着人调查取证,再下定论。

果然,和光说道:“元帅,不如先将他关起来,待查清楚了再行裁决。”

程远大着嗓门说道:“他做的点心俺也吃过,别提多好吃了,俺看他一点儿不像坏人。”

燕云殊静立场中,眸光注视着我的眼睛不语,待众人不再说话,才缓缓说道:“管都统的分析很有道理,你还有什么话说?”

“小人冤枉,请元帅明察!”我真不知该怎样解释才好,总不能将来这里的心思实话实说吧。

燕云殊又说道:“将你的身世细细说来,如若所说句句属实,本帅一定不会为难你,可要是有一点漏洞,那就别怪本帅手下无情。”

我将这些日子里的所见所闻在脑海里迅速整合,回道:

“小人名叫肖灿,钱塘江人氏,家住余杭城南,世代以经营点心铺子为生,家中父母均已不在人世,只有一位兄长多年前参军,至今没有音讯,后来听一位乡人说,我的兄长已经入了腾云军队,所以我前来军营寻找我家兄长。”

说完以后,暗自在心中为自己雀跃一把,我编的身世可以说是滴水不漏。钱塘江原是泽国领地,料想腾云军士对那里也不熟悉。

燕云殊静默片刻,问道:“点心铺子叫什么名字?你家兄长叫什么名字?”

“点心铺子叫飘香居,我家兄长叫肖念。”我眼珠转了转随意捏造。他的心思好细腻,好在我反应快。

燕云殊微微一笑,冲和光说道:“和都尉,你现在就去查证。”

我不禁讶异,和光要怎样查实呢?难道腾云军队里有泽国人,一想到这,我原本放松的心情立刻绷得紧紧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帅帐前将士如堵,将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我跪在地上,膝盖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初时见到燕云殊惊喜振奋之情,慢慢换之以忐忑难安,时间在慢慢流逝,每一刻对于我都是煎熬。

半晌过去,和光终于回来,向燕云殊稽首说道:“和光召集泽国降兵千余人,其中有数十人家住杭州,没有一人听说过飘香居的名号。同时召集各个兵营登记官十数人,登记的书册上也没有一人叫肖念。”

如果他们审查的是别人,我一会为如此严谨的工作态度和快捷的办事效率拍案叫绝。可是那个人是我,这可真的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燕云殊面色不改,仿佛早已料定这样的结果,眼眸中是山雨欲来的沉肃,我心头一凛,连忙说道:“元帅,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小人愿意同小蔡当面对质!”

他冷然一笑,唇边漾起冷酷的弧度,“大胆肖灿!巧舌如簧,可惜本元帅没功夫听你狡辩。如今据以查实,你果然是敌军派来的细作,来人,将此人拉下去,绑在营门口示众,待明日一早在阵前祭旗!”

☆、第三十章 早有准备

远空微云袅袅不绝,犹如一抹抹无家可归的幽魂,晚风阵阵,山林里传来犹如夜鬼的嚎哭。不知过了多久,薄云散尽,月亮露出半张脸来,仿佛是在诉说,世间之事总难圆满。

营帐里,将士们划拳行酒令,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杯盘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我被缚在骑兵营门外,依稀听过路的士兵说,因那管擎捉住潜伏在营盘里多日的奸细,燕云殊大喜,犒赏禁卫营,还特意派了一队快骑从附近镇上请来几个名厨,骑兵营紧挨着禁卫营也跟着沾了光。

风越来越大,许是我穿得太多,并未觉出丝毫凉意。燕云殊的态度令人疑惑,虽然过去相处时日不多,但这位爹爹的脾气秉我还是了解的,他从不滥杀无辜,我的事尚未查实,理应叫小蔡出来跟我当面对质,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只要尚存一线希望,我都不会轻言放弃。将士们的欢笑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天已近子时。

远处两名醉酒的士兵,晃晃悠悠朝这边走来,即到近前说道:“你看他长的比京都万春楼里的姑娘都好看……”

说得越来越下流,我实在听不下去,意念催动,指间多出一簇星芒,此乃上古神兵,收放隐现全在意念之间。

心思百转,此刻我只需数只齐发,就能将捆绑在我手腕处的绳索刺成两截,只是我本来奸细的嫌疑尚未洗清,又会多出一条企图畏罪潜逃的罪名。

我也可以远离这里,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便可飞到对面的山林里,从此海阔天空,自在翱翔,与燕云殊再无关联。

哪一种结局都是我不愿见到的,难道没有其他办法?我这边正在天人交战,‘刺啦’一声布帛碎裂的声响,将我拉回现实之中,一名士兵正在撕扯我的外衣,我心头一跳,被他们发现我是女子的身份,我一样在这里混不下去,会被立刻遣送出军营,半个月来的努力前功尽弃不说,我很难再找到机会接近燕云殊。

拈着星芒的手在不住的颤抖,难怪花幻海曾取笑我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当时我还不服,如今倒是应验了。

罢了,催动星芒。

“谁在那里!”远处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

我连忙收手,可醉酒的士兵并没有停下,‘咻’的一声,当空飞来一把刀柄正好击中士兵的手腕,他狼嚎一般倒在地上。

远处的人快步走到近前,待我看清来人,方才所有的感激之情全部化为不屑,怎么会是他?

来人正是管擎,醉酒的士兵酒也醒了大半,慌忙匍匐在地头如捣蒜。

“滚!”他喝道。

两个人如闻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向营帐里跑去。

他眼神复杂的望着我,嘲弄道:

“看你在元帅面前振振有词,顽抗到底的劲头,我还以为世间没有你害怕的事呢,原来你也会流泪呀。”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实在没心情搭理他,晚饭还没吃,肚子早就饿得举旗抗议了。为了给禁卫营那群混蛋做点心,我连早饭也没好好吃一口。我决计不理他,保存体力。

他见我不说话,自顾自的说:“虽然你效力敌国,但是如果你肯弃暗投明,归顺我腾云。我定会在燕元帅面前力保下你。”

我在心底里白了他一眼,他说的要是真的,母猪都能上树了。他千方百计费了那么大劲儿,总算令我把奸细的罪名坐实,置我于死地。反过头来还要为我求情?那他心理得多变态呀。

他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话我搁到这儿,你若悔过,随时有效。”迈开大步离去。

他不会是故意使诈,骗我认罪吧,那也太低估我的智商了,傻瓜才会信他的话呢。

夜越来越深,渐渐地我感到了淡淡的凉意。远处山林里狂风呼啸,卷起一道道烟尘,在林间弥漫。我合上双眼,挨饿的滋味真不好受,忽听一声长啸,我猛然睁眼,那一道道烟尘自西向东朝营地席卷而来。那是战马奔驰扬起的沙土,我不由大惊,难道是敌军夜袭。

此时营地里一片静寂,将士们饮过酒后,都已熟睡。

果真是敌兵!燕云殊不会也喝醉了吧,想到这里,我不假思索催动星芒,绳索断开,身体猛然失去束缚和依托,我险些没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一片。

简单活动一下手脚,腿骨还是很痛,不过勉强可以走路,足尖点地翻入骑兵营,走不多时,前面就是帅帐,我轻拍帐门,喊了两声,里面无人应答。我推门而入,帅帐里漆黑一片,我擦亮火石,里面空无一人,燕云殊去哪了,敌军来偷袭,这可怎么办好?

跑到营地外,无数兵马已经呼啸而至,我急忙隐在暗处,为首有两员大将,钢盔钢甲,坐下高头大马。他们后面是一匹红鬃马,马上端坐一人,一身黑衣,披一件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面具。

“这么安静,不会是诈我们的吧?”大嗓门的将领问道。

“不会,此刻他们都已醉死过去了。”黑衣人冷哼一声说道。

——黑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可我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大嗓门将领指挥士兵兵分两路,分别杀向骑兵营和步兵营。

就在这时,前方马蹄乱踏,马匹嘶鸣,有人喊道:“不好了!我们中计了!”

青尘率领一队骑兵犹如神兵天降,自骑兵营东侧杀上来,看到青尘,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原来燕云殊早有准备。

青尘率领的骑兵勇不可挡,天麒士兵被杀得抱头鼠窜,混战多时,天麒军队被腾云军团团围住,无路可逃。黑衣人许是见大势已去,自马上飞起,向南面树林里掠去,青尘正被两名武将缠斗,我飞身跃起,紧随其后,直觉那黑衣人定有古怪。

黑衣人翻山越岭向南跑出数十里地,所到之处火光冲天,厮杀声此起彼伏,扑鼻袭来的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前方一道关口,喊杀声震耳欲聋,关口上不时有巨石滚落,弓箭手不停的拉弓放箭,乱箭如雨,关口下面腾云军正架云梯攻城。

黑衣人猛然停住,转过身来,他的斗篷和黑衣不知何时已经褪下,身上穿的竟是腾云国火头军的制服,他缓缓拉开面具,我不觉惊叫一声,“怎么会是你?!”

此人正是冯管事,他胖胖的脸上一派肃杀之气,“肖灿,你是在找死!那就别怪我痛下杀手!”

他掌风扫来,我灵巧的闪开,旁边一丛灌木被打的七零八落,他的内力只能说是一般,我身形飘忽,左躲右闪,正寻思着是不是该甩出几枚星芒,他忽然一个跟跄,差点摔倒,然后开始抱头乱窜,我暗道奇怪,看他方才那两下子,不该这么熊包啊。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为什么了。

“燕元帅救救我!肖灿要杀我!”冯管事哭号。

我蓦然回首,身后五米开外,不知何时立了一队铁骑,为首一匹白马神骏异常,坐上之人正是燕云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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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当场石化

似乎有一瞬间灵魂出窍,我忽然觉得疲惫至极,刚才完全是凭着意志在支撑,现在身体里残存的气力正消失殆尽。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会以为……

“肖灿要杀我灭口,元帅,救救我……”冯管事还在哀告。

“不是的,你听我说……”慌乱之下,我的声线异常颤抖。

可燕云殊没容我说下去,他一挥手,“将他拿下!”

身侧的白虹自马上纵身而起,手执一柄缅刀向我劈来,即到近前冲我露齿一笑,我不由得倒退两步。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身体错过我,缅刀直刺冯管事面门,冯管事似乎早有防备,向后跃出四、五米远,白虹将缅刀耍开了,冯管事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几个来回,白虹一招仙人指路,缅刀直接架在冯管事颈前,冯管事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燕云殊!你怎会知道是我?”冯管事气急败坏的叫道。

燕云殊淡淡一笑,并没回答他的问话。

冯管事怒喝道:“你捉住了我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攻不下阳安关!”

燕云殊瞟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抬手指向阳安关,“你来看!”

冯管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立时僵住,惨白如纸,方才还喊杀震天的阳安关,安静了许多,关口上方飘扬的旗帜,不知何时换成了腾云的旗号。

燕云殊又是淡淡一笑:“你天麒能在我腾云军中安细作,我自然也能。是你不知收敛,急功近利,将自己的身份暴漏。”

白虹斜睨着冯管事,接下去说道:“有人在我家元帅饮食里投毒,而平日里接触饭食的除了伙夫便是元帅的近卫,近卫一共只有十人,他们随元帅出生入死,患难多年,自然不可能是他们。两个来月里,管大哥打跑无数伙夫,伙夫们如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投毒之事竟然还有发生,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所以答案就是,你这个统管伙夫的伙夫头才是那个幕后的主使!是你指使小蔡下毒,让肖灿来背黑锅。”

“哼!那只是你们的凭空猜测。”冯管事并不服气。

燕云殊说道:“你以为我派和光是去调查肖灿?和光真正调查的是你,我军粮草充沛,火头军营地不久前还购进了大批菜,本不需要另行采买,还有就是……”说到这里他顿住,清朗的眸光瞥向我,微微一笑道:“肖灿已经讲过,若是他投毒,不会将毒洒在食物表面,而且投毒以后必定溜之大吉,他自己制作的点心,更不可能嫁祸给别人。”

我总算长长舒出一口气,这么说当时他是将计就计,派快骑接厨子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是去调兵遣将。

我这爹爹好折磨人呢,看似云淡风清,宁静无争,可一出手就是绝杀,好狡诈呀,不对,不能用这样的词来形容他,这应该叫做什么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吧。如果不是我的心脏够强健,这回一定被他折腾死,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考量他。

燕云殊又说道:“是你求胜心切,才有此一败,带下去!”

冯管事忽然仰天大笑道:“哈哈哈,你夺了阳安关又能怎么样,前面的定军山你翅难飞!”

说完脖颈向缅刀前送去,白虹连忙撤刀,冯管事手指迅速送入口中,眨眼功夫,只见他眼耳口鼻溢出一股股黑红色的血流,蜷曲着身体倒在地上。白虹探一下鼻息,回道:“没气了。”

燕云殊道:“白虹你先率领这队铁骑去阳安城里安排驻营事宜。”

白虹领命率铁骑向阳安关疾驰而去。

现在这里只剩下我和燕云殊了,当然死了的冯管事不算在内。

头一回见到有人七孔流血而死,而且还是熟悉的人,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的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的干呕,幸好肚子里空空如野,否则当了燕云殊的面吐出来,多影响气氛啊。

燕云殊策马行来,至我近前,又是微微一笑,轻声说:“肖灿,累你受苦了。”

一句话如一股清泉,让我从耳朵一直甜到心窝。

他深沉的看我一眼,将好看的大手递到我面前,他的目光那么温柔,似乎还带有强制的作用,令我不由自主将手送到他的掌心,他轻轻往起一带,一阵眩晕之后,我坐在他的身前。

我霎时怔住,待马儿跑起来,才回过神来,我连忙抱住白马的脖子,心中锣鼓震翻天,巨大的惊喜过后,忽然想到,他对待其他下属是否也这样温柔,他们才心甘情愿舍命相随?

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燕云殊放慢马速,笑道:“肖灿,你还没用饭吧。”

我低低的声音说:“还好了,我……我也不是很饿。”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我在心底里又加上一句,‘在看到你之后’。

燕云殊朗声一笑,淡淡的茶香在我周身萦绕,清新柔暖,我不觉心旌神摇,疲乏困顿一扫而尽。

此时东方现出一线曙光,白马来到阳安关关口下,守门的士兵开了大门,燕云殊策马进入,和光率领一队轻骑迎面而来,当他看见坐在马上我时,微微一愣,不过很快恢复自然,禀道:“刚刚接到线报,程远青尘已将来偷袭的敌兵彻底歼灭,并将两名带兵的将领生擒。还有……”

和光瞟了一眼我,略微踌躇。

“但说无妨。”

“银沙信上说天麒国皇帝北堂竺重新任命宁九渊为大将军,他的军队昨日已在定军山周围重要隘口驻扎。”

燕云殊轻蔑笑道:“噢?北堂竺吃一堑长一智,不过不觉晚了点吗。”

一行人来到阳安城府衙门外,众人下了战马,白虹迎出门来,禀道:“元帅,阳安城府尹弃城跑了,属下擅做主张将这里设为临时指挥营。”

燕云殊微笑点头,然后亲自将我从马上扶下来,双脚落在地上,我只觉得眼前发黑,浑身无力,勉强走了几步。忽然天旋地转,原来是燕云殊将我抱起,白虹道:“元帅连日劳,还是属下……”燕云殊略一迟疑,迈大步进了府衙。

——

“哈哈……哈哈哈”,好吵啊,我揉揉眼睛,门外传来一阵阵哄笑,这是哪里?

对了这里是阳安府衙,是燕云殊亲自抱我进来的,想到这里,我不由抿唇一笑,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要加油哦!

不过,外面为什么这样吵?我连忙穿好衣裳,白虹心细,昨日燕云殊吩咐送饭菜和洗澡水来,他连新衣裳也一并送来。对镜梳理好头发,额上的擦伤只剩下淡淡的痕迹,白虹拿来的金创药很好用。桌上有一杯剩茶,我简单漱了漱口,找不到洗脸水,没办法,脸不洗了,先出门看看再说。

打开门闩,推开两扇朱漆木门,刺眼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双眼,待我慢慢适应了强光,看清眼前的一幕时,我惊得当场石化。

☆、第三十二章 负荆请罪

门外围着十余人,有几个我是认识的,青尘,白虹,还有……管擎?只是他怎么这身打扮?

面前之人,身姿挺拔,上半身赤裸,背上负者数大的藤条,见我怔愣的模样,他赫然一笑,略带沙哑的声音说:“他们吵醒你了?当日我错信了奸人,冤枉你害你受苦,昔日有廉颇负荆请罪,今天我管擎也来效仿。”说完,单膝跪地。

我不觉又是一怔,往日里他高高在上,对我不假颜色,颐指气使,如今他在我面前忽然放低姿态、服软认错,我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虽然我对他谈不上恨,但是因为他,那晚我吃尽了苦头,还险些错失了燕云殊,即使不报复他,今后对他也是避之如蛇蝎。

再说,他身负朝廷俸禄,贵为二品都统,又深得皇帝信任,我只不过是小小的伙夫,无品无级,我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即使他有错在先,也没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我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正犹豫间,青尘低沉的声音道:“那日,敌军来袭,我率部隐在暗处,本想去救你下来,却见你自行摆脱了绳索。后来战斗结束打扫战场,我惊见管擎疯了一般在尸体堆里乱扒,原来他找遍了整个营地没有发现你的踪影,还以为你发生了不测。”

--我不以为意,他是怕我白白死了,良心受到谴责。

一位三十多岁身材魁梧、嗓音浑厚的将领说道:“其实这也难怪管都统,那姓冯的太会演戏,他是从京都调派来的,到火头军营不过半年,很会收买人心,表面上装得耿直体恤属下,看不惯蛮横欺压弱小的人,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被他给骗了。”

白虹脆生生说道:“那姓冯的一个劲儿的夸奖你,才引得管大哥对你起了疑心。”

冯管事八面玲珑,我何尝不是被他蒙蔽,如若他待我不那么好,那日那样难得的机会,我断然不会听从他的吩咐。

可是我还是无法原谅管擎,我对他的反感已经深蒂固,不可能因为他们几个的三言两语而化解。

管擎俊颜含愧,又说道:“那些日子你在厨房里从早忙到晚,我只当你存了坏心,是我错怪你,你心里不平尽管抽打我,直到你消气。”

他的瞳眸,闪动着真挚的光芒,我毫不怀疑他的诚意,只是还是无法接受一个人从恶霸到天使的转变。管擎从身后抽出一藤条,递到我面前,可我不想接,后退了一步。

余光看见众人身后,燕云殊不知何时静立当院,凤目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他今天没穿铠甲,着了一身烟青色的长衫,更衬得气质清逸隽永,我的心跳不由漏了半拍。想起昨日自己脱衣洗澡时,才发现身上都快臭了,军营里洗澡不方便,我只得打来水偷偷擦拭身体,而且还不是每天如此。

他天洗洁,亏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他对我动了心。他关爱下属在整个瀚洲是出了名的,昨日若不是我,换了另外一个人他也会那样做吧。

此时众人也发现了燕云殊,纷纷见礼,燕云殊笑着道:“不必多礼。”走到我和管擎身旁,眸中熠熠生辉。

“这次胜仗,最大的功臣就是管擎和肖灿,如果没有你们的苦计,那晚也不会如期上演引蛇出洞这部好戏。”

一句话说的管擎的脸腾地一红,“元帅,是我有错在先,冤枉了肖灿,我甘愿受罚!我管擎愿和肖灿做兄弟”

我不由冷笑,典型的扇一巴掌给个甜枣,可谁稀罕你的甜枣,他以为我抽他几下就会原谅他?那也太便宜他了。

燕云殊笑着瞥我一眼,貌似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肖灿,管擎可是朝廷命官,而且贵为都统,连我都要让他三分,你可要想清楚,你……确定要罚他?”

他的话激起我心中强烈的不平,他是在提醒我,管擎高人一等,我一介草民,原本不配罚他吗?于是,我不假思索的说道:“都统又能怎样,还不是七尺微尘,褪去身份名头,还不及我肖灿十之一二呢,我怎么就不敢罚他!”

燕云殊瞧向我,凤目中光芒大盛,笑着道:“说的好,人生在世,七尺微尘,功名利禄,过眼云烟。”

管擎并不生气,目光注视我的眼睛,“肖灿,只要你消气,怎样罚我都行。”

我瞧了他一眼,他眼中盛满了期待。光明磊落、知耻近勇,倒也是一条好汉,只不过他年轻得志目高于顶,我就让他当一回劳动人民。

“你穿上火头军制服,当一名伙夫,体验他们的辛劳,我便原谅你!”

“什么?你还不如抽我一百鞭呢!”管擎震惊过后,语气哀怨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燕云殊轻笑一声,道:“肖灿,你让我的得力助手去当厨子,真会给我出难题呀,这样吧,给他订个期限。”

本想说一个月,展眼对上燕云殊如蒙烟尘的眸光,话到嘴边不觉改口:“一……十天吧。”

管擎如听了赦令一般,乐得窜起三丈高,这么高兴?我总是无法理解他。

“好!一言为定,十天之后,我们就是好兄弟!”管擎爽朗笑道。

谁要和他做兄弟,哎?人呢,等等,他已一溜烟跑了。

转过天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我知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虽然大家对我都很好,可是我身为火头军,呆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心中万分不舍,营地设在城外,离这里很远,一想到不知要何时能见到他,我心中不由得一阵阵揪痛。

要怎样才能留下来,对了,我不是火头军吗,这两天他们都是在附近酒楼里订的饭菜,虽然这里只是临时指挥所,但是在外面吃东西很不安全,不如我去探探燕云殊的口风吧。

来到前厅,侍卫通传后,迈步进了厅堂,里面很安静,窗下,和光正和白虹对弈,燕云殊在伏案疾书,知道我进来,并不抬头,“肖灿,有事吗?”

我深深吸一口气,“元帅,这两日肖灿多有叨扰,现在也该回营地了。”

燕云殊似乎吃了一惊,他将笔撂下,起身走来,“哦,是呀,让我想一想。”明净无尘的眸中暗影浮动。

白虹一旁言道:“元帅,咱们这里也需要有人来做饭啊,我们总不能每一顿饭都去酒楼吃吧。”他的话深合我意。

燕云殊眼中瞬间明亮起来,“对呀,我怎么忘了,还是你这小鬼灵。”

白虹顽皮一笑:“元帅日理万机,还要时常写家书、报平安,自然不会想到这些小事。”

燕云殊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无可奈何的眼神望向我,仿佛是在说,你看看,我都把他给惯坏了。他们之间亦师亦友,出言无忌,令人羡慕,我要是能和他这样亲密该多好。

“肖灿,你留下来吧,一会儿我还要调来两名火头军,否则你一个人忙不开。”

“真的!”看着他含笑颌首,我欢呼道:“谢谢元帅!”

“元帅,不必另调伙夫来,我看人手刚刚好呢。”和光笑着言道,

“是啊,真的刚刚好呢。”白虹不怀好意的笑着附和。

燕云殊眸光幽深的瞥一眼二人,忍俊摇了摇头。

他们好古怪呀,不过我终于可以留下来,好啊!

☆、第三十三章 送你回去

当我赶到冒着浓烟的厨房,看到灶台前跟火神做奋勇搏斗的管擎时,我终于明白他们的笑意味着什么了。

他怎么在这里?他这是在烧菜还是在烧厨房?

一桶水泼下,大火立刻被熄灭,管擎不好意思的瞧我一眼,“这可比领兵打仗难多了,烧饭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见惯了他飞扬跋扈的模样,这样低声下气的他我无法适应。瞟了他一眼,心想,还是不理他为妙。这里太呛人,先放放空气再说。

燕云殊从火头军营地里抽调来两名伙夫。我主要负责做茶点、煲汤,燕云殊日夜劳心,需要多多补充营养。

他嗓子嘶哑,我特意煲一碗银耳莲子羹,又烤制了一些绿豆饼。傍晚时,我端着托盘来到前厅门口,值夜的侍卫没有通传便放我进去了,说元帅吩咐,我可以自由进出,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不由得大好。

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哄笑声,我推门而入,红木桌案前悠然立了两个人,白虹和管擎,燕云殊一身便装随意的坐在桌前的红木椅子上,俊逸出尘的脸上尽是无可奈何之色,见我进来,眼眸明亮起来。

“肖灿,快进来。”他笑着说,又状似头疼道:“你们两个,都学学肖灿。没事儿尽给我添乱。”

我轻快的走到桌前,将托盘放在桌上,看向燕云殊时,含笑道:“元帅,我见您嗓子嘶哑,特意煲了碗银耳莲子羹,您趁热喝了。”

白虹瞥见盘中的绿豆饼,拿一个端详起来,“这是什么?”

“绿豆饼,绿豆清热解毒,嗓子疼吃这个正好。元帅,您尝尝。”我回答。这个时代还没发明绿豆饼。

说着,我递给燕云殊一块儿,不料管擎半道劫走,我不由瞪他一眼,在厨房就没少给我添麻烦,撵还撵不走,非要干满十天,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他的,扶额中……

“我的嗓子也哑了,你怎么总是一个劲儿的让元帅呀?”管擎瞧着我眸底泛波,质问道。

大家都品尝起来,赞不绝口。我心中不免得意,见燕云殊吃完后又拿起一块,我连忙将梨汤送到他面前,“元帅,先把莲子羹喝下,凉了,就不好喝了。”

燕云殊凤眼瞧向我,眸中温情流溢,洒脱而不失优雅的端起碗,一口气吃完了梨汤。白虹一旁眼巴巴的瞧着,问道:“肖灿,还有吗?我也想喝。”说完,还咽了咽口水。

我一笑,“锅里还剩下一些,我这就去盛。”正要转身,管擎一把拽住我手臂,“让这小子自己盛。”

我一把甩开管擎的大手,有话说话,总拉拉扯扯的干嘛呀。

管擎眯起眼睛看着我不语。

白虹笑嘻嘻的说:“管大哥,男人之间也要讲究分寸,有事没事总盯着人家看,会把人看毛滴。”管擎的脸刷的一红,抬手臂要揍白虹。白虹见势不妙,一个箭步跑出大门,高声唱:“我去盛汤喽!”

白虹走后,房间里安静下来,我没话找话道:“你们刚才在笑什么?”

管擎目光看着我,道:“我和白虹在学习写情书呢。”

“情书?”我不明所以。

“呵呵,燕元帅不论多忙,每个月都会抽出时间给升乐公主写信,都坚持两年多了。”管擎笑着说。

一瞬间我的血仿佛凝固住,他们都这般亲密了?

燕云殊凤目微眯,睨一眼管擎说道:“别听管擎胡说,无非是讲讲前线作战的情况。”

“谁胡说了,公主心思细腻,信上对元帅嘘寒问暖,体贴周到。哦,对了!元帅那身铠甲就是公主亲自监制的,听说她命人找来了千年玄铁,或切成薄片,或抽成细丝,打磨抛光,再亲手缝制成的,最后镀上一层金粉,穿在身上不但坚韧非常,还轻薄舒适呢。”他那一脸享受的表情,好像铠甲正穿在身上一般。

难怪那晚同燕云殊共乘一匹马,明明隔着一层甲胄,我还能感到他身上的温暖,原来那身铠甲大有来历。

本来我想在平日的生活中,通过无微不至的关心,一点一滴的相处,让他慢慢的离不开我,看来我的想法太幼稚了,照这个速度,等他爱上我,他和公主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我必须改变策略。

正在此时,和光一身铠甲自门外疾步进来,单膝跪地禀道:“启禀元帅,定军山浓雾弥漫,我军无法前进。”

--浓雾?不会是摆下的阵法吧。

燕云殊闻言凤眼中波涛翻涌,沉吟道:“宁九渊果然不同凡响。”

管擎低沉的声音道:“北堂竺中了元帅的离间计,剥了宁九渊的爵位,没收他的军权,没想到还会重新任命他。”

燕云殊道:“宁九渊和我师出同门,他自星空岛出师,比我还早三十年,他通晓各派战列阵法,这次浓雾应该是他布下的迷阵。”

管擎不以为然,冷哼道:“阵法?我可不信这个邪,今晚我就去试试!”

燕云殊并不阻拦,沉吟道:“我不指望你今日就破阵,你先去探看一番,回来再做计较。”

管擎勾唇冷笑道:“我管擎阅阵无数,今天倒想领教领教。”

燕云殊瞧他一眼,略加思索,此时白虹正从外进来,眼中亮光一闪,说道:“你和白虹一起去。人不在多,率领一队骑即可。”

管擎领命,目光灼灼的看向我,我真的有点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偏过头去,感觉那道目光在我身上流连,很久才消失。

抬头见燕云殊看着我微笑不语,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屋里只剩下我跟他。

他眼若秋波,温和笑着道:“肖灿,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眼熟,仿佛我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我心头一颤,他又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拉起我的手。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牵起我的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让我想起七年前,他也是这样牵起我的手,走过九曲荷塘,送我回荷园。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夜风阵阵,有些事情还是弄清楚为好,我这样想着,抬头望一眼他出色的侧脸,他长睫低垂,似乎是在沉思。

☆、第三十四 你爱她吗

正思量该如何发问,他忽然问道:“你曾说你有一位兄长,这两日我着人去查,军中没有人叫肖念,你家兄长还有别的名字吗?”

我心跳加速,他还记得这事儿呢!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

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逡巡,我不由抬头瞧他一眼,他俊逸出尘的脸上现出沉思之色,我知他多谋善断,生怕他发现破绽,连忙转移话题,“元帅,你有家人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好端端的提他的家人干什么,生怕他记不起来你是不。

燕云殊微微叹气,说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在外学艺,再几个月,就该回来了。但愿到那时,我能得胜归朝,娶了公主,迎接她回家。”

我心头不由一紧,他就那么念念不忘迎娶公主吗?这样想着,不觉问出口。

“你爱她吗?”我问道。同时停下步子,双眼紧紧凝视他漆黑的眸底。

他凤眼微微眯起,目光望向我时,变幻莫测。

“你娶她到底为的什么?你是因为爱她才娶她的吗?”

既然已经说出来,那就索彻底一些,让我了解你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如果你真的爱她,此生非她莫属,那我选择撤出,否则,我绝不放弃。

燕云殊蔼然一笑,眼中璨若星光:“肖灿,你天纯良,敢爱敢恨,令人羡慕。可惜我已经老了,我是指这里。”他抬起手点一下口。

“霄儿她,身世可怜,孤苦无依,这些年又是一个人在外学艺,我从未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他负手而立,眼睛注视远空。

我的头脑跟不上他的思路,答非所问,说着说着怎么转到我头上?

“我亏欠她太多,所以一定要好好弥补她。我思量再三,升乐公主情温婉,识得大体,等我百年之后,定会对她多加照拂。”

我心中哀叹,我的好爹爹呀,你只要不娶公主就是对我最大的弥补。

原来这就是他要迎娶公主的原因?居然是为了我!皇帝要杀我,他娶了公主,皇帝看在公主的面子兴许会放过我。不得不说我这位爹爹很有献身神。

“这么说你娶她,不是因为爱她。”我需要进一步的确定。

燕云殊淡然一笑,低沉的嗓音说道:“人生在世,经常是身不由己,更何况处庙堂之高,八面来风,令人防不胜防。这些话我原本不该对你讲,今日的话就到此为止。”

说完,衣袍摆动,闲庭信步一般向前走去。我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心中欢欣鼓舞,前面就是我的住处,轻快的步子追上他,欢快的说:“元帅,我到了,谢谢您送我。”

他的气质清逸出尘,动作间说不出的洒脱飘逸,刹那间我的脑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转到他面前,冲他粲然一笑,在他愣神之际,快速拥抱住他,将头埋在他前,深深吸一口气,他的身躯骤然一僵,他身上混合了淡茶清香和男人特有的阳刚之气,伴着这令人迷醉的气息,我飞一般的跑回房间。

接下来,整整一天没有管擎和白虹的消息,燕云殊不知派出多少轻骑前去打探,入暮时分,我熬了一碗参汤,送往前厅,前厅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平日里执勤的侍卫也没了踪影。

正疑惑间,阳安府衙门口忽然人喊马嘶,喧闹非常。

发生什么事了?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疾步向外走去,却见众侍卫抬进来两个担架,飞一般的从我身边一晃而过。担架上之人恍然是管擎和白虹。

军医们紧随其后,接着将士们蜂拥而至,全部齐集后院,本来不大的后院人满为患,

看来情况不妙,我暗暗担心,天色越来越晚,我回到住处,心中不安,和衣倒在床上渐渐地合眼睡过去。

迷糊间忽听急促的拍门声,忽悠转醒,打开门看去,夜色之下,青尘一脸的沉重,见到我时,急切说道:“肖灿,元帅请你过去一趟。”

不由分说拽上我的手向后院奔去,青尘素来沉稳,连他都着急,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我边跑边问,“他们怎么样了?”

“管擎身负三十六处剑伤,失血过多,军医已经给他包扎好,可是他高烧不退,牙关紧咬,药也喂不进去,军医说,如果天亮之前不能转醒,必死无疑。”

喘一口气又说:“白虹昏迷不醒,军医束手无策,元帅已经派了和光去栖凤山请神医了。”

说话之间,到了后院,众将士闪出一条道路,看向我的目光,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我一时不着头脑。

进了东厢房,床榻前几名军医正在给管擎喂药,燕云殊早看见我,连忙说:“快过来,肖灿。”

军医们看见我时,脸上都现出惊艳的神情,意味深长的交换眼神,燕云殊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一时众人退下,青尘最后一个出去,转身带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燕云殊,还有昏迷过去的管擎。

桌上烛影摇红,燕云殊神色略显疲倦,眸光明灭不定,语气沉重道:“军医说他天亮前若再不退烧,命就保不住了,可是他们用尽各种方法都不能将药给他灌下。”

我不明所以,军医都没有办法,叫我一个外行来不更是枉然吗。

“他曾得罪过你,我知你并没有真正原谅他,但是我希望你能从大局着想,救救他。”

我更加莫名其妙,疑问道:“军医都束手无策,我一个不懂医术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不!你有办法,”他眼神坚定,目光紧紧盯住我,眸中星芒闪烁,“只有你能令他将这碗汤药服下,在床前陪他共度难关。”

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燕云殊!为什么要将我和他扯到一块儿?

我冷然一笑:“那你还不如给他找个女人回来,喂他服下。”

燕云殊凝视着我,似乎要将我表情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收进眼底,缓缓说道:“他自小习武,不近女色。”

“那你就给他找个男伶去!”我怒道。

燕云殊不由涩然一笑,道:“肖灿,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糊涂?你难道感受不到?整个禁卫营,没有人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思。你可知道,他昏迷之时一直都在呼唤谁的名字?”

我闻言怔忡,这不可能,我现在可是男人的身份,他不应该对我有那种想法。

“我知道他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你是一个男人,这对你是莫大的侮辱,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说。”

他眸底漆黑,深深望着我,接着说:

“你秀色夺人,一望之下,浑不似尘世中人。这样的姿容放在军营,你以为你为何能相安无事到现在?”

☆、第三十五章 伤早好了

回忆起刚到新兵营那会儿,总有些不老实的新兵欲对我动手动脚,但都被我小惩大诫,来到骑兵营后,这样的情况一次也没有发生,当然除了被绑那晚。我一直以为是燕云殊治军有方,难道不是吗?

燕云殊轻叹一声,“你刚到骑兵营时,管擎怀疑你是敌军的细作,派人暗中监视你,发现总有一些人对你不怀好意。要知道禁卫营的人个顶个是武功高手,想从你身上占点便宜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亲手惩处的兵士不下百人,甚至朝你望上一眼,都会挨他一顿板子。”讲到这里燕云殊轻笑出声。

我说呢,厨房周围怎么总是看不见一个士兵,原来都让他给打跑了,不过,看一眼也会挨板子,有点过分吧。

“看在他对你这份痴心上,救救他。而且我答应为你做一件事,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我都会尽力办到。”

望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我不由一笑,他不是很有献身神吗?

“我确实想让您做一件事,而且这事您很容易就能做到。”

“你说。”他利落的说,毫不拖泥带水。

“我要你吻我。”迎向他温润的眸光,我慢慢地说道。

他难以置信的神情注视我,一双凤眼几欲瞪圆。我忽然感到一阵心慌,无措的低下头。没办法,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每一道眼神都会对我产生莫大的影响。他会怎么看我?可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

他向我走来,黑色的战靴在我面前停下,大手搭在我的肩头,隔着层层布料,我甚至感到肩头一阵阵的灼烫,我的心如擂鼓一般敲个不停。

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额,我的心脏险些破腔而出,忽听一道低沉极富磁的笑声,“何必勉强自己,你额上见汗了。”

有吗?我抬起手探向额头,正好触上他的指尖,我的手被烫到一般的缩回袖中。

我仰头看他,不知是不是烛光的原因,他的眼中似乎有火苗窜动,原本白皙的面颊灿若云霞。

“肖灿,你是在怪我让你给男子渡药,也想让我也尝尝与男子唇齿相接的滋味吗?”

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曲解我的心意呢?我是非常认真的。

“你真是少年心,这件事不可儿戏,你若想入朝为官,我甚至可以许你一官半职。机不可失,你要认真对待,想好后再来告诉我。药就放在桌上,我先出去了。”

他步履无声,飘逸得像一缕清风,出了房门,复又关上。

我呆立了片刻,感觉里衣似乎已被汗水浸透,叹息一声,该怎样让他明白我的心意,同时令他爱上我,这真是一道棘手的难题。

桌上有一碗药汁,端起碗走到管擎床前,凝立。

他身上盖着一层锦被,脸色惨白如纸,双目紧闭。他的额头很高,眉毛浓黑,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下巴如刀削一般,使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坚毅无比。

第一次仔细看他的容貌,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出色。

燕云殊温润如玉,他给人的感觉是冷毅。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

深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啜一口药含在嘴中,浓烈的苦涩在口腔里充斥,强忍住没有吐出来,不断告诉自己,‘面前的人是燕云殊,面前的人是燕云殊’,闭上双眼俯下身去……

管擎醒来已经五天了,据他所言,那日他同白虹前去探阵,没有带一兵一卒,进入阵中,迷雾四起,头上是朗朗星空群星闪烁,脚下的路茫茫无际没有尽头,后来星光四化作一道道剑气。白虹内功修为尚浅,迷雾中含有少量毒气,吸的时间久了,所以昏迷不醒。管擎为了救他,身上中了几十处剑伤,不过好在没伤到筋骨,后来终于找到出口,逃了回来。

他说的阵法,我是知道的,那时为了离开星空岛,我几乎翻遍壁立阁所有的战阵书籍,此阵名叫星野无极阵,刁钻凶狠,人一旦进入如果不能破阵,那是有去无回的,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我在房中翻箱倒柜找到一身男装,正是我从星空岛出来时穿的那套,淡淡的粉色,衣袍下摆绣着风荷的暗纹,布料挺括,领子很高,穿在身上不大显形。之所以穿这件,倒不是我有多喜欢这颜色,花幻海的衣裳不是嫩绿,嫩黄就是浅粉,淡蓝,找不到别的风格。

自那日清早,管擎醒来以后,嫌药苦说什么都不肯吃,燕云殊无法,特命我前去侍候,我当然极不情愿,可燕云殊凤眼一眯,俊脸一沉,端起了元帅的架子。

“厨房的事你不用管了,从今天起你专门负责劝管都统服下汤药,记住,只负责劝他服药。七天之内,我要他活蹦乱跳的站在我面前,否则,你就回营地去吧。”

他的态度转变之快令我震惊,我不得不重新端正心态,自己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火头军,领导的命令是必须服从的,于是领命到管擎那里报到。

伺候了几天,今天去时,他嫌我穿一身火头军制服有碍观瞻,影响他喝药的心情,要我现在就换过来。那身制服虽然难看,但我还是很喜欢穿的,厚重的布,穿在身上,身体线条丝毫不显。

刚刚将头发束好,叩门声响起,我连忙打开门,是管擎派人来催。

我轻叹一口气,随那名兵丁来到后院,推门进入,一股呛人的药味扑鼻而来,我移步进入,管擎正靠坐在床头,看见我时,目光闪亮如钻,不过很快换上一副恹恹的病容。

我端起桌上的药碗,身子搭在床边坐定,舀起一勺药在唇边轻吹,试了试,温度尚可,送到他嘴边,“管都统,请用药。”

他一扬眉,并不张嘴。真是怕了他了,改口道:“管大哥,请用药。”

他这才配合的张开嘴饮下。

药喂了一半,他忽然说:“一会儿你扶我下地走一圈。”

军医让他每天到外面散步,活动筋骨,保持血通畅,说是这样好的快些,平日里都是他的侍卫负责。

“元帅吩咐,我只负责给你喂药,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管。”我态度坚决,不能事事迁就他。

又舀一勺药,送到他嘴边,他闭上嘴唇不再配合。

想威胁我?我不由怒目而视。

他红润的面上,现出一丝笑意:“肖灿,你只要扶我在外面走上一圈,以后你就不用过来了。”

我眼前不禁一亮,这个条件太有诱惑力了,不假思索道:“好!成交!”

他眼中滑过笑意。

药很快喂完,我帮他穿上鞋子,扶他站起来,将他的手臂扛在肩上,他身体的分量似乎全部集中在那只胳膊上,压得我直打晃,他好沉啊,平常看他的侍卫扶起来很轻松啊,怎么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呢,不会是病情加重了吧。

踉踉跄跄的走出房门,来到院中,好在院子不大,走了一半,累得我直喘气,他的气息非常不稳,好像也很累。

前面一个小土坑,我一不留神,“啊!”面朝下摔去。

这要是倒下去,脸非得摔花不可,忽觉身侧一道劲力牵引着我,我如一团棉花般,轻飘飘的仰面倒在地上,一点都不疼嘛。

可还没等我喘完这口气,管擎沉重的身躯‘扑通’一声倒在我身上,险些没把我砸晕,双手撑住他的膛,费了好大劲吐出几个字:“你快起来!”

他纹丝不动。

我怎么忘了,他是病人,于是道:“你快喊人。”

他闻所未闻一般,只是凝神细细看我,这个时候他犯哪门子花痴呀,我都快急哭了。

忽觉头上方有暗器袭来,管擎飞身向后掠起,身轻如燕。看着他敏捷的身手,我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将暗器接在手中,暗器原来是一把折扇,他原来早就好了,我咬牙切齿的从地上爬起,拍打身上的尘土。

气氛似乎有些凝重,我蓦然抬首,却见燕云殊凤目微眯,悠然静立,望着我似笑非笑。他身旁立着的一干将领,看向我的眼神,别有意味。

☆、第三十六章 助你破阵

初夏季节,午后的阳光,慵懒温暖。可我却觉得遍体生寒,众人的目光似乎在将我凌迟。

程远大着嗓门喊:“青天白日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快恶心死俺了。”

管擎抱着胳膊悠然而立,冷毅的脸上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我的手指着管擎,急道:“他……他……”触上燕云殊雾锁秋水般的目光,我脑中立时一片空白,“他……他骗了我。”他了半天,说出的话竟然这样有失水准。

燕云殊脸上保持了一贯的温和的笑,他的目光停注在我身上好一会儿,轻叹一声,慢慢地道:“由此可见,天工造物向来公平。”

一句话引来众人哈哈大笑,我的脸火辣辣的烫,垂着头,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燕云殊不再看我,“管擎,你的伤既已好了,一会儿来前厅,我们共商破阵大计。”摆开袍袖离去,众人也跟着离开院子。

管擎路过我身侧,轻声说:“对不起,肖灿,你心地纯厚,我和你个开玩笑。”

我连看他的心情都没有,在燕云殊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想让他爱上我更加渺茫了。

短暂的消沉过后,我很快振作,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必须让他对我另眼相看,眼前不正好有一个机会吗,如果我助他破阵,他是不是就能对我高看一眼呢。

想到这里,我心头振奋,向前厅奔去,跑了一半,忽然想到,自己一个伙夫,又不是什么高级将领,这样进去太过突兀。

于是回到厨房,以最快的速度烧制出几样糕点,切了些熟牛,又煲了一锅汤,连同其他厨子的几样小炒,全部放进一个大食盒里,小心翼翼的拎了去。

到前厅时,太阳正西沉。

门紧紧关着,侍卫没有阻拦,我轻轻叩门,很快门开了。

是一名穿着黑色战袍的中年将领,“我送些茶点来。”我笑着说。

他看着我略一怔愣,连忙将我让进去,堂上光线昏暗,气氛有些沉重,众人围坐在红木桌前,沉默不语。

燕云殊的目光瞟向我,道:“各位先用些吃的,此事一会儿再议。”

我将食物从盒子里拿出来,摆放在桌上,然后垂手立在一旁不显眼的地方。

管擎见状,搬来一把椅子,非拉我坐下不可。争执不下,我只得坐下,再扯下去这身衣服可就毁了,他又搬来一把椅子坐在我身旁。

青尘低声道:“这个阵法很邪门,有点像无极阵。”

管擎手抚下巴,沉思着道:“的确很像,但是无极阵是有尽头的,而且也没有这样凶险,天上的星斗都能化为利器,这样的阵法我闻所未闻。”

燕云殊一脸沉肃道:“和光去了多日,一点消息都没有,白虹的病情不能再拖延下去,今日必须破阵,擒住宁九渊,逼他交出解药。”

众人闻言又是沉默不语。

侍卫进来掌灯,燕云殊望着烛火微微出神,过了片刻,又道:“破阵的事,本帅还要同管擎、青尘商榷。其余的人,照我之前的吩咐行事,下去准备吧。”

众将领也吃得差不多了,陆续散去,燕云殊探寻的目光看向我,我厚着脸皮坐在原处没动。

青尘道:“我们连这个阵法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如何能破阵?”

燕云殊道:“宁九渊师出星空岛,所布的阵法跟星空岛密不可分,当年我在星空岛学艺之时,主要侧重武艺兵法,阵法涉猎不多。今晚我们再去探看一番,如果无法破阵,只好绕道走崎岖山路了。”

说着起身欲向外走,我连忙站起身,叫道:“等等!元帅,此阵小人有过耳闻。”

燕云殊侧过身,惊讶的看向我,管擎和青尘看着我也是一脸讶异。

我深深吸一口气,说道:“小时,父母怕我受人欺侮,请了武师教我习武,我听他提起过。”

“此阵名叫星野无极阵,头顶星空,遍野浓雾,没有尽头故名星野无极。若要破阵,只需要五个人,分别占据东西南北四角的尽头和阵中心这五个方位,击落各自一方的星辰,星斗全部被击落,此阵告破。”

青尘道:“听着很好,只是此阵没有尽头。”

管擎忽然一拍手掌,兴奋地说:“我明白了,阵法的空间被扭曲,单独向一个方向走永远没有止境,但是分别向四个方向一同走去,空间被固定住,不再扭曲变形,自然能找到尽头。”

我赞赏的点头,“说的对,不过镇守四方的那四个人的命格必须同各自方向的五行属相配。例如镇守东方的人必须是木命,西方金命,北方水命,南方火命,中心无极土任何一个命相皆可。”

燕云殊眼中光芒如炬,似乎在以全新的眼光看待我,“肖灿,你真令我震撼,身怀绝技,可又隐而不露。”

我心中得意,我助你破阵,你会爱上我吗?

经推算,燕云殊是水命,青尘是木命,管擎是火命,我自请镇守阵心,管擎又紧急从禁卫营里抽调出一名武艺高强的禁卫长。

可是,我没有说明的是,阵中心是最凶险的所在,四方星辰的攻击都会到达那里,而且如果四方星辰没有及时被击落,阵心会产生强大的反噬,具体情况怎么样,那全看布阵人的心情决定。

我回房换上一身雪白的战袍,亮银色的铠甲,穿戴完毕,回到前厅,燕云殊看向我时眸光骤然一亮,微笑不语,青尘看我一眼连忙移开目光。管擎盯着我看了半晌,直到燕云殊招呼大家离开,他才像猛醒一般,低头大步离去。

夜幕下,五个人走出阳安府衙大门,门外五匹高头战马,燕云殊指着一匹皮毛黑亮的骏马,笑着说道:“肖灿,这是白虹的坐骑,情温顺,今日由你来骑。”

众人皆已上了战马,我轻轻抚黑马的鼻梁,小声说,“我第一次骑马,你一定要多加照拂啊。”

硬着头皮飞身上马,抓住缰绳的手不住哆嗦,从小到大没骑过马,只觉得马鞍在身下直晃荡,众人已催马跑起来,管擎扭过头冲我喊:“肖灿!你磨蹭什么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使力,口中喊驾,黑马半天没动弹一步,管擎打马折返回来,照着黑马的屁股,‘啪’的就是一鞭子。

黑马吃疼,四蹄腾空,飞跑起来,我‘啊!’一声惨叫,划破长空,缰绳也不拉了,双臂紧紧抱住马脖子,耳畔呼呼生风,我被颠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眼看就要从马上坠落。

正惊惶间,燕云殊稳稳的落在我身后,扶我重新坐好,帮我拉住缰绳,黑马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管擎也赶到了,脸色煞白的叫道:“你怎么不早说,你居然不会骑马?”

我怒瞪他一眼,毛手毛脚的家伙!不会骑马稀奇吗?

耳边隐约传来小孩儿的啼哭声,街道两边的房屋全部亮起了灯光,燕云殊摇头笑道:“足见其惨烈。为了一方百姓能睡上安稳觉,你还是不要骑马了。”

我羞惭的垂下头,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爹爹的嘴巴越发不饶人了。

管擎自告奋勇要与我同乘一骑,燕云殊凤目流转,睨我一眼,看向管擎微微一笑道:“你的伤没有完全恢复,我来带他。”

他将我放在白马上,翻身上了坐骑。头顶传来他似有若无的气息,我不觉心神荡漾。

一行人马很快出来阳安城,马行十里,定军山横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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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流年不利

定军山山脉自东向西延伸数十里,山势平缓,山体不高。北麓有一片广袤沃野,其上迷雾缭绕,似乎埋伏了百万雄师,望过去杀机四伏。

星野无极阵就在眼前,众人下了坐骑,

“入阵!”燕云殊一声轻喝,众人掠入阵中。

四野迷雾,头顶星光璀璨,燕云殊环顾四周,眼波寒凝,低声道:“看准自己的方向,大家同时迈步。”

众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声息皆无,空中的星辰如同一双双警惕的眼睛,监视着阵中人的一举一动。

我拈住星芒,凝神静立。

没过多久,四方星空,银光闪烁,有星辰划破长空,如同节日里的烟花在绽放,此起彼伏,绵绵不绝。

看来大家已经动手了。

忽然,四方星光化作一道道剑光,寒气逼人,向我袭来,我左右腾挪,不停闪避,慢慢的剑气变得稀疏。

仰头看去,北斗七星正悬在头顶,我抬手扬出七支星芒,七颗星星消失不见。可我还没来得及得意,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方才星斗消失的地方,北斗七星又重新出现。

怎么回事?

头脑飞速运转,猛然想到,这七颗星辰极有可能是幻象,真正的北斗七星应该被隐在暗处,在哪里呢?

无明夜空中忽然闪过一道剑光,对了,就在这里,飘身闪开,同时扬出一支星芒,一道耀眼的光芒滑过,星辰陨落。

如法制,北斗七星全部被击落,现在剩下最后一颗星辰--北极星。我不由得勾唇一笑,这个难不倒我。

只要具备简单的天文知识都知道,北极星在北斗七星斗口两颗星的连线上,脑海中闪过方才击落七星的位置,目测一下北极星的大致位置,撒出十几支星芒。

空寂的夜空猛然震荡起来,如同被投石的湖面,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波纹的核心瞬间垂落下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柱,随时间推移逐渐变得黯淡,四周迷雾散去,忽觉头顶一道强劲的吸引,正是刚才击沉北极星的方位,糟了,是反噬。

刹那间,我感觉周围一片漆黑,身体被碾压一般,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耳轮中声音吵杂,我悠悠转醒,这是哪里?

眼前是一处营地。夜色下,旗幡招展,赫然是天麒的旗号。

“把他扶起来。”一道苍迈的声音。

有士兵过来拎我的衣领,我浑身绵软无力,任由他将我架起。

周围的景物忽远忽近,时大时小,待我慢慢恢复了焦距。

看清眼前的人,白发白须,身材高大魁梧,青灰色战袍,黑色铠甲,瞳仁湛亮,满面红光。

他应该就是宁九渊。

“你和星空岛什么关系?”他问道。

“没有关系。”我回答,耳朵嗡鸣,脑中一阵阵眩晕。

“燕家军虎狼之师,这回又被他们破了阵,定军山恐怕很难保住。”一名三十出头身材健硕的将领说道。

宁九渊眼神悲凉道:“朝廷**,奸人当道,天麒气数将近,不过我还是要做垂死一拼。”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如玉环相碰的声音。

“捉到什么人了?”

迎面款步走来一个身着杏色袍服的年轻男子,风姿绰约,步态轻盈,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走到宁九渊近前。

当他看见我时,桃花眼顿时一亮。

“好俊的少年呀,比墨雪还美呢。”说着,长长的指甲轻佻的勾起我的下巴,我一偏头,他‘咯咯’一笑,“还挺有脾气呢。”

墨雪这个名字我在军营中听人说起过。传说他乌发如墨,玉肌赛雪,曾是天麒皇帝北堂竺最宠爱的娈童,后来年纪渐长,不再宠幸,被封为御史大夫。

宁九渊嫌恶的一皱眉,道:“他是敌国的俘虏,我还有用处。”

“有什么用处?墨雪喜欢,先借回去赏玩赏玩。”

“不行!我现在就用。”宁九渊断然回绝。

“哼!这点小事你都不能通融,还指望我在陛下面前给你美言呢!”墨雪嘟嘴道,桃花眼中含着娇嗔。

“老将军,不要意气用事。反正这小子也快死了,给他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宁九渊身旁,一个神色略显萎靡的人劝道。

宁九渊冷哼一声,不语。

墨雪拍手乐道:“还是赵令懂事,就一会儿,保证原样送还。”向赵令抛一记媚眼,咯咯笑着命随侍将我带下去。

我暗叫不好,事情越发不妙,在宁九渊手中还能落个好死,落到这个变态手里,我岂不是生不如死。

被架到一处营帐前,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妩媚少女,看向我时甜甜一笑,美丽的眼睛透出天真之气。

营帐里面布置考究,绢纱灯,百花屏风,丝绸的软榻靠枕,烛台造型别致,玉器珍玩随意摆放。

没想到冷酷的军营里还有这样一处温柔乡。

随侍将我放在香软的床榻上,出去时带上帐门。

墨雪脱下鞋子,笑嘻嘻的紧挨着我躺下,一股梅花的清气弥久不散。

我吓得大叫:“你想干什么?你离我远点,你……”他点住我的哑。

索索扯我的衣服,我魂飞魄散,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

他附在我耳边轻笑道:“小弟弟,别害怕,我来教你,一会儿就好。”

我欲哭无泪,任由他剥下外衣、中衣、里衣,当他看见我上的束带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猛地抬眸震惊的看向我。

曙光初现,晨雾渐散。

天麒军队在定军山山麓下列开战阵,气势浩大,军马威仪,我双手反剪被缚在一辆战车上,震耳的鼓角之后,我被两名士兵推到阵前。

对面,腾云军队遥遥相对,气势恢弘,军容整肃,旌旗猎猎作响,军马长枪列阵一般,望不到尽头。门旗开处,有一人坐下一匹神骏白马,身披金色铠甲,举止洒脱,意态超然,似乎正向这边望来,我不由得心头一颤。

宁九渊催战马来到我身侧,提起掌中大刀,架在我项下。大喊道:“燕云殊,此人破了星野无极阵,是个难得的人才,你若撤兵我留他一命,否则今日我拿他祭旗!”

我不由苦笑,流年不利,燕云殊不可能因为我一个人延误军情,看来这回真的要被祭旗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墨雪应该就是燕云殊在天麒布下的内线,他让那少女为我推过血,让我在最短的时间恢复体力。可即便如此,身后的敌军这么多,吐口吐沫都能把我淹死,我想全身而退那是痴人说梦。

离得太远,看不清燕云殊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是在沉思。

晨风吹拂,战场之上一片死寂,呼吸间是一派肃杀之气,空气变得越来越凝重。

☆、第三十八章 刀下留人

果然,燕云殊轻蔑的语气说道:“宁老将军,两军阵前你是在说笑吗?军令如山,岂可为一人废止。他,”燕云殊顿了一下,接着说:“他,若为国捐躯,我,定会厚葬他。”声音压抑。

宁九渊朗声大笑道:“很好,你若因他撤兵,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呢。”

“肖灿,你……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一定会为你办到。”虽然他控制的极好,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他声音里的颤抖。

千言万语刹那间涌上心头,如同滔滔江水翻卷不休。看来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强求,我与他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古语云:得定军山者得汉中,得汉中者得天下。此役过后,他得了汉中,又有内线接应,相信攻克巴蜀不在话下。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得胜班师,到时候天下一统,他封妻荫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尽。

古语又云:狡兔死,走狗烹。他虽为腾云立下汗马功劳,但是功高震主,必定引人猜疑。升乐公主是皇帝的亲妹妹,深得皇帝宠爱,他迎娶了公主,自然可以解了开国功臣的无妄之灾。

即使我现在奋起一搏,逃生的机会也是微乎其微,而墨雪在天麒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此番势必会因我而暴漏,燕云殊多年筹谋付诸东流。巴蜀之地,历来易守难攻,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果没有内线接应,攻下巴蜀难比登天。

想到这里,我轻轻摇头。

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道道刺目的金光。

仰望苍穹,七彩霞光,红日泣血,我的意中人是不可能迎娶我了。

努力睁大双眼,不让泪水滚落。

宁九渊冷哼一声,大刀便要向我颈上挥去。

就在这危急关头,忽听一声尖利断喝:“刀下留人!”

宁九渊宝刀一顿,腾云队伍里旋风般冲出一员红袍将领,身姿英挺,俊颜冷毅,正是管擎。

他手握一杆方天画戟,快马来到阵中,厉声道:“宁九渊!除了撤兵,你还有什么条件留他一命?你说!我拼死为你办到。”音线冰凝颤抖

宁九渊犀利的目光打量着管擎不语。

他身侧有人讥诮道:“噢?管大人?传闻此人是你心爱之人,是也不是?”说话的人正是气色萎靡的赵令。

管擎闻言脸上顿时白了三分,痛惜的神情望向我,寒凝的声音道:“是,又怎样?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赵令戏谑的口气说道:“呵呵,堂堂都统,国家栋梁,居然也有这样的癖好。这样吧,你若肯自刎当场,我便做主放了他。”

管擎动作一僵,目光凝视着我不语。

赵令瞟了管擎,冷哼一声又说道:“两军阵前,当着百万雄师的面,我决不食言。”

我冲着管擎直摇头,他缓缓举起方天画戟。

这个傻瓜!不知为什么,我相信他真的能做出来。他要为我罹难,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催动星芒,绳索一分为二,宁九渊发现不对,大刀顺势砍来,我向后折腰,滚下战车,天麒士兵刀枪齐上,我就地翻滚,险象环生。

就在此时,冲锋号角响起,腾云军队如同下山的猛虎般冲了来,天麒军队潮水般迎头而上。

我左躲右闪,抢过一把钢刀,横劈乱砍,敌兵血横飞,喷洒在我的身上,脸上,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胃里翻江倒海。

敌兵越来越多,将我团团围住,片刻功夫,我身上已经中了十多处刀伤,腿上、背上,肩头,臂膊……鲜血浸染了战袍。

我越来越绝望,时间拖得越久,体力损耗越大,渐渐地我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周身如同血洗的一般,忽然,手中钢刀‘当’一声被磕飞,我的虎口被震裂,瘫倒在地。

刀枪剑阵从四面八方喷薄而来,我已无力抵挡。

就在这紧急关头,空中垂落一杆银枪,点挑拨扫,舞动生风,银光所到之处敌兵尽数被打退在五米开外。

银枪的主人,一身金甲,有如神兵天降一般,飘身落我身旁,是燕云殊!

他快速瞧我一眼,“肖灿?”声音惊痛,漆黑如夜的凤眼里饱含了许许多多让人说不清的心绪,

我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战袍铠甲,将我周身裹住,他的动作那么轻柔,好像我随时都会破碎一般。抱起我飞离地面,踏着敌兵头顶,足底生风般,疾奔上白马坐骑,同时手中亮银枪舞动生风,如有神助般击退敌军一波又一波进攻。

冲出重重包围,迎面宁九渊正和管擎斗在一处。

宁九渊看见燕云殊,架开管擎的长戟,断喝道:“燕云殊!你我同出星空岛,今日我要和你一决雌雄!”

燕云殊勒住缰绳,淡然道:“宁老将军,你大势已去,何必垂死挣扎,我燕云殊敬你是个英雄,你若肯归降,我定当以上宾之礼相待。”

宁九渊冷笑道:“先帝待我恩重如山,我生是天麒的人,死是天麒的鬼!多说无益,打马过来决一死战!”

燕云殊目光扫过管擎,道:“肖灿就交给你了!”

管擎深深瞧我一眼,小心翼翼的接住我,我能感到他的手臂在不住的颤抖。

他将我扶坐在他身前,催马向阳安城方向疾驰而去。

长路漫漫似乎没有尽头,来时没花多长时间呀。浑身疼痛难当,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困意袭来,真想就这样睡过去。

“肖灿,你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你快醒来……”头顶传来管擎焦灼的呼唤声。

我使劲咬住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战马终于回到阳安府衙,管擎下了坐骑,将我抱在前,飞一般的向府衙里奔去。

来到后院,将我放在东厢房里的床榻上,屋里很快进来人。

和光回来了?他旁边还立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美丽女子。

管擎叫道:“军医!军医!快给他止血!”

和光温雅的声音响起:“女神医在此,先让她给看看吧,东方姑娘,你给肖灿瞧瞧。”

东方姑娘?脑中电光闪过,她已来到我的床前,我努力集中起已经开始变得涣散的眼神:温柔娴雅,观之可亲,是她!

我冲着她费力的眨一下眼睛,她还是那样聪颖,很快明白我的意思。

“你有话对我说?”她轻声说。

我“嗯”了一声,她将好看的耳朵凑在我面前,我籍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吐出几个字:“阿雅……我是……灵霄啊。”

☆、第三十九章 将你敲醒

门窗紧闭,阳光透过白绢窗格斜进来,懒洋洋的洒在红木桌上。

门开了,东方雅优雅的提裙迈过门槛,转身将门上。

莲步走到床前,又是一声叹息,“阿霄,换药了,你忍忍,很快就好了。”

两天前,我从昏迷中醒来,东方雅也是这样的叹息着,跟我说了很多话,她从不让我开口,因为我失血过多,身体太虚弱。

她说:七年前,和光送她去了栖凤山,拜神医陆颖之为师。

她说:每当午夜梦回,她就会想起过去的人和事。

她说:师傅、师兄们待她很好。

……

可她从没有提起过花幻海,花幻海早已回到瀚洲,不知她知不知道。

她掀开锦被,看着我身上层层缠绕的白布时,泪水再次滚落:“阿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雅,我以后会和你说的。”我低垂眼帘说道。

这两日,她什么都没问过,今天终于还是问出来,可我仍没想好怎么说,古人的伦理观念应该很强吧。

“那位管都统真是好男儿,本来旧伤未愈,还是上了战场。”东方雅柔和的面庞露出敬佩的神情。

我暗自叹息,这两日,东方雅有事没事总会在我面前夸管擎。听东方雅说,那日我昏迷以后,他也因旧创崩裂,人事不省,现在正卧床养伤。

其实我最想知道的是燕云殊的情况,可她只字未提。这几日她屏退了所有来看望我的人,说是为了让我安心静养。

“燕元帅,他有消息吗?”我忍不住问道。

她秀眉皱起,忧心的看着我,我忽然省得,在她眼中,燕云殊可是我的爹爹呀。

“阿霄,你女扮男装可是为了你爹爹?”她温柔的目光里现出一丝犀利。

我吃惊的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还是我昏迷时说过什么。

“他不是我的亲爹爹,世上再没有灵霄了。”我垂眸低声说,然后抬头望向她:“阿雅,我求你为我保密。”

东方雅目光幽沉,看了我半晌才说:“阿霄,兹事体大,你一定要三思啊。”

我沉默不语。

她又轻叹一声,说道:“燕元帅来过一次,你昏迷未醒,他只是在床边待了片刻,就出去了。听说腾云军队已夺取了汉中,正在加紧布防。不日,朝廷就会派钦差前来犒军。”

说话间她已为我换好了药,扶我靠坐在床头,她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柔美的脸颊上现出晕色,我抬起手,用袖子为她拭汗,笑着说:

“阿雅,我好羡慕你,你现在是女神医了!要知道这可是我的理想呢。”

“鬼丫头,你不是也很厉害,现在成了女英雄。”

两个人相视而笑。

“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白虹。”

我微笑点头,听说,白虹早已醒转,但是毒素留在身体里时间太长,所以,每天要排毒两次。

我在床上百无聊赖,闭目养神,忽然直觉有一道目光投注在我身上。

阿雅这么快回来了?睁开双眼。

心头不禁一颤,是他!

燕云殊正静立在床边,他穿了一身苍蓝色袍服,清逸得像一抹烟尘,眸波望向我,深沉似海。

见我醒来,他洒脱的轻弹衣袍坐在床边,再看向我时,眸波微微一荡,低沉的嗓音叹息道:“肖灿,你好傻呀。”

我一惊,迷惑的看向他,不解。

“你为何坐以待毙,那日你为什么不奋起反击,你明明可以轻易摆脱捆绳。你倒说说看?”这是指责的语气。

“我,我怕墨雪会因我而暴露。”在他严厉的目光下,我嗫嚅道。

“呵呵……”他似乎听到极为可笑的事,沉声笑出来,但是表情却异常严肃。

“那你后来怎么又刺断了绳索?”他挑眉又问。

“管大哥要为我而死。”我小声说道,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勇气看他。

“哈哈……”他笑起来,抬起手照我的额头,大力弹了一记,“我燕云殊铁血半生,怎么会遇上你这么傻的小子”

我不胜其痛的揉着额头,好疼好疼啊,眼泪都被弹出来了。

“但愿我这一下能将你敲醒。”他笑着道,眸底光芒隐现。

“你居然会以为管擎要为你而死?”他难以置信的瞧我一眼,“他是喜欢你,可还没到为你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我震惊的看向燕云殊,那时,管擎的样子明明很绝望啊。

他摇首又道:“你当他是什么人?京都第一高手。而且还大有来历,当年皇帝甚至要给他封王,可他志不在此,只当了都统一职。”

哦?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皇帝为什么要给他封王呢?

燕云殊好笑的表情看着我,他的眼神,我在花幻海眼中经常会看到,那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如果不是管擎出手相逼,你是不是打算死在两军阵前?”

出手相逼?他是在逼我动手?难怪那时他的目光紧紧盯住我,动作那么缓慢,我还以为……想到这里,我羞得低垂着头不语。

“破阵那天,你被宁九渊摄去,我紧急通知银沙,就是墨雪,让他立刻前去搭救你。我唯一没料到的是宁九渊会将你带到阵前。那时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召银沙回国。可你怎么还想那么多?”

“可你在阵前让我留下遗言。”我快速瞟他一眼小声说。

燕云殊叹一口气,目光斜睨着我,不胜其苦道:“肖灿,难道你是想让我当着宁九渊的面,叫你刺断绳子快跑?早在他向我喊话,敌军注意力分散之时,你就该有行动了。”

怎么是这样,那他和管擎也太会演戏了,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呢。

我心有不甘,“可是银沙一旦暴露,那蜀地怎么攻克?”

“傻小子!”他又弹一下我的额头,不胜头疼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在天麒只布下这一内线吧。”

我恍然醒悟,抬眼看向他,他连连摇首,俊美的脸上尽是无可奈何之色。

我把头埋得更低了,是他们太聪明,还是我太笨了。

忽见他凝神注视着我,慢慢说道:“再说,就算不能攻克蜀地又怎样?今年攻不下还有明年,你若是死了,就再也不能复生了。”

这回我真的被震撼到了,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他可是这次西征的三军统帅啊。

“你为何要这样看轻自己?”他眼中饱含柔情,说道:“当我看见你浑身是血,倒在敌军刀枪之下时,我……”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长睫低垂,敛住了眸光,接着说道:“我从未这样后悔过。那时我就决定,以后不会再让你上战场。”

他神情中有疼惜,爱怜,后悔,这样的真情流露,是我从未见过的,我心头不由一荡,抬手想抚上他的脸颊。

他温润一笑,握住我伸出去一半的手,轻拍我的手背,“肖灿,这次你破了星野无极阵,立下大功,我已经向朝廷递上了表章,很快封赏就会下来。”

我又是一惊,封赏?

他感兴趣的目光看着我,眯起凤眼,笑道:“呵?怎么?你居然不想要?真是个傻小子!”抬起手在我额上又是一下。

我幽怨的眼神看向他,他怎么还弹上瘾了,很痛的。

☆、第四十章 真诚相待

燕云殊面上温情流溢,眼中带着宠溺,轻拍我的手背,垂眸瞟了一眼,笑着说:“你的手这么柔嫩细腻,一点儿不像男子的手啊。”

我心头一跳,他看出来了?

“你现在的模样也像女子,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子。”他戏谑道,眸光越发潋滟起来。

我心中一动,如果现在让他知道我是女子,他会爱上我吗?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白衣翩跹,姿容端雅,是东方雅。

待她走近了,看见燕云殊正握着我的手时,眉头轻轻皱起。

燕云殊并未觉察,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清朗的声音说道:“东方姑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医术这般了得,你救下我三员大将,我真是不胜感激。”

东方雅微微一笑,“燕元帅客气了,当日不是蒙您推荐,跟随神医学艺,也不会有小女的今天。”

她瞥一眼坐在床边的燕云殊,轻声说:“燕元帅,肖灿要换药了。”

我心头一紧,刚刚明明换过药的,她这是在干什么?

燕云殊一怔,瞧一眼东方雅,又打量我一眼,眸光一闪,启唇道:“也好,我还有事务缠身,肖灿,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飘然起身,出了房间。

我垂头不语,东方雅瞧了我半晌,轻抚我的头,“阿霄,你生气了?我不想见你越陷越深,你将来会后悔的。”

“阿雅,你别说了。”我当然明白她为了我好,可是燕云殊是我的心结,我没办法放下他。

这是我和东方雅这些天来唯一的一次不愉快。

又过去三天,我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伤口开始结痂,身上不用再缠绷带了。

和光和青尘来看过我,说起当前的局势。宁九渊兵败定军山,自刎殉职。汉中已经完全被腾云控制,天麒蜗居巴蜀,这几日腾云军队连翻叫阵,他们就是不肯出来应战,蜀地易守难攻,燕云殊也是一筹莫展。

我不觉叹气,燕云殊果真还有内应吗,还是他在安慰我。如果当日银沙没有暴露,现在燕云殊是不是已经踏平天麒了呢。

这天,东方雅给白虹排完毒,回到我房中,瞧一眼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我,笑着说:“阿霄,你现在可以在院子里走走,总躺在床上,身子该僵了。”

“好,阿雅扶我。”我闻言振奋,终于可以下地走走了,这些天可把我闷坏了。

东方雅小心缓慢的扶我从床上坐起来。

忽然管擎推门而入,黑色丝带束发,纯黑的薄缎锦袍,剪裁极为合体,穿在身上利落有型,而黑色显得他的气质更加冷峻。

这是醒来后我第一次面对他,对于他,我心里是很复杂的,虽然燕云殊已挑明战场上他那样做是为了逼我出手,但是,那时他眼中流露出的深情,绝不是装样子能装出来的,他这样拼死相救我怎能不感激,不感动。可同时他也令我害怕,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东方雅瞧着管擎讶然道:“管都统,你怎么下床了?你还要静养两天。”

管擎淡然一笑:“多谢东方姑娘相救,再躺下去,我身上就该发霉了。”

“也好,不过一会你还是要躺下休息。”东方雅说着,忽然眼睛眯起,扫了我一眼,冲管擎温婉一笑,“我正要扶阿……肖灿下地走走呢。”

管擎浓黑的大眼瞧向我,朗声说道:“我来扶他,东方姑娘你忙去吧。”

我求救般的眼神看向东方雅,东方雅抿唇一笑,“那就有劳都统了。”

莲步盈盈,出了房门,复又合上。

眼见管擎迈步向我走来,我有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

我深深吸一口气,境由心生,自己现在是男子的身份,在他面前我必须坦荡起来,他对我动心很有可能只是一时的,如果用我的至诚之心能换来他的友情,那我情愿试试,而且他不是也说过要和我做兄弟吗。

他的皮靴在我眼前停住,我抬起头,对他真诚一笑,“管大哥,那日谢谢你救了我,燕元帅都告诉我了,你在阵前那么做是为了迫我出手。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似乎一怔,幽深的眸光瞧着我,默了片刻,忽然朗声笑起来,在我额上轻弹一下,脆朗的声音道:“肖灿,真有你的,也好,我家兄长不少,正好缺一个弟弟。”

我揉着额头,这是什么毛病,怎么他也和燕云殊一样,喜欢敲人家的头。

他开怀笑着,冷峻的面容变得舒展起来,如同艳阳消融了冰雪。

我也不由展颜而笑,下巴扬起,斜眸瞥向他,“那我们就说定了,我认你当哥哥。”

他神情一怔,望着我时眸中光彩照人,如同夜空闪过绚烂的烟花。

他并没有接言,浓黑的大眼睛只是细细看我,缓缓说道:“你瘦了,哪里还疼?”

我一笑:“我都好了,阿雅说再过几天我就能行走自如了。”

“阿雅?”

“阿雅,就是东方雅,这些天一直都是她在照顾我。”我不疑有它,解释道。

管擎的目光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一遍,“这些天都是她一个人给你上药?”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他刚刚还是俊朗的面容忽然沉肃起来,看着我不语,我忽然想到,东方雅是女子,而我在他们眼中是男子,在古代男女是授受不亲的。

我急忙道:“不是的,她亲自来我放心。”

“你喜欢她?”试探的口吻。

我愣住了,这是哪跟哪啊,头好疼啊,猛地站起身来,多日没下地,起得又太急,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黑。

他连忙扶住我,低头看一眼我的脚,责怪道:“伤还没好,就光脚下地。快坐下!”

我瞪了他一眼,这还不是被你气的。

他拿起床上放着的足衣,蹲下身要为我套上,我连忙缩回脚,“还是我自己来吧。”记事以来还从没有人给我穿过袜子呢,真的不习惯啊。

“你的伤没好,还是我来吧。”

他的神情那般坦然,动作那么自然,我再扭捏下去倒不好了,于是一笑道:“有劳大哥了。”

☆、第四十一章 犯了众怒(一)

他的大手托起我的脚,握在手里,瞧在眼中,缓缓说道:“你的脚生得这般玲珑小巧,倒不像是男子的脚。”

我心头一凛,生怕让他看出端倪,连忙说:“肖灿人长得小,脚自然也小。”

他抬眸瞟我一眼,迅速帮我套好袜子,系好袜带,又帮我把鞋子穿好。扶我站起,我的额头刚刚到他的下巴,我将手搭在他颈上,他的手握住我的腰,将我的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侧。

这个姿势好怪异,我在心里不住的打退堂鼓,恨不得立刻躺回床上去。仰头看一眼他认真坚毅的侧脸,算了,只走一圈,就把他当成亲人。

出了房门,此时正是仲夏,空气湿热。院子里鸟语花香,绿树成荫,倒还凉爽。

我勉强一笑:“管大哥,你的伤才好,而且我身子还没全好,只走一圈就好了。”

他低头瞧我一眼,点头。

终于走完一圈,我已经气喘吁吁了,这点路累不倒我,是心累。手扶着一棵矮树,松一口气道:“管大哥,我们回去吧。”

他原地不动,我抬起头,他正注视着我,我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决不能退缩,目光迎向他,笑着说:“大哥,我们回去吧。”

他凝神盯着我的唇。他想干嘛!我心中慌乱。

他的手抚上我的唇,我大骇,“管大哥!”声音凌乱。

他促狭一笑,“你唇边落了一只飞虫,我帮你拂去。”

啊?是吗?我抬手了嘴唇。

“你额上出了一层细汗,你怕我?”他似是打趣道,抬起袖子为我拭去汗水。

我尴尬的笑了笑,暗怪自己多疑,斜眼瞄向他,不屑地笑道:“我为什么要怕你!”

话虽这么说,可到底欠些底气。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越来越觉得,再这样下去,我非得被他逼疯不可。他就像长在我房里一样,喂我吃饭,喂我喝药,扶我散步,如厕都要搀着我一起去,我就差跟他一起睡觉了,偏偏东方雅还那样纵容他。

早知道做兄弟的代价这样大,打死我也不会说出那样的傻话。

很快,我已能下地慢慢行走了,可他还是那样搀扶着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管大哥,我可以自己走了。”

“东方姑娘说你还须要人搀扶,你是病人,要听神医的话。”

他举止端重,神情严肃专注,这倒让我不好再说什么了。

昨日,他也不知哪神经不对,环顾我的房间一圈,说:“这间厢房采光不好,我住的是正房,明天你搬到我那里,我们同住。”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我不怀疑他的诚意,可问题是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和他如此亲密。愿望总是美好的,现实却那么残酷。事实证明,当初我的想法多么简单,多么幼稚,多么天真,多么的……唉,多么的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以前他对我不好时,我可以不把他当回事。可现在他对我太好了,简直好过了头,这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才能既不伤他的自尊,又能达到目的。

东方雅好笑的神情看着我,“你真打算这么做?你可要想好了,这几日管擎对你照顾的无微不至,我在一旁看着都很是感动。如果让他知道你是女子,一定不会委屈你的。”

我扯着东方雅的袖子哀求不止,她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轻叹一声,“真拿你没办法,你会后悔的。”

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似乎朝这边走来,我连忙将东方雅拽上床,因为太过紧张,用力过猛,她几乎砸在我身上,疼得我轻哼一声,她正要启唇,我连忙捂住她的嘴,背对着门揽住她的腰身,放大声音道:

“阿雅,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你也喜欢我是不是?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一口气儿说完,只觉得头顶冒烟,这不也是被逼的吗。她惊骇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觉一笑,事先不是说好了吗,她怎么这样大的反应。

扭头看过去,我险些惊叫出声,天哪!怎么会这样?

以燕云殊为首,和光,白虹还有管擎紧随其后,看样子他们刚刚踏进房门,一色穿着战袍铠甲。

我被雷击到一般,身体完全僵住,一动不会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一起来。

房间里一片死寂,空气令人窒息。

和光喝道:“大胆肖灿!元帅在此,你还不来拜见!”

我不由一哆嗦,狼狈的翻身下床,单膝跪地,“肖……肖灿拜见元帅。”

眼睛紧盯地面,感觉众人的目光如同一柄柄钢刀直在我头顶,冷汗瞬间打湿了衣裳。

燕云殊会怎么想我,他不会误会我喜欢东方雅吧。

白虹冷笑一声,气怒道:“姓肖的,你欺人太甚!你若嫌管大哥伺候的不好,大可以明说,为什么要唱这出戏,让他难堪?”

什么?我的演技不会这么差吧,连白虹都看出来我是在做戏?我连忙抬头,只见管擎死死盯住我,眼中是滔天怒火,那样子恨不得把我给生吞活剥了。和光一脸铁青,眼睛对着我,眸光却瞟向东方雅。

白虹白皙的面庞更加白了三分,接着说:“你去京都打听打听,管大哥从小到大伺候过谁,为了照顾你,他把军务都推出去了。他待你一片赤诚,到头来竟换来你如此羞辱。”

赤诚?我相信管擎待我的诚心绝无水分,一开始我也很想跟他做好兄弟,可是要和他成为好兄弟的代价是那么沉重,自己毕竟是女子,无法承受他那样的体贴入微。

和光冷哼道:“肖灿!你身为军中兵士,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你可知罪!”

什么!?和光这家伙!这帽子可是扣大了。

白虹快速说道:“行军途中,调戏民女,一律当斩。这可是元帅定下的军纪。”

啊!?我不禁抬头看向燕云殊,他神情宁静端肃,眼眸低垂,看不出情绪。

东方雅快步走到我身边,福身施礼,柔声说道:“元帅明察,肖灿没有调戏民女,此事是我自愿的。”

白虹震惊道:“东方妹妹,你在说什么?”

燕云殊神色淡然,瞧了一眼东方雅,吩咐道:“和光,送东方姑娘回房,此事是军中内务,本帅自会处理。”

东方雅还要进言,和光上前儒雅一笑,优雅的一欠身,东方雅无奈,担忧的看我一眼,出了房门。

眼睁睁的看着唯一一救命稻草给人抽走,我暗叫不好,真让她给说中了,我后悔了。

头顶燕云殊沉凝的声音响起,“肖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立了战功,开始目中无人了,朝廷的封号下来之前,你现在还只是一个火头军。本帅见你在床上生龙活虎的样子,想是伤也好得差不多了,现在你就去火头军营地报到!”

现在就去?!抬眼帘,他的神情中没有丝毫可以缓冲的余地。

众人甩袖离去,房间中只剩下我自己。

管擎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是自己做得太过分吗?我本不想伤他,可事与愿违,还是伤他很深。

心中懊恼不已,天堂和地狱原来离得这么近,一句话就到了。

------题外话------

如果顺利,还有一更。

42-46

☆、第四十二章 犯了众怒(二)

悻悻地回到自己房中快速换上那身火头军制服,匆匆赶往前厅,看他们那身打扮,像是要去营地,不会扔下我先走吧。

进了厅门,见众人还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咦?人群中有一个五十开外身着腾云官服的官员,正向燕云殊施礼,燕云殊洒脱的拱手回礼,微笑道:“赵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本帅的人现在就全部撤出。”

哦,是腾云任命了官员下来,原来不是他要赶我走,想到这里郁闷心情畅快许多。

燕云殊率众人出了前厅,路过我身旁时,看也没看一眼,身如清风一般拂过。其余人也同他一样,东方雅瞧见我,正要过来,却被白虹嘻哈打岔给缠住了。管擎倒是瞧我一眼,只是脸色沉得可怕。

我暗叹一声,他现在一定是恨死我了。

尾随众人出了府衙,门口停了一溜战马,众人飞身上了坐骑,东方雅坐在和光身前,美人在怀,和光笑颜越发柔和起来。

怎么没有我的马?谁带我?燕云殊正和赵大人道别,管擎双脚用力一夹马身,战马飞一般的跑出去老远,路上扬起一溜尘土。

和光轻喝战马,谈笑之间也走了。燕云殊目光看过来,我求助的眼神迎向燕云殊,他似乎冲我微微一笑,拍马而去。

阳安府门前,只剩下我跟白虹面面相觑。

白虹看着我,娃娃脸上缓缓现出笑容,向我伸出手来。直觉这小子的眼神里不怀好意,可事到如今我别无选择。

手搭在他满是硬茧的掌中,他眼中寒光闪过,猛一用力,将我拉上他的黑马坐骑,我像货物一般,四肢悬垂,身子趴在马鞍上。

我一口气还没喘匀,他已打马如飞,我头部倒垂,马蹄扬起的灰尘,呛得我险些背过气去。

白虹这个混蛋!管擎曾救过他的命,他自然要为他抱打不平,可这也太过分了,直接杀了我算了。

终于到了前方的骑兵营地,他拎起我的脖领,扔垃圾般的将我“扑通”一声甩在地上,我被摔得骨头散架,两眼冒金星,嘴里吃了一路尘土,我不停吐唾沫。

白虹恨恨地说道:“看你这身窝囊相,东方妹妹怎么会看上你?”

至此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成了他假想的情敌了。

真是冤枉至极!我席地盘膝而坐,好半天才缓过来,慢慢站起身,拍打身上的尘土,去厨房报到。

厨房的管事换成了明干练的李校尉,他看着我一愣,疑惑道:“肖灿?你?你回来了?”

我尴尬一笑:“是啊,我……我回来了。”

李校尉轻咳一声:“那,那你还做点心吧。”我连忙点头称是。

干回自己的老本行,这对我并不难,难的是……唉!

“哎?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管都统的人吗?”厨子甲低声说。

“你懂啥呀,管都统什么没见过,这乡野小子没见过世面,管都统只是一时新鲜呗。”厨子乙怜悯的偷瞄我一眼,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我只觉得如芒在背,真是人言可畏啊!

李校尉并没给我安排什么活儿,我很是清闲。

傍晚,东方雅来看我,她惊讶的着我的头发,心疼的说:“你身上好脏啊,这是怎么弄的?”

我悲催的眼神看着她,还不是你的倾慕者给修理的。

她拉我来到她的帐篷,步入帐中,只见软榻上还躺着一个女孩,是银沙身边那个女孩儿,名叫霜儿,那天就是她为我推过血的,她同时也认出了我,脸上现出甜美的笑容,细白的手指向我,甜甜的嗓音说道:“肖灿!”

然后上上下下打量我,惊奇道:“可是,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原本就是火头军,元帅说封赏没有下来之前,我不宜张扬。”我厚着脸皮解释道。她和银沙都已知道我女扮男装,不过他们答应为我保密。

东方雅命兵卒备好热水,我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擦拭干净,重新穿戴齐整。

我婉言谢绝东方雅和霜儿的一再挽留,悄悄潜出营帐,向厨房营帐快步走去。

没走出多远,忽听前方有人高声断喝:“站住!”很熟悉的声音。

我身子一抖,连忙停住脚步,向前看去,夜幕之中,帐篷影之下,银沙正向这边望过来,他的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许是身穿战袍的关系,衬得他周身英气逼人,曾经的脂粉气荡然无存。

他认出了我,桃花眼含笑,清脆动听的声音说道:“是你?肖灿。”轻移脚步向我走来。

我的脸一红,上次那么尴尬,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在他的身后,怎么还有人?和光和管擎,我暗叫不妙,想来他们是巡夜的。

刚才的断喝声出自管擎,我呆了片刻,连忙施礼:“小人给各位大人见礼。”

银沙走近了,惊疑的看着我,大概他认为我破了星野无极阵,不该是这副打扮。

和光俊脸沉,说道:“肖灿,你是从东方姑娘帐中出来的?”

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和都尉,想是您眼花了吧?如果没别的事,小人先告退了。”

迈出去两步,管擎冷的声音响起:“肖灿,明天早饭我要在禁卫营的餐桌上见到一万个香丝榴莲糕,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我震惊的转身看向管擎,他已大步离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飞快的跑回厨房,我当然明白管擎是在故意为难我,可我有错在先,这也不能怨他,如果做一万个糕点能让他消气,我豁出去一晚上不睡也给他办到。

天已大亮,早饭的时间到了,我揉着累得快直不起来的腰,满意的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的点心,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很难,但我还是办到了。

李校尉命人将点心抬去禁卫营,我连走出厨房的力气都没有,身上的伤刚刚好,实在不宜这样劳。

我扶着面板,在一张矮凳上坐下来,头靠在桌腿上,脑中嗡嗡作响,蒸锅,案板,面盆渐渐在眼前消失。

悠远的梦境,丽日下澄澈的湖水,空气里花香四溢,远处重峦叠嶂,面前柳枝轻拂,温柔的拂在我的额上,眉间,唇上。微痒。

不知过了多久,我自梦中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帐篷棚顶的装饰跟厨房的很不一样,脑中茫然一片,怔了半晌,四下望去,正对上管擎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顿时一惊。

他端坐在床边的木椅上,冷毅的脸上温柔含情,正凝神望着我,见我看向他,猛醒一般,容色冷峻起来。

我心中叹息,他终究是不能原谅我。从床上坐起,下地,觉得脚底冰凉,低头看去,脚上鞋袜除尽。

也顾不得那些了,拱手施礼:“肖灿拜见都统,谢谢您收留。”

见他沉默不语,我又轻声说道:“您待肖灿亲如手足,肖灿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肖灿实在消受不起。”

“消受不起?嗯?”口中隐约有酒气飘来。

他饮酒了?我又是一惊,他伸出手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将我抛回床上,紧接着欺身压上我的身体。

“管大哥,你想干什么?”我骇然叫道。

“现在你又认我这个大哥了?”酒味更加醇厚。

看来他喝了不少酒,头脑不清楚,我只能先将他刺晕了再说,意念一动,指间现出星芒,向他背后刺去。他脑后生了眼睛般,反手擒住我拈着星芒的手。

冷笑道:“这就是你的武器?”

我大惊失色。

他的目光定在我的唇上,紧接着温热双唇覆上来,我吓得紧闭嘴唇,咬死牙关,他疯了一般啃咬我的唇瓣,我只觉唇角渗进一丝丝腥甜的血气。

他的牙齿沿着我的唇角一路向下咬去,最后在我的颈上驻留。

“管擎,你快放开我!来人啊……”我忍着疼痛,失声喊叫。

忽听帐外有人高声禀告:“燕元帅请都统前去议事!”

☆、第四十三章 看出端倪

两天后

太阳慢慢西沉,我提了一个极大的食盒,前去帅帐。平日里去帅帐送饭,是抢手的活儿,厨子们都争着抢着去,本轮不到我头上,不知为什么今天李校尉点名让我送去。

这两天除了厨房的伙夫,我没见过任何人,就连东方雅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当然我也不想见到他们,嘴唇伤成那样,我也没法见人。好在现在已经恢复了。

快走到帅帐前,正要推门而入,帐门忽然大开,里面蜂拥而出十几员将领,我连忙避让。

待人都走净了,我这才迈步进了帅帐,帅帐里灯火通明,硕大的桌案前,燕云殊正凝神细看一张地图。银沙、程远、青尘、和光、白虹皆似沉默不语。

“元帅,饭菜送来了,现在就用吗?”我声音清澈请示道。

没等燕云殊发话,程远大着嗓门道:“怎么才送来,快饿死俺了,唉?怎么是你?”他瞪着一双虎目惊异的打量我。

我微微一笑,这个程远一点儿没变,子还是那么直。

提着食盒快步来到桌案边,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中,我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燕云殊依旧看着地图,我的眼光瞟去,那是一张蜀地地形图。

提着空盒子正打算离去,白虹笑呵呵的说:“你站在这等着,我们吃完了,你收拾干净了再走。”我闻言不由怒瞪了他一眼,展眼见燕云殊未听见一般还在埋头看图,他对白虹向来纵容。我只得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垂手侍立。

和光忽然道:“元帅,莫要担忧,管都统武艺高强,此次率兵暗度平,还是有胜算的。”

燕云殊从地图中抬起头,疏眉皱起,沉声道:“平峻岭难行这倒其次,如果天麒派兵镇守要道,恐怕管擎有去无回。”

前世我读过《三国演义》自然知道,书中魏军攻打蜀地,魏国大将邓艾率领数万兵暗度平小道,夺取江油,强攻绵竹,最后兵临成都逼迫后主刘禅归降。如果不是刘禅昏庸,废除了驻守平要道的兵马,邓艾哪会有一丝胜算。

管擎此去凶多吉少,不过他是死是活和我毫无关系,此生我都不愿再见到他。

众人都不再说话,开始闷头用饭,饭菜飘香,我咽了咽口水,好在来时吃过了。

程远忽然爽朗大笑道:“差点忘了,青尘你这小子该请客了啊,红霓妹子又快生了吧?”

青尘腼腆一笑:“下个月吧,现在养胎呢。”

和光斯文的一笑,“青尘是个有福的,银沙的喜事什么时候办?”目光瞧向银沙。

银沙眸光闪亮,勾唇笑着道:“打下天麒后,我打算携霜儿游历天下。”

程远笑道:“等打下了天麒,进京和你家元帅的喜事一并办了吧。”

众人笑起来。

程远大嗓门道:“无回老弟能寻到公主这门好亲事,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啊。”

白虹撇嘴道:“程将军真能说笑,这明明是和大月老的功劳,若不是和光屡次相劝,我家元帅也不会应下。”

燕云殊斜睨白虹一眼,脸上温和带笑,“看来是我把你给惯坏了,竟敢调笑到本帅头上来?”

众人又是一笑。

和光谦虚的笑了笑,“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当日幸得高人指点,元帅娶公主那是天作之合。”

和光这个混蛋!我心中暗骂。他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干不要紧,这给我造成多大的阻碍,想到这里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和光似乎感到目光不善,惊疑目光瞧着我,脸上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大家全部用过饭,我上前收拾碗碟,擦净桌子。

不多时,收拾已毕,抬起头来,才发现帐中只剩下我和燕云殊。

他神情安然静立烛旁,一身箭袖袍服,深深的蓝色,令他看起来像夜一般的深沉。

他正看着我,目光如水凝注在我的唇上。我慌忙低下头,我不想他知道。

“肖灿,本帅听闻你为了给禁卫营做点心,一夜未睡,最后把自己给累昏了?”声音清润如春风拂面。

我抬头看向他,他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眸光微微敛着,我轻声回答:“我令他难堪,这样做是想让他消气。”

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好气的声音道:“可惜事与愿违,你反而激怒了他。”

我莫名所以,怎么是我激怒了他呢?我明明顺着他的意思做的。

燕云殊眸波深沉,注视着我的眼睛,低声问:“肖灿,你有心爱的人吗?”

目光迎向他,“有。”我轻声说,毫不迟疑。

他脸上闪过讶异的表情,瞬间又恢复平静,“噢?那么如果有人害她险些丢了命,你会怎样?”

“找害了他的人算账。”我一咬牙说道。燕云殊这么厉害,能伤到他的人不得三头六臂呀。

“如果是她自己害了自己呢?”他眼中隐笑。

什么意思?

燕云殊叹了一声:“他给你布置了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原本只是一时的气话。而你却当了真,为了做糕点,竟然将自己累晕,他这才气怒失控。”

我震惊的望着燕云殊,他在替管擎说话?

燕云殊望着我,眸波更加深沉,道:“他那样做当然不对,可是肖灿,你为什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当我得知你劳碌了一夜,累得晕了过去,我都想……”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顿住,无声的走近我,轻拍我的肩头,叹道:“我怎么会遇上你这么傻的小子。”

他的眸光忽然定在我颈上,我特意选了一身高领衣裳穿在里面,勉强能遮挡住齿印和伤痕。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扯开里衣的领子,脸色骤变,惊痛失声:“怎么会伤成这样?”

又眯起凤眼细细看来,怒道:“管擎太没有分寸了!等他回来我定不饶他。”

他牵起我的手,引我走到一张座椅旁坐下,从怀中取出一瓶药,小心的为我洒在伤处。

他低沉声音说道:“前一阵我军务缠身,无暇顾及到你。我令你重返火头军营地,白虹也教训过你,原以为他不会再往你身上撒气,可我低估了他的怒火,他自小养尊处优,什么事只有他说不的份,何曾受过那样的轻侮。”

我抬头瞧向他,他的目光中似乎浸染了些许清愁:“他对你妄念已起,怎么可能轻易平息,你越是接近他,他陷得越深,后来你是不是想借东方姑娘令他知难而退?”

我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没想到当时你们也一起来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不会那么糟了。”

燕云殊笑睨着我,眸光闪亮,摇首道,“肖灿,你身为男人却这么不了解男人。你应该庆幸,当时我们都在,否则以他的脾气你可知道会怎样?”

会怎样?想起那天在管擎帐中发生的事,如果不是燕云殊的人及时赶到,后果会多么不堪。

燕云殊忽又叹一口气:“此次他自请出兵,也是九死一生,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默然无语。

他的大手轻抚我的肩头,接着说:“此次朝廷派秦王雪溶前来犒赏三军,他明日便到。秦王生怪异,爱洁成癖,我们最好沐浴一下,你那里不方便,留下来和我一同洗吧。”

我一惊,连忙站起身,“肖灿不敢麻烦元帅,肖灿还是回去自行清洗吧。”

“何谈麻烦,我们一同出生入死,本该不分彼此,你不必客气。”燕云殊挽住我的手,脸上温润含笑。

“肖灿还是回去沐浴吧。”我坚持道。

燕云殊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我,眼中光影变幻不定,我脸如火烧般垂头盯着鞋面不语,好一会儿,他润朗的声音响起:“也好,肖灿,你,下去吧。”慢慢松开我的手。

我蓦然看向他,他的眸光明净得如同雨后的晴空,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第四十四章 秦王大怒

腾云军队驻扎在剑阁十里开外,营寨正门门口,红毯铺地,一直向里延伸至元帅大帐。众将士夹道而立,燕云殊伫立在红毯中央,静候钦差的到来。

我穿了一身雪白的战甲,站在将领队伍的最末。刚才探马来报,秦王的队伍离这里只有二里,很快就到。

远方峰回路转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并排开道,等了近一个时辰,终于迎来秦王一行人。

四匹毛色纯白的高头骏马拉着一辆雕刻繁复花纹的华美大车,一名面容清俊的年轻车夫驾车,待走到红毯边缘,勒住马缰。

车内语声响起:“小王让燕元帅久等了。”声音清冷得犹如千年寒潭。

紧接着,一只纤细的手伸出车帘,净白细腻的如同上好的白缎。侍从连忙打起帘子,又过来两名侍从匍匐在地,一只暗蓝色绸面的官靴伸出车外,踩在侍从的背上,秦王雪溶从容不迫的步下车辇。

展眼望去,我不由一愣,世上竟会有这么美的人!就算我见惯了星空岛上那些美得不像话的师兄师姐,也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他身材修长,穿了一身雍容华贵的紫莽官袍,头顶戴着嵌了紫玉的王冠,再看容貌,男生女相,好看得难以描摹,眉淡如烟,凤眼狭长,纤鼻凝脂,唇如点绛。神情孤高仿佛万年寒雪,气质清幽好似静岚晓月,若不是他平坦的膛,任是谁都会把他当成女子。

在场的众人全部呆若木**,露出痴迷的神情,除了一个人之外。

燕云殊温润如玉的面庞,浮出淡淡的笑意。迈步上前,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哗哗’轻响,拱手施礼,笑道:“多年不见,秦王风采更胜从前。”

秦王的脸上缓缓现出一个笑容,恍然似雪莲绽放,声音清冽如鸣泉:“元帅丰神俊朗,更令雪溶欣羡不已。”

“秦王一路劳顿,请入帅帐一叙。”

谈笑之间,燕云殊优雅的欠身相让,步态洒脱,引着秦王率部踏着红毯走进营寨。

来到帅帐,众将领在帐外恭候,秦王的几名亲随悉数进入帐中。不多时,有人传话:“请念到名字的将领入帐:和光、青尘、银沙、肖灿……”

我跟在人群的最末,众人低眉垂首进入帅帐。我暗想,皇家的讲究就是多。

帅帐内,早已燃起了熏炉,幽幽兰香,若有若无。秦王端坐在榻上主位,燕云殊对座相陪,秦王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忽然启唇问道:“怎么不见管擎?”

燕云殊瞟一眼秦王,不动声色的说:“日前,管都统率队取道平攻打天麒去了。”

秦王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放下手中的白釉茶杯,目光看向燕云殊说道:“本王听闻蜀地难行,艰险非常,为何会派他去?”质问的口气。

燕云殊微微一笑,道:“管都统亲自请命前去,本帅并不同意,可他心意已决,拦是拦不住。”

秦王的脸色沉下来,冰冷的目光看一眼燕云殊,冷声说道:“他如烈火,你身为元帅,也由着他的子来吗?”

燕云殊神态淡定自若,目光平视秦王,眸光多了一丝犀利,“在下不敢,管擎既已入了军营,本帅视他同其他将士一样,绝不偏私,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尊重他的选择。”

秦王闻言猛的一拍桌子,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榻上方桌被击得粉碎,木屑像烟尘般四下飞扬。

他倏的站起身,纤长莹润的指头猛然间点向燕云殊,高声道:“燕云殊你可知罪!”

燕云殊也站起身,举止间一派的云淡风轻,斜瞥一眼秦王,缓缓启唇:“本帅何罪之有?”

秦王音若结冰,“管擎是本王皇姑母唯一的爱子,管氏唯一的血脉,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燕云殊就是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燕云殊淡淡的眸光扫过秦王,不徐不疾地说道:“陛下既然允他来到军营,本帅可不管什么皇亲国戚,在本帅眼中,他也是一名普通的军官。”

秦王狭长凤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怒反笑:“很好,燕云殊!来人!尚方宝剑拿来!”

随侍跑来,将尚方宝剑高高的举过头顶,秦王接过宝剑,擎在手中。燕云殊眸光微微一闪,浑不着意般弹了弹战袍,屈膝跪倒,双手伏在地上。在场的众人全部跪倒在地。

我在心中替燕云殊不值,难怪他说秦王情怪异,这个秦王美则美矣,可行事也太不近人情了,说翻脸就翻脸,燕云殊毕竟是三军的统帅,当着部下的面,就这样落他的脸。  帅帐中气氛压抑,众人一个个敛气屏息。

忽听帐门外有笑声传来:“下官来迟了,好在圣旨并未宣读,还望王爷恕罪。”声音圆转宛如夜莺清唱。

声音过后,有一人自我身侧趋步入帐。

微微抬头,眼睛余光望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此人穿一身薄荷色锦缎官服,身材高挺,头发乌黑亮泽,长可及腰,宝蓝色的丝绸发带随着他的走动,在身后飘摆不止。

他步履沉稳,举止端肃,在秦王面前站定,倒头欲拜,秦王容色一动,连忙扶住他,清冷的声音不再清冷,寒潭化为春水,“幻海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我心头猛的一跳,又仔细看那背影。

“王爷可否听幻海一言?”言语间不卑不亢。

“请讲。”

“当年皇上要为管都统封王,管都统说无功受禄,难堵天下悠悠众口,因而坚决推拒,陛下为此事甚是烦恼。而今他若一举攻下天麒,那么利禄等身名副其实,陛下再提出封王之事,他定然不会推拒了。”

秦王表情略微缓和,他又说道:“两年前,管都统要投军报国,陛下也是不准,可他连夜奔赴前线战场。陛下都拦不住他,而今燕元帅一个将军又怎能拦得了他。”

秦王脸色舒缓下来,看着他一笑:“幻海所言甚有道理,本王就听你的,不过管擎若是发生不测,燕云殊,本王还是不会放过你!”命人收起尚方宝剑。

花幻海侧过身来,面向燕云殊,他的模样同离岛时几乎没有变化,笑起来面颊上还是那道清浅的酒窝,黑曜石般的眼睛闪动着狡黠的光芒,勾唇一笑:“燕元帅一年不到攻克泽国,幻海佩服之至!”

燕云殊已飘然起身,眼睛看向花幻海,笑容温暖:“花御史一年之内连升三级,恭喜恭喜!”

我心中激动,这小子真是不简单,能让秦王这样乖僻的人对他言听计从,看来他哄人的功夫更上一层楼了。而且他年纪轻轻就成了御史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秦王看着花幻海一笑,命他宣读圣旨。

花幻海笑着应下,众人复又跪下,他展开卷轴,高声宣读。

很快宣读已毕,叩头谢恩。众人军衔皆进了一级,军营中所有将士都赏赐银钱、布匹、彩缎、酒。

我正要起身,燕云殊递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不由一愣。

只见秦王又递给花幻海一卷圣旨,花幻海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微微一笑道:“肖灿上前听封。”

☆、第四十五章 一个猜测

我微微一惊,现在大事未成,还不是相认的时候,起身低垂着头快步来到花幻海面前,复又跪下。

古人的礼节真是繁琐,动不动就要下跪,以后非得让他还回来不可。

头顶花幻海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火头军肖灿,聪敏神勇,大破星野无极阵,战功卓著,特封为参将,赏银千两,锦缎十匹,钦此。”

我叩头谢恩,接下圣旨。

感觉花幻海的目光在我头顶停驻,秦王忽然打了一个呵欠,燕云殊道:“秦王一路风尘,想是累了,本帅已将管擎的营帐打扫一新。”

秦王一行人离开帅帐,众人纷纷散去。

我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帐篷,虽然不大,但是以我现在的军衔,还不该有这样的待遇。本来我还以为会和其他将领共住一间,那也好过在火头军营和伙夫们睡大通铺。

听说晚上举行盛大的犒军晚宴,我推病没去。心中对花幻海是有气的,他答应我的事并未办到,而且燕云殊订下公主这门亲事是在他返回瀚洲以后发生的。

三天后

我在帐中发呆,这几天我几乎足不出户,东方雅经常来看我,她的笑容越来越温柔,目光里更是柔情似水,总是不停的提到花幻海。

“他回到瀚洲从未来栖凤山看过我,我还以为他已将我忘记,晚宴上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他说事情太多,抽不出时间。他说他一直都很想我。”

我心中叹息,没有时间只是推脱,为什么她不把目光放在周围触眼可见的地方。

听说,燕云殊这几日比在战场上作战都忙,秦王听闻管擎曾身受重伤,后来带伤上了战场致使旧创崩裂以后,凡事专爱找燕云殊的岔,嫌天气太热,每天要燕云殊备下十箱冰,日常用水要山间的清溪水,吃的东西更是食不厌,脍不厌细,光是每天早上喝的粥就要有十几样,海参、燕窝,鱼翅,**鸭鱼均是不在话下。不多日,就弄得军营里**飞狗跳,将士们骂声连天。

帐篷里的光线慢慢减少,夜幕即将来临。

忽听敲门声响起,我下榻打开帐门,心头猛的一跳,是他。

夕阳的余晖洒了他一身,他周身似乎穿着云裳霞衣,缥缈虚幻,随时都可能羽化升仙。

我连忙欠身相让,燕云殊看着我微微一笑,“可还住得惯?”说着,安步走进来。

“肖灿在这里住得很好,谢谢元帅关照。”我笑着回答。

“听说这几日你都不肯走出帐篷?”

我一愣,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平时都不点蜡烛吗?”他问道,眼睛格外明亮。

我这才发现,帐篷里已经暗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光顺着敞开的帐门斜进来,我连忙去点灯。

燕云殊轻轻拉住我的手臂,笑着道;“不必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去秦王那里,他明日启程回上京。今天他摆下筵席,我顺路叫上你一起去。”

我略一犹豫,他又说道:“秦王喜怒无常,情乖僻,我知你不愿意参加。但是他这次犒赏三军代表的是皇家,又指名要你前去,你若一次都不肯露面,也是不妥。”

我只得点头,可他对秦王百般容忍,我还是不解。燕云殊是何等人物,岂会为权贵折腰,望着他澄澈如镜的眸光,我不觉说道:

“元帅,您战功卓著,手握重兵,秦王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他这几天把军营里弄得乌烟瘴气,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您为何那样迁就他?肖灿不认为你是怕他的。”

燕云殊一笑,眼中闪动着睿智的光芒,低低的声音说:“肖灿,我以为你应该明白。现在我兵权在握,即使皇帝信任我,也会对我有所忌惮。他明知秦王这副情,犒赏三军偏偏派他前来,这摆明了是在试探我,我一言一行更要留心。”

我忽然为他感到心酸,他殚竭虑,出生入死为皇帝打江山,还要时时提防皇帝的猜忌,他这样做为了什么?

燕云殊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一笑道,“瀚洲连年征战,生灵涂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能还天下以太平,我燕云殊纵使是肝脑涂地也含笑九泉。”

本该是激烈慷慨的言辞,经他云淡风轻的说出,反而更能震撼人心。他表面看上去超然物外,如神似仙,可骨子里却是一派英雄气象,触及他的眸光,我不觉说道:“匹夫之勇不是真勇,欲成大事者,须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这才是天下大勇。”

他看着我眼中灼灼生光,颔首微笑。

他无疑是英雄豪杰,自古英雄皆寂寞,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活得这么沉重。

“元帅,天下太平之后,您有什么打算?”

“打算?”他轻声重复。

“是呀,您是想继续在朝为官还是想退隐朝堂、放舟五湖?”

“放舟五湖何其快意洒脱,可这于我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若娶了公主,退隐是不可能的。”他看我一眼,说道。

“如果可以不娶公主呢?”我的目光紧紧盯着他。

他定神看着我,眼中似乎融入了满天星辉,忽的眸光一闪,说道:“升乐等我两年,我不能弃她不顾。”

闻言我的呼吸不由一窒,浑身如同溺水一般的无力,他重情守义,不负公主,这无可厚非,只是如此一来我的梦想就要落空了。

展眼见他似乎正凝视着我,我连忙敛住眸波,迅速整理心绪,看向他勉强一笑,“元帅,我们现在去赴宴吧,晚了秦王会怪罪的。”说完快步走出营帐。

秦王营帐,异香扑鼻,秦王意态慵懒的斜靠在榻上,两名俊美的侍从正给他捶腿。花幻海端坐一旁,椅子上,和光,青尘,银沙、白虹和两名年轻的武官,皆是正襟危坐。

怎么才来了这几个人?

燕云殊的到来,令沉闷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众人皆是起身笑着相迎,秦王慢悠悠的自榻上下来,神情甚是清冷。

燕云殊看着秦王淡然一笑,“本帅来迟了,一会儿定当自罚三杯。”

秦王唇角微微勾起,幽缓说道:“明日本王就要回京复命了,这几日多有叨扰,燕元帅不要怪罪才是。”目光向燕云殊身后瞧去,“这位小将是叫肖灿吗?”

燕云殊一笑,“正是。”转过头对我说:“肖灿,快来给秦王见礼。”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拱手拜道;“小人肖灿拜见秦王。”

秦王狭长凤眼闪过一丝犀利,绝美的脸上透出了悟之色,道:“果然生得国色天香,难怪了。”命人摆上酒宴,

我忽觉一道目光直直投注在身上,不远处花幻海神情端肃,他今天穿了一身墨绿色的丝质长袍,显得他异常沉稳。

如果一切都无法避免,那就勇于直面。我将目光迎向他,他看着我缓缓扯出一个笑脸,酒窝若隐若现,咬着字说道:“肖灿?肖参将?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呵。”

我不由得一惊,生恐他再说出什么,连忙接道:“是呀,那日在帅帐里,一见之下,肖灿便觉花御史很是亲切,不想这么快又见面了。”警告的眼神看向他。

说话间,酒席已经摆上来。

秦王和燕云殊坐在榻上,其余的人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摆了一张小桌,酒菜齐全。

气氛仍然沉闷,秦王天寡言,燕云殊谨慎少言,众人更是不愿多话,吃了半晌,秦王瞧一眼花幻海,微笑道:“幻海,你今天的话可是有点少。”。

花幻海正闷头饮酒,闻言放下酒盅,神情庄重的回道:“今日的酒清冽醇厚,幻海不觉贪饮了几杯。”

一席话,说得秦王脸上笑容绽放如同静室幽兰,亮闪闪的眸光望着花幻海道:“幻海不简单啊,这是皇妹升乐公主亲自酿制而成,她知我这次到前方来,特意要我带着的。”

我正端着酒杯的手猛的一抖,酒水溅在衣袖上。

秦王又道:“燕元帅可要多饮一些,这可是升乐的一片心意。和都尉,升乐特意嘱咐,你这个月老也要多喝一些。”

和光斯文的拿起酒杯,笑道:“和光在这里谢谢公主美意,还望秦王转告。”一口饮下,倒转空杯冲花幻海挑眉一笑。

忽然之间,脑中似有电流通过,一个猜测油然而生。

☆、第四十六章 心思转动

缺月悬空,星斗璀璨,万籁无声。

林间晚风徐徐,杂草丛生,松软如甸。我疾步掠上山顶。高崖之上花幻海面向悬崖,背影屹立如松,发丝袍带随风飘扬。

距他三米,我站定。他并未回头,很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望着熟悉的背影,往日的欢乐涌上心间,林中练剑,窗下共读,闻音楼里我们抚琴吹箫,想到这里,我启唇道:“师兄,这三年你过得可好?”

花幻海身子一震,翩然转过身来,凝望着我,脸上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原来你还认我这个师兄,你学艺未满怎么会偷偷溜出来?”

他瘦了,脸已经完全长开,容貌更加俊朗,言谈行止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练达,我只能从他眼中偶尔找出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

“你走以后,夏师叔闭关疗伤,师兄师姐们只知道修道习武,我经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望着他回答。

他神情端肃,默了片刻,一步一步走近我,轻拍我的臂膊,“师妹,你长高了不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肩头。”他目光温柔,注视着我,面颊上现在浅浅的酒窝,又说道:“三年前,我回到瀚洲,正好赶上秦王治理黄河水患,我毛遂自荐,出谋划策,协助秦王治河有功,得到他的信任,自此仕途一帆风顺。”

“秦王生古怪,师兄居然也能和他相处融洽,师妹佩服。”我笑着道。

“若想有所成就,怀大志,腹有良谋还远远不够,更要具备容人之量,何况他也有可取之处。”

我闻言一怔,‘英雄出少年’这句古训讲的太有道理了,他未及弱冠浑身上下便已透出英雄气度,我含笑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师兄,你现在已有容人雅量,如果再能做到无欲无求,以你的才学,定然能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无欲则刚……”花幻海低声重复,瞧我一眼,眸波闪动,声音涩然道:“师妹,你为何女扮男装投身军营?”

我早有准备,下巴扬起,笑睨他道:“师兄,你忘了吗,皇帝要杀我,我隐姓埋名才无命之忧呀。”

花幻海眼睛骤然明亮,脸上的欣喜不加掩饰,我不由一笑,这才是我熟悉的花幻海。

他拉起我的手,欢欣鼓舞道:“师妹,皇帝不会再杀你了。三年前我去将军府看望你爹爹,他亲口告诉我,那天红霓在你床铺下发现了皇帝的玉圭。要知道凡是犯下重罪的人,皇帝一旦赐下玉圭,就表示赦免了他,从此一律不再追究。”

竟有这样的事!真是天大的惊喜,如此说来,那个叫君望夕的人,应该就是当今天子啦。

花幻海接着说:“红霓本想通知你爹爹,可他上了早朝,又被皇帝留下来商议军情,等你爹爹得知,派人去栖凤山接你时,已经晚了。”说到这里,他的唇角高高扬起,又说道:“师妹,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爹爹,告诉他你就是灵霄,他的女儿。”说着握紧我的手,就要下山。

我没有移动半步,轻轻拂去他的手,在他惊诧的目光中,我深深吸一口气,沉而稳的声音说道:“师兄,我不能做回他的女儿,何况我也不是他真正的女儿。”

花幻海的脸色陡然一变,疾声说道:“你不想做他的女儿?这是你说不做就不做的吗?人伦已定,绝无翻盘的可能,你听我的话,和他相认。”

“不,我绝不和他相认,你也不许告诉他。”我断然拒绝。

花幻海看着我,眸中闪过无数情绪,惊、痛、怒、恨、怜……最终化作一声声苦笑,声音轻颤道:“师妹呀师妹,你好糊涂!我只当你喜欢他,却没想到你竟然痴迷到这种程度。”

“是你说动和光,让他促成这门亲事的?”我压下心中滔天巨浪,声音颤抖。

他眸光闪过,眼中光亮全无,变得漆黑如夜。犹豫了一阵,低声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隐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不住的颤抖,他终究还是让我失望了。

秦王回京复命,军营里又恢复往日的秩序。

我白日里应卯参议军事,回来后挑灯奋笔疾书。前世父亲是个军事迷,我也颇受影响,循着过去的记忆,再结合军中实际,又经过反复推敲修改,万言建议书终于写成。

一直以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两个人结合,光有爱情是远远不够的,燕云殊如同朗朗皓月澄明万里,而我连颗星星都算不上。他利禄加身,声名显赫,我一无所有,默默无闻。我除了我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筹码。世人都对他和公主的婚事津津乐道,这样的我拿什么来扭转乾坤?

我已浪费太多时间,从现在起我必须严阵以待。尽人事听天命,不管结局如何,我无怨无悔。

当我将熬了三个晚上写下的建议书放到燕云殊面前时,他微微一怔,目光看向我,我连忙说道:“这是末将针对我军实际情况写下的改革建议书,请元帅过目。”

燕云殊将目光移到册子上,拿在手中,慢慢翻看,俊美的脸上流露出震撼惊喜的神情。

我不由暗自得意,建议书中我针对腾云军队的军备,军需,战甲,武器,屯兵,募兵等各个方面提出改进改革措施,内容包罗万象,非常具体,极具可行。

谁知他看到最后,脸忽的沉了下来,凤眼危险的眯起来,“你连着三个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写这个?”将书册“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我甚是惊讶,难道他不满意?于是答道:“是啊?时间仓促,可能有不妥之处,我拿回去再修修。”

我的手还没碰及书册,白虹手疾眼快,将册子夺下来,嘴一撇说道:“连马都不会骑,还能写这个,我来拜读你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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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又见管擎

说着快速翻看起来,脸上的表情由不屑变成惊异,又由惊异变成不可置信,边看边兴奋的说:“连环甲?这战甲的防御能力要比现在穿的强好多呢!锤?还有这样的武器?这是你写的?!”

和光、青尘等众人纷纷传看,也都是一副震惊至极的模样。燕云殊眸光微敛不知在想什么。

和光惊喜道:“屯兵制很好,上马出战,下马牧养,兵农结合,兵牧合一,此举推广开来节约大笔军费开支。元帅,就按肖灿说的做,我军军力提升何止十倍。”

燕云殊长睫低垂,沉默半晌,方说道:“改革军队的事就交给和都尉去办吧。”

转过天来,白虹正在一处空地上教我骑马,昨天我好容易说动青尘来教我,今天任我磨破嘴皮他就是不肯,正好白虹看见了,主动请缨说要教我。我对这小子没啥好感,但看在他态度非常诚恳的份上,我勉强同意了。

这时有兵丁来禀告,说元帅有紧急军情商议。

我和白虹赶到帅帐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二十多名高级军官,燕云殊手中握着一张信纸,神情里喜忧参半,目光扫过我跟白虹,说道:“本帅刚刚收到飞鸽传书,管擎已经夺取绵竹,而今向成都进军,成都现有重兵防范,他孤军深入,且兵力不足。我们必须尽快拿下剑阁,里应外合攻占蜀地。”

和光皱眉道:“剑阁地处巴蜀北缘,易守难攻,半个多月来,我军进攻数十次,每次都是失败而回。”

银沙沉思着道:“这次剑阁的守将是张勉,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短时间内剑阁很难攻下。”

此时我已有成足,想要攻下剑阁其实也不难。

这个时代远程击以弓弩为主,威力大一些的武器是抛石机。抛石机一次只能装一块石头,效率很低,靠人眼直接瞄准不够确,而且杀范围较近,一般不超过二百米。如果将抛石机做成转轮连发,采用机械瞄准,不抛沉重的石头改抛轻便的火药,那威力可就无穷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研究这个,抛石机改进的图样早已画好。火药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火药的制作其实很简单,只要硫磺、硝石和木炭按一定比例混合即成,前两样在药房就能买到。

众人都离开帅帐,帐中只剩下我跟他两个人,我这才说道:“元帅,末将绘制了一张草图,也许可解此次危机。”

将图呈上,燕云殊看毕,惊疑的眸光瞧我一眼,道:“这是你想到的?如此一来抛石机的效率提高十倍不止。”

燕云殊传来掌管抛石机的营官,让他现在就照着图纸着手改进,我请命同去改制。

第二天入暮时分,抛石机已经改造一新,我命人将它抬到一处空地上,将事先准备好的火药放在弹筒里,又将数枚火药放进备用弹筒,拉出弹,火药嗖的向远方地平线,随着轰一声巨响,紧接着备用弹药接二连三出去,轰隆隆……前方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在场的兵士全部惊呆了,我这才命人找来燕云殊,当他看见眼前的景象时震惊异常。

夜晚,阿雅来到我的营帐,借着蜡烛的微光,将我左臂上的纱布一层层小心的打开,我疼得‘啊’一声惨叫,她端庄美丽的脸上现出心痛之色,我的臂上鲜血淋淋,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森白的臂骨,那是我为了配比火药,深夜在远山中做实验时,不小心被火药爆炸喷出的热流崩伤的,这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当时那种情况,胳膊没被崩掉就够万幸了。

“阿霄,我真的很佩服你,为了遥不可及的爱情,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和你不同,飘摇渺茫的爱,我宁可不要。”她一边给我上药,一边说道,略一沉吟,又说道:“权势或许能填充心底里的孤寂。”

她的话我听着似懂非懂,自从花幻海走了以后,她经常对着远空出神,神情沉郁。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忽听远处轰隆隆的巨响,然后是喊杀声一浪接一浪,我知道腾云军队正在攻打剑阁。燕云殊命我留在后方,听候调遣,这样的安排正合我意,我本来也怕见血腥。

半个月后

我同一名都指挥使率部向成都进发,兵至城下,他奉命将军队驻扎在城外,我独自骑马来到城门下,腾云士兵正挨个检查来往路人的身份,轮到我时,我将鱼符出示给守门的士兵,他看了一眼,连忙向我一抱拳,“肖参将,我军驿馆顺着这条大路,前行五百米即是。”

五天前,我接到命令,要我前往成都临时馆驿。多日前,燕云殊和管擎里应外合攻下蜀地,北堂竺被叛臣所杀,腾云军队目前基本上控制住巴蜀局势,虽然还有小股的抵抗力量,但已经不足为患。

一路上安民榜文随处可见,燕云殊治军严格,所到之处与百姓秋毫无犯。成都城里完全看不出战争的痕迹,道路两旁商铺照常营业,摆摊的小贩随处可见。

我骑马向临时驿馆行去,没走几步,就见前方一队腾云官兵押着长长一列人犯,有男有女,他们脚上带着镣铐,手臂被绳索捆着,一个接一个,串连起来。我叹息一声,这是天麒的皇族、贵胄、和后妃。

忽听前方一阵叫骂声,顺着声音望过去,骂声出自一个身负绑绳的老者,在他不远处,一名军官正当街强暴一女子,那女子肩头的衣裳已经被剥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发生这种事,我催马上前怒喝道:“住手!”

那军官没有停下的意思,我扬起鞭子照着他脑袋狠狠甩去,他闪身避过,身形及其敏捷。

当他转过头来,我看清他的容貌时,不由一愣。此人是那日破星野无极阵时,管擎临时抽调上来的禁卫长,名叫慕容恺,生得浓密大眼,五官端正,我对他印象颇佳。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竟这般无耻,我怒骂道:“慕容恺你光天化日欺辱民女,我这就禀告元帅,看他怎么治你的罪!”

慕容恺也认出了我,后悔的眼神望着我,呆立在当街一声不出。

那女子衣不蔽体,浑身颤抖,正嘤嘤哭泣,我穿过呆住的士兵,走到她近前,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龄,长得鲜妍动人,我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将她搀扶起来,软言道:“姑娘不必害怕,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人做到底,若是将她留下来,她还是会被人欺侮。

没走出两步,忽听身后有人沉声叫道:“站住!”声音很是熟悉。

我缓缓回过身来,红袍黑甲,正是管擎。

他看起来分外硬朗刚健,皮肤黑了许多,身形也瘦了,曾经干净清爽的脸上,留着几道没有完全愈合的长长伤疤。

他目光闪亮紧盯着我,启唇说道:“她是天麒重臣之女,朝廷严拿的钦犯,必须押往上京听后发落。”

我冷冷一笑:“管都统,我可不管什么钦犯不钦犯,在我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弱质女流,你手底下的人敢当街欺辱她,我决不能坐视不理。”

管擎唇角微微勾起,不屑的说道:“是她勾引我的部下在先。”说着,他趁我不妨,拽起那少女的手腕,像扔抹布一样抛甩在身后,两名士兵上前扯住少女的双臂。

我气得浑身发抖,上次的事还没完呢,这次他更加冷酷不讲道理了,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呵,罪臣之女又怎样?我肖灿对她一见钟情,我这就去找燕元帅,收她做我的妻子。”

管擎好笑的眼神瞧着我,轻缓的声音说道:“噢?你要娶她做妻子?那也要问问她的意见。”

抬手指着慕容恺,对那少女说道:“他爹爹是当朝的宰相,他的姐姐是皇帝的宠妃,你若愿意我做主他可娶你为妾。”

说完,又抬手指向我,“他无父无母,家无长兄,身无分文。我给你机会,你选择谁。”

那少女晶亮的眼睛望着我,犹豫难决,我连忙说道:“姑娘,你若选择我,我发誓只娶你一个妻子,而且我小有积蓄,一定不会委屈了你。”她年纪太小也许不知,做人家的妾该多么悲哀,我先骗她选了我再说。

少女银牙紧紧咬住樱唇,冲我哀婉一笑,深深福了一礼:“谢谢公子厚爱,琳儿选择他。”纤手指向慕容恺。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哄笑。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押了下去,双手紧攥成拳,为什么?直觉她不是那种贪恋权贵的庸脂俗粉。管擎从我身边走过,错身之际,他放缓步子,以极低的压抑着笑意的声音说道:“呵,你竟然不知。”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晚宴

官兵喝退围观的人群,我牵着马继续前行,感觉行人的目光似乎都粘在我身上,互相耳语着还用手比划着我,当我看过去时,又都连忙转移视线。

其实细细想来也不难得知,那少女全家被收押,我只救得下她一人,而她若是攀到丞相爱子这门亲事,即使做妾,如果她善于逢迎,救下她父母也是大有希望的。

街路一侧,有家门脸不大的客栈,匾额上写着:君安客栈。就是这家。

燕云殊没有率部进驻天麒皇,而是包下了这家客栈作为将领们的临时居所,

他还特意调来一千兵对皇严加防守,里面的财物珠宝纹丝未动,专等腾云帝派人清点,这不能不说他为人谨慎、心思细腻。

走进客栈院内,早有士兵上来牵马,我迈步进了客栈,李校尉一脸春风迎了上来,瘦长的身体微躬,热情的说道:“肖参将,你来的可真是时候,元帅他们才走不长时间。”

我不由一愣,他又说道:“元帅率将士们去城南筑魂台祭奠此役战死的亡灵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你正好不用去了。”敬佩的眼神看着我,又说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军也不会轻易取胜。”。

我心头猛的一窒,这次战役腾云军队死伤不大,而天麒军队却遭到重创,据说,死在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虽然我没有亲临战场,不过想想也知,一轰下去,必定尸横飞,情景必定相当惨烈。

每当我想到这些,就寝食难安。我本不想如此,可是为了拥有足够的筹码,为了赢得他,我只能这样做。

我也曾犹豫动摇过,可我看不得他愁眉不展,彻夜不眠,我只想他云淡风轻,指点江山。我错了吗?我不知道。

火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更不该由我来发明。好在自始至终都是由我一人配置,没有人知道它的配方和配比,而且我也告诉那营官,我给他的所有弹药都要燃放尽,甚至还唬他,如果留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它会自动爆炸,我相信现在火药已在这世上绝迹了。

“肖参将?你脸色很不好,先坐下来,我去给你倒杯茶。”说着他快步去了前台。

我在一张饭桌前坐下,四顾望去,客栈里布置得十分简单古雅,一共分为两层,一楼是饭厅,摆着十来张桌子,二楼应该是客房。

很快,李校尉手上端着茶碗茶壶走过来,“你先喝口水,饭菜一会儿就好”

“李校尉,你不必忙了,我不饿。”我连忙说。

“你客气什么,再说也快到晚饭的时间了。你先稍坐,我去厨房看看。”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向后院走去。

我向门外望去,不知何时夕阳已将街路染成红彤彤一片。

忽听楼上有响动,抬头看去,白虹正由一名年纪不大的亲兵搀扶着,顺着楼梯,一级一级慢慢的走下来,他右边的半个膀子缠着绷带,看来是受了重伤。

走下楼梯,他缓慢小心的坐在我的对面,忽然一挥手,许是抬手的力道大了点,疼得他呲牙咧嘴不住的哀叫。

看他这副滑稽的模样,我心里格外透爽,用手指着他,笑着道:“想不到你这臭小子也有今天呀。”

“哎呦……你先下去吧。”他对那亲卫说完,这才转过脸哀怨的看着我,“肖灿,你这是什么态度,亏我还教你骑马呢。你能毫发无伤的在这儿笑话我,还不亏了元帅向着你,舍不得让你上战场。”

这时饭菜端了上来,李校尉不大的眼睛瞪圆了瞧着白虹说道:“白少将,您怎么下楼了,我还是命人端上去吧,”

“我快好了,你忙去吧,不用管我。”白虹简短的似是不耐烦的说道。

李校尉无奈只得下去,白虹并不忙着吃饭,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然后咯咯一笑,“肖灿,真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居然会笨到那种程度。”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现在已经学会骑马了,这还得多亏你的——‘指点’。”那天他哪里是在教我骑马呀,我怀疑他是在故意引我坠马,亏我还以为他脱胎换骨了呢。

忽然想起,来了多时,怎么没见到阿雅?“阿雅呢?”

白虹防备的瞧我一眼,答道:“元帅派给东方妹妹一个特殊的使命,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目光闪了闪,警告道:“你对她还不死心呢?她正跟和光打得火热,你可别捣乱。”

我瞪了他一眼,捣乱的也应该是他吧,看来他退出了?

白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明天元帅在仙客来摆下宴席,这回宴请的都是他身边的人,你帮我想着点,到时咱俩一起去。”

仙客来我是有印象的,来君安客栈时路过那里,因它气派奢华,便多看了两眼。

“你那么聪灵,还用得着我帮你想着。”我调侃道。

他一笑,又说道:“皇上办事那可真是雷厉风行呀,表章三天前就下来了,夸咱们元帅是国之栋梁,千古难遇的奇才,于国家社稷功德无量,还让元帅中秋时返回上京,到时候皇上要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呢。”

中秋?我默默计算,从这里出发回上京,半个月时间足够了,现在是七月初,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要说元帅也忒着急了,再过半个月走都来得及,可他这两天就要启程,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公主了,公主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还……”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充耳不闻,四周忽然变得非常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慌乱。眼前茫茫雾气一无所见。他竟是那样急切的要见到公主!如果说,那日他说他不能弃公主于不顾,我很失望的话,那么这次我真的有些绝望了。

曾经以为他同意娶公主,是为了保护我--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但是当我得知皇帝赦免了我,他不是因为我而委屈自己时,我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他只是为了将来做打算,他对公主没什么情谊。可如今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在自欺欺人,他对公主原来是有爱的。

北方匈奴一直以来是历朝历代的心腹大患,我本想用火药作为筹码,令皇帝解除他和公主的婚事,让他娶我,可是如今看来这已不大可能了。看样子,即使他愿意娶我,也不忍心抛下公主,更何况那日他已明确表态,我最多只能和公主平分秋色,他坐享齐人之福。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原来一直以来是我的痴心妄想,纵使我再怎样努力,他终是和我无缘。

手臂传来一阵阵抽痛,我回魂般醒来,原来是白虹在摇晃我那只带伤的左臂。

我不可抑制的低笑出声,很可笑,是吗?为了拥有足够的筹码,我一错再错,弄巧成拙,反而过快的结束了战争,早早送他与公主团聚。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肖灿?你是在笑吗?可你怎么流泪了?你怎么了?”耳边传来白虹焦急的声音。

我抬起袖子拂去泪水,低声说:“我有些累了,先上楼休息去。”声音暗哑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可你不吃饭了?”

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我浑身脱力般扶着桌子,白虹的亲兵上前搀扶着我,上楼进了一间客房,关上房门,我失去筋骨一般一头栽倒在床上。

“咚咚咚……”,一声声敲门声将我敲响,我疲倦的从床上爬起,眼前一阵阵眩晕,迷迷糊糊的下地打开门,是白虹。

“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要撞门了。”他说着,上下打量着我,讶异道:“你就这么睡的?连衣服都没脱?”

“什么事?”

“你忘了,元帅在仙客来举办晚宴,眼看就要开席了。”

什么,不是明天吗,难道……我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看来你真是忘了,要快啊,我等你。”他看着我不住的摇头。

“你先去吧,我要洗个澡。”

“什么?你好麻烦啊,也好,我先通知大家一声,省的大家等得着急。你快点啊!”

将身体完全浸没在温热的水中,让他知道我是女子已没有任何意义,他既然立意娶公主,我又何必自取其辱。

今天是最后的晚宴,是我与他的最后一面,就让我来善始善终吧。

☆、第四十九章 关雎关雎

走出客栈时,天已完全黑下来,大街上行人稀少,路边的店铺都已打烊,做买卖的商贩正在收摊。

南行二百米,仙客来映入眼帘。门口停着数乘软轿,进出的人衣袍华丽,我迈步进入,小二笑脸迎上来,看着我一愣,眼中是惊艳的神情,不过很快恢复正常,热情的招呼:“公子快里面请。”

我报上名字,他将我引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门口,便下去了。

我抬眼观瞧,雅间的牌子上写着:挽荷。里面隐隐传来悠扬的琴声,我深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眼前是个十米见方的客厅,盆景屏、山水字画、烛台玉几布置得素洁文雅。右侧半扇墙被通开,红漆木雕镶框,琴声就是从侧室里传来的。

这首琴曲名叫关雎,细腻深情、辗转反侧,我在海岛学艺时曾听夏五行弹奏过,只是这琴音又和夏五行弹的不尽相同。

迈步进了侧室,室内清凉阔朗,两面墙壁都开有窗户,纱窗敞开,夜风阵阵。屋子中央摆了一张红木圆桌,众人围坐。

屋子一侧,设有一架古琴,燕云殊正凝神弹奏,他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广袖袍服,袖口领口处是宽大的镶边,露出里面藕荷色的内袍。

自我认识他以来,他衣服的色彩都是极清淡的,从没穿过这样张扬的红色,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给他平添三分世俗之气,他看起来不再虚无飘渺,呵,果然是人逢喜事神爽,连穿的衣服都这样讲究。

他低垂着眼睑,完全陶醉在琴音之中,似乎并未注意我的到来,这首关雎经由他演绎,意境轻而又轻,淡而又淡,但琴音里饱含的深情,比之夏五行的浓烈激荡,更加隽永绵长,回味无穷。众人都陶醉在美妙缠绵的琴声里,只可惜我心绪不佳,无心聆听。

管擎深深注视着我,示意我过来坐,他身旁有一把空椅子。我展眼看去,对面和光旁边还有一个空座,毫不犹豫的走过去坐下。我左边依次是和光,青尘,管擎,右边是白虹,银沙,霜儿。

管擎眸光晴不定,盯着我不语。白虹怔愣愣的看着我坐在他身边,吃惊的说不出一个字,其他人也如他的模样,我暗自好笑,又不是头回见面。我穿了件烟白色锦缎袍服,衣领袖口处绣着美别致的花纹,衣袍下摆画着浅淡的风荷。外罩一件丁香紫的大氅,用来遮挡隆起的部。乌发用了一端雕有芙蓉花的紫玉簪高高挽起,其余的头发随意披垂在腰间。这一路行来,路人看见我时也都是这幅表情。

琴音终了,燕云殊飘然起身,轻缓的步子走过来,看见我时眼波越来越明亮,我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站起身,施礼道:“元帅,肖灿来迟了,待会儿罚酒赔礼。”

燕云殊目光注视着我,含笑道:“半个月不见,肖灿神彩让人不可逼视。”垂眸看一眼酒桌,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肴,他微微一笑,从容的坐在管擎一旁的座椅上。

白虹眼珠一转,笑呵呵的说道:“元帅,您弹的这首曲子真好听呀。”

银沙颌首赞道:“静逸之韵,悠洁之音。发乎真情,爱意绵绵,元帅此曲真乃绝响。”声音珠圆玉润。

和光摇头晃脑的说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缠绵悠远,和光自叹弗如啊。”

他那副文邹酸腐的模样,我看着分外不爽,不由得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惊讶的瞧向我,眼中光芒一闪,斯文的说道:“肖灿,你知道元帅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他是想让我当众出丑?这家伙也忒坏了,我就如了他的愿又能如何。关雎关雎,此曲融入燕云殊对公主的浓情厚意无限思恋,这令我本已黯然的心情更加黯然,他弹得有多深情,我就有多绝望。眼见燕云殊满怀期待的神情注视着我,我淡漠一笑:“肖灿一个人,哪里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和都尉可否告知?”

燕云殊闻言,眸光瞬间黯下来,看着我不语。

白虹斜睨着我笑道:“这曲子叫关雎,这么著名你都不知道,真是白生这副好皮囊了,不过你这脸上涂的什么?怎么看着比缎面还细滑,我看。”说着伸出手来,捏起我的脸蛋。

我挥掌将他的手打掉,这混小子,看来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和光促狭一笑,打趣道:“肖灿你生成这样,怎么会愁没女人喜爱,犯得上为了一个女子当街大打出手吗?”

一句话说得连青尘都笑起来,我不由得一愣,他怎么知道的?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银沙桃花眼眨了眨,笑着说:“我们回来这一路上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如今成都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我腾云出了个少年将军,当街求爱,结果那女人宁可做人家的妾也不做他唯一的妻,当场把他拒绝了。”

一番话说得霜儿抿唇笑出声来。

白虹大大的眼睛瞧着我,恍然道:“我说的嘛,昨日我一提到元帅和公主的婚事,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你是在触景伤情……唔。”

我恨得抄起一个**腿塞进他嘴里,咬牙切齿道:“多吃些伤才能好得快!”

银沙、霜儿看着我的目光别有意味,余光看一眼燕云殊,他的脸上是藏也藏不住春风得意,眸波璀璨仿佛星汉。我心头刺痛,提起公主他就那么兴奋。

和光笑眯眯的看着我,只有我知道他眼中的笑意有多么的假,真是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只觉得头顶青烟直冒,面前正好有一小杯水,拿起来仰头啁进去,嗓子眼瞬间如同着了火一般,眼泪哗哗的流下来,怎么会是酒?

众人先是一愣住,然后纷纷大笑起来,燕云殊皱眉道:“怎么饮得这么急。快吃口菜压一压。”站起身,搂起袍袖隔着桌子为我夹菜。

和光似乎还嫌我人丢的不够大,附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肖灿,这杯酒是元帅饮过一半的。”

我闻言脸上顿时滚烫,也说不清是被辣到的还是羞臊的,这么说这个座位也是……连忙看向燕云殊,他状似头疼的神情看着我。

丢人丢到家了!本想在这最后一面给他留下终生难以磨灭的好印象,看来我的计划全泡汤了。

忽见管擎起身离座出了房间,不多会儿,一名卫兵端来一壶酒,为我重新满上,将酒壶置于我面前,施礼退下。

管擎眸光炽烈,看着我说道:“那酒太辣,你受不了,这是葡萄酒,醇厚甜美,你尝尝看。”

我不由一愣,这时候就有葡萄酒了?白玉瓷杯里暗红如血,饮了一小口,甜甜的凉凉的,基本没什么酒味。白虹霜儿也自取饮来,都惊叹着好喝,我甚是纳罕,难道他们从没喝过?

管擎深深看着我,道:“肖灿,你若是喜欢,等我们班师回朝,你来我府上,我定让你喝个痛快。”

我默然不语,这个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和光忽道:“元帅,明天您还应该带两名护卫。”

燕云殊微笑道:“不必了,我已决定独自上路。”

我闻言心头剧痛,端起杯子,手抖得厉害,只得双手握住酒杯,慢慢的饮下去,众人又说了什么,我已无心细听。一杯接着一杯,一壶酒很快见了底,我只觉得双颊火热。

葡萄酒度数不高,但是后劲却足,平时我很少沾酒,因怕饮多了在人前现出女儿态,被逐出军营。如今我不再顾忌这些,他明日就要走了,我已没有留下的理由。

☆、第五十章 送我一程

夜阑风凉,高烛静燃。

和光和青尘起身离席,拱手道,“元帅,时候不早了,明日您还要启程,我等就不叨扰了。”

燕云殊略一颌首,道:“也好,我走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银沙和霜儿也离了座位,“元帅,我们也该告辞了。”

“银沙,你做好决定了?”燕云殊眼神深邃注视着银沙说道。

银沙用力点头,说道:“银沙多谢元帅多年栽培抚育之恩,可惜我无意为官,只想携霜儿周游天下。”说着深情的望了一眼霜儿

燕云殊颌首,不无羡慕道:“执子之手,与子同游,甚好。”

众人起身和他二人道别,燕云殊亲自将他们送出去,酒桌上只剩下我、白虹和管擎。白虹垂头不语,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感觉管擎目光紧盯着我,我毫不在意,其实我和他并无多大仇怨,今晚之后就该各奔东西了。

不多时,燕云殊回到室中,步履不徐不疾,宽大的袍袖随着他的步子有节奏的摇动,绯红色的衣袍衬得他的面容鲜丽胜似芙蓉,难怪他很少穿鲜艳的色彩,此时的他哪有半点将军的威仪。

眼见他走到桌边,纵使万分不舍,徒留也是无益,我缓缓站起身来,头略感晕眩,好在只是微醉,正要开口,燕云殊深潭般的目光瞧我一眼,深沉一笑道:“你多饮了些酒,不宜出外吹风,白虹身上也有伤,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吧,我已租好了客房。”

他为什么总是那么体贴细腻,这让我如何舍得离他而去。万般留恋,千言万语汇聚心头,翻卷喷涌得眼看就要破唇而出,正在此时店小二进来,引我和白虹去客房,我无声叹息,他永远不会知道我的心意了。

客房在三楼,走到房间门口,白虹用眼睛斜窥着我,懊悔的神情说道:“肖灿,我为我过去的行为向你道歉,我总算明白东方妹妹为什么待你那么好,元帅为什么不让你上战场,还分给你一间单独的帐篷了。”

我偏头看向他,他娃娃脸上现出窘态,我淡淡一笑,道:“不知者不怪,再说是我隐瞒在先。”

白虹走后,我关上门,没脱衣服,倒头昏睡过去。

睡意正酣时,忽听‘啪啪’的叩门声,我睁开惺忪睡眼,这是谁呀,天还黑着呢,着床沿穿上鞋子,好在是和衣而眠,打开房门,我呆住了,是他!

燕云殊换了一身装扮,一袭青灰色长衫,飘逸如仙,他看着我眼中闪亮如灯,含笑道:“肖灿,我现在就走,你可愿送我一程?”

瞧着他神采飞扬仿佛春风入怀的神情,有一刹那我很想负气说不,可是眼前的他,丰神俊逸,通身温润如玉,让人无法移开视线,我只听到自己轻飘飘的说了声,“好。”

他的笑容在脸上放大,我晕乎乎的随他出了酒楼,外面停着两匹马,一匹是他平日里骑的白驹坐骑,另一匹是我来成都骑的青鬃马。心中升起疑团,他什么时候把我的马弄来的?

一弯新月,数点星光,我和他催马前行,他行在头前,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很快出了成都城。

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连忙打马追上他,“元帅,肖灿有一事相求。”

他偏过头来,我接着说道:“末将写的那份万言建议书,您有没有呈送给朝廷?”

燕云殊幽深的目光打量我一眼,说道:“没有,那份建议书我已让和光应下,就说是他写的,至于用火器攻打剑阁,我对外已经封锁了消息。”

我心头一惊,他怎会知道我心中所忧所想。

东方现出鱼肚白,越走下去,我心中的疑团越大,回京都应该北上取道汉中,他怎么一路向东行?

天光大开,前方有个县城,进入城中,随便找了间酒家,店里的伙计看着我们好一阵子怔愣,缓过神来连忙唤人将马匹牵下去,随便找了张桌子,我和他相对而坐,点了几道菜,伙计下去准备。

他深沉的看我一眼,舒缓的语音说道:“肖灿,我知你心中有无数疑团,我戎马半生,如今虽已建功立业,但自问行止合乎世间法度,从未有过出格逾越之举。”

我不解的望向他,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低垂下眼睑,略一思索,抬眸瞧着我说道:“肖灿,你的个头比我初见之时高了一些,你今年多大了?”

当时我虚报年龄,如今我已不想留在军营,据实告诉他也无所谓,想到这里,我回到:“元帅,末将虚岁十六了。”

他微微一怔,喟然叹道:“岁月荏苒催人老,你这般年少,可我已经老了。”

我‘扑哧’一笑,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元帅,末将一点不觉得您老,不过前提是,您别总这样老气横秋的长吁短叹。”

他抬眸瞟我一眼,眸光闪动,低头轻咳一声,注视着我说道:“肖灿,我们微服出行,你别叫我元帅了,我们兄弟相称,如何?”

我没听错吧?这样的好事只在我梦中出现过,连忙应道:“肖灿求之不得。”

他的目光注视着我,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贤弟你曾说过,你家住杭州,距离回上京的时间还早,我们去余杭一游如何”

我心头一跳,“元帅,”他凤目眯起,我连忙改口,“大哥,小弟为了寻找兄长,变卖家里的祖产,而今老家也没有亲人了。”

他闻言面上闪过喜色,转瞬即逝,笑着道:“无妨,去年我领兵打仗,匆匆行来,并未细看。如今天下天平,你就做我的向导吧。”

我只得应下,不过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女扮男装之事,他虽未点破,但一定已经心知肚明,这样大的事都不见他皱一下眉头,那么我捏造籍贯这等小事他也不会追究吧。

一路行来他谈笑风生,细数各地风土人情,世间百态,我听得津津有味。三天后,我们到了荆州,路程已经走过一半,我心中惋惜,真希望永远和他这样走下去。

这几日我和他走的都是荒野小镇,荆州算是比较大的城市了,城中喧闹非常,我们找了家茶馆,伙计惊艳的眼神打量我们一番,大概是看我们穿得很好,问道:“二位客官是去雅间吗?”

“我们在大厅里饮茶就好。”我回答,正好可以听听天下间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此时正是饭口,大厅里熙熙攘攘,吵杂至极,我和燕云殊找了处临窗的座位坐下。

邻桌有两个年轻男子,长得略胖的抱怨道:“喝个茶也磨磨蹭蹭的,一会儿还要去城南七娘庙呢。”

“你急什么,是你的终究跑不掉,不是你的强求也求不来。”容貌清俊的不紧不慢的说。

“敢情你长得好不用愁,哎呀,天色暗下来了,姑娘们大概都到了。我不等你了,我先去了。”

我心中奇怪,燕云殊凤眼中熠熠生光,瞧着我笑道:“七娘庙今晚举行盛大的乞巧仪式,到时全城的姑娘都要去那里拜织女。”

这么说今天是七夕?他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燕云殊注视着我,微笑道:“我内力比你深厚,可以听到很远的地方。”

来到这个时空以来,我还从未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呢,可是,这几天忙着赶路,除了夜晚歇息,从未停歇过,他会同意吗。抬眼帘,燕云殊目光温柔正注视着我,我心头一颤,他启唇道:“你若喜欢,我陪你一同前往。”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和我同往?这是真的吗?抬眸看着他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我惊喜得拍手叫道,“真的!谢谢大哥!”

他含笑望着我,眸光温暖如春阳。

☆、第五十一章 月下诉情

七娘庙很好找,只需随着街上的人流走下去。我和燕云殊来到七娘庙时,天色暗下来。

七娘庙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门前泾渭分明的分出两个队伍,一边是盛装打扮的闺阁少女,含羞带笑的说着悄悄话,另一边年轻男子们翘首向这边看过来。

庙里的主持从侧门走出来,高声宣布开始礼拜,庙门全部敞开,眼见着少女们一个个兴高采烈的进去参拜,我也很想进去看看,可我穿的是男装,主持一定不会放我进去的。

燕云殊在我耳边低声笑道:“贤弟随我来。”淡茶的清香混着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我心中一荡,他已拉起我的手,将我领到一处背的地方。揽住我的腰,低头冲我微微一笑,我一惊,他的笑容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顽劣,只见他足尖一点地,带我跃上七娘庙高高的围墙,一连两个起伏之后,我的双脚落在正殿高高的屋脊之上。

我震惊的望着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都不相信,叱咤风云,德披四海的燕大将军居然会做出这种事。而且……而且还做得如此有气度,只见他身姿高挺,双手很自然的负在身后,檐上风急,他的长衫猎猎作响,洒脱飘逸得难以形容,他就不怕给人发现,偷看都能做到这般张扬,他真可谓古今第一人。

向下望去,正殿门外少女们正在参拜,我暗道奇怪,织女像不是应该供奉在大堂里吗,她们在这里拜什么呢。过了好一会儿,主持低沉的声音道:“拜过无回将军和升乐公主,好梦能圆。”

我怔愣半晌,目光慢慢移向燕云殊,他正注视着我,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眼中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听到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让人无法忍受,我只想现在就离开这个地方,立刻马上!然而最后一丝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走,我垂眸快速说道:“肖灿累了,先回客栈睡觉。”说完,也不等燕云殊,逃一般的跃出七娘庙。

漫无目的走上街头,街上灯火通明,恋人们成双结对,往来穿梭。我索跳上屋脊,飞檐走壁,只走荒静之处。

前面有一个山坡,坡上树木葱郁,我掠上枝头,坡顶树木稀疏,我飘然落下,脚踩着软绵绵的青草,我大口喘着气。

月上梢头,林静无风,草丛中传来或长或短的嘹亮虫鸣。

出洞箫,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良宵引的曲调在林中回荡,吹了一遍又一遍,本想借着此曲的安静祥和之音,抚平心头的烦乱,可不知为什么,心情越来越乱。

我终于不堪忍受,将洞箫从唇边移开,感觉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蓦然回首,果然是他。

三步开外,他静立在树影下,看不清神情,浑身透出清冷之气,不知道站了多久。

我压下心头无边的痛楚,深吸一口气,小声说道:“对不起,大哥,刚刚我失礼了,我并不想这样。”

他眸光不明,瞧着我不语,我受不了这份安静,又说道:“大哥,我不能陪你去杭州了,虽然我很想和你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我声音飘渺。

他依旧不语。

既然要说,索一次说个干净。

“虽然我是女子,但是既然你我兄弟相称,大哥有喜事,我这个做兄弟的本该道贺。这一路上每当听人谈论你和公主的婚事,尽管我非常非常难过,可我还是不断告诫自己,在你面前,不可失态,不可失礼。”我的声音越来越颤抖。

一股疾风袭来,树影摇动,淡淡的月光在他身上流泻。他正注视着我,眸光闪动,薄唇微微张开却欲言又止。

“可是我发现要做到不失态不失礼简直比登天还难,因为我爱你,很爱很爱。每当你温柔的注视我,细心的为我掸去袍服上的尘土,将我爱吃的菜夹在我的碗中,一点一滴,我都会幻想你对我是有情的。我的心仿佛风中的草摇摆不定,正如你所言,越是接近,就越陷越深,既然今生注定不能相伴,那么不如尽早远离。所以今晚,现在,我决定离开你。”

他的身影模糊起来,从他身旁经过,身体慢慢错过他,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此一别,我和他万重山水永难见面,一步一步费力的向坡下走去。

“等等,你打算就这样走?”身后传来他低缓的声音

不这样还能怎么样,我没有停下步子。

“你不问问我的意见,这样走了岂不可惜。”他快速说道。

什么?

我蓦然回首,他向我走来,步子沉而缓,转眼来到我近前,抬起袖子,轻柔的为我擦拭脸上纷乱的泪水。

我偏过头去,我已说得这样明白,他为什么还是那样爱心泛滥,余光见他眼中炽烈含情,下一刻,他长袖一展,将我纳入怀中。

我挣扎着要摆脱他的禁锢,可惜他的力道太大,臂膀坚硬似铁,“别动,肖灿。”他气息不稳,声音里饱含浓情,“让我这样抱着你,就一会儿,呵,你真是个傻小子,不,是傻丫头。”

时间似乎停滞不前,他紧紧抱住我,喘息越来越急促,炙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我浑身如同被火熔化,绵软无力

许久他才放开我,身体忽然失去了依托,我险些摔倒,他抬手扶住我,我气喘吁吁,像是刚刚结束千米长跑。

他深情地望着我,温润的脸上散发出夺目光彩,眸光闪亮如钻。

“傻丫头,你难道感受不到我对你的心意?”

想起他方才的清冷淡漠,我不由得不寒而栗,瞪着他说道:“可你之前的态度不是这样的。”

他凤眼里满含怜惜,静静的注视着我,大手抚上我的肩头,“我不忍见你痛苦,可我必须这样做,在我明确你的心意之前。”

我震惊的望着他,心跳如鼓。

“如果今日我不这样相激,你会将心底的话吐露出来?”

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我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你用得着这样逼迫我吗?”我叫道。

他深深的望着我,低沉的声音说道:“这还不够,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我闻言心中懊恼至极,你早说嘛,你不知道这有多折磨人!

“知己知彼,这是我多年作战养成的习惯,没有绝对的把握我绝不轻易出击。”

什么!他以为这是打仗吗?难道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算计我?

他脸上温柔含笑,眼睛里脉脉含情,可我心有余悸,暗暗警告自己,千万不要被表面现象迷惑,谁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再给我来个温柔一刀。

他有点聪明过头了吧,跟他比起来我是不是太迟钝了,在一起时间长了他会不会厌烦我,于是小心的问道:“大哥,你喜欢我什么?”

他温柔的目光瞧我一眼,偏头作思索状,摇头说道:“细细想来,我还真说不出喜欢你什么。”

我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笑起来,抬臂揽我入怀,“看你这表情,呵呵,好了,不逗你了。你心地纯厚,是我燕云殊平生第一知己。”

我忽然想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没有交待。

试探着问道:“大哥,你选择了我,那公主呢?她怎么办呀?”

“公主?公主温婉贤惠一定能容得下你的。”他奇怪的神情望我一眼,安慰道。

什么!我心中像吃了半斤黄连,他居然揣着这样的心思,算我错看了他。

扭头欲走,他从身后抱住我,笑出声来,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颈上,声音里压抑着笑意,“好大的火气,呵呵,是我没说清楚?我怎会遇到你这么傻的丫头,”

☆、第五十二章 深情如许

烟雨蒙蒙,西湖之上雾气氤氲,宛如瑶池仙境。

我撑了一柄江南山水图案的油纸伞,提起裙子,迈步登上一艘美的画舫,画舫里传来安静祥和的琴音,正是那日我吹奏的良宵引。

推门而入,燕云殊正凝神弹奏,脸上神情宁静淡然。他穿了一身洁白如雪的锦缎轻袍,袖口和领口点缀着亮银掐丝的云纹,雪白的丝带束起三千青丝,飘垂在肩头,清逸得不沾染一丝尘世之气。

我将伞轻轻放下,坐在锦凳上,一首良宵引,经由他一双灵巧的大手,弹拨揉捻之下,如水中月光静静流泻。又如清风入弦,让人听了绝无尘想。

最后一个乐音在画舫中回荡,他抬眸看见我时,猛然怔住,我微微一笑,“大哥每每抚琴都是如此专注吗?若是遇上刺客可就糟了。”

他轻笑着摇首,站起身来,“你的脚还未踏上这只船,我就已经知道了。”我一怔,他向我走来,步子轻而稳,袍袖飘摇之间,已绕到我身后,大手轻柔的握住我的双肩,掌温炙热,我忍不住一颤,头顶传来他温柔似水的声音,“真是个傻丫头!”

听到这样的称呼,我心中半是甜蜜半是羞恼,他怎么还叫上瘾了,“傻丫头”叫了一路,我是没他那么聪明,可哪里傻了。

豁的站起来,转身面向他,头上的步摇流苏随着我激烈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清泠泠的脆响。

“大哥,那称呼好难听,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嗔怪的望着他说道。

他深深的注视着我,黑漆漆的瞳仁里我能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倒影。

今天是我回瀚洲以来,第一次穿女装,为此我还特意装扮一番,上身一件云袖缂丝衣,一袭浅藕色撒花拽地留仙裙,水芙色丝绦在中间打了两个如意结,串着一组佩玉。外面穿着洁白的轻纱罩衣。乌发梳成灵转的随云髻,斜一支样式别致的镶翠金步摇。

他更加出神的望着我,神情空蒙迷茫,仿佛不经意识的吟道:“皎如秋月,洁如冰雪,琼花带露,清绝无匹。”

我羞涩至极,又觉他这副模样非常好笑,拉起他的手,笑道:“大哥,说好了今天游西湖,再不开船,天就黑了。”

他豁然转醒一般,眼中恢复了清明,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转过头唤道:“船家,可以开船了。”

画舫缓缓移动起来,窗外细雨生烟,湖面上的空气清新湿润,湖中清荷,岸上杨柳,船行在水上,眼前的景色犹如一幅慢慢展开的水墨画卷。

临窗立了良久,他温润的声音响起:“贤弟,你为什么总把钱塘湖叫成西湖?”。

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西湖自汉代起一直被称为钱塘湖,更名成西湖那是后来的事情。

“大哥,钱塘湖在余杭城西,所以我一直喜欢叫它西湖。”

“贤弟,明天你带我去城南,我想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

我心头一惊,抬眼对上他深邃的眸光,只得应道:“好。”

第二天,我们前往城南,越是接近,我越是不安,看来只能随机应变了。

犹豫惶惶之中,很快到了城南,无边无际的沃野良田映入眼帘,我顿时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天不助我。

燕云殊脸色越来越凝重,望着眼前的景象,薄唇紧紧抿住。我立在他身侧,听候发落一般垂头不语,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是错。

“你的解释。”压抑着情绪的声音。

我嗫嚅道:“对不起,我说了谎,我无法解释,但你相信我绝无恶意,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半分虚假。”

之后,我整整一天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他的心情我能理解,谁能容忍自己钟爱的人对自己说谎。他不会抛下我不管吧,一想到这里,我心痛如绞,不会的,他对我付出了真情,不会轻言放弃,我在心中宽慰自己。

晚上,我心如油煎,难以成眠,飞身跃上客栈的屋顶。

头上朗朗皓月,无边星海,我抽出洞箫吹奏起来。身后似乎有响动,我不以为意。忽然感受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我的身体不住的轻颤,蓦然止住箫音,燕云殊在身后环抱住我,鬓发相接,附在我耳边低缓带着磁的声音说:“别停,继续吹。”

他的话仿佛有强制的力量,我无法抗拒,接着吹下去,一曲终了,我已气息不稳。

他慢慢放开我,皓月之下,他的面庞如同饮过酒一般,灼热的目光倾注在我脸上,有如实质一般,我的脸越来越烫。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名字也是假的?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可以不问你的过去,但是,我希望将来某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严肃而不容置疑的口吻。

我心头一凛,遍体生出寒意,我的身份绝对不能让他知晓,起码现在不能。

他看着我一笑,“那次你说要我吻你,还作数吗?”

我心头一荡,他已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抚我的面颊,然后将我的下巴抬起,他的双眼深沉如夜,我不由得合上双眼,感觉到他的唇瓣温柔的覆在我的唇上,轻柔的吮吸,舌尖在我的唇上轻啄,我的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仿佛随时会破腔而出。原来接吻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略一停顿,我以为结束了,睁开眼睛,他眼睑微阖,长而浓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舌忽然破唇而入,探索,深入,缠绕住我的舌,卷入他口中,轻咬轻吮。我只觉浑身酥软,立都立不住,浑身如同着了火一般,炙热的气息令人透不过气来,抬起手想推开他,他将我的身体抱得更紧,大手紧紧擎在我脑后,不容我逃离。

许久,他灼烫的唇贴在我耳边说:“我真想生了翅膀立刻飞回京都,迎娶你过门。”声音低哑。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无法思考。

好一会儿,他又说道:“明天我们启程,八月初就能到上京。”

“为什么这样急?”我脱口问道。

他凤眼中眸光温润,笑着道:“你不会真的希望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吧。”

我恍然悟到,他一举灭掉泽国和天麒,天下得以一统,他虽然功勋卓著,可也功高震主,如果欣然承受如此礼遇,一定会被安上居功自傲,目无主上的罪名,弄不好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心思飘忽,忽又想到,他方才吻得熟稔游刃,绝对不是第一次。

我貌似随意的问道:“大哥,你吻过别的女人吗?”

他瞧着我略一迟疑,低声说道:“每年回京述职,应酬总是要参加的。”

这么说他是在酒楼妓馆里学会的,这次回上京我可得把他看住了。

他面带沉思,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十三岁从军,十五岁一战成名,这么多年来,作伐的,巴结的官员如同过江之鲫,送给我的女人十架大车都装不下,但都被我退了回去。我早在星空岛学艺之时,就曾发下誓言,何时天下太平,何时娶妻生子。”

我闻言不由得蹙起眉头,他竟然这么抢手,看来我以后的路任重道远啊。

又想到,他和公主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而今他悔婚,皇帝岂能轻饶了他?

抬起头看着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我暗怪自己杞人忧天。据我之前的惨痛遭遇,他外表看似温润无争,实则心思深沉缜密,出手不留情。有他相护,我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1-5

☆、第一章 平地惊雷

连日赶路,这日我们来到一座小镇,这里正是当年灵珠的藏身之处,难怪昨日他忽然绕道而行,还备下酒果品,原来是想祭奠亡灵啊。

眼前一片荒郊野冢,一座座坟头连绵起伏,荒凉无比。

他步子沉缓,神情凝重,在一处低矮的坟头前停住脚步,静默一阵,端重的跪在坟前。

我紧跟上去,心情越来越沉重,这就是灵珠的坟墓,连个墓碑都没有。我从未见过她,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这坟是花幻海和东方雅亲手刨的吧,土坟周围齐整整的垒了一圈青石。

不知为什么,心情越来越沉痛,我扑通一声跪倒在燕云殊身侧,他偏头瞧我一眼,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赞许的神色。

他的目光望着孤坟,低沉的声音说道:“这里埋的是我义兄和义嫂的尸骨,我们一起祭奠他们。”神情庄重肃穆。

这么说,他把灵玑的尸骨也移来了?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他们不是真正的兄妹,本该相依相守,却不为世俗所容,其情可悯。

摆放好供品,叩拜祭奠一番,我们站起身来。燕云殊长叹道:“当初我刚入军营,年少气盛,孤身刺探敌情,结果被困敌营,多蒙他舍身相救,从此我们结为异姓兄弟。”

“后来各为其主,他辅佐雪潜,兵败自刎,他的爱人刚刚怀了身孕,我无法保全义兄,那么他的子嗣无论如何我也要护住,我本想假意娶下她,可她不肯原谅我亲手剿灭雪潜一党,不告而别远遁他乡。是我亏欠了义兄的,霄儿是我义兄唯一的骨血,我发誓此生一定要护她周全。”

我心情沉重,但同时又很轻松,终于听到他亲口承认我不是他的女儿,如此说来我的行径也不算大逆不道。

走出坟地,重新上了战马,打马扬鞭,我们一前一后飞奔起来,跑了好一阵,燕云殊勒住战马,扭转马头冲我微微一笑,动作洒脱豪迈,丰神绝逸,我不由报之微笑。

“算来霄儿也快回来了,我们一回到京城就完婚。”他朗声说道。

我闻言喜不自胜,我做梦都想嫁给他,可是他是不是太着急了?

他看着我,眼睛明亮,“幻海回来时说,霄儿不忍见我孑然一身,期望我早些成家。”

花幻海这个混蛋!我望着燕云殊,脸上依旧带笑,心底里却把花幻海狠狠骂了一顿,。

他瞧着我,又笑道:“霄儿和你年纪相仿,你们一定能合得来。”

我强忍住没有笑出来,我和她自然能合得来,只是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接下去赶路,不知为什么,越是接近京都我的心就越慌乱,总觉着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傻丫头,今天你一直愁眉不展,你在担心什么?”耳边传来他关切的声音。

我低敛眸光,就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担心在什么。

“公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大哥,你是要交出手中的兵权吗?”我试探问道。

他抬手轻戳我的额头,笑着叹道:“你呀,有时候糊涂的要命,有时候又这般聪灵。”

皇帝忌惮他手握重兵,将公主许给他也是为了挟制他,如果他将兵权交出去,或许不是坏事。

“大哥,如今你不用娶公主,我们也像银沙和霜儿那样,结伴同行,纵游天下,可好?”

如果他再能抛弃功名,远离庙堂那就更好了,省得被一大堆女人惦记。

展眼见他正一脸兴味的笑睨我,“傻丫头,我今生只娶你一个,如何?要我发誓吗?”

“真的?好啊,你发誓!”我不假思索道。

他好笑又好气的神情瞧着我,捏起我的鼻子,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你这么傻,我若娶那些女人回来,你哪里管得住,到时候我后院非得着火不可。”

一番话说得我额头黑线密布。

八月初,我们终于赶到京郊,站在高坡上极目远眺,京城上方紫气蒸腾,一派繁华鼎盛之象。

催马向东城门走去,忽见前方人群吵杂,喧闹异常。果然是一国的首都,连京郊都这样热闹。不过他们在干什么呢,瞧一眼燕云殊,他也同样面露不解。

还未等我们走到近前,人群忽泱泱蜂拥围上来。

“燕大将军回来了!”人群里不住发出欢呼声。

战马受到了惊吓,马蹄原地乱踏,我们相视一眼,下了坐骑。

这时,吵杂的人群里有人高呼:“让开,快让开!”声音不高,但是极具穿透力,显然内力深厚。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一个人跻身而出,我猛然一怔,他不是将军府总管燕录吗?他怎么来了?

燕录中等身材,一身松石绿的长袍,四十开外的年纪,看见燕云殊顿时面露喜色,瞧我一眼,微微一怔,很快热情的冲我用力点头,我一愣,他认识我吗?

“主子,您回来了,昨天我收到您的飞鸽传书,今天一大早我就来这里候着了。”

什么?我惊讶的看向燕云殊,他昨天还说此次返京不可张扬,到了京都就直接领我去见皇帝。

“书信呢?”燕云殊眸光幽深如潭,沉声问道。

燕录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齐整整的信纸,燕云殊接在手中,打开观瞧。

燕录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不大的眼睛里满是惊喜,可说出来的话,我听了险些昏过去。

“这就是小姐?一晃七年不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不愧是主子的女儿,此番女扮男装,上了战场,可立下了大功啊。”

他的话音刚落,百姓们也随着他赞道:

“是呀,燕小姐真是巾帼英雄,女子的楷模啊!”

“燕小姐果然是将门之后,!”

…… ……

眼前的场景说不出的诡异,我的心砰砰砰止不住的乱跳,惊慌恐惧无边无际,铺天盖地的袭来,我如同梦魇一般,喃喃说道:“不……不是,不是的……”嘴唇忍不住颤抖。

头顶一道凌厉的目光直直来,我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燕云殊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用全身力气来控制,信纸被他紧紧攥住,双拳骨节发白,青筋若隐若现。脸上的神情从难以置信,懊悔,到惊痛,痛悔,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冷冽,最后变成冰寒彻骨。

我伸出手想抓住他的手臂,他不着痕迹的一偏身,我扑了个空,“你听我说,大……”‘哥’字还未及吐出唇。

燕云殊忽然厉声叫道:“燕录,送小姐回府。”说完,一撩青衫,纵身跳上马背,足尖一点马鞍,身体飘跃而起,像一只展翅飞翔的青鸟,优雅迅疾的掠过人群上空,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城门里。

燕录震惊的神情望着燕云殊的背影,半晌,转过头来看着我,眼中光闪动。

围观的百姓被燕录带来的人驱散。

“小姐我们回府吧。”燕录低声说道。

我不由打了个寒噤,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做他的女儿,“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声音急促慌乱。

“主子的命令,小人不敢不从。”他态度坚决。

我不去他还敢硬来?“我不会跟你走!”我的态度更坚决。

也不理他,我飞身跃上坐骑,没跑出几米,感觉不对,回头看去,燕录不知何时如同幽灵般坐在我身后,我心头一凛,怒声叫道:“放肆!你下去!”

“燕录只听主子的吩咐。”说完,他快速点住我的道,打马奔向将军府。

☆、第二章 深夜来客

整整三天,荷园的大门紧紧关闭,我寸步未离开过荷园。我也试着翻墙离开这里,可是墙顶树上或隐或现的密不透风的明卫暗卫,连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更何况我这么一个大活人。

他想关我到什么时候?我知他虽然生随和清淡,但是骨子里却骄傲得很,我这样蒙骗他,他一时生气也是难免,可我不信从此他真的会不理我。这些日子相处,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用情至深。

天已然大黑,凉风从窗口灌进来,北国秋凉,此时南方还是一片夏日的景象。轻叹一声,如果时光永远定格在那时该多好。

关好窗子,“备洗澡水。”我清淡的声音说。

青衣侍婢在卧房门口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几名侍婢往来穿梭,卧室内的屏风后,大大的木桶之中热气蒸腾。

“小姐,水备好了。”两名侍婢福身回道,态度不卑不亢,神情里恭敬但也疏离。

“你们下去吧。”我疲倦的说道。

这两名侍婢,个子高一点的叫秋娥,矮一点的叫秋婵,这几日我想方设法笼络她们,可是不管我怎样示好,她们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我严重怀疑她们的面部神经已经坏死。

将身体浸没在水中,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沐浴了,心弦总是绷得紧紧的,不一会儿周身上下便汗水涔涔了。

泡了许久,水渐渐凉下来,我拭净身体,只穿了身素白里衣,慢悠悠的绕出屏风,感觉房中似乎有陌生的气息,抬眸看去。窗下桌前,灯影之下,有一人慵懒的坐在梨木椅上,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这里除了他还能有谁来,我心中狂跳,他不生气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兴冲冲的叫道:“大哥,你肯原谅我了?”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我的笑容顿时僵住,是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一身纯黑锦缎常服,眉如刀裁,狭长凤眼,眸光深邃悠远,似乎看尽世间沧海桑田,此人正是君望夕,当今的天子腾云帝雪济。

眼见他冲我邪魅一笑,我猛然反应过来,正欲跪倒叩拜,他状似随意的抬手一拂,力道强劲可又控制得恰到好处,我瞬间站回原状。

“七年不见,你变客气了,呵呵。”声音极轻,嘴唇似乎都没动。

他打量的目光注视着我,渐渐地,眸中生出瑰丽的光泽,我这才惊觉自己只穿着里衣,连忙说道:“陛下容臣女去换身衣裳。”

说完也不等他应允,快步退回到屏风后,快速穿好了外面的衣裳,又简单挽了一个发髻。

再次出来时,他意态慵懒的站在桌前,看见我时,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低哑感的声音吐出唇:“霄霄,这七年,我对你日思夜想,如今你长大了还变得这样好看,不会不认我这个朋友吧。”

我一惊,世上恐怕没有谁敢把皇帝当成朋友,连忙敛眉颌首道:“臣女惶恐。”

他好笑的神情瞧着我,嘲弄的语气道:“你这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像极了我后里的妃子,信不信我现在就宠幸了你。”

我闻言眼睛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身形一晃,将我搂在怀里,我不及思考,用力推开他,他脚下一个趔趄好悬没摔倒,样子十分滑稽,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他看着我邪魅一笑,缓声道:“这样才对,我身边的绵羊已经够多了。”

我连忙止住笑,我的行为算不算是欺君呢?对待皇帝恭肃些总是对的。

“你该叫我什么?想好了再说。”懒懒的语调,警告的眼神。

“夕……”哥哥两个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生生吞回到肚子里。

“不叫哥哥也无妨,叫我子夕吧。”他声音轻快起来。

子夕?我迷惑的瞧他一眼,他快速说道:“子夕,我的字。”

我只得小声重复:“子夕。”

“霄霄,你刚才那声大哥叫得那么亲热,是在叫谁呢?还有‘原谅’什么?你做错事了?”

他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我背脊上冷汗直冒,无法回答,半晌,羞恼道:“这个不用你管。”说完一阵阵后怕,他可是皇帝呀。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道:“呵,很好,越来越有气势了。”他手握拳头托着下巴,眸光转动,邪魅含笑道:“让我猜猜看,你在叫燕云殊?”

我心头大惊,惊惶的瞪着他,他怎么知道的?

“噢?这么说我猜对喽?半个月前管擎回来时说,你跟燕云殊半夜出发前往上京,他一路追赶,没想到你们却另辟蹊径。”他的脸上兴味浓厚。

“哈,这么说你没有对他挑明你的身份,你们这一路上都是兄妹相称的?”脸上兴味愈加浓厚。

这个皇帝好八卦呀。我的里衣已经湿透,他也太聪明了,我简简单单一句话,他就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个**不离十。

“难怪那日他来皇时脸色惨白,我还以为他是一路劳顿,给他一个月的休假,这么说他也是才知晓你是他女儿的?”说着,他低低的笑出声来,身体像风中细柳摇摆不停,哪像一代帝王。

好一会儿他终于止住笑声,啪的一拍手掌,眉梢眼角犹带笑意,说道:“我真想知道是谁这般神通广大,竟能把智谋过人的燕云殊玩弄在股掌之间,你是不知,那天他说起你时,脸上的表情有多彩,我和他君臣十余年,还从未见他面色如此僵硬过。”

我默然无语,是谁走漏的消息?我的身份除了阿雅只有花幻海知道,可那日花幻海已经保证不再手我的事,而且当时他的神情那么认真。

雪济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我,神情高深莫测,邪魅笑道:“八月十五里举办一年一度的赏月盛宴,连同晋安侯的庆功宴一并办了,到时你们一起出席不知会是什么效果。”

“晋安侯?”我脱口而出。

雪济眸中闪过凌厉的眼神,“哦?他没对你说?三天前我颁下的圣旨,封你爹爹燕云殊为晋安侯,食邑万户,连你们府上的匾额都更换成晋安侯府,你竟然不知?难怪他对外称你卧病在床,还将这里防守得密不透风,看来是把你给软禁起来了。”

他疑惑的眼神瞥我一眼,自言自语道:“可是他为什么软禁你呢?欲盖弥彰,难道说……”他伸手抓起我的手臂,将袖子一撸到底,当他看见臂上那颗殷红似血的守砂时,低沉的笑起来,“幸好还在,否则燕云殊这一世英名可就给毁了。”

“一世英名?”我低声重复,心头抽痛,就连雪济也认为我毁了他的名声?

他唇角微微勾起,“短短三天,你的事迹已经传遍天下。”

我迷惑的望着他,什么事迹?

“自然是你女扮男装投身军营,协助你父亲攻占天麒,如今你可谓天下女子的楷模呀。”

我惊愕至极,头顶冒出无数青烟,这不是我想要的效果。

他看好戏般的神情斜睨着我,摇首调笑道:“不过现在我才知,原来一代孝女安的竟然是这个心思。惊世骇俗啊!不过勇气可嘉,需要我帮忙吗?”

我信他才怪,防备的眼神瞪着他。

“你不信?你要是把我服侍舒坦了,若想他娶你,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他语音轻松。

“真的?”我眼前顿时一亮,不过很快黯淡,他的亲妹妹一心想嫁给燕云殊,他怎么会这么好心来帮我。

“噢?你不信我?呵呵,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告诉你,我有多么的——可靠。”他眸中光芒闪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暧昧至极。

他这番话我选择忽略,脑中急速运转,还有七天才到八月十五,现在只有他能帮我从这里脱身。如果能和他结为同盟,也许不是一件坏事。

☆、第三章 爱已成风

这天我起得格外早,又心打扮一番,昨晚雪济答应我,会想办法令燕云殊放我出来,日头升起老高,可荷园的大门还是紧紧关闭,秋婵和秋娥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

我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忽听大门外有动静,紧接着是吱嘎吱嘎门轴转动的声响,我抬腿就往厅外跑,心太急步子迈大了,我险些被裙子绊倒,连忙换成小步。

院门外走来一队婢女,每人手中端着一个大托盘,抬眼看过去,皆是衣裙、钗环、胭脂、香粉。我向门张望一阵,没有他的身影,心中甚是失望,不过很快高兴起来,他是想我装扮好了,再去见他?

秋婵向我端方的福身,恭敬地说道:“奴婢服侍小姐更衣。”

“哦,好。”我含笑道,心里笑开了花。快步进屋,秋婵秋娥给我换上华丽繁琐的衣裳,挽上高高的云髻,又在发髻上坠满步摇,钗环之类的繁复装饰。

这样是不是可以见他了?

这时,屋外走进来一名装女子,三十多岁,皮肤保养得极好,身子立得笔直,步态轻盈端重,举止中规中矩。

她进来后,冲我福身行礼,礼作得比秋婵还端方,平板的语调说:“老奴银屏奉侯爷之命,来给小姐教习礼仪。”

什么?给我打扮成这样就为了教我礼仪?我不假思索说道:“我不学这个,我要见侯爷!”

银屏细眉微微一皱,打量我一眼,正色说道:“燕小姐,你刚才的话大逆不道,你该称呼侯爷一声‘爹爹’。侯爷说你何时学会女子的礼仪,何时才会见你。”

接下来的两天,天亮起床我就要穿上那身行头,从行走做立,到鞠躬、叩拜、寒暄,每一个动作最少要做百八十遍,我尽全力模仿学习,只为尽快见到燕云殊。

这天入暮时分,银屏看着我微微颌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燕小姐勤奋刻苦,聪颖伶俐,别的府上的千金要学半个月才能完全掌握的动作要领,你两天就会了,老奴已经没什么可教了。”

我客气的微笑,同时谨记笑不露齿,保持轻柔和缓的语音说道:“临霄资质愚钝,这些天有劳姑姑了,这点银两是我的一点心意,万望姑姑收下。”

秋娥将早就准备好的赏银呈给银屏,银屏微微一笑,福身道:“多谢燕小姐。”接过来揣在怀中。

银屏走后,秋婵禀道:“侯爷吩咐,小姐学成后可到书房相见。”

秋风阵阵,可我不觉一丝凉意,心中着了火一般,热潮翻涌,兴冲冲地穿过九曲荷塘,一溜小跑的来到书房,推门而入。

绕过屏,眼前阔朗起来,一如七年前的摆设,怎么没有人?桌案上的烛台发出微弱似雾的光晕,我快步走去,一张布满褶皱的信纸映入眼帘,连忙拿起来观看,正是那日燕录交给他的书信。

信上模拟燕云殊的口吻,大意是,八月初五,我携女儿临霄返京,你于东城门外等候,切记。笔迹摹仿得惟妙惟肖,难怪明强干的燕录都被骗过了。

忽听开门声响起,随着一声声沉而缓的脚步,燕云殊绕过屏信步走来。他头戴紫金冠,身着紫蟒玉带,丰神俊朗,气度雍容,看见我时,动作微微一滞。

我心头激荡,一时忘记了言语,他眸光幽深打量我一眼,说道:“看来礼仪你已完全掌握,明日长清太公主的宴会可以去了。”说着走到桌旁,目光扫过那封信,疏眉几不可查的皱起。

长清太公主?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听他说这些,心中有无数话要向他倾诉,我迫不及待想得到他的原谅。我握起他的手,急切的说:“大哥,我……”

“你叫我什么?”他打断我,神情严肃,清冷的目光望向我,我的手不由一抖,他的手从我手中滑落。

他缓步走到窗前,身形隐没在烛光的暗影里,昏暗得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低沉的声音说道:“霄儿,谁都有过年少轻狂,谁都有过一时糊涂,过去的事,为父就当你是在闹着玩,不再追究你的过错。”

我呼吸不由一窒,闹着玩?他还在生我的气?气血喷涌向上,我快步冲到他面前,拽着他的手臂不停摇晃,焦灼的说:“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对你说谎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你原谅我。”

他瞧着我,面上不见一丝情绪,平静的语气说道:“霄儿,爹爹已经原谅你了,否则此刻你怎么可能站在我跟前。”

爹爹?他在说什么?我的手不受控制的抖动不止,他的手臂也随着我的颤抖而轻轻颤动,望着他平静无波的双眸,我只觉得一颗心被碾压得粉碎。

不是的,他不会这样绝情,心头的恐慌无以复加,慌乱的语音说道:“不,不是的,你本没有原谅我,我一直一直都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从星空岛回来,我就来找你,我做了许多许多,只为了缩短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眸中冷光一闪,忽然一挥袍袖,我踉跄的后退两步,他唇角勾起一道弧度,轻蔑地说道:“你欺骗在先,即使做得再多又怎样?而你又怎知我为你做过什么?”

我不解的望着他,他为了救我暴露了银沙,他指的是这个吗?

他低沉的声音说道:“你献上的万言书,若是让皇帝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尤其是火药,若是遗落到匈奴手中,又会是怎样的后果?皇帝一定不会放你离去,即使你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会将你逮住,逼问出你火药的配方,从此将你软禁起来,甚至是杀掉你,以确保天下太平。更何况,你在星空岛学艺之时,凤至没有对你提到过什么?”

什么?我心头一凛,他都知道些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他面上闪过一丝痛色,又沉声说:“剑阁攻下之后,就是虎门关,我为了替你隐瞒这个秘密,将那日参与试制火器的士兵,连同那名营官,全部派去攻打虎门关,有去无回。”

我呆呆的听着,他从来善待部属,为了保护我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我只知道他爱上了我,可不成想他为了我竟违背自己多年来一贯的守。

他瞧我一眼,讥诮一笑,“你当管擎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心头一惊,没错,他是爱我的,那他就不会放弃我,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我紧紧环抱住他,热切地说:“大哥,我们离开这里,从此寄迹山林,不问世事。”

他闻言低低的声音笑起来,膛起伏,我仰头望着他,不详的预感逐渐扩大,他的眼里似乎笑出了泪花,半晌止住笑,沉声道:“肖灿,你太令我失望了,过去是我不对,我一错再错,如今不能再错下去了,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女儿,只能是霄儿。”

我难以置信的注视着他,泪水盈眶,我不要这样的结果。我像个耍赖的孩子拽着他哀求,他挥袖甩开我,快步向门外走去,对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我叫道:“你要做我爹爹?哈,真可笑,世间有哪个爹爹会拉着女儿的手对月盟誓?世间又有哪个爹爹会像亲吻恋人那样去亲……”

眼前身影一花,随着“啪”一声脆响,我应声倒地,面颊火辣辣的疼,当我意识到他打了我时,心如刀割一般。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溅得粉碎,一如我破碎的梦。提起过去的事,他居然这般羞恼,原来我竟是他的耻辱。

“霄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一定要想清楚。”

耳畔传来他冰冷的警告,我蓦然抬首望向他,他正注视着我,目光冰冷如刀,我毫不怀疑,此刻他有多么恨我。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好一会儿,他缓声说道:“霄儿,爹爹打你是为了你好,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孩子那样口无遮拦。”

他的袖子往起一撩,一道绵软的内力拂来,我瞬间恢复成站姿。

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我的心不断下沉,做他的女儿?多么可笑,称呼他一声爹爹,我的心都会滴血。与其这般痛苦折磨,还不如相忘于江湖来得痛快。

想到这里,我轻声说道:“我不能做你的女儿,今日就此别过。”

他凤眼一眯,眸光一闪,说道:“霄儿,你是灵玑的女儿,是我发誓要保护一生的人,此生你哪儿都别想去,只能生活在我双眼能看到的地方,我会看着你嫁人生子,我会护你一生平安。”

他在说什么呢?他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他自己?真可笑,我就看看你是怎么做我爹爹的!

☆、第四章 颇有成见

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当我发现自己还能呼吸时,不由得微笑起来,心死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除了心里空荡荡,身上懒懒的之外,似乎跟平常也没什么不同。

“小姐,请洗漱更衣。”秋婵和秋娥手捧托盘站在我床前,不厌其烦的重复道。

我侧身躺着面朝里,不理会她们的话,她们已在我床前立了一个时辰。早就告诉她们,本小姐不舒服想睡个懒觉,她们拿我的话本不当回事,一口一个主子的吩咐,一口一个侯爷的叮嘱,你们是他忠心的奴才,我却不是。

忽觉身后的气氛肃穆起来,秋婵恭敬的禀道:“小姐说她身体不适。”

“请过大夫了?”燕云殊轻若烟尘的声音飘入耳中。

“回主子,大夫来过了,可小姐不配合。”秋娥的声音。

清风拂来,额上冰凉,我一惊,旋即翻身坐起,燕云殊修长的大手已经撤回。

好凉的掌温,记忆中他的手总是温暖的,我惊诧的瞧他一眼,他神情自然,面色如常,我自嘲一笑,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又在说谎。”他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眸光幽深注视着我,我慢慢垂下眼帘,昨天我已经够丢人了,从此我不会在他面前那般脆弱,即使心里再痛。想到这里,我果决的说道:“跟您说实话吧,这个宴会我不打算参加。”说完,目光看向他。

我不去你还能硬把我给捆去?你要报恩是你的事,但是若想以报恩为名义控我的一生,门儿都没有。

他注视着我,眸光微微闪动,平淡的声音说道:“三天前康王来提亲,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应下这门亲事。”

“康王是谁?”我疑惑的问道。

“康王就是管擎,说起来你们还是很有缘分的,他待你一片真情,你若嫁过去一定不会受委屈。我若是现在应下,以他的格,不出这个月月底八抬大轿就能迎你过门。”他非常有耐心的向我解释。

什么!我震惊的看着他,他凤眼轻轻眯起,面上温和含笑,当我意识到他是在威胁我时,不屑地说:“不管您是否应下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嫁给他的。”我就不信你还能绑我去拜堂。

他看着我,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霄儿,你阿雅姐姐没告诉过你,世上有一种奇药,误食以后可以控制人的神智?”

我心头骤然一凛,他什么意思?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他又说道,“长清太公主生孤傲,最容不得人轻慢。马车停在府门外,现在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嫁与不嫁全看你自己。”说完,他像一阵清冷的风飘然出了房门。

他的神情严肃,语气坚定,我毫不怀疑,他绝对做得出来。在门被带上的一刹那,我火燎眉毛般从床上‘嗖’的跳到地上,秋婵秋娥“扑哧”笑出声,见我怒目瞪过去时,连忙收住笑,恢复一脸端肃的神情。敢看我的笑话?看我以后怎么收拾她们。

我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打扮完毕,水都没顾上喝一口,提着裙子快步出了府门,门口停着一架极大的步辇,雕饰简单,古朴无华。

还好,没有晚。脚踏上矮凳,车门拉开一半,里面很宽敞,弯腰提裙进入车中,当我发现坐在另一侧正中的燕云殊时,我忽然觉得车子要是再大些就更好了。

我坐在他对面,身体紧挨着车壁。面前的木桌上抠有凹槽,一盘点心和茶壶茶杯被固定其中,腹中空空如野,我却没有一点食欲。

随着车夫的一声轻叱,马车跑动起来,抬眸看一眼对面,他今天穿着雪青色的缎面常服,外罩颜色略深些的大氅,紫玉发簪束发。长睫低垂,面色沉静。

我不觉叹息,移开目光,掀开厚重的布帘向窗外望去,马车刚刚出了深巷,街路两侧商铺林立,大街上人流如织,叫买叫卖声不绝于耳,上京比之七年前更加繁华。

“京都有八大世族,其中以皇甫和慕容两大世族为尊,这两大世族的势力遍布腾云朝野上下。”耳畔传来燕云殊平淡无波的声音。

我转头看向他,缓缓放下窗帘,他的目光飘渺,似乎正在望着我,又似乎透过我望向远方,又说道:“长清太公主是先帝之妹,也是管擎之母,她的母妃就是来自皇甫家。管擎的父亲三年前过世,百余年来,管氏人丁稀薄,势力更是和其他世族不可同日而语,但却历来倍受世家大族的推崇,这不能不令人称奇,据传管氏和长乐谷有着密切联系。”

“数百年来,只在各大世族之间互通婚姻,这次赏荷宴请的也都是八大世家的小姐们。”

如此说来,这次赏荷宴是长清太公主在挑选未来的儿媳妇?燕云殊被封为晋安侯,成为新晋的贵胄,是不是也成了八大世家拉拢的对象呢?我作为他名义上的女儿,很难摆脱成为棋子的命运。可我绝不会任由人摆布。

马车停稳,燕云殊瞧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这才惊觉,面前的一盘点心已经让我吃了个光,心头懊恼,正常人失恋以后不是该茶饭不思吗?索倒一杯茶水,悠悠饮来。

他从袖口掏出一张大红请柬,递给我,说道:“霄儿,爹爹只能送你到这里。长清太公主在八大世家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你要谨记,此行务必博取她的好感,这样你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我接过请柬,上面用小篆题着我的名字,留白处寥寥数笔,几竿翠竹跃然纸面,清雅到极致。

开门的瞬间,下意识的回首看向他,他凤目微阖,面上不见一丝情绪。我暗自叹息,看来他真打算把我嫁出去了,迈步下了步辇。

面前恢弘气派的朱漆大门,比将军府的大门高大许多,匾额上草书题着:长清公主府。角门前立着一个锦衣侍从,我将请柬交给他,他向我恭敬作礼,引我进门。

我随着他绕过白石影壁,走过砌花穿堂,经过数道院门,游廊曲阑,一路上看来,满眼翠竹,处处匾额,亭台楼阁,锦绣繁华,将军府和这里相比,简直成了蓬门小户。

不多时,眼前出现一片湖泊,湖中是一望无际的风荷碧叶,湖面之上建有水榭,水榭蜿蜒曲曲,湖心有一座八角凉亭,造型玲珑典雅,四周纱幔或是挽起,或是随风飘扬。

亭子里聚集了不少人,莺声燕语顺着清凉的湖风送入耳中。

侍从在水榭旁止住步子,欠身让道:“燕小姐,请。”

我独自上了水榭,伴着清荷的幽香,一步一步,从容不迫,走近凉亭,只见眼前姣花软玉,或娴雅静坐,或临水观望,或是三两一群小声说笑,气氛轻松愉悦。

迈步进入亭子,正对面,一位身着美华服的贵妇端坐在主位,四十多岁年纪, 眼角鬓边已染上岁月的痕迹,举止间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她正看过来,我曲膝福礼,“临霄拜见长清太公主,恭祝太公主殿下福寿金安。”

亭子里的气氛忽然沉肃起来,感觉众多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片刻,听她幽缓地说道:“燕姑娘,免礼。”

我这才直起身子,她面上温雅含笑,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冷淡疏远。我心中诧异,看样子她对我似乎颇有成见。

☆、第五章 救了中山狼

“柔丫头,你带燕姑娘认识一下你的姐妹们。”太公主慈爱的看着身侧侍立的粉衣少女,说道。

“是,姑母。”少女含笑应着,向我走来。

她的个子比我矮一些,十五六岁的模样,身材窈窕,容颜娇柔,发髻上斜银丝瓒凤钗,钗上数串珠链随着她轻浅的莲步轻轻晃动。

她走到我近前,柔柔一笑道:“燕妹妹风姿绝丽,将我们这群莺莺燕燕都比下去了。”

我报之一笑,“柔姐姐说笑了,姐姐清婉柔美,人如其名。”

她一笑,亲密的挽住我的手,为我一一引荐,我皆客气见礼。凉亭里大概二十来名少女,一圈认下来,只觉得眼花缭乱,她们看向我的目光颇有些怯弱,这令我很是不解,印象深刻的只有两人。

慕容青鸾,当朝右相慕容简之嫡女,生了一张鹅蛋脸,眉若远山,眼若秋水,神采风流,观之忘俗。

皇甫晴,是皇甫柔姐姐,身高与我相仿,体形婀娜,容颜艳丽,云髻上步摇钗环繁复而不显杂乱,通身的贵气。只是不知为什么,她看向我时,目光颇显不善。

介绍完毕,我在离太公主不远的一处锦凳上坐下,面前的小桌上,茶果点心一应俱全。   众人皆敛息端坐,一时无人说话,皇甫柔给太公主捏着肩颈,太公主双目微阖,脸上蔼然带笑道:“柔丫头这双巧手,姑母越来越离不开了。”又和众少女说笑一番。

皇甫柔瞧我一眼,笑着道:“燕妹妹,柔儿在闺中听闻你杀敌建功,非常佩服,可惜自己手无缚**之力,庸碌无能,当不成巾帼英雄。”神情里带着浓浓的惋惜。

我含笑道:“也不是柔姐姐想象中的那样,阿霄入的是火头军营,不用上战场厮杀。”

周围传来一声声长长的吁气声,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太公主睁开双眼淡淡的看向我。我忽然心有所悟,她们自幼娇生惯养,战场上鲜血淋淋,别说是她们,就是我见了都毛骨悚然。我一个女儿家敢上战场,在她们看来一定非常恐怖吧。

皇甫晴冷哼一声道:“燕妹妹即使不上战场,可平常坐卧,也难免要和男子同席。”

我目光看向她,她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我甚是不解。不过她故意败坏我的名声是很明显的。

她说的也是事实,我在军营里确实是和其他士兵一个营帐,睡的是大通铺,腾云民风向来开放,可即便再开放,我这样的行为也被世家大族所不齿。

瞒是瞒不住的,索认下,于是我微微一笑:“军营之中这是在所难免,阿霄只求无愧于心。”

耳中传来抽气声,太公主的眉头微微皱起,皇甫晴得意地瞟我一眼。

我不以为意,微笑道:“晴姐姐,你觉得这湖中的荷花如何?”

她不明其意,傲慢地瞟我一眼回答道:“既清且艳,美不胜收。”

我一笑,道:“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历尽污浊,径干挺拔从不折腰,其心空空虚怀若谷,香气清芬弥远,花瓣晶莹纯洁,你能因为她过去的经历而否认她的美吗?”

众人面露沉思,慕容青鸾面露赞赏,冲我微笑点头。

我又说道:“更何况,军营之中的将士们爽直可爱,如果没有他们在前线浴血拼杀,又怎么会有我们宁静安乐的太平生活。”

太公主看向我的目光露出赞许之色,我微微松一口气,此行博得她的好感大有希望。

皇甫柔撒娇着柔声说道:“姑姑,日已过午,柔儿看着各位姐妹也饿了,一会儿您还要作画,我们还是回花厅吧。”

太公主和蔼的抚着皇甫柔的头笑着道:“就数你这丫头贴心,好,就依柔丫头。”

在众少女的簇拥下,太公主出了凉亭,走上水榭,皇甫柔挽着我的手落在后面,身后传来皇甫晴的声音:“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骗了姑母?你是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我闻言转过身去,刚才我忍而不发,她是不是以为我好欺负,我正色问道:“你说我是什么人?”

皇甫晴冷哼道:“乡下女人的贱种,一脸妖媚相!晋安侯早就废除了营妓,军营里没有女人,想来你就是凭着这张脸蛋魅惑擎哥哥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我心头火起,照她面上啪的甩过去一巴掌,用了十分力,我的手打得生疼,她被打翻在阑干上。

扭过头来眼睛瞪着我,叫喊道:“你敢打我!”转过身向我扑来,我一闪身,她扑了个空,我心里盘算,这种人还是少理为妙,转身正欲离去,忽听‘扑通’一声响,急忙回头看去,皇甫柔惊愕的双手掩唇,水榭之上哪里还有皇甫晴的影子,她落水了?不可能啊,方才她已收住了去势。

真是麻烦,她若死了,我有口难辨,好在我会游泳,少不得跳下去搭救。皇甫柔猛然拽住我的手臂,压低声道:“她那样辱骂你,你不恨她?”

看着她狠绝的眼神,我瞬间明白,是她!好毒的心肠!本想推开她,奈何她死死拽住我。

“救命啊……”湖里皇甫晴高声疾呼,众人向这边跑来。

手中星芒闪过,毫不犹豫地向皇甫柔的肩头,她立刻一动不动,如同施了定身法一样,星芒蘸有奇毒,中招者浑身麻痹。

我纵身跳下湖,在皇甫晴身后抱住她,浮出水面,众人已经赶到,婢女找来竹竿,皇甫晴攀着竹竿先爬上岸,我随后也上了岸。

婢女为我披上厚厚的大氅,太公主犀利的目光看向我,“怎么回事?”

我正要启唇,皇甫晴抬手指着我,缓过气般大哭道:“姑母,她推我下的水,你要给晴儿做主啊。”

众人都愣住了,我心中又好气好笑,好一条中山狼!她这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她似乎也觉不妥,又解释道,“她以为我没看见,想救我博得个好名。”

太公主半信半疑,纤长的手指着皇甫柔,惊慌地问道:“柔丫头怎么了?”

我不屑地道:“她推她姐姐落水,我要去救人,她横加阻拦,我只得出此下策。”说完收回星芒。

皇甫柔瞬间恢复动作,哭着抱住太公主,呜咽道:“燕姑娘说姐姐刚才败坏她的声誉,扇了她一巴掌,将她打入水中。”

早在我的预料之中,太公主秀眉皱起,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冷。我心中冷笑,先入为主,难怪管擎那时如此,有其母必有其子。

忽听凉亭之上有人朗声吟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哎呀……哭哭闹闹,扰人清梦。”

话音落下,只见一名白衣男子懒洋洋的站起身,紧接着跳下亭檐,衣带当风,动作优雅至极,当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好像一朵白云,轻飘飘落在众人眼前。

此人身形高大,风流倜傥。面如冠玉,五官极为出色,神情举止显得浪荡不羁。

有人惊喜地低呼:“皇甫端!”

太公主宠溺的瞧着他,摇首说道:“阿端,你又在胡闹。”

“姑母,阿端也是想认识一下各位妹妹。”他貌似委屈地说道。

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所到之处,众少女皆娇羞垂眸。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轻佻地勾唇一笑。

太公主冷眼瞧着我,道:“阿端,你一定知道事情的始末,说来听听。”

我心中长叹,这位太公主真是糊涂。看年纪皇甫端应该是晴、柔二女的兄长,他怎么可能为我这个外人置妹妹的名声而不顾,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皇甫世家的声誉。

他眸光瞟过面如土灰的皇甫柔,扫过浑身颤抖的皇甫晴,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向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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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故意的

慢慢的,皇甫端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正要启唇,忽然眼珠一转,笑着道:“姑母,刚才阿端一直在午睡,醒来时人都已经救上岸了。”

太公主闻言甚是失望,吩咐婢女扶皇甫晴下去更衣,瞧我一眼,冷冷地说道:“你也去吧。”

换上干爽的衣裳,还好头发没有湿,拢了拢鬓发,随婢女出了内堂,来到花厅。

花厅里非常肃静,众少女团团围住八仙桌,我轻轻走过去,踮起脚观瞧,只见太公主在桌前凝神静立,桌子上铺着厚厚的宣纸,纸上压了雕漆镇纸,她略一思索,提笔挥毫,动作挥洒自如,勾勒晕染,一气呵成,不多时一株墨荷应运而生。

我心中惊叹,画中的荷花端雅沉静,遗世独立般不染尘世繁霜,着墨不多,却能将荷刻画出如此风骨,没想到她有这等才情,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敬意。

慕容青鸾眸光闪亮,如同看到至宝一般,赞叹道:“笔墨虚实相生,画面疏密开合,恬淡之中透出勃勃生气,太公主此画真是前无古人。”众人亦皆称赞一番。

太公主淡雅一笑,谦虚道:“总不动笔,手法生疏不少,照阿溶差远了。”

当她抬眸看见众人身后的我时,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撂下画笔,众人皆知趣的四下散开,慕容青鸾同情地瞧我一眼退到窗前。

太公主瞥一眼身旁乖巧侍立的皇甫柔,语气不咸不淡道,“柔丫头已经跟我说了,方才你和晴丫头吵架,误将她推落湖中,你去给她道个歉,此事本不再追究。”

我闻言一愣,瞬间气血上涌,让我向她认错?真是天大的笑话!

旁边的皇甫晴满脸泪痕,哭诉道:“姑母,她好野,您看我的脸被她打的!”

我毫不妥协地说道:“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没有推她落水,不可能向她道歉。”

太公主秀眉竖起,纤手一拍桌面,怒道:“放肆!当初本听人说起还不相信,果然是乡野女人的孩子,缺少家教,侯府千金又如何?当爹的野蛮无礼,女儿也是一样!”

我分外惊诧,她说什么呢?燕云殊野蛮无礼?我没听错吧?

“他怎么无礼了?您可要说明白!”我压住怒火问道。

太公主眸光转冷,冷哼一声道:“擎儿的脸上若是留下疤痕,本一定饶不了他!”

她是怎么知道的?管擎告诉她的?

她冷冷说道:“我诗礼簪缨之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女子,本绝不同意你嫁进我管府。从今以后不准你踏上公主府半步,你现在就出府!”

我被气乐了,嫁进管府?开什么玩笑,走就走!本想说,‘阿霄正有此意。’忽然想起燕云殊临行前的嘱托,他交待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呢,郁闷地原地垂头不语。

“如今你后悔已经晚了,”太公主素手当空拍了三下,冷笑道,“将她逐出公主府!”

眼前旋风般多出两个黑衣女子,皆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双眼有神,我暗道,这是太公主的暗卫吧。我淡然道:“不必费事,我跟你们走便是。”

随二人出了花厅,路过一座假山,忽听假山上有人朗笑道:“这么快被赶出来了?”抬眼看去,皇甫端已经飘然落下。

他冲黑衣女子拱手道,“墨姑姑,砚姑姑,就由阿端送她出府吧。”

二女相视一眼,简短答道:“有劳。”旋身离去。

他看着我一笑,笑容明朗,我客气的报之一笑,他说道:“在水榭之上我没有照实说,姑娘不生气?”

“皇甫公子没有落井下石,阿霄已感激不尽。”我敷衍道,见他不语,我又道,“烦劳公子带路。”

他闻言洒然一笑,引我走上游廊,道:“我和晴、柔同父异母,父亲命硬,娶进来的媳妇接二连三被他克死,皇甫柔的母亲死后,没有哪个女人敢嫁给他。”

“她们两个明里暗里勾心斗角,府里上下无人不知,我看她们能哄姑母开心,也就不多计较,没想到现在把你牵扯进来……”

我默默听着,他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提起那两个恶女我就有气,出于礼貌没有打断他。

他的语音忽然顿住,我抬眸瞧向他,他正注视着我,见我看向他,讪笑道:“今日是我多话了。”

面前白石影壁,绕过这道墙,就是大门了,忽听影壁另一侧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喝道:“让开!”

我心头一凛,好熟悉的声音,是管擎!连忙拽起皇甫端的衣袖,绕到花之后,只见管擎带着随从匆匆忙忙进来,向后院走去,待身影消失,我呼出一口气。

皇甫端眸光深沉,面有所思道:“你不愿见他?看来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我微微一笑,“传闻向来有误,前面的路阿霄认识,不劳公子了,告辞。”

生恐管擎追来,我快步出了公主府大门,忽听有人召唤:“小姐,马车在这里。”展眼看去,是侯府的车夫,来时乘坐的马车正停在路边。

我不由大喜,连忙登上步辇,刚一坐稳,叫道:“快……”‘话说了一半,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当我看见对面端坐着的燕云殊时。

他坐在来时的位置,好像衣褶都没有变,他不会一直坐在这里吧,这怎么可能?想起临行前的嘱托,我的额上瞬间布满细密的汗珠,马车缓缓开动。

“霄儿?宴会这么快结束了?你怎么穿这身衣裳?”燕云殊开口了。

我低头看着这身衣裳,方才的糗事记忆犹新,救了人反被倒打一耙,不但被赶出公主府,还勒令永生不能登门。这让我怎么说呢,说出来太丢脸了,可不说也瞒不住。

深深叹一口气,正要说时,燕云殊注视着我温润一笑,道:“让为父猜猜,你赏荷时不慎落到湖里了?”

他猜对了一半,我正要解释。他注视着我,眸波流转,又说道:“看样子不是,你师出星空岛,虽然武功不济,但是轻功还是可圈可点的,你是为了救人。”

我又叹息一声,可惜所救非人,他眸光加深,语速加快道:“可惜你所救非人,被太公主误会,将你赶出公主府。”我怔愣的瞪着他,他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

燕云殊含笑摇首轻叹:“你所思所想全写在脸上,真是个傻……”他蓦然止住,不再说下去。

我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燕云殊微笑听着,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听到最后低笑出声来,我气恼的瞪着他,有什么可笑的,很快我野无礼的名声就会传遍天下,到时看谁还敢娶我。

“不出所料!霄儿,你觉得太公主如何?”他含笑问道。

我思索着回答:“她待人和蔼,才情过人,就是缺少识人之明。”

他面露讶异之色,问道:“噢?她怎么缺少识人之明了?”

看他惊讶莫名的模样,我分外好笑,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热心地解释道:“她完全被皇甫柔迷惑住了,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微笑起来,我忽然猛醒,自己和她何其相似,被人算计还不自知,如果最后不是皇甫柔阻止我下水救人,我还当她是个柔婉善良的女子呢。

想到这里我的脸一红,斜窥一眼以拳抵唇、似乎在暗笑的燕云殊,尴尬的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真没想到,太公主会知道管擎脸上的伤是你打的,一定是管擎告诉她的。”

“管擎格坚毅,这类事是不会告诉母亲的。”燕云殊颇为自信地说。

哦,那会是谁呢?真是奇了怪了,燕云殊看着我悠然一笑,眸光闪亮,注视着我缓缓说道:“是爹爹不小心透给她的。”

什么!?我“噌”一声,很不淡定地猛然站起身,还未等我站直,“砰”一声,头撞在顶棚上,我被反弹回座位,还好梳着发髻,没有撞疼。

燕云殊怔怔然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毫无形象可言,我一边恼火地理着发髻,一边低声叫道:“闭嘴,不许笑。”

他慢慢止住笑,我羞恼道:“你故意的,对不?明里一把火,暗地里给我下绊子,真是岂有此理!”亏我这一路上还心怀歉疚呢。

“此言差矣,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摇了摇手,笑着反驳道。

忽见他疏眉皱起,状似头疼道:“这几日侯府的门槛都快被提亲的人给踩烂了,世家望族水太深,不适合你,爹爹又不好得罪他们。不出明日那些提亲递过帖的就会登上门来,到时可有爹爹忙的。”

我瞪着他,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心思飘忽,他要是能对我来个欲擒故纵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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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没时间上网,周一正常更。

☆、第七章 我赢定了

又是一年中秋夜

铜镜前,秋婵手执玉梳为我梳理长长的头发,我又打了一个呵欠,那日从公主府回来,当天夜里我发起高烧,这回是真的卧病在床了,燕云殊只来过一趟,形色匆忙,真是难为他了,白日里应付那些前来退帖的豪门世家,晚上还要赶场子般出席王公贵胄的酒宴。

转眼秋婵已为我绾好云髻,并用数支美的玉簪花钗固定好,秋娥又将一支贯白珠镶翡翠金步摇斜在我的发髻上。

秋婵拿起香粉要为我傅面,我微笑道:“不劳烦姐姐,阿霄自己来。”

扫了一眼面前的各色胭脂水粉,我一概未动,只拿起笔蘸着石黛略画一画眉,在唇上点了些许唇脂。

展眼看去,镜中人明眸皓齿,云髻峨峨,肤若凝脂,不染半点尘世铅华。

在秋婵秋娥惊艳的目光中,我离开座椅,二婢为我褪去了里衣,我心头纳罕,为什么要脱掉里衣呢?

她们二人一前一后,很快为我换好衣裙。

低头瞅瞅这身衣裳,我真的被震撼到了,上身穿着湖水色半袒的广袖丝绸襦衣,外罩颜色略深些的半袖,下配湖水色撒花锦缎长裙,腰上系着素白丝带,衣领袖口颜色略深,绣着美的纹饰。前的一片肌肤袒露在外,穿成这样能出门吗?这有点类似盛唐时的着装。上京什么时候开放到这种程度?

秋娥解释道:“小姐,这是出席廷晚宴的礼节。”

看着她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我暗笑自己落伍,自己好歹也受过现代文明的洗礼,怎么连个古人都不如。

临行前,秋婵为我披上一件猩红色的披风,二婢随我出了荷园,此时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西落,在侯府大门前停住脚步,道:“主子现在步辇之上。”

一想到就要见到燕云殊,我立刻神抖擞起来,他是不舍得我嫁作他人妇,才故意令我声名扫地?

脑中想入非非,脚下速度不减,提裙弯腰进入步辇坐好,当我抬头看向对面时,不由得“啊”一声惊叫,震惊过后启唇道:“皇……子夕。”雪济警告的眼神袭来,我连忙改口。

怎么会是他?急忙马车里前后左右审视一个遍。

雪济缓缓露出一个邪魅的微笑,慵懒地语音道:“别看了,这是里的马车,燕云殊被我紧急召进去。我让传话的太监告诉他,升乐会派人来接你,到时会给你一个惊喜。”

我暗地里翻一个白眼,惊喜?有惊无喜才对。

“霄霄,你看见我好像不太高兴。”雪济打量着我,低沉的声音说道,面色沉肃起来。

我心头一凛,连忙扯出一个微笑,郑重其事道:“怎么会,多日不见,阿霄很想念子夕呢”

他闻言脸色这才和缓下来,轻叹了一声,伤脑筋般揉着太阳,说道:“这几天里出了两件大事,说起来都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我惊讶的反指着自己重复道。这两天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病,连荷园的大门都没迈出去过。

“是呀,令我烦不胜烦。”雪济瞧着我,说道:“昨天管擎来皇里找我,要我给他赐婚。”

我心头一惊,连忙问道:“你没答应他吧?”

雪济一笑道:“自我登基以来,他想得到的,我无一不满足,只有这一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严辞拒绝他。皇姑母已经发下话来,只要她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准你嫁进管府。”

我放下心来,这个太公主蛮有意思的,我在她眼里都成了洪水猛兽了。

雪济看着我眸光一闪,戏谑地说道:“你还笑得出?如今你的名声可是不大好,估计没有哪个王公贵族敢迎你进门喽,不如……”他略一停顿,高深莫测地瞧我一眼,接着说道:“不如你嫁进皇里来。”

我一时无法适应他的思路,愣了好一会儿,笑着道:“子夕在开玩笑吗?我同意燕云殊都不会同意。”世家大族他都怕我应付不来,更何况人心艰险的门呢。

他不置可否的一勾唇角,又说道:“这些天来,升乐一直在央求我,在这次中秋宴上,当众宣布她和你爹爹的婚事,她的意思是这个月月底就把喜事给办了。”

这个月月底?这个公主也太心急了,“你答应她了?”我连忙问。

雪济看着我邪魅一笑,低沉感地嗓音说道:“还没有,我说过会站在你这边的,需要我帮忙?”

我小**啄米一般点头不止,叫道:“需要!子夕,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被震到一般揉着耳朵,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叹一口气,换上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这个恐怕不大好办,当初还是我给她和你爹爹赐的婚,我也无法阻止她嫁给你爹爹。”

我不禁黯然起来,这该怎么办。

他眼珠微微一转,又说道:“我虽然不能阻止他们,但是将婚期退迟个把月还是可以的。”

“真的?子夕,你真够朋友,你让我怎样感谢你呢……”我喜不自胜,眼前这个皇帝,越瞅越觉着顺眼。

“先别忙着道谢,我的话还没讲完。”他一摆手,脸上好笑的表情瞧着我,说道,“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该怎么谢我呢?不如……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我一怔,紧接着应道:“行!你说赌什么?”只要他肯同意将他们的婚期延迟就行。

他眸光一闪,低低的声音道:“你刚刚说燕云殊不会同意你嫁人皇?如果他同意呢?”

我瞬间一愣,随后很不以为然地一扬下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雪济狭长凤眼微微眯起,勾唇一笑道:“噢?不可能?看来很有挑战,我们就赌这个,这样才够刺激。以三个月为期,三个月内他若是同意将你嫁进皇,你就输了,到时不但你爹爹要娶公主,而且你也要嫁到里来,记住不可以逃。”说到最后语音变得低缓暧昧。

我闻言不由得一皱眉,我若是输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连自己都得搭进去。

雪济注视着我微微一笑,说道:“你若赢了,我会将你真实的身份昭告天下,取消公主的婚事,将你赐婚给燕云殊。”

“真的!?”我闻言高兴的险些蹦起来,下意识地了发髻。

“君无戏言。”雪济眸光深沉,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在心里不住的盘算,貌似这场赌局他的胜率为零,只是还要加些约束才行。

“好,不过事先声明,你不能以君王的身份强制他同意,也不可以暗示他……还有不能拿条件跟他交换……”我边寻思边作补充。

雪济挑眉笑道:“呵呵,霄霄,你可真够麻烦的。我要你爹爹心甘情愿,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执意将你嫁进皇,才算我赢。这样总行了吧。”

“真的?!”我激动得叫道,还是难以置信。

雪济揉着耳朵,头疼道:“女人真麻烦,这次我亏大了,真不该跟你赌这个。”

这个赌局我赢定了,心中无比激越,雪济注视着我,凤眼中光芒明灭不定。

马车在逐渐减速,终于停稳,雪济慵懒地靠在座位里,懒懒地说道:“霄霄,你在这里下车,人会领你进内廷,这个时辰,王公大臣们的内眷应该都到了。”又仰头长叹一声道,“唉,我还要去太章殿陪那帮大臣喝酒赏月,我们一会儿见吧。”

看他那不胜其苦的模样,仿佛这个皇帝早已当得腻烦透顶。我轻快地跳下步辇,一想到多年的梦想即将成真,一颗心快飘到云朵上。唯一遗憾的是,三个月时间似乎长了点。

☆、第八章 笙歌曼舞

天色将黑,一轮明月挂在半空。有人打着灯盏,引我进,她一身柳黄色短襦长裙,前大片肌肤暴露在外,来往的女也是一样的衣着,我已见怪不怪,女们的着装和皇外真的是截然不同。

经过数道门,走上一条甬道,甬道细长,宽不足三米,走了一半,忽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阔步行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待他走到近前,女福身施礼:“奴婢拜见康王殿下。”

“你下去,剩下的路本王带她走。”管擎目光紧紧注视着我吩咐道。

女领命,奉上手中灯盏,躬身离去。

想起他过去的种种劣行,我心神惶惶,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里碰到他了,余光扫视周遭的环境,计算着夺路而逃的可行。

眼见他提盏向我走来,我深深吸气,正欲福身施礼,却听他问道:“你怕我?”声音暗哑低沉。

我闻言心头一惊,这才将双眼正视他,他穿了一身暖杏色华美袍服,衬得他冷毅的面庞柔和许多,整个人也显得神清气朗,这样看着他也不是很可怕。

我挤出一丝笑容,道:“不是怕,康王威武神勇,阿霄这是敬畏。”

他眉头皱起,伸出手来,似乎要握住我的手臂,我吓得后退了两步,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紧紧握成拳头,然后缓缓垂落。

他自嘲的摇首低叹道:“呵呵,我又忘记了。肖灿,过去是我不对,我不知你是女子,我请求你原谅我。”

他的声音神情里透着浓浓的悔意,可我不以为然,那次负荆请罪他也是这副表情,可是后来还不是一样劣迹斑斑。

“看来你不肯原谅我啦?肖灿,你就从未对我动过心吗?”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若是实话实说,谁知道他一怒之下又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他浓黑如墨的双眼紧盯着我,我的心在不断收紧,正想着该如何应付过去,他猛然一甩袍袖,抛出手中灯盏,仰天而笑,笑声凄凉,笑过之后目光深深注视着我,道:“原来你竟然这样怕我。”

我垂头不语,他说的没错,我确实很怕他。

好一会儿,他说道:“你随我来。”说完翻身跃上高墙。我犹豫了一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是跟上他吧。

飞檐走壁,凉风袭面,还好身上披了斗篷,他是在带我抄近路?他在一处殿上停住步子,双脚踩在高高的雕龙殿脊上,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只玉笙,通体洁白似雪,他深深看我一眼,对月吹奏起来。

月色如霜,晚风如水。玉笙之音澈然响起,声可裂石力透千古。那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美妙绝响,波澜壮阔,激荡人心。

其中演绎出无数的情感,时而浓烈如同炽烈的岩浆喷薄而出,时而淡泊如清澈的溪水舒缓流淌,时而戛然而止,无声胜有声。

曲子结束半晌,我的神思才缓缓恢复清明,喃喃出语:“此曲只应天上有,你音乐的造诣已入化境,恐怕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巡视,自嘲笑道:“可惜你只是感动却未心动。我知你是被冤枉的,可你为什么不好好向我母亲解释,事后为什么不着人彻查?”

我抱歉的望着他,不语。

他连连摇首,落寞地笑道:“你宁可败坏自己的名声,也不愿嫁给我。我明白了,从此我不会再纠缠你。顺着这条路南行七百米,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你最好快点,否则可要有麻烦了。”说到最后,他看着我嘲弄一笑,飞身离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当我在一处题着‘承恩殿’的宏大殿宇前落下,解下披风交到女手中,迈步走上热闹非凡的殿堂时,我终于明白管擎所指的麻烦是什么了。

堂上正表演歌舞,雪济端坐在大殿之上,他回来了?

我正欲在门口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落座,不知谁高呼一声:“是她!她就是晋安侯的女儿!”

大殿两侧座位上的目光皆齐刷刷的向我,鄙夷的、不屑的、惋惜的等等各种各样。

歌舞被叫停,舞姬们纷纷退下,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这样的场合都迟到,果然没有一点教养。”

“娘亲,是我亲眼看见的,她推晴姐姐下湖,还诬陷给柔姐姐,心肠坏透了。”

…… ……

不理会周遭的议论,我敛目莲步走至殿前,余光瞥见一位华裳美人坐在雪济身旁,我知道,她就是目下最得宠的荣妃,慕容青鸾的姐姐慕容飞凤。

双膝跪地道:“臣女燕临霄拜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万岁,拜见荣妃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

“燕小姐免礼平身。”雪济说道,声音不大,却透出皇家的威严。

我站起身,荣妃娇滴滴地声音道:“你抬起头来。”

我抬头面向她,她身着红底绣金凤的抹长裙,抹开得极低,前浑圆的双峰半遮半露,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金黄色的透薄纱衣,露出粉嫩的双肩。

面如银盘,眼如水杏,头上云鬓高挽,珠翠步摇,髻上斜一朵牡丹,衬得她更加娇艳妩媚,眸波流转间万种风情。

至此我才明白,难怪女们那身穿着,原来是她带的头。

她看着我淡淡一笑,启朱唇道:“清水出芙蓉,很好,可是燕小姐,你迟到了。”

我早有准备,回道:“臣女的马车坏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噢?”荣妃柳眉挑起,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雪济看着我魅惑一笑,道:“如此,你就座吧。”

“谢陛下。”我躬身倒退数步,转过身看去,大殿两侧一张张雕漆矮桌前,有男有女,年纪有长有少,或是两人一桌,或是三人一桌。我心中了然,雪济宴请完群臣,又将身份高贵的王公大臣领入内廷,和内眷团聚。

“霄儿,过来坐。”是燕云殊的声音,他坐在大殿右侧第二张桌子前。

我心中一喜,连忙走过去,席地坐在他身旁,他看着我微微一笑,道:“你若是再不来,爹爹就要去找你了。升乐怎么没同你一道来?”

我含混答道:“她快来了。”

这时,大殿之上,灯光摇曳起来,慢慢的竟然一个接着一个全部熄灭,殿内漆黑一片。与此同时,殿门口如雪片般飞进无数只萤火虫,一个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手挽长长的白纱,在点点萤光之中翩翩起舞,柔美的动作,舒缓的节奏,轻盈的舞姿。

随着虫儿越飞越多,光芒越来越亮,渐渐地,她白色的衣裙变幻出七彩曼妙的光泽来,让她看起来圣洁无比,仿佛误落到尘世中的仙女一般。

接着,她的舞步越来越快,发丝、衣带、轻纱当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度。众人迷恋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她,不知不觉中她已舞到殿前,盈盈的一福身,道:“升乐拜见皇兄。”她的声音如同她的舞姿一般曼妙空灵。

我轻“呵”一声,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坠落,抬眸斜窥一眼身侧的燕云殊,他的脸上温柔含笑,眸中光芒,比大殿里所有萤光汇聚到一起还要明亮。

看着他双眼放光的模样我分外不爽,难怪说男人是视觉的动物,即便是清逸出尘的燕云殊也不能免俗,看来是我高估他了。

☆、第九章 早有人选

心中不断冷笑,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了,跳舞谁不会?在星空岛学艺时,我随意舞动几下,花幻海都赞叹不已。至于美貌,那更不消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我要是换上她那身衣裳,比她还要出尘脱俗。

心中忿忿不平,忽听身侧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霄?”

我偏头看去,“阿雅!”我惊喜得叫出声来,她穿着丁香紫的华美襦裙,肌肤嫩白,纤腰紧束,显得她身段丰满窈窕,神态举止端庄大方。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什么时候坐到我身旁的?燕云殊呢?

阿雅温婉一笑道:“阿霄,你出神好一会儿了,晋安侯在那儿。”

大殿上已经重新点亮了灯盏,燕云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殿中,挽着升乐公主的手,他二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雪济立在他们面前,身姿笔挺,举止沉肃,透出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帝王架势。

他笑着说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们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要朕看,这个月月底就……”

“陛下……”荣妃的声音,软腻得能酥麻人的骨头。

雪济回过身,宠溺的将荣妃揽在怀里,旁若无人的温柔唤道:“凤儿……”神圣帝王变成了凡夫俗子。

荣妃挑衅的目光瞥一眼升乐公主,娇软无骨般依偎在雪济怀里,柔腻的声音说道:“陛下,公主的婚事干系到皇家尊严,万万不可草率呀。婚期要依他二人的八字来定,前些天臣妾特意去了趟报国寺,已经请了圆大师占好了吉日。”

“还是凤儿想得周全,吉日是哪一天?”

“十一月十八,那天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大的吉日。”荣妃瞟一眼升乐公主,得意地道。

升乐公主闻言面色不改,不过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雪济的目光似有若无的瞟向我,我心头好笑,这个雪济用心太深险了,让自家媳妇和亲妹妹间来个窝里斗,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雪济哈哈一笑道:“好,就依爱妃所言,大婚之日定在十一月十八。”

众人纷纷离座,走到殿中道贺。

阿雅拉起我的手,走出大殿,当空银盘高悬,月色正清明。

前面一座凉亭,有一人长身而立,正向这边看来,“燕小姐,和雅郡主,可否移驾亭中一叙?”声音圆转动听。

和雅郡主?阿雅冲那人温柔一笑,道:“左相大人相邀,小女子荣幸之至。”

携我步入亭中,眼前之人身穿月白色锦服,头戴玉冠,脸上笑容明朗,面颊上酒窝隐现。

好一派风华正茂,春风得意,想起当年他在崖下对我说的那番话,如今他得偿所愿,身居高位终于可以大展拳脚,我自然为他高兴,相逢一笑泯恩仇,过去的不愉快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师兄好风采,如今你当上了大官可要请我大吃一顿,还有阿雅,你什么时候成了和雅郡主的?”我含笑说道。

三人手挽着手,丝毫没有男女之防,时光仿佛回到七年前。

原来,阿雅本名北堂无忧,是天麒国的无忧公主,她的母妃是南蛮公主,嫁给天麒皇帝后,很不得宠,抑郁而终。母妃死后,阿雅备受欺凌,于是逃出皇。

这次南征,燕云殊挂帅灭掉天麒和泽国,但是南蛮一众部落不肯归降,阿雅主动请缨,愿意劝南蛮归降。行动很顺利,南蛮王正是她的亲舅舅,她细数母亲在天麒的不幸遭遇,再加上腾云国提出了一系列优厚的招降政令,终于说动南蛮王归降。

她在南蛮住了多日,昨日才返京,雪济早已为她在京都建造好了宅邸,并且亲封她为和雅郡主。

至于花幻海,一方面有秦王的提携,再加上他本身极富学识,才能过人,很快得到雪济的赏识,并委以重任。

夜越来越深了,花幻海眸光深沉,注视我道:“升乐公主名叫雪若颜,自小被送到长乐谷,十三岁时回到皇,也是那一年她遇到返京述职的燕云殊。荣妃大她两岁,那时还待字闺中,有意思的是她也看上了燕云殊,并央求她爹爹去提亲,此事被升乐公主得知,公主设计令她嫁入皇,因此,荣妃事事找公主的麻烦。”

“师兄了解得好详尽啊。”我笑道。雪济一定不知道荣妃已心有所属,否则怎么会这样宠爱她。

花幻海自嘲一笑:“师妹的心愿,师兄一定为你办到。升乐公主看似温婉贤淑,其实极富心计。”

我哑然失笑,燕云殊不也是看似温润如玉,实则藏丘壑,由此看来,他们还是蛮登对的。

阿雅瞧一眼花幻海,笑着道:“阿霄,举目云烟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诧异地看着东方雅,她不是喜欢花幻海吗?

花幻海眸光一动,深看一眼阿雅,不语。

我说道:“你们不必担心,燕云殊是不会放弃我的,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说来听听。”花幻海和阿雅同时说道,惊异的相视一眼。

我将那日公主府之事又讲述一遍。

花幻海摇首笑道:“阿霄,事情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爹爹所指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没那么简单,其实你爹爹早有了乘龙快婿的人选。”

“什么?不会的!”我震惊道。

花幻海无奈一笑道:“刚开始你爹爹只是暗示那个人,后来暗示改成明示,再后来他要那个人尽快来府上提亲下聘。”说到这里,他快速瞟一眼惊疑不定的我,叹了一口气道,“唉,那个人就是我。”

我完全怔住了,随即大笑起来,花幻海神情哀怨道:“我做你相公,难道很可笑吗?”

至此我终于放下心来,不屑地轻声哼道:“你做我兄弟还靠谱些。”

阿雅拉了拉我的衣袖,朝我使一记眼色,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远处燕云殊正和升乐公主并肩走来,一个丰神如玉,一个美若天仙。

我很不镇静的冲出凉亭,来到他们面前,也不看升乐公主,拉起燕云殊的手,霸道的口吻说道:“爹爹,阿霄困了,我们回府吧。”说完,心中不禁怅然,我终究还是叫了他一声——爹爹。

升乐公主热络的拉起我的另一只手,柔曼的语音说道:“阿霄,夜已深了,今晚你留在我的中休息吧。”

我什么时候跟她这么熟络了?目光看向她,这一看之下,我愣住了,雪若颜,果然是人如其名,真仿佛雪堆出的一般,螓首娥眉,凤眼幽瞳,瞳眸中光芒闪动。

我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来,一笑道:“不麻烦公主了,爹爹送我回府就好了。”

升乐公主依然热心地道:“阿霄,你在我面前不必拘礼,你叫我阿颜吧,我已经命人打扫好了房间。”

我又是一笑,咬着字说道:“真的不麻烦公主……阿颜了,我这个人睡觉喜欢择席,换一个地方就睡不着了。”

燕云殊始终注视着我,眸波明灭不定,道:“霄儿,为父已跟幻海打过招呼了,他会送你回府的。”声音不大,却足以震得我心神俱裂。

说完,他的目光注视着升乐公主,眸中柔情似水,升乐公主娇羞地低垂臻首,这两个人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

在我受伤的目光中,他们绕过我,沿着花小径漫步走去,娇声笑语不绝于耳。

花幻海和阿雅来到我身边,阿雅同情的挽起我的手臂,我咬牙笑道:“这没什么,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来日方长,看谁能笑到最后!”

花幻海不以为然的摇首叹道:“可第一回合你已经输了。”

☆、第十章 竹林之约

九月十六日 西陵王府

西陵王府本在西陵,上京的只是一处行馆,虽说是行馆,但也比晋安侯府的府邸气派宏大。燕云殊不贪图享乐,雪济本来要为他另造侯府,但被他婉言谢绝了。

听花幻海说,西陵远离京都,是一个极其荒凉的地方,现任西陵王名叫雪逐天,当年他的祖父因为争储失利,被分封至此,说是受封,其实是被贬谪。

雪逐天的父亲五个月前过世,在他死后不久,雪逐天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意外坠马身亡。

西陵王府一直以来非常神秘,四个月前,雪逐天进京受封,正式成为第三代西陵王。

花幻海也只打探到这些,至于详细的情形如何,没有人知道,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雪济允许西陵王逗留京都这么久。

我和阿雅被婢女引至花园,园子里异香扑鼻,繁花似锦,此时已经到了不少贵家千金,慕容青鸾冲我微笑致意,我向她挥挥手。

这些贵女基本上是在公主府里见过的。除了皇甫柔和皇甫晴,自那日落水之事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这些天来,阿雅常常拉我出外散心,去赴各个府上夫人小姐办的更种名目的宴会,我当然知道她的良苦用心。

升乐公主成了晋安侯府里的常客,燕云殊每天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甚至当着我的面也不加掩饰,我自然也没有辜负特大号电灯泡这个雅号,心里想着绝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只要我再坚持两个月。

今日,西陵王的侧妃在府中设宴,宴请京都各大王公贵族家的千金,我和阿雅也在受邀之列。

园子中间玉立一位绝代佳人,上身穿玫瑰香罗衫,下配石榴红撒花百褶裙,风鬟雾鬓,发髻上,钗簪步摇在阳光下发出金灿灿的光芒,通身的富贵妖娆。

这应该就是雪逐天的侧妃谢珊,当朝谢太傅的嫡孙女。

还未等我和阿雅上前施礼,谢侧妃早下了座位,轻盈地走至近前,一左一右,拉起我和阿雅的手,爽利地笑着啧啧叹道:“哎呀!你就是晋安侯的女儿,传说中的女英雄!生得比天仙还美呢,和雅郡主,温柔和顺,雅丽如仙,真是一个赛一个的美,看得我都移不开眼了,真想把你们都留下做姐妹。”

我和阿雅连忙谦逊作礼,我暗自赞叹,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启笑先闻,说的就是这样的美人吧。

婢女引我们在园中的靠椅上落座,谢侧妃扫视一眼众人,微笑道:“我自作主张,将宴饮之处设在这花园里,昨日兄长从东湖打了不少螃蟹,个体硕大,肥美多,我不愿独自享用,今日特意请给位淑媛千金前来品尝。”

说话间,婢女们献上茶盏,我捧茶在手,掀开茶盖儿,茶香馥郁,连忙啜了一口,细细品来,味道甘醇,正是我在星空岛学艺之时曾经焙制过的青茶。

这个时代终于可以焙制出青茶了?

“咦?这是什么茶,味道好怪呀。”容颜俏丽的赵媛儿问道。

众人也面露惊异。我也很好奇,这青茶到底是谁制做出来的。

谢侧妃微微一笑道,“此乃青茶,是我据一位奇人所说,命茶农焙制而成的。”

我心道惊奇,味道相同也就罢了,怎么连名字都取得一样?

好久没品尝青茶的滋味了,很快一杯茶见了底,展眼见众人也已饮尽,婢女再次端着满满一托盘的茶盏走上来。

走到我近前时,她的脚不慎踩在裙角上,站立不稳,整个人向我扑倒,我早有察觉,连忙起身,不料刚一站起稍一用力,脚裸忽觉一阵酥麻,眼见着七八盏茶水泼洒下来,衣裙湿透,好在茶水不烫。

“烫到了吗?”阿雅秀眉皱起,关切的问道,一边用手帕为我擦去溅在脸上的茶水。

谢侧妃立时变了脸色,美目瞪起,抬玉手指着吓得呆傻在地上的婢女,怒道:“没用的贱婢!拉下去给我乱棍打死。”

又向我赔礼道:“婢女无礼,请燕小姐随侍儿去内堂更衣吧。”

我淡笑着点点头,道:“好吧,只是这名婢女并非有意,况且我并无大碍。还望侧妃看在我的薄面上,恕她无罪。”

她略一迟疑,微微点头,道:“也好,橙儿,带燕小姐更衣。”

随着侍女出了花园,走过穿堂,抄手游廊,前面是一处清幽的房舍,进入房中,侍女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紫色的衣裙,帮我换上。如今我也学懒了,千金小姐的裙衫,穿起来太麻烦,有人帮忙总是好的。

了衣料,纹理细密,柔软顺滑。可不知为什么,穿在身上感到郁闷难安,低头看了看,也许是紫色本身就是忧郁的颜色吧。

再次回到花园中,螃蟹已经端上来,谢侧妃迎上来,惊羡地打量着我笑道:“也只有你配穿这身衣裳。”说着亲密的拉我入座。

螃蟹拿在手,扒吃起来,谢侧妃果然没有夸口,鲜嫩肥美,是难得的美味。

回到侯府时,已过了午时。阿雅本想拉我去她府上坐坐,可我惦念着燕云殊,于是急着赶回来。

秋蝉和秋娥先下了马车,我随后也跳下来,燕云殊不放心我独自在外游荡,于是命二婢时刻相随。

迈步走进大门,正好燕录立在府门前,我连忙问道:“侯爷呢?”

“主子刚刚进。”

我心中无比失落,无打采的回到荷园,心中惆怅,但愿他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我死心。

躺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忽听一声长唳,我猛然转醒,房中一片漆黑,“秋婵……秋娥……”我叫了数声,不见她们应答。

于是起身点亮灯盏,窗前的梨木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张信纸,我拿在灯下观瞧。

“霄儿,城东竹林,不见不散。”我心中狂跳,是燕云殊的笔迹,可他为什么邀我去那里?

正想再仔细看一遍,忽听房檐上瓦片响动,连忙冲出房门,纵身跃上房檐,点点星光之中,有一人背对着我长身而立,飘逸出尘,无比熟悉的身影,未等我说话,燕云殊足尖一点房脊,向东飘然而去。

“等等!”我紧随其后。

很快尾随他到了竹林之中,他停住步子,待他慢慢转过身来,我愣住了,完全陌生的容貌。

“你是谁?”我问道。

“退下!”竹林上空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循声仰头望去,万丈翠竹之上,跃下一人,身形飘忽莫定,仿佛是踏云而来,待他双脚着地,身形稳如磐石。

好强大的气场!只是此人我并不认识。

面前之人,身躯高大挺拔,穿了身藏青色长衫,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深邃,带有很强的立体感,目光炯亮极富神采。

年纪在二十到三十岁之间,周身透出一股舍我其谁的磅礴气势,仿佛他就是天下的霸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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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燕云殊VS雪逐天

他的眸光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明明沉静无波,可我却觉得里面似乎埋伏着千军万马,无端生出一股寒意来。

连忙移开目光,他低沉的声音道:“你就是星空岛第七任岛主灵霄?临行时尚峰一再叮嘱我要保护的人?”虽是问话,却是确定的语气。

我震惊的看向他,他又说道:“可你也是传说中的异世之人,是师兄交待给我的必杀之人。”

我的心半是喜半是忧,狂跳不止,脱口而出道:“你是夏五行!”

他的唇角微微勾起,一字一顿道:“你也可以叫我雪逐天。”

“夏师叔,你内伤好了?这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啊!”我惊喜道。

不容忽视的强烈的存在感,出色的容貌透出难以掩盖的狂野之气。

他的目光看向我,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透出冷森可怖。他的手中突然闪动起夺目的光芒,变戏法般多出一把森寒透紫的长剑,正是凤至交给我的那把伏灵剑。

剑光一闪,冷飕飕的剑气袭来,伏灵剑瞬间压在我项下。我顿觉浑身森冷,仿佛结冰一般。大惊失色道:“你要杀我?!”

他眼中寒凝似冰,低声说道:“这些天来我也在犹豫,你毕竟是星空岛岛主,但是师兄临终遗嘱说得明白,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你说我是异世之人,你有什么凭证?”我不服道,世上不会有人知道的,就算是燕云殊也只是怀疑而已。

“灵霄,看在同门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个明白。”他‘刷’的撤回伏灵剑,冷睨我一眼,道:“当初我离岛之时,尚峰将你的画像交给我。”

“画像?”我诧异道,他要我的画像干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容貌。

他嘲弄一笑,道:“说来可笑,我居然会犯那样低级的错误,我将自己的一缕魄注入出岛必经的阵法之中,不想阵法告破,那缕魄也随之散去,我也被迫提前出关,因此忘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

他忘记了我?那他也忘记我和他的婚约?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窃喜。

“回到瀚洲,我处理完陈年旧账,便开始寻你,后来听闻前方战场有人破了星野无极阵,我心中便留了意。秦王以绘画称名于世,尤其于人像,所见之人,皆能画出神韵。”

讲到这里,他不屑地笑道:“他爱画成痴,我稍加利诱,他便欣然同意前往军中,借犒军之名将你的样貌画下来。收到画像,我只瞧了一眼,便知你就是我要保护的那个人--星空岛岛主灵霄。”

“我担心你的安全,于是布下眼线,一方面保护你,一方面将你日常所为随时汇报。没想到却有意外的收获,万言书倒还有限,攻下剑阁的火器却实属异端,再加上你焙制的青茶,遍寻瀚洲皆无此物。云殊他色令智昏,明知沉岛之说还百般护佑于你,甚至还要娶你为妻,真是荒唐!我不能眼见他应劫,你若是死了,他的情劫也就解了。”

说着,他的脸上流露出决绝之色,我急忙惊恐地道:“我是燕云殊发誓守护一生的人,你若是杀了我,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他闻言仰天大笑,霸气冲云,瞥一眼我,说道:“灵霄,云殊他将你保护得虽然严密,但是杀你对于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你身份特殊,不能假手给他人,我必须亲自处死你,你死在这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是我下的手。”

眼见他握剑的手逐渐收紧,我知道他要动手了,恐惧之下口不择言道:

“你不能杀我!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说过出关以后就和我拜堂的!”

他面上一怔,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似乎这才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我,好一会儿,他讥诮道:“就凭你这点姿色?我会看上你?”

什么?难怪当时尚峰说怕他不认账,要将喜事立刻办了,果然应验了。

“你想反悔?你把紫玉箫当做信物,亲自交到我手上,我回赠你一块儿绣了了风荷的丝帕。”我急忙忙说道,保住小命要紧。

他闻言慢慢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帕,手一扬,帕子随风飘展,正是三年前他夺走的那块。

“丝帕可以还给你,但你的命必须留下!”他面露肃杀之气,运剑刺向我的眉心。

这回我早有准备,正要向后掠去,忽见斜刺里一杆银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伏灵剑,“嘡啷啷”一声巨响,火星四。

击退剑势,银枪瞬间飞向远方,举目看去,竹林的尽头,有一人不徐不疾,翩然行来。

我心中激动不已,雪逐天长叹一声,沉声道:“云殊,你还是来了。”

“小师叔,霄儿是我的女儿,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此生我一定要护她周全。”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感动,同时又觉伤痛,他还是要放弃我。

转眼燕云殊已来到近前,雪逐天注视着他道:“看来你是早有准备?到底是经历过世间磨砺,我低估你了。”

燕云殊温润一笑道:“小师叔,看在云殊的面上,放过灵霄,我以命担保,此生她绝不返回星空岛,沉岛之说不攻自破。况且她生纯良,此事尚有诸多疑点,还有待商榷。”

雪逐天剑眉皱起,猛然一挥袍袖,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云殊,此事事关重大,我谨遵师兄遗命。况且她是你命中的大劫,今天,她必须得死。”

燕云殊不以为然的摆弄着手中银枪,看一眼雪逐天,眸中寒光一闪,道:“你若是想杀她,除非先杀了我。”

雪逐天哈哈一笑道:“杀你?云殊,你应该知道,我身负百年功力,你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心头一凛,是啊,燕云殊虽然厉害,可一定斗不过雪逐天。

燕云殊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道:“百年功力又能怎样?当年学艺之时,无论招式内力修为,你样样不及我,况且又荒废十余年,这些年我厉兵秣马,从未有过一日放松。我看你所谓的百年功力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雪逐天又是一阵大笑,并不生气,眸中熠熠生光,道:“云殊,一别十八年,你还是那样不服输,也好,我们许久不曾比试,今天我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多大进益!”

说着挥舞手中伏灵剑,周身被一圈圈紫光环绕,正看得眼花缭乱之时,一道紫光风驰电掣般冲出重围,直直的刺向燕云殊前,燕云殊并未硬接,而是不慌不忙的闪身避过,舞动手中丈八银枪,只见寒星点点,银光咄咄,围绕雪逐天展开一波又一波密不透风的攻击,同时身形轻灵至极,闪转腾挪躲避伏灵剑的凌厉之气。

两个人一刚一柔,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

“云殊,你果然厉害!我钦佩之至。”雪逐天朗声说道,两人同时跳出圈外。

燕云殊手执银枪,衣袂飘飘,微笑道:“小师叔百年功力更是不同凡响。”谈笑间,气息平稳,面不改色。

雪逐天颌首微笑,目光看向我,正色说道:“她是异世之人,又是你命中的劫难,你可要想清楚。”

燕云殊看向我,目光里饱含温情,含笑道:“她虽是异世之人,但是未必应验沉岛之说,此事还有待查证。”

“但愿如此,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如果你能证明她不是传说之人,我还愿尊她为岛主,到时听凭她的发落。”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看向我时露出惊异之色,“她中毒了,现在医治还有生还的希望。”

说完,身形蓦然飞起,脚踏竹枝,瞬间消失不见。

燕云殊已经回身看向我,面上陡然失色,我心头一惊,他怎么这样的表情,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随即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十二章 容我想想

十月初一 荷园

房中光线逐渐减少,秋婵正要掌灯,我低哑的声音吩咐道:“不必了,你下去吧。”秋婵福身出去,将房门掩上。

今早醒来时,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阿雅。

阿雅说,我已昏迷了半个月,据她推测我身上所中之毒叫做沉眠,是专门致人昏迷的毒药。

一般的毒药都是投放在饮食之中,而‘沉眠’是熏染在衣衾内的,此毒极其刁钻古怪,无色无味,白日里没有特别之处,一到夜晚,毒气便释放出来,无孔不入,一里之内闻者皆会昏睡到天明。待毒气散尽,曾熏过毒的衣物又会变得跟普通衣物一样,找不出一丝用过毒的痕迹。

此毒一般不会致人死命,但若是直接接触肌肤且用量过大,便会侵入肌理,融入血,出于身体本能的自我保护,中毒者会惊厥而醒,如果此时救治不及时的话,就会毒气攻心而死 。

而‘沉眠’之毒几乎可以说是无解的。医书记载,只有召唤传说中可解百毒的幻蝶,每隔七日吸食毒血一次,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解‘沉眠’之毒。幻蝶乃是灵异之物,只有深谙御蝶之术的人方能召唤。

而纵观天下,懂御蝶之术的只有当今天子雪济,这还是阿雅在栖凤山学艺之时,她的师父陆颖之告诉她的。

燕云殊得知,连夜赶往皇,当时雪济正温香暖玉在怀,不知燕云殊用什么办法请动他,肯亲自来为我祛毒。

想起之前的赌约,我的心猛然一跳,不会的,我进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他是想利用我来控制燕云殊,燕云殊兵符在手,军中的将领又多半是他的部属,他若想造反轻而易举,难道是雪济忌惮燕云殊,想要收回兵权?

五日后 晋安侯府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晋安侯之女燕临霄,温婉贤淑,仁孝感天,特册封为影妃。另赏紫水晶凤钗一对,南海夜明珠一颗……钦此。”

我平静地接过圣旨,叩头谢恩,又命人打赏宣旨的太监。

听花幻海说,我此次入,名义上是皇帝的妃子,实际上是作为人质去疗毒。待公主大婚完毕,燕云殊将手中兵权移交完毕,就会在合适的时间放我出。

醒来这几日,燕云殊仿佛人间蒸发一般,连影都看不见,听侍卫说,他又进了。

宣旨的人走了许久,我才缓缓走出前厅,漫无目的的在侯府里东游西逛,毒还未祛尽,身体有些虚弱,不多时,身上就见汗了,在游廊的靠椅上坐下,天气越发凉了。

忽听远处隐约传来男女说笑的声音,随着轻缓悠游的步履声越来越近,谈话的内容清晰可闻。

“云殊,明日阿霄就要嫁人皇,到时颜儿该怎样称呼她呀?”这是升乐公主柔曼的声音。

“不管她嫁给谁,嫁到哪里,她还是她,升乐,你随意吧。”声音温柔,是燕云殊。

“云殊,你又忘了,你该叫我什么?”升乐公主娇嗔道。

“咳,那幅画我可能收在柜子里,时间太久了,想不起……”

燕云殊的声音顿住,当他看见游廊里僵坐的我时。

他的脸色泛白,声音涩然道:“霄儿,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宜吹风,快回去。”

我望着他和公主,失语良久,燕云殊已唤来秋婵扶着我回了荷园。

心,冷到极点,我此次入祸福难料,他美人入怀再无忌惮。他明明心中有我,为何还要狠心弃我而另娶。银牙紧紧咬着嘴唇,燕云殊,这都是你逼我的。

黄昏,我叫来秋娥道:“去请侯爷,我有重要的事对他说。”

秋娥惊疑的看我一眼,许是见我面色沉难看,也不多话,称是下去。

目光注视着梨木桌上不停跳动的烛火,我慢慢收紧双拳。

不多时燕云殊身影出现在门口,我低垂着眼帘靠坐在床头,肩上披着衣衫,身上覆着锦被,他步履无声,眼见黑色皮靴停在我床前。

我抬眸瞟他一眼,轻声说道“爹爹,霄儿忽然记起一件事。”

于是我将中秋节那日,自己和雪济打赌之事说了一遍,燕云殊脸上不见一丝波澜,注视着我沉吟道:“此番你中毒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爹爹早该想到,你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早起。”

说完转身打算离去,我痛苦的惨叫一声,“啊!”低头捂住口,燕云殊连忙回身弯下腰,“霄儿!你怎么……”

没等他说完,我顺势出手,快速点住他的道,在他的身躯倒下的瞬间,我揽住他一个翻转,将他平躺放在床榻内侧,紧接着我伏到他的前,披在身上的罗衫滑落下来,露出里面薄薄的吊带纱裙。

他震惊至极地看着我,凤目圆瞪,若放在平时,在他这样的目光里,我会心如鹿撞,语不成句。可如今的我沉静得仿佛一池波澜不惊的死水。

我深深地注视着他近乎完美的面庞,轻声说道:“燕云殊,你别怪我,是你令我陷入绝望的。”

我抬起手,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他痛惜的目光看我一眼,随即移开,望向床顶,低哑的声音说:“你年纪还小,人的一生何其漫长,爱情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再浓烈的爱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流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你着想。”

看着他一副以长者自居,谆谆说教的模样,我真想把他那副道貌岸然的伪装给撕烂,我冷笑道:“我年纪小?你该知道我的魂魄来自异世,加上在这里生活的七年,算起来我的年龄同你相仿。”

“幻海他前途不可限量,等你出……”他忽略我的话,继续说道。

我心中悲愤至极,愤恨道:“你真是我的好爹爹!你能做到镇静自若地看着我委身他人,可我没你那么伟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娶妻生子,还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我将身体完全贴伏在他的身体上,一侧的面颊靠在他的颈窝里,淡茶的清气萦绕鼻间,有多久没闻过了?我狂乱不安的心慢慢平复,自言自语地说:

“一直以来,我从未违拗过你的意志,你的话对于我来说就是金科玉律。那时还在前方战场,你要提前返京,我当时以为你立意娶公主,于是我尊重你的决定,选择忍痛离去。

后来你百般试探,非要我说出对你的恋慕,才告知你心底里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并未作计较,我想你是久居上位,不习惯低声下气向人表白。

回到京都,你要我乖乖做回你的女儿,尽管我痛彻心扉,心有不甘,但还是顺从了你的安排。虽然这些天来我一直横在你和公主之间,但是我自问很有分寸,言谈举止完全顾及到你的颜面。可我这样百般隐忍,换来的是什么?”

“再浓烈的爱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慢慢流逝?呵呵,你是这样想的?枉费这些年来我对你痴心相付。从一开始我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我不该把你当成神来膜拜,你体凡胎,也不过是尘世中的俗人。那日竹林之中,我终于想明白了,你没有选择我,是担心自己应了情劫,想不到久经沙场的无回将军这样贪生怕死。”

说到这里,我支起下巴看着他嘲弄一笑,他眉头深皱,面如酡红,薄唇紧抿。

我的双眼牢牢地锁住他,果决地说道:“你别担心,你若果真应了情劫,我一定不会让你孤单上路,不论是上天入地,我都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他眼中闪动异样的神采,注视着我,眸光越来越明亮,灼热的鼻息喷洒在我的面颊上。然后他似乎很艰难的阖上双眼,“你……容我想想。”

我凝视着他,缓缓说道:“我很愿意等你考虑清楚,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能这样做。”

他闻言蓦然睁开双眼,眸光复杂难懂,此时我没功夫去弄懂,我从他身上倏地坐起,抬手扯开他的袍带。

他的袍服松散开来,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真的要这样做吗?心底里有一瞬间的犹豫,我再次伸出手,可还未等我的手粘上他的衣襟,一只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炙热的掌温似乎要将我熔化。

☆、第十三章 嫁入皇

我的心‘咯噔’一声,他这么快就冲开道了?我所使的点手法极为奇特,不易自行解开。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的后背落在床褥上,我和他的身体调换了位置。目光触及他紧紧抿住的薄唇,此时我才感到恐慌,前所未有的恐慌,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他,低垂着眼睑,听凭发落。

他灼热的气息伴着淡茶的清气扑面袭来,耳边传来他低哑略带蛊惑的笑声:“刚才还一副老虎吃人的模样,现在倒成了待宰的小猪?”

我心头一惊,正要看向他,他火热的唇蜻蜓点水般吻一下我的眼睛,引得我不由一颤。然后他的唇向下移,覆在我的唇上,我只觉得唇上一片温柔细软,犹如上等的绸缎,我正在回味,他的灵舌势如破竹般冲入我的唇瓣,同我的舌交织在一起,缠绵辗转,我的脑中迷糊成一团,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可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给人极不真实的感觉。

深情的吻持续良久,我如同醉了酒般眩晕迷茫,他的唇一路向下,细密的吻在我的颈上,锁骨,然后……我羞怯至极本能的要推开他,可他的身体如同铜墙铁壁,我无法撼动一分一毫,他滚烫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腰肢,纱裙从前滑落,火热的唇所到之处,如同被引燃熔化一般,瘫软无力。身体无法抑制的轻颤,一声声娇吟破唇而出。

巨大的欢愉在身上,在心中奔腾,充斥。身体早已化作一滩春水,在温润和煦的春风里荡起一波波涟漪。

下身忽觉一凉,我的脑子随之一清,挣开迷乱的眼,燕云殊已将我的纱裙掀起,我羞得按住裙摆,同时吐唇道:“别……”声音娇软无力,明明是在哀求,可听起来却好似欲拒还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止住。

燕云殊瞧着我面露醉人笑容,明明只是一笑,我却觉得蚀骨销魂,按住裙摆的手顿时一软,垂落下来。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他和我有了夫妻之实,以他的作风,从此一定会对我负责到底,再也别想抵赖。

他深深注视着我,眸光灼热,似乎能将人烤化,用一种低哑压抑着躁动的声音说道:“我给过你机会,如今你想后悔已经晚了。”

坚定不移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语气,我的心豁然通透起来。

正要启唇,忽听大门外传来环佩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紧接着秋婵的声音响起:“请公主稍候,小姐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侯爷。”

“云殊说去去就回的,不会是阿霄的毒提前发作了吧。”升乐公主担忧的声音。

“公主,不……”秋婵的声音戛然而止。

“公主请等等!”远处,秋娥唤道。

她这么晚了还没回?狐疑地瞧一眼燕云殊,他的眉头皱起,神情里欲言又止。

叮叮当当的声响越来越近,忽觉腰间一麻,心明如镜,燕云殊点住我的昏睡,转瞬我陷入黒甜的梦乡。

曙光破云而出,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我穿着繁琐美的凤冠霞帔,再盖上红红的盖头,在众贵妇侍女的簇拥下,我迈步出了荷园。

时至晚秋,骄阳照在身上丝毫不觉得温暖。走出侯府大门,往日清冷的府门外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雪济不按常理出牌,历来,皇帝选妃都是秀女们进入皇后,听候点选,而我,晋安侯的女儿却是从侯府直接嫁入皇的,这在世人看来,是前所未有的荣光。

“哎,你看见了吧,皇帝派来迎亲的队伍排满整条长街,看来对这位燕小姐是上了心的。”

“这还不止呢,听说皇上特意还派来四位王妃,二十名命妇来接亲呢。”

真不明白雪济弄出这么大阵势做什么,本以为他只会派出一抬小轿,将我了无生息的接进,毕竟我跟他有名无实。

在两位身份显贵的诰命夫人的搀扶下,我登上八人抬的豪华凤辇,水晶珠帘缓缓落下。

“起!”人叫道。

鼓乐齐鸣,长路漫漫,似乎没有尽头,所到之处欢歌笑语。不知过了多久,凤辇终于停住落下,一只白皙好看的大手出现在盖头下,我略一迟疑,将手放在那只手的掌心上,小心地走下凤辇。

双脚踩在平整的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整齐化一的恭贺声有如山响:

“恭祝陛下和影妃娘娘百年好合!”声音回荡不止,这里应该是一片开阔的地带。

“平身,看赏。”身侧沉稳端肃的声音响起。

雪济牵着我的手,走进一处大殿,大殿里弥漫着龙诞香的淡淡香气。

拜完祖宗的牌位,拜完天地,夫妻对拜,我的心中越来越疑惑,我只是他名义上的妃子,他有必要这样认真吗?而且拜堂应该是皇后才能享有的礼遇。

被人搀扶着出了大殿,不多时,进入另一处殿。穿过前堂,进入寝殿,我端坐在描龙绣凤的大红喜榻之上。

片刻寝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很快进入殿内,“陛下派奴婢二人前来陪伴娘娘。”

是锦瑟和瑶琴,今日一早,被雪济派到侯府帮着秋娥秋婵为我梳妆打扮。皆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俏丽,行事机灵。

我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秋婵秋娥退下。”

身侧侍立着秋婵和秋娥并没有动,而是放低声说道:“小姐,侯爷吩咐要我们寸步不离……”

“放肆!这里是皇,立刻退下!”我压抑着怒火道。她们表面上是我的婢女,可实际上本不听从我的吩咐。

二人略一迟疑,还是退出殿外。锦瑟瑶琴轻快的步子分别立在秋婵和秋娥站过的地方。

“娘娘,你饿了吗?不如先吃些点心垫垫吧。”声音甜美,是瑶琴。

“娘娘,反正时辰还早,不如先把盖头摘下来,透透气吧。”声音清脆,是锦瑟。

我听着不由得心中感动,这份热忱体贴,秋婵秋娥不及她们十分之一。只不过她们是雪济的人,我不得不防。

“谢谢,本这样坐着就好,你们若是累了可以下去歇息。”我回答道。

一想到昨晚燕云殊点住我的道,去和公主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的心底便黯淡无光,想来面色也不会好看,还不如用盖头遮掩着好些。

他虽然已经表明态度,但那是在我几乎出卖身体的情况下,他是禁不住诱惑才答应下来的。如今我远在深无法分身,而公主又美色当前,他真不会动心吗?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奴婢们不累。”锦瑟瑶琴回答道,便不再言语。

凝神静坐,脑中昏昏沉沉,神思飘忽不定。

…… ……

“是!”锦瑟瑶琴的声音令我回过神来。

我这才注意到,殿内的光线不知何时暗下来,轻浅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换之以沉缓的步履声,一双金丝绣龙靴在盖头下停住。

我心中冷笑,伸手一把扯下盖头,扔抹布一样抛到地上,身穿红色喜袍的雪济,正立在床前,手伸出来一半。

抬眸看向他,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一纵即逝。一双狭长的凤眼,眸底深不可测,让人捉不透。可我并不害怕,他顾忌燕云殊手握重兵,不敢把我怎么样。

相视良久,他忽然勾唇一笑,邪魅又深沉,低沉的声音道:“你输了。”

我同样勾唇而笑,“所以我来了。”

“可你并不高兴。”

我在心底里瞪了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吗,

他微微俯身,执起我的手,我站起身的同时,抽回自己的手,他的凤眼眯起来,注视着我,悠缓地吐唇道:“爱妃,这是何意?”嘴唇都没动。

我淡淡一笑,如果他忘记了,我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陛下,事先说好了,我不是你的那些妃嫔,男女授受不亲,礼不可废。”

他的神情立刻端肃起来,身姿立得笔直,一副帝王的架势,沉肃威严的声音响起:“既然你称呼朕一声‘陛下’,那么我们还是谨遵君臣之礼行事吧。”

我心头一跳,自己孤身一人在人家的地界上,和他弄僵了对自己不利,好女不吃眼前亏,暂时低头又能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缓缓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子夕,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就不要讲那些繁文缛节了。”

雪济看着我,慵懒的笑了笑:“这就对了,随我来。”

我跟着他走到紫檀木雕花方桌边,桌子上放了数碟小菜,一只酒壶,两盏斟满酒的白玉杯,杯中的酒殷红如血。

他拿起一只递给,自己拿起另一只,我知道这是合卺酒,可是我和他之间有必要吗?拜堂之礼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迫于无奈,而现在殿中没有别人,这酒我是绝对不能同他喝的。

☆、第十四章 大婚之夜

他的神情认真专注,目光注视着我,我勾起唇角,并没有同他交臂共饮,而是独自一饮而尽。余光见他面色一沉,眸中寒光闪过。

我毫不在意,嗯,这酒不错,甘醇甜美,是葡萄酒。

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身体摇摇欲坠。

雪济抬袖拭去我唇上鲜艳的唇脂,凤目看向我的嘴唇时,微微眯起来,“你的毒又发作了。”

“来人!”

同时快速帮我褪去凤冠霞帔,打横抱起,平放在喜榻之上。瑶琴锦瑟上前帮我脱去中衣,我上身只着一件抹,下身穿着短裤,二人将纱幔放下,然后退了出去。

雪济走到床前,静立如松,手中多出一支金灿灿的短笛,置于唇下对着我吹奏起来,笛音尖利难听,裸露在外的肌肤似乎有无数刀锋划过,我只觉得一阵阵的刺痛。

尖利声过后,笛音悠扬起来,恍恍惚惚见纱幔之外,无数只彩蝶破空而来,顺着纱幔的缝隙钻进来,空灵剔透,绚烂多姿,扑飞在皮肤上,细细的,痒痒的,似乎在吸吮我的血,片刻又一只只飞去,彩蝶变作黑蝶。

过了许久,我昏昏欲睡起来,忽听一声嘹亮的笛音,所有蝶儿旋风般飞离,瞬间没了踪迹。我心中不胜惋惜,仿佛是一场正在进行的盛宴,突然间被叫停。

瑶琴锦瑟挑起纱幔扶我坐起,我低头往身上看了看,密布周身的一道道细小的红痕正慢慢消失,很快愈合如初。

“好神奇啊!”我不觉惊叹道。

在二人的帮助下,我很快穿好衣裙,抬眼见神情安闲,立在不远处的雪济,他冲着我魅惑一笑,我心中羞恼,刚才穿衣服时,岂不是被他看光了。

瑶琴锦瑟退出寝殿,雪济这才悠哉游哉地走到我近前,不咸不淡地说:“女人的身体我早就看腻了,一堆堆白花花的,送到我跟前,我都懒得一把。”神情里是不加掩饰的厌烦。

被他白白看了,还落得这样的评价,我不由得狠狠瞪他一眼,他并不生气,身体微微前躬,“爱妃越来越有气势了。”干净简洁的语音,近似调侃的语调。

他跳脱的话语,把我弄得哭笑不得。忽见他的薄唇凑到我耳边,“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样报答我?”声音轻柔到极致。

湿热的气息一直送到耳蜗深处,耳中酥酥痒痒,我不禁后退两步,将他脸上恶作剧的神情收在眼底,我被他气乐了,这个皇帝有时沧桑得像位长者,有时顽劣得又像个孩童。面对这样的人,我这气还真生不起来。

“燕云殊是不会让你白白救我的。”我郑重其事的说。

这次中毒和雪济有着莫大的关联,是他放任雪逐天滞留京都,如今又将我赚进中,用心何其深险。

“如果我不稀罕他开出的条件呢?”说这话时,他的意态颇显慵懒。

什么?开玩笑!难道他连江山都不想要了!

他的眸中微芒闪动,注视着我微微一笑,“血染的江山,不过繁华一梦,拥美在怀,闲听落花冬听雪,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万没想到,从他口中能听到这样的话,我不禁动容,想来皇帝也有皇帝的烦恼吧。九州大地连年战乱,大好河山千疮百孔,天地间生灵涂炭,如今天下初定,百业待兴,有数不尽的工作要做,千头万绪,这样大的一个烂摊子,任谁接手都会头痛吧。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如今百废待兴,繁华背后满目疮痍,陛下更不可松懈。”我语气郑重的说。

他眸光幽深地注视着我,微微一笑,悠悠吐唇:“你我大礼已成,若是我现在和你洞房,燕云殊拿我毫无办法,你难道不认为,我之所以不碰你,是因为我尊重你?”

尊重?我迷惑地看着他,这个字眼不该出现在皇帝口中吧?

而且什么叫“大礼已成”?我如今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待事情结束我就会离开皇。

“子夕,我们是朋友,大婚之礼不作数的,你应该明白。”

雪济不置可否的一笑,“时辰不早了,霄霄,我们上床休息吧。”说着,拉起我的手,步履安闲地向床榻走去。

我心头一跳,他看似随意的牵起我的手,可是任我如何努力都挣脱不开,我边随他走,边扭过头,打量这座寝殿,紫檀木的百鸟朝凤八扇屏风,镜台,高低案几,紫檀木架里陈列着各种珍玩、吉祥之物,桌椅,锦凳一应俱全。怎么没有软榻或是躺椅?

目光落在床榻上,这张床大概三米长两米宽,锦被已经被锦瑟瑶琴铺展开来,大红缎面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心中烦闷,皇里的殿那么多,他就不能到别处去睡吗?

这时,锦瑟瑶琴,秋婵秋娥端上来盥洗之物,秋婵秋娥瞧着我面露担忧之色,我脸上强作镇定,洗漱完毕,她们退了下去。

雪济意态慵懒地斜睨着我,缓缓吐唇:“唉,女人可真够麻烦,这样吧,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我闻言心头一热,这个皇帝很有绅士风度嘛,我满脸带笑的说:“谢谢你,子夕,你真好!”

他难以置信的眼神瞧着我,好笑的口吻说道:“这话你也信?你竟敢让一国之君睡地上?单凭你这句话,我就能治你个欺君之罪。”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是呀,他可是九五之尊啊,连忙改口:“那还是我睡地上吧。”

他看着我蛊惑一笑,“傻霄霄,我已经说过不会碰你,怎么?你对我的话有怀疑?”

我勉强的一笑,“怎么会呢,您是金口玉言。”

有了刚才的教训,我自然不敢质疑他的话,可是和他睡一张床?还是无法接受,心中着实犹豫不决,余光见他长臂一展,我被他带入怀中,我大惊失色,还未等我叫嚷开来,他已将我抛到宽大松软的锦榻之上。

在我怔愣之间,他已扯掉身上的喜服,除去鞋袜,瞧我一眼,状似头疼的说:“唉,你要穿衣服睡?随便你,快睡吧。”

说完,貌似随意地一挥手,殿内十余喜烛瞬间湮灭。他扯过锦被,背对着我躺下,低不可闻的声音低喃:“真累啊。”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多时身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我轻叹一声,脱掉鞋袜,手放在裙带上,略一迟疑,还是和衣而眠吧,紧贴着床内侧躺下,浑身放松才觉出凉意,转身看去,唉,锦榻上就一床被子,雪济只盖了被子的一半,另一半闲置在锦榻中央,我触手可及。

又叹一口气,自己好歹也是现代女,怎么穿到这里来,越发胆小保守了呢?小心翼翼的扯过被子的一角,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被子盖在身上,困意袭来,正如雪济所言,忙了一天,的确很累,我很快沉睡过去。

好痒啊!耳中仿佛钻进一只小虫,在不停的蠕动,半梦半醒间,我不住的揉搓着耳朵。终于不胜其痒,我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扭过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弄得我无法安睡,双眼正对上雪济放大了无数倍的宁静睡颜。

“啊!”我失声惊叫,连忙捂住嘴巴,向榻里撤去。

自己入睡时明明紧贴着里侧,中间和他隔了一人多的空隙,我什么时候跑到他这边的?

忽见,他倏然睁开那双狭长凤眸,眼中懵然不解,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是我把他吵醒的。

他注视着我邪魅一笑,“天色还早,我们再睡一会儿。”

什么?看一眼被阳光照耀得通亮的寝殿,我疑惑地问:“子夕,你不去早朝了?”

他阖上双眼懒懒地说:“皇帝大婚,天下大赦,罢朝三日。”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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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重拾武艺

用过早膳,我漫步走出寝殿,主殿内挂满了红绸,触目所及皆是大红的喜庆之色,走下数级红毯铺就的汉白玉台阶,眼前是空阔的当院。

这座殿叫沉霄,木质结构,大红色的墙,金灿灿的黄琉璃瓦顶,建在高高的汉白玉砌就的台基之上,庄严雄伟,富丽堂皇。

四周围以高高的红墙,临墙边原是种有杨柳花草的,晚秋季节,花树凋零,变成如今萧条的模样。

十余名太监女一旁垂首侍立,肃穆又呆板,他们的模样我看着都累。

“你们都下去吧,本有事再吩咐你们。”众人似乎都松一口气,小步退下去,我也觉得轻松不少。

一入门深四海,要处处留心才行。能少走一步路就少走一步,想到这里,我又走回寝殿,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寝殿内举架极高,阔朗通透。

凝神聚气,心念一动,六支星芒拈在手中,手腕一扬,十米之外,十四高烛齐刷刷灭掉。

重新点燃,这次是二十一蜡烛,二十一支星芒齐发,烛火瞬间灭掉。以此类推,到三十五支时,有一蜡烛没有灭。

我轻叹一声,自己连最初级都没有达到。必须四十九支星芒齐发,目标被各个击破才算达到初级,这样才能进行下一步修炼。因为我过去无心于此,凤至死后,没有人督促更加懈怠,从现在起必须重新捡起来才行。

我如今身处中,燕云殊鞭长莫及,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再说就算是燕云殊,我现在也无法完全信任。雪济一定要我入,才肯为我解毒,算算日子,在公主大婚之前,我身上的毒便能祛尽,那时候便是我离开皇之时。

“禀娘娘,张修仪,周婕妤,赵充容在殿外求见。”锦瑟进来禀告。

“告诉她们,本身体不适,谁都不见。”我略带不耐烦的口气说道。

整整一天,雪济的女人跟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批又一批。想来她们也很可悲,这么多女人围着一个男人转,无非是争风吃醋,我连跟她们虚与委蛇的耐心都没有。

用过晚膳,遣退众人,我又开始修习星芒,点亮四十九蜡烛,盘膝静坐,聚气丹田,气感似乎增强了许多,四十九支星芒同时拈在两手指间,双目微阖,烛影印在心中,甩出星芒,寝殿里瞬间漆黑一片。

成功了!可以晋级到第二层--绕树穿花。

静立殿中,数支星芒托于掌心,身形旋转,长袖挥舞,星芒绕着身体飞转,随着身形越转越快,星芒化作一圈圈耀眼夺目的银线。

长袖不停挥舞,气流迅疾起来,银线终于脱离身体,盘旋至头顶,越旋越高,我足尖点地,旋身跃起,绕着殿堂上高高的梁架,当空飞舞,那团银光追随着我,忽高忽低,忽远忽近,绕住周身盘旋不止。

直到额上汗珠滴落,我这才将星芒收落掌心,今日只练到十四只,要同时控四十九只星芒,绕树穿花才算大功告成。

“啪啪啪啪。”清脆的拍手声,一声又一声,在寂静昏黑的殿堂里响起。

我循声向殿门看去,雪济身影笔直挺拔,不知在门口立了多久,“舞若飞天,美轮美奂。”声音极低压抑着情绪。

然后他向殿内走来,步履雍容。

这么晚了他怎么会来?想起昨晚尴尬的一夜,心中顿时慌乱起来。

大殿内仅燃了一蜡烛,转眼他已走到我近前,周身被昏暗笼罩,我勉强稳住心神,尽量保持平静的声音,说:“子夕--啊!”

未等我将话讲完,已被他圈进怀里,我挣扎着要摆脱。

“别动,就抱一会儿。”恳求的语气。

我的动作一顿,一呼一吸间,是极淡的龙诞香,不知不觉,心情变得沉重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沉重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子夕,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去睡?”

他轻叹一声,缓缓放开我,眸中闪过一簇火苗,声音里略带恼意,“还没睡?这个花幻海!明天朕就把他调出京都!”

我险些失笑出声,今早,朱公公三番四次过来禀告,说左相有要事商议,真不知道花幻海是怎样说动朱公公,冒着杀头的危险帮他传话。

雪济当时气得脸都青了,从被窝里爬出来,连早膳都没传,就怒冲冲的出了沉霄,难道说这一整天他都在和花幻海商议要事?

我正想吩咐人掌灯,雪济又说道:“你们自小相识,又同在星空岛学艺,想来关系非比寻常吧。”

我心中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在星空岛学艺?我学艺之事知道的人是有数的。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想听吗?霄霄,我们躺下来,我慢慢告诉你。”声音里充满暧昧不明。

我闻言如鲠在喉,再也忍不住,生硬地说:

“子夕,我只是暂住在这里,我不是你真正的妃嫔,你的女人那么多,任选一个都乐意陪你共度良宵,如果你觉得腻了,可以回自己的寝休息--啊!”

话音未落,忽觉身上一紧,下一刻我的身体落到锦榻之上,心中气极,若不是有求于他,真想抛出一把星芒,将他扎成筛子。

“霄霄,你最好听话些,乖顺的女人我已经腻烦了,正想调调口味儿,你若这副模样,我难保不失控。”警告的话语里透出暧昧不明的语意。

我恼火地瞪着面前的身影,拿他毫无办法,索拽过被子,面朝里,紧挨着锦榻内侧躺下去。

背后传来脱衣服的声音,窸窸窣窣,床板忽悠一沉。我暗暗叹息,实在无法理解他这样做的用意。算了,不去想他,修习一天武功,身体疲乏至极,我很快进入梦乡。

醒来时秋阳高照,转过身,见床榻另一边空空荡荡,咦?他走了?

秋婵秋娥,锦瑟瑶琴进来服侍我洗漱穿衣,我好奇地问:“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一大早就去上朝了。”瑶琴甜甜一笑道。

我不觉莞尔,花幻海古灵怪,就连雪济都怕了他了。

锦瑟俏生生笑着说:“娘娘,您笑起来真美。”

我看着她们微笑起来,这两名少女虽然深处皇,却没沾染上半点奴,言语娇憨,举止烂漫,这让我想起七年前的红霓紫雾。

“锦瑟瑶琴,你们的名字是谁起的?之前你们在哪个里做事?”我对她们产生兴趣。

瑶琴大大的杏核眼里,透出明媚的光芒,笑着说:“回娘娘,是陛下。我们两个从九岁起,就一直跟随在陛下身边,服侍陛下饮食起居。这次娘娘进,陛下特意将我们派来服侍您。”

我含笑颌首,对雪济的印象不禁好了三分,瑶琴锦瑟能有这般天然未泯的纯真情,可以说都是他的功劳。

洗漱穿戴停当,锦瑟笑着说道:“娘娘,司衣监的人已经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瑶琴见我不明其意,解释道:“听陛下说,十天后,里要举办晚宴,为前方归来的将领接风洗尘,到时会带您出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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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金风玉露

接风洗尘?和光他们快回来了?燕云殊真的打算移交兵权?这么说雪济的人已经去交接了?

出席晚宴倒也没什么,正好出去透透气。可一想到晚宴的衣着,我一个头两个大。那次中秋宴上,荣妃那身穿戴,我记忆犹新,若是让我穿成那样出门,我还不如找块豆腐直接撞死算了。

看一眼锦瑟瑶琴征询的目光,我故作镇静地说:“让她们进来。”

锦瑟下去传话,两名黄衣女子走进殿中,福身施礼后,一个拿出卷尺绕着我的身体,测量尺寸,一个负责记录,神态举止皆是恭敬严谨。

很快测量完毕,她们临去时,我不忘叮嘱,“本自幼体弱多病,如今天气转凉,这衣裳要做得暖和些才好。”

二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个说:“娘娘请放心,衣裳的式样,是陛下钦定的。”说完,二人再次施礼离去。

雪济定的?那我更不放心了,荣妃穿成那样,还不是为了迎合他的口味。不行,等他下朝我得跟他说明白。

遣退众人,我独自在殿中练习星芒。

“禀娘娘,徐贵人,郑容华……”寝殿外人传话。

“不见!”

…… ……

“禀娘娘……”秋婵的声音。

“不见!不见!今天我谁都不见!”我叫嚷着,最后一丝耐终于被磨光。

没完没了!雪济的女人想干什么?这样我还怎么练功。

“连我也不见?”无比熟悉的声音。

心,狂跳起来,连忙向外张望,殿外一片明朗,殿门口静立一人,身材修长,清逸无匹。

霎那间,我忘记了呼吸,这是梦吗?

“唉,既然这样,我还是告辞吧。”惋惜的语音,明快的节奏。

“别走。”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醒眼前的梦。

他含笑向我走来,我飞跑上去,一头扑到他怀里,用力抱住他的腰身,“燕云殊……”低声唤着他的名字。温暖的怀抱,真实的触感,这不是梦!

泪水滚落,好似流也流不尽的春水,一遍一遍不停的默念,他来了,他没有放弃我……

短短两三日,我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不敢去想他,生怕原本破碎不堪的心,再被猜疑妒忌啃噬。

他紧紧抱住我,似乎要将我揉进身体里,好一会儿,他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说:“哭成这样,一定是受了委屈,说出来,我帮你出气。”

我泣不成声,脑海中想起那晚的事,我又羞又气,“都是你……都是你……”

他又叹息一声,“过去是我不好,我布局好一切,却唯独忽略你的感受,再不会了。”声音里揉进浓浓的柔情,缱绻的深情。

他拥着我走向寝殿深处,我渐渐止住了哭泣,他扳过我的身子,拿出丝帕,为我擦拭涕泪横流的面庞。

他的神情认真专注,动作轻柔细致,好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我深深地凝视着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修长疏朗的双眉,眼如秋月,鼻梁英挺,薄唇优雅的抿起,面如冠玉,温润到极致,丰神仪态令人心折。

“呵呵……”耳边响起燕云殊低笑的声音。

我回过神般看向他,他凤目流光,将我揽在怀里,将我的脸轻轻抬起,低声说:“七年前,你这双眼睛就是这样一瞬不瞬的盯着爹爹看,原来从那时起你就……”

我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抢话道:“那都怪你,谁让你长成这样,公主动心也就算了,连皇帝的妃子……唔……”

他猛然吻下来,我的话尽数吞没腹中,深深的深深的吻,绵长如春雨,细密如春雨。

良久,他松开我,我浑身软得像被抽去了骨头,他连忙将我再次揽在怀里,他的气息紊乱,膛起起伏伏,好一会儿,他压低了声音说:“霄儿,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会娶公主,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真的?”得到他亲口保证,心中巨大的喜悦无以复加,更加确信,他一定是为解我身上中的毒,才不得不与公主周旋的。

他好笑的神情捏起我的鼻子,轻轻摇一摇,忽而面容严肃郑重起来,叹道:“那晚的事以后,我就是想不负责也不行了。”

什么!我的嘴立刻撅起老高,原来他并不是心甘情愿选择我的。

“呵呵,看你,傻丫头!”他的大手轻轻拍着我的面颊,眸光炙热,然后下巴轻抵我的额头,低哑略带魅惑的声音说:

“我本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让这份感情变淡,可是我发现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于是我让自己忙起来,没时间去想你,但我一天比一天空虚寂寞,那晚你决绝的行为,深深触动了我,我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我是老了,凡是谋划缜密,却唯独缺少了激情。”

我如同吃了仙丹,整个人飘上了云端。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深之中,你须万事留心,尤其是皇上,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闻言不以为然,从他怀里探起头,笑着说:“他顾忌你手中的兵权,不敢把我怎么样。”

燕云殊含笑注视着我,笑容温暖明澈,“我不是担心这个,皇上虽然生狂傲不羁,但强迫女人这类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相反,他只会对女人好,直到俘获女人的芳心,在慢慢地揉捏碾碎。”

我笑起来,原来他是怕我移情别恋呀,这怎么可能?他这算不算是吃醋呢?想到这里,我扬起下巴,得意地保证,“你放心吧,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他是迷惑不到我的。”

燕云殊注视着我,摇头叹息道:“唉,我最最不放心的恰恰是你,有时候糊涂得要命,不分黑白,被人骗了都不知道。霄儿,遇事你要多和秋婵秋娥商量,不可以擅做主张。”

“你说我糊涂?我在你眼中竟然是这样的?我虽然没你那么聪明,但是哪里糊涂了?”我不服气的瞪着他。

他好笑的伸出手,对着我的额头敲了一记,“你若不是糊涂到让我放不下心,我这一颗心又怎么会全部沦陷在你身上。”

什么嘛?我有他说得那么糊涂吗?我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心里无比委屈。

“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同你讲,你只要记住,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相信我。”

我表面上微笑应着,心里相当不服气,原来他还有事瞒着我呢。

临走时,燕云殊一再叮嘱,要我多加小心,我好笑之余,暗暗叹息,深之中,像这样单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第十七章 接风宴(上)

十月十九 沉霄

司衣监送来新制的衣裙,我眼前不由一亮,浅杏色的衣料泛着细腻柔美的光泽,轻轻抚,羊脂般柔顺滑软。

锦瑟笑着说:“娘娘,时候不早了,奴婢们服侍您换上吧。”

我微笑颌首,众人帮我穿好新衣。

我低头瞧瞧,还好还好,抹的位置开得恰到好处,浅杏色广袖缂丝襦衣,外罩同色系的半袖,飘垂在地的杏黄色丝绸披帛,雨后初荷图案的浅杏色云锦长裙,宽大的裙摆拖垂在地,金黄色的衣领袖口上,刺绣着美绝伦的纹饰。腰上系着深杏色丝带,长长的丝带上挂着一组佩玉,随着轻浅的步子,发出柔和动听的脆响。

在众人怔愣出神的目光中,我坐在铜镜前,在脸上略加妆点,秋婵秋娥为我挽起发髻,乌亮的长发盘拧至头顶,堆就得如云似雾,余下的随意披垂,如同瀑布洒落在腰际。

锦瑟瑶琴递来发饰,凤凰点翠掐丝金步摇,五凤朝阳挂珠钗,各种看得人眼花缭乱的金簪银配。

在众人不住的赞叹声中,终于梳妆完毕,瑶琴又为我在项上系一块玉雕五莲的美吊坠。

锦瑟拍手赞道:“神仙妃子下凡都比不上咱们娘娘呢!”

我笑戳她的额头,“就你这妮子会说话。”

转过身来,见雪济站在殿门口,夕阳的脉脉余晖从他身体四周洒落进来,他淡淡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这才注意到,寝殿内的光线昏暗下来。众人全部跪倒在地,我曲膝福礼。

片刻,低沉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他的影子重叠在我身上,转眼走到我面前。

“免礼平身。”柔和的语音,威严的气势。

一只修长细白的大手伸到我面前,我不禁一皱眉头,他眸中寒光闪过,一记警告的眼神投向我。我微微侧目,看一眼周围神情肃穆的人,极不情愿将指尖放在他的指端,他随即握起我的手,拉着我走出沉霄,登上金灿灿的龙辇。

这些天来,雪济每晚必睡在沉霄,隔七日便为我解毒,我和他倒也相安无事。自那日燕云殊走了以后,沉霄内外加强了警戒,布置的明哨暗哨胜过我住的荷园,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依旧每天坚持练功,今日绕树穿花终于大功告成,明天可以进入下一步修炼,我没有避讳雪济,因为想避也避不开。只要一下朝,他便来我这里,有时甚至称病罢朝,一整天倒在我寝殿的床榻上,看我练武。

雪济的女人们不再来了,荣妃一次都没有来过,我不禁在想,我的到来是不是将她解放?之前,雪济一直歇息在她的琼华。

晚宴设在长庆,龙辇在一处庄严宏伟的殿宇前落下,雪济牵着我的手下了龙辇,我暗暗叹息,这一路上他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我怎样努力都挣脱不开,龙辇周围随侍着一大批人,我敢怒不敢言。

可他就不能轻点吗?这只手肯定被他捏青了。斜眸瞟向他,身穿九纹绛纱绣龙袍,头戴金丝翼兽冠,目不斜视,神情庄重,举止端严,此刻,他又化作神圣不容侵犯的帝君。

“皇上驾到!影妃娘娘驾到!”每隔三米,便有太监高声叫着。

“参见皇上,愿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影妃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千岁!”

在此起彼伏的声音里,我随他走进长庆,主殿内跪了一地人,大殿内灯火通明,香炉高燃,大殿两侧整齐的摆放着两大排漆雕矮桌。

在震耳欲聋的朝拜声中,我随他走向大殿深处高高的龙座。难怪从古至今,那些英雄豪杰争破脑袋当皇帝,这种居高临下,俯视群雄的感觉太爽了。

龙椅前,他极有气势的一挥袍袖,转过身来,“众卿家免礼平身。”和蔼舒缓的声音,泽被万物的目光。

我心中好笑,雪济十余年的圣君之名,果真不是白得的,敢情想当好明君必须得学会变声和变脸。

众人这才起身归坐,我坐在龙椅旁边的座椅上。目光正好落在离我最近的一张桌上,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燕云殊席地坐在右侧第一张桌前,捕捉到他脸上温暖的笑意,我的心跳密集得像鼓点一般,脸上迅速升温,不能看他。

雪济看着众人面带笑容,温和又不失威严的说道:“朕能坐稳这个江山,我腾云能一统天下,全是燕卿家、管卿家和在前方浴血拼杀的将士们的功劳。凡是有功于朝廷社稷,朕绝不吝赏赐。”

说到这里,雪济深远的眸光看向远处,略一停顿,起身举杯,庄重地说道:“朕敬各位卿家一杯。”提袍袖掩面,一饮而尽。

在座的众人已经全部起身,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众人再次落座,这时女们往来穿梭,端上各色菜点。

我漫无目的地看向左侧,左手第一张桌,是康王管擎,他的面色不太好,目光冰寒彻骨,此刻正盯着我,我不由得一凛,心中不解,他不是说好不再纠缠,今天怎么这个态度?

不看他,第二张桌,是秦王雪溶,他也注视着我,眸光冷如寒潭,神色中是幽幽恨意,我没看错吧?我和他可没什么仇怨呀,还是不解。

第三张桌,我只瞧了一眼,险些没跌落下座椅,是雪逐天,他怎么还在京都?一个月时间已经到了,不知燕云殊查出眉目了吗?

目光连忙移向下一张桌,是位老臣,看向我时一皱眉头,面带不善,我无法理解。再下一张桌,是花幻海,正闷头饮酒,我知道,他一遇到烦心事就喜欢喝闷酒,他碰到什么事了?

不再看下去,这边的人都不太正常,我做出结论。

此时,廷舞姬上来献舞,曼妙绝伦,美不胜收。领舞的女子流衣宽袖,踏云逐风,仿佛仙子降落凡尘,我叹息一声,是升乐公主,她就不能换点新鲜的吗?

目光看向右侧,燕云殊眼睛明亮,目光一直追随公主的身影,他装得也太逼真了。如果不是提前给我打过预防针,我看到他这副模样,一定会失控。

第二张桌是和光,他捕捉到我的目光,斯文一笑,不着痕迹地朝我一举酒杯,提袖一饮而下。

想起那次在酒宴上的糗事,都是他干的好事,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看他向我敬酒的份上,这笔账揭过。

在看下去,是青尘,白虹,慕容恺,再下面的我只觉得面熟,叫不出名字。

舞终人散,咦?她们并没有退下,而是分别在每一张矮桌前落座,把盏倒酒,巧笑倩兮,顾盼生光。

升乐公主在殿中福身施礼,曼声说道:“皇兄,这些舞女经过升乐心筛选,专为这次接风宴准备。”

雪济赞赏一笑,“皇妹幸苦了,人美舞更美,快去就座吧。”目光瞟向燕云殊。

升乐公主娇羞一笑,身姿曼妙,轻盈地走向燕云殊,燕云殊含笑起身相迎。

我转过头,不去看他们,目光正对上雪济幽深的眸光,他隔着座位将我揽在怀里,贴在我耳边蛊惑地说:“爱妃,需要朕帮忙吗?”

我正想推开他,他声音一冷,“霄霄,这里不比沉霄,你若是让我没面子,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和你春风一度”

我的心不由一紧,偏头看向他,他魅惑的眼神注视着我,快速吻向我的嘴唇,我只觉得唇上温热湿软,带着浓烈的酒气。

还没等我推开他,他已经松开我。我有气无处发,低头垂眸,隐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但愿燕云殊没有看到刚才的一幕。

正气闷间,忽觉大殿上安静下来,抬头看时,又是歌舞,琴声舒缓地响起。舞女们各个美若天仙,纤腰扶风,舞姿炫目,一点不照升乐的那班舞姬差,领舞的女子,衣着暴露,外罩轻纱,舞姿感撩人,是荣妃慕容飞凤。

这场舞下来,估计在座的众人全部血脉喷张。

一舞终了,荣妃妖娆的走到御座前,轻启樱唇:“今日是陛下的生辰,臣妾自作主张,率众姐妹前来为陛下庆祝生辰。”声音娇柔。

雪济快步来到荣妃面前,抬袖将她搂在怀里,“还是凤儿想得周到。”声音温柔得能挤出水来。

荣妃得意睨我一眼,目露不善,“陛下,我们都献舞了,影妃妹妹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呀。”

“凤儿说得有道理,”雪济一边附和着荣妃说着,一边搂着她坐到龙椅中,斜瞥我一眼,“爱妃,你也该给朕献礼。”

我只得离了座位走到殿中,手伸向广袖内,不由一叹,施礼说:“陛下,臣妾的洞箫忘在寝里,待臣妾命人取来。”

雪济微微皱眉,一旁,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如果影妃娘娘不嫌弃,孤王可将紫玉箫借你一用。”

☆、第十八章 接风宴(下)

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浑厚有力,少了些许冷意,不过我听了还是觉着毛骨悚然,犹疑着转过身去,目光看向声音的源头。

雪逐天已起身向殿中走来,步态沉稳劲健,张力十足。高大的身躯上穿着深蓝色云纹锦袍,宽带大袖,潇洒富丽。宝蓝色帛带束发,发带及余下的发丝散落在脑后,显得狂放不羁。五官深刻,不怒自威,令人不敢正视。

在我怔忡之间,他已走到我面前,一如往昔强大的气场,冷冽的气息,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一想,怕什么呀,众目睽睽之下,就是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即便这样,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后倾,见他从怀中掏出那把紫玉箫,递到我面前,通体莹润透紫,纯净无暇,我心神一动,毫不迟疑地接在手中。清泉在握的透爽质感,色泽均匀浓淡适中,起来让人爱不释手,抬头看一眼雪逐天,他已经回席间落座。

“多谢西陵王相助。”我端重地施礼,心中疑惑,此箫乃雪逐天珍爱之物,他何以会借给我?

玉箫置于唇边,海岛学艺的悠游时光重现脑中,清新飘逸的箫音在静殿中响起--忆故人,顾名思义,是思念故人之曲。刚刚吹了一小段,忽闻御座之上一声娇喝:“慢!”

声音娇软而不失威势,我止住箫音抬头看去,荣妃正从雪济怀里抽身坐起,杏眼横波,面带娇笑,“影妃妹妹,如此吹箫有何意趣?本听闻妹妹女扮男装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绝不是我等手无缚**之力的深闺女子能够相提并论的。妹妹若能飞身到大殿之上,当空吹奏,岂不是美事一桩。”

她看向殿门上方,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大殿上方,一个个大的雕漆高粱下,一条条红绸悬垂出或深或浅舒展的弧度,错落有致,距地面三米到五米不等,越往殿门方向去,绸带妆点的越密集,层层叠叠,繁复华丽。

凭我的轻功跃上红绸轻而易举,可我出那个风头干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要出言拒绝,雪济轻捏荣妃艳若桃李的香腮,宠溺地说:

“还是凤儿鬼点子多,”目光状似温柔地投向我,“爱妃呀,朕也很想一睹你战场时的英姿,不如让朕开开眼界吧。”

我每日在中练习星芒,他天天都能看到。目光触及他戏谑地眸光,心头气恼,大庭广众之下,我也只得遵命称是。

大殿之上越发肃静,余光见燕云殊容色宁静,眸光瞟向我,好似春江月夜,温柔安恬。我心中一荡,连忙转身向大门走去,衣带裙角随着我轻浅的步子,卷起轻扬。

走至殿心足尖点地,纵身跃上殿心上方的绸带之上,脚尖刚刚接触,稍一着力,绸带飘落,我不由心头一惊,绸带两端并未系牢,荣妃是故意看我出丑?哼,雕虫小技!

我连忙提气,运用腰劲,当空旋身,翻上下一条绸带,这次我倍加小心,不敢多着一分力,蜻蜓点水一般,几个起伏,盈身跃向绸带最密集的接近殿门的区域。

还好,殿门附近的绸带系的比较牢固,我落在一条距地面最近的红绸上,红绸悠悠荡荡,裙袖丝带随之飘展,掌握好平衡,正要吹奏,猛然感觉头顶上方一股杀气袭来,薄如轻云,快似闪电。

仰头看去,棚顶美的彩绘在一道道红绸的遮掩下,隐约可见,连忙跃上另一条绸带,本以为已经躲过,没想到,那股杀气转了个弯,再次扑向我。

我在绸带间飘来荡去,杀气如同长了眼睛般死死缠住我,同时更多的杀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将我牢牢封锁在绸带上方,让我无路可逃。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好几次我险些中招,广袖长裙行动起来多有不便。这是什么?无形的杀气,难道是音攻?可我并没听到任何声响?

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在星空岛学艺之时,师父曾提到过,世上有一种极其罕见的专门用于暗杀的音攻,有点类似机关暗器,事先密闭在选定地点,待有人无意间碰动机关,音刃便发出来,无形无声,只有接近它的人才能些微感受到它的杀意。

更可怕的是,它虽然细若游丝,但是凶险无比,一旦击入人体内,会迅速循着气血进入心房,震碎心脉,那么这个人也就必死无疑了。

思及此,我急忙将紫玉箫揣入怀中,一边躲闪,一边催动星芒,四十九只星芒环绕周身,身形转动,长袖挥舞,星芒很快盘旋至头顶上空,逐渐收拢,聚合一个银色的光球,长袖所到之处,音刃尽数吞没在银光之中。

红绸被星芒击得破碎不堪,散落一地,身体下方还剩下最后一道音刃,长袖一挥,身形翻转向下,银球飞去将音刃吞噬殆尽。

刚松一口气,惊见紫玉箫顺着衣领滑落下去,我大惊失色,此物对雪逐天意义重大,绝不能毁在我手中,来不及思考,奋臂猛冲而下,在紫玉箫离地一尺远时,我终于触到,抬袖捞起,收回至前,地面近在眼前,下冲的力道是收不住了。

大殿内惊呼声四起,一道快如鬼魅的影,紧贴着地面在我眼前晃过,我的身体似乎落在气垫上,舒服宣软,一股刚柔并济的力道,将我带起,下一刻我的双脚落在地面。

手抚在前,不住的喘气,浑身虚软无力,冷汗涔涔打透了衣衫,汗珠顺着面颊,滴落在平滑如镜的汉白玉地砖上。

从我飞身跃下到安全着地,不过眨眼之间,我很好奇是谁反应如此神速,转过头,当我看清近在咫尺的身影时,手不由一抖,后退一步,勉强稳住心神,施礼说:“谢谢西陵王搭救之恩。”

忽然想起紫玉箫,连忙置于眼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抬眸一笑,“还好,完璧归还。”交还到雪逐天手中。

他的大手紧握紫玉箫,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不语。我微微一笑,向御座缓步走去,余光见众人人交头议论。

“哎,你说那银球是什么呀?好炫目啊!”

“为一只箫奋不顾身,真是奇闻。”

“美则美矣,只是绸带碎了一地,实在是有煞风景。”

“行径野蛮,哗众取宠,听说她在闺阁之中时,风闻就不大……”

见我看过去,那人连忙止住话音,面上一红垂头不语。没有人知道我刚才四面楚歌险些丧命,大家只看到我裙带翩翩,当空起舞。

花幻海注视着我,眉头紧皱,面带关切,我心情稍霁,他是懂我的。

白虹青尘和光面带沉思,燕云殊凤眸流影,神情微凝,一旁升乐公主正垂眸为他满酒。

转眼走至御座前,只见雪济面容紧绷,狭长的凤目里幽深如夜,荣妃唇角微微勾起,娇声说:“凌波踏水,惊若天人,难怪妹妹将箫改做舞,这场接风宴大概可以名垂千古了。”

我闻言心中气结,慕容飞凤好歹毒的心肠,设下此等凶狠的杀局,如今不能如愿,轻飘飘的想以一个“舞”字一笔带过,天下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我冷冷一笑,正要启唇,一旁幽冷的声音响起,“美人救玉,英雄救美,这场接风宴足可以传为千古佳话。”

偏头看去,管擎面带冷笑,眸中难掩恨意,我连忙移开目光,殿中人除了燕云殊和花幻海,没有人知道我和雪逐天的渊源,我舍身救箫的行为不被任何人理解,甚至包括雪逐天自己,我在他的记忆里是空白的。我没有办法解释,目光看向荣妃,有些事还是要对簿公堂才行。

“启禀陛下,臣妾……”

“爱妃刚刚受惊了,朕准你回歇息。”没等我将话说完,雪济打断我,面带关切之情,

我不由一愣,他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锦瑟瑶琴上到殿中,一左一右搀扶着我,在低不可闻的嗤笑声中,我被带出长庆。

乘着凤辇回到沉霄,人已打好洗澡水,我将身体浸在温热的水中,对刚才发生的事百思不解,雪济没有容我把话说完,难道他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还是他有意庇护荣妃,或者他就是幕后的主使,要知道,若干年前他就想杀掉我。

☆、第十九章 真是孽缘

拭净身体发丝,因为担心雪济会来,我重新穿好衣裙,此时,寝殿大门似乎有落锁的声音,唤来秋婵,她回道:“禀娘娘,侯爷吩咐,娘娘若是独睡,须得在门上落锁。”

落锁?燕云殊是小瞧我,还是小瞧大内侍卫?杞人忧天,谨慎过度,我不顾秋婵劝阻,没容她落锁。

躺在床上沉睡过去。潜意识里乐音响起,美妙得无法言说,半梦半醒间,我起身下床,向外走去,所经之处宛如仙境,云雾蒸腾,仙乐飘飘。

心中激荡难抑,似乎有一条线牵引着我,令我不由自主的向前走,前面是一座仙,不假思索的迈步进入,仙深处,有仙人临窗吹笙。他的目光看向我,缓缓将笙从唇边移开,乐声骤止,我心中遗憾,忽觉头痛欲裂,面前的场景骤然变幻。

这是哪里?残破的桌椅散乱在地,上面布满了灰尘,陈腐潮湿的空气,到处是蛛网,这是一座废弃的殿。

窗前之人,冰冷的面色,凝结的笑容,我心头一窒,是他!

月色惨淡,月光清冷。

晚秋幽冷的夜风顺着残破的纱窗,破败的殿顶灌进来,传递着透骨的凉意,我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头脑为之一清。

自认识他以来,我在他面前没做错过什么,倒是他屡次三番侵犯我在先,我并不欠他的,想到这里内心坦荡起来,保持平静的语音,问:“康王,夜半三更,你唤本来所为何事?”

他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我,并不出言。

“如果没事,本回去了。”说完,我转身要走。

一股森冷的疾风自身侧拂过,再看时,管擎已挡住我的去路。

“康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气恼道。

“呵呵,你竟然不知。”他恨恨地说。

他脸上的恨意那么明显,我身体不由一颤,他接着说:“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入为妃?”

我微微一怔,我入一事,除了燕云殊,花幻海,阿雅和雪逐天,外界没有知道真正的原因。我和管擎并无深交,对他的来历也不甚了解,这些我不可能同他讲。

想到这里,我淡然地说:“康王,本和你不过是泛泛之交,况且之前你已经亲口保证,不会再纠缠,本嫁给谁,不嫁给谁,都和你毫无关系。”

他闻言面色陡变,神情里是深深的痛和怒,“你说什么?泛泛之交?枉我对你……呵呵”一阵苦笑。

月光下,他面容狰狞可怖,我心底发凉,刚才的话激怒他了?想也不想,逃也似的向废殿大门跑,这一跑才发觉,出来时没有穿鞋。身后冷风袭来,我连忙偏身闪过,星芒拈在指间,正想扬出,幽灵般的身影已来到面前,心中大惊,紧接着手腕传来钻心的痛,我惨叫一声,星芒细细地洒落一地,他卸了我的手腕。

看着他眸中浓浓的恨意,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身体抵在殿内一堵残破的断墙上,他的脚步停在我面前。

“为什么?”我强忍着疼痛,低声问。他为什么这样恨我?我自问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为什么?”他冷哼道,“别在我面前装出这副无辜的模样,我不会再心软了。我该叫你什么呢?肖灿?燕小姐?还是影妃?或许我该称呼你,灵霄。”

我不由一惊,他怎么知道?他冷笑着说:“对,我都知道,不久前我刚刚得知,可笑的是,当我远在千里之外,得知皇帝有意封你为妃时,我还以为是皇帝垂涎你的美色,强逼你入。我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赶到京都时还是晚了。本想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救你逃出皇。可没想到的是,我意外得知一个故事,联想你过去的行径,我终于想明白一些事。”

说到这,他语音顿住,脸上现出回忆之色,容色柔和起来,“你女扮男装来投军时,正是万物复苏,春暖花开,那时你应该刚刚从星空岛归来。”

我惊疑地看向他,他忽而冷然一笑,“对,我知道,晋安侯对外称你在栖凤山学艺,但是当我得知那则故事后,便着人去查,查到你学艺的地方实际是星空岛。后来攻下剑阁夺取成都,晋安侯带你返回京都。当我得知你是晋安侯之女时,我的心别提多高兴,一刻也没耽搁,去你府上提亲。”

“可你没有选择我,我虽然心痛,但还是选择放手,可你最终选择成为皇帝的妃子。”

我默默听着,他的眸光仿佛寒星闪动,又说:“你是晋安侯的养女,你女扮男装隐瞒身份其实是为了晋安侯,因为你想得到他,我早该看出来,你那时看他的眼神那么炽热羞涩。后来你身份败露,还缠着他不放手,千方百计破坏他和公主的亲事,晋安侯高风亮节,名震四海,却教出你这样罔顾纲常人伦的女儿,真是可叹。”

他说得没错,可是似乎哪里不对劲,我横在燕云殊和公主之间,不过是以言语相激,这算是千方百计破坏他们的亲事吗?

“可惜他对公主情深意厚,你见无法撼动,便转入门,想魅惑皇帝控他们的亲事。”

我再也忍不住,“情深意厚?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对公主……”话说到这里,我蓦然止住,燕云殊对公主无意只悄悄对我说的,众人面前他和公主相敬如宾。

管擎眼如利刃,盯住我又说道:“大殿之上,你故意卖弄风骚,”他嘲讽地打量着我,“呵呵,你确实有卖弄的资本,下面的人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可你还嫌不够,最后假意救箫,引得西陵王前去搭救,真是恶心至极。”言语充满厌恶不屑。

我闻言气怒,过去我待他何其真诚,如今他竟这样看我,垂眸看一眼毫无知觉的双手,冷然一笑,眼睛瞪向他,“康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你的气已经出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侧身想绕过他,不想他猛然将我按在墙上,头碰在坚实的墙面上,我被撞懵了,他的手细细地抚在我脸上,“平时你是怎样勾引皇帝的?是装出一副天真未凿的模样?还是像荣妃那样?”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

我惊怒地看着他,他笑容森冷,眼眸一点一点深邃,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我吓得忘记了呼吸。

嗅到淡淡的酒气,他狠狠地吻住我的唇,酒气更加浓重,他的舌伸进我口中,我想也不想,用力咬下去,他早有准备般,猛地一捏我下颚的关节,耳轮中“咔吧”一声,疼痛之中我被他卸了下巴。

我拼命挣扎,随着咯然一响,他卸下我的双肩,我剧痛难当,疼得泪水盈眶,止不住痛苦的呻吟。都是我没听秋婵的劝阻,才有今日之祸。

痛得恍惚间,见他似乎在注视着我,脸上闪过痛惜之色,然而瞬间被冷硬狠绝取代,似乎在自言自语,“我不会再心软了。”

他的手紧托我的后脑,将我紧贴在他怀中,再次吻上我的唇,他的手探进我的衣衫,滚烫的指掌在我身上游走抚,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所到之处不住的冷颤,然后布帛碎裂的声音划破长夜,衣衫被撕扯开,他现在已化身成兽,他早就想这么做吧,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呵,孽缘,真是孽缘!我万念俱灰,如果我在此失身,还有什么面目去见燕云殊,泪水一滴一滴顺着面颊落下。

他忽然放开我,手撑着墙壁,不住的深喘,我被他圈在墙上,散乱的眸光见他伸出大手,捏住我的下颌用力向上一带,下颚复原,呼吸通畅起来。

忽觉身侧暗器袭来,管擎抱起我纵身而起,飘然落在殿心,同时他扯下自己的锦袍,裹在我身上。

“放开她!”威严沉稳的声音。

雪济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月影下,他神色难辨,飞快地向殿内走来,身上还是那身晚宴时穿的绛纱龙袍。

☆、第二十章 捉不透(已修)

管擎犹未看见般,转过身端起我的手臂,又是一阵剧痛,“咔咔”两声脆响,手臂复原,抬臂肘撞开他,他双拳紧握垂眸不语。

雪济勾唇冷笑,“管擎,你可知罪?”

管擎侧过身,冷然一笑,“雪济,你别在我面前摆皇帝的架子,你明知道我喜欢她,还立她为妃,你当我是什么?”

手中瞬间多了一把七弦琴,跃到雪济近前,一手托琴,一手有如金蛇狂舞般,在弦上按压拨挑,音刃有如千军万马奔腾而出,雪济身躯一晃,不慌不忙拔出身上的佩剑,一时间音刃与剑器相碰发出一声声铿锵震耳的和鸣,

我听得头疼欲裂,用手臂捂住耳朵,退到废殿一角,自己将手腕接好。身上裹的衣服是管擎的,上面还附着他的气息,我一把扯开,扔得远远的,抬手拽下落满尘灰看不出颜色的纱幔,抖落尘土,快速缠裹在身上。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看一眼场中,管擎眼中寒光一闪,手中七弦琴,七弦齐发,乐声如雷鸣,音刃附着狂怒的戾气呼啸着冲向雪济,雪济晃手中长剑正面相应,可音刃的力道太大,长剑无法消耗它的能量,音刃不受控制的在殿中疾速乱窜,所到之处桌椅墙壁被击得粉碎,同时发出沉闷的巨响。

音刃盘旋一阵后,直直向我,我闪避的同时,催出星芒,银球发出耀眼的光芒,扑向音刃,音刃上附着了戾气,仿佛拥有神思一般,斜刺里闪躲,银球紧随其后,音刃掉过头向我冲来,我正要躲闪,惊见狂怒的音刃幻化出无数道幻影,铺天盖地而来,哪一个才是真的?

犹豫之间,无数个音刃已经呼啸而至,在击中我的瞬间,眼前身影晃过,“噗!”兵器入体的声音。再看时,雪济手捂口,果决地抬手点下身上十余处大。

“子夕!”我震惊到极点,他为什么为我挡音刃?

“师兄!”管擎冲到雪济面前,惊痛的看着他。

师兄?原来他们有这样深的渊源。我上前一步,见他前一大片暗红,唇角流出一抹血迹,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复杂的眸光瞟我一眼,落在管擎身上,自嘲一笑,“你若还当我是师兄,就知道该怎么做。”

管擎身形一僵,目光快速扫向我,落在我指间逐渐消逝的星芒上,眸光一动,脸上早已赤红一片,神情里现出一抹悔意,嘴唇微微蠕动,“我……”

我愤恨到极点,只想冲上去将他千刀万剐,可我知道自己没那个实力,我强压住心中怒火,冷笑着说:“管擎,现在我武功不及你,只能看着你在我身上作威作福,等我武功大成那一天,我一定亲自剁下你的双手,以雪今日之耻。”

他神情一震,倒退半步,注视我的目光寸寸凝结,“好,我等着你。”

声音似乎从嗓眼里发出,嘴唇没有动一动,转身大步离去。

雪济虽被音刃所伤,但不会危及生命,他及时点住周身大,阻止音刃在体内横行,否则现在恐怕已是一具死尸。

五日后

甘露位于内廷之首,是雪济的寝。气势雄浑壮美,建在六米高的汉白玉台基之上。走过雕梁画栋的前殿,后面就是雪济的寝殿。

寝殿既阔且深,彤柱皓壁,彩绘殿顶。内饰古朴,色调偏暗,一道道暗黄色的厚重帷幔,收挂在两侧柱子的金钩上,紫檀木雕漆梁栋,绛色铜灯暖炉,深褐色案几。

帷幔的尽头,百蝶穿花的鹿皮地毯,玄色沉香木的龙榻两旁侍立着两名女,龙榻之上,雪济脸色苍白,穿着明黄色深衣,身上盖着锦被,面前放了一张雕漆床桌,正靠坐在床头批阅奏折。

“臣妾拜见皇上。”

“你们退下。”

雪济吩咐道,声音软而无力,但话音里皇帝的威势没有丝毫的削减。

两名女福身退下去。

那晚雪济被音刃击伤,随后朱公公带着两名太监赶来,雪济命我趁夜色赶回沉霄,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睡觉。那夜发生的事不许我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锦瑟瑶琴。

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沉霄,人侍卫全部昏睡过去,没有人知道夜晚发生过什么事。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朱公公找了去,听他说,雪济回寝后,太医来给他包扎完伤口,不久后便高烧昏迷,我彻夜不眠照顾在他左右。这样做我的良心会好过些,自己欠他一条命,不管当时他出于什么考虑,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他舍身相救,怎能不令我感动。

直到昨日清晨,他高烧终于退了,我才回到沉霄。面对秋婵秋娥等人探寻的眼神,我只是说,陛下得了风寒,本去照料他。

昨晚,不用秋婵秋娥提醒,我主动要求她们在寝殿外落锁,在她们诧异不解的目光中,我垂头默然不语,内心是愧疚的,那晚发生的事一定不能让燕云殊知道。

“我不命人找你,你就不来了?”雪济低头翻着奏章,并没抬头。

他的嘴唇呈现浅浅的粉色,握笔的手微微颤抖,正要作朱批,他的烧刚刚退,就这么拼命。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说:“你身上有伤,太医要你静养,不宜劳,奏折的事还是交待给手下人去做吧。”

他看着我魅惑一笑,不过在我看来却虚弱无比,“你关心我?”轻柔的语音。

我不禁微笑,“你是我的朋友,又为我挡下音攻,我自然关心你。”

他轻叹一声,“生病这几天,朝政交给慕容简和花幻海处理,今日若是再推下去,会惹人怀疑。”

雪济重伤对外称是偶感风寒,况且自他十二岁继位以来,向来勤勉,即使生再大的病,也没有一连三日不上朝的时候。他重伤之下还要劳国事,都是因为我,我不能置之不理。

“子夕,奏折我可以念给你听,再摹仿你的笔迹代你朱批。”

摹仿人的笔迹难不倒我,前世的我就极擅长摹仿笔迹,只是那时用的是硬笔,穿到这里来,硬笔改作毛笔,在星空岛闲来无事时,我就时常和夏五行临摹历朝书法名作,有时还互相摹仿笔迹,以此为乐。

他闻言,注视着我微微一笑,“好。”声音轻若云烟。

四名女进来逐一点亮寝殿内铜灯,夜幕降临,天气越发寒冷,朱公公又送来一对铜炉,寝殿内温暖如春。

今天的奏折终于批阅完毕,我站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肩颈,皇帝这个工作谁都能干,但是当个负责任的好皇帝却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

正要告退,雪济却说:“慢着,今日到了七日之期,祛毒后你再走。”

我闻言心头一震,抬眸见他神情疲惫,嘴唇苍白,他这样的状态可以吗?“子夕,你的伤……”

“无妨。”虚弱但不容置疑的口吻。

“还是改日吧。”他这副模样,我终是不忍。

“一曝十寒,疗伤耽误不得。”

他一再坚持,我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只得同意。

他,我越来越捉不透。原本我龌龊地以为,他为我挡下音攻,就可以名正言顺暂缓疗毒,这样到大婚之日,燕云殊为了我,也只能娶公主,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我怎能不感动,不感激。

转过天清早,我用过早膳,便出了沉霄,外面的世界,银装素裹,地上铺了一层细雪,空气冷冽清新,我不由深深吸气,拢了拢白狐毛斗篷,没有乘坐凤辇,步行前往甘露。

甘露门前,围着好些人,我不禁疑惑,这里是内廷禁地,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十几名妃带着贴身女,她们一定是要见皇帝,为了一个不爱自己拥有无数女人的男人,这样冷的天,值得吗?

忽略她们的眼神,我迈步进入门,侍卫没有阻拦,路过前殿,殿中一人身穿雍容华贵的紫莽官袍,气质孤高清幽,傲立如梅,男生女相,容颜绝代,是秦王雪溶。

☆、第二十一章 矛盾初现

我福身见过礼,正要走时,他清冷的声音响起:

“影妃娘娘,昨日你离开之后,皇上伤情恶化,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一定知道。”

他的目光冷如冬雪,我略一迟疑,看来雪济没有告诉他疗毒之事,那么我就不能告诉他。

“陛下劳国事,想是劳累过度。”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可内心却波涛翻涌,雪济的伤势恶化了?如今看来,我又何止欠他一条命。

雪溶眸光闪了闪,唇形优雅的微微抿起,轻咳一声,声音柔和起来,“听说,幻……左相和你自小相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的话转出去五百里地不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住了,这不是什么机密,我可以告诉他,只是我现在一心想看看雪济的伤情到底恶化到什么程度了,实在无心在此久留。

只得简短地说:“妾身之母生前曾救济过他,她临死时将我托付给花幻海,要他带我上京认父,我们是一路乞讨才到上京的。”

“哦?一路乞讨?那一定吃了不少苦。”语带关切。

“那是自然,不过这点苦在他看来不算什么,他自幼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漂泊流浪,世路坎坷,而他的斗志却历久弥坚。”不经意间,我的言语中已流露出深深的敬佩。

雪溶眼如春水,绝美的面庞现出浓浓笑意,我不由看痴了,如此姿容生在男人身上,真是浪费。

这样想着,我穿过前殿,进入后面的寝殿,身材瘦高的朱公公正向外走来,看见我时眉开眼笑,“影妃娘娘,您可来了,皇上正等着您呢。”

“陛下的伤怎么样了。”

朱公公叹息一声,说:“许太医说,陛下金创迸发,须得静养才行,可陛下执意批阅奏折,您快劝劝他吧。”

寝殿深处,雪济靠坐在龙榻上,床桌上的奏折堆叠如山,昨日刚处理干净,今天怎么又变出这么多来?

一如昨日,我念给他听,再据他的意思做好朱批,一些**毛蒜皮的小事我连念都不念,直接按自己的想法作批示。

天色渐晚,今日的工作终于结束,我正要告退,“霄霄,天气寒冷,今晚你在这里歇下吧。”雪济声音随意,神情同样随意。

“不了,我回去睡。”我果决的说,展眼见他形容疲倦,神情萧索,心念一动,“子夕,你为什么不让你的妃子们来陪你,你把她们选进,又让她们在深里孤独终老,是不是有些……残忍”我犹豫着说完最后两字

雪济勾唇而笑:“那你说怎么办?不如我放她们出,这样里只剩下你,我独宠你怎么样?”

看着他戏谑的表情,我暗怪自己多事,“你当我没说。”

“可你已经说了。”耐人回味的语音。

不去理会他的话,走出寝殿,殿外女为我披上白狐皮斗篷,甘露外,秋婵秋娥手提灯,正在候着。

走上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出现一道身影,我心中一动,秋婵秋娥走了一半,不再走下去,我的心狂跳起来,快步走到近前,是他!

身穿鹤氅,帛带束发,温润如玉,温暖含笑,“燕云殊……”我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哽咽起来。自接风宴一别,我再没见过他,中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想起来我都一阵阵后怕。

他紧紧抱住我,“对不起,霄儿,我没能保护好你。”

我闻言心跳登时漏了半拍,他知道了?连忙站稳身形,目光看向他,他深深注视着我,拉起我的手,清朗的声音说:“这几天我一直着手调查,到底是谁设下那个残忍的杀局。”

“不是荣妃吗?”我疑惑地问,同时松了一口气。

燕云殊摇摇头,“荣妃不通音律,更不要说音攻了。她只是将红绸系松,想让你在众人面前出丑。再说那个点子是她出的,你若是遭遇不测,她脱不了干系。”

“那会是谁?”我疑惑至极。

“这个人深通乐律,懂得音攻,一定和长乐谷有关,”燕云殊沉思着说,眼睛紧紧注视着我,眸光一闪,“五天前,有人看见管擎深夜离开皇,紧接着皇上就病了。”

我闻言瞳眸一缩,手不由自主的一颤,那样的事一定不能让他知道。

“霄儿,你知道些什么?”他的眸光越来越深沉。

“不……不知道。”我结巴地说。

燕云殊低头看一眼我的手,慢慢放开,“你手心全是汗。”

我将头深深垂下,他又说:“你一连三天在他寝里照顾他,为什么?”

我哑口无言,支吾着说,“我担心他病得太重,不能为我疗毒。”

燕云殊将我的脸抬起,眼睛凝视着我,目光温柔而严厉,让我无处遁形。

“是管擎。”好一会儿,寒凝地声音吐出唇。

“不是!”我矢口否认,触上他痛惜的目光,我嘴唇一抖,嗫嚅着说:“他……他没把我怎么样。”

“还有皇上。”声音更加寒凝。

“皇上救了我,幸亏他及时赶到。”我连忙解释。

“糊涂!”他凤目瞪起,面色冷凝,我不由一哆嗦,他生气了?

“他救了你?我看这幕戏是他一手策划的吧!”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我,压抑着怒火说道。

“不是的,他为救我,挡下音刃,他……”我猛然顿住,雪济身负重伤是对外保密的,关于他的伤情我不能再说出去了。

燕云殊注视着我不住摇头,慢慢阖上双眼,深深吸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看向我的目光是无尽的怜惜,轻柔至极地说:“你果然还是被他蒙蔽了,他城府极深,你本不是他的对手,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怪你。”

此时,我也有点生气了,加重语气说:“他没有蒙蔽我,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他为了救我险些送命,他伤得那么重,还坚持为我疗毒,你不能这样污蔑他。”

燕云殊笑出声来,神情里是深深的嘲弄,注视着我,沧桑地笑着:“我燕云殊英明一世,到头来竟会遇上你这么傻的丫头,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不由恼怒起来,他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

他收住笑,叹息一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霄儿,我们见一次面不容易,说点别的吧。”

他的话我深表赞同,连忙奔向正题,“公主大婚前,我身上的毒就可以全部解掉,你什么时候带我离开这里?”

燕云殊略一沉思,犹豫难决的目光看向我,思索着说:“你暂时先留在这里,离的日子还没定下。”

他一定有事瞒着我,“燕云殊,你说清楚。”

“霄儿,你要相信我,有些事不能告诉你,这也是为了你好。”他将我搂在怀里。

依偎在他怀里,我心中不悦,他怎么什么事都瞒着我,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他信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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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赏梅偶遇

转眼过去十余天,我依然每日来雪济寝协助他批阅奏折,若遇上重大紧要的事,他还会召集大臣来寝殿商议。

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好,如今已经能在寝殿里缓慢行走了。

这日,我正要为他朗读奏折,忽见雕漆方桌上的圆柱形瓷瓶里,着一枝一尺多高的红梅,清芬吐艳,煞是好看,我一时间移不看眼睛。

“这是今早才从御花园里摘来的,昨晚一场大雪,园里的梅花开了不少,我正想出去透透气,一会儿你陪我去园里赏赏。”耳边传来雪济慵懒的声音

我闻言一阵感动,他看出我爱极了这梅花,才这样说的吧,可他的伤没事吗?

时近正午,我身披红毡斗篷随雪济走入御花园,迎面遇上两名妃,想来也是赏梅的,看见雪济时一脸娇羞的模样,雪济邪魅一笑,左拥右抱,调笑起来,低语娇笑在空寂的御花园里冷清的响起。

我微微一笑,独自向园内走去。一阵阵暗香扑面而来,横枝疏条,清傲幽雅,红梅怒放,如同一个个红色的灵,将万物萧条的冰雪世界,装扮得充满生机。

好美啊,我不知不觉漫步到梅林深处,在开得最盛的一树梅前驻足,细细称赏。

“红艳似火,清绝如梅。”身后传来雪济的声音。

我转过身,咦?怎么只有他一个人,那两个妃子呢?疑惑间,他的长袖拂来,我站立不稳,倒在他怀里。

他想干什么?正要推开他,忽然想起他身上有伤,恐怕经不住我这一推,正要说话,耳边传来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就抱一会儿。”

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好一会儿不见他反应,他这样不觉着无聊吗,我终于忍不住,“子夕,我……”

他低不可闻的一笑,随即放开我。当我看清不远处凝立,如同天人下凡的两个人时,我的呼吸不由一窒。

燕云殊一双凤眼危险地眯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我,升乐公主清淡的眸波瞧着我,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我该怎么解释。

“虬枝削笔,雪后疏影,燕爱卿好雅兴。”

悠游的语调,皇帝的威仪。唉,我不觉叹息,这个顽劣的皇帝。

燕云殊优雅地躬身施礼,微微一笑,正要启唇,突然面色一变,看向雪济的目光犀利如刀。

我诧异的偏头看向雪济,这一看我险些没叫出声来,只见雪济的面颊上清晰的印着两抹唇印,一定是方才那两个妃印上去的。

心中不住叫苦,正想解释,升乐公主掩唇轻笑,一副了然的神色,柔声说:“是我们扰了皇兄和阿霄的雅兴,云殊,西面的梅花开得更盛,我们去那边赏玩。”

燕云殊清冷的目光扫过我,偏过头看向升乐公主,明亮的目光,温柔的声音说:“也好,颜儿,我们去那边。”携升乐公主转身离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的心越来越沉重,他误会了吗?我不知道。

再没有赏梅的兴致,狠狠地瞪了雪济一眼,扭头便走,“等等!”身后雪济的声音响起。

我充耳不闻,“霄霄,今天是最后一个七日之期。”经他提醒,我一阵恍然,只得跟着他回到甘露。

“不生气了?”声音慵懒而魅惑。

这个喜欢恶作剧的皇帝,今天不知抽的哪门风,从一开始便算计我。下回也要让他尝尝被心上人误解的滋味。不过像他这样无情的帝王,不会有心上人吧。

“今日之后,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飘远的声音问。

我眸光一跳,自己确实很想离开这里,可是燕云殊没有明确表态,出的日期没有定下,那么我就只能按兵不动。

“怎么会,当初不是说好,待公主大婚完毕,我才能离开皇吗?”我敷衍着说。

“霄霄,你什么时候想离开这里,我都不会阻拦,但是你记得,一定要常回来看我。”声音里饱含不舍。

我闻言不禁动容,愈加觉得过去是自己多心,于是真诚地说:

“子夕,你曾舍命救下我,还带伤为我疗毒,大恩不言谢,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不嫌烦,我会常来看你的。”

他别有意味的微微一笑,注视着我,目光越来越飘渺,意态沧桑萧远,良久,启唇道:“我们开始吧。”目光坚定起来。

傍晚,我乘着凤辇回到沉霄,屏退众人,独自在寝殿内修炼星芒,第三层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天女散花,四十九只星芒汇聚而成的银团,须同时幻化出千重幻像,才可以进阶。

忽闻寝殿外有人禀告:“禀娘娘,升乐公主求见。”

我收住星芒,她来见我?想起白天发生的事,燕云殊到底有没有误会我,或许通过她可以探知一二。

“请她稍候,本马上就到。”

擦拭额上汗珠,整理鬓发衣裙,我轻移莲步,走入主殿。

升乐公主袅袅婷婷,玉立在殿心,身穿华美的鹅黄色装,乌油油的发髻上缀以珠钗玉梳,显得简洁典雅。

想起进前的那段日子,我不遗余力地频以言语相激,阻止他们的关系发展下去,以她的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我对燕云殊的情意,想来她的内心深处,应该是恨我的。

升乐公主看着我端庄一笑,凤眼弯成两道月牙,“阿霄,多日不见,我今晚前来,是有事相求。”

我淡淡一笑,“公主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说,请坐。”欠身相让,虽不喜欢她,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要周全的。

升乐公主微笑着坐在紫檀木椅上,仪态端庄,轻启朱唇,“是这样的,大婚之期眼看就快到了,可我还没为你爹爹做好鞋子。其余的都好说,只是鞋子上的图案我着实为难,拆拆改改,一直不甚满意。”

我心中不解,皇里有的是绣娘,她找我干吗?至于成亲做鞋子我是理解的,古人成亲礼节极为繁琐,三媒六聘自不消说,吉祥事物也要一应俱全。鞋有辟邪之意,而且暗含和谐的美寓,所以成亲时是必备的。

“今日我见到你绣的风荷,玲珑雅致,很是喜欢,可否帮我依样绣出。”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在桌上铺展开,我抬眼看去,这块丝帕正是那晚竹林中雪逐天抛掉的,后来燕云殊拾去,一直带在身边,怎么会落在她手中?

“今日我在你爹爹手中偶然发现,丝帕上的荷花绣法奇特,皇中的绣娘没有一个人能绣出,所以还要请你帮忙。”

帕上的风荷是我以乱针绣出,这个时代并没有发明这种绣法。针法长短不一方向不同,互相交叉,分层加色,色彩比之普通绣法更为丰富。

可燕云殊应该知道这块丝帕的意义,怎么能轻易交付出去。还是他今日误会了我,一时生气才这样做的。

“阿霄?”

我回过神来,她一定也是深爱燕云殊,否则又怎么会为一双鞋都设想周到,她跟燕云殊定亲在先,如果不是我意外出现,燕云殊也许会爱上她吧。

“好的,只是这种绣法比较繁琐,所以请公主耐心等几日。”

升乐公主闻言上前一步,笑着拉起我的手,“谢谢你,阿霄,我就知道你心肠最好了。”

我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她项上挂着的玉坠上,好眼熟啊!细细打量,我的心魂不由得一颤,这只玉坠正是七年前我认亲时,交给燕云殊的那只,雏燕展翅,欲飞难飞,燕云殊什么时候给她的?是赏梅之后吗?

☆、第二十三章 离开皇

御花园

梅林深处,他穿着白缎面狐皮鹤氅,身形高挺,清华出尘,静立在梅树下,火树白衣相映成趣。凛凛寒风中,红色的瓣片簌簌而下,他的肩头发丝已落了一层梅瓣。

雪济今日一早便去早朝了,他怎么没去?是在等我吗?我与他果然是心有灵犀,心如鹿撞,快步走到他面前,“燕云殊!”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的面容沉静如水,看着我的目光宁静无波,他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我正要解释,他先我一步:

“这些天你一直在照顾皇上,你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女子的名节比生命还要重要。”他眸光幽深,声音暗沉。

名节比生命重要?我心中一痛,自己这些天来并没有做什么,无非是协助雪济处理公务,但人言可畏,传到燕云殊耳朵里,谁知变成什么样子,昨日又被他撞到那样的事,自己有口难辨。

“燕云殊,你要相信我,昨天的事你一定误会了,皇上……”

“皇上的伤恢复得很快,本用不着你诵读奏章,我看你是对他动心了。”飘渺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我想也不想,拽住他宽大的袖摆,急急地解释:“不是的,我没有对他动心,我……”说到这里,我说不下去了,是呀,燕云殊说的没错,后来雪济神渐好,完全不需要我协助,便可以独自处理奏折,而我却还一如既往,为他诵读奏章,我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我是不是做错了,公主温婉贤淑,如果没有你意外出现,我若想接受她并不困难。昨天,我终于下定决心,霄儿,你年纪还小,今后的路……”

无法镇定地听他讲完,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这不是你的真实想法对吗?你要我相信你,你一定是在考验我?”

他神情清冷,凤眼中不生一丝波澜,内心恐慌到极点,我受不了这样的表情,我要打破这平静,踮起脚尖,吻上他的薄唇,他的唇仿佛是凝结的冰,我的热情寸寸冷却。

身后语音响起,“你就是这样勾引云殊的?同为女子,你真让我看不起。”轻慢之中带着三分端严。

我回头看去,升乐公主步态曼妙,走上前,挽住燕云殊的手臂,燕云殊的大手抚在她纤秀的玉手上,神情极为温柔。

我脑中轰然一震,周遭的白雪红梅,瞬间变成灰暗的影,我用力摇摇头,不是的,我要相信他。

升乐公主看着我,神情里流露出一抹痛色,“阿霄,他是你的爹爹,不管你们是否有血缘关系,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你强逼着云殊娶你,你可知你将陷他于何地?他浴血沙场鞍前马后,多年来得以积累的威名必然毁于一旦,史书上必然载下他不伦这一笔。”

她看似语重心长的话语,在我听来却是字字诛心,长久以来,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名节比生命重要,今天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秋婵秋娥的搀扶下,我迷迷糊糊地回到沉霄,刚走到门口,只觉气血翻涌直达嗓中,口中腥甜,一口鲜血吐在汉白玉地面上,红艳似梅。

“小姐!”秋婵秋娥惊呼。

我喘一口气,低声说:“无妨,想是这些天练功急进,伤了气血。”

二人面面相觑,低眉不语。

回到寝,独自坐在桌前黯然醉饮。心痛到极点,爱情和功名,他最终还是选择后者,这不能怪他。他虽然生逍遥不羁,但是一直以来行为中规中矩,从来没有过逾越之举。如果不是我意外出现,他还会循着过去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封妻荫子,儿孙绕膝,我的到来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

一杯接一杯,杯不停,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泪眼朦胧间,仿佛见他含笑走来。我知道自己定然是醉了,他温良恭谦、德被四海,是我痴心妄想,罔顾伦常,如今爱已成殇,眼前绮思成梦。

既然是梦就让我放纵一次,金钗坠落,衣裙散落在地,火热的身体,滚烫的唇温,越来越强烈的颤栗,激荡澎湃仿佛巨涛拍岸,一波猛似一波,渐渐地,我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头脑昏昏沉沉,心中诧异,天还大亮自己怎么就睡下了?撩开锦被,当我看到自己的身体一丝不挂,上面还纵横交错着绯红的吻痕时,我尖叫出声。

“娘娘?”寝殿外传来脚步声。

我急忙盖上被子,“都出去!”我失声叫道。

回忆起之前的事,原来那不是一场春梦,是他吗?一定是他!

“秋婵!”声线极度不稳。

秋婵快步走进寝殿。

“谁来过?”我满含希望地问。

她垂眸瞟我一眼,“我问你谁来过?”不耐烦的语音。

“回娘娘,没有人来过。奴婢们一直守在殿门外。”

我的心瞬间坠落深渊,脑中空白了好一会儿,“你下去。”声音抖得仿佛风中游丝。

五日后

我枯坐在檀木桌前,桌子上摆着几盘致糕点,几样小菜,都是我亲手做的,殿内的光线一寸寸减少,寝殿外脚步声音响起。

雪济步履轻缓,走进来,深沉的眸光注视着我,“一天不见,你又瘦了。”

我淡淡一笑,“子夕,这是我亲手做的小菜,你快尝尝。”

他低头看一眼,端方地坐下来,银箸夹起一粒虾仁,放进口中,轻轻咀嚼,举止雍容,贵气十足,现在他是威严肃穆的帝王。

“我……”

“清而不淡,滑而不腻,手艺不错。”他打断我的话。

“我……”

“你要离开皇?”他眸光一闪,再次打断我的话。

“公主即将大婚,中处处悬红挂彩,热闹喜庆。可这些对我来说是深深的讽刺,我即刻便想离开京都。”

他眸光深沉如渊,面容沉静,好一会儿,缓缓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金牌,放到我手中,注视着我魅惑一笑,“带上它,你可以自由出入皇,霄霄,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欢迎。”

金牌上刻着苍龙云海,上面还留有他的体温,握在手中,心中怎能不感激。

深夜,我将发丝全部挽在头顶,换上一身雪青色织锦缎棉袍,将金银细软装在包裹里,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潜出沉霄。手中握有金牌,一路上通行无阻,很快出了皇大门。

我不住地回头张望,身后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雪济真的放我走了?还是不敢相信,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大街上空空荡荡,街道两旁早已关门闭户,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我顺着大道,一路向东走去。

心情极其低落,失恋也就罢了,如今又失身,可笑的是我竟不知失给了谁,想报仇都找不到对象,真是可笑。

此生终是和他无缘,念及此心中黯然。冷不防从一堵墙上跳下一道人影,一把夺下我肩上背的包裹,掉头向西面小道跑去。

我瞬间清醒,心中气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高声断喝:“站住!”,同时飞身追上去。

我自负轻功不错,可前方的小贼轻功也很了得,身法极快,追了半个时辰,我愣是没追上,眼看天光放亮,他翻身跃进一堵高高的院墙,我紧随其后。双脚落在砖石地面上,轻若无声,再也找不到小贼的身影。

我四下打量起来,好阔大的府第,连绵起伏的屋脊,蜿蜒的游廊,雕梁画栋,这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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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停更一天。

☆、第二十四章 加倍小心

顺游廊快步走去,心中残存最后一线希望,前面是个园子,园里萧条清冷,看着有点眼熟,难道这里是……脑中警钟大鸣,已经有丫鬟小厮出来洒扫庭院,心中懊恼,看来只能自认倒霉,好在怀里还揣着散碎的银两。

警惕地东瞅西望,迅速顺原路折返,刚走过一处气派的厅堂,忽听身后一道厚重有力的声音响起,“灵霄?”

我如遭雷击一般,身体瞬间僵硬,是他,怎么碰上这个死对头?流年不利!出门时真该看看黄历,心中将那小贼骂了无数遍。

慢慢转过身,雪逐天身穿紫蟒朝服,正站在檐下高高的台阶上,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即便我距他五米开外,也能强烈的感应到。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脸,“西陵王多日不见,越发健朗,本岛主有要事在身,就不叨扰了。”

说着,我“噌”的一声窜上房脊,前面不远处就是院墙,我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一口气冲上院墙,翻身跃下,扭回头瞧一眼,还好,他没追来。掉过头来,当我看到身后屹立如山的雪逐天时,立刻魂不附体。

心中哀叹,看来今天我这条小命要交待在这里,心中不甘,指间星芒闪过,挥舞袍袖,星芒聚作银团,幻化出千团幻影,扑向雪逐天,雪逐天冷冷的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抽出伏灵剑,长剑看似随意地当空一扫。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星芒紧紧吸附在伏灵剑剑身上。任凭我怎样运用意念牵引,星芒完全失去了感应,我心头一窒。

雪逐天迈大步走向我,步履沉稳刚健,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冷冽,低沉地声音说:“伏灵剑是上古仙器,能吸附兵刃,是星空岛的镇岛之宝。你修为太浅,意志力还不足以控制星芒。”

我闻言悔不当初,早知伏灵剑是这样的宝贝,真不该留在星空岛,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神情深沉,眼若深潭,我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压下心头无尽的恐惧,脑中飞速运转,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等等!雪逐天,你回瀚洲没多久,身边的人用起来可能不大称心,不如我做你的跟班,从此不离你左右,你就不用担心我潜回星空岛了。”

眼见他剑眉皱起,我连忙补充:“你我同门四年,我对你的喜好了如指掌,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都知道,一定能将你侍候满意。”

雪逐天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孤王独来独往,不需要跟班。”

我心头一凉,完了,看来今天我是死定了,他最是铁面无情,别说我是燕云殊的女儿,我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儿也是白搭,。

“不过,孤王身边正好缺个机灵的丫鬟。”

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喜不自胜地说:“好啊好啊,我很机灵的,我做你丫鬟正合适!”

雪逐天看着我深眸一闪,快速将手探进我口中,待我反应过来时,一粒丸药已经吞进腹中。他给我吃的是什么?

我被带到一处三进的院子,被安置在最后面的院子里,通往前院的过道处,有四名威武的侍卫把守。

环顾一周,不见人影,心中暗喜,本想跳上房檐,可一运内力才发现,内力散乱无法积聚,我终于明白他喂我吃的是什么了。

时光仿佛回到三年前,我在后院的厨房里忙活一上午,心准备好了六七碟糕点,置于托盘上,一并端到后堂,听小厮说,雪逐天刚刚下朝。

走到堂下,我深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满脸堆笑地走进去,雪逐天已经脱下朝服,小厮正为他换上藏蓝色水纹缎面袍服。

我加着小心,小步移到他近前,“王爷,这是我新烤制出的点心,您尝尝。”

雪逐天斜睨我一眼,并没答言,我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八仙桌上,垂首侍立在桌旁,此时他已经换好了衣裳,小厮退下,他瞧我一眼,步履劲健十足,走到桌前,我从托盘中端起一碟烹制得最满意的点心,送到他面前,“王爷,这是玫瑰酥,您趁热尝尝。”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我一旁察言观色,只见他面色一紧,冷声道:“又甜又腻,难吃至极。你若是了解孤王的喜好,就该知道孤王平生最不喜甜食。”

我闻言大惊,他模样变了,喜好怎么也跟着变了,在星空岛时,不论我做什么点心他都点头称赞,并且很快吃光。

他又说:“孤王进门来就不见你的踪影,衣裳是下人给换的,你这丫鬟呆头呆脑,没有一点眼色,毫不称职,留下来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眼中闪过一道杀意,我吓得霎时变了脸色,慌忙说:“王爷,您先别忙着下结论,您再考验我两天,如果真不合心,再杀我不迟。”

“花言巧语!”他低头看一眼冒着热气的糕点,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孤王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这些点心你若是能在一盏茶时间里全部吃光,孤王就暂留你一命。”

一盏茶的时间?这怎么可能?我悲催地看着满满一托盘的点心,早知道少做点好了。出于求生的本能,我硬着头皮说:“好!一言为定!”

一手抓起一块,往嘴里塞。这些天,我终日茶饭不思,如今不得不放开量猛劲吃,可是真的吃不下啊,点心噎满喉间,不敢吐出来,可也咽不下,一杯青茶递到眼前,我没多想,一口气饮下去,好容易将托盘里的点心打扫干净。我的胃撑得生疼,这辈子都不想再碰点心了。

夜晚,我被小厮领到西厢,推开门一股发霉的气味,看来这里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房间冷潮湿,小厮很快送来崭新的被褥,和两个大铜炉。

身体蜷在冰冷的被窝里,望着铜炉正冒着热气,估计天亮时,房间里会温暖如春,那时我估计也就冻死过去了。

正寻思着,窗外飘进一股异香,我昏沉沉地迷糊过去,迷蒙中身边好像添了一个热乎乎的暖炉,我不由自主将冻得麻木的身体紧贴上去,好暖和啊!

接下来两天,不论我做什么样的菜色,雪逐天都不满意,只尝一口,便不再动筷,我只得认命的自己吃完。

这天临近黄昏时,我将刚刚烹调好的西湖醋鱼并两样点心端上去,走至堂下,两个小厮在交头议论:

“大道两旁的树上系满各式各样彩绸扎的花儿,那嫁妆望都望不到头,往侯府里抬了一天,现在还抬没完呢。”

“那是啊,这可是公主大婚啊,明天大婚时肯定更热闹……”

我的手一抖,盘子差点掉地上,逃也似的走入后堂,将托盘放在八仙桌上,雪逐天依然只尝一口便放下筷子,我低声说:“我知道了。”

快速夹起一块块鱼塞进口中,难怪雪逐天不爱吃,如同嚼蜡一般无味,心神恍惚,明天他就大婚了,铁一般冰冷的事实横在面前,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要关我到什么时候?像这样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即使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心情糟糕至极,口疼痛难当,满嘴鱼全部吐出来。我深深叹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他,他的身影在我眼中模模糊糊。

“雪逐天,你还是杀了我吧,这样活着我生不如死……”声音颤抖,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我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好一阵子,忽听堂前传来宛转悠扬的箫声,我泪眼婆娑地望过去,雪逐天正在廊下吹箫,我知道,这曲子叫玉台春。夏五行心情烦乱时喜好吹奏,看来是我让他心烦了,可他杀了我不是更省事。

☆、第二十五章 深夜对话

我低沉眼眸,不去看他,箫音犹如明媚的春光,照进我的心底,如果忽略眼前人,我真会错觉自己又回到从前。

利落有素的脚步声响起,“禀王爷,谢侧妃派人传话,说有要事请爷过去商议。”

雪逐天没有理会侍卫,又吹奏好一会儿,直到最后一个箫音在空荡荡的庭前消散干净,才不紧不慢地道:“本王知道了。”

侍卫退下,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我低头装没看见,现在自己没心情伺候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这才抬起头,眼见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后院。

我走出后堂,呆呆地立在当院,寒风凛冽,万物萧条,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那是被暗暗窥视的感觉。我转身环顾四周,入目是高耸的院墙,四周寂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忽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我看向通往前院的过道,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斗篷的帽子戴在头上,天已然黑下来,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觉她举止端庄娴雅。

那女子越走越近,“阿霄……果然是你。”

我心神猛然一震,东方雅的声音,我激动地快步上前,阿雅轻声说:“阿霄,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进屋去。”

我点点头,拉着她进入西厢,点上烛火,阿雅亲切美丽的面庞现在眼前,“阿雅!”我张开双臂抱住她,伏在她肩头哽咽起来。

好一会儿,阿雅温柔的声音说:“阿霄,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闻言放开她,心中疑惑,她怎么会在西陵王府。

阿雅微微一笑:“自你入之后,谢侧妃经常邀我来西陵王府,我为了探知你中毒的隐情,自然乐于接近她,今天她请我来,告诉我近日西陵王的寝居里囚禁了一名女子,听下人描述,容貌很像你。我闻言便要来看看,方才她引开西陵王,我便进来了。”

我心中还是疑惑,外面守卫森严,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我,眼睛乌黑明亮,语音简洁地说:“阿霄,出了这里你就会明白,这药可以解百毒,你记得睡前服下,十二个时辰内百毒不侵。”

我接在手里,一股暖流直达心底。转眼见她已经匆忙的戴好帽子,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冷,我感动外加感慨道:“阿雅,为什么你每次都出现得那么及时。”

她神情一震,一抹复杂的眼神一闪而逝,樱唇动了动,终是没有接言。

夜晚,我依阿雅的嘱咐,临睡前服下解药,躺在床榻上,脑中疑窦重生。

阿雅的出现太意外了,尤其是临别时脸上坚决的神情。军营里,她沉吟着说出权势能够填补心底里的空白时,也是这样的神情。联想到之前的事,那次西陵王府之行,由于遭人暗算,我没能避开婢女的茶水,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

不再想下去,身边本来就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人,阿雅,但愿你别让我失望。

很快沉沉入睡,不知睡了多久,在睡梦中我恍惚嗅到一股异香,正是第一天夜里闻到的,可这次我并没有昏迷,一阵凉风拂面,感觉有人在抚我的鬓发,迷蒙间我下意识的翻一个身。

耳中传来低沉而又熟悉的语音……

“你放心,这是西陵秘药,药量是我亲手调的,她要明天夜里才能醒。”

“不会伤到她的身体吧?”

“呵,伤到身体还是其次,云殊,你还是先想想,等她醒来你该怎样对她解释。”

“解释?雪济能够设局救她一命,我同样也能。”

“哼,看来你已经打算好让我做那个恶人?”

“……你,记起她了?”

“……没有……那缕魄既已失落,永生不会回归……”

“……”

“云殊,你应该把计划告诉她。”

“不可,我不能因她一个人,拿大家的命去冒险。”

“她若是知道了……”

“她知道时一切已经结束,再说,我是不会让她知道的!”

☆、第二十六章 潜回皇

好一会儿,我的神志恢复清明,房间里黑漆漆不见一个人影,燕云殊的声音历历在耳,心中酸涩,他明知道我痛苦恐惧,却迟迟不肯露面,到底在瞒着我做什么?

起身下榻,穿上那身雪青色织锦缎棉袍,用丝带将头发系在脑后,长长的马尾辫一直垂落腰际。身体贴在房门上侧耳细听,院子里静悄悄,我小心的推开房门,正房窗前透出昏暗的烛光,那是雪逐天的寝居。

我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侍卫们都已经撤了,看来他们是专门用来看守我的,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翻身跃上屋顶,只见前院隐隐烛光闪动,我心中好奇,看时辰已经过了子时,谁这么晚了还没睡?也许由此可以探知燕云殊的秘密,想到这里我潜往前院。

前院没有侍卫把守,阔大昏黄的前厅里空无一人,最里面雕漆桌子上只燃了两蜡烛,太师椅整齐的摆在两侧,忽听院门传来一串压得极低的脚步声,我连忙跑进前厅,纵身跃上高高的房梁。

脚步声和衣料摩擦发出的声响越来越近,我意念一动,指间瞬间多出一只星芒,果断地刺进自己的手臂,身体瞬间麻痹毫无知觉,呼吸心跳似有若无,轻若游丝。燕云殊雪逐天都是世上顶尖的高手,如果不这样做,我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呵,进来十余人,多数和我都是老相识了,和光、青尘、白虹、花幻海、秋婵等等、一位须发皆白的古稀老臣尤为显眼,他们随意在两侧的座椅上落坐,雪逐天和燕云殊最后走进来,端坐在雕漆桌子两侧的座椅上。

静默片刻,雪逐天深眸炯亮,低沉浑厚的声音问道:

“白少将军,皇内的禁卫控制了多少?”

白虹略一思索:“临来之前,慕容恺称他手下有三千禁卫可以听凭调遣,余下的七千原是由管擎负责,自那日接风宴他一直没有露面,听说暂由秦王统领。”

古稀老臣略带担忧道:“兵力相差太悬殊,恐怕难以得手。”

和光一脸斯文的说:“老太傅不必担忧,我家元帅在京中埋伏有三千锐,正好借这次迎亲名正言顺进入皇。”

燕云殊略带沙哑的声音问:“幻海,秦王那边怎么样了?”

花幻海垂眸低声说:“秦王的令牌已经到手,我现将他控制在秦王府中。”

谢太傅捻须髯说道:“秦王与雪济虽不是同母兄弟,但是和雪济的关系向来极好,此人留下恐生变数,应该除掉才是。”说着,眸中闪过狠绝之色。

“老太傅此言有理,他的令牌既然得手,此人留下无益。”坐中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武官说道。

燕云殊疏眉微微皱起,看一眼花幻海,“幻海,我知道秦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下不去手,你若是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保证他不会出来破坏我们的计划,留他一命也可以。”

花幻海眸光闪了闪,低声说:“等会儿我去废了他的武功,将他囚禁起来,这样他就不会妨碍到我们。”

好一会儿没人接言,雪逐天突然冷哼一声道:“雪济怀疑本王在西陵佣兵自重,此番借封王为名将本王软禁在京中,本王无心皇位,他这样苦苦相逼,反而帮本王下定决心。”

坐下那名中年武官奉承道:“王爷才是众望所归的真龙天子,这次直捣黄龙,定能逼那雪济退位。”

雪逐天冷酷一笑:“雪济虽有明君之名,但是这些年来开科举,多任用庶民寒士,世家贵胄早就对他多有不满。张潮、徐陵你们下去准备。”

两名武官得令退下,众人陆陆续续走了大半。

白虹娃娃脸上现出痛恨的表情,“升乐公主那个恶毒的女人,害得小姐险些送命,我已经忍她很久了,这回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燕云殊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她,我会处置的。”

人越来越少,花幻海向外走去,走了一半,止住脚步,略一犹豫,折返回来,步履略显沉重,。

“燕元帅,我们这次行动为什么不告诉师妹?”花幻海低声问,黑漆漆的大眼睛微微眯起。

燕云殊眸光一黯,并未作答。

花幻海又说道:“傍晚时,我看见她独自站在庭前,神情萧索,瘦了很多,明天……我担心她受不了。”

秋婵迟疑了一下,“主子,小姐既然出了皇,您的目的已经达到,是不是该告诉她。”她瞟一眼花幻海小声说。

燕云殊背负双手,低头看一眼红融融的烛火,淡淡地说:“她生单纯,如今又被雪济蒙蔽,告诉她恐怕横生枝节。”

花环海反驳道:“师妹虽然单纯,但绝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您跟她好好解释,她会理解的。”

燕云殊眸光明灭不定,留下一句“本帅自有主张。”便大步出了前厅。

人都走净了,前厅恢复死寂,意念闪过,星芒收回指间,这才觉着浑身酸麻,跳落在地,自从回到京都,我屡遭打击,但是没有哪一次可以跟这次相提并论。

心已然麻木,当一切正在发生,我却一无所知,连驻足观望都不可能,曾经他们都是我的战友,和我并肩作战,而今我被摒弃在众人之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这种被人遗弃的感觉太可怕了。原来我从来不是他们的朋友,他们只对燕云殊忠心,甚至包括花幻海。

而我做出种种努力,倾心相付,到头来竟换不来他起码的信任,真是可悲,是我爱得太卑微?我不知道。

也许雪济的确蒙骗了我,但就算是又能怎么样,即便他对我撒下弥天大谎,我也不会因此生气。而燕云殊,自己却经不住他一丝谎言。

沉闷的夜色中,我翻墙跃脊离开西陵王府,皇权的争斗我不会参与,可是冤有头债有主,雪若颜,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永春

雪若颜端坐在铜镜前,女正在为她妆扮。

“还是不要擦脂粉了,公主的肌肤细腻柔滑,粉中透白,本用不着画蛇添足。”

“是呀是呀,公主您的头发乌黑丰美,世间没有谁能和您相提并论呢。”

女们叽叽喳喳,她们没有夸大其词,雪若颜的确很美。

女为她戴上凤冠,这时一名老嬷嬷颤巍巍的跑来,惊慌的禀报:“启禀公主,不好了,您的寝殿走水了!”

雪若颜纤眉微敛,面不改色,不慌不忙地吩咐道:“时辰还早,你们去帮忙救火。”一时间,众人都急匆匆的赶出去。

雪若颜静立片刻,莲步向殿外走去,迎面三只星芒分别向她上中下三路,她连忙后退半步,侧身闪过。我随后飞身跃进大殿,飘然落在殿心,目光注视着她勾唇而笑。

她的神情猛然一滞,眸光闪烁不定,涩然的语音吐出朱唇:“你终于还是来了。”

☆、第二十七章 处置升乐

我淡然一笑:“雪若颜,说实话我很佩服你,明明心里恨死我,面上还能装出一副温厚亲和的模样,这一点我是做不到。不过躲在暗处下黑手太没意思,我们光明正大的比一场,看到底鹿死谁手。”

“鹿死谁手?”她的幽瞳划过一抹诧异。

“对,是鹿死谁手。你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无非是为个男人而已,他值得吗?”我苍凉的笑着,最后一句话看似说给她听,其实更像在反问自己。

她的脸上露出清冷笑,注视着我,清冷的声音说:“从小到大,凡是我看上眼的,就算不择手段也一定要得到。如果没有你,凭我的美貌和心计,云殊一定会爱上我,我别无选择只能除掉你。”凤眼眯成一道缝,闪过一缕杀气。

说着,她端重地摘下装饰繁复的凤冠,褪下厚重的霞帔,露出里面素洁如雪的丝绸绣衣。我冷笑出声,她机关算尽害人不成反害了自己,到现在她还不知道燕云殊早有杀她之心,真是可怜。

敛住笑容,星芒随意念而动,我挥舞袍袖腾空而起,星芒幻化出千团银光,扬手撒向雪若颜。

对面,随着“叮叮当当”清脆明亮的铃铛声,雪若颜的脚裸、腕上、腰间多出一串串晃铃,抄手向当空一捞,左手中瞬间出现一把铃鼓。

晃动手臂,右手指端拍击鼓面,铜片和鼓身发出“哒哒哒”的碰撞声,伴着“咚咚咚”时高时低有节奏的鼓点,同时晃铃放出脆亮铃音,多重声响有条不紊地糅合在一起,入耳不觉半分吵杂,飘渺明彻得如同九天梵音。

难以想象如此美妙的乐声会化作利刃,千百道音刃迎向星芒,瞬间融入银团之中,化为齑粉。

雪若颜幽冷一笑,身形旋转,腰肢扭动如蛇,腰铃“啷啷”作响,指腹、指尖、手背不停变换着手位,在铃鼓上击打、摩擦,无数音刃闪动着金色的微芒,扑向银团。

银团裹住音刃,金芒在银光里横冲直闯,我连忙凝聚内力,右手剑指直指星芒,金光在作垂死挣扎,我的中指食指不住颤抖,金光终于湮灭殆尽。

紧接着又飞来一批音刃,慢慢地汗水顺着鼻尖滴落在地,我的修为尚浅,眼见一道音刃冲破星芒直直的向我,我来不及躲闪,音刃击中口,我应声倒地。

雪若颜停止动作,一时大殿里死一般寂静,她绝美的脸上缓缓露出冷的笑容,曼步走到我近前,“灵霄,今天便是你的死期。”

我的目光紧盯着她,低微地声音说:“雪若颜,那件染毒的紫衣,是谁动的手脚?是你还是雪济?”

雪若颜仰天大笑,笑声空虚而疯狂,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公主?”

雪若颜倏地偏过头,高喝道:“滚!没有本吩咐,谁都不准进来!”脚步停止,停顿片刻,犹豫着渐渐远去。

她的表情狂乱,大笑着道:“看你死到临头,我就告诉你,沉眠之毒出自我长乐谷,谢珊知道我师出长乐谷,便委托我将那身衣裙染上沉眠,我早已洞知那衣裳是用到你身上的,就在里面加了点料,制成无药可解的毒衣,这样即便西陵王不杀你,你同样必死无疑。”

“谁知皇兄多事,救下你的命,那日我见荣妃使人在红绸上动手脚,于是计上心来,布下杀局。正逢管擎仓促返京,我将你的身世告诉他,并在他面前哭诉你的不伦之举,他闻言并不相信,盛怒中拂袖而去,但是转过头还是着人调查你。”

“当我看见,接风宴上他看你时森寒的目光,我知道我成功了。这样即使你不死于杀局,他也不会放过你,你的清白若是毁了,即使燕云殊不嫌弃你,你也会自惭形秽离他远去。可没想到的是,我皇兄舍命相护,你洪福齐天,我这样谋划,你都毫发无伤。我央求皇兄,在梅林中演出一幕戏,不成想燕云殊竟然信以为真,认定你移情别恋,将心从你身上收回。”

“今天我杀了你,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从此云殊就是我雪若颜一个人的。”

我静静听着,她处心积虑谋害我,我该恨她才对,可出乎意料的是,我心底里没有掀起一丝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她爱得疯狂,我又何尝不是,沙场鏖战,我万里追随,即便京都风起云涌,我同样无怨无悔,就是现在,我依然不悔。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身心俱疲,我累了,很累很累,我想歇下了。

她面露狠绝,从发间拔下金簪刺向我的眉心,在距我一寸远的地方,蓦然停住,“当啷”一声金簪坠地,在她惊愣的目光中,我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掸了掸衣襟,素手收回星芒,从怀里掏出雪济送给我的那块令牌,令牌已经震裂。

我勾唇冷笑,连连摇首,“雪若颜,你还不知道吧,燕云殊早已洞悉你的所作所为,今天不是来迎亲而是来杀你的。”

“你胡说!”她愤怒地大嚷大叫。

此时她身上哪还有半点天之骄女的尊贵和庄重,星芒化作千重银团,意念催动,幻化出十面埋伏阵的阵形,从四面八方击向雪若颜,天女散花修成之后,星芒的第四层功法便是阵法。

转身走向致的座椅,脱下身上的缎袍,素指勾起霞帔的衣领,将美绝伦的大红嫁衣穿在身上,戴上同样美绝伦的凤冠,一排玉泽圆润的珠串遮住面容,我缓步走出永春。

身后声响越来越弱,最后变得了无生息,意念动,星芒收。

天空沉无光,雪花漫天飞舞,在女的簇拥下,我向外廷走去,没走多远,前面太监慌慌张张地跑来,口中叫着:“不好了,皇被人封锁了!驸马带人冲上了金銮殿!”

紧接着,威武的士兵“噔噔噔”跑来,将人驱赶到就近的殿,但是没有人上来赶我,想是得到燕云殊的命令。

雪若颜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如果放在之前,即使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我也下不去手,上天有好生之德,而如今我处置她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果推测没错,东方雅是雪济的人,虽然七年前他想杀我,但是如今,他从头到尾没有出手害过我,他只是静观其变再加以利用,利用人的弱点,达成自己的目的,然后再不慌不忙现身搭救,他救下我两次,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份恩情我会铭刻在心。

如今他大难临头,我是不是该挺身而出?如果没有燕云殊欺瞒在先,我一定会犹豫,拿不定主意,毕竟美好幸福的未来在向我招手,可如今我的心彻底死了。

燕云殊好比一棵参天大树,而我不过是匍匐在树下的一朵小花,我本想长成树的形象,哪怕只是矮矮的一株,这样我才能和他一起经历风雨,迎接朝霞,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然而那棵树只需要我做一朵小花。

燕云殊的身影在心头越来越淡,此役过后,他更加如日中天,原来他对权势这样热衷。这里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已没有牵挂。所以,我会去帮雪济,哪怕是死。

金銮殿前广阔无边的场地中,禁卫军整齐列队。迎着漫天细雪,迈着轻浅的步子,我穿过手执长枪的队列,走向金銮殿。

☆、第二十八章 针锋相对

突然,前方响起一道裂帛般惊天动地的琵琶声,仿佛是身处绝境中声嘶力竭的呐喊,乐曲由散渐快,紧张激烈的乐声中杀机四伏。

乐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震慑人心魂,而后,清泠明澈的琴瑟声响起。

不远处,金銮殿高大的殿门紧紧关闭,殿前的空地上,锦瑟瑶琴等四名婢手持琴瑟琵琶正于雪中弹奏,音刃铺天盖地向对面的百余名弓弩手袭来。

弓弩手扇形排开不停发弩箭,他们不愧是燕云殊亲自训练出的锐部队,法准,动作敏捷,弩箭附着内力和音刃对撞发出“噌棱棱”震耳的声响。

四婢虽然武艺出众,但是毕竟寡不敌众,锦瑟臂上中箭,其他三人更是身中数箭。

“住手!”殿门里传来威严庄重的低喝声。

与此同时,金銮殿十扇朱漆雕龙殿门轰然敞开,一阵利刃般的疾风袭来,乐音戛然而止,弓弩手皆抬臂护住头面。

四婢退入殿中,弓弩手们分两侧站立,燕云殊、雪逐天、和光及两位大臣迈步进入金銮殿,雪花愈加纷乱,我一步一步,踏雪行来。

殿门口青尘白虹正率队把守,目光透过珠串的缝隙,青尘黑黑的脸膛上没有任何表情,白虹冷冷地瞟我一眼,皆不阻拦。

我看着他们微微一笑,提红裙迈过高高的门槛,庄严肃穆的大殿深处,两只巨型瑞兽金炉尤为醒目,青烟袅袅,龙诞香诱人的香气在殿中萦绕。

雪济端坐在金漆雕龙宝座之上,狭长凤目深沉似海,神情庄重,依然是一副不容侵犯的帝王派头,锦瑟瑶琴等四名婢侍立在座椅两侧。

雪济的目光投向我,眸中光影瑰丽,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言语简洁而有力,“你来了。”

我淡淡一笑,燕云殊的背影映在眼底,他没有回头,身影透出冷冽的肃杀之气,我和他擦肩而过。

一步一步,走上通往御座的台阶,雪济站起身,向前迈出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向我伸出右手,举止端重,神情似乎饱含深意。

我略一犹豫,透过珠串,向他抱歉一笑,绕过他的手站在他身侧,他无声一笑,收回手,斜睨我一眼,魅惑的语音说:“不接受我没关系,我已赢了一半。”

我惊疑的偏头看他一眼,他的面容恢复庄重,正色看向身穿深蓝色箭袖战袍清逸洒脱的燕云殊,端严郑重的语气道:

“朕自登基以来勤于朝政,腾云国力大获提升,朕自问没有过失,燕卿家,你此举师出无名。”

燕云殊清冷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眉头微微皱起,没有回答。

雪逐天仿佛王者般屹立在殿心,深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哼一声道:“雪济,你明知故问!你逼迫晋安侯娶公主,又设计晋安侯的女儿嫁入皇,他今日造反都是你逼的。”

雪济慵懒地一笑,“晋安侯的女儿已经被我放出皇,西陵王你不会不知吧,至于公主,燕卿家若是不喜欢,我现在下旨免去他们的婚事。”

雪逐天哈哈大笑,笑声冷冽,“雪济,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点儿吗?拉弓没有回头箭,成者王侯败者贼,今日你翅难飞。”

雪济目光幽深如潭,邪魅含笑道:“西陵王,如果朕愿意写下诏书,将皇位传给你,你能否放朕一马?”

还未等雪逐天答话,一旁的大臣道:“西陵王万万不可,斩草不除,后患无穷。”

雪济霜寒般的目光睨向那人,慢慢地说:“慕容爱卿,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今日为何倒戈相向?”

“雪济,你逼我将爱女嫁入皇,表面上对她恩宠有加,然而背地里给她喝下藏红花,令她不孕,用心何其歹毒!”慕容简一脸愤恨的说。

我诧异至极,难怪雪济一直膝下无子,可他为什么这样做?

“你登基以来,压制士族门阀,取消世袭,我们早就忍无可忍了!”另一位大臣接着说。

我听着不以为然,雪济触动了贵族的利益,但是应该看到,腾云在他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

大殿上气氛紧张压抑,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现在必须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想到这里,我拾阶而下,步履轻盈,朗声说:“皇上是公认的明君,他不重门第任人唯贤,燕云殊,你为什么要废掉他,如今他已经同意退位,你们为什么不给他一条生路?”

燕云殊幽沉的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我,双拳紧握,似乎隐隐颤抖,声音低沉地问:“你……为什么?”掩饰不住的颤音。

“为什么?我倒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我清冷地笑着,抬手除去凤冠,如果不这样掩饰,我走在半路就会被他的人截下,本到不了金銮殿。

转过头,“抱歉,我杀死了你的皇妹。”

雪济勾唇魅惑一笑,“你不杀她,她也活不过今天,谷主早已下了诛杀令,看在晋安侯的面上,才没有动她,如今晋安侯不要她了,她难逃一死。”

诛杀令?目光看向雪济,他的脸上找不到丝毫悲痛,平静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她不是他的亲妹妹吗?也许皇家的亲情本来就淡薄如纸吧。

燕云殊凌厉的目光跃过我,看向雪济,薄唇张开复又合上,面色苍白,眼中现出一丝惊慌,抬起手向我召唤,仿佛怕将我吓跑一般,声音放得极轻:

“过来,霄儿,我回去告诉你,你先过来。”

我冷笑出声,“你骗我回去,是不是又想将我迷晕,方便你行事?”

“我那样做都是为了你。”他不假思索般快速说。

我心中气极,事到如今都不见他有一丝悔意,还一口一个为我好,他这样无视我的想法,可见是多么不尊重我,这同独断专行的父母有什么区别?也许他从来只当我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心不住下沉,最后一丝希望宣告破灭,我加深脸上的笑容,注视着他,笑着说:

“呵呵,你真是我的好爹爹!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么爹爹,女儿有一事相求,他跟我拜过堂,是我名正言顺的夫君,你能否看在女儿的面上,饶他不死?”

燕云殊面色一僵,痛楚的目光看着我,嘴唇微微颤抖,飘摇不稳的声音低声说:“霄儿,跟我回去。”

雪逐天叹息一声,道:“云殊,就依了她吧。”我惊诧的目光瞟向雪逐天,他深眸正凝视着我。

燕云殊薄唇紧紧抿住,冷凝一笑,压抑住怒火的声音道:“不可!霄儿,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神情坚定,难以回旋。

他眸光一闪,手中多出一条血红色的细长锁链,身形一晃当空挥舞,锁链“哗愣愣”伸展如长蛇,直奔向我。

我的笑容更加冰冷,在权势面前,什么爱情,亲情,都是扯淡,他是想锁我回去?我偏不遂他的愿,素手扬出星芒,纵千朵银环,布下九曲连环阵,锁链在万点银光中狂舞。

余光见雪逐天同雪济战在一处,和光一人敌四婢,两名文臣已然退下。大殿里刀光剑影,殿门处密排弓弩手,单等燕云殊一声号令。

血红锁链逐渐被银光吞没,燕云殊身形飘忽仿佛烟水流风,一只手挥动锁链,另一只手剑指蓄势,凝聚内力直指阵心,锁链霎那间振奋起来,狂乱地拧动着,星芒扫落在地,燕云殊看着我勾唇一笑,那笑容在我看来格外刺眼。

他向回收势,打算收回锁链,哪知锁链疯狂得如同失去控制一般,并不听从他的指挥,一拉一拽之际,锁链断作两截,半截锁链直直打向我,速度之快令人防不胜防,毫无悬念,锁链击中我的前。

我惨叫一声,身体向后飞去。

“霄儿!”

“丫头!”

后背撞在巨大的香炉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香炉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是“咯吱咯吱”链条转动的声音,大殿里瞬间安静。

眼前发黑,眩晕中一道人影冲向我,龙诞香的气味越来越浓郁。

1-6

☆、第一章 尴尬相遇

浑身疼痛,我无力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幽紫色的纱幔。

“娘娘,您醒了!”

“公子说了,要叫夫人。”

我微微皱眉,这是哪里啊?

“夫人,您哪里不舒服?”

“公子一早被右护法找去,不知何时回来。”

好像是瑶琴锦瑟的声音,我一定是在做梦,迷茫中,我再次昏睡过去。

长乐谷位于腾云国最南端,是一个两百里长的大深谷。谷内景致秀美雄奇,幽峡峭壁,林海飞瀑均是美不胜收。

数百年来,长乐谷与世隔绝,谷周围阵法密布,毒气弥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近二十年来长乐谷逐渐确立了在江湖上的统帅地位。

我身披厚厚的斗篷,靠坐在凉亭里的软椅上,含笑看着在小溪里鱼的锦瑟瑶琴,嬉笑声在静谧纯净的空气里快乐流淌。

我足足昏迷一个月,十天前才醒来,那日我无意中撞动机关,雪济抱起昏迷的我,顺密道逃离京都,一路南下,来到长乐谷。

有一点我一直奇怪,燕云殊和雪逐天的武功出神入化,为什么没能赶在雪济之前救起我。

今天我第一次在锦瑟瑶琴的搀扶下,走出房舍,身子太虚弱,没走多久就气喘吁吁,于是在附近流瀑旁的亭子里歇息。

舒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斜睨一眼,雪济一身石青色锦缎袍服,宽衣缓带,潇洒不羁可也不修边幅。我看着直想笑,他如今叫君望夕,据锦瑟讲,这是他在谷中学艺时起的名字,这里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帝王雪济。

说来奇怪,他从一代帝王沦落为长乐谷的乐使,不但看不出一丝愤怨,相反还很自得其乐,平日里种菜养花,钓鱼打猎,日子过得逍遥快活,滋润无比。看他老神自在的样子,我朦胧地产生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自己也说不清。

“娘子,这里风太大,随为夫回房去吧。”雪济脸上邪魅带笑,魅惑的声音轻吐出唇。

“子夕,今日我最后对你讲一遍,如今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影妃,我们之间没有那层关系,最多只是朋友。”我横了他一眼,第一千次纠正他。

他微微一笑,“霄霄,这里是长乐谷,外人不可以进来,你不做我娘子,就必须离开这里。”

我挑眉斜睨,他这话吓唬谁呢,虽然我很喜欢这里秀美的风景,喜欢这种闲云野鹤无忧无虑的悠闲生活,但要是把自己的终身搭里去,那还是要考虑考虑的。

“我身上的伤尚未全好,等过几天我行走如飞时,不用你催,立刻离开这里。”

“呵呵,霄霄,谷中之人若想离开长乐谷,必须经过谷主允许。”他好心地提醒我。

“好啊,我明天就去见你们谷主。”我说道,长乐谷主被传得神乎其神,我倒想瞧瞧,他到底是圆是扁。

雪济好笑的神情看着我,“谷主会同意你离开,但前提是,你必须学会音攻。”

“笑话!我为什么要学那个?”我对音攻什么的不感兴趣,弹奏曲子本是一件很风雅的事,若是杀伤人命未免太煞风景了。

“从长乐谷出去的人若是不懂音攻,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雪济笑呵呵地接着说,“霄霄,你天资聪颖,用不上五年一定能够出师。”

五年?仰头看着明净的天空,呼吸着纯净的空气,在这里呆上五年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此生我就真的与他无缘了,心中隐隐作痛。

余光见雪济的笑容忽然放大,只觉唇上温软,我心中一惊,他的薄唇已经撤离,“霄霄,和我说话时,脑子里不许想其他男人。”警告的口吻。

我气恼地用力擦两下嘴唇,一脸不忿的瞪着他,他当自己是谁了,我就想了你待怎样。

雪济眸光一闪,压抑着笑意说,“霄霄,你若成了乐使夫人,想什么时候出谷都可以。”

哦?乐使夫人还有这样的特权呢,抬头看一眼他邪魅的脸上不断加深的笑意,我悻悻笑着,磨牙道:“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继续做你夫人吧。”

雪济呵呵一笑,“可我忽然改变主意,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朋友,若想成为夫妻,须得拜过堂才算数。”

拜堂?做他的春秋大梦吧。上次是逼不得已,我就算在这里呆上五年,也绝不会和他再有那样的牵扯。

“你既不想修炼音刃,又不愿和我拜堂,着实让我为难,有机会我会向谷主转达你的想法。”他意态慵懒地说。

十日后

我前的伤口完全愈合,连疤痕都没有留下,我赞叹不已,瑶琴甜甜笑着,“这都是我家公子的功劳,是他说动谷主拿出谷中灵药--五色丹,听说五色丹是以内力炼制,一百年才能炼出一颗,长乐谷中只有三颗。”

瑶琴说,我昏迷那段时间里,雪济不分昼夜,衣不解带照顾我,这我可以装作不知道,可是那灵药的恩情我该怎么偿还?心中烦恼,这债怎么越欠越多,还也还不完?早知道还不如留下一道疤呢。

“咚……咚……咚……”苍缈浑厚的钟声透过晨雾传来。

这钟声和星空岛的一模一样,敲钟一般是有紧急的事吧。

锦瑟笑着道:“长乐谷每个月都有一次议会,谷中凡是有职位的人都要参加。一会儿奴婢和瑶琴也要去,姑娘,你一个人要小心。”自那日后,雪济便命二人对我改了称呼。

如今是二月天气,莺飞草长,长乐谷四季本就不很分明,现在更是让人恍然产生进入初夏的错觉。

独自在屋外漫步,顺着溪水一路南行,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鸟儿在枝头清脆啼鸣,我飞身窜上枝头。

倚在碗口的树杈上,仰头望着蔚蓝天空中的片片浮云,舒展,翻卷,变换着各种形态,忽听远处传来轻缓悠游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溶儿,不去参加吗?谷主会怪责的。”声音圆转润泽。

好熟悉的语音,可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低头望去,透过枝叶的缝隙,树底的人影影绰绰,即便这样我也看清了,身姿高挺,风度翩翩,的确是花幻海。

记得那天夜里,他明明说去废掉雪溶的武功,如今,怎么会来到这里?还有,他叫雪溶什么?溶儿?这似乎有点太那个……唉,好怪异的感觉。

“没关系,那里人多空气污浊,谷主特许我不必去。”雌雄莫辩,是雪溶的声音,一如他的容貌。

“溶儿,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君乐使管辖的地界,你认识他的,他就是我皇兄。”

“……”

“幻海……”声音温柔得足以消冰融雪。

“这里……唔”花幻海迟疑的语音嘎然中止。

“……这里只有我们……”诱人的语音。

窸窸窣窣衣裳摩擦的声音,低吟声,轻哼声,不断加深的喘息声,我在树上听得面红耳赤。从来不知师兄有这样的癖好,这么说,他最终英雄难过美男关?唉,不知又会让多少闺阁少女伤心了。

正想着,忽听树下朗声断喝道:“什么人!”同时袭来一道迅猛的罡风。

我暗叫不好,这小子干这事儿时警惕还这么高?连忙闪身躲避,身体狼狈地翻下枝头,单膝跪在松软的土地上,动作有些剧烈,牵扯得伤口隐隐作痛。

我“丝丝哈哈”地站起身,看一眼不远处衣衫不整的两个人,我连脖子都红了,花幻海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彩,由红变紫,由紫变青,最后变成苍白一片,嘴唇一抖:“师……师妹?”

我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师兄,我……我还有事,你们继续。”一边说我一边向后退,说到最后干脆落荒而逃。

☆、第二章 找点事做

回到紫苑时,正值午时,雪济等人没有回来。

于是我在房前的空地上演练阵法,阵法我早已熟知,只是运用星芒布阵还不够熟练,意志力也不够强大,想做到人针合一我还差很远。

直到夕阳西下,腹内饥饿,我收回星芒,他们还没回来。只好自己找些吃的,房里房外找一个遍,连一粒米都没看见,只得郁闷地爬上距紫苑一箭之地的山坡。

山坡不高不矮,坡上种植了各色果树,站在最高处极目远眺,万顷良田映入眼帘,依稀看见零星人影,扛着锄头走出田间,歌声搭乘着晚风,细细传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宁静祥和,不染世间繁嚣,眼前的景象,胜过世上最美的风景,如果能和心爱的人这样共度一生,该多好。

身后雪济的声音响起:

“瀚洲大陆只剩下这一处人间净土。”声音里带着浓浓地眷恋。

我出神凝望着夕阳下温馨的田园景致,没有接言。

“霄霄,你留下来吧!”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转过身,他手拈桃花,微笑着注视着我,夕阳的余晖斜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周身散发出慑人心魂风华,神情里不再是往昔的散漫不经。

我的心不觉一动,迟疑着说:“我有心愿未了。”

雪济一笑,“是燕云殊?”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尽管自己对燕云殊失望至极,这些日子以来,我也努力将他的身影驱赶出脑海,但是在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仍然猛的一颤,原来他已经在我心中扎下,我可以不去想他,但是却没办法将他从心底里彻底拔除。

“不是,有些债尚未收回。”我矢口否认。管擎虽是被人利用,但是被他那样侮辱,心中恨极,他是长乐谷的人,遇见他只是时间问题。

雪济眸光微微闪动,“霄霄,需要我帮忙吗?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多谢,我自己的事从不麻烦别人。”我扯出一个笑脸,他能帮忙?我看只会成心帮倒忙。

雪济拈花的手快速探向我的面颊,我心中一惊,向后退一步,他的大手已经撤回,指间的桃花无影无踪,我的鬓发有轻风拂过。

“别忙着拒绝,”雪济面带神秘微笑,声音蛊惑人心,“你会需要我的。今日大会结束后,我将你的想法转达给谷主,谷主的意思是,长乐谷不养闲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自食其力,你若是不学音攻,就必须找点事做。”

“可以。”我无所谓的回答。

第二天一早,我随雪济向山谷中心走去,翻过两道山坡,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前方地平线上露出浅碧色的殿顶,雪济看着我魅惑一笑,“这里便是添香殿。”

昨日我从一大堆工作里挑出这个来,**舍猪圈太臭,农田太晒,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皆不愿做,又不喜音刃,最后只能选这里了,当然我这也是出于某种考虑。

我冲他翻一个白眼,看他安步当车,不紧不慢的样子,我还以为添香殿离得很近,没想到走了这么久,一路上听他绘声绘色地讲他过去的光辉历史,倒也不觉枯燥。

简而言之,雪济的外祖父是长乐谷的乐使,雪济四岁时便被母妃送到这里,学艺七载,十一岁返回皇,利用长乐谷的声望,短短一年时间在朝中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先皇看中他不世之才,最终将皇位传给他。

眼前,富丽典雅的庞大殿,白墙碧瓦,并排八扇拱门,中间一扇门全部敞开,门前有四位护卫把守。

雪济停住脚步,低沉富有磁的嗓音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但此话不适用于你我。霄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始终站在你一边。”

看一眼他状似深情的眼神,如果不知他过去的所作所为,我真的会以为他爱上了我,他是无情的帝王,即使现在不是帝王,但是冷血无情已经渗透骨髓。

走进添香殿,入目是一座空阔整洁的圆顶大厅,两位二十来岁的粉衣使女走上前,其中一个说:“姑娘可是新来的侍书?”

我点头称是,自报家门,那使女笑着说:“哦,灵姑娘,我叫五儿,她叫四儿,你今日的工作就是负责将谷主的批示,誊写下来。”

我点点头,还是有些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工作呀,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

我被五儿带进正殿,正殿极其阔朗,采光很好,大殿纵深处,正中一个嵌满七彩宝石的白玉座椅,宝椅右侧的案几上,文书堆积如山,我随意翻看,上面的字又大又丑,我着实被震撼到了,谁能想到,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长乐谷谷主,竟然连字都写不好。

五儿捧来一叠干净的纸张,笔墨是现成的,我席地坐下,撸起宽大的袍袖,先将文书誊写一遍,再将那又丑又大的批示,用红笔誊写在文书末尾。

文书里的内容五花八门,涉及方方面面:某某地商号经营不善,某某掌柜的中饱私囊,某地突发山洪百姓无家可归,欠款到期未还……

批示通常只有两个字:免职,彻查,赈灾……

我奋笔疾书,长乐谷的势力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旗下的产业涉及各行各业,简直是富可敌国。终于赶在天黑前将所有的文书批示誊写一遍。

转过天来,天际曙光初现,我从床上爬起来,昨天五儿告诉我,每日谷主卯时一刻就会来处理事务,我作为侍书最迟卯时也要到的。

洗漱完毕,穿上淡粉色衣衫,心中奇怪,怎么是男装?对着镜子照了照,衣料柔软,剪裁合体,索将头发用藕色丝带束起。

简单用过早饭,赶往正殿,我住在添香殿后殿的一处偏殿里。

大殿里静立一人,我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高大的背影,不会是谷主吧?

他听到身后的响动,优雅地转过身,看见我时笑容明朗,清朗的声音说,“姑娘别来无恙。”

我完全怔住,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皇甫端,原来他就是长乐谷的谷主啊。

看着他脸上不断加深的笑意,我缓过神,连忙抱拳当,“灵霄给谷主见礼,多谢谷主收留。”

皇甫端微微一愣,笑着道:“不敢当,其实我……”

他的目光跃向宝座,大殿深处层层帷幕后,一声一声,富有节奏的步履声,他瞥我一眼,脸上神秘带笑,低低的声音说:“谷主到了。”

☆、第三章 惊闻喜讯

噢?皇甫端不是谷主?我好奇地张望,不知这谷主长得什么模样。

眼见长乐谷主高挺的身躯从帷幕后走出来,身穿冰蓝色长袍,气质清冷,步态沉肃,待他走到宝座前,洒脱地撩衣摆坐下,整个动作自然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可让人泄气的是,这个谷主怎么还带着一个银面具?一定是长得太丑,不好意思以真面目视人,我暗忖。

“皇甫端给谷主见礼。”皇甫端优雅地微笑,潇洒地躬身施礼。

谷主微微颌首。

我依样见礼,“灵霄拜见谷主。”

好一会儿不见他反应,略微抬头看向玉座,银面具发出幽冷慑人的光泽。许是自己职位太低,连点头都不够级别吧。这谷主好大的架子,没有礼貌,真的是字如其人。这样想着,闷闷地自行直起身,手臂垂落身体两侧。

皇甫端的目光在谷主的身上逡巡,眸光深沉不明,看向我时微微一笑,“灵姑娘,你先落座吧,一会儿有文件需要起草。”

我依言坐在案几前,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

人陆续到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概二十来人,雪济也在其中,他注视着我邪魅一笑,我心不在焉地点头致意。

玉座旁,一左一右,立着皇甫端和一位身着道袍的中年人,原来皇甫端是右护法,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是左护法。

当我得知他的名字叫陆颖之时,心中这个郁闷,不受控制地抬眸剜了雪济一眼,他故意引我去星空岛,不知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皇甫端简短的做了一个工作总结,然后请示谷主是否有话讲,谷主一摆手,接下来上传文书,众人一个接一个走到我面前的案几,将一叠叠文书放在案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我,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情。

“念!”玉座上传来一道暗哑的声音。

我不由一愣,念?念什么?不会是要我把这一桌子文书挨个念一遍吧,皇甫端朝我含笑点头,我懊恼地翻开文书念起来,念完后,得到两个字,“待查。”

临近午时,案头的文书处理干净,并且我起草了一份赈济灾民的安民告示。

当谷主清冷的身影消失在帷幕后时,众人这才一个个散去,雪济优哉游哉地走到我近前,“霄霄,是我在谷主面前,大力推荐你,将来你飞黄腾达,一定要记得谢我呀。”

我闻言一横眉,气恼道:“你们谷主又不是没长眼睛,为什么不自己看?”念了一上午文书,我的声音微微嘶哑,

雪济挑起眉毛,压低声音警告,“你小点声,这可是个肥缺呀,能侍奉在谷主身侧,如果把他哄高兴了,想要离开这里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这话说得没错,我选择来添香殿,一部分也是出于这点考虑,此处再美,终不是久留之地。

接下来几日,我上午在正殿协助谷主处理文书,下午修炼星芒。

这天,我照样来正殿协助谷主处理文书,人群里有一道令人惊艳的身影。

是雪溶,今天他怎么来了?

他向我走来,手里捏着一张纸,我接在手中,将纸上的内容看了一遍,又反反复复仔仔细细读了N遍,难以置信地看向神态自若的雪溶,他,他疯了!

纸上其实仅有两行字:乐使雪溶定于下个月十五,谷中大会之际,与花幻海拜堂成亲。

当我以颤抖的声音读完,额上已经密布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玉座之上,暗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准!”

简洁有力,再看看殿上的众人,一个个神情自若,仿佛我念的只是当日的食谱般稀松平常。

我急喘两口气,是这个世界太疯狂,还是我太落伍。

花幻海,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章 别样婚礼

三月十五

今日要举行长乐谷每月一次的大会,我起得格外早,晨光透过落地窗直直的照进大殿。

此时大殿里零星到了十余人,面孔很陌生,看见我时是异样的目光,我若无其事地照例走到那张熟悉的案几,轻撩衣袍席地而坐。

这一个月来,我无数次克制住去见花幻海的冲动。别人不知道,但我怎么会不知,他满腹经纶,志向高远,怎么可能耽于儿女私情,更没有龙阳之好。

早在星空岛学艺时,一次我没事看闲书,正巧涉及于此,他见了嗤之以鼻,还文邹邹地说:“一一阳之谓道,合则善,逆则违天道,必遭天谴。”

我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讲出那句话的神气,我至今记忆犹新。一点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年,倒像一位饱受礼教熏染的经学大家。

以他的明,就算喝醉酒,脑中都尚存一份清明。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被雪溶所迷惑,做出违背自己道德底线的事来。既然帮不到他,我绝不能给他添麻烦,过了今夜一切自见分晓。

添香殿里聚集了百十号人,熙熙攘攘的几乎站满整个大殿,雪济没有到,数天前,他被谷主派出去赈济灾民,不知今天能不能赶回来。

谷主清清冷冷地身影走出帷幕,依旧是那身冰蓝色衣袍,越来越明亮的日光照在银面具表面,银面具折出耀人双目的光芒。

谷主端坐在玉座上,皇甫端高大的身躯挺立在玉座右侧,陆颖之身姿飘逸静立在左侧,这一个月来,我不记得他讲过话,他似乎一言未发,如果不是双眸闪动着锐利的光芒,我都怀疑他站着睡过去了。

谷主惜字如金,陆颖之沉默是金,如果不是皇甫端,冷场是一定的。

长乐谷大会和平时的日议唯一的区别就是,谷中职位低的人能有机会见到谷主,当着谷主的面,说出他们的意见和建议。这有点像人大会议,不得不承认,长乐谷还是挺民主的。

谷主上半身挺拔,坐姿端重,一一听取各方面意见,再一一做出简短批示,不见一丝不耐,不过谁知道呢,那张面具下掩藏的脸孔,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

“长乐谷主千秋万载,寿与天齐!”长乐谷大会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落幕。

看着狂热的众人,感受着大殿里狂热的气氛,我深受触动。正如燕云殊所言,人生除了爱情还有许多。

一直以来,长乐谷是以除暴安民的形象为世人称道,一个月来,我听到的,看到的情况也是如此。长乐谷绝不是邪门歪教,不但不是,许多事上,江湖上的名门正派甚至望尘莫及。这次黄河泛滥,长乐谷捐献大量财物,不计成本派人押送到受灾地。

皇甫端微微一笑,宣布:“诸位先别走,一会儿添香殿将举行一场婚礼,大家吃过喜酒再走。”

我身形一僵,正扶着桌沿想要站起身,皇甫端一番话泄掉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我无力的坐回原状。

众人被使女带到偏殿休息,大殿里只剩下我,左右护法和谷主,又恢复平日的空寂,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一想到即将举行的婚礼,自己无法平静的面对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我正想着借故离开,皇甫端步态潇洒地踱下台阶,笑着说,“灵姑娘,听说花幻海是你的师兄,所以这婚礼一定不能少了你呀。”

看着他英俊的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我的心不由一冷,朝谷主躬身施礼,“可是卑职身体不适,真的无法参加师兄的婚礼。”瞄一眼玉座上的谷主,依然是无动于衷,我转身欲退下。

忽听,一声洪厚的男中音,“且慢!”

我转头看去,只见陆颖之一摆手,道服的袍袖随着他的动作猛然翻飞。

我眉头轻皱,陆颖之是长乐谷的左护法,燕云殊知不知道?

“灵姑娘,如果你不介意,贫道可以为你诊治诊治。”陆颖之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眉梢眼角已留下岁月的痕迹。

我不由一愣,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伸出大手,我略一迟疑,他脸上和蔼带笑,似乎并无恶意,我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小手伸过去。

他把过脉,微笑道:“灵姑娘连日劳,气血虚空,贫道的玉露丹专治此证,一会儿贫道派人送来,早晚各服一粒,保管药到病除。”

“多谢陆左使。”我只得留下来。

仆役们抬来许多矮桌,整齐的摆放在大殿两侧,使女们穿梭忙碌,端来菜品和酒水。

我走出大殿,添香殿外,平整的地面上,摆放十余张圆桌,酒菜都已经上齐,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落座,我捡了个人少的酒桌坐好。

远处,五儿向我跑来,人没到,话先到,“灵姑娘,你怎么坐这了,谷主吩咐,请你进殿。”

我心中叹息,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不住地做深呼吸,一定不能乱了阵脚。

我随五儿走进正殿,大殿两侧的矮桌前已经坐满了人,五儿一直引我走到玉座右侧第一张桌子前,只有这里是空的,闷闷地席地坐下。心中纳纳地想,不知到时谁扮新娘?千万别是花幻海。

礼乐声齐鸣,再在众人的惊羡声中,两抹红艳艳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喜服,头上束着大红色丝带,手上同时牵起一条红绸,红绸中间挽了一个硕大的绣球,垂落在二人身体之间。

二人深情款款相视而笑,然后迈步向殿中走来,一个丰姿俊朗,英气逼人,一个风华绝代,美若神祇。

花幻海的个子要高些,雪溶刚及他下颌。我忽然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极其相配,不但相配,简直是珠联璧合。

也许是身着喜服的关系,雪溶孤高清幽之气收敛许多,他的美沾染上尘世的气息,一看之下,更是美得耀人双目。

我的心不由一动,他生成这样,我都有些动心,更何况他待师兄那样深情,也许师兄被他触动,真的爱上了他。这样想着,我好过许多,一个月来纠结难安的心,此刻才稍稍放下。

二人走到玉座下,皇甫端含笑宣布:仪式开始!

“一拜天地!”

…… ……

拜过堂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二人挨桌敬酒,谷主、皇甫端、陆颖之,然后轮到我。

二人走到我桌前,我早已站起身,看着雪溶艳比桃花的面庞,眼中涌动缱绻柔情,我心中不觉一软,心里想着,他如此姿容配得起师兄,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雪溶手执银壶,银壶倾斜,在我的杯中注满殷红如血的酒水,薄唇轻启,“小妹,请!”声音清雅得难以形容。

小妹?这个称呼好别致呀,我隐住笑,举杯恭祝,“愿师兄和溶大哥永结同心,成就百年好合。”

花幻海眉眼带笑,漆黑如夜的瞳眸,似乎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一划而过,快得无法捕捉,也许是错觉吧。我提袖掩面,一饮而下。

直到华灯初上,酒宴还在热闹的进行中。

看向殿中艳红的身影,雪溶身形不稳,明显是醉了,花幻海的双眼灿若晨星,举手投足间依然风度不凡,我了解这位师兄的酒量,从来只有他喝倒别人的份,他酒喝得越多眼睛越亮,这点挺像燕云殊的,哎?我怎么又想他了?用力甩甩头,好晕呀,原来自己也喝高了。

花幻海别过皇甫端等众人,扶着雪溶离去,谷主和陆颖之早已离席。不多时,众人一个个晃晃悠悠,纷纷告辞。

我回到偏殿,头昏沉沉的,倒床睡过去,睡梦中,似乎感觉有人在敲击窗棂,好一会儿,我悠悠转醒。

“啪啪啪。”

不是梦,深更半夜会是谁?我倏然起身,酒醒了多半,快步走到窗前,轻声问:“谁?”

☆、第五章 行动暴露

“是我。”压得极低极低的声音。

我的呼吸猛然一窒,数日来的担忧即将证实,他终是为我而来。

颤抖的手推开房门,偌大的殿堂空荡荡,今日是他们大喜之日,婚宴隆重又热闹,谷中每一个人都喝下喜酒。走出后殿角门,殿檐下的影处,花幻海一身黑衣,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闪动着黑曜石般的光芒。

“师妹,跟我走。”说着拉起我的手。

我的心压了巨石般的沉重,他为我牺牲这么多,仅仅是为了带我出谷,可他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我的脚步踌躇,这里没有什么不好,比起谷外动荡不安难以自主的日子,我更喜欢过这种恬静松弛的生活。

花幻海的眉头皱起,“师妹,快随我走,燕元帅此刻正在谷外接应。”

我心神一颤,他?可我不想见他,我不急于出谷,一方面也是为了躲他。再有就是寻找管擎,说来奇怪,他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我问过五儿等人,但是得到的回答全部是,长乐谷没有这个人。

花幻海的目光注视着我,似乎看透我的想法,叹道:“我的傻师妹呀,燕元帅交待过,当日之事他会亲口向你解释,到时去留随你,他绝不勉强。”

我心中冷笑,他亲口解释?至今他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迎向花幻海满怀期待的目光,也好,看在花幻海孤身犯险的份上,我就出去见他一面。

我随花幻海飞一般向西北方向奔去,长乐谷西北之主是乐使唐瑛,唐瑛我在每天的日议上总能碰到,五十多岁年纪,相貌平平,手中总是提着一柄铜烟袋,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

跑了半个时辰,眼前是万顷果园,我们飞身跃起踏枝而行。不多时,面前是一道连绵起伏的山脉,山势略陡,杂草丛生,我们攀山而行。

来到山顶,前方雾气弥漫,花幻海从怀里掏出两粒药丸,与我分服。刚走到毒气边缘,我忽觉腹内一阵阵的绞痛,心里纳闷,晚上没吃不干净的东西呀,难道这药……看向花幻海,他眉头紧皱,牙关紧闭,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我的心刹那间凉透,长乐谷行事虽然光明正大,但是谷规森严,若是胆敢私逃出谷,被捉回去,不死也得扒层皮。

手捂住肚子,我疼的不住呻吟,不期然触到一个圆滚滚的什物,那是陆颖之派人交给我的玉露丸,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不假思索的掏出来,倒在手心,一共两丸,自己先服下一粒,丸药入口及化,一股热流通达四肢百骸,肚子不痛了。

将另一粒送入花幻海口中,此时他痛得直不起腰。

“呵呵,这回多亏了我吧?我真想见识见识,到底谁这么厉害,明如你也着了道。”从来只见他算计别人,这次难得遭人暗算,我自然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取笑一番。

此刻,他的毒也解了,他没有理会我的嘲弄,而是一脸警惕地环顾周遭,快速说:“行动暴露,我们快走!”

拉起我的手正准备冲进毒雾,毒雾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断喝:

“站住!你们哪儿都别想去!”

我大惊,雾气里走出一个人,身材瘦小,目光矍铄,正是乐使唐瑛,在他身后并排立着十余名侍卫。

唐瑛面带冷笑,唇角眉梢因这一笑,布满细密的皱纹,尖细的声音说道:“哼哼,原来你和雪乐使拜堂是假,你真正的目的是携谷主的侍书私奔啊!果然不出右护法所料,真是不知死活,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说完,一晃手中二尺多长的铜烟袋,一跃而起,身形快捷如灵猴,直取花幻海头盖骨。

花幻海冲我急急地说:“师妹,你先走!”

唐瑛的铜烟袋距他头顶仅剩下寸余,他用力推我一把,扬起星魂接下烟袋,烟嘴处的烟末随着这一震,洋洋洒洒落下来,花幻海打了一个喷嚏,连忙矮身掠出去十米远。

花幻海为救我奋不顾身,我怎么能弃他独自逃生。星芒闪动,幻化出千朵银环,意念动,布下九曲连环阵,直扑唐瑛。

十余名侍卫一齐上阵,手执各种乐器兵刃,同时发难,音刃横飞,刀光剑影,阻隔星芒的去路,这些人我还不放在眼里,消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山脚下,急速而来的灯球火把,将黑夜照亮,我不由苦笑,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

追兵飞一般来到近前,为首三个人,冰蓝长袍、无声无息的长乐谷主,身穿白衣、高大潇洒的皇甫端和仍然穿着一身喜服的雪溶。

目光触及雪溶,他绝美的面容如同罩上千年寒冰,浑身散发着冰冷凝结的气息,我的身体不由一僵,似乎被这冻气所伤,师兄终是负了他。

“都住手!”皇甫端清朗的高喝声在山间回荡。

众人停住动作,唐瑛手臂上鲜血淋淋,花幻海毫发无伤,面不改色,连连打了两声喷嚏,翩然落在我身前,将我护在身后。唯一庆幸的是,唐瑛没有在烟末中下毒。

一时场面静得出奇,空气中只听到“嘶嘶”作响的火把声。

皇甫端眸光幽深,勾唇冷笑道:“花幻海,你可以解释一下你今天的行为吗?”

面对严阵以待的众人,花幻海脸上毫无惧色,朗声道:“我的师妹不是长乐谷之人,你们却将她拘禁在这里,我倒想听听你的解释。”

皇甫端收住笑,俊美的脸上染上一抹沉肃,沉声说道:“燕云殊助雪逐天谋朝篡位,对外却声称皇上遇刺身亡,他骗得了天下百姓,却瞒不过我长乐谷。灵霄是他最重要的人,只要她在我们手中,燕云殊便不敢轻举妄动。”

对上皇甫端别有深意的目光,我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是作为人质,被他们囚禁的,可我怎么丝毫没有当囚徒的自觉?相反还觉得这样的生活不错,是自己感觉太迟钝?

“燕元帅早已答应你们,不会为难长乐谷。”

“对于一个欺世盗名,瞒天过海的伪君子,你会相信他的话吗?”皇甫端冷哼道。

欺世盗名?原来别人也是这样看他的,他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事实摆在面前,又是我亲眼所见,我仍然心存侥幸,此刻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想亲耳听到他的解释。

花幻海嘲弄地一笑,驳斥道:“究竟是谁在欺世盗名,是谁在瞒天过海,你应该……”

“够了!”夜色中响起一声彻寒透骨的声音。

雪溶急速向前走出几步,步履飘浮而不稳,身子轻晃,一名俊雅少年趋步上前,将他扶住。

雪溶深深地注视着花幻海,凤目中是掩盖不住的浓情,声音轻颤道:“花幻海,我问你,这些日子相处,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哪怕只是一点?”

花幻海眸光一闪,有一瞬的犹豫,不过面容很快被无边的冷酷代替,目光凌厉,决绝然道:

“雪溶,事已至此你还不死心?你破例提拔我,我心存感激,但是你不该对我有非分之想,如果不是为了搭救师妹,我七尺男儿怎么会跟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搅和到一起。你大概不知道吧,每当你靠近我时,我都要运内力勉强压制,不让自己吐出来。”

我听得不住地扼腕叹息,眼下的局面他该说些好听的吧,他不是最擅长哄人吗?想来他这口气憋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他的嘴巴好毒啊。

雪溶闻言身体向后倾,幸亏有那少年扶着,他才不至于跌倒,他好容易稳住身形,面色惨白如纸,右手捂住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喜服的前襟被鲜血染得艳丽异常。

他身旁的少年细眉倒竖,怒声叫道:“花幻海,你不识好歹,主人待你情深意重,你竟敢这样欺辱他,今天我就代他手刃了你。”说着,晃动手中判官双笔点向花幻海的眉心。

花幻海轻蔑地瞧他一眼,“李瑜,你那三脚猫的武功,本不是我的对手!”挥动星魂往起一架,向外一推,李瑜身形灵巧的当空翻了数个跟头。

花幻海扭过头,看向我的目光温柔而略带沉重,歉意地说:“师妹,对不起,师兄带你涉险了,但是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你,珍重!”

我心头一惊,这话怎么听着都像在与我诀别,眼见他就要飞身跃出,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我掩护,你走!”

“师妹……”

“今天谁都别想走!”

雪溶森寒透骨的声音响起,万年寒窟般幽冷的目光紧紧锁住花幻海,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

☆、第六章 峰回路转

狂怒中的雪溶一把扯掉身上的喜服,露出里面洁白如雪的内袍。

“布阵!”

话音刚落,火把队伍中上空飞出十名白衣剑士,将我和花幻海围困在阵心,一声清泠澄澈的乐音,响遏行云,看向乐音的源头。

我的心不由一动,眼前景象如诗如画。雪溶席地而坐,宽展的袍服铺展在地,舒展而跌宕,黑发如瀑,白衣胜雪,巧华美的箜篌抱在怀中,一双素白大手在金弦上行云流水般弹拨拢捻,琴音时而凄切萧瑟,宛如绵绵秋雨,时而激烈嘹亮,仿佛破石惊天。

清澈的琴音伴着布满杀机的凌厉音刃,排山倒海般杀来,十名剑士摆出十面埋伏阵的阵形,随着音乐的起伏,展开一波波张弛有度的进攻。

花幻海嘴角噙着幽冷的笑,身形凌厉至极,从容不迫的挽出剑花击散音刃,剑锋过处火花四溅。我身形旋转,挥舞袍袖,将星芒幻化出十面埋伏阵,迎击十剑士。

包围圈在一点点缩小,正激战中,忽觉一阵清风拂来,我连忙一偏身,清风却随着我的身形而进,腰间一紧,余光看去,原来是一条银鞭缠在我腰间,我反方向急旋,身体腾空而起,欲摆脱银鞭。

没想到银鞭猛然往回一收,将我就势抛在半空中,我在空中连番旋身,银鞭再次袭来,缠住我的腰身,将我带回地面。

身旁,长乐谷主将银鞭收回袖中,他想干什么?是怕误伤我没有要挟燕云殊的筹码?心中冷笑,如果能挟持住他,那么也许可以解开今日之围。

手随心动,素手向前一探,直取他的咽喉,他的身体疾速后退五米之远,身形如同漂浮一般,似乎不是用脚,我心中一惊,他武功造诣竟然这样高。

我瞬间收回星芒,布下天罗地网,扬手撒向他。

“你再练五十年也赶不上我。”他暗哑的声音里透出不屑。

他这话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超越他?那银鞭似曾相识,那面具之下隐藏的脸孔到底是谁?

他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抽出银鞭,抬腕一抖,长鞭舒展开来,纵劈横扫,银光闪动,分不清哪个是鞭子,哪个是星芒。

正眼花缭乱之际,惊见四十九只星芒齐刷刷地向我,我只需将星芒重新收回指间,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我没有那样做,我要赌一次,虽然至今为止,我打赌从来没赢过,但是此时此地,我别无选择。

我惊叫着后退一步,仿佛来不及躲闪,惊恐地看着星芒“刷刷刷”的向自己,长乐谷主的银鞭一长,怒涛卷霜雪般扫落几乎所有星芒。

除了一只,那只星芒无声地没入我前,长乐谷主鬼魅一般的身影飞到我近前,大手扶住我的双肩,骇然惊叫道:“你怎么样?”

意念动,星芒收,我在他问话之际,以雷霆之势,击落他脸上的银面具,冷峻的面容呈现眼前,我恨得牙直痒,就势将一只星芒向他两眉之间,整个动作快得来不及眨眼。

星芒距他的皮肤只有毫微,忽然腰间一麻。我的动作立刻僵住,是皇甫端点住我的麻。

管擎面容一冷,凝结的声音道:“谁让你动手的?”

我不由一愣,他的话没头没脑,好奇怪呀。

“谷主,难道要属下看着您遇刺?”身后皇甫端幽怨的声音响起。

“你的隔空点呢?天亮后自己去领罚。”

管擎说完,隔空一弹指头,我的道解开,我急退数步,收回星芒,自己的确不是他的对手。看一眼身侧的皇甫端,他一脸无辜的神情看着我,我心中有气,哪天非得好好招呼他不可。

阵中的花幻海,身形灵动飘忽如同飞花扑蝶,但是我知道,他人单势孤,时间拖的越久对他越不利,目前的情形,雪溶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对面的管擎正注视着我,墨黑的瞳眸中是几许意味不明的期待,我知道,自己现在求他,他一定不会拂我的面子,可他曾经那样侮辱我,我怎么可能低声下气去求他。

看一眼阵中的花幻海,他步子开始凌乱,我的心不由绷紧,双手紧攥成拳,终于无力的松开,无论如何我不能让师兄有一点闪失,哀求的话语眼看就要破唇而出。

毒雾里跑来一名侍卫,单膝跪地,“禀告谷主,叛军请求和谈。”

管擎冷笑道:“和谈?燕云殊还不死心,本谷主没闲心陪他玩。”

侍卫刚退下,毒雾中又跑来一名侍卫,手中举着一只卷轴,“禀告谷主,叛军首领燕云殊请您亲自过目。”

管擎接过卷轴徐徐展开,展到一半时,蓦然停住,我移目观瞧,这是一幅墨荷图,正是上次公主府中太公主画的那幅。

我心中好笑,燕云殊不简单啊,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太公主既然是长乐谷主的母亲,那么防守护卫一定相当严密,他是怎么得手的?

管擎“啪”的一声合上画卷,脸色煞白,沉声吩咐:“带他进来!”

同时向阵中叫道:“停手!都停手!”

但是众人斗得热火朝天,没有人理会他的话,皇甫端飞身跃到雪溶身旁,语重心长的口气说:“阿溶,他不值得你付出如此深情,你的梦该醒了。”

虽然声音极低,但是我听得真切,愧疚之心油然而生,师兄不该欺骗他,说到底,这事还是因我而起。

“嘣”一声,弦断,殷红的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指端,落在弦上,他长睫低垂,光洁的额上,碎发随风拂动。

十名剑士同时飞身撤回,花幻海除了气息不稳,身上依然毫发无伤,他正看向雪溶,眸光幽深,俊朗的面庞上不见一丝表情。

毒雾中,燕云殊一身烟青色长衫,从容行来,那谈笑间指点江山的气度,一如往昔,我死水般的心一瞬间复苏,原来自己是那样渴望看到他。

可是,怎么只有他自己,他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吗?而且他明显瘦了,是因为我吗?我自作多情地想。

花幻海快步走到他近前,垂头抱拳,声音满含愧疚和自责,“元帅,当日我自作主张,如今弄巧成拙,不但没能救出师妹,还连累您也身陷长乐谷。”

燕云殊蔼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和地说:“幻海,这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其余的交给我吧。”

我心中不忿,燕云殊给花幻海施了什么**法,师兄对他那么恭敬,而且不光是师兄,他周围的人对他都是尊崇有加。

燕云殊走到管擎近前,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来到我面前,“霄儿,你的伤好了?”

大手握向我的手臂,我向后退了一步,他不问还好,他这话让我想起当日,他在金銮殿的所作所为,仿佛导火索一般,我的心火“腾”的被他点燃。

我看着他勾唇一笑,礼貌而疏远的回答:“有劳爹爹惦念,女儿的伤完全好了。”

他的脸色一变,眸中划过惊涛骇浪。

管擎嘲弄一笑,“没想到行事光明磊落的燕云殊,也会做出挟持人质的事。”

燕云殊微微一笑:“本帅也是迫于无奈,管谷主,这些年,长乐谷除暴安良,广行善事,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朝廷与长乐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放了灵霄,我绝不会为难你们。”

皇甫端上前一步,低声道:“谷主,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先请燕元帅在这里住上几日?”

管擎清冷的目光投向燕云殊,“燕云殊,你意下如何?”

燕云殊微笑着道:“悉听尊便。”

“右护法你来安排。”管擎说完,甩袍袖,转身离去,众人紧随其后。

皇甫端看着燕云殊淡淡一笑,潇洒的一撩衣摆,欠身相让,燕云殊脸上温润含笑,毫无预兆的拉起我的手,任我怎样挣扎都摆脱不开。

我铁青着脸被他拽下山,估计手上现在是淤青一片。

7-12

☆、第七章 异世之人

燕云殊被带到离添香殿不远的一个院落,皇甫端吩咐使女打扫出两间上房,花幻海随使女去了西厢,他脸色有些白,或许是身上的黑衣衬托的,额前长长的刘海挡住双眼。

皇甫端亲自引燕云殊来到东厢,临别时极有深意的眼神瞥向我,“灵侍书,今天的日议不能耽搁。”

日议?看看天色,曙光初现,大概有五六点钟了,一想到这一个月来,我为他念文书,念得嗓子干哑,如今我已经知道他就是管擎,什么侍书侍墨的,滚远点去。

“右护法,我难得和爹爹重逢,今日告假,你代我转告谷主一声。”虽这样想的,目光触及燕云殊幽深的眸光,话到嘴边忽然改口。

皇甫端离去,室里只剩下我和燕云殊,檀木桌上的灯盏发出微弱的光芒,四目相对,久别重逢,我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勉强保持平静的声音问:“你不是说要解释给我听吗?怎么不说话了?”

燕云殊并没有接言,而是深深地注视着我,良久。

他好深沉啊,不过现在我不吃这套了。

“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唔?”我瞪大双眼。

他的食指压在我嘟起的唇上,“霄儿,你觉得雪济如何?”他突然发问。

我微微一怔,燕云殊的面容严肃,压在我唇上的手顺着我的面颊,轻柔抚,我下意识的躲开,动作微显突兀,他疏眉敛起,大手悬在半空中。

气氛尴尬起来,保持这个动作好一会儿,燕云殊垂下手臂,叹息一声,启唇道:“和谈无法顺利进行,是他从中阻挠。他就是传说中的异世之人。”淡而远的声音。

“什么?”我震惊至极,他确定是在说雪济?

“千真万确,雪逐天猜测,后世的他与星空岛有仇,所以他一心覆灭星空岛。他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你,他需要你的帮助,进入星空岛,这样才能沉岛。”

“雪济覆灭星空岛?是不是弄错了?”我仍然不相信。

“我认为他更可能是跟后世的灵霄有仇,所以当初他对灵氏斩尽杀绝,后来,他没有杀你,而是千方百计引你去了星空岛,我想那时他已经改变了主意,他到目的是沉岛。”

我还是不能相信,否认道:“可他至今什么也没做呀?”

燕云殊目光一凝,“霄儿,等他做出来时,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所以你和雪逐天联手夺下他的江山,目的是为了杀掉他。”

这么说,雪济就是那个异世之人,回想起多年前,他在我面前讲的一连串奇怪的话,更加印证这一点,可他跟后世的灵霄到底有怎样的冤仇?竟要将灵氏一门覆灭?

“霄儿,我不想你处在危险之中,那日金銮殿剿杀雪济,之所以没有告知你,就是担心意外波及到你。可是雪济的力量已经接近于魔,普通人无法伤到他,伏灵剑是星空岛岛主的信物,只有命定之人,才能发挥出它的无穷威力。”

他从腰间抽出伏灵剑,递给我,“霄儿,如果不是你一再追问,我本不想你知道这些,我不希望你活得如此沉重,你是星空岛岛主,雪逐天让我把这把剑还给你。”

我接过泛着幽紫光芒的伏灵剑,只有命定之人用这把剑才能杀了雪济?可我怎样下得去手?再说,凭我的武功本不是他的对手。

燕云殊摇首一笑:“霄儿,你心地纯厚,这件事交给我,你不必忧虑。上次我的长鞭意外失控,我怀疑就是雪济从中作祟。”

我难以置信的看一眼燕云殊,第一感觉是,他在推卸责任。然而,脑中忽然浮现一幅画面,那道音刃瞬间幻化出千道幻像,雪济挺身而出,替我挡在身前。

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博得我的好感,他无所不用其极,行径可谓疯狂至极。

余光见燕云殊抬起手,将我轻柔地揽在怀里,这次我没有躲闪,脑袋乖巧地靠在他坚实的膛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心跳声,他的大手温柔的抚着我的后背。

普通人伤不到他,那就是说,连燕云殊和雪逐天都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总是优柔寡断,此刻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雪济,为了保护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保护星空岛,我绝不会手软!

☆、第八章 危急关头

默默相拥,感受彼此的心跳,此时无声胜有声,在他的怀抱里,我的心越来越坚定,不能再让燕云殊和雪逐天去冒险,只有我能杀死雪济,可是沉岛之期越来越接近,短短三个月时间,我就是再怎样努力,也本不可能打败雪济。

唇角勾起一个冷酷的弧度,一条计策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不能力敌,我只好智取,雪济,你一再蒙蔽我,博取我的好感,这回轮到你接招了。

燕云殊肯定不会同意我去冒险,所以我的计划不能告诉他。而雪济的心机不再燕云殊之下,如果我连燕云殊都骗不过,那么接下来的计划便不可能完成。

大手抚我的面颊,我的下巴被燕云殊抬起,他灼灼的眼神,如同熊熊烈火,我一望之下,身魂俱燃,“霄儿……”轻柔的呢喃,紧接着他的唇吻下来。

眼看贴服在我的唇上,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指引我,抬起手,阻隔在两唇之间,他的唇好烫,我的指头被灼得一抖,他微微阖上的凤目一瞬间睁开,诧异地看向我。

我微微一笑,身体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我暗地里深深吸气,成败就看此举。

“那日,你在沉霄里……后来,你可知道我有多绝望?”我清冷地启唇。

他面色一白,急促地说:“那日秋娥告诉我,你吐血了,我担心你,所以潜进沉霄探看你,可是,你拉住我的手说什么都不肯放开,还……”

说到这里,他俊逸出尘的脸上微微泛红,神情里似乎回忆当时的情景,低笑着说,“还撕扯我的衣裳,你也说过,我不过是凡夫俗子,都怪我定力不够,没能抵挡住你的诱惑,所以……我会负责。”

我听得脸越来越烫,他怎么绕到这上了?唇齿间不由磕巴起来:“谁……谁用你负责!我……可我的……我的守砂还在呀?”说到最后我的眼睛也不知该往哪看了,头低垂下来。

那时我以为自己失身,魂不守舍的也没注意。这还是我来到长乐谷以后,一次沐浴中意外发现的。

燕云殊笑了笑,“你的身子太敏感了,还没等我进……”

“闭嘴!”我羞恼地打断他。

“还没等我进行下一步动作,你就晕过去了,唉,到嘴的肥给飞了。”他接着讲完。

从来不知他还有这样恶劣的一面,我连脖子都红了,越发手足无措起来,余光瞥见他目光灼亮,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直觉那道目光似乎能穿云透雾,我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衫,他低笑出声,我更加羞恼,狠狠瞪他一眼。

他再次将我带入怀中,满怀憧憬地说,“霄儿,我们一出长乐谷,立刻拜堂,我情愿抛弃功名利禄,随你天涯海角。”

我的心弦被他的深情深深触动,内心不由憧憬起来,可是雪济一日不除,逍遥悠游的生活一日不能实现,我不能绝不能让燕云殊陷入危险之中,诛杀异世之人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暂时的分离,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相聚。想到这里我再次离开他的怀抱,用尽所有力量,让自己的面色沉下来,再次发难道:

“我喜欢这里的生活,所以我不想出谷。”

燕云殊深感意外的眼神注视着我,好一会儿,说道:“既然你喜欢长乐谷,那么我陪你在这里。”

“你以什么身份陪我?燕云殊,我觉得我们做父女更合适些。”我保持冷淡的语气。

他震惊至极地看着我,凤目几欲瞪裂。

趁热要打铁,否则前功尽弃,我硬下心肠继续说道:“况且我的守砂还在,你不需要对我负责,等和谈完毕,爹爹,你和师兄一起出谷吧。”

他的身体晃了两下,大手紧紧握住我的双肩,摇晃着,狂怒道:“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从来只见他云淡风轻指点江山,我没见他这样暴怒失态过,不由怔愣住,他唇角勾起,几乎是咬牙说道:“哼,守砂是吧?现在我就把它从你身上抹掉。”

说着打横抱起我,大步走到床榻前,将我扔在上面,没等我坐起,他的身体已经压上来,大手按住我的双手,我震惊到极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他一向温润如玉,翩翩君子,这般狂野一点不似他平日的作风。

待他毫不斯文地扯开我的衣带,我终于反应过来,他生气时好可怕,但是我一定不能被他吓倒,想到这里,我故作镇静的说:“爹爹,你这样做有意思吗?我的心已经……唔。”

他火热的唇轻啄在我唇上,紧接着灵舌的探进我的口腔,探索,深入,纠缠住我的舌,带入他口中。同时大手在我的身体上游走,力道轻重适中,我喜欢被他这样抚,神智越来越不清晰,越来越难以自拔,可是再这样下去,计划就要泡汤了。

眼看我的阵地就要完全沦陷,我用尽全身力气支起他的前,“你放开我,你……唔。”我的嘴又一次被他堵住。

他的手更加不老实,一路向下,他在哪里!我又是紧张又是羞涩,可叫也叫不出,动又动不了,汗水打透衣衫。

就在这危急关头,房门外传来使女的声音:“谷主请燕元帅到添香殿议事。”

☆、第九章 和谈

“告诉你们谷主,本帅一会儿就到。”燕云殊的薄唇微微抬起,低沉的声音说道。

然而,手上的动作一点儿没有停,我的身体已经化作一滩春水,止不住地轻颤,嘴中抑制不住的发出呢喃的低吟声。

意乱情迷,脑中晕眩一片,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你又要晕了。”

我的目光慢慢恢复焦距,燕云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床头,正深深地注视着我,脸上露出的笑容,在我看来是那样蚀骨销魂。

“你并不反感我的抚,甚至还很享受,之前你之所以那样说,是不是因为那个沉岛预言,你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心底一震,他太聪明了,这么快就想明白,也好,我如实告知他,争取他的支持,这样事情会容易一些。

然而没等我讲出来,他蓦地收住笑,大手温柔地捋着我的长发,眸光坚定地说:“霄儿,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危险,而且我已经说过了,诛杀雪济的事不用你管。这次他出外赈灾,我在他返谷途中设置层层埋伏,我们一定会赶在他回来之前,离开长乐谷。”

闻言,我话到嘴边只得吞回肚子里,难怪雪济迟迟没有归来。燕云殊外表宁静淡泊,但是骨子里自负得很,在他看来我是他的女人,他保护我义不容辞,可是既然我是命定之人,那么我绝不能逃避,更不能躲在他身后,置他于险地。

重新坚定信念,我费了好大劲儿坐起来,快速拉上散开的衣衫,坐在床沿上,脚尖点在松软的地毯上,我知道燕云殊一直在注视我,那道目光仿佛盛夏里的骄阳,烤得我浑身汗水涔涔,手指颤抖,无论如何系不上衣带,一双大手握住我的手,引导着我系好衣带。

“你的手很凉。”燕云殊的眉头微微皱起。

我移开目光,此时的我不敢跟他长时间对视,自顾自地简单整理一下头发,趿上鞋子,踱出去十余步,和燕云殊保持三米开外的距离,这才转过身面对他,迎向他的幽深的眸光,郑重地说:

“爹爹,我刚才说的已经很明白。那日金銮殿上长鞭失控,我意外受伤,我认为那只是一场意外。我不认为雪济就是预言中的那个人,当初我也被雪逐天错认为沉岛之人,最后不还是虚惊一场。再说,即使雪济真的是传说中的异世之人,也说明不了什么,他至今什么也没有做,甚至多次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相信他对我是真心的。”

燕云殊缓缓站起身,脸上露出迟疑之色,显然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话,看来我还要再加把劲,想到这里,我的脸上漾起笑容,看着他说:

“我养伤的这段日子,雪济衣不解带在床前照顾我,我的心现在已经倾向他,过去痴迷你是我太幼稚,正向你所说,感情是会变的。”

燕云殊的眼睛一瞬不瞬紧紧凝视住我,似乎要将我表情里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收进眼底,我目光坚定,神情清冷任由他看。

他看着看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霄儿,你骗不了我,你刚刚在床上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我勾唇而笑,戏谑地口吻说:“爹爹,您谪仙般的人品,又百般挑逗,是个女人都把持不住,更何况青涩如我。但是,雪济要比你君子得多,他说一定要等到和我拜过天地以后,才会染指我。”

说到这里,燕云殊的脸上骤然变色,凤目中翻起狂涛骇浪,身体轻轻颤动,僵立在当场。

我再也鼓不起勇气和他对视,故作镇静地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雪济是女儿心爱之人,希望爹爹看在女儿的薄面上饶他一命。”

说完,我已经走出房门,一步一步走出院门,我已经疲力竭,急喘几口气,逃命般奔向添香殿。

此时大概**点钟,添香殿正殿里空空荡荡,我心中奇怪,人都哪去了?五儿快步走来,福身道:“请侍书随奴婢去偏殿,和谈设在偏殿。”

穿过一道道帷幕,我随五儿走进偏殿,偏殿比正殿小很很多,正中放了一张雕漆长桌,管擎端坐在长桌一端,看见我时面容依然冷峻,只是眸光微微闪动。

他左侧坐的是陆颖之,目光触及陆颖之,昨晚多亏他的解药,虽然最终没有脱身。

皇甫端站在管擎右侧,身体微躬,咦?他怎么不落座?难道是为了迎接燕云殊?

他冲我扯出一个笑脸,“灵侍书请落座。”

我看着他微微一笑,比起一脸酷酷的管擎,他练达圆滑,似乎更适合当谷主。

桌子两侧座位上几乎坐满人,长桌另一端的座位是空的,我犹豫了一下,坐在那张座位的一侧。

“燕云殊怎么还没到,太不把我们长乐谷放在眼里了!”座位里一个面色偏黄的中年剑客嚷道。

“是呀,他把我们团团围住,逼急了,我们把所有的商号银庄药局都撤了,让那个狗皇帝喝西北风去!”

“燕某来迟一步,让诸位久等了。”燕云殊清逸的身影出现在偏殿门口,他身后是花幻海,两个人一前一向殿内走来,皇甫端微笑着说:“燕元帅请落坐。”目光瞟一眼花幻海,嘲讽一笑,并不说话。

燕云殊的目光看向我,我早已起身离座,面上毫无波澜,目光平静,欠身相让:“爹爹,请坐。”

燕云殊的目光顿时一紧,犹如染上霜雪,花幻海惊异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燕云殊,漆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思索之色。

燕云殊薄唇紧抿,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与管擎遥遥相对。

管擎冷冷地说道:“燕云殊,你将我长乐谷团团围困,这就是你和谈的诚意?”

燕云殊微微一笑,“只要你肯放我们安全出谷,条件嘛,皇上早已拟好圣旨。”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卷轴,有使女恭敬地接下来,正欲呈给管擎,管擎的目光瞧向我,唇边显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侍书,你来念。”

我微微一愣,说实话,我也很好奇圣旨里面写的是什么,使女曲膝将卷轴举过头顶,呈给我。

我站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徐徐展开,瞟一眼在座的众人,只见众人稳稳地坐在椅子里,没有一点儿要下跪的意思,要说他们都够杀头的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乐谷替天行道,扶危济困,赐封长乐谷主为长乐王,将靖安十郡赐与长乐王,为其藩地,钦此。”

☆、第十章 雪溶之死

钟鼓楼建在添香殿西南角,是个三重檐的高大建筑,我站在钟鼓楼上凭栏望远。

午后春光明媚,蔚蓝的天空中浮荡着几抹薄云。又是桃红柳绿时,温暖的春风带着紫丁香时而浓郁,时而清芬的香气,徐徐拂来。

和谈尚在继续,双方争论的焦点已经从封地的权限,朝廷征缴的赋税转移到如何鼓励农耕,从商环境,提高商人地位上来。

我困得上眼皮直碰下眼皮,他们还在不知疲倦地讨论着,燕云殊的脸上自始至终温润含笑,言语炼却能切中要害,花幻海双眼漆黑有神,时不时做补充提示,这两个人配合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管擎言语极少,但是每讲一句话都极为严谨,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皇甫端偶尔会露出沉思之态,但多数时候脸上是从容带笑的,从容不迫的阐明自己的观点,当然他代表的是长乐谷乃至天下百姓的利益。

和谈气氛越来越轻松热烈,众人各抒己见,看意思他们还想制定出个重振瀚洲的方针政策来,不过他们是什么材料制成的?一天一夜不睡觉,还这样力充沛。

瀚洲有这样一群殚竭虑的英,重拾繁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最后,我困得实在受不住,悄悄溜出来透气。

身后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身,看清来人时,不由诧异起来。

李瑜眼眶泛红,面容紧绷,冲我一抱拳,声音暗哑地说:“灵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雪溶找我?他现在恨死了师兄,恨屋及乌,他不会是想报复在我身上吧?虽然他很可怜,但是我也不能贸然犯险。

“你家主人找我什么事?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李瑜容色微微一动,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主人回到住处,便咳血不止,如今浑身虚软无力,他有些事情想问你,所以命我来请你。”

我闻言不禁动容,又咳血了?他竟痴情到这种地步,到底是师兄对不起他,我略一犹豫,自己身份特殊,想来他也不敢将我怎么样,我就算是代师兄去看望他。

长乐谷东,入目万竿翠竹,踏竹枝疾行,脚下是茫茫竹海,清泠泠的溪水边,建有一处清雅居所,曲曲的院墙,院门敞开,匾额上题着两个大字:猗竹。

李瑜引着我绕过美古雅的飞檐楼阁,顺着蜿蜒的长亭一路走来,园中广植兰花,幽雅圣洁,兰香幽幽,我不禁感叹,种兰品竹,雪溶真风雅!

李瑜在一处题着“鉴兰居”的清幽居所前停住脚步,欠身相让:“主人正在等候,灵姑娘,请。”

我迈步走上青石台阶,房门虚掩,我推门而入。房间布置得简洁典雅,绕过四扇绘着梅兰竹菊的绢纱屏风,四壁挂着山水名画,紫檀木的床榻上,雪溶半倚半卧。

“灵姑娘,过来坐。”声音恹恹无力。

床前放着一张锦凳,我走到床前。看向雪溶,不由一震,一夜光景,他形销骨瘦得如同病入膏肓,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苍白,仿佛一株随时凋零的雪莲,锦被盖至腰际,上半身穿着洁白的丝绸里衣,衣衫松松垮垮,露出前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我的脸不由一红,犹豫了一下,没敢坐。眼睛不知道放哪好,最后落在雪溶优雅匀细的大手上,劝慰道:“溶大哥,即使我身为花幻海的师妹,也要说句公道话,师兄这件事做得很不对,他不值得您这样。”

“咳咳咳……”雪溶毫无征兆的剧烈咳嗽起来,手捂着嘴,苍白的脸上泛起粉红的晕色,指间一串串鲜血,滴落在素白的锦被上,犹如雪中盛开的红梅,鲜艳刺目。

我见状骇然失色,后退两步,心中不住埋怨花幻海,他的状况比想象中严重许多,我慌乱地说:“你等等,我去找陆神医。”

“回来!”苍白的声音。

我不解的看向雪溶,他染血的红唇勾起一道绝美的弧度,眸波潋滟,轻笑道:“呵呵,灵霄,你好天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防人之心?说起来,这一点我们挺像。花幻海爱的人是你,你说,我要是把你毁了,他是不是也会像我这样心痛欲绝。”

也许他伤心过度,才说出这样狠绝的话,我好言相劝:“师兄他爱的人不是我,他虽然说过喜欢我,但是那时候年少懵懂,他对我的喜欢好比美丽的花朵,只能开一时,却并不长久。我知道你心中痛楚,等会儿我回去一定好好劝他。”

正说着,忽见雪溶神情一肃,直起身,手臂抬起,床头一道白绸划出优美的弧度向我飞来,在我怔愣之际,缠住我的腰肢,雪溶往回一带,我的身体顺势落在床榻上。

他想干什么?眼见他掌风袭来,我连忙运出星芒,快速入他的前,他瞬间失去动作。

我连忙从床上跳下来,爱有多深,恨就有多重,是我低估了他的恨意,“雪溶,你可不要动歪心思,师兄那边我会帮你劝说。”

意念动,星芒收,雪溶的身体无声无息的栽倒在床榻上,半天没动静,他想诈我上当?那可没门儿,心中这样想着,还是踌躇着走到他床前,他双目微阖,脸上和前的皮肤微微发青。

我的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颤抖的手指探向他的口鼻,没有一丝热气,我的心底仿佛漏出一个大洞。

“雪溶……”

我惊恐地喊着他的名字,同时摇晃着他的身体,可他毫无反应。

他死了?!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脚一软,跌坐在地,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陆颖之起死回生是出了名的神医,找他来兴许有救。

我疯一般跑出屋子,正撞上李瑜,他冷不防,被我撞得一趔趄,此时,我没工夫道歉,也没工夫解释。甚至慌乱之下忘记运轻功,就这样我一直跑回添香殿。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踉踉跄跄地来到偏殿时,众人正起身离座,看来和谈已经结束。

面对众人惊讶地眼神,我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找到那抹道袍的身影,跑过去抓起陆颖之的袖子,语不成句地说:“神医,你……你快去,看看……看看雪乐使!”

说着,拉起他的袖子就往外拽,燕云殊走来,“霄儿,看你满头是汗,发生什么事了?你先喘口气,再慢慢说。”

花幻海也走过来,黑眸里一道不明的光芒闪过,看似平静的声音道:“是呀,师妹……你要神医去看谁?”

我急速喘了两口气,又急急忙忙地说:“神医,雪乐使不好了,他在鉴兰居里,你快去看看吧。”

没等陆颖之答话,眼前身影一晃,花幻海消失在偏殿。

管擎一众人等闻言皆是大惊,也不多问,以最快的速度掠出偏殿。我正想跟上去,燕云殊拉住我,递来一杯清茶,跑了半晌,我早就嗓子冒烟,鲸吞牛饮般一口气饮下。

燕云殊见我喝完茶水,将我抱起,我正要抗议,他低头轻啄我的嘴唇,温柔地注视着我,目光中暗含警告。我只得噤声,垂眸不语。他现在越来越霸道,我就算是享受他最后的温暖吧,等除掉雪济,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

鉴兰居门前堵得水泄不通,哭泣叹息声不绝于耳,众人看见我和燕云殊,让出一条小道,门前的侍卫没有阻拦,我们推门而入。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花幻海僵立在床边,看着雪溶,目光有些呆滞。

雪溶平躺在床上,脸上盖着一方洁白的丝帕,我的心忽悠一声,他真的死了,一想到雪溶那等绝代风华竟然误死在自己手中,心中不由悲痛起来。

管擎临窗而立,单看背影都觉得沉重。皇甫端双拳紧攥,额头青筋绷起,眼睛死死盯住花幻海,那样子仿佛随时准备将他碎尸万段。

陆颖之眉头紧锁,见我进来,问到当起的情形,我将事情的始末叙述一遍。

陆颖之面容凝重,叹一口气说:“他急怒攻心,伤心过度,又妄动内力,致使吐血不止,即使不是被星芒所伤,也活不了多久。”

三日后

在凄风楚雨里,雪溶下葬,长乐谷中哀哭声动天,花幻海僵立在坟前,他已经立了整整一天,不管我怎样劝说,他仿佛木雕泥塑一般,任凭风吹雨淋,一动不动。

自那日和谈后,朝廷方面很快撤兵,长乐谷的人已接管下靖安十郡,燕云殊不止一次要带我离开长乐谷,都被我婉言拒绝,面对他越来越沉的脸色,我知道他极有可能来硬的。

☆、第十一章 雪济归来

夜雨初收,云密布,晚风清冷,混杂着泥土的潮湿气息,心绪渐渐冷却下来。

燕云殊果断地将花幻海劈晕,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又被大雨淋了一天,已经到达极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那日雪溶死后,燕云殊时常现出沉思之态,还让我将当日的情形,仔仔细细讲一遍,我毫无遗漏的讲给他听,心中慨叹,讲多少遍也改变不了雪溶已死的事实。

回到添香殿,后殿角门已经落锁,只得转到正门,路过圆顶大厅,穿过正殿,走向玉座后的层层帷幕,忽听玉座之上,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

“明天你就要走了。”肯定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地惋惜。

玉座上一道黑漆漆的人影,是管擎,心中着实厌恶,但是这里是他的地界,和他弄得太僵,对诛杀雪济不利。

我耐着子回答:“长乐谷山清水秀,远离尘嚣,如果谷主不嫌弃,灵霄想住上一段时间。”

“真的?”惊喜的声音里,玉座上的人影猛然站起,快步走向玉阶,旋风般来到我面前,“怎么会嫌弃,你想住多久都行,哪怕……一辈子。”

透过夜色,我隐约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明朗的笑容,双眼璀璨生光。

“谷主若是没别的事,灵霄告退。”转身欲走。

“等等!”一道旋风转到我面前,我心中不悦,他想干嘛?

“你……我……我受小人挑拨离间,那天夜里……”

没等他支吾着说完,“叭!”一道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殿堂里格外突兀。这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管擎的脸上,我打得手生疼,他还敢提那件事,一想起来我就恨不得将他抽筋剥骨。

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我心中冷笑,大概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扇巴掌吧,他想打我?我后退一步,指间现出星芒,随时准备应战。

“呲楞”一声,寒光闪过,管擎抽出腰间佩剑,我正要挥出星芒,却见他眸光一动,轻声说:“我刚才只是想说,你不是说要砍掉我的双手吗?星芒应该不管用,你用这把宝剑。”

宝剑当空划出一道弧度,剑柄朝向我,递到我面前,我诧异地看着他,一时不理解他的行为,他不会做做姿态吧,长乐谷主又能怎么样,我照砍不误。

想到这一层,我接过宝剑,勾唇笑道:“管擎,这可是你让我砍的,你可别后悔。”

管擎低低的声音说:“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

我不屑地瞧着他,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运剑如风,“刷”一声削向管擎的左臂,他一动不动,剑锋离他的手臂只余分毫,他仍然没有躲开的意思,我剑势不改,宝剑没入他的前臂,一分,两分,直到剑身全部没入,他依然没有动。

这个疯子!我连忙撤回剑,他的手臂血流如注,“当啷”一声宝剑坠地。

“你不忍心?”这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无法理解这个疯子,再不跟他废话,我转身离去。回到寝殿,黑漆漆的室里不见一丝光亮,身心俱疲,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到时我一定不能心软。

雨过天晴,春阳和煦。

添香殿外,管擎亲自率队相送,皇甫端没有来,据说他一直抱病在床,连雪溶下葬都没有出现。

燕云殊身穿一袭烟青色丝绸长衫,长衫随着他的步子轻扬飘展,飘逸得找不到一丝褶皱,我和花幻海跟在他身后。

我斜眸瞟一眼管擎,管擎右半边脸肿起老高,伤臂用悬带吊在肩上,看着他这副模样,我的心情如同外面的天气,格外透爽。

管擎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偏头瞥我一眼,冷峻的脸上露出笑意。

一行人谈笑着,一路走到山脚下,陆颖之递给燕云殊三粒药丸,脸上春风带笑,抱拳当,哄亮的声音道:“燕元帅,戎马一生,战功赫赫,不愧是天下男儿的楷模。今日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燕云殊笑容和煦,别有深意的目光看向陆颖之,启唇道:“陆兄神医盖世,起死回生,在下更是钦佩!”两个人相视一笑。

燕云殊将药丸分与我和花幻海,花幻海毫不犹豫的服下解药,这一路上他沉默不语,虽然情绪低落,但是神状态明显好过前几日,估计是睡一宿觉的缘故。

我将药丸握在手心,燕云殊凤目眯起,警告的眼神看向我。他的目光逼得我倒退了一步,我看着他讪讪一笑,“爹爹,女儿想在这里玩几天,您先回去吧。”

燕云殊唇角冷冷勾起,沉声说:“霄儿,你不会不知,这次和谈因你而起吧?你已经长大了,不要任!”

大手捏住我的手腕,我的手不由一松,药丸落在他的掌心,他钳住我的下颌,迫使我仰起头,他将药丸塞进我口中,略一停顿,松开手时,那粒药丸不由自主的滑入嗓中。

“咳咳咳……”我被呛得咳嗽起来,他果真来硬的。

众人惊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管擎剑眉皱起:“燕元帅,既然灵霄喜欢长乐谷,住几天未尝不可,我以长乐谷谷主的名义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任何危险。”

燕云殊淡淡一笑:“多谢谷主盛情,只是她年少轻狂不懂事,我绝不能惯她这毛病。”

慑人的目光移向我,几乎是咬着牙说:“霄儿,今天你必须随我回去”

大手更加用力,我的手臂被他攥得疼痛无比,我毫不妥协的目光迎向他,“我不回去!我有喜欢的人了,你不能干涉我!”我叫嚷着。

冷不防,银鞭风驰电掣般袭来,击向燕云殊,燕云殊将我紧紧箍在前,身形往起一纵,洒然道:“这是本帅的家务事,不劳谷主费心!”

说着,向山上掠去,花幻海飞身跟上。很快掠到毒雾边缘,不得已,指间银光一闪,星芒向燕云殊,燕云殊目光一寒,反手捏住我的手腕,一阵剧痛,星芒散落,抬眸看向他,我的心不规则地跳动起来,他的模样仿佛要将我生生吞进肚子里。

我垂眸低声说,“燕云殊,我喜欢的人是雪济,我求你放过我。”

“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森冷沉寂的声音灌入耳中。

我犹豫着抬眼看着他,此时他的脸已经气青了,估计我要是敢再讲一遍,他极有可能把我给撕了,好可怕呀!

忽然,一道魅惑人心的声音飘入耳中,“真没想到,淡泊旷达如燕云殊,也会对女人用强。”

毒雾里现出一道人影,步履闲淡,举止优雅从容。待他不徐不疾走出毒雾,雪白衣衫,纤尘不染,我的心顿时一窒,四周的景物变得灰暗起来,雪济回来了。

燕云殊面色骤变,我深吸一口气,口中叫着:“子夕!”抓住燕云殊的手臂,用力咬下去,他手臂上的力道减弱,我趁机挣脱他的束缚,冲到雪济近前。

一头扑进他怀里,他的身躯明显一僵,他不会是怀疑我了吧?唉,不管那么多,横竖不就是一死吗,只要燕云殊安全就行。

我硬着头皮继续演戏,呜咽着说:“子夕,我还以为你发生意外,不会回来了,你……呜呜……”

话说我真的不擅长演戏,说着说着脑子脱线,不知道这瞎话该怎么编下去,只得伏在他怀里假哭起来。

燕云殊焦灼的声音叫道:“霄儿!他……他是……”

我缓缓撤离雪济的怀抱,抬起头,对上他深沉如夜的眸光,成败看此一举。我深情款款地注视着雪济,满怀温柔地说:

“子夕,我不管别人怎样说你,我只知道,你统一天下,勤政爱民,救百姓于水火,是千载难遇的圣明君主。而且,你接二连三在危急关头救下我,在我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不离我左右。我不信什么沉岛预言,我只相信你。”

雪济神色动容,深深地注视着我,双眸晶亮明澈得仿佛月光下的清泉,我在心底不住叹息,他这副模样,任谁看着都是深陷情网,要说他演戏的水准不知高过我多少倍,我要更加努力才行呀。

转过身面向燕云殊和花幻海,“爹爹,师兄,你们回去吧,我要和子夕在一起。”说着,我深情的看一眼雪济。

燕云殊面色煞白,花幻海看着我眸光一闪,对燕云殊说:“元帅,我们回去后再从长计议吧。”

眼巴巴的看着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漫漫毒雾里,收回目光,转身欲下山,雪白袍袖拂来,下一刻,我跌进雪济怀里,头顶的声音饱含浓情:

“霄霄,我两世为人,给予我如此信任的,你,是第二个,我此生绝不负你。”

☆、第十二章 决心已下

仙乐飘飘,彩蝶翩翩。长袖挥舞,绕树穿花。

金灿灿的短笛里飘出悠扬柔美的笛音,桃林里,雪济白衣胜雪,长身而立,修长的手指仿佛在笛子上起舞,灵动富有节奏。他的目光紧紧追随我的身影,眼中的柔情不加掩饰。

身形旋转,衣袂飘飘,漩涡般的气流,林间花瓣扑簌簌飘落,随着气流,当空划出一道道圆形的轨迹。

原来雪济喜欢看这个,那日,他说我是第二个信任他的女子,这么说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看他那副一往情深的模样,一定爱那女子至深。

回忆起他对待我的态度,当初在将军府中,他本是要杀掉年幼的我,然而在看见我的一刹那,突然改变主意,我想,我的容貌应该和那女子相像,从他每次看我的眼神便可看出。

后来,他册封我为影妃,更加印证,他把我当做前世爱人的影子。但是影子只能是影子,试问天下间谁会对影子产生感情,那种衍生的情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寄托而已。

雪济冷血无情,当他得知雪溶的死讯时,脸上找不见一丝悲痛,只是不咸不淡地说,“姻缘聚散,一切随他。”

他的反应那么平淡,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陌生人,就连管擎都怔然看他好一会儿。倒是陆颖之投给他赞赏的目光。

眼下他对我还有新鲜感,我必须抓紧时间,否则等到他弃之如敝履,事情就难办了。荣妃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当年盛宠无极,一旦他玩腻了,看都不屑看一眼。

“累了吗?过来歇歇。”雪济温柔的话语传来。

我稳住身形,经他提醒,是觉着有些疲乏了,展眼望向他,他慵懒地靠着一棵桃树,气质如仙似邪,眸光灼亮,魅惑的笑容自唇边荡漾开来,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我被晃到眼睛一般,不觉怔住,一种从未有过的温馨感觉自心底升起,虽然从未有过,但是这样的温馨却一点不觉陌生,仿佛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那样一个人,立在纷繁的落花里,说过类似的话。

下巴被抬起,雪济俊美邪魅的脸上,依旧魅惑带笑:“娘子,你失神了,为夫走近些让你看个够。”

我立刻警醒,再不能被他迷惑了,打掉他的手,嗔道:“我只看呆过一次,可你对着我发呆的次数数不胜数。”

他宠溺地眼神注视着我,嘴边噙着笑。

唉,又来了,快要受不了,他能不能不要装出这样深情花痴的模样,还有,他叫我什么,娘子?这称呼也太……太麻了。

“子夕,我们没拜堂呢,这样称呼我,欠妥。”

“我们明天就拜堂吧。”轻快欢愉的语气,说着,他将我搂在怀里。

“这么快?”我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后悔了。

他闻言放开我,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心底忐忑,但目光还是毫不迟疑地迎向他,支吾着解释:“我……”

他勾唇一笑,“霄霄,你是觉得太匆忙?我欠考虑了,终身大事不能草率,我请人选定吉日,再好好办。”

对上他晶亮的瞳眸,我暗暗松一口气,时间紧迫,必须赶在成亲之前下手。

他的手捧起我的脸颊,深深注视着我,然后慢慢低下头来,我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慌乱,心中抵触,面色想来不会好看,雪济放开我,眉梢皱起。

此时,我的肠子都悔青了,不就是亲一下吗,能怎么样嘛,就当给蚊子叮了,我牺牲这点色相,换回星空岛的长治久安,还是很划算的。

算了,我喝出去了,连忙嗫嚅着补救,“子夕,其实今天……今天……”

“霄霄,你别说了,我都知道。”雪济眸光黯淡下来,面容略显沉肃。

我心头一惊,他都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我本来想说今天自己吃蒜了,嘴里的味道不好闻。可看着他那样的表情,我忽然没有解释下去的欲望。

雪济拉起我的手,看着我沧桑一笑,“随我来。”

我犹疑着随他回到紫苑,穿过游廊,眼前是一处幽静的房舍,推门而入,香烟缭绕,桌案上供放着一排排牌位。

狐疑地偏头瞧一眼雪济,他把他先祖的牌位都移过来了,有必要吗?他的祖先也是雪逐天的祖先呀。

“霄霄,我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十七年前的今日,灵府满门一百四十七口被推到菜市口处斩,那日我亲自监斩,刑台上血流成河。”

闻言,我这才仔细看那牌位上的字,全部是以灵开头,可他不是恨灵家吗?如今为什么又供奉起来?他可别告诉我是因为我。

雪济接着说:“一直以来,我从未后悔,直到在将军府遇到你,我才隐隐生成一丝悔意。”

我暗自发笑,只有一丝悔意吗?难怪说伴君如伴虎,生杀予夺全看皇帝一句话,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只生出那么一点悔意,真是冷血得够可以了。

“后来,你回到京都,正是红叶漫山时,我站在城楼上,望见你们策马驰骋而来,马背上那抹纤丽的白色身影,一瞬间触动了我的心,虽然我只是远远一瞥。但是我自动忽略心底里的感受,我把这反常的感觉归结为恨。”

我震惊的看一眼他,他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原来我还没进京之时,就已经被他盯上了。

“不错,曾经我的确预谋沉掉星空岛,所以我处心积虑骗取你的信任,甚至令你爱上我,为你疗毒,娶你进,都是抱着这个目的。接风宴上,你深陷危局,后来在废殿里,又险些误中音刃而丧命,当时,我想都没想,舍命护你,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那样做,我只好解释成,这样做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我也确实收到了效果。”

我低垂的眸光一寸一寸变冷,雪济真是演戏的高手,那千道幻刃明明是他捣的鬼,他却矢口不提,只说自己舍命为我挡掉音攻,骗我对他感恩戴德。过去我很傻,是因为我不明真相,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他还想蒙骗我,门都没有。

他继续说:“当你的身影出现在金銮殿门口时,我的心狂热的激荡起来,一如当年。这样的感觉我太熟悉不过,原来我是那样渴望你的到来,看着你红衣翩跹,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终于明白,为了获取你的信任接近你全都是借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被你深深吸引。我此生唯一追悔莫及的,便是处决灵府满门。”

我耐着子,听他讲完,他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既然他不肯挑明,还想继续骗下去,那么事情反而更好办,

“霄霄,我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回答,你对我的爱是出自真心吗?”他的表情略显紧张,大手紧紧攥住我的双手,狭长凤目里盛满期待。

我刚想开口,“等等!”他突然启唇,神情慎重,紧紧凝视着我,郑重地说:

“灵霄,我以我的名义担保,不管你的回答是什么,我都尊重你的选择,即使你没有选择我,我也绝不应验沉岛之说,现在,你把你的心里话告诉我。”

他开始怀疑我了?也许是刚才听他讲话时,我的脸上无意中流露出不耐之色。他是在试探我吧,我不可能上当。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深情外加浓浓的柔情,轻轻启唇,“子夕,我真正爱的是你,燕云殊独断专行,过去我是年幼无知被他迷惑。还有,当年灵玑犯上作乱,论罪的确该诛灭九族,你做得没错,我不是愚钝不通,死钻牛角尖的人。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而且现在你已经有了悔过之心,这就足够了。”

雪济闻言,眸中光芒骤起,脸上柔情四溢,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双臂寸寸收紧,我的身体紧紧贴住他,他的心跳强劲有力,身上散发着干爽阳刚的男气息,声音激动异常:

“对!那都是上一代的恩怨,对,既往不咎。对不起,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不该怀疑你,但是刚才我说的话发自真心。成亲之前,你若是后悔,随时离开我绝不阻拦。”

我默默听他絮絮叨叨,心里盘算,他的武功深不可测,燕云殊说他已堕魔道,那就是说稍有风吹草动,他立刻能察觉。要想成功,只有在他毫无防备之时。

13-18

☆、第十三章 灰飞烟灭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昂立在崖顶,朗月疏星,夜风阵阵。之所以选在这里,一方面是因为紫苑虽然清幽,可锦瑟瑶琴等侍婢武功皆不弱,这次行动绝不能有分毫差池,我要的是完胜。

另一方面,我若得手,雪济的尸体直接推落山崖,方便处置。剑锋隐在广袖之中,伏灵剑韧极高,可以随意弯曲。

远处传来窸窣的声音,坡上,一丛丛枝叶参差茂密,分布杂乱无章的灌木,仿佛天然形成的帷幕,雪济颀长的身影时隐时现,脚步声越来越近,安闲中透出轻快,当他身形完整的站在我面前时,我缓慢露出一个笑容。

月色下,他白衣胜雪,玉立如仙,深深注视着我,眼中迷醉失神,声音空渺迷茫:“霄霄……”

我不由加深笑意,他喜欢女人穿坦装,我今天特意选了一件雪白色抹长裙,抹开得极低,浑圆的酥半隐半现,外面披着洁白的绸衣,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烫人的眸波,泛红的面颊,痴迷的神情,倒映在我眼底,要想得手就在当下。

“子夕……”朱唇轻启,娇软地叫出他的名字,扑进他怀里。在扑进怀里的一刹那,袖中锋芒快似闪电,向他的口。

“噗!”兵刃入体的声音,伏灵剑直直穿透雪济的前,我快速向后方飞掠出去五米之远,。

目光看向雪济,他的身形晃了晃,低头看一眼口,身体微微一僵,“伏灵剑?!呵呵,你竟要我灰飞烟灭?你不是她,我竟然把你当成她……呵呵……”

他低声笑起来,这笑声在我听来异常惊悚恐怖。我的心狂跳不止,他怎么还不倒下?若是普通人,这么重的伤早该倒地身亡了,他果然是魔,看来我手刃他是对的。

笑着笑着,他蓦地抬头看向我,面容狰狞,狭长的凤目如同被鲜血染过一般,猩红可怖,那不加掩饰的彻骨恨意,吓得我不由自主向后退,直到崖底的冷风灌入衣袍,这才惊觉,身后是一望无底的深谷。

“灵霄!我无意成魔,是你步步紧逼,如此,我成全你!”

狂怒的声音,似人非人,似魔非魔,在山谷间回荡,此时我脑中仿佛一锅煮沸的水,翻滚蒸腾,他要成魔?他不是早已成魔了吗?

他一把抽出伏灵剑,鲜血如泉涌出,白衣化作血衣,“当啷”一声宝剑坠地,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呆傻地望着逐渐逼近的人影,仿佛被摄去心魂,强烈地恐惧占据整个身体,我一动不会动。

一股疾风吹来,空气里浮现万点烟尘,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身体摧枯拉朽般化作尘土,四散飞扬,浸血的衣袍无声的垂落在地。

他形魂俱灭,化作烟尘了?这就是伏灵剑的可怕之处,可笑的是我现在才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倒简单了,处理掉那身血衣便大功告成。

我试着往起站,双腿无力,我重重的瘫倒在地,可我一点不觉得疼,爬到那堆衣裳旁,血腥的气息扑鼻而来,放在平时,我一定会恶心得呕出来,可这一次,我的鼻子仿佛失灵一般。

血衣捧在手中,无意间触到一个坚硬的什物,颤抖的双手翻出来,是那把金灿灿的短笛。脑海里浮现起他带伤为我疗毒的画面,脸上微微发痒,抬手拂去,原来我流泪了,擦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为什么,总也擦不净。

除去心头大患,我本该高兴才是,略一犹豫,将金笛别在腰间。拾起伏灵剑,努力的站起身,踉跄着走到悬崖边,将血衣抛出去,凝血的衣裳仿佛夜空里凄美绽放的红莲,在风中飘摆不定,越飞越远,越飞越小,最后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狂奔下山,向西北方奔去,天已然大黑,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毒雾边缘,服下早已准备好的解药,冲入迷雾,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阻拦,这是管擎下的命令,我是长乐谷的贵客,出入自由。

跑出去许久,长乐谷远远的落在身后,可我依然没有停,雪济临死时恨怒的双眼,似乎一直在我背后,死死盯住我,我不能停下。

前方是一座城镇,城楼上写着:靖安。

这里还是长乐谷的地界,必须尽快离开才行。远处马蹄声传来,我惊恐地回头看去,北面荒郊,有人打马如飞向我奔来,很快来到我面前,马上人轻叱一声,勒住缰绳,骏马高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

骏马停稳,马上人跳下坐骑,“小姐,元帅让……你衣服上沾了好多血……”他担忧地说,看着我目光有些发直。

我捋了捋凌乱的发丝,低头看了看有些暴露的着装,这人认识我?可我没见过他,不过声音有些熟悉,好像是白虹,虽然嘶哑了些。

“这不是我的血,把你的衣服脱一件给我。”我不客气的说。

白虹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略一迟疑,有些不情愿地脱下大氅递给我,这个小气鬼!我接过来穿在身上,眉头拧起来,低头嗅了嗅,这是什么味儿呢?

白虹面红过耳,“元帅现在临安,他命我在这里接应您,小姐,上马吧。”

原来燕云殊已经明了我的用心,应该是出谷以后想明白的。不过,白虹对我的称呼,听起来有些别扭,算了,反正我很快要嫁给燕云殊了,到时候称呼自然会改过来。

天空现出鱼肚白,我跟白虹催马来进入临安城,走入驿馆,一楼疏朗的大厅里空无一人,管事的看见我和白虹,飞一般的进去禀报。

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晚上,我早已又困又乏,就近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拄着下巴,昏昏欲睡起来。耳轮中,吵杂的脚步声音响起,我已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脚步声在我面前止住,气氛凝滞,我疑惑地抬头看,燕云殊谪仙般的身影般立在我面前。

“我成功了。”我耳语般的声音说,心里却丝毫没有成功的喜悦。正要挣扎着站起,他长袖一展,下一刻,我被带入他怀里。

紧紧相拥,他的手臂在轻颤。相拥良久,他忽然松开我,温柔而凌厉的目光将我从上到下看一个遍。

他瞥一眼白虹,脸上温润带笑,道:“京畿防卫事关重大,交给慕容恺本帅不放心,本帅命你明日返京,接管京畿事宜。”

“哦……啊?”白虹瞪大双眼,娃娃脸上满是不解。

“现在,你即刻起身。”蛮横的内容与他温和的语调完全不符

侍立在一旁的秋娥,将还欲争辩的白虹拖拽下去。

“秋婵……”依然温和的声音。

秋婵的身体明显一抖,“主子,白将军执意去接小姐,属下被他下了蒙汗药。”

“哦?是这样,”语音更加柔和,淡淡地说:“你跟他一起去,他给你下一次药,你最少要还他十次。”

“是。”秋婵一脸平静的领命退下。

我怔愣地看着燕云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嗯……坏?这个字眼不该用在他身上,可眼下我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霄儿,随我回房。”他脸上温柔带笑,不过有了刚才的教训,我开始怀疑这笑里的真正含义。

“哦……”

语音未落,他已将我抱起,迈步上楼,走进最靠里面的一个房间,将我轻放在地。侍女们来来往往,很快备好洗澡水,屏风后热气腾腾。

身上一凉,大氅抛落在地,当燕云殊的目光落在我的抹上时,眼睛里有火苗窜动,“你在他面前就穿成这样?”不善的语气。

我连忙胆怯地解释:“不是,这些天来,只有这一次。”

他一把扯落绸衣,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他想干嘛呀?不会是想……我不敢想下去,虽然自己一直有这心思,但此时我即使有心也无力呀。

“这是什么?”声音比春风拂柳还要温柔。

我抬眸看过去,不由大吃一惊,雪济的金笛不知何时落在他手中,他正饶有兴趣地在掌中把玩着。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笛子了?嗯?”不温不火的语气,眼见他目光一寒。

“不要……”我连忙出言阻止。

可还是晚了,眼睁睁看着金色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纷繁散落,心痛的感觉自心底蔓延开来,我忽然觉得疲倦至极,只想立刻倒头睡过去。

☆、第十四章 扫除芥蒂

不经我同意,就敢当我的面这样做,若是换作别人,我一定会骂出来,甚至很有可能大打出手,可他不是别人,他是燕云殊,我又能说什么。

“我去洗澡。”我垂眸低声说,再不看他,转身绕到屏风后,脱掉衣裳,身体浸在木桶中,水温刚刚好。

房间里安静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起,洗去一身尘土,散开头发,在水中漂洗。简单清洗之后,头脑越来越不清醒,但我知道他还没有走,此时我不想见他。

良久,脚步声响起,房门打开复又合上。我侧耳聆听,确定他已经走了,这才起身从木桶里出来,拭净身体,穿上侍女备好的素白里衣,连连打着呵欠,绕出屏风。

迷迷糊糊地走到床前,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当身体接触到一个火热的身躯时,我瞬间清醒,他没有走!

正欲起身,身上一沉,燕云殊高大的身躯压下来。我抬起手肘想推开他,他的大手将我的双手举过头顶,按在床榻上。

他低头噙住我的嘴唇,舌头攻城略地般侵入我口中,在我口中疯狂的翻搅,冲撞,腔里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陷入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时房间里昏暗少光,大概快掌灯的时辰了,我晃悠悠地起身下地,穿衣梳头,“咚咚”的敲门声过后,两名侍女推门而入,一个手里捧着脸盆毛巾,一个端着托盘,托盘里是几样小菜和一碗米饭。

吃过饭后,感觉好多了,迈步出了房间,走到楼梯口,一楼大厅里,燕云殊正坐在太师椅里,单手支着头,手肘拄在扶手上,似乎正在闭目沉思,我的心猛地一跳,想也不想转身回到房间,反手上房门。

金笛的碎屑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心里空落落的,房间里太安静了,安静得可怕,过往的片段如同雨后春笋,一个一个冒出头,又仿佛凌乱的藤蔓在脑中蔓延生长。

窗外传来清泠的琴音,若隐若现,时断时续,宁静澄澈得似乎可以涤荡人的心灵。

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眼前白影一闪,下一刻,我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淡茶的清气和霸气的男气息自然的融合在一起。

“放开!”我紧紧咬住嘴唇,负气地想推开他,可我哪有他的力气大,他将我禁锢在他的前。

“唉,你要别扭到什么时候?”轻柔的吻落在我的耳垂上,湿热的气息直达耳蜗深处,“昨天,我宁愿看到你生气的质问我,也不愿你这样憋在心里。”

我一怔,抬头看向他,他眸波潋滟,注视着我好一会儿,然后缓缓放开我,负手踱到窗边,又踱回来,再看我时,目光微微一凝,“霄儿,你确定雪济已死?”

听到雪济的名字,我的心底里如同打翻五味瓶,各种滋味都有,它们汇聚,糅杂,组成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当我察觉到时,心头不觉一跳,我不该后悔,即使让我选择一万次,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杀掉他。

“他死了,我亲眼见他化作烟尘,他死了。”我的声音飘摇颤抖。

燕云殊默默注视着我,将我的表情收在眼底,叹息一声道:“霄儿,我现在后悔了,当时真不该将真相告诉你,可是,我能够承受世人不解,却唯独忍受不了你横眉冷对,你一记冷漠的眼神足以送我下地狱。你是不是打算将他铭刻在这里,一辈子?”

他抬手指向我的口,我心中一动,悲哀地想,的确,我恐怕这辈子都放不下他。

他的眸光一黯,顿了顿,又说:“雪济的功力超出你我想象,凡是被伏灵剑所杀的人,必定形魂俱灭,不过他的实力接近于魔,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所以你毁掉他的金笛?你是说他的魂魄附在笛子上了?”我震惊地问,心里着实觉得荒谬。

燕云殊轻轻颌首,“保险起见,我毁掉那只笛子,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伏灵剑是上古神兵,应该不会有失。”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毁掉金笛的,得到这样的解释,我的心中一扫霾,他故意先斩后奏,是想试探我吧,我的表现让他失望,如果当时我拍手称快,是不是就可以通过考验?

“对不起,我对他没有……”

“你不必说……”燕云殊截断我的话,脸上浮现出好笑的表情。

“你不相信我?”我同样截断他的话,他的笑意打击到我了。

触上他质疑的眸光,我的心不由一痛,我亲手诛杀雪济就是不想他有丝毫闪失,“我说的是真的,燕云殊,此生除了你,我不会爱上第二个人。”我声音轻颤

“你要怎样证明呢?”他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证明?这要怎么证明?难道要我把心剖开给他看?略一犹豫,“我把我自己交给你。”我的嘴唇颤抖起来。

他低声笑起来,笑容明净得仿佛雨后晴空,修长的指头戳在我额头上,指腹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脸,脸上柔情似水,“傻丫头,其实刚才我是想说,那时,我宁可你是因为爱他而选择他,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刺杀他。”

我不由一怔,然后是深深的感动,该有怎样深沉的爱,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将我抱在前,我仰起头看向他,他眼中闪动灼亮的光芒,低首在我唇上轻啄一下,“你说的话算数吗?嗯?”轻笑出声,大步走向床榻。

我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身体因紧张而僵硬起来,燕云殊将我轻轻放在床边,自己扯掉外面的衣裳,然后脱掉里衣,刚健挺拔的上身不着寸缕,暴露在空气中,前的肌壮有力,耳边传来低沉感的笑声,我这才发觉自己看得出神了,浑身燥热,羞得连忙移开目光。

心中疑惑起来,我和他没有拜堂,就先有了夫妻之实,放在现代不算什么,可这是礼法森严的古代,他真打算这样做吗?

他的大手灵活地解开我的衣带,有条不紊地一件一件剥去衣衫,我的上身仅余一件肚兜,他滚烫的大手握住肚兜,我连忙说:“我自己来。”

他注视着我微微一笑,笑容魅惑人心,我的心跳漏了半拍,他的手看似没用力,轻轻往起一带,肚兜飘落在他身后,他灼烫的目光投注到我前,火热得似乎要将我吞噬。我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欺身而上,我被扑倒在床上。

为什么每次被压的总是我?心中不免忿忿不平,然而,不满很快被一串串破唇而出的娇吟代替,一波波晕眩过后,我不由想,他的技术真好呀,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动作轻柔适中,不是说第一次很痛吗?可我只觉得稍稍有一些疼。

熟能生巧,不用问也知道,他在床上也一样身经百战吧,况且他向我表白时好像也是这样承认的,算起来我很吃亏呀,可他那么大岁数了,若是一直禁欲好像也不现实。

他已经从我身上下来,大汗淋漓地躺在我身旁,紧紧握住我的手,膛激烈地起伏,喘息深重而急促,我暗暗想,是不是男人过了三十就变得力不从心了?

耳轮中传来燕云殊沙哑感的声音,“明日我们启程,回到京都就把婚事办了。”

我轻嗯一声,美色当前,淡定如他也等不到洞房花烛,这就是男人的劣,看来回京以后,我肩上的担子任重道远。

☆、第十五章 行程有变

三日后

我和燕云殊来到昌州。午后,沿街的店铺热闹非凡,街路上人流如织。

“前面有间首饰铺,我们进去看看。”燕云殊看向我,目光温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个气派的门脸,牌匾上题着:三世缘。

三世缘,好名字。我微笑点头,这一路上,只要碰到珠宝首饰铺,他一定会进去逛逛,每次都会买两样价值不菲的珠宝,我虽然喜欢,可是买了那么多,我只有一个脑袋,怎么戴得下呀。

秋娥等人早被他打发走了,三天来,白日里我们扬鞭赶路,夜晚找客栈住下,相拥而眠。

今天早上,正要启程,燕云殊忽然收到飞鸽传书,只看了一眼,面容霎时一变,我甚是惊异,正想凑过去看看,不料他大掌握起,再张开时,碎屑随风飘舞。

“前面就是昌州,两年前我领兵打仗时经过那里,很热闹,我们去逛逛。”他面色如常,脸上依旧温润带笑。

“哦。”我乖巧地应着,他不急着赶路了?对于书信里的内容,我心中还是很好奇的。

走入三世缘,伙计满脸带笑地迎上前,看到我们时眼睛一亮,“客官,里面请,您是给您的夫人选首饰吧,我们这里各种价位的首饰都有,不论价格贵贱,品质都是个保个的。”

我扫了一眼店里的摆件,金玉珠宝,样式花俏,这里的首饰只能说一般,看一眼燕云殊,他徐徐摇着手中的折扇,一副浑不着意的神态。伙计眼珠一转,笑着说:

“小的一看客官就知道您非富即贵,这里的俗物自然是看不上的,客官里面请,珍品在里间。”

穿过长廊,走进里间,各种珠玉、玛瑙、珊瑚、水晶首饰琳琅满目,金钗玉梳,步摇簪环做工良,用料考究,宝石特有的炫目光芒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忽然一个金灿灿的物件进入我的视线,我的心急速跳起来,是一只金笛,大小样式和雪济的那只一模一样,时间在那一瞬静止。

“这对紫水晶耳环,还有这支兰钗,缠丝玉镯……”

耳边传来燕云殊的声音,我这才回神。付过银两,伙计眉开眼笑地包起来,交到燕云殊手中。

找了间客栈,我执意订下两个房间,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燕云殊眼波明灭不定,看着我不语。吃过晚饭,客栈里的伙计备好洗澡水。

燕云殊拉起我的手,看着我,凤目里光芒灼亮,一笑:“一起洗吧。”

我一怔,脸红着道:“不,你洗你的,我洗我的。”

转身要走,他没有放手,将我带入怀中,在我耳边吐气如兰,“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娘子,你还怕什么?”

说着,动手扯我的裙带,我脸红心跳,黑天看不见倒也罢了,这青天白日的,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和他光裸相对,连忙按住他那只不老实的手,嗔道:“可我们还没拜堂呢。”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跑出房间,反手关严房门。

回到隔壁房间,热水已经备好,走到木桶边,宽衣解带,浸在水中,脑海中浮现起首饰店里那只金笛的影像,雪济的金笛已然毁了,那个只是赝品,我在心底里告诉自己,可是那只笛子仿佛印在我脑海里一般,挥之不去。

终于被自己打败了,即使是个赝品也好,就算留个纪念,这样想着,我迅速穿好衣裳,那家首饰铺离这里不远,我运用轻功眨眼就能到,应该可以在燕云殊沐浴完赶回来。

飞一般来到三世缘,还是那个伙计上前相迎,看见我时一愣,我快速说:“带我去里间,我要买件首饰。”

“好嘞,夫人您里面请,我们这里的首饰是整个昌州数一数二的。”

来到里面,我拿起那只金笛才发现,不光样子相同,就连分量,握在手中的触感都一模一样,放在唇边,轻轻吹,音色都是一样的。

我爱不释手的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越看越喜欢,头不抬眼不睁地问:“多少钱?”

“夫人您真有眼光,我们首饰店本来是不卖乐器的,但这件是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小的看您是诚心要买,这样吧,给您一个最低价,就一千两银子吧。”

“什么?这么贵?”我瞪圆眼睛看着伙计。

伙计呵呵一笑:“夫人,一点都不贵了,您看好了,这只笛子是纯金打造,据我们掌柜说,是长乐谷的乐使亲自监制,音质音色俱佳。”

我了口袋,空空如野,别说一千两,就连一两也没有,心中懊恼,手无意间触到项上悬着的镶五彩钻紫玉坠,这坠子是前两天赶路时买下的,燕云殊亲手为我戴上的,记得他掏出三张银票,好像是三千两。

我解下坠子,递给伙计,“我拿这个跟你换。”

伙计眼前登时一亮,惊呼道:“夫人,您是在开玩笑吧?您可不要后悔。”

我淡淡一笑,“你放心,我不后悔。”

伙计这才满脸带笑地接过坠子,我将金笛揣在怀中,飞跑回客栈。

推门进入自己的房间,转身合上房门,从怀里掏出笛子,拿在手中轻轻抚,心中是难以言说的欣喜。

“你既喜欢笛子,为什么不告诉为夫,想要多少,想要什么样的,为夫都可以给你买到。”

我闻言,吓得不轻,手一抖,笛子险些飞出去。抬头看去,燕云殊立在窗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第十六章 简直坏透了

“呲”一声,桌上的灯烛被点亮,昏暗的房间立时变得明亮起来。

烛火跳动难安,在他眼中映出两簇跳跃的火焰,“过来。”声音很轻却是命令的语气。

我将笛子揣起来,硬着头皮挪到他近前,讪讪笑着说:“我刚才出去闲逛,无意中看到这只笛子,觉得可爱,就买下来了。”

他的脸上温柔含笑,“这笛子价值不菲,娘子哪来的钱?”同时,眼睛在我身上逡巡,当目光落在我颈上时,凤眼危险地眯起来,脸上笑容更加深邃,薄唇微动:“很好。”

我下意识地了脖颈处,此时才想起害怕,连忙解释:“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给我买了那么多首饰,我并不喜欢。”

“你不喜欢就敢用它换这个?”他目光一紧,袍袖一挥,再收回时,白净的手掌中多了一只金灿灿的笛子,心不在焉地在掌中摆弄着,我的心都快停止跳动了,这只若是再毁掉,世间再也找不到和它一模一样的了。

燕云殊将笛子轻轻放在桌上,我的心跳这才恢复正常,他看着我和蔼一笑:“刚刚为夫是说笑呢,为夫送给夫人的任何东西,夫人都可以随意处置。”

我一时适应不了他突如其来的转变,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笑容更加和蔼,抬臂揽住我肩头,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哦,好。”我不疑有它,脱去外衣,随他上床躺下。

这几日,入睡时,他只是将我抱在怀里,手脚非常老实,俨然一个柳下惠。

今晚,他依然将我搂在怀里,在我就要睡着时,忽然觉得身上发凉,迷糊糊睁开眼,燕云殊的面容在我眼前放大,火热的唇压在我的嘴唇上,用力的吸允,我微微吃疼,抬手想推开他,可非但没有推开,他整个身躯一股脑儿压在我身上,沉重而灼烫,一瞬间将我腔里的空气全部挤净。

他的舌头长驱直入,深入我口中,霸道的,席卷。大手在我前揉捏,手上的力道比平时重许多,我一时有些受不住,嘴被他堵上了,“呜呜哝哝”说不出一个字。

这一夜,我无数次化作一汪春水,蒸腾成一缕缕轻烟,凝聚成朵朵白云,春风拂来,化作雨滴,再次汇成一汪春水。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从我身上下来,身体被碾压过一般,骨头都散了,我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依然蒙蒙亮,我睡了一天一夜吗?疲倦地躺在床上,浑身酸痛无力,心中不停地为自己默哀,这就是惹恼他的下场。

“吱呀”门开了复又合上,燕云殊手端托盘走径自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的木椅上,自己坐在床边,深深地看我一眼,我垂下眼睑不去看他,只觉得委屈极了,虽然自己是希望他在床上狂野一些,但是前晚他也太过分了,不顾我声声哀求,他这样做本就在报复我。

耳边传来他的低笑声:“为夫错了,前天晚上,为夫一时失控。可娘子你知道吗?那只坠子可是我花了三万两银子买下来的。”

“啊?三万两?”我闻言大惊,那玩意那么值钱呢?燕云殊吃的是朝廷俸禄,哪来那么多钱?

他看出我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你不是要我退出朝堂吗?我将京都和早年置办的田产都卖了,挣了一大笔,这次回京我就是要面圣辞官的。”

我听得心中感动,他为了我竟做出这么大牺牲。目光看向他,只见他双眼澄明如同高山秋月,我不觉心荡神摇。

他又低笑着附在我耳边说:“娘子,以后,你若是想我停下来,千万不要像那样意乱情迷地瞪着我,呵呵,这样,为夫只会以为娘子你还想要。”

轻若云烟的声音飘入耳中,如同引燃重磅炸弹,轰得我脸都黑了,他简直坏透了,明明是他毫无节制,如今倒成了我的不是。眼见他得意地笑起来,我气恼道:“不许笑!”

“好,我不笑,乖,吃饭了。”他表面上压抑住笑,但是眼中含笑,我知道,他心里已经笑成一团。

可我不知道的是,这只是我悲催生涯的一个序幕,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倒不急着赶路了,走走停停,平时在人前温润有礼,一派君子风度。只是一到晚上便原形毕露,每晚都不会放过我。

以至于现在,我一看见床榻就打怵,一听他说上床就想直接昏过去。他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他这气什么时候能消啊,那只金笛我塞在行囊最里层,一次都不敢拿出来,生怕他看见了再次爆发。

“娘子,明天就到京都了,咳咳……”燕云殊话没说完,又咳嗽起来。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又咳嗽了?”我连忙递给他一杯热茶,抚着他的背脊,这阵子,他总是咳嗽,手脚发凉,脸色也不好,一定是纵欲过度了,前些天,当我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他无比奸诈地朝我呵呵一笑,那天晚上……唉,不提也罢。

京都在望,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盘踞在心头,还没到上京,我就开始盼着早些离开了。

☆、第十七章 仓促成亲

烈日当空,临近京郊,燕云殊从行囊里拿出两顶黑色帷帽,一顶递给我,一顶自己戴在头上,帽檐下转圈飘垂着黑纱,长可腰间。我将帷帽拿在手中,很是不解,“燕云殊,我们为什么要戴这个?”

他撩开黑纱,露出俊美出尘略显苍白的面容,警告的眼光瞥向我:“你叫为夫什么?”

“拜堂前我只叫你燕云殊。”

我毫不畏惧地睨他一眼,心里是有怨气的,来到这里快八年了,赌场妓馆我还一次没逛过呢,平日里,他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倒不是因为我有多听话,而是他有的是办法让我顺着他的心意来,这要是成亲了,自己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

他打量着我笑微微地说:“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呢?”接过我手中的帷帽,细致地绕过我的发髻,为我戴在头顶。

“娘子,昨天为夫不该冲你发火,可是你偷偷溜去勾栏院,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虽然你是女扮男装,但是……你没注意那些男人看你时是什么眼神吗?你若真好奇,等我们成亲以后,为夫可以考虑带你看看。”声音颇显语重心长。

我信他的话才怪呢,心里不由后悔起来,他若是辞了官,一天二十四小时和我如影随形,我岂不是没有一点人身自由。

策马疾行,城门口,燕云殊出示手中令牌,守城的士兵连忙恭敬施礼,闪身让路。

京城处处繁华喧闹,穿街过巷,他要带我去哪?这好像不是去侯府的路。

在一处幽静的府邸前,燕云殊勒住坐骑,透过薄纱看去,匾额上题着:和雅郡主府。

这里是阿雅的住处,她现在可好?下马叩门,一名小厮打开府门,机敏地打量一眼燕云殊,又打量一眼我,恭敬地施一礼道:“您是晋安侯吧,这位应该是主子的师妹,我家主子请二位贵客花厅里稍坐,主子她刚刚请了圣旨,正往这边赶,马上就到。”

阿雅的府邸我并不陌生,景致清雅,楼阁巧,小厮前面带路,将我和燕云殊引至花厅,然后施礼退下。

我一头雾水,不回侯府,先来这里,阿雅曾是雪济的人,不知燕云殊知道吗?瞥一眼燕云殊,只见他意态安闲地撩衣襟,坐在太师椅上,从容优雅地扇着折扇。

“燕云殊,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呀?”我走到他面前,忍不住问道。

燕云殊睨我一眼,低笑着说:“不来这里,你想在侯府里无声无息办完婚事?那样太委屈你了,这门亲事一定要大大办,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燕云殊娶灵霄为妻。”

我闻言怔立良久,双眼氤氲,他终究没有令我失望,“燕云殊……”

他双眸明亮,面容温柔,抬手将我捞在怀中,身形翻转,我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大手揽着我的肩膀,光洁的额轻柔地蹭在我的眉上,“感激的话就不要说了,娘子,叫我一声‘夫君’,为夫想听这个。”

我心跳加速,触上他满含期待的目光,我红着脸,伏在他身上,蚊子声说:“夫……夫……”

“樱桃口,娇怯语,我的骨头都酥了。”花厅门口一串轻柔的笑声。

是阿雅的声音,我不由大窘,慌忙从燕云殊腿上下来,脖子都红了,看向阿雅,不觉一愣,她身穿浅碧色装长裙,裙极为繁琐富丽,头发挽成着高高的云髻,鬓发上着钗梳步摇,缀着各色珠宝,宝石发出璀璨光华。

眼前的她雍容富丽,和记忆中的阿雅完全不同,“阿雅,你怎么……”

燕云殊已经站起身,拱手道:“惠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阿雅落落大方地福身还礼:“晋安侯客气了。”

惠妃?她进了?可她为什么去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阿雅,这是怎么回事?”

阿雅雍容端庄地走进花厅,走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微微一笑:“阿霄,你不记得在军营里,我说过的话吗?”

她的话我怎么会不记得,“权势或许能填充心底里的孤寂”,可我一直以为她当时心情低落,只是随便说说的。在深中,和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分享一个男人,这样的生活有多可怕。

我反手握住她纤弱无骨的手,“阿雅,门似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陷泥潭,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阿雅看着我端庄的笑了笑,“阿霄,我在里一切都好,既然注定与爱无缘,我宁可选择登上权力的顶峰,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我看着她默然无语,缓缓松开她的手,和光至今未娶,任谁都看得出,他对阿雅的情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我的手,我抬眸看去,燕云殊正低头看着我,目光温柔中透出关切,我心中温暖,心情不再那样低落。

他看向东方雅,微笑着说:“霄儿要在娘娘府上叨扰些时日,还望娘娘多多担待。”

“呵呵,侯爷放心,阿霄的嫁妆本负责,到时您只须抬着花轿接新娘。”

“多谢!”燕云殊郑重地向阿雅躬身施礼,看一眼我,说:“霄儿,我现在进面圣,晚些时候来看你。”

我含笑点头,他进是去找皇上摊牌吧,一想到成亲之后,我们就能远离繁嚣,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的携手同游,心里美成一朵花。

夜幕降临,我翻来覆去,无法安眠,皇上派人将阿雅接回皇,燕云殊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闲聊时,从阿雅口中得知,花幻海卧病在床,已经半个月没有上朝了,别人不知道,我又怎么会不知,他很少生病,而且勤奋坚韧,生了再重的病,也不会卧床不起。看来对于雪溶的死,他并没有放下吧。

第二日醒来,晨光明媚,门外进来八名侍女,手中托盘是珠翠首饰,衣裙头冠,走到床前,曲膝福礼,为首的两人,是秋婵和秋娥,我不由愣住了,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秋婵道:“小姐,主子吩咐,成亲订在今日,请小姐更衣。”

我完全愣住了,震惊地问:“为什么订在今天,燕云殊呢?我要见他。”

秋娥道:“属下不知,主子说拜堂以后会向小姐解释。”

我沉默不语,从床榻上起来,任由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盖上喜帕,走出郡主府,前面一道人影挡住阳光,喜帕下,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伸向我,我心中一荡,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他的掌心,他的手很凉很凉。

登上喜轿,一时间鼓乐齐鸣,声震云霄。

街路上很热闹,人语吵杂,喜轿颤巍巍的摇晃着,我的心也随之莫名颤动,心底生出一丝恐慌,低头看了看喜服,艳丽的色泽如同经过鲜血染就,连忙瞥向别处,四壁,地毯,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连忙阖上双眼,自那日山崖之事,我便害怕看到红色。

☆、第十八章 惊变

终于挨到落轿,神思越来越恍惚,这是自己在成亲吗,我怎么感觉和自己毫无关系,任由人摆布般,牵着红绸,稀里糊涂地拜过天地。

最后,我在秋婵秋娥搀扶之下,步入新房,喜榻上洒满了红枣花生,秋娥拂出一块空地,我端坐在喜榻上。

“夫人,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吃些点心?”

“我不饿,你们下去忙自己的事吧。”虽然婚事匆忙了些,但这一天我期盼已久,我要等他亲手为我揭盖头。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门口传来窃窃私语,不多时,秋婵走进来:“夫人,里惠妃娘娘派嬷嬷送来一份贺礼,说是要亲手交给娘娘。”

“让她进来。”

沉重略显笨拙的脚步声在我面前止住,喜帕下,一只绯红色锦盒呈上来,接过盒子,上面浮雕着一只娇艳欲滴的月季花,心头莫名紧张起来。

“你们都退下。”我吩咐道。

众人渐渐远去,周围声息皆无,我这才打开锦盒,盒子里装的是一粒黑黝黝的药丸,将药丸置于鼻下,我的手不由一抖,极淡极淡的薄荷味,这味道我记忆犹新,上次在西陵王府中,阿雅给我的解药,颜色气味和它如出一辙。

脚步声再次响起,我连忙服下药丸,锦盒扔在床下。

“夫人,长乐谷送来贺礼。”

我的心急速跳动起来,雪济失踪,长乐谷一直没有动静,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们不可能没有发觉。

喜帕下,呈来一只暗紫色的锦盒,幽黯的色彩,凝重的色泽,接在手中,沉甸甸的。命秋婵退下,打开锦盒,炫目的光彩让我眼前登时一亮,是那只镶五彩钻紫玉坠。

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那珠宝铺子是长乐谷的产业吧,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在长乐谷的监视之下,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应该是不想打草惊蛇,那现在呢?他们是不是要行动了?

夜幕来临,烛影摇红,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喜帕下方,红袍的下摆映入眼帘,喜帕下伸进一截秤杆,往起一挑,眼前豁然通透,燕云殊含笑立在我面前。

他身穿大红喜服,头顶束着嵌宝玉大红丝带,乌黑如墨的长发垂在脑后,披洒至腰际。丰神如玉,俊美无匹,我不觉看呆了。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眸光晶亮,好一会儿,牵起我的手,笑着道:“娘子,饮过合卺酒,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淡淡的酒香飘来,熏得我微醉,我温柔地笑着,起身,并不迈步,“等等,你的解释?”

他目光一闪,凤目微微眯起,不自然的笑了笑,“娘子,先随为夫饮下合卺酒,为夫再解释给你听。”

随他走到桌边,酒杯端在手中,殷红如血,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阵眩晕,我强打神,同燕云殊交颈饮下。

饮过之后,只觉得嗓子里一片腥甜,俯下身子尽数吐出来,燕云殊连忙将我扶起,抚着我的后背,“娘子,好些没?”

抬眼触上燕云殊深沉如夜的眸光,我的心底里涌出一股愧疚,“好多了,对不起。”

“你现在该叫为夫什么?”燕云殊睨向我,柔缓的声音说。

我脸上一热,嘴上有些结巴:“夫……夫君”

燕云殊满意的点点头,嘴唇轻吻我的额头,笑着道:“都怪为夫,你现在的状况,实在不该饮酒。”

我现在的状况?看着他的笑容里难掩激动,我甚是不解,他的脸颊亲昵地贴在我的面上,语音里带着蛊惑,轻声说:“夫人虽是糊涂些,不过肚子倒还争气,不枉为夫这一个月来辛苦耕耘。”

我闻言不觉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他,难怪昨日阿雅的手握在我的手腕上,原来是在为我把脉。

他温柔如水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只觉得骨头都化了,转身走到床榻前,目光落在满床的枣子花生上,他急着成亲,一定是因为我有了身孕,想到这里,我的脸火辣辣的烧起来,一时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身后传来低笑声:“如今,你让我碰你,我都不敢碰了。”

我不由大窘,“你……”扭过头横他一眼,他的眸光瞬间加深,呼吸加重,毫无预兆地将我抱在怀里,紧接着细密的吻雨点般落下来。

在昏黄的烛影里,我沉沉入睡,睡梦中,鼻子里嗅到一股异香,我倏地醒来,睁开双目,身侧空无一人。

心底突然漏出一个大洞,冷风嗖嗖的灌进来,他什么事都瞒着我,难道我就这样不值得他信任?心中酸涩,阖上双眼,指间星芒闪动,入手臂。

门无声开启,无声的脚步,熟悉的气息,我被抱出房间,夜凉如水,他紧紧抱住我,不多时,登上一辆马车,车夫打马如飞,车子颠簸得厉害。

“慢点!”燕云殊低声喝道。

车速明显减缓,他的指腹抚在我面上,从发际,额头,眉心,再到鼻梁,面颊,唇角,轻柔的吻落在我唇上。

他自言自语道:“娘子,为夫暂时离开,你要记住,离散是为了重逢,你一定等我。”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声音里饱含浓情。

马车停下来,燕云殊抱我下了车辇,走了好一会儿,我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房室里弥漫着浓重的龙诞香的香气。

“云殊,你真令我刮目相看,你舍得她?”雪逐天浑厚低沉的声音带着空旷的回音,这里应该是一处阔大的殿。

“小师叔,你更令我刮目相看,想不到我们二十年的交情还抵不上一枚小小的虎符。”戏谑的口吻。

“哼!权势和野心面前,父子反目,骨相残的例子还少吗?这次长乐谷密谋叛乱,事不宜迟,你打算如何平叛?”

“长乐谷势力遍布天下,此事不宜大动干戈,擒贼擒王,只要逮住长乐谷主,余下的事便好办了。”

“这枚虎符交给你,各州府兵马任你调用,你得胜归来,交还虎符之日,便是你夫妻团聚之期。”

“我回来时,若发现她少一两,绝不饶你!”

“呵呵,这个你不用担心,她是我们的岛主,凭这层关系,我也不会亏待她。”

我静静听着,忍不住腹诽,雪逐天的心同雪济比起来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想要我当人质?门都没有!

燕云殊不征求我的同意,就这样自作主张,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这时,大殿上响起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倒酒的声音,“哗,哗”

雪逐天爽朗的笑道:“来,干了这杯酒,祝你一路顺风!”

一声清脆的碰杯声之后,随着“呼啦”杯子坠地摔碎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燕云殊的声音断续艰难。

我不由大惊,连忙收回星芒,与此同时,“噗”一声兵刃入体的声音,雪逐天的宝剑穿过燕云殊前,剑锋从他的后背透出来,一滴滴鲜血顺着剑尖溅落在白玉地砖上,艳丽得如同雪地里盛开的一簇簇红梅,这就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一幕。

雪逐天的狂笑声响彻殿宇,“哈哈哈!想不到足智多谋的燕云殊也会中计,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如今我最大的威胁就是你,朝堂上不论文臣武将都唯你是命,要知道,我才是皇帝。哈哈哈,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厚葬了你,你的女人我会当做自己的女人一样疼惜。”

燕云殊的身体缓缓倒下去,我瞬间失去呼吸,脑中嗡嗡作响,他一定又在演戏,他神通广大,世间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死去。

“燕云殊!”飞身落地,双脚踩在地砖上,虚浮踉跄,几乎是跪爬到他身边,费了好大劲将他的身体翻过来,当我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浑身仿佛被冰水浸透,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他真的死了,我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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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无力回击

我卧在玄色沉香木龙榻上,望着远山烟幕般的纱幔,大殿上,一层层厚重的暗黄色帷幔,一眼望不到头。这里是甘泉,曾经雪济的寝。

这张龙榻我无比熟悉,那时我平躺在上面,雪济执笛,遥立窗边,为我疗毒。没想到此生我还有机会回到这里。也许当初决定杀雪济时,就是一个错误,如果有他这个共同的敌人在,那么他们势必会继续合作下去。

狡兔死,走狗烹,这是开国良将无法挽回的噩梦,功高震主,一旦威胁皇权,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

可我想不明白,燕云殊为什么要平叛长乐谷的叛乱,朝中又不是没有人,他明明已经对我说选择归隐,可背着我却是这样的行径,他为什么要骗我?

是他放不下权势,宁可将我押作人质,也要兵权在握?如果不是我提前服下解药,自己是还是被他骗得团团转?

难怪之前和我夜夜春宵,他重掌兵权,位列朝堂,而我已经怀上他的骨,即便知道上当,为了孩子也不能离他而去。

这次成亲太仓促,好像只是在走一个过场,甚至是连过场都不够级别,没有三媒六证,没有聘礼嫁妆,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如果不是我爱他至深,又怎么会一切由着他,不做计较。

可笑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会栽在雪逐天手中吧,我是不是该替他报仇呢?他死时的惨状浮现眼前,我的心不由得痛如刀割,这个仇我该怎么报?杀了雪逐天吗?好像不大可能,自己没那个实力。

回想起曾经自己许下的誓言,“不论上天入地,我都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声声在耳,我自嘲地摇摇头,山盟还在,情已成空。当他擅自做主将我做为人质那一刻起,我和他的情意就已经消耗殆尽,即使他活着,我也不会原谅他。

殿门传来沉缓凝重的脚步声,我挣扎着坐起来,头一阵阵的晕眩,扶着床沿,赤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勉强站稳身形。明黄色的高大身躯已经立在我面前,凛然不容侵犯的威仪,浑然天成的帝王气势。

历代君王都是踏着森森白骨筑就的皇权之路,走向至高无上的权力顶峰,他自然也不例外。

我福身施礼:“臣妇拜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眼见雪逐天的手扶过来,我连忙后退半步,直起身,垂眸道:“臣妇的夫君不该热衷权势,如今死者已矣,臣妇想将他的尸骨运回原籍安葬。”

“他,朕已葬在后山,他将你当做人质,丝毫未曾顾念你,这样的男人本不值得你惦念。”

葬在后山?雪逐天秘密处决了燕云殊,现在又不把将燕云殊的死讯公诸于众。他想将此事盖住?如果这样的话,作为知情人的我,他会怎么处置。

心头存疑,我继续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使他有错在先,他也是臣妇的天,还望陛下恩准臣妇。”

“哼!他是你的天?灵霄,你在装糊涂?当年在星空岛,我们的亲事是当着众人的面敲定的,我一日未退亲,你一日便是我的未婚妻,一女怎能配两男,你和他名不正言不顺!”

他都记起来了?我惊疑地看着他,他深眸中露出一抹残忍,浑身散发出冷厉狠绝,我从头冷到脚。

“你是因为我才杀掉他的?”颤抖的声音问出来。

雪逐天的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翳的目光打量着我,“你以为呢?我的女人他也敢染指,还让你怀上孽种,一会儿你将落胎药喝了,过去的事,我既往不咎。”

他果然因我招来杀身之祸,心痛得难以附加,双脚虚浮,身体向后栽倒,不出所料,身体落在沁着龙诞幽香的明黄色怀抱里,伏灵剑破袖而出,直刺雪逐天心口。

一道罡风拂来,我的身体被掀飞,落在在身后的龙榻上,抬头看向雪逐天,伏灵剑的剑尖入他的左臂,鲜血瞬间晕染开来。

“陛下!属下保护不周,请陛下治罪。”眼前现出四名侍卫,是雪逐天的暗卫吧。

“都退下!”雪逐天喝道。

四个人旋风般不见踪影,雪逐天拔出剑,甩落到身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扯落龙袍和内衫,露出壮矫健的肌,将瓷瓶里的药涂抹在伤处,将内衫下摆撕成布条,缠裹在伤处,动作干净利落。

重新穿上龙袍,雪逐天沉的目光看着我,脚步迈向我,我目测距离,隐在袖子里的右手蓄势待发,他轻蔑地冷笑,“灵霄,这里是皇,不是星空岛,这里没有岛主,只有皇帝。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顺从朕,在皇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么与朕为敌,朕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立在床边,挥臂扬出星芒扬,雪逐天敏捷地侧身避过,当空弹出一个响指,急劲的气流袭来,我瞬间失去动作,他会隔空点?他武功深不可测,自己毫无胜算,内心绝望到极点,燕云殊,我已经尽力了,不能为你报仇,你别怪我。

“雪逐天,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叫道。

“杀你?哈哈,朕怎么舍得,朕还没尝过你的味道呢。”

他的身体前倾,深刻的五官贴近我,四目相对,他的双眼炯亮有神,记忆中,夏五行也拥有这样一双眼睛,那时候他对我呵护备至,疼爱有加。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他还是原来的他就好了,喃喃地脱唇而出:“你若还是夏师叔该多好。”

他闻言,眸中闪过一道异彩,然而仅仅一刹那,又变得幽深如潭。他的双臂紧紧箍住我的身体,嘴唇用力的吻在我的唇瓣上,然后,撕开我的衣领,顺着脖颈一路吻下去。

我的心彻底凉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夏五行,与其被他凌辱,还不如死了干净,唯一可怜的是,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成型就要随我去了,牙齿用力咬下去,下颌被钳制住。

“你敢寻死?朕说过要你生不如死!”冰冷的声音响起,一粒丸药送入我的口中。

“你给我吃的什么?”我惊怒地问道。

“朕喜欢温柔娇弱的女人。”雪逐天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我,低声说。

然后,他解开我的道,我的脚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不光是脚,身上也软成一团棉花,无论怎样集中力,手中不见星芒出现。

他唇角勾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轻蔑一笑,“灵霄,对付你,朕有的是办法,但是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朕不屑用,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若还是这个态度,别怪朕不顾念当年的情谊。”

一股疾风自身边经过,雪逐天高大的身躯很快消失在寝殿里。

大殿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女将晚膳端上来,又原样端下去,雪逐天仍然没有回来,想是在哪位娘娘的寝歇下了,想到这里,忐忑的心顿时松弛下来。

夜风吹进窗口,昏黄的烛火摇摆不止,身后似乎有响动,扭头瞥一眼龙榻,榻上空无一人,曾经雪济靠坐在那里批阅奏章,如今物是人非,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他没有死,那么一切是不是可以改写。

从怀里出金笛,轻轻吹,悠扬的笛音让我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良久,止住笛音,他走了,幻蝶是不是从此在世间消失?

忽听窗外窸窣轻响,“啪”一声,有硬物击在殿内立柱上,落在白玉地砖上,四肢无力,缓慢地走过去拾起来,是一块石头,上面绑着叠成数道的白纸。

解下来,展开观瞧:舌存以柔,齿亡以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日后,宴见。

☆、第二十章 伺机而动

娟秀端庄,是阿雅的字迹,她的意思我怎会不知,如今我被雪逐天幽禁在他的寝里,行动没有自由,如果顺着他的心意,投其所好,他自然不会为难我,我也可以伺机逃离皇。

可我怎能做到,明知他是杀害燕云殊的凶手,还要对他笑脸相迎,曲意奉承。

字条烧成灰烬,我和衣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

恍惚中感觉有人在按我的手腕,眼皮沉重得如同灌铅一般,费力地睁开双眼,透过绛纱床幔,依稀见一名白发老者,明黄色身影立在床头。

“如何?”雪逐天洪厚的声音。

“回禀陛下,这位……姑娘只是饿昏了,身体并无大碍,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伤心过度,身子虚弱,这坠胎药……最好等她身体将养好了,否则恐怕有命之忧。”

“退下。”

御医退下去,女将纱幔拉开,挂在龙榻两侧的银钩上,然后躬身退下去,雪逐天负手立在床前,默然不语,我垂眸不去看他。

不多时,女端来汤药,“陛下,药熬好了。”

一名女上前将我扶坐在床头,我看一眼面前棕黑色的药汁,这是坠胎药吧,雪逐天好狠的心肠,趁女不防,抬起手掀药碗,刚风拂来,我扑了个空,抬眸看去,药碗安然无恙的落在雪逐天手中。

“都下去。”

女退出去,寝殿里只剩下我和雪逐天,他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汁,置于唇边试了试温度,眸光看向我,道:“这是补药,许太医说的你也听到了,朕要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命。”

他神情略带疲倦,刀削般的薄唇紧紧抿住,瓷勺递到我嘴边,我偏过头去,什么药我都不会喝的。

“你最好乖乖听话,不要挑战朕的耐心。”冷的声音。

“雪逐天,我就是死也不会任你摆布!”

心,恨到极点,我阖上双眼不再理会他,他冷哼一声,大手擎住我的后脑,扯住头发,我的头被迫仰起来,头皮牵扯得生疼,怒目瞪向他。

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朕怎么舍得你死呢!”

他端起碗来猛饮一大口,含在嘴中,坚硬如铁的身体贴过来,薄削的唇附在我嘴上,药汁尽数灌进我的口腔里,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充斥,在腔里翻涌。

接连几大口灌下来,我险些窒息而死,嗓子冒烟,无法自制地剧烈呛咳起来,五脏六腑似乎要咳出来,咳了半晌,浑身散了架子般,软绵绵的倚在床头,双目无力地阖上。

“陛下,惠妃娘娘在寝殿外候见。”

“宣!”雪逐天低沉地声音道。

轻浅的脚步越走越近,“臣妾拜见皇上。”阿雅娇俏的声音传来。

“免礼!爱妃,你和灵霄自小熟识,她这般不识时务,不及你万分之一。”声音里怒气冲天。

“皇上,阿霄只是一时糊涂,您容臣妾劝劝她。”

“好,如果明天她还是这副样子,朕连你一同治罪。”

“陛下尽管放心。”

沉稳透出杀伐的步履声很快消失在寝殿里。

阿雅柔软的手犹如上好的绸带,轻轻抚我的脸颊,温柔慈爱得好像记忆里母亲的轻抚,泪水再也忍不住,沿着脸颊不断流淌。

“唉!当日我给你解药,是不忍心见你成为人质,没想到皇上那般狠心,长乐王叛乱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要诛杀的是晋安侯。

我嘲弄地笑了笑,枉费燕云殊英明一世,如今落得身首异处,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全。

”阿霄,皇上情固执刚硬,你为什么不能忍忍呢?“

我蠕动一下嘴唇,暗哑的嗓音说:”要我忍他,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唉,算了,先吃点东西吧。“

我微微摇头,身体养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供人玩乐。

”阿霄,你好傻呀,再过两日,里举办宴会,你知道宴请的是谁吗?“

我费力地撩起眼皮,阿雅大大的杏眼里盛满温暖,看着我,附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宴请的是长乐谷主管擎,以你和他过去的交情,他一定会挺身而出,救你脱离苦海。“

我不由苦笑,自己和他能有什么交情,若是让他知道我杀了他师兄,他会不会一刀砍了我为他师兄报仇呢?

”阿霄,管擎不是趁火打劫的小人,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我相信他会不计条件,不计代价来救你。这两天你把身体养好,长乐谷主那边我会想办法联系。“

正午,强烈的光线透过纱窗,照在擦得铮亮的雕漆桌面上,刺目耀眼的光芒反到我的眼底,我移开目光,视线落在桌子上的青瓷花瓶上。

一簇百合花,硕大的花朵错落有致,芬芳吐艳。看了多时,雪逐天将我揽在怀里,低声说:”你若喜欢,朕命人将御花园里的百合全摘来,让你看个够。“

我想推开他,可浑身无力,只好作罢,”不必了,花儿离开花枝,很快就会枯萎,我喜欢看鲜活盛开的百合。“

”这有何难,朕陪你去御花园。“

盛夏季节,御花园里百花盛开,姹紫嫣红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生趣盎然。

我静静地看着满园春色,感受身侧雪逐天炙热的目光,我强压住抡他一记耳光的冲动。

”朕每天下朝以后,都陪你来赏花。“轻柔的语音,含情的眼神。

”如果你碰巧不在我身边,我想来赏花,该怎么办?“我快速瞟一眼他,自言自语地说。

他将我搂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上,低沉朦胧的声音说:”你随时来都可以,只要你喜欢。“

两日后

天色将晚,我支开身边的女,走进御花园深处,这个时辰,里正在举办宴会,御花园里异常寂静。

心头烦乱,掏出金笛,细细吹奏,惊见无数彩蝶破空而来,翩翩跹跹,萦绕在我周围,忽听身后有响动,连忙止住笛音,彩蝶瞬间湮灭,化作烟尘。

转身看去,花丛深处,鬼魅般现出一道人影,越走越近。

☆、第二十一章 逃亡

淡淡的月色里,管擎穿一身黑色丝质长衫,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这个时间他不是应该在宴会上吗?他是如何脱身的?

“你手中的金笛是师兄之物。”声音清冷至极。

我的心猛然一震,抬眸看去,他的身形刚好经过树影,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燕云殊杀死我师兄,我本想将他千刀万剐以告师兄在天之灵,没想到,还没等我出手,他们倒来了窝里反。”戏谑的语气。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管擎,雪济明明死在我的伏灵剑下,难道是燕云殊为了保护我,将杀人的罪名揽在自己头上?

想到这里,我的心痛得抽搐不止,低声说:“死者已矣,我们不谈他。长乐谷主,你还记得彼时攻打剑阁,我改制的抛石机吗?”

“本谷主对那玩意不感兴趣。”管擎深目难测,注视着我缓缓启唇。

我的心冷下去,如果不是别无选择,自己怎么会求他帮忙。

“好,条件你开,只要你能带我离开上京。”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他提出过分的要求,我绝不答应。

“我帮你,不需要条件。”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般的语气说。

我不由一怔,倒是自己小瞧了他,“如果你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他日你若有难处,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管擎的唇角缓缓勾起,“灵霄,看你的口气好像是在赌咒发誓,你我之间何必这样认真。”

我又是一怔,这番调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听起来说不出的怪异,怔愣之际,管擎递给我一粒药丸和一套侍卫服,“这是解药,衣服你换上,我们马上就走。”

服下解药,一股暖流冲破奇经八脉,热气充斥四肢百骸,一种重获新生的振奋感觉油然而生。

换好侍卫服,我和他一前一后走出御花园,御花园门口,立着十数名黑衣侍卫,为首的一人看见管擎,单膝跪地,道:

“谷主,这周围的侍卫已经解决。”

管擎颌首,极有王者的气势一转身,向外廷快步走去,侍卫们两排并立跟在他身后,我将头埋得极低,混杂在侍卫之中。

过路的女太监看见管擎时,皆是低眉垂首,我不由松了一口气。走至最后一道门,一名年轻的红衣禁卫狐疑的瞧一眼管擎,道:“长乐王千岁,眼下里正举办宴会,您怎么出了?”

管擎面上微沉,身后一名黑衣侍卫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活腻烦了!看好了,我家谷主手里拿的是皇上御赐的金牌!”

红衣侍卫闻言脸上现出怒容,他身旁一个年纪大些的侍卫连忙拉了一把他,面上带笑道:“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长乐王请。”

说着让开道路,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出了门,快步走出去老远,直到门消逝在远方,众人翻身跃上房脊,一路上专捡近道,飞一般的朝东面掠去。

很快来到东面城门,守城的官兵看一眼管擎手中握的金牌,抱拳施礼,洪亮的嗓门说道:“皇上有旨,三品以上官员出城,须有皇上手谕,长乐王千岁,您可有陛下手谕?”

我的心“咻”的一沉,燕云殊之后,雪逐天的下一个目标该是管擎吧,看来管擎此次京都之行凶多吉少,自己跟在他身边不是明智之举,若是出了城,尽早和他分道扬镳才是正理。

管擎神色不改,手向怀里,我惊异地瞪大双眼,难不成他有手谕?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他那只探向怀里的手上,只见他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块素白的丝帕来,挑眉看一眼我,那神情中竟有一丝顽童的调皮,我好容易升腾起的一线希望霎那间化为乌有,叹气的同时,对他临危不乱的气度还是满欣赏的。

看一眼周围,众人也是一脸泄气的模样,忽然,耳边柔美的乐音打破沉寂的夜色,眼前的城楼忽然消失,黑夜化作白昼,云雾缭绕的群山之巅,远方,一人踏云而来,雨过天青的长衫,墨发飞扬,衣袂翩跹,仿佛凌波微步,越行越近,心中盛满深切的渴望,当我看清男子含笑的面容时,眼中绚烂得如同烟花绽放,心中激荡难抑,他没有死,是吗?

泪水蜿蜒滑落脸颊,曾经的誓言历历在耳,纵使他辜负我在先,可我还是没有办法真心恨他,不管他做错什么,我都不计较,只要他能活过来。

“燕云殊。”一头扑进他怀里,熟悉的触感,熟悉的气息,恍如隔世。他看着我魅惑一笑,抱起我踏着层层云海,掠向遥远的天际。

破烂的神龛,佛像残缺不全,落满灰尘,地面上到处是枯黄的稻草,这里是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

原来那只是幻像,我失落地从厚厚的枯草堆上坐起身,正对上管擎深沉难喻的眸光,“吃些东西吧。”递来一块干粮。

我接过干粮,咬了一口,既硬又涩真难吃,看一眼大口嚼着干粮的管擎,我站起身,深深施礼,“谢谢你救我出,今日就此一别,来日,纵是粉身碎骨,灵霄也要报答长乐王的救命之恩。”

“你有什么打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无处可去,只能回星空岛,那里雪逐天鞭长莫及。”我回答。

庙外,一名黑衣侍卫飞跑进来,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告:

“官兵将这里包围了,皇帝的大队兵马很快就追来了。”

我心头一惊,雪逐天好快的速度,看一眼管擎,管擎正看向我,目光坚定不见一丝慌乱,我颌首道:“走,冲出去再说!”

山脚下围着层层官兵,东南角防守似乎不很牢固,众人向东南方向冲下去,暴雨般的弩箭带着风“嗖嗖”来,我抽出伏灵剑拨打雕翎,官兵向东南聚集,越聚越多。

温热的鲜血溅在手上、脸上,血腥的气味令我几欲呕吐,可我没时间吐出来,拼杀半晌,体力消耗殆尽,动作越来越慢,余光见管擎挥动宝剑,刺死两名士兵,斜刺里飞身冲到我近前,语音快速不失沉稳地说:“跟我来!”

拽起我的手臂,足尖点地,旋身而起,身形飞在半空中,管擎踩着官兵的脑袋,抢下一匹战马,打马扬鞭,疾速向东南方向飞掠而去。

顺着官道一路跑下去,身后是如狼似虎的追兵,前面是个三岔路口,黑衣侍卫只跟上来两人,管擎眉头轻皱,减缓马速,道:

“你们回长乐谷,就说是我的命令,让右护法皇甫端暂时接替谷主一职。”

“可是,谷主……”

“少废话,这是命令!”

“是,属下遵命!”

两名黑衣侍卫催马向南方的岔路跑下去,很快踪影皆无。望着南下的道路,我不由恍惚,管擎不回长乐谷吗?

管擎低头看着我微微一笑,道:“我护送你去星空岛!”

☆、第二十二章 同去星空岛(已修)

打马如飞,黄土道上,扬起一溜烟尘。

日薄西山,前面一道绵延起伏的山脉挡住去路,隐约记得八年前,和光带着我们绕山走的是大路,管擎勒住坐骑,翻身下马,漆黑的眼睛望着层峦叠嶂,道:“我们翻山,这是近路。”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危急关头他舍命相随,我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扶着他递来的手臂,翻身下来,轻声说:“谢谢你,谷主。”

管擎注视着我勾唇一笑,悠缓地说道:“你若真心谢我,就不要这样生疏,叫我名字吧。”

我略一犹豫,“好,管擎,我还认你是我的朋友。”

管擎眸光变深,笑而不语,看一眼战马,扬手在马屁股上刺了一剑,战马疼得仰天嘶鸣,撒开四蹄顺着大道跑下去。

管擎在前头带路,丛林密布,齐腰高的野草青藤沿着山坡狂长,哪里有什么道路,抽出宝剑,一路上披荆斩棘,艰难前行。

前面,管擎没有放缓脚程,步子迈得依然矫健有力,我拄着一截树枝,吃力地跟在他身后。在马上颠了半日,如今又费力攀山,步履越来越踉跄。

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早知这样,那块干粮真不该丢掉,正想着,脚下一不留神,拌在一枯藤上,“啊”我惊叫一声,身体向前扑倒,荆棘遍地,若是扎在脸上,这脸就得变成马蜂窝。

一道疾风拂来,倾倒的身形瞬间恢复站姿,好险啊,我急喘两口气,看一眼面前的人,管擎身姿挺拔,不见丝毫疲累之态,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缓慢地伸到我面前,那抬手之间,说不出的雍容气度,看得我不由一怔。

迟疑中,我的手扶在他坚硬如铁的手臂上,他的眸光晦暗不明,勾唇一笑,“前面是一片空地,我们在那歇息一晚。”

“嗯。”我颌首道,眼睛打量着他,心中暗想,到底是被赐封为王的人,气质果然大有改观。

空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草甸,管擎不知从哪打来的山**,三下五除二拔去了毛,支起火堆烤起来,我已经等不及,跃到树上摘了许多野果,坐在火堆旁,边吃边等。

鲜嫩的烤渗出的油汁,溅落在火堆上,发出“呲呲,叭叭……”的诱人声响,空气里弥漫着烤的香味,我咽下一口唾,看一眼管擎被火堆映得红彤彤的冷峻侧脸,心中暗暗称奇。

早听说管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是个不折不扣的贵公子,他什么时候学会烤的?难不成是在军营里学会的?嗯,只有这样才说得通。

不过他的动作好娴熟啊,接过管擎递来的一只**腿,我迫不及待地撕咬下一口,鲜香脆嫩的口感,好吃得简直无法形容,我在星空岛学艺时,经常看夏五行做这个活计,他比起夏五行这个老手来,一点不差,甚至技艺更加纯熟。

“真没想到,你烤的功夫这么!”我忍不住夸赞。

“我会的不止这些,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保证,还会给你更多惊喜,到时一定不会令你失望。”他的声音极轻,唇边勾起淡淡的弧度,看着我的眸光越来越幽深。

我微微一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面前之人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吃过饭后,我卧在草甸上正要睡下,忽见管擎极目远眺,他不睡觉吗?“我放哨,你睡吧。”

他的警惕真高,我说道:“此番你救我出,雪逐天只会以为我随你去了长乐谷,他不会想到我要去的是星空岛,所以,这里应该很安全。”

管擎沉吟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我,一笑:“夜深风凉,我们一起睡会暖和些。”

他的笑容说不出的邪魅,眸光里含着促狭的笑意,管擎什么时候变得爱调侃了,这倒不像他的作风。

连日赶路,不见追兵,我放宽心,看来自己估计的没错。这天终于来到滨海小镇,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我和管擎便来到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一处渡口:泥沙渡。

远空云密布,波涛汹涌澎湃,击打在岩礁,飞云崩雪般溅在半空中。

找到船家,还是八年前那个黑脸汉子,头上戴着斗笠,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双眼。岁月不饶人,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也许是常年摇橹,他的后背驼得厉害。

“船家,我要去星空岛,现在能开船吗?”我问道。

黑脸汉子迟疑着道:“开船倒是可以,我常年摇橹,这点风浪倒不放在眼里,只是海上风急浪大,恐吓到姑娘。”

这不是出海的日子,可我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愿耽搁,“我不怕这风浪,现在就开船,到时我付你双倍船资。”

偏头瞥一眼管擎,他眼睑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星空岛是世外仙地,寻常人不可以进入,管擎虽然一路护送,但是,我不能坏了规矩,着实犹豫了一阵,终于一狠心,压住心中不忍,看着他淡淡一笑:

“过了这片海域,就是星空岛,管擎,谢谢你一路相随,你的恩情,来日我定当报答,今日在此一别,后会有期。”

管擎唇角微微勾起,幽深如潭的眸光注视着我,不语。

我被他看得心虚,若是让他知道是我杀死了雪济,还会这样心平气和的站在我身旁吗?转身上了渡船,船家正要摇橹,忽闻岸上仙乐飘飘。

管擎玉立潮头,临海吹笙,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长衫翻卷跌宕,猎猎作响,乐声柔美得如同静海远月,令人绝无尘想,神思越发恍惚,海浪声音渐渐远去,突然,一声高昂刺耳的号角冲破耳膜,直达心底,我瞬间警醒。

远处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似乎来了不少人,我心中一惊,追兵来了?

转眼间,一队战骑飞奔到岸边,为首的将领,身穿月白色战袍,身材修长,举止文雅,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是和光!

和光手持判官笔,点指着管擎道:“长乐王,你是束手就擒,还是等着本将军亲自下马捉拿你?”

管擎不屑地笑了笑:“就凭你?”说完,甩开手中银鞭,抽向和光,和光抬起手中判官双笔迎战。

马上士兵纷纷摘下弓弩,瞄准管擎,“嗖嗖嗖”弩箭密集如雨向管擎,我暗道不好,这是燕云殊亲自训练的锐铁骑,时间长了,管擎难敌。

“管擎!快上船来!”我大喊道,管擎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如今别无选择,只能将他带去星空岛,再作打算。

☆、第二十三章 前世之鉴

管擎边打边退,长鞭一展,和光身形掠出去十米开外,管擎身形矫捷如鹰飞掠而起,下一刻,双脚落在渡船中,渡船纹丝未动。

“皇上有令:活捉灵霄,长乐王格杀勿论!”和光疾声喊道。

弩箭改变方向,齐齐向渡船,船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身子抖动如筛,橹都拿不稳了。管擎将长鞭舞动得虎虎生风,弩箭尽数扫落入海,一个浪头打来,再看海中,弩箭踪影皆无。

管擎足尖一点船尾,渡船箭一般窜出去,双手紧握船舷,腥咸的海水不停地击打在脸上,开始还觉得有些疼,慢慢地麻木起来,小船急行一阵,海岸线远远的抛在身后。

黑脸汉子终于缓过来,嘴唇哆哆嗦嗦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不想,但还是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我歉意地道:“船家,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现在还能摇橹吗?”

“可以,我试试看。”黑脸汉子黑黝黝的大手颤巍巍地握住木橹,颤巍巍地摇起来,虽然慢了点,总好过管擎的疾风厉行。

一个时辰后,渡船靠岸,跳下渡船,脚踩在松软的沙滩上,心终于踏实起来,掏出银两,递给那汉子,他哆哆嗦嗦地接过去,不住点头道谢,我的心中忽然涌起怜悯,和光的人马不知是否撤退,这汉子就这样回去不会有危险吧?

转念一想,不会的,和光赏罚分明,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耳畔一道疾风,抬眼见,海面上飞来一支弩箭,直直向黑脸汉子的后心,我急忙扯住他的手臂,带着他闪身避过,海中窜起十余道身影,海面上浪花四溅。

不好,追兵到了!“随我来!”拉起黑脸汉子的手臂,向山顶狂奔,身后,管擎甩开银鞭,边打边撤。

唯一庆幸的是,山矮坡缓,很快到了上顶,另一只手抓住管擎的手臂,快速说道:“随我跳下去!”

“不……啊!”骇叫声在山谷间回荡,黑脸汉子硬是被我扯下山崖,一段急速的下坠之后,坠落之势渐渐减弱,身体轻飘飘地落在一大块平整的青石台上。

偏头对那汉子说:“大叔,对不起,害你也被牵扯进来,如今非常时期,只好委屈你在星空岛小住,待此事平息过去,我派人送你回家。”

黑脸汉子闻言,一脸愁苦,唉声叹气不止,目光落在管擎身上,此时,他正望向茫茫远山,侧影苍凉萧远,我的心底忽觉一阵一阵钝痛,他似乎感受到我的注视,侧身看向我,深沉难懂的复杂目光,似乎饱含无数心绪。

忽然,他的唇角漾起好看的弧度,我的心莫名的揪起来,牵扯出丝丝痛楚,连忙移开视线,这是怎么回事,是他不对劲,还是我?

想不明白的事,我从来不会多花心思。一左一右拽起二人的手臂,走入崖壁,再次睁开眼,风光秀美,林木茂盛的狮驼山横在眼前。

伏灵剑乃镇岛之宝,崖壁虚虚实实,若想开启,星空岛岛主和伏灵剑缺一不可,否则,崖壁为实,万夫莫开。

迎面走来一名义仆,五十多岁年纪,看见我时面上一喜,目光看向另外二人时,皱起浓眉,手指比划了一阵,我看明白了,“十七,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如今他们因我有难,需要在岛上暂住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自当送他们离岛。”

十七迟疑着点了点头,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两个人,我问:“大师兄他们现在哪里?”

十七手语道,尚峰他们在摩云顶修炼武功,三天后,五月十五才能下山处理事务。

我暗自思量,如今我已摆脱困境,雪逐天的事也不急于一时,等大师兄三天,也无不可。

“十七,麻烦你给他们收拾两间上房。”

十七点了点头,看一眼管擎和驼着背的黑脸汉子。

“管擎,你先随他去吧,如果有事,尽管告诉十七,我会去看你的。”

管擎注视着我微微一笑,“好,我们晚些时候见。”

循着熟悉的山路,漫无目的地在岛上飘荡,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回当年逍遥闲适的心境了,前方一排明墙亮瓦,是壁立阁。

迈进门槛,书墨香扑鼻,曾经和故人窗下共读,欢声笑语过电影般在脑海里回放,从未想过,短短一年时间,一个人怎么会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独自登上洛神山,沐岚轩里床铺整洁,桌椅擦拭如新,摆放规整,眼前闪过燕云殊猝然倒地时的身影,心痛难当,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

睡着睡着,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凉,忽悠转醒,晚风阵阵,吹得床幔轻轻扬起。明朗的月光透过敞开的窗棂照进来,清辉洒了一地,起身换了一件衣裳,转身出了房门。

深蓝的天空里,星汉灿烂,海岛如同一片湖泊,星斗映在湖面上,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

我在星海里漫步,不知不觉走到太乙殿,金灿灿的殿门虚掩着,看上去庄严而神秘,仰头望去,摘星楼高耸入天,遥不可及。

推门而入,即使有心里准备,也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嵌在墙壁里的宝珠泛着七彩霞光,将大殿照耀得通明如昼。

顺着右侧的环形廊道,走下去,这条路通往前世之鉴,是不是能回到从前呢?曾经,我每次下班回到家,妈妈已将冒着热气的饭菜端上餐桌,后来她过世了,我的世界越来越灰暗,这也是我很少回忆前世的原因,最好回到她过世之前。

这样想着,我的步子不禁轻快起来,前面是一道石门,我快步走到石门前,要怎样进去呢?正寻思时,石门自动打开,里面雾气蒸腾,看不真切。

我毫不犹豫的走进去,穿过茫茫迷雾,眼前是一池幽潭,水面上闪动着七彩斑斓的光芒,走到潭边,忽觉一道强劲的吸引,我站立不稳,一头栽进幽潭。

天空如洗,远山如黛,眼前是一座高大巍峨的殿,这不是苍昴吗,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山路里走来一名义仆,身后跟着一名十来岁的男孩,仿佛仙童一般,粉雕玉砌的小脸上满怀激动,双眼明亮,我注意到,他的瞳仁是深紫色的。

我正寻思着是不是该打个招呼,却见他们目不斜视,本没看到我一样,从我身边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低头看了看,这一看之下,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

这里是我的前世?不会弄错了吧?跟着他们走进苍昴,大殿里声息皆无,两侧的座椅上坐满了人,众人皆是神态安详。

大殿深处,高高的宝座之中,一位身穿雪青色衣袍的绝世美人端坐其上。

台阶下,右侧首席,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婆婆,一脸慈爱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小小身影。怪异的是,此刻我竟然能感受到这位婆婆的内心,明净如水,温暖如春。

宝座上的美人端严肃穆的目光看向老婆婆,飘渺清绝如同九天梵音的声音响起:“玉潇,他就是君望夕,从今日起他就拜你为师。”

☆、第二十四章 前世之鉴(二)

我心中一动,他就是君望夕?仔细看他的眉眼,果然和雪济有八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笑起来魅惑人心。

“君望夕拜见岛主!”男孩屈膝叩拜。

“请起!过去见过你师父。”绝世美人微微颌首,玉指指向玉潇。

君望夕偏头瞟一眼老婆婆,闪亮的瞳眸转了转,身体并没有挪动,一脸稚气,脆朗朗的童音说:“岛主,您的英明事迹广为世人传颂,阿夕想拜您为师。”

玉潇含笑听着君望夕的话,并没有生气。

绝世美人淡淡一笑,只是眼中依旧是一片清冷,毫无笑意,“哦?世人怎么说的?”

男孩一脸稚气地高声说道:“世人言:星空岛岛主灵霄,八岁入岛,资质非凡,十五岁出岛在外历练多年,翻云覆雨,指掌乾坤,平定四国之乱,功高盖世,后来回到星空岛,成为第七任岛主,传说您已经二百八十岁了,可是阿夕觉得,您……很美。”说到这里,他的脸泛起可疑的红晕。

她是灵霄?我仔细看了看那绝世美人,她是我的前世吗?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她离我那么遥远呢?

绝世美人微微一笑,“这孩子倒蛮有趣的,不过,你的师父已经定下,不可更改。”

沐岚轩前,玉潇立在青杨树下,望着练武场中正在舞剑的君望夕,眉头轻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夕儿,你过来。”

君望夕闻言放下手中的宝剑,一脸酷酷的表情,走到玉潇面前。

“学艺三载,武艺毫无进展,如果你再这样漫不经心,为师便禀明岛主,逐你出岛。”玉潇表情虽然沉凝,但声音却极温柔。

君望夕长睫低垂,敛住闪动不定的眸光,低声道:“婆婆,这三年里,您待阿夕如同亲人一般,阿夕很感动,可是一直以来,阿夕只想拜岛主为师,您能帮求求情吗?”

玉潇微微摇首,叹道:“既然你无意随我习武,我明日便禀告岛主。”

五年后,飘渺如云的摩云顶,飞下来一只白雕,通体雪白,白雕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白雕飞到苍昴前,盘旋降落,看清那女子清绝无匹的面容时,我完全愣住了,她长得跟我好相像啊。

女子跳下白雕,抬玉腕,温柔的抚白雕雪白的颈羽,明眸里潋滟生光,白雕极通灵地低下脑袋,在她面颊上轻蹭,“雕儿,你先玩一会儿,我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苍昴里座无虚席,每一个人都神情凝重,女子快步走到玉阶下,偏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君望夕,对着宝座抱拳施礼。

我眼前一亮,他长大了,身材颀长,容颜俊美。

宝座上,星空岛岛主启朱唇说道:“玉潇,他与三十七发生争执,打斗之中将三十七一剑刺死。”

“我没有!”君望夕不服气地大叫道,“是他自己撞到剑上的!”

“大胆!”岛主面色巨沉,“三十七虽然是这里的义仆,但是自幼习武,怎么可能自己往剑上撞,你若承认,本岛主可以考虑对你从轻处罚。”

“我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君望夕桀骜的眼神看着岛主,显然不打算认罪,他的态度很恶劣,至少在岛主眼中是这样的,可冥冥之中,我却完全相信他的话,虽然他的话看似很荒谬。

岛主柳眉倒竖,正要发怒,玉潇及时出言,温言道:“师傅,当年他拜弟子为师,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如今他如此顽劣不服管束,都是弟子的错,弟子愿意代他领罚。”

君望夕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玉潇,一看之下,身体如遭雷击一般,眸中现出一抹惊艳的眼神。

岛主容色稍缓,“玉潇,你的神功虽未大成,但是已经小有成果,练功的事先放一放,为师给你十天时间,你好好教导教导这个劣徒,如果十天后他还是这个样子,为师为你是问。”

沐岚轩里,玉潇盘膝坐在床榻上,闭目修炼,君望夕伏在桌子上抄写经书,眼睛时不时瞟向玉潇,露出痴迷的神情。

夜色降临,君望夕捧起抄好的经卷走到玉潇近前,目光深深注视着玉潇,轻声道:“婆婆,阿夕抄好了。”

玉潇睁开双眼,接过抄好的经卷,起身下地,坐在桌前,对着烛火翻看一阵,微微颌首,“字是好字,奈何写得不甚用心,好多字都写到边框外。明日便到了十日的期限,你可知悔改?”

“我没有杀他!”君望夕语气坚决。

“我知你没有杀他,”君望夕闻言一愣,玉潇接着说:“可这不是重点,岛主是一岛之主,她认定的事,没人敢反驳,明天,你在她面前诚心认错,她便不会为难你。”

君望夕看着玉潇,眼珠一转,勾唇笑着道:“要我认错也行,不过您要答应我一件事。”

玉潇明净如水的眸子投向君望夕,看得他眸波一荡,脸上微微泛红,低声道:“请婆婆收阿夕为徒,岛主每日忙着处理岛中事务,无暇分心传授阿夕武艺。”

玉潇含笑道,“那日大殿上为师说得已经很明白,你自然是我的徒弟,明日为师便授你武功。”

桃花林里,清香阵阵,笛音飘飘。

白衣女子长袖如练,身形婉转,仿佛回风舞雪般,飞舞在桃枝间。灼灼绽放的桃花下,君望夕白衣胜雪,一脸柔情的注视着桃花间的女子,眼中的光华比枝头上盛开的桃花还要灼人双眼。

“累了吧,过来歇歇。”君望夕对着林中的倩影轻唤道。

玉潇飘落在地,绕过一簇簇粉嫩嫩的花枝,轻盈地走到君望夕面前。

“你额上出满汗珠。”君望夕说着,抬起袖子轻柔的拂拭玉潇的额头,玉潇微微一愣,很是不习惯,“为师自己来。”后退半步让开。

君望夕脸上的失望之色很明显,我暗忖,原来他爱上了自己的师傅,那灼灼的眼神里写满爱恋,任谁都看得出,可出乎意料的是玉潇毫不知情,她空怀一身绝技,但是感情方面却是一片空白。

眼前画面忽然一变,海岛上晨雾迷茫,曙光初现,云雾渺茫。

一只白雕载着两个人在海岛上空疾飞而过,白雕身后,一只彩凤展开着宽大的翅膀,紧随其后,彩凤上端坐的正是星空岛岛主灵霄。

幻境里,玉潇看一眼岸边停着的小船,道:“夕儿,为师相信你不是沉岛之人,为师就送你到这里,你好自为之。”

君望夕深深地注视着玉潇,眸子里盛满不舍,没有挪动步子,身后,彩凤盘旋而下,玉潇变了颜色,急忙道:“你快走!”

“玉潇,你胆敢违抗师命,放走妖人,你若亲手解决他,为师既往不咎。”

玉潇看着她凄凉一笑:“师傅,夕儿本善良,绝不会应验沉岛之说!”

话音落时,扬素手撒出星芒,灵霄大怒,甩开手中拂尘,从彩凤上一跃而起,两人身形飘忽斗在一处。

一百多个回合后,玉潇渐处下风,君望夕深紫色的瞳仁逐渐变成暗红色,拂尘甩来,玉潇躲闪不及眼看被击中,君望夕大吼一声,鬼魅般的身影将玉潇揽在怀中,闪身避过,他的瞳仁变成嗜血的红!

灵霄震怒道:“孽徒!你自己看看,他是魔王转世,如今终于现出本来面目。”

君望夕双拳紧攥,怒目瞪着灵霄,喝道:“灵霄,当年你怀疑我是沉岛之人,故意将我收在星空岛门下,这些年来你对我一直不放心,多番试探,屡屡相逼,甚至不许我离开星空岛半步,我今日成魔,都是拜你所赐!”

此时的君望夕仿佛拥有强大的能量,暴怒之中,天地为之失色。玉潇眼中现出一抹痛色,他还是成魔了。紧紧握住君望夕的手,“夕儿,你误会岛主了,她对你其实并无恶意,我们先上船,为师有话对你说。”

说完,拽着君望夕的袖子硬把他拉上船,回过头来,看向灵霄的目光里,尽是绝然之色,灵霄则满眼痛惜地看着她不语。

225--完结

☆、第二十五章 他没有死

渡船上,玉潇默默挽起袖管,露出凝如白玉的皓腕,素手握着木橹,一下一下摇起来,小船向一望无垠的大海驶去。我能感受到她此刻低落的,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心情。

碧海蓝天,鸥鹭齐飞,船行了许久,君望夕的瞳仁变回深紫色,狰狞的面容恢复如常,狭长凤目一瞬不瞬注视着玉潇,沙哑的声音突然说:“婆婆,我不会成魔,您相信我。”

玉潇眸光一黯,轻轻放下摇橹,疲惫地扶着船舷缓缓坐下,看了君望夕一眼,垂眸敛住心绪,轻声道:“为师相信你。”说完一阵急咳。

“婆婆,您怎么了?”

君望夕两步走上前去,想也没想,便将玉潇揽在怀里,玉潇的手臂顺势从他腋下穿过,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指间银芒闪动,她在凝聚内力,银光逐渐变成金灿灿的光芒,这是星芒的最高功法,人针合一,此功法破坏力极强,一旦使出来,玉石俱焚,人针俱毁。

君望夕哪里会想到玉潇此刻有杀他之心,玉潇眸中寒光闪过,星芒直刺君望夕后心,然而在离他的后心仅有毫微之距时,却听君望夕清朗地声音说:“婆婆……”

玉潇心头一颤,蓦然止住手上的动作。

“婆婆,您随我去瀚洲吧,我家虽不是皇亲国戚,也是诗礼簪缨之家,您……”他顿了顿,快速瞟一眼玉潇,低不可闻的声音说,“您喜欢夕儿吗”

玉潇见他忽然严肃起来,还以为他要说重要事情,一听他问这个,往日的一点一滴涌上心头:他初来星空岛时,还是一脸稚气的孩童,虽然顽劣调皮,却极惹人怜爱。后来他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有时对自己的态度虽有些怪异,但却极是乖巧懂事,知冷知热,甚至有时候自己这个师傅都不及他心思细腻。

他虽是魔王转世,但是心地纯良,杀他?本来自己是这样打算的,可现在她下不去手了。刚刚下定的决心,因他一声呼唤而动摇。

“你喜欢我吗?”

玉潇看着他明亮澄澈的眸光,想着他儿时种种稚气可笑的情态,不由含笑回答:“喜欢,当然喜欢。”

我不由叹息,别看玉潇活了一把年纪,可至今不通男女之情,君望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可天真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真的?!”君望夕激动地将玉潇紧紧搂在怀里,饱含深情道,“回到家中,我便禀明父母,娶你过门。这是真的吗?我都不敢相信,潇潇!我以后就叫你潇潇!”

玉潇闻言如同石化一般僵在当场,至此她才明白他口中的喜欢原来包含这样一层含义,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不可能!”然后又是一阵急咳。

“你说什么?你怎么了!”

玉潇咳了一阵,艰难断续的声音说:“修炼摩云神功,恢复了青春容颜……咳咳……若是离开星空岛,没有灵力庇护……衰老的心脉无法承受年轻的躯体,很快便会衰竭而死”

君望夕注视着她,眸光变幻莫测,最后果决地说:“我们回去!”

“已经晚了,”玉潇急喘着,又说,“夕儿,为师死不足惜,但最不放心的便是你……夕儿,你说喜欢为师是……是真的吗?”她看着他目光闪烁,犹豫着问道,

君望夕以为玉潇不信,急切地说:“是真的!我爱你!我君望夕可以对天发誓……”

“好,为师……相信你,”玉潇打断他,此刻,她每说一个字都极其费力,身体里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为师听闻,世间有一种爱,生则相守,死亦相随,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君望夕哪里晓得玉潇的用心,他年轻血热,看着心上人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心早就痛得如同凌迟一般,恨不得随她一同去了,见玉潇这样说,慨然道:“潇潇,君望夕此生非卿不娶,你若死了,我绝不让你孤单上路,不论生死,我都陪着你!”

灼热的唇吻下来,温柔而有力,充满激情,玉潇仿佛触电般,脆弱不堪的心脏不规则地急跳起来,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似乎正在熔化,他对自己如此深情,她是感动的,同时更加愧疚,她不但骗了他,临死时还摆他一道,可为了天下苍生,她只能这样做。

慢慢阖上双眼,手缓缓垂落,君望夕的身躯悲悸地颤抖起来,将玉潇紧紧搂在怀里痛哭失声。哭了好一阵,他一把拭去满脸泪水,猛然抬起头,仰天长啸,原本明媚晴朗的天空顿时云密布,海面上怒涛狂卷。

他的脸上恨怒交织,双眼猩红可怖,对着星空岛的方向厉声喊道:“灵霄!看在玉潇面上,我不杀你!但是,如有来生,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说完,眷恋地看一眼玉潇,抱起她跳入波涛翻涌的大海。

画面在眼前定格,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发现自己仍然立在潭边,幽潭里泛动七彩光芒,往日的记忆正在复苏,温柔美丽的娘亲,八年来相依为命,娘亲临终托孤,将自己托付给花幻海兄妹,自己则大病一场,灵魂出窍重生到现代,后来莫名归来,忘记过去的事,原来我本就是这里的人,到头来反认他乡是故乡,真是悲哀。

一步一步,双腿如同灌铅一般,缓缓走出前世之鉴,想到以死殉情的君望夕,想到灰飞烟灭的雪济,头,不可遏止地疼痛起来。

雪济杀我灵府满门,我本该恨他,可我现在不但不恨他,反而对他充满愧疚。君望夕待玉潇何其深情,而玉潇最终辜负了他,而雪济,如果不是他对我倾心相付,以他两世修为,魔体护身,又怎么会轻易中剑。

我的前世原来是玉潇,他付出两世真情,可两世都因我而死,自己欠他太多,可斯人已逝,时光无法倒流,我该怎样补偿?

走出太乙殿,头顶星光璀璨,我在里面经历了一世,而外面不过一瞬。

心情沉重,双脚虚浮无力,冷不防撞上一道身影,我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雪白的衣摆随着夜风飘扬,轻拂在我额上,我仰起脸,夜色下,管擎白衣胜雪,正居高临下看着我。

我微微一怔,看惯他穿黑衣,如今换了身白衣,气质温润了许多,不再显得那样冷峻,“是你呀,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站起身边拍着衣裙上的灰尘,边问道。

“睡不着觉,出来走走。”

“哦,星空岛上美景很多,明天我给你当导游,今天太晚了,你回去睡吧。”

管擎看我一眼,唇角勾起一道弧度,转身向太乙殿走去。

“等等,这里是星空岛禁地,外人不得进入!”我在他身后喊道,今天他真怪,不止是今天,这一路上他就不对劲,有时我真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本不是管擎,而是……我连忙敲敲头,又在胡思乱想,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再痛悔。

管擎止住步子,缓慢地转过身来,注视着我,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我不觉得自己是外人,”我闻言一愣,他又说,“灵霄,你的伏灵剑是镇岛之宝,能借我看看吗?”

他的眼眸明亮澄澈,我心头不由一颤,只觉那明澈的目光像极了刚才见到的某个人,瞬间被摄去魂魄一般,“好!”我听见自己轻若浮尘般的声音。

向腰间,抽出那把伏灵剑,指腹轻抚剑身,心底里突然有个声音在叫嚣:不可以!伏灵剑至关重要,决不能交到外人手中,哪怕只是片刻。

抬眸瞥一眼管擎,他的眸中盛满期待,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只是不忍见他失望,横下心,将伏灵剑递给他。

管擎接过宝剑,“刷刷刷”当空挥出一道道剑花,然后,深不可测的目光看向我,薄唇微启:“呵呵,幼稚,轻信,可笑的是我居然会被这样的女人……”

唇边漾起涟漪般魅惑众生的微笑,我不由一惊,这明明是雪济式的微笑。他的脸贴近我,我本该闪开,可是在那样诡异的笑容下,我如遭雷击一般,一动不会动,他的嘴唇凑到我耳边,震撼人心的话语,被湿热的气息送进耳蜗,直达心底最深处。

“霄霄,我没有死。”

☆、第二十六章 真相

在我震惊的目光中,他站直身躯,勾起唇角,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的脑子瞬间被电光火石点亮,一路上他怪异的言谈举止终于有了注脚。

我还是有些糊涂,眼前的一幕匪夷所思,明明是管擎的身体,可言谈举止,骨子里透出的气息,却出自雪济。

“你是雪济?你借管擎的身体重生?那管擎呢?”

“你说呢?”他微笑着反问,望着熟悉的笑颜,有一瞬间我以为回到了过去,可目光看向他深不见底的瞳眸,那里是亘古不变的幽幽寒潭,只消一眼,我便觉遍体生寒。

我心中不由一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出言:“你是预言中的沉岛之人,是师傅临终时嘱托我,必须除掉的人,为了星空岛,为了我爱的人,我别无选择。我亲手杀死了你,可你却成了我的梦魇,我一直心神不宁,直到刚刚,我在……”

说到这里我顿住,关于我的前世还是不要同他讲为好。

“总之,子夕,如今你没有死,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他的笑容褪去,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低沉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你又在骗我!可惜,我不会再犯那样低级的错误,你害得我魂魄无依,我不得不暂借师弟身一用,你用这把剑杀了我,你说,我是不是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眼前寒光闪过,脖颈处一凉,伏灵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度,架在我项下,命在旦夕,我不但没有惊慌恐惧,反而心底里一片释然,他没有原谅我,易地而处,我也会像他那样做的。

可我不能死,即使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也绝不能死!目光紧紧注视着他,轻声说:

“雪济,我不过杀了你一条命,可你杀了我灵府满门,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他闻言怔了怔,片刻,眼中现出一抹狠绝,眼看剑势欲向前送,忽见他紧握剑柄的手微微一抖,“刷”的一声撤回剑,“灵霄,我不会让你轻松死去,我也要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要你看着,星空岛在你眼前一点一点沉下去!”说完,大步向太乙殿走去。

“不行,你站住!”

我飞身挡在他面前,“你找死!”他眼中红光闪过,伏灵剑快如魅影般刺向我的心口,口感受到透骨寒气,雪济眉头皱起,收剑是不可能了,伏灵剑眼看就要没而入,斜刺里一股罡风猛然拂来,我的身体被卷到半空中,落在一个坚如磐石的怀抱里。

我纳罕至极,师兄们都在摩云顶修炼,眼下这里可没有武功高手,手臂被伏灵剑划伤,火辣辣地疼,我顾不上疼痛,仰头看向来人,麦色皮肤,双目深邃,五官深刻,那不怒自威的神采,令人不敢久视。

是他,我的心凉了半截,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我好半天没回过神,可他怎么上的星空岛?难道是!那个船家!

“哈哈哈!雪逐天,你真令我意外,就凭你也想阻止本尊,真是自不量力,等本尊沉没星空岛,在找你们算总账!”

雪济说完,身形犹如鬼魅一般,白衣在前方忽隐忽现,太乙殿的大门突然大开,白色身影融入万道霞光之中,殿门缓缓合上。

他去沉岛了!不行,我要阻止他,我刚一挪动身体,“别动!”雪逐天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

我的血瞬间凝固,是他杀死燕云殊的,我恨不得一剑斩了他,可是,眼下情况特殊,没有他帮助,凭我自己的力量本不是雪济的对手,压下中怒火,叫道:“雪逐天,他是雪济,他现在去沉岛,我们之间的恩怨先放一放!”

“可你的伤口……”

不就是一点小伤吗?正欲拔腿去追,可还没等我有所行动,腰间一麻,他点下我的麻。

布料撕破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他敢撕我衣裳,我惊恐气怒到极点,叫喊道:“雪逐天!师傅他临终之时将我托付给你,要你助我寻找沉岛之人,可你都干了些什么!”

他面色平静,从怀里掏出瓷瓶,药末撒在我的伤口处,疼得我紧咬住下唇,原来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是在为我包扎伤口。

“好了!被伏灵剑所伤,如果不及时处理,这条胳膊就废了。”雪逐天低声说,再次点向我腰间,解开我的道。

“丫头,你就是这样看我的?呵呵……”他一阵苦笑,深深地注视着我,又说:“也许,我更适合做恶人吧。”

没功夫深究他话里的含义,我急忙说道:“我们先去阻止雪济!”

正要飞奔而去,不料,他一把拉住我的手,“不必了……”

被憎恶的人碰到,我一阵恶寒,大力甩开他的手,气恼外地瞪着他,他眸中现出一抹痛色,低沉的声音说:“已经有人等在里面了,雪济已经成魔,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

我惊疑地看着他,已经有人了?是谁?

“丫头,这些天委屈你了,雪济成魔,我和云殊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他的意思是,他当着我的面杀死燕云殊是他们事先定好的计策?燕云殊没死?冰冷绝望的心瞬间复苏,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喊道:“他没死?对不对?你告诉我!”

“他死了,但是也没死。”

我被他的话弄糊涂了,什么叫死了也没死呢?

“丫头,你学艺之时,应该听说过一种术法--离魂。”

“这跟离魂有什么关系?”我不解的问。

“离魂术普通人无法修炼,只有深具仙缘之人才能修习,修炼离魂术对身体损耗极大,短时间内,身体迅速衰弱。”

我心神一动,那段时间,燕云殊经常咳嗽晕眩,我一直以为是他床第间不知节制,这么说,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做好打算,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如此说来,你们一早便定好计策,那晚,你们是故意在我面前演出燕云殊遇害的戏码?”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么重要的事燕云殊都瞒着我,他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简直是生不如死。

“原来我不过是一粒鱼饵,为你们钓来大鱼的鱼饵!”说到最后,我忍不住愤然高声道。

“丫头,雪济心思细腻,若让他得知,南华仙君在这里等他,他说什么也不会来自投罗网。”

南华仙君?

“师兄应该对你讲过,若想投师星空岛,必须与仙家有缘,燕云殊是南华仙君转世,尘世中人死后,魂魄被冥界使者接引去地府,而施用离魂术法而死的人,因为阳寿未尽,地府无人前来接引,所以可以在九天大陆任意遨游。”

“据约定,他的魂魄重返天庭,找到封存在南华圣地的元身,以仙家之身复活,但是仙凡殊途,仙界之人无法在凡世行走。除了星空岛,这里遍布蕴藉灵力的宝珠,且与星辰北斗遥相呼应,数百年来吸取日月华,早已不是普通的海岛。”

“于是,你们将计就计,甚至瞒着我,将雪济引上星空岛?”

“丫头,云殊之所以没有告知你,完全出于你的安全着想。”

此时,太乙殿内传来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巨响,紧接着山摇地动,夜空中云密布,我不由大惊,却见雪逐天脸上露出喜色,霸气十足地说:“魔王即将伏诛,这次万无一失!”

“魔王伏诛……”我喃喃重复。

雪逐天握着我的肩头,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深眸注视着我,“对!这次他是真的灰飞烟灭了!”

灰飞烟灭!那就是说,世间再也没有雪济这个人。心口疼痛得难以呼吸,他一心沉岛,也是因为前世的仇恨,他本无心成魔,如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死去,我要阻止。

冷眼瞥向雪逐天,即使这是他和燕云殊的计策,可他竟敢强吻我,这笔账我得和他算算,手起针落,雪逐天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看着他近乎威胁的眼光,我勾唇而笑,“雪逐天,你一路风尘,又是本岛主的故交,本岛主理应尽地主之谊,今日就请你在这里天水沐浴,洗去一路劳顿。”

说完,我转身奔向太乙殿,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终章(一)

沿着宽敞的环形走廊,一路飞奔,墙壁上的宝珠发出朦胧似雾的光晕。

一道耀眼的强光,从前方一侧墙壁出来,那里就是存放水晶球的石室,迈步冲进石室!

罡风浪涛般一波一波袭来,悬浮着水晶球的石台旁,有仙人遥立,繁琐富丽的紫衣冠冕,衣袍跌宕扬起,广袖鼓荡如帆,鹅黄色绦带随风飞扬。凤目慈悲而无情,形容俊美而出尘,意态肃穆神圣,如真似幻,这是真正的神仙。

这就是南华仙君?他就是燕云殊?可为什么我觉得这样陌生?虽然他的容貌同燕云殊有七成相似。

他把目光移向我,眸波春水般荡漾,眸光不再清冷,“霄儿……”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我的心神为之一颤,他的目光越发温柔,我无法思考,向那温柔走去。

走近,相对而立,心跳比鼓点还密集,是他,即使他的容貌改变,但是,那样温柔的目光,融进暖暖春意,那样温润的气息,除了他,还能有谁!

“燕云殊!”口中念着他的名字,泪,潮水般涌出来,心中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也许,刚得知他瞒着我布局,害我悲伤绝望,我心中的确有气,可是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我所有的气都烟消云散。纵使历尽千帆,纵使万般苦楚,只要他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眼前广袖飘展,清风拂来,我被带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怪我吗?”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额上。

我哽咽着连连摇头,他将我抱得更紧了,“对不起!”

紧紧相拥,良久,良久,可我觉得还不够,我要和他相拥到地老天荒,直到永远……

最后,是他将我从怀里拉起来,“让为夫看看,”他轻声说,明眸注视着我,眉头轻皱,“嗯?好像瘦了不少?小师叔不会做得太过火了吧?”

不提雪逐天还好,一提起他,我的眉毛竖起老高,气恼道:“雪逐天他何止是太过火,他简直是……他甚至……”想起他强吻自己,口对口给我灌药,我一阵阵恶寒,这种事还是不要让燕云殊知道的好。

“他甚至什么?你说呀?”燕云殊近乎咄咄的眼神逼视着我,问道。

“云殊!”浑厚好似洪钟的声音响起,雪逐天高大的身躯出现在石室门口,他怎么卸掉的星芒?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将星芒递给我,目光看向我时,明显躲闪,脸上微微报赫,解释道:“里尽是雪济的眼线,如果我不表现得逼真些,很容易被窥破。”

他说什么?他还有理了?一时火起,不管不顾地说:“那你也不能强吻我……”眼见燕云殊杀人的目光投向雪逐天,我连忙打住。

雪逐天毫不示弱,深眸与燕云殊对视,一个帝王气势,一个天神下凡,我不由坏坏地想,打吧打吧,他们联起手来瞒骗我,打起来正好给我出出气。

哦,对了,提到雪济,我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四下望去,他人呢?心头立刻像长了草一般,他不会是……

“雪济呢?”我急忙问道。

燕云殊睨我一眼,眉头更深了,“你担心他?”

“不是,不是,雪济占用了管擎的身体,可管擎是无辜的!”我矢口否认,他正在气头上,还是少招惹为妙。

“哦,管擎在那里。”燕云殊的态度缓和下来,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管擎平躺在水晶球后的地面上,显然是陷入昏迷中,

燕云殊平静无波地说:“雪济的神识已被我收走,这个时候快化作灰烬了!”

☆、终章(二)

“化作灰烬!”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燕云殊眼中闪过别有意味的情绪,一股强大的气压罩在我头顶,我的头立时大了两圈,目光躲闪,正好落在平躺在地的管擎身上。

虽说现在是夏季,岛上气候温暖,可是这石室里却如同寒窑一般,他就任由管擎这样躺着,余光见燕云殊不为所动悠然飘逸的身影,他是因为那次的事吧,他这样在意我呢,我的心顿时甜得好似打翻了蜜罐。

“夫……夫君,”磕巴地叫出口,他的样子变了,虽然待我一如既往,可我还是有些不适应,“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燕云殊眸光一荡,幻化出万般柔情,深深地注视着我,极轻极柔的声音说:“好……”

话虽这样说,可是脚下如同生了一般,目光转向雪逐天,眼中露出一抹凌厉,浑身透出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我倒是期待他们大打出手,可现在时间紧迫,雪济危在旦夕。

于是,连忙拉起广袖下白净宛如玉雕般的大手,“夫君,霄儿有事同你商量。”

牵着他的手,走到石室门口,我的步子顿了顿,微微偏头,睨一眼在凝立在原地一动未动的雪逐天,不客气地吩咐:“管擎还要麻烦师叔替本岛主送回去。”

说完,不管雪逐天沉的脸色,走出石室。

太乙殿外,电闪雷鸣,风怒号,地面上,随处可见被狂风摧折的树枝,这是一场罕见的暴风雨,燕云殊立在殿门处,墨发随风飘扬,衣袍袖摆猎猎作响,望着殿外倾盆大雨,面色沉凝静穆,他不笑不说话的样子,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神圣得不容亵渎,我不喜欢这样的他。

他似乎感受到我深深的目光,侧脸看向我,温暖的笑在眼中,在脸上荡漾开来,我不由随他而笑,这样才像我认识的他。

“娘子,想对为夫说什么?”笑意在他脸上加深,在我看来是那样动人心魂,脑袋短路一般,一瞬间变成空白。

俊美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唇上一软,我浑身酥麻得如同过电一般,蓦然清醒,轻轻推开他,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雪济,他本无心成……”

燕云殊脸上含笑,眸光投向我,那么宁静,那么澄明,可看在我眼里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迫使我将剩下的话悉数吞回肚子里。

定定地注视着眼前飘逸出尘的身影,他同样注视着我,唇角淡淡含笑,低沉的声音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他向殿堂深处走去,我紧随其后,心里想着该如何说服他,重重帷幕之后,肃穆庄严的寝殿,随意摆放着十数古朴素雅的烛台,烛台中嵌着夜明珠,夜明珠发出幽亮的荧光,不知名的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玫红色纱幔层层扬起,飘渺如梦。

好一派暧昧的氛围,我忍不住腹诽,凤至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样浪漫啊,话说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弄得这么销魂干嘛?

耳边传来燕云殊的低沉笑声,“你把这里布置得这样……这样浪漫,是不是想在梦中与我共度良宵?”

什么呀?我尴尬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怎么可以这样误会我呢?我的好师傅啊,是不是这些年我没给你烧纸上香,你在故意报复我呀?

触上他皎如明月的目光,我心如鹿撞,连忙解释:“不是,我……唔”

铺天盖地的吻,令我喘不过气来,浑身着了火一般,神志越来越迷离模糊,脑海中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闪过,心中一阵刺痛,不能再这样下去,指间现出星芒,对不起,燕云殊……

手中动作快似流星,他蓦然止住动作,不敢去看的他的面色,颤抖的手探进广袖,指尖触到一个硬物,连忙掏出来,心头顿时一喜,就是它--紫玉金砂瓶!古籍中记载的专门用来盛放神元的灵器。

“对不起,我……我不想他死……”

转过身,感受到身后强大的压力,他是神仙,应该很快就可以卸掉星芒,我一刻也不敢停留,飞一般冲出寝殿。

太乙殿外!

依然是雷电交织,不过雨势渐减,风也不那么大。

手指捏住瓶塞,指尖抖得厉害,连带着手臂也跟着不住颤抖,真要这样做吗?魔王现世,贻害无穷,脑中闪过君望夕晶亮澄澈的眸子,闪过他以死殉情时的悲壮豪迈,甚至闪过雪济临死时的不甘与绝望!

心,不断下沉,不再想下去,用力拔出瓶塞,紫玉金砂瓶托在手心,鎏金瓶口处,迸发出灼亮耀眼的万丈光芒,刺目的白光过后,紫气崩雪裂云般喷涌而出,这就是雪济的元神?好一会儿,瓶口处不再冒出紫气,我这才盖上瓶塞。

紫气缓缓升腾,汇聚,堆积……恍惚成人形,轻薄如纱,淡袅如烟。

“为什么救我?”

空蒙寂寥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苍穹传来,薄雾般的手探向我的额头,我只觉额上分外柔暖,大脑不受控制般闪过在前世之鉴里看到的情景。

“你是玉潇……”

我不想他误会,轻声说:“雪济,玉潇也曾有杀你之心……”

“我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从未逃过我的眼睛,可她最终没有杀我,这就够了!”

“原来你早已洞悉一切,雪济,你能否看在玉潇的面上,放弃报仇?”

“……”

“瀚洲大陆曾经饿殍遍地,连年战乱,是你,选拔贤能,励图治,才使得瀚洲重拾太平,这里有你不懈努力的汗水,莫让仇恨迷惑自己的双眼,犯下不可挽回的杀孽!”

“我可以不报仇,但是,你必须跟我走!”

“那不可能……雪济,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我对你从未动过情……”

“从未动过情……”

淡紫的身形,看不见表情,但身影看起来那样悲寂,我的心莫名悸痛起来,自己真的对他从未动过情?可为何,此刻,我的心会这样痛,脑海里倏然闪现出君望夕在玉潇临死时,深情激荡的吻,心,突然激烈地跳动起来。

“不是的……雪济,你对我的情意我很感动,回忆起来,虽然那时你有你的目的,但是你从未逼迫过我,也从未以帝王的身份命令过我,正如你所说,你不碰我,是因为你尊重我,你怀宽广,济世之才,其实爱上你并不难,可是……对不起……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我一时无措,冒出的话连自己都诧异莫名,也许这才是我心底所想。

“呵呵……”他低声笑起来,笑声听起来魅惑人心,“尊重?你说,我尊重你,那么……和燕云殊比起来,如何?”

“他……”

想起战场归来,他对我百般试探,后来甚至想一度放弃这段感情,再后来,又对我多次隐瞒,这一点上他真的没法和雪济比,于是不假思索地说:

“他凡事不同我商量,经常擅作主张,毫不尊重我……”

“但是我爱的偏偏是他”这句话还未等我说出口,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不尊重你?!”

我的心猛然一跳,缓慢地转过身来,燕云殊不知来了多久,面容宁静无波,可是看向我的眼神,令我想起刚才那场暴风雨,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哈哈哈哈……燕云殊,不,我该称呼你一声‘南华仙君’,你私自潜回天庭,擅用元身,犯下了天条,仙帝很快会洞悉,到时我看你怎么办!”

犯下天条!抬头看向燕云殊,他依旧安然自若,不见半点惊慌,“这个不劳魔帝心,灵霄放了你,从今以后,你老老实实待在魔界,不要出来兴风作浪!否则……”

“哼!这是本尊的事,待本尊回魔界重生,势必卷土重来,除非……”

“灵霄……你就不用宵想了,她生生世世都是本君的人。”

“未必……”眼前的身影蒸腾而起,化作一团深紫色的浓雾,飘向远空,之至天际……

☆、终章(三)

暴风雨早已歇了,天外曙光初现,云层万道光芒,透过淡淡的晨雾,照耀着世间万物。

苍穹一碧如洗,遥望良久,心头怅然若失,转过身,正对上燕云殊若有所思的目光,想到魔帝最后说的话,他会卷土重来!可那又如何,我并不后悔!

唯一对不起的,是燕云殊,他为了降服魔帝,为了天下苍生,不惜一死,甚至犯下天条,最后,因我的不忍,致使功亏一篑。

“燕云殊,你如何处置我,我都毫无怨言,如今,你犯下天条,如果仙帝降罪,我愿一力承担罪责!”

燕云殊遥遥而立,眸光黯淡不明,注视着我,不语。

我心中一痛,最见不得他郁郁不乐,心里的话破唇而出:“我知道,很多事你不同我讲,是因为你太在乎我,你不想我受一点伤害,所以宁可自己默默承担下一切,这些,我都知道!其实,刚刚的话我还没说完,就被你打断了,不管我心中如何怨你怪你,我爱的那个人,偏偏是你!”

燕云殊的眼波骤然明亮,如同艳阳下闪耀的钻石,晃花我的眼,迷离我的心。紫衣袍摆轻轻扬起,他向前迈开半步,我以为他会向我走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停住步子。

只见,他神情肃然道:“此次,魔帝的灵元被紫玉金砂瓶所伤,他返回魔界,一是为重生,二是为修补灵元,快则一世,迟则百年,他便重返凡尘,到那时,你会如何?”

我会如何?只要他不为祸人间,我又能将他怎样,再说,以我的武功同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更何况他重得元身,法力无边!到那时,只怕身为南华仙君的燕云殊也不是他的对手。

“霄儿,他的目标是你,对你,他只会用尽柔情,到时,你真的不会动心?”他不相信地目光在我脸上逡巡。

原来他指的是这个,我不想他误会我,于是急切地表白:“不会的,我心里已经有人了,这些,你是知道的……”

“我相信你,可是你的实力太弱,我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万一你被他摄去……”

他注视着我,一副天神般俯视万物的姿态,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不等他说完,我打断他道:

“不会的!从今天起我就努力修炼,争取早日登上摩云顶,总之我一定要让自己变得强大,绝不成为你的负累!”

“星空岛景色虽美,但远离繁华,时间久了,你耐得住这份寂寞吗?”

“你为什么这样小瞧我?”他连番质疑,我真有些恼了,“为了将来对付魔帝,即使做出再大牺牲,我也愿意,再说,这里不是还有你吗?”

他俊美出尘的脸上缓慢展露出笑容,好似白莲初绽,晃得我好一阵失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他渐行渐近的身形。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含着淡淡的笑意,他一字一字轻吐出唇。

然后拥我入怀,温暖坚实的宽阔膛,温柔霸气的男气息,无比眷恋他的怀抱,这些天来,深入骨髓的绝望,生不如死的疼痛,似乎正一点一点离我远去。

然后,我忽然想到,自己怎么就这样轻易原谅了他,而且,还演变为自己追着向他表白心迹了?

头顶,传来他温柔饱含浓情的声音,“对不起,娘子,只要你不离开星空岛,怎样罚为夫都行。”

至此,我终于恍然,原来方才他步步紧逼,并不是不信任我,而是要我一句保证,为什么我总会落入他的陷阱,我本该生气,可是,面对他,我的气为何总是生不起来?

——*——*——*——*——

帘外,晚风萧瑟。

倚窗而坐,听雨打蕉叶,一声又一声。

那日,他只说仙帝召见,便匆匆离去,至今已五个月有余,毫无音信,难道仙帝降罪?

不会的,天庭一日,凡尘一年,可是,他若再不回来,我的手搭在凸起的肚子上,不由叹息,再有两个月怕是要生了。

真是后悔,早知他不能陪在我身边,就不该答应留在星空岛。

那些师兄师姐,一个个心里只有修道成仙,本没把我这个岛主当回事。回想起他们刚刚得知燕云殊业已成仙,纷纷下山围观时的情景,尚峰、杜景等人本就喜爱这个小师弟,如今见他成仙,崇拜得就差跪地膜拜了,一口一个“南华仙君”的叫着,天天缠着燕云殊,转弯抹角地要他传授仙法。

天际忽现一个亮点,我不由诧异,这样的雨夜,还能看到星星呢,真是少见。

亮点由远及近,我的心跳越来越急促,那是一团洁白的云朵,有仙人驾云而来,仙裾飘飘,衣带当风。

穿云过雾,及到窗前,身形透窗而入,飘然落地,

“娘子……”

☆、终章(四)燕云殊篇

月光如水,透过纱窗斜进来,淡淡地洒在她脸上,她的脸上散发出融融的光晕,看上去既柔美又圣洁。

细细看了良久,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上,淡淡的荷香萦绕鼻间,再次为她掖好被子,翻身下床,披上一件斗篷,缓步走出沐岚轩,反手将门关严。

屋外扬起雪花,山中空气清凉,并不觉寒冷,漫步下了洛神山,岛中四季如春,雪在这里是极罕见的,即便是这薄薄的一层。

清澈的明河水静静流淌,与夜空银汉,遥遥相对。

我从袖中掏出那粒仙丹,圆润的药丸发出冰蓝色的幽光,空气里弥漫着清冽异香,吃了它便能飞升成仙,老君炉里十万年方能炼制一颗,何其贵,手攥成拳,再次张开,仙丹化作齑粉,手掌倾覆,粉末飘飘洒洒,尽数落在明河水中。

这是仙帝赐给她的仙丹,可我是不会给她吃的,许多事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虽然我明白这不大可能,但是,最起码,此生我一定不会让她知道。

和光来信了,雪逐天改国号为周,继续推行科举制,不分出身贵贱,广纳良才,任命花幻海为国师兼吏部尚书,和光为太尉统管武官。

朝堂上下一致对雪逐天交口称赞,唯一颇有微词的是,后位一直空悬,据说他的妃子产下一女,他给取名叫若灵。

我不由勾唇而笑,他永远不会对我构成威胁,我也不会把他当成对手,因为霄儿无意于他,最令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个人。

回忆起那日,我收到雪逐天的飞鸽传书,信上说,他夜观天象,发现那颗暗红星辰消失三日后,突然光芒大盛,光亮已经盖过星空岛的主星!

雪济没有死,星空岛岌岌可危。另外,他告诉我,经他无数次推算演化,我极有可能是天神下凡,雪济的元神已然成魔,普通人的力量无法同他抗衡。

余光见她凑过来,这件事说什么不能让她知道,运起内力,信纸化作碎屑。这几日她看似快乐无忧,可一到晚上,神情里便隐隐显出悲伤之态,而且睡眠很不安稳,常常说梦话,看来亲手杀死雪济,对她打击很大。

首饰铺子里,她渴望的眼神偷偷瞟向那支金笛,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只要她开口,我会毫不迟疑地为她买下,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原来上次的事她没有放下,内心深处她并没有原谅我,这让我很失落。我承认,上次我先斩后奏毁掉金笛,更主要的原因是,我嫉妒了,非常非常嫉妒,说出来可笑,我在和一个死人争风吃醋。

我本想趁她沐浴,为她买回来,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的是,她抢先行动。

当我听到她轻快的步子推门而入,看见她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欢喜时,我尚能勉强镇定,但当我得知她竟敢用我为她千挑万选的项坠换这个,我再也无法淡定了。

“不喜欢就敢用它换这个!”

我有多久没有这样大动肝火了?记得上次发火也是当她的面,她被雪济蒙蔽,我也是这般动怒,为什么我和她总会因为雪济争吵?这个现象可不好。

她的身子因我的怒喝,明显抖了一下,我吓到她了?她害怕的神情无辜地看着我,美丽的眼睛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明净无尘,我的心猛然一跳,于是决定,换一种方式惩罚她。

“刚刚为夫说笑呢,为夫送给夫人的任何东西,夫人都可以随意处置。”

“天色不早了,我们歇息吧。”

她诧异不解的目光瞪向我,大概是没想到,一时之间,我的转变这么大,清绝出尘的面容上隐隐现出一抹红晕,为她平添三分娇憨,我不由看痴了。

迫不及待拥她上榻,上次,考虑到她初经人事,我运内力强压住体内的欲火,其实,我本想将这一夜留在洞房花烛,可因为那支笛子,我提前要了她。

这次,我不打算克制自己,我要让她知道惹恼我的后果,本来我只想小施惩戒,可和她融合的感觉太过美好,令我不想停下,眼见她的身体在我身下娇羞绽放,耳边传来她声声哀求,娇媚入骨,这哪里是在哀求啊,好容易压抑住的欲望,再次被她勾起来,这一夜,我没有把持住,要她一次又一次。看着她偎在我怀里沉沉睡去,我不由勾唇而笑,她一定是累坏了。

这次她睡了一天一夜,不再说梦话,看来我为她找到治疗失眠夜惊的良方。

时光如流水,一个月时间弹指即逝,我本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世人都知道,我燕云殊娶了灵霄!可当我匆匆赶到皇时,雪逐天告诉我一个坏消息,雪济的元神极有可能附着管擎身上!

如果不经宿主允许,陌生人的元神不可能附着在宿主身上,雪济是管擎的师兄,和他情同手足,雪济魂魄无依,管擎极有可能义气用事,收留下雪济的元神。

雪济已经开始行动了,长乐谷正在各地秘密收购粮食谷物,用不了多久瀚洲大陆便会饿殍遍野,时间紧迫,他的目标是霄儿,若是容他率先出招,不知会使出什么残忍极端的手段,为今之计,只能上演苦计,把霄儿推到他身边,将伤害降到最低。

雪逐天将长剑刺进我身体那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他眼角闪动的泪光,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强大霸气的他,我冲他投以安慰目光,同时带着深切的嘱托,下面的戏码难为他了。

施展离魂术,我的魂魄轻飘飘的窜出身,穿过殿脊,不受控制地飞上夜空!魂魄似乎被磁石吸引着,直飞上层层云霄。

九天之外,雾气霭霭,仙气蒸腾,这里就是南华圣地?

当我的魂魄重返元身,往昔的记忆浮出水面……

娑罗山上惊鸿一瞥,她的笑容如同赤子一般纯净,令身为上仙的我自惭形秽。

被音魔所伤,是她巧施妙手,耳鬓厮磨,在山洞里照顾我两天三夜,而后悄然离去,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寻找多日无果,我将她的画像呈给仙帝,立意娶她做我的仙妃,仙帝的双眼先是一亮,而后眉头皱起,怜悯地瞧我一眼,只说了一句,便将我所有的美梦击破。

“她是紫霄仙子,北溟仙君之嫡女,是仙界送去魔界和亲的女子,魔帝无殇刚刚迎娶的王后。”

我闻言惊痛,原来她就叫紫霄!传说中去和亲的女子,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去那种地方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一定要救她!

仙魔宴上,魔帝携王后赴宴,我的目光,不止是我,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美得不可方物的王后身上。

她举止大方,微笑着和每一个人打招呼,一个月不见,她越发娇媚明艳,浑身上下迸发出夺目的光彩,可这光彩却刺痛了我的心。

席间,悠扬柔美的笛音飘来,魔帝手持金灿灿的短笛,细细吹奏,偏过头,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的王后,他和战场上那个嗜血残忍的魔王简直判若两人,依然是邪魅的面庞,但唇边始终噙着温暖的笑,尤其是目光看向紫霄仙子时,眼波里是不加掩饰的柔情。

瑶池边

“紫霄仙子,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这粒丹药有养颜功效,希望你收下。”

“南华仙君客气了,如此,紫霄却之不恭。”

“仙子最好现在服下,否则效果大打折扣。”

她明澈的眸子看向我,略一犹豫,服下药丸。

我深深地注视着着她,眼见她的身体在我面前缓缓倒下,她大概从未有过防人之心吧。这是慑魂丹,服用之后,仙魄离体归于地府,投胎去凡间。

仙帝大发雷霆,对我动用火刑,我的法力锐减五成,然后将我押缚于孽天池,可我不后悔。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魔帝竟将元神离了元身,饮下忘川水,随她下凡投胎,倒是我小看了他。魔帝下界,为天庭除去心头大患,仙帝大喜,特赦我回南华面壁思过。

天上方百天,地上已百年!

魔帝含恨而终,魂魄去了三百年前,紫霄自觉愧对魔帝,也随他去投胎。

我要他们永无可能,若是紫霄投胎成魔帝最恨的那个人,那么他们的缘分也许会在这一世了结!

事实证明,一切按照我预料的发展。

如今,我重拾元身,仙帝意外从天而降。

“师弟,自魔帝下凡以来,魔界群龙无首,自相杀戮,如今已经殃及六界,魔帝不能灭,此次,你务必召他回魔界!”

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魔帝若返回魔界重生,势必重拾过去的记忆,重新记起紫霄仙子,到时侯天界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仙帝很可能再次妥协,这次,他赠灵霄仙丹便有这样的意图,况且魔帝不除,难保紫霄不会旧情复燃。

可天命难违,且我若灭掉魔帝,将来有一天她若知晓,不管她是否还爱我,都很可能散去仙魄,选择同魔帝一样灰飞烟灭。

现在,毫无疑问,她是爱我的,可这远远不够,我要得到更多,我要她亲手放掉魔帝,我要她对我心怀愧疚,我要她生生世世追随我!

于是,我将魔帝的元神收入紫玉金砂瓶……

夜色愈加清寒,雪花飘落在我的额上,微凉。

我拢了拢斗篷,向洛神山走去,飞雪如杨花,漫空飞舞。

娘子,是我让你坠落凡尘,是我令你饱受轮回之苦,你所有的遭遇全部出自我。

娘子,若是你知道真相,还会爱我吗?

如果实在无法爱下去,那就恨吧,只要你不忘记我……

篇外话:

其实爹爹多虑了,若是紫霄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失笑的。他小瞧了紫霄,也小瞧了他自己,养颜丸和摄魂丸紫霄还是分得清的,若非对他有意,怎么会孤男寡女为他疗伤。

----全文完----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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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她是神羽山庄的继承人,翻云覆手,富可敌国,四国皇族争相求娶。众多求婚者中,她独独选择了无财无貌无权无势的他,洞房之夜,夫君递给她的一杯合卺酒,送她魂归地府。

异地重生,她成为南越国排行最末的六皇子,自小痴傻胆小,话都说不完整,虽是皇子却受尽嘲弄。

当前世的夫君大权在握,坐拥江山美人,将“他”狠狠踩在脚下时,她暗暗发誓,来日定将他加在她身上的所有屈辱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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