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启齿—堕落权贵忏悔录 - xp1024.com
《难以启齿—堕落权贵忏悔录》


前言

两年以前,我曾为一个数字所吃惊:在中国业已被查处的官员经济犯罪案件中,几乎绝大多数的背后都隐含着一个“色”字,而且其中有相当一批中高级官员恰恰是为满足一己情欲而逐步堕落腐败的,有的甚至还因为数额特别巨大而被处以极刑。

后来我又被另一个数字所震悸:中国有相当一批私营企业家,也就是人们在通常意义上所说的民间暴发户,当他们通过几年甚至十几年艰苦创业而成为一个“张百万”、“李千万”,并在事业上达到鼎盛以后,却往往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迅速滑落了下来,有许多人甚至以“雪崩”般的速度再次沦为一个贫困潦倒的人。究其原因,其中除了少数人是因为决策上的失误以外,绝大多数人恰恰是因为过度追求奢侈的物质生活和感官刺激而导致破产的,在这些人中,嫖娼押妓和包养情妇已经成为一道特别显眼的风景线,这种为满足一已生理需要而挥霍万贯家财最终使自己陷人走投无路境地的人,并不是一个“极少数”所能涵盖的。

作为一个从事社会心理学研究工作和国内几家大报社会新闻版特约撰稿人的我,由此开始注意这种现象的规律发生并开始思考它的产生根源。

而且我还注意到,这种来自贪污受贿者和暴发户们沉缅于色情刺激的风尚已经波及到中国社会的某些角落,以至显而易见地形成了一股淫逸放流的邪恶风气。刚刚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似乎正在陷人一种温饱思淫欲的温玉柔乡的甜蜜陷阱之中。仅仅是作为一种生理正常需要的情欲,已被相当一些人视为衡量人们“幸福”程度的一种民约俗成的标准,人类生殖器官的功能被一种畸形而病态的动物思想所极度张扬着。伴随并迎合着这股邪恶风气的则是日益增多的、令人触目惊人的性药广告和如雨后春笋般的性保健品商店的崛起,以及充斥着性启蒙的文学作品的肆意泛滥。这种情况又使一部分不具备从事再度“遭遇激情”的人也跃跃欲试地企图加人到“寻找情人”的队伍之中,并对此冠以“爱情”,作为不惜为此拆散婚姻和肢解家庭的借口。尤其是对某些稍富即安的男性、那些手中稍具一点权力抑或是收入较高甚至仅仅是稍有了一点外财的男人们来说,当他们通过权力和钱财使自己刚刚步人小康水平的物质生活以后,对淫欲的渴望似乎便成为某个阶层或群体的一个极为显著的社会特征。因为我发现当这个阶层的人们在获得了物质上的满足、甚至他们中的有些人在自己的物质生活并没有获得较大改善的时候,却迫不及待地开始投资于“性消费”,开始用不择手段去获得不义之财为自己去购买一份醉生梦死的感官刺激,于是,我们便可以从城市中灯红酒绿的夜总会那散发着淫荡氲氤的幽暗角落中看到一幕幕丑陋猥亵的行欢图,从城市的夜幕掩映中听到“男财女貌”在进行交易的讨价还价声……

我们可以痛心疾首地看到和不得不承认这样一种现实:在今天的中国社会,各种形式的婚外性关系和嫖娼纳妾的丑恶行为,已经引发不起社会正义舆论的普遍抨击与道德谴责,相反,能够从事上述活动的人反而被有些人视为一种“本事”、一种“能力”而受到赞许甚至成为某些人争先恐后加以效仿的楷模,成为少数人追求“幸福”的一种现实标准。这种愈演愈烈的淫逸风气似乎在告诉一部分意志不够坚定的男人,如果他们在一生中不能和几个甚至几十个异性发生性关系,那么他们这一生就算是白活了一场。

正是在这样一种日益明显化的邪恶风气的摧化下,我们才看到有越来越多的昔日宁静的婚姻与家庭走向破裂和崩溃,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在这场放浪形骸的色情角逐过程中沦为一个经济与人格上的破产者,沦为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甚至许多人为此丢官丢权并成为阶下囚,成为羞辱了自身生命尊严和家庭荣誉的人,并被家庭和社会所抛弃;有的则为此将千辛万苦积累起来的家业挥霍一空,甚至沦为一个杀人犯、一个为色情不得不铤而走险的犯罪分子。

所以我认为,色情消费已经和官吏的政治腐败一同构成了中国社会不安定因素中的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事实证明它的最终危害并不仅仅是当事人自己,因为在他们的背后,都有着一个个婚姻的纽带和一个完整的家庭。

但是我也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与某些平民百姓那种猥琐的、类似偷鸡摸狗般的苟且偷欢的婚外恋相比,来自官吏和暴发户的色情犯罪对我们社会所构成的危害,要比前者在各方面都大得多,也深刻得多,这不仅是因为上述这两种人是一些能够牵动人群视线的特殊人物,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腐败会给国家造成巨额财富的损失以及国家税赋的减少,最重要的是,他们以自己那种放浪形骸的生存方式,为全社会营造了一种邪恶的社会风气,从观念上败坏和污染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和优秀的道德源头。淫逸于色情消费这一邪恶的风气不仅使越来越多的当事人成为一个自掘坟墓的受害者,它还裹挟着许多原先忠实于婚姻的正派人无法抵御这一诱惑,而日益变成为一个色情的牺牲品——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的警世古训,如今似乎正在被许多人所遗忘。有相当一部分人所热衷的话题仅仅是“劝赌不劝嫖”这一病态的封建余毒,而这正在成为许多人奋不顾身甚至是前赴后继地沦为色情奴隶的一种借口。

正是基于上述这样一种深刻的认识,我在今年春节后产生了想撰写色情犯罪并将这一结果著书面世的念头——我想通过这样一种写作方式来续接一部现代警世录,旨在让人们在阅读此书后能够对“色”字有一种清醒的认识,正确而理性地把握自己业已到手的婚姻、家庭和幸福,避免为一时过眼烟云式的贪欲而步书中的众多人物的后尘,以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的病态心理使自己堕落成为一个禽兽式的角色,甚至为有朝一日可以预见到的悲剧与灾难而抱恨终身。

值得欣慰的是,我的想法得到了我所在社会心理研究所和几家在国内极具影响的媒体的充分支持。他们不仅为我提供了时间和经费,而且还和各地司法部门进行联系,为我的采访提供了必要的条件和良好的环境,使我能够以较快的速度辗转国内各地将我感兴趣的人物基本上都囊括在此书之中。

应该承认,在那些与各种为色情消费而沦为罪人和破产者们打交道的日子里,是我在30岁有限的岁月中所最为痛苦的日子:因为我那与生俱有的、多愁善感的致命弱点总是让我身不由己地将自己的情感融人到对方的心理世界之中,如同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交流与撞击。因为我知道、因为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想象出,我所与之交谈的这些人,在他们的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或以权力或以财富的支配力量而显示出平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傲气、甚至是盛气凌人的专横之气,那时候的他们,一来不会有太多的闲情逸志与他人作心灵上的沟通,二来也不会轻易向一个陌生的女作者全盘托出自己在这一方面的心理感受与真实思想,更不要说是能够触及到他们人性中最为隐蔽最为阴暗的、藏污纳垢的一隅了,而这样的人性角落,正是我们每个人在人性的深处所人人都具备的东西,只是由于文明的进程赋予了人们能够以理性的自律精神来扼制了自身潜在的兽性张扬。但是在我的笔下,人们却可以看到一幅淋漓尽致的人性浮绘图,因为一个人只有在他们成为一个在道德上彻底放弃了生平虚伪并沦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的时候,他们才会突然变得真诚和透明起来,变成一个宗教意义上的仟悔者,一个人性良知的皈依者——我所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些与众不同的人性。

甚至,当一个哪怕是在他们凭借权力或财富沉缅于乱淫、把自己沦为一个衣食禽兽的角色的心理畸形者,当他面对着我这张洋溢着女性的纯情、自认为尚有一份女性魁力的脸的时候,他们的眼睛却丝毫不再有我们可以想象中的那双充满了邪恶欲望的目光和狂妄无耻的神态,有的,只是一种曾经沧海之后的平静与长期深受痛苦折磨的憔悴的容貌。即使是这样,我也能够从这些绝望的脸和疲惫的身体的后面,看到他们昔日那神气十足的骄傲与国空一切的沙文主义神情。但是眼下他们却能够敞开心灵向我娓娓倾诉他们昔日的犯罪抑或是堕落经历。与平日他们那种宁肯去做却不耻于开口的行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今天他们却能够面带着几份羞耻感向我毫无保留地叙述他们的堕落经过,其中的许多细节都是在他们未征得我的鼓励之下一气呵成倾诉出来的,而这正是造成我心灵为之震撼并为之痛苦的主要原因。因为我能够理解他们的人性在视觉效果中的扭曲过程,尽管我并不真正同情或怜悯他们今天的下场;因为我认为他们在平时所能够品味到的人生幸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意义上的平民百姓,但是他们不能够珍惜和把握那一份幸福,却误人歧途地认为唯有沉溺于感官刺激的快乐之中才构成人生的最大幸福。而这,正是今天人类的陷阱所在。

就是在这样一场并不轻松和充满了痛苦的心理体验的采访过程中,我的灵魂的确和当事人的经历一同跌宕起伏,这里面既有深刻的理解、设身处地的感受以及对丧失人性伦理的叹息,但也有强烈的厌恶、愤怒、鄙夷甚至嫌恶。因为我在他们的堕落经过中看到了人性是如何在欲望的攫迫中从最初的被动放任到最后的兽性猖厥。我甚至由此想起英国勋爵阿力克顿所说的权力导致腐败、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的名言,因为我相信,不加约束的人性弱点也能够导致人类的堕落腐败,而绝对不加限制的人性,就会导致绝对的兽性复发,这几乎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绝对真理。而我的任务,就是想通过这样一种写作,来唤起人们对自我人性弱点的警惕,让理性成为人性的一个忠实守夜人;通过书中人物的堕落经历,来避免更多的人重蹈覆辙地沦为一个道貌岸然的衣食禽兽——如果我能实现这一愿望的万分之一,那也是我对人类社会的一份微薄贡献。

我在此一并感谢那些为我提供采访与写作方便的人。而且我也坚定着这样一个信念,发生在书中人物身上的这些可耻经历,只是我们这个社会中极少数人的一种所作所为,正如中国的官吏腐败只是我们共和国这个强大而健康肌体上的几处脓胞而已。只要我们诊断和下药的方法对头,消除腐败和铲除一切邪恶的社会淫逸风气,就当为指日可待的预见性期望——因为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人类通过不断地文明进步使自己更大地远离兽性的必然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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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仅为了红艳“知己”的高官

采访地点:南方某省省会

被采访人:戴振

性别:男

年龄:65岁

我在年轻时曾读过英国威尔士亲王要美人不

要江山的故事。这个故事曾深深感动过我,使我

在追求情感方面陷入了一种病态畸形的心理,认

为我可以为了爱情而抛弃一切——事实上我的确

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丢掉了一个省的高级职位,而

且还成了一个阶下囚。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

为这个女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因为我和威

尔士亲王不同,他没有了江山,但他仍然有显赫

的皇室地位和挥霍不完的金钱。而我却不同,我

的一切都是和我的权力联系在一起的,当权力丢

失以后,我便成为今天你所看到的这样一个无所

事事的人,一个被社会打入另册的人。何况,我

所爱的那个女人和我只是一种权力和情欲的交易

关系,而并非是真正的爱情。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有着稀疏花白头发的老人,虽然他从外表上看去还显得气色饱满、像大多数长期养尊处优的人在晚年时所普遍呈现出的那一种与平民阶层截然不同的形象;我甚至可以通过他仍然故作矜持的傲然神情中明显地看出,这曾经是一个身居要职的高级官吏。而且他的一举一动也的确在向我、向所有的人习惯性地展示着他以往的显赫历史,但我却注意到,在他的那双眼睛的后面却掩饰不住一股凄凉而辛酸的情绪,抑或是怅惘而恶劣的心境——这是一个因为雄心抱负未能得以施展却惊恐于无情岁月腐蚀了肉体与灵魂,却又企图在心灵上挣扎的矛盾体。我相信在他为了一个女人丢官以后的这几千个日日夜夜里,唯有以往的回忆在抚慰着他那憔悴而频于枯竭的灵魂;但反过来说,恰恰又是这种对往日显赫生存状态和风流韵事的回忆,又成为一个与现实生活形成巨大反差的座标,并由此长期折磨着他的灵魂。尽管他在骨子里始终把自己的那一段历史像一杆旗帜一样竖立在自我幻觉的制高点上,但悄悄流逝的岁月却像一头巨兽的利齿一样,在一点点地啃啮着他的血脉——悔恨与羞耻对这具灵魂虽然来得为时太晚太晚,但它毕竟是珊珊降临了,我从这个昔日代省长的眼睛中可以读到这一切。

当我坐在这位前省级干部的那尚为宽敞的三居室的客厅中,与主人在尚未切人主题的闲聊并打量着他晚年的生活环境的同时,我却从上述我对他的感受中突然想到了权力与人性的问题——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这个课题是一般的中低级官员所不能赋予我答案的课题。但是在这样一位当年身居显赫要职的高级官吏面前,特别是当我想到这样一位曾经能够控制几千万人民的幸福程度和叱咤风云的一省之疆域的行政长官,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的生理私欲而不惜将自己的权力凌驾于法津和人民的意志之上,并为此丢官且受到人民的唾弃的时候,我在为他感到悲哀与惋惜的同时,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权力——这样一个令许多人夜不成寐、无比渴望的东西——权力对男人似乎是个具有永久魁力的光环圣物。而权力在现实生活中的确为我们展现了它无处不在的有效性和威严性,但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想过权力也能导致人性的畸形膨胀与私欲的自我张扬,能够毁灭和颠覆人的理性而使原先的人性转化成为一种兽性。所以说,权力在能够给人们带来幸福感的同时,也潜伏着导致人们堕落和犯罪的因素。而许多权力者恰恰只看到了权力的“有用”性,而疏忽了权力的危险性,在这种放任权力和纵容人性的情况下,连这样一位高级官员居然也为了这份丑恶的人性而犯了这样一个最为低级、最为人不齿的错误。

我知道。在这位昔日省级干部的晚年生活中,他固然不会为物质生活而发愁,但对于一个曾经身居显赫官位的人来说,权力才是他的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中心内容。人的所有弱点与缺陷也都是因为权力的“有用”性而被掩盖了——一个侏儒也会因为权力而变成一个巨人。所以相对物质生活的质量,对权力失落所引发的痛苦才是最为痛苦的,因为这个人的生命始终是和权力联系在一起的。就如古希腊城邦国家的公民一样,他们的公民身份是和城邦的存在联系在一起的,城邦在,公民就在;城邦丧失,公民就消失。权力与现代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权力者的声名始终是和他手中权力的大小成正比的,权力越是强大,人的生命也就变得相应强大。而平民百姓要想成为一个引人注目的角色,却只能通过金钱的消费来达到这一目的,但任何有钱的暴发户,却永远不可能享受到权力者那份殊荣。

我想马上进人主题——没有人知道我为了能够采访这位前省级干部所付出的努力。正像戴振本人所说的那样,如果退回一两年前,他还不会把自己的这番经历告诉一个外人,但我今天来得似乎是恰到好处,因为戴振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生命之火正在走向暗淡。在过去的几年中,他曾经还有过一种朦胧的期待,期待一种奇迹的发生。因为就在几年以前,在这个城市的一些人中还流传着他有被复位的可能,甚至有些人希望他能够官复原职。用他后来的话说,在那一个时期里,他的家突然一改往日的寂静而变得门庭若市起来。但这种情况也仅仅使他晚年的生命感受到了一种回光返照式的刺激,当这一期望值最终被沉默的岁月所淹没以后,他便逐渐在自己的心里彻底丧失了这种说不清的期盼,尽管直到今天他仍然不相信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戴振穿着一件灰色的对门毛衣,里面穿着一件白衬衣,下身穿一条兰暗条的西裤,脚上蹬着一双黑皮拖鞋,脸上刮得光光的,身体略胖,但隔着衣服我仍然能看到他业已松驰的皮肉。他的眼睛虽然比较大,但已经蒙上了一层老年人特有的阴翳,而且他眼皮下的泪囊已经非常显眼——这是一具内里已经腐蚀透的但外表尚有一种垂死活力的肉体。

应该说,你来得的确是个时候,即使在我被撤职以后的这几年中,我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心态放到一个普通人的位置上,我在骨子里还有一股当省级干部时的傲气,我始终不相信我从此以后就是一个平民了。这似乎是一种长期为官的心理惯性。巴。就像一个高级官员在退休以后不会和平民那样聚在一起谈天说地或是打扑克下象棋来打发晚年一样。其实我们这些人在骨子里还是很羡慕这种晚年生活的,大家毫无戒备地聊天,甚至聚在一起喝酒吹牛,这也是人生的一种天伦之乐吧。但我们这些人不行,我们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不正常的位置上,在心理上还摆着当官时的那种架子,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平头百姓。其实人的生命不都是一样吗?因为直到今天,当我对未来再没有什么奢求的时候,我才开始认真思考人生。我认为人可能会在中年的时候因为社会地位的不同而造成某种不平等的身份和心态,但人在晚年的时候就像人在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样,这是两个最为平等的阶段——人在精力充沛时期所追求的一切欲望在晚年时都像过眼烟云一样消失了。所以,一个再高的官员在他们晚年的时候也不必再靠着回忆过日子,我们应该走出去和普通人一样去过那种其乐陶陶的生活。但是许多官员却不是这样,他们总是自视清高地把自己关在家里练书法,或是到某些老干部活动中心去参加一些比赛,而且即使在那种地方,官员的等级也仍然是比较明显的,其实这是非常可笑的。

虽然我今天已经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我却做不到,因为我有那样一段历史。所以不能和一般的人去聊我的以往经历,因为任何一个人都会在背后嘲笑我为了一个女人而丢了省级干部的职务。这的确是一种极为昂贵的代价,我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我却不愿承认也不敢承认。其实在男女情欲这种事上,当时所有的激情和冲动甚至是疯狂,在今天看来不过都是过眼烟云,它既不会给人带来幸福感,也不会让人的精神感到充实。你可以替我想象一下,如果我没有出那件事,而是一心一意地忙于事业的话,即使我不能再往上提升,至少我也会把这任省级干部做到功德圆满的地步,至少在全省老百姓那里也是一个有口皆碑的人物。而且最重要的是,男人是一个事业型的动物,男人只有在精神上感到充实的时候,才是生命最为幸福的时候。而我却在50多岁的年龄上便在家赋闲了,这种滋味的确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无聊、空虚、失落、悔恨,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折磨着我的心灵。尽管我可以在表面上仍然保持着你所看到的这一股傲气,但我知道我不过是硬撑着演给别人看就是了,心里其实是非常空虚的。有时候我盼望着能有人来看看我,相互聊聊天,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急于和你进入主题的原因。

戴振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在这一瞬间,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生命。

真的,现在官员往往是以经济犯罪为主,男女淫乱关系只是他们腐败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他们的犯罪一般都是从贪污受贿的数量上入手的。但我的情况不同,我的确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丢掉了一切,像我这样赤裸裸地为一个女人的利益而置党纪国法于不顾的人,在今天的犯罪官员中几乎是看不到的,因为当情欲与权力之间的关系受到挑战时,一般的官员事实上都会放弃前者而保留住后者。因为只要能保住权力,就等于保住了一切,女人在权力者的眼中不过是囊中之物,你看看陈希同和王宝森的情况就知道了。

我国不转睛地看着他,就如许多平民百姓视权力者为神秘人物一样。我也对这位因为情欲而丢掉一切的高级官员有着浓厚的兴趣,我想用我的感觉一直看到他灵魂的深处,去探索属于人性最隐蔽的弱点,而这一弱点恰恰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看不到的。因为在阳光下的人群总是戴着一副面具在做人,当影响到一个人命运的权力和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以后,这位戴振才会像一个无所奢求的正常人一样,重新把他的人性落回到一个真实而透明的位置上。

戴振点上一支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了他的叙述:

你知道我没有什么高学历,我只是从一个技术员的位置上通过努力工作和察颜观色爬到省级干部的位置上的。在这条漫长的仕途跋涉过程中,我始终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让自己在生活作风或经济方面出什么问题。因为人一旦尝到了权力带给他的滋味以后,就像吸毒者的毒瘾一样,总想着把官越做越大。如今的许多官员恐怕都有我这样的想法。所以,这个目标既成为一个人为之奋斗的动力,也是限制一个人不会急于堕落的“自律精神”。但当我成为省级干部并主持全省的工作以后,情况便发生了变化。

在我讲我的心理变化之前,我先给你讲一个官员仕途中的普通规律:当一个官员在自认为他已经满足于眼下这个位置或级别以后,或是当某个官员自认为他们不会再被继续提升以后,他们便开始了在工作上处于一种维持、在生活中开始追求腐败的过程。比如有些官员虽然只是一个处级或局级,但因为他一个人掌管着一个有实力的大型企业或是一个极具实权的部门,而升迁反过来又会让他们丢失许多既得利益,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人可能就不再对更高一级的级别感兴趣了,而开始享受一种实惠带给他的腐败“好处”。你如果按照我这条规律去想一下陈希同、王宝森和首钢的那几个腐败分子,还有深圳的那个王建业就可以了。而我也属于这种情况,因为我的学历和工作能力本来就不是一个太高的人,我的升迁甚至是由一串偶然因素造成的。所以当我在当上省级干部的时候,我便知道我已经在仕途上走到了尽头:因为我当时连个中央委员和全国人大代表都不是,这在中国当时的省长级干部中是极个别的;但我却知道我会在下一次人大代表会上被当选为省长。而且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误,我便会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干到中组部规定的离休年龄。这样算来,我至少会干上10年左右的省长吧,你知道省长的职务意味着什么吗?

说到这里,我突然发现戴振的脸上有点神气活现的表情——我早就知道这个人原本就不是一个有着多么良好素养的人,因为在他当代省长的时候,他也经常习惯讲脏话,甚至是骂人。眼下像他脸上这种回光返照式的得意洋洋,我也曾经在一些小官吏的身上见到过,但那些人都是一些没有教养的人,而且一生都只能是一个低级官吏。所以我直到今天都一直奇怪,为什么像戴振这样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素质的人,居然会当上这样一个省级高官?

我微笑着摇摇头。我想,如果我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他一点可怜的虚荣心而给我换来采访的便利,我会尽量满足他的。戴振越发有点得意地说:

省长意味着在许多方面的特权——人人都说要消除特权,人人都说要平等,但这只是一种理论上的概念而已。不要说在中国这样一个有着几千年封建历史的国家中不可能在一夜间消除官僚阶层的特权,即使在像美国那样的“民主国家”里,克林顿作为总统所享受的特权也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说,省长意味着我可以经常公费出国,可以接受许多昂贵的馈赠。说到这儿,我就想起了陈希同,他接受了多少价值连城的馈赠,相比之下,我可真是太惨了。

戴振有点伤心地叹息一声,又连连摇头。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再次进入主题。

你知道,我所在的xx省是中国有名的一个穷省,也是一个农业大省,我们每年的财政收入是非常可怜的。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在我当代省长的时候,我们的干部在生活腐败方面还是十分有限的,一来是因为财政年年吃紧,想腐败都很困难;二来是当时的腐败风气也不像今天这么厉害,都他妈的像活了今天没明天似的。尽管这样,但我也看到了权力能够让我过上一种腐败生活的方便性。而我当时只有50多岁,在我当初有资格找老婆的时候,我却在各方面没有条件为自己去找一个漂亮的女人,但即使我当时能找到一个漂亮女人又怎么样呢?因为我们那个时代找对象一般在年龄上都比较接近,很少有男女相差七八岁甚至十几岁的,一个当年再如何漂亮的女人到了如多岁的时候,那一身老皮松内还能让男人再激起什么情欲吗?而从生理特点上来看,你也知道女人在40多岁一般就绝经了,这意味着她们不再对性欲有什么太多的要求了。但男人却不同,大部分身体好的男人即使到了50多岁的时候,也仍然在这方面有着强烈的要求。这就形成了一种生理上的差距。如果是换上一般的老百姓,他们也只能接受这种现实,不管他们是否喜欢自己年老色衰的老婆,只要被情欲所迫,他们也只能将就着解决这个问题。但对有权力或有钱的男人则不同,他们可以通过婚外情人甚至通过嫖娼来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眼下十有八九的经济犯罪官员和民间暴发户的背后,都有不同程度的婚外通奸行为,有些人甚至达到了一种乱淫的状态,这甚至成为今天中国社会的一种现象?我想你肯定对这个问题比我研究的更深。我说这些只是想说明我当时在生理上的愿望,而人一旦有了这个非分的奢望,堕落也就开始了。

戴振在说上述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眯着眼睛看着我。但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便垂下眼睑,陷人一种沉思的状态。我没有去打扰他的沉默,我知道他会沿着他的思路讲下去。

我当时也属于这一种情况。虽然工作忙一些,但由于我的地位和身份的关系,所以我经常参加一些应酬,在这些公共活动中,我经常能见到一些漂亮的女孩子和一些风韵犹存的白领少妇。你知道像我这种年龄和身份的人,我既不可能像那些暴发户一样公开去嫖娼,也不可能去找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子,我怕她们给我坏事。我的目标自然就放在了那些30多岁的少妇的身上,这个年龄的女人对我也自然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因为她们的身体一般都比较丰满,气质也都比较成熟了,而且在性欲方面也都有着相当的经验和要求,这对我是比较合适的。

那年三月初,我在刚担任代省长不久的时候,为了引进外资振兴我们这个省的经济,我带着一个由外经委和许多企业家组成的庞大经济贸易代表团到香港进行招商引资活动。当时我们省的外事在香港有一个办事处,此次活动便由他们先行进行筹备。在我代表这个省在香港举行第一次酒会来招待香港经济界人士的晚会上,外办驻香港办事处的主任把一位名叫肖红的女工作人员配到我身边担任英文翻译。我当时第一眼就被这个女人的气质所迷住了:她大约有30多岁,中等个子,身材均称,曲线流畅,属于那种略具丰满型的成熟女人,有一张白净而妩媚的椭圆形的脸。她当时穿着一件像晚礼服式的裸肩黑裙子,胸口开得很低,这使她的皮肤在灯光下更显得非常有性感。特别是她的眼睛,那种……

戴振半闭着眼,似乎完全沉浸在这段风流往事的回忆中去了,但他显然无法用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这位肖红,所以他就用手势比划着,刮肠搜肚地在那儿寻找着一个恰当的说法。我说,是流波四溢吗?或是风情万种?戴振一拍手说:

对对,就是你说的这两种意思。而且这两种意思都很丰富,她的眼睛自有一番特别的魅力,就像有一把钩子在钩着男人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突然想起了肯尼迪和玛莲梦露的恋情,一个是权位炙手的总统,一位是妖娆妩媚的女人,郎权女貌自然就会成就一场风花雪月的传奇故事。我想我们两个人就是这样一对珠联壁合的结合体——我当时突然感觉到这个女人是天意送给我的一件礼物。真的,我当时就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我们俩肯定会发生什么,这是因为我从这个女人的眼睛中读到了许多内容。

我当时就问她是哪个单位的,肖红说他是省外办下属的某个旅行社的,是驻香港负责本省旅游业务的项目办事员。我就说,你今晚不要离开我的身边,肖红向我作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说,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的身边,能为你服务是我最大的荣幸;如果你能给我机会的话,我还想单独和你谈一次话,因为我有许多工作上的建议和想法想给你说,过去我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希望你这次会议结束后,不要再把我给忘记了。

我当时听了很高兴,那天晚上我过得也非常愉快。当天晚上我回到房间后却失眠了,我的眼前老是晃动着肖红那迷人的身体,她的丰满的胸脯,她那双流波四射的、水灵灵的眼睛;而且我后来发现她的眼窝是涂了一些黑色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真他妈的让人受不了。我在床上就那么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就打电话给驻港办事处主任,以工作为由让她派肖红过来和我共用早餐。本来我想把她直接留在自己的房间谈话的,但我又怕影响不好,因为我们当时住的那个酒店的两层都让代表团给包下了,里外进出的都是我们的人。想到这里,我又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打电话告诉主任暂时不要让肖红过来了,让他到洽谈处等我好了。

这个招商引资洽谈会原本计划开五天,但我只呆了两天就忍不住了。我提出要先回省里,手下的人也不敢多问我回去干什么。然后我问驻港办事处主任说,你们在广州有没有办事人员,让他们给我安排一下吃住行的问题,我要到那儿去办点公务。驻港主任是一个很会察颜观色的中年人,他其实早就看出我对肖红的意思了,所以他就说,让肖红陪您去广州办事吧,如果需要,她可以直接把你送回省里。

于是我就带着肖红离开香港去了广州。其实我到广州没有什么公务,我只是找个借口想和肖红发展那种关系。当天晚上,我们下榻在白云酒店,我包了一个套间,肖红也包了一个标准间。晚上我们一块在酒店的中餐厅吃了饭,我记得我当时喝了不少酒,因为在香港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特别能喝酒,不管是白酒还是干红,她喝个半斤八两的一点也不醉,而且喝了以后还越发使她变得更加迷人。所以那天晚上我就主动与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我是想故意多喝一点以便来壮我的色胆。

后来是肖红扶着我回到房间的,我当时其实并不是醉的特别厉害,但我却装出很醉的样子,我说我想洗个澡,你去给我放水吧。肖红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放,我又不是你的贴身保姆。我说你没看我喝多了吗?你去给省长放洗澡水还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我不会亏待你的。肖红用手指在我脸上涌了下说,我是和你开玩笑的,等我喊你的时候,你就过来吧。说完她就到里间去放水了。过了大约十分钟,她在里面说,水放好了,你过来吧。于是我就到里间先把衣服脱了,只穿着一条内裤,然后就走了进去。当我进去后,我才发现肖红也已经脱掉了衣服,她只用一件大白浴巾包裹着身体,但她的双肩和半个丰满的胸脯以及大腿都露在外边,头发也散开了,以一脸淫荡的笑客迎接着我。我当时冲动极了,二话没说就抱住了她,而她身上那件浴巾也就滑落了下来,我们之间的那种关系也就自然发生了……

戴振仍然半闭着眼睛、半低着头在那里沉思着,我甚至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层暗淡的红晕。我知道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段风流艳遇的细节中了,所以我也不想惊醒他的春梦,只是不知道这千百次地回忆是否还能慰藉他那种因丢官丧权所产生的悔恨心情?也许,这种回忆能够多少抵消一点为此所付出的牺牲的痛苦吧。过了一会儿,戴振才继续不动声色地说:

像我这样一把年龄的人,向你这样一位年轻的女性来讲这种事情,心里难免还是有一点障碍的。但既然我答应了你的采访,我就会毫无保留地向你讲述这件事情的全部经过。我并不关心别人是否能从我的身上接受什么教训,真的,我并不关……这种事。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这段往事,我也不怕你把它写出来,你只是别用真名真姓来写我就行了,别人怎么对号那是别人的事。就像肯尼迪和梦露的恋情一样,虽然在道德上并不光彩,但毕竞也是一段传奇“佳话”,相比有些人的乱淫,像我这样的恋情应该说还是挺让人“感动”的,它至少说明我不是一个见异思迁式的男人。我对肖红的感情虽然也是一种相互交易的关系,但我们之间的金钱味道并不是太浓,我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些工作上的方便而已,根本就没在她身上花多少钱。所以我们之间更多的应该是一种爱情。真的,我不怕你在心里笑我,我直到今天也认为我们当时的确是一种比较圣洁的爱情,单就凭我为她而栽了跟头的经历也能说明我对她的真诚感情。

我知道戴振是在为自己的那段不光彩的艳史寻找一种借口,但我并不想揭穿这种关系的本质,就像今天有许多人认为唐明皇和杨贵妃之间是一种爱情关系并为此大肆渲染一样,生活中总是有一些自圆其说的东西。

就这样,我们之间的关系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了。为了便于和肖红的幽会,我给她在省最高级别的宾馆里包了一个套间供我们在一起相聚。而且每当我和肖红幽会时,我就告诉宾馆经理,不准总机把电话接进来,不要让服务员来打扰我们。那个经理知道我在做什么,而我也不想隐瞒他,因为他是我一条线上的人。这样一来,肖红几乎每个月都有10天以上是呆在省城的,她每次从香港飞回来之前都先打电话给我,我就让宾馆经理去机场接她,然后我也就放下公务直接到宾馆和她幽会——你是不是很想听听我们在那方面的情况?

我知道他所说的“那方面的情况”是指什么,我想这种情况对一般的当事人好像都是耻于开口的,一般得需要采访者的追问才行。但我作为一个女性采访者却无法去追问这种事,尽管我也想多少了解一下有关这方面的内容,因为我一直想知道性欲对人究竟有多重要?!我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戴振却有点眉飞色舞地讲了下去。

你知道肖红是个有夫之妇,但她说她那个从事科研工作的丈夫在那方面根本不行,而她这个年龄的女人却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而我基本上能够满足她在这方面的需要。不过说实在的,她在这方面要比我厉害得多。有一次她告诉我,她曾经和一个美国男人做过这种事,他们整整做了一夜,人到最后都累得几乎昏过去,但是却非常刺激。她说中国男人在这方面就是不行。事实上也是这样,像我吧,虽说退回10年前在身体方面还算是好的,再加上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和营养过剩,再加上我在家里已经从好几年前就不和老婆做那种事了。尽管有着这样一些优势条件,但我在这方面每回也只来一次,而且每回都要戴上避孕工具,这一来是怕她怀孕,二来也是为了能使时间相对长一些,否则,肖红就感到不满足。

戴振半闭着眼摇摇头,好像对这个女人充满敬佩感。

我发现情欲这种东西,就像人吸毒一样,要在不吸的时候,不知道它究竟有多舒服,而一旦吸上几回,便再也离不开了。我想每个男人或女人在情欲这种事上都有这方面的体验,就是你长期不过性生活也就不太怎么想它,除非受到某种外部条件的刺激。而一旦你要每隔一、两天来上一回,就像吸毒一样便有点离不开它了,因为在你精力过剩的时候你就会想它,何况又是这样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肖红的好处不仅仅是能够在这方面最大限度地让我不感到自卑,更重要的是她有这方面的经验,她能刺激你对这方面的需要,用某种技术来延长享受的时间。哎,想想这也真是奇怪,过去几年都基本上不做这种事也没有什么感觉,但后来我就离不开肖红了,每次在她呆在香港的日子里,我就觉得像丢了魂似的,做什么都没有情绪,看什么人都不顺眼。有时候我就给她打电话——你不知道从我们这儿打到香港在当时每分钟是四块多钱,最多的一次我和她竟打了两个多小时。在这个期间我什么人也不见,什么文件也不批,什么会也不开。而当她一回到省城,我就马上到宾馆去和她幽会。当然,你可以想象出,我们见面的第一个条件反射就是先做那种事,然后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然后再做。

肖红后来在香港为我买了不少刺激性欲的药物,全都是美国和英国进口的,有药片,也有湿中。不过我知道常用那种药对身体不好,至少是折寿的,你看看中国历史上的皇帝有几个是长寿的。但我又想,人不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多享受一点这方面的乐趣,活到七老八十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废物?折寿就折寿吧,人的生命不在数量而在质量,等我到了60多岁的时候,想做也做不了。你看看陈希同,都60多岁的人了,要靠他自己的能力去做那种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只能靠进口药物来刺激那个东西。

除了药物,肖红还从香港给我带回一些黄带,我们就在宾馆里看。那些片子可真是够刺激的,每次往往刚看了个开头,我他妈的就受不了了,马上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去抓肖红。说也奇怪,本来一点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的,可是一看到这种镜头,马上就来劲了。你说这黄带也真是够害人的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这东西看成了一个强奸犯和一个堕落分子。

实事求是地讲,肖红有许多次从香港返回省城,都是为满足我的情欲,不过也是为满足她的情欲而来的。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鼓励她和丈夫尽快办离婚手续,只是那个窝囊男人不愿放弃她而一直拖着她。不过拖就拖吧,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就在我认识肖红的那年秋天,全国召开旅游会议,本来这种事都是由各省的旅游局长去北京参加,但我想找个名义带肖红在外边好好玩玩,就说我亲自带队参加,以表示本省省长对本省旅游业的重视。然后我就打电话给肖红,让她从香港直飞北京和我见面。我到北京后,只是象征性地召集与会的几个负责人见了一面,然后就不再到会上露面了。我提出在北京好好玩几天,肖红却说北京太土气了,而且容易被来开会的人发现。她说不如到上海去玩玩,于是我就陪她一同飞到上海,住进了锦江饭店,在那儿一呆就是三天。在这三天中,除了在外边挨着吃名吃以外,我们基本上就没有外出,而是天天泡在一起说活和看录相带,一看到受不了的时候,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做那种事。我们俩最喜欢做的就是在洗澡的时候做那种事,每次都是肖红在给我擦澡或是我给她擦澡的时候就动了感情,然后就在浴缸里……这种游戏使我忘记了年龄而回到了年轻时代。当然,它也使我忘记了自己的一切。

三天后,我和肖红在上海分了手,她直接飞回香港了,我则返回省城继续去代我的一省之长。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最大的嗜好就是给肖红写情书。你不知道我在年轻谈恋爱的时候也从没写过情书。我现在的老婆和我都是一个工厂出来的,我们当时压根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东西,也就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然后看了几场电影,后来就那么结婚了。和肖红认识以后,我常想,那时候的人活得就和个牲口没什么两祥,那还叫什么感情啊,只不过是把一对男女用法律的手续给拴在一起过日子就是了。在我那两个孩子出世以后的这些年里,我越来越不愿和她过性生活了,但我心里又非常想过,这是一个健康男人的正常要求吧;我后来看了不少闲书,也算是接受了一脑门子的浪漫主义思想,包括那些表现爱情主题的电视剧,每次在看的时候我都想,我他妈的怎么就没赶上人家这样的好时光呢?!

所以当我和肖红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我在年轻时所憋着劲没有写的情书,在这会儿就有了用武之地,尽管它来得太晚,但写情书也就不只是青年人的专利了,而且我喜欢一边写情书一边在脑子里想象着和她在一起的每个值得品味的细节,这反过来又有助于我的情书质量。所以我经常放弃一切公务和批阅文件埋头在办公室里写情书,有时候一写就是好几张。在这一年当中,我给肖红写了近15万字的情书。不过其中也经常无意间泄露给她一些中央和省里的绝密消息。因为我当时完全把肖红看成是自己的妻子了,所以我什么事都不回避她。

在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先后利用出差的机会,带肖红几乎走遍了全国各个沿海的繁华城市。其实我们并不是去游山玩水,因为这些地方对我们都不陌生,我们只不过是想离开我们省而到一个陌生环境中尽享人生“幸福”罢了。因为在我们省几乎凡是处级以上的官员都认识我,我们的行动受到了环境的约束。人老呆在宾馆的房间里又感到怪憋气的,所以不如换个陌生环境,谁也不认识我这个省长,而且费用都是公家报销,我们又可以公开呆在一起,甚至在公共场合做一些亲昵的动作也不会怕人家看见我们,别人还以为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我忍不住插话说,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能够维持多久,这种生活方式又能维持多久,你就不怕有一天会因此而受到查处吗?

我当时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觉得这算不上是个什么错误,这只是一个生活上的问题吗。如果我老婆当时能够同意和我离婚的话,我肯定会明媒正娶肖红做我的妻子。如果我的喜新厌旧能算是一条错误的话,我愿意接受纪律处分。但我知道,我们党章和宪法上都没有规定省长不可以离婚和再婚。但事实上,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先不说我那老婆和全家人会和我闹一场大地震,而且会被组织上当成陈世美来对待,甚至为此受到纪律上的处分。但我当时并不怕这种处分,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往上升了,我想我也不会就因为爱一个女人而被免去省长的职务,这是从各方面都说不通的。我也不是不想离婚,但我却知道我离不下来这个婚,因为像我老婆这种年龄的女人是不会和我离婚的,她即使拖也会把我拖死,何况还要为此闹得满城……不,是满省风雨,甚至会成为某些记者跟踪报道的对象。我可不愿这样做。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采取这样一种隐蔽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肖红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她担心有一天我会再喜新厌旧把她给甩了。但我一再告诉她,而且我在几封信里也公开表示过,我是爱她的,而且爱得非常专致。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既不怕丢官,也不怕挨骂,我甚至可以为这份爱情献出我的生命。事实上我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只不过结局未免太悲惨了一些。

说到这儿,这位前代省长有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出现的那件走私说情案,我也不致于为此而栽下来。就在那年的12月初,肖红突然从香港返回省城对我说,她哥哥肖武因为与广东一家公司合伙走私的几千台彩电被深圳海关给扣留了,这将使她哥哥的公司损失几百万元,而且公司会因此而破产,他本人也面临着被债务人追逼的困境。所以肖红在接到她哥哥的电话以后就马上赶回来向我求援。

我在听完肖红的汇报以后安慰她说,你放心,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我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你排忧解难的,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好了。

说实在的,当时我没想到事情会有以后我没有料想的那么严重,我觉得一个省的一切行政力量还解决不了一件走私案吗?看来我太过于相信我这个代省长的权力了,如果这件事情是在一般的行政部门也就好办的多,比如说像公安或商检什么的,但这事偏偏犯在海关的手里。而我和海关从来就没打过交道,尤其是广东那方面,我几乎不认识一个能说话管事的高层负责人。我想来想去,只能通过正常的外事渠道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于是我就给对外办主任挂了电话,说明了这个情况,要他以本省利益的名义去和深圳海关进行交涉。后来我又给本省经贸厅驻深圳办事处主任挂了电话,要他出面协助外办主任去给海关说情。而且告诉他,海关查处走私是可以的,但外汇贷款是我们发的,没收这批货物会使我们省的利益受到损害,就算是请深圳海关给我们省进行一次扶贫活动吧,让他们积积德,因为这样处理会让港商看我们省的笑话,影响我们省在今后与外商的合作事务。

可是深圳海关却根本就不理我们这个茬。我当时那个气哟,因为我已经跟肖红打了保票了,这事要是办不成,我在她面前哪还有面子可言,堂堂一个代省长连这等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小事都办不成,别说肖红会看不起我,这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真他妈的无能。后来我又给本省的xx市海关关长打电话,让他亲自到北京海关总署去说情,送什么礼都可以,请他们能够照顾一下我们省的贫困落后而破例给我们放行这一次。为了达到目的,我还亲自上门去做本省老经贸厅原厅长的说服工作,让他飞往北京到国家经贸部去游说,甚至鼓励他去给有关人员送重礼。哎,我在当时可以说是动用了本代省长的一切行政手段,那几天我什么都没心思干,一脑门就光有这一件事,在未获得圆满解决之前,我什么都不想做。

结果你们早就知道了,深圳海关依然没有任何反响。最后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干了一件被上边拿到把柄的蠢事:我亲自给海关总署的负责人打了电话,以xx省代省长的名义,请求他们为了我们省的利益而放行这批走私货。

但是第二天我便被告之,这批货是扣定了,没有任何通融余地。我当时在听了这个回答以后简直就他妈的气疯了,我那时候才知道我这个代省长的权力原来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大,它甚至是非常有限的,像海关那种特殊部门,恐怕他们只服从某个主管副总理的指示,其余的都是他妈的白搭。

如果我能在这一步上洗手不干的话,那也好说,但我在这一关健时刻,又做了一件把我送上法庭的最后也是最愚蠢的事。我想为了让海关能够在调查的时候相信这次走私并不是一次私人公司的行为,而是政府的行为,同时也想在外商那里挽回一点我们省的面子,我竟然给省计委和中国银行省城分行做出批示,要他们把80万美元划到港商刘某人的账户上。这笔钱,在令夭那些沿海省份恐怕算不上一个什么大数字,但在当时的我们省却是一个天文数字,因为我们省的外汇储备原先就很可怜,而这些外汇,都是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们用自己舍不得吃的密桔、板鸭、扒鸡和钨砂一点一点换回来的。这笔钱如果按当时的市场价格,可以换成300多万斤大米,可供三万人一年的口粮。

我在后来给肖红的信中曾写道,我在感情上已经把肖武的事看成是自己的事,把你们家的事也看成是自己的事,这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为你我什么都可以去做。因为在我看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么省长不省长的,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和我的幸福去做的。正如我在对中纪委检查组的交待中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我和肖红这份私情,我是不会做这种蠢事的。是爱情让我昏了头,是情欲让我丧失了理智,我把人民赋予我的权力变成了维护男女私欲的保护伞。

戴振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刚才那种温情脉脉的神情被一种痛苦的表情所替代。这时我发现他刚才的那股神采飞扬的精神劲头也已经消失了,眼下却显得颓丧和疲惫。

后来的情况你们早就从报纸上都看到了,我因为犯有徇私舞弊罪而被判了四年徒刑。我戴某人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了。

说到这里,他长长吐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一样。

我说,非常冒昧地问一句,如今肖红在什么地方呢?

戴振没精打采地摇摇头,她被开除了公职,我只是听说她离开了我们省,到广东那儿去求发展了,后来我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

她从没有去监狱看过你吗?包括你在返回家中以后的这些年里?戴振对这个提问显然感到有点尴尬,但他还是声音很低沉地说:

没有,她没有来看过我。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从我出事的那天起就告结束了。

再一次冒昧地提一个问题,您今天还坚持认为您和肖红之间是一种真正的爱情关系吗?我在语调中着重突出了“真正”二字。

是的,我始终认为我们之间就是真正的爱情!你也许会在心里想,既然你们是真正的爱情,为什么她不来看你呢?我认为如果你想问这个问题,那我就会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结合在一起的,也不等于所有有爱情的人都会生死在一起。肖红不来看我,肯定有她的苦衷,何况我并没有离婚,何况还有人言可畏的社会舆论。所以我倒认为我们的爱情只是一场悲剧,甚至我现在也不希望她来看我,就让我们这样永远分手好了。因为我们都老了,也许她又嫁了人,但是我想她后半生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因为她的名字已经被中国的男人们所熟悉,没有人会娶一个戴振的昔日情人。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那我倒觉得挺对不住她的。因为我刚才说过了,我并没有给她带来千百万的财富,她的后半生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仰仗别人的鼻息。而且你已经知道了,她是一个花钱手很松的女人,她令年算来也是近50岁的人了,她的晚年真的可能并不太好过。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在心里还挺难过的。

我注意到戴振的眼里的确有点湿润了——但我却并没有为此而感动,因为我对他们俩人的所谓“爱情”自有另一种看法。我想再提最后一个问题:为了这份你自认为的爱情,你放弃(我只能这样委婉地用“放弃”二字,而不能用解职这样足以刺激他的词汇)了省长的职位甚至为此还过了几年大墙内的另一种生活,你认为用这样一笔代价来换取仅仅是大半年的爱情生活,这值得吗?戴振半闭着眼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这的确是一个很难让我回答的问题,因为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秤来称一称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的。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我并没有想到会为此而遭到这样一种悲惨的结局,这真的是我意想不到的结果;甚至可以这么说,像我所做的那些事,如果换到今天,你认为还能构成我这样的下场吗?恐怕你都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说我并不希望为了我和肖红的爱情得到这样一种结局,尽管我在信中对她说为了她我不怕丢官甚至生命,但那也只是一种决心罢了。事实上我并不希望能为此发生这种结局,这只是一种偶然的意外,我不幸成为政府决心清肃官吏腐败的第一批牺牲品就是了。所以我无法回答你的提问,这的确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我离开戴振家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城市街道两边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喧闹了一天的城市正开始进入夜晚的宁静时分,但我却看到大街两边有许多霓虹灯在闪烁。这种令人眩目的色彩使我产生了许多不愉快的联想,在这些城市密布的舞厅、酒吧、夜总会这样美名其日的娱乐场所里,有多少丑恶的阴谋正在这里进行,有多少钱色交易也正在这里上演——在今天的改革开放中,钱和色的关系是一场看不见但却是让我们每个人时时都能感受到的战争,而且是一场涉及到这个国家前途和安危的残酷战争。像戴振这样的高级官员为满足一己私欲而沦为阶下囚并终生遭受一切社会正义力量唾弃的人,他的灵魂能像他的外表那样平静和淡泊吗?在他孤独的晚年中,似乎只有悔恨一直在伴随着他的生命尾声。如果他遭遇的这段艳史真的如他所说的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果我们能够如他所希望的那样把这段艳史视为一场爱情的悲剧,那么它将给这个社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极后果呢?

一个高级宫员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的肉体和满足一己的情欲,而就置党纪国法于不顾,置法律和人民利益于不顾,甚至大把挥霍纳税人的金钱,用于为他寻欢作乐的所谓“爱情”提供物质上的便利,甚至用他的权力来庇护丑恶的黑暗势力,如果一种爱情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展开的,那么这一“爱情”还有什么纯洁和美好可言呢?

而且我不知道戴振是否想过,如果他不曾身居代省长这一要职,他不是因为权力对他人格与形象的支持,那位多情的女人还会和他有这样一段爱情吗?不会的,这我是绝对不相信的,像戴振这样的男人,一旦离开了权力的支撑力量,他在各方面都是一个苍白的行尸走向。因为他既没有任何突出的专长,也没有创造性的才气和能力,甚至没有高尚的人格精神。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一旦丧失了权力,就是一个平庸的动物。最可悲的是,直到今天他仍然还以“爱情”作为慰藉自己空虚灵魂的手段,让自己置身于虚幻的回忆中度过他的余生。尽管他在我面前始终撑着一副强者的姿态和淡漠的神情来掩饰他灵魂的空虚,但我却依然从他寂寞无奈的眼睛后面看到了陪伴他已久的那份无法排遣的悔恨与孤独——这可怕的孤独!

我在与戴振告别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我觉得他并不需要我的安慰,而且我似乎也没有理由对他进行安慰,我只是说了几句“应该经常出去走走,保持心境开朗”这样的话。他甚至没有送我下楼,我能理解他过去的做官历史所给他养成的特殊习惯,但我却知道他肯定在窗子后面看着我走远,他知道我属于阳光和明天,而他却在走向黄昏和黑暗,这种巨大的反差会使他再一次地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吗?他的心灵会跟随着他对我的视线而又一次感到伤口复发时的疼痛吗?他那不甘寂寞而不得不忍受寂寞的灵魂是否会再一次让他感受到疯狂的滋味吗?

我知道,戴振总是在让别人相信他曾经获得过一段美好的爱情体验,并且希望别人能对他这一段付出高昂代价的经历表示出相当的尊敬。但我却产生不了这种感情,而且我相信我永远也不会对获得这种爱情体验的人产生什么尊重和好感,因为他们的行为是建立在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基础之上的——我突然想到了深圳的王建业和那位史某人,他们的情节和戴振有着大同小异的相似之处。尽管有许多人曾说他们深为王某人的“爱情”所感动,但这却无法让我有一丝感动,因为这种畸形而病态的爱情,都是用人民的血汗钱作为支撑力量的。而我心目中的爱情,却是那些在长期而平凡的物质生活中相互携持的深沉感情,所以,我心目中的爱情永远都在最底层的默默无闻的人民中间,而绝不是在像王建业、戴振抑或是戴安娜这样“一些拥有”一定权势和巨大财富者的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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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迷恋日本男人的女官员

采访地点:江南某监狱

被采访人:张琳

性别:女

年龄:48岁

我犯了一个像我这种年龄的女人

所最不应该犯的错误。我直到今天才

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超

越常伦的爱情。我只不过是在受到国

外高消费物质生活的引诱后,产生了

一种不切实际的浪漫思想,想体验一

下外遇的刺激感,并享受一下丈夫未

能满足我的性快感。为此,我却付出

了惨重的代价。如果我能让时光倒流

的话……

在我所从事的社会调查经历中,我曾不止几十次地听到有人对我说过像张琳这样的话:如果我能让时光倒流的话!

而说这些话的竞全都是女人,

这种现象本身就值得人们去品味其中的原因,去剥离生活的表象而揭示出造成许多女人悲剧的内在本质。

记得几年前中央电视台曾经连续报道过两例有关女人因为“爱情”而堕落成犯罪分子的事例,而且这两个例子还极为相似:

包头有一个年届50的个体户,由于他经常到他所开小店附近的某银行储蓄所去存钱取钱,认识了一个年仅22岁的漂亮的女办事员。后来他便设法引诱她,他先是以给她买化妆品等一点“心意”为突破口,然后是请吃饭,接着便是两性关系。而这个初尝“爱情”的女孩子不但在这个陷阱中扮演了一个性工具的角色,而且还几次把总共50多万元的现金从所里“转借”出来提供给这个老男人,在案发后,这个男人却带着钱潜逃了,而等待着这个女孩子的却是20年的徒刑。

这种事情同样又发生在南方的一个省会城市中。

在未讲述张琳的故事之前,先让我们来看看有关世界著名女歌手卡拉斯的故事——如果你是个古典音乐爱好者,那就会知道或听说过玛丽亚。卡拉斯这个名字,卡拉斯是希腊人,出生在纽约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她从小接受了严格的音乐学习和训练,17岁那年在雅典歌剧院首次登台演出,从此步人辉煌的艺术之路。1949年,欧洲歌剧由于卡拉斯的成就而开始了一个新纪元,被称为20世纪第一女高音的卡拉斯把《茶花女》、《蝴蝶夫人》等古典歌剧又重新灌注了无穷的魔力奉献给了人类世界。

1964年1月21日,卡拉斯和蒂托、蔼比、雷纳脱、契尔尼联袂在伦敦歌剧院演出了《托斯卡》获得极大成功。素以含蓄沉稳闻名于世的英国观众对卡拉斯如痴如醉,他们用鲜花和无数的手帕欢呼她的一次又一次的谢幕。

有一天,卡拉斯一连三次收到希腊船王奥纳西斯的数量惊人的红玫瑰。

接着,船王殷勤地邀请她乘坐他那艘举世闻名的“克丽斯蒂娜”号游船出海旅行,卡拉斯终于未能抵挡住这个世界首富男人的狂热“爱情”而向他投怀送抱了。

但在他们同居了九年后,船王却突然娶了前美国总统肯尼迪的遗孀杰奎琳。卡拉斯从此垮掉了,她再也唱不出来了,在她54岁那年,可怜的卡拉斯于然一身地死在了她巴黎的寓所里。

所以,在我听了下面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张琳对我的倾诉以后离开监狱的时候,我始终在想着有关女人与爱情的关系——女人似乎可以不要一切东西,但她们却不能不要爱情。甚至全社会都在鼓励着女人普遍具有这样一种深刻的观念:没有爱情的女人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女人似乎就是为爱情所生、为爱情而活的这么一个角色,因为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包括张琳在内的许多女人,的确在用她们的悲剧人生为我们不断上演着一出出为追寻爱情所导致的悲剧。

我是在三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监狱的会见室中见到张琳的。这个年近50岁的女人。可能由于精神上的崩溃而导致形体上的自暴自弃,她看上去有点虚胖,脸上的肉都开始过早地松弛了,整个人看上去却像一具行尸走向。她的头发中已经夹杂着许多白发了,脸上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也已经很深了。她的表情有点迟缓,像是刚从一场重大的打击中尚未完全获得解脱那样,显出一种略显木纳的样子,眼睛的表面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阴翳,这使她的精神显得萎靡和颓丧。再加上她穿着一件容易混淆性别的灰色棉衣,怎么看也是一副世界末日的形象——但即使是这样,我仍然能够从她身上看到当年她英姿焕发的女强人的犹存风韵,看到掩饰在她如今那颗麻木灵魂背后的昔日风采。在我和她握手的时候,她当时犹豫了一下,然而还是伸出手和我轻轻握了一下,同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是慌乱而漫不经心的,然后就低下了头。在整个谈话中她就那么一直垂着眼皮,似乎尽量在回避与我的对视——这是一个尚未丧失羞耻感的女人,仅仅是凭着她这一人性中的闪光点,我也对她产生了一点莫名其妙的尊重与同情。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以前是p市经贸局对外协作处的处长。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处,而我当处长的时候才只有42岁,是局里唯一的女处长。我的任务就是负责本市下属企业的技术与设备的引进工作,所以我经常能够以谈判顾问或代表上级对企业引进监督者的角色率团或随团出国。从我在39岁当上副处长到我出事的45岁那年,我前后出国达到二三十次,欧美国家和亚洲的几个主要国家和地区我都走遍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犯罪,我想我早晚也许会升到副局长甚至局长的角色,以至会当上一名主管对外贸易方面的副市长。因为我有大学学历,而且有着技术和对外交往中的经验,学习勤奋,工作扎实,深得领导的称赞和喜爱。但是我却因为追求一场虚幻的爱情而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说到这里,张琳流出了泪水。她用棉衣袖子去擦拭眼角,从这个动作中,我能感受到她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和一个中层的特殊领导者的教养水平。我赶紧递给她一迭纸巾,同时从包里摸出一盒烟问她是否来一根?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一个有家室的人,我有一儿一女和一个在外地工作的丈夫。我住在一套单位分给我的三居室的新房子里,应该说我的家庭生活是圆满而和谐的。尽管丈夫不在我的身边,但他却经常出差到p市,这种小别如新婚的生活方式倒让我们避免了一般家庭中夫妻因为朝夕相处而引发的诸多琐碎矛盾,反而使我们的家庭生活始终处于一种宁静和相安无事的状态。两个孩子的学习也不错,甚至不用我操什么心,因为在我们这样一个夫妻都受过相当教育的气氛中,孩子从小就被养成了自觉自律的良好习惯,凡事都用不着我们去督促;何况我经常出国或在国内出差,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规律。所以说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没有任何阻力来妨碍我在事业上的进取精神,我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我应该对此感到知足和庆幸。

我看着她想,这的确是一个昔日的女强人,她的思路仍然十分敏捷,说话的逻辑也十分清晰。和这样的人谈话,只要我告诉她我的要求,她就会直切人题地、有条不紊地将她的经历叙述给我听。

三年前的四月份,s市有一家制造玻璃的企业准备引进国外一条生产浮法玻璃的流水线。据到日本从事考察的企业领导人在写给经贸委的可行性报告中称,日本的生产线的确非常先进。但是日方的报价也是非常昂贵的。为了让企业本着少花钱多办事的原则,也是为了让这家企业避免上当受骗,局领导指名由我作为项目主要谈判人员协助这家企业与日方代表进行谈判。

谈判是在p市的一家饭店中进行的。谈判对手是日本田野公司派来的全权代表。为了摸清他们的要价,在头两次谈判中我都没有出席,而是以企业随员的身份坐在一边静观谈判的过程。结果,由于日方代表索价过高,而且没有回旋的余地,致使谈判不欢而散——他们的要价甚至比企业去日本考察时的报价还高出11万美元。这筒直就是有点漫天要价的无理行为了,因为日本人相信他们的浮法玻璃生产线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所以他们敢于以垄断的价格来强压中方的企业。所以我让这家企业暂时停止了谈判,然后我率企业代表团直接去了意大利,去考察了著名的华耐公司的生产线。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打击那些日本鬼子的傲气,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让谈判从被动变为主动。

但说实在的,意大利华耐公司的生产线在各方面的确不如日本的先进,而且价格也比较接近日本。但尽管如此,我仍然代表企业邀请华耐公司的代表到p市来进行谈判。

一个月后,华耐公司的4个代表就来到p市。我们热情接待了他们,按照我的意见,企业故意把他们安排到了田野公司驻p市事务所所在的同一家饭店里,并顺便带着这几个意大利人去拜访了日本人,表面上是看望老朋友的,实际上是向日本鬼子示威的,也是在向他们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你再不肯降价,这一宗大生意我们就和意大利人去做了。

结果,这些日本人马上就沉不住气了。事务所代表大岛马上就急电日本公司总部,汇报了这一情况。两天后,第一次从日本来p市谈判的那两个日本代表又飞到了p市,这回他们显然是真的着急了。你想想,这毕竟是近千万美元的大生意啊,即使按照我们可以接受的最低报价,他们至少也能从这一单生意中赚到上百万美元,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的。我当时就是要达到这样一种反客为主的效果,我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日本人丢掉他们的臭架子,向我们伏首称臣地做出让步。

在这次谈判中,我第一次坐到了主谈代表的位置上。当日本代表声称,作为朋友,我们的合作应该本着真诚的精神,所以我们可以考虑在价格上做出重大让步以后,我也即席发表了谈话。我说我赞成日本田野公司专务的提议,但我更强调朋友之间应该本着平等互利的原则进行贸易,不能让一方占到大便宜而让另一方吃大亏。这样的做法显然不是朋友之间的所为。而且我说,我们最近刚刚去考察了意大利的浮法玻璃生产线,他们的质量并不比你们的差,但他们的报价却比你们低了很多,如果你们的报价不大大地压下去的话,我们就考虑和意大利人去做这一单的生意,因为我们的时间不是很多,希望你们能珍惜这次谈判机会。

直到这时候,田野公司的代表们才对我刮目相看,才知道我才是这场谈判的主要对手。而我却通过这种做法达到了左右逢源和游刃有余的地步,让欧洲人和日本人在价格上去竞争吧,这对我们是非常有利的。

这一招非常奏效,不仅日本人主动又提出进行新一轮的谈判,而且他们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像第一轮谈判那么傲气十足了,而是一直和我们点头哈腰,特别是对我的赞扬和奉承声不绝于耳。每次当我坐车到达谈判的饭店门口时,田野公司的代表竟然早就候在那里专门为我拉开车门,甚至搀扶着我下车,就像接待英国女王似的。哈,那种奇观真让那家企业的总经理和他手下的人都对我格外产生了敬意。哎,应该说,这样的成就感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啊!而我在过去的岁月中却经常能够领略到这种成就感所带给我的幸福。

我注意到张琳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表情似乎沉浸在一种对往事回忆的幸福之中。她的脸上居然也有了一丝笑意,整个人似乎都活泛了起来,就像春天的大地抖掉了冬天的寒意一样,这具“僵尸”终于活了起来。

就在这次谈判中,田野公司向我们郑重宣布,他们决定降价100万美元。但是我却并不满足,我告诉他们,你们的确有一定的诚意,但是还不够,因为意大利人似乎比你们更有诚意,因为他们的报价比你们降低后的价格还要低140万美元。如果你们真的想拿到这份订单的话,你们至少还要再降100万美元……

当时在场的那三位日本代表都呆住了,他们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我也微笑着望着他们,我知道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只要我坚持按照这条谈判的思路走下去,我将为国家和企业赢得荣誉和可观的利益。但就在这时候,我却发现了他们三人当中有一双特别的目光在注视着我。

张琳突然抬头上下打量着我说:

你作为一个女人,而且像你这样一位既有貌相又有学历和社会地位的女人,你肯定在不少场合中见过来自男人对你敬重甚至是敬仰的目光。巴?当然,我说的这些男人并不是那些低层的平民百姓,而是那些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男人。要知道这种男人一般是不会用这样的目光去看一个女人的,这完全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爱慕和尊敬相混合的目光。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在我们这样一个仍然由男人统治的这个世界和男权主义横行无阻的时代,不是一般的女人都能获得来自优秀男人的这种目光的。而这样的目光对你意味着什么?女人在看到这样的目光以后会在心里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我想你肯定在这方面会有着和我差不多的感受。

我微笑着,用了理解的微笑看着她,但我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虽然经常能够看到这样的异性目光,但我的感受肯定要比她淡得多。而张琳却肯定与我不同,因为我们之间毕竟相差了近20岁,相比她当时正在消失的青春,她肯定比我更在意这种目光和由此引发的内心体验。

显然,张琳把我的微笑可能视为表示会意或有同感的意思,所以她又垂下眼皮继续说下去:

这双目光是来自大岛的。这个男人大约有40岁左右,他应该属于那种英俊型的男人,他的身村适中而挺拔,他的眼睛比较柔和,衣着整洁利索,任何女人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忠厚善良的男人。你知道,如果这种目光是来自中国的男人,对我也是无所谓的,但你知道,在日本这样一个女人普遍被男人所歧视的大男子主义风尚十分严重的国家里,我能赢得这样一种目光,不动心那才是虚伪呢。所以我当时和过后都为自己能获得这样一种目光而感到颤栗,甚至感到一种痴迷——哎,这就是我们女人啊!不管有多高的学历,有多少理性,有多少自我调控的能力,但在遇到来自男人的某种亲近的示意时,心里总是会有波澜在翻滚。说到底,这还是由于女人的虚荣心作怪的原因。女人总是喜欢让男人捧着她,围着她打转,用甜言蜜语哄着她。在我看来,许多女人就是被男人的这种秘密的攻势所征服。但是女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她们总是不接受教训,总是前赴后继地上男人的当。

但是日本人并没有马上对我的要求做出让步,我们双方处在了一种相互僵持的阶段。而意大利人由于没事可做,全都外出去旅游了,因为他们来的四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来过中国。其他的人早就想来而苦于没有机会,所以他们全都去游览名胜古迹去了。但这些日本人却不同,他们可能经常往返于中国,所以对名胜古迹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了。我能看出他们开始对我们这些代表们产生了兴趣,他们开始从另一条战线上向我们发起迂回攻势。

就在那个周末的晚上,我们这几个代表接受了田野公司代表的吃饭宴请,我们每人的标准是200美元,这接近2000元人民币呢,你能想象出这桌饭菜的豪华度了吧。大虾海参、燕窝鱼翅、鲍鱼生鱼,这些全都是由香港空运过来的,而且是由香港的名厨掌勺。田野公司驻华事务所所长大岛代表公司向我们敬酒的时候,几乎用了一半的话语来赞美我的与众不同,他说我是一个精明强干、出类拔萃、不同凡响的女中豪杰,说他对我特别敬佩和仰慕。

我在此向你特别说明一下,这个大岛的父亲是一个铁路工程师,当年曾随侵华日军在东北修建过铁路,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个随军歌妓,所以他父母都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大岛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所以他的中国话说得也相当好,而且对中国的国情十分了解。

当时在大岛讲完以后,在场的人都向我投来了尊敬的目光,我知道我的脸有点发烧。我也站起来代表中方企业发了言,我不知道我都讲了些什么,反正那天晚上我们过得都很愉快。你知道,酒精这种东西的确是一种奇怪而恶毒的东西,它能够调节人们之间的关系,使对手成为一种表面上的朋友,使男女能够彼此打消距离感。我记得当时的场面非常活跃,似乎人人都忘记了我们是两支为各自的利益而苦苦斗争的对手,人人都在酒精的作用下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废话,大家彼此都很亲热,一切都变得那么和谐。当我们离开饭店准备回家的时候,大岛和他的两个同事都站在宴会厅的门口,每人送我们一只精致的日产手提箱。

应该坦白地说,在那种时候,我们接受吃饭邀请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而拿人家的东西就更是一个低级的错误,这会使我们在以后的谈判中不再那么能拉下脸来骨气十足。但是在场的中国人都没有一个拒绝这份礼物,人人还都非常高兴。我当时是最后一个出门的。大岛在递给我皮箱的同时说,张处长,让我给你送到车上吧。在临上车时,他还扶了我一把,同时用了一种非常热情的目光看着我,这使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竟然心跳加快了,我记得我好像很久没看到来自男人的这种目光了,它使我想起年轻的时候。但你也知道像我这种年龄的女人,在年轻的时候并没有经历过像你们这种年龄的女人所经历的浪漫情感,我们那时候找对象都是介绍的,只要觉得各方面条件差不多,也就结婚了,然后就是生孩子,整个人就被永无穷尽的家务和工作牵着鼻子走,哪还有现在的青年男女那样整天寻找着可庆祝的节日,什么情人节了,鲜花了,情侣专座了,如饥似渴的情欲了。我们那时候可真够惨的,像大岛这样的热烈的目光都很少遇见。像我那个丈夫,人是一个好人,但却非常传统。结婚20年,连做那种事都是千篇一律,机械的很,也刻板的很,但作为女人你又能怎么样,总不能手把手地去教他怎么和自己的妻子做爱吧。像我们这种年龄的女人毕竞有着强烈的羞耻感,心理障碍几乎是一种遗传现象,不像现代的青年男女,在那方面几乎已经达到了像列宁所说的“一杯水”的程度。所以大岛那种目光对我的心灵的冲击力还是相当强烈的。

张琳叹了口气,她的表情非常复杂,那里面既有回忆那一时刻的喜悦,又有对自己过于敏感的心灵感受的悔恨。面对着这样一种女人的复杂表情,我想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我回到家里以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旅行箱,发现里面还有一只精美的盒子,原来是一套齐全的法国名牌化妆品:口红、眉笔、香水、油膏……我急忙脱了衣服,站到大衣柜的镜子前,先把油膏往脸上试着涂了一点,然后又往嘴唇上涂了点口红——那口红是变色的,我知道仅仅是这一支口红在商店里也价值几百块,于是我干脆就试着把自己的脸全部化妆了一遍,结果我发现眼角的皱纹基本上都被盖住了,我的脸也变得红润细腻起来,我在镜子里简直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妇。哎,这真是不可思议。直到今天我还在想,为什么像我这样一个年届40多岁的女人,居然还这样像一个女孩子那样会为一件化妆品而激动欣喜,我为什么不对这些女人的东西表现得淡泊一些,这说明我在心里还仍然有一种浪漫的情怀,有一种垂死挣扎和不服岁月的疯狂。这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敢说每个时到中年的女人、特别是那些不曾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的女人,她们总是还对自己的命运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抱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和期盼,以为会有什么奇迹要发生。我想,许多中年女人的外遇就是在这样一种心理的驱使下发生的。

最要命的是,我当时一边化妆还一边想起了大岛这个人,想他的那一双热烈的眼睛。老天!在我整个做女人的经历中,我真的不曾遇见过这样的目光,而女人在心里又总是在期盼着这种目光。

过了两天一个的下午,大岛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想到家里来拜访我。按理说,在我们双方的谈判尚未结束之前,我不应该和对方的代表有密切的交往,这会影响到我的谈判意志的。我当时犹豫了一下,却禁不住某种渴望而答应了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渴望呢?我当时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希望继续得到他的夸奖和奉承,也许是想再次看到他的目光,让自己的心灵产生某种激情。

为了接待大岛,我把两个孩子都打发到他们的奶奶家去了。我把家收拾了一下,自己也刻意打扮了一下,然后就在家里接待了大岛。我们闲聊了约有一个多小时,当时什么也没发生,临走时他把带来的一个纸盒给我留下说,这套时装我想对你比较合适,这是我从香港特意为你买的,希望你能喜欢它。我当时想拒绝他,但大岛却说,这只是我个人对你的一点小心意,也是出于本人对你的敬佩之情,你千万别拒绝我。然后他就在门口和我握手告别。他握我手的力量很大,当时都把我握疼了,我差点喊出来。但我却在这时候又看到了他的目光,还是那种热烈的目光,所以我就克制了自己,但我的心却突然颤抖起来,因为我从那目光中读到了让我害怕和惊喜的内容,老天,我怎么也不相信这可能是真的。

张琳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手伸缩了一下。我想起她在刚和我握手时那种不自然的神态,我明白了握手对她的内涵:她的堕落正是从这次不同寻常的握手开始的。

如果我能就此及时刹车而不私下和大岛再来往的话,那么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而我却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再和日本人有过度的交往了,一边却又想应该回访大岛,而且要根据中国人礼尚往来的传统思想回送他一份礼物。但我想了好久也想不起应该送什么,而我却一遍又一遍地穿着他送给我的那套米色的华丽套裙在镜子前反复自我欣赏着自己。于是我想,干脆就穿着这套衣服空着手去回访他就可以了,至少这能表现出我对他的尊重。于是我就去了饭店。当时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他从冰箱里拿出冷饮和洋酒来招待我,我们俩就那么闲聊了两三个小时,等我想起要告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6点了。大岛便执意留我吃饭,我说孩子们都在家,我要回去给他们做饭。大岛就突然抓过我的手紧紧握在他的手里,叫了一声张处长,然后不再说话了,就那么紧握着我的手不放开,并且又用以往的热烈目光盯着我。

我的心当时又一阵狂跳,我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大岛盯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夫人,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你就让我感到心碎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仰慕你。我当时的脸肯定是发烧了,而这种感觉,只有在和我丈夫新婚的头几次性生活的时候才有过,因为它来得好像太突然了,所以我也有点结巴地说,可……可我早就是有丈夫和孩子的人了,我已经结……结婚20年了……

这我知道,夫人;

我还比你大了将近10岁呢。

这我也知道!

那你还想做什么——事后我想了一下,我当时的语调就像一个第一次受到男人性骚扰的无助的女孩子一样,我几乎是喊着对他说,这是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不要乱来啊……

大岛却说,这完全是有可能的,因为我什么都不在乎,而且爱是不分年龄的,他一边说一边用力将我拉进怀里,紧紧抱住我并来响我的脸和嘴。哎,你不知道我当时真是吓坏了,也害怕极了,我真想大声喊服务员,也想用力抽出身子打他一个耳光,但我却什么都没做,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反正我什么都没做。到最后,我在他那热烈的狂吻之下感觉有点晕眩了,因为我很多年就没再品味到这样一种异性的激情了,这种吻决不是一个丈夫能给一个妻子的,而只有情人之间恐怕才会有这样的热烈感觉。所以,换上任何女人在这个男人疾风暴雨般的亲吻攻势下也会出现晕眩的。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倒在了他的怀里,我当时在心里还叹息了一声,我要是能再年轻20岁该有多好啊。可惜!

但这种晕眩只是一小会儿,当大岛试图抱起我向里间走去的时候,我挣脱了出来,有点愤怒地嚷着说,大岛先生,你对我太非礼了,你要考虑这样做的后果。大岛却一脸严肃地说,夫人,我对你的爱是真诚的,希望你能原谅我的冲动。我不想再说什么,只说了一声,你今后不能再这样乱来了,于是就拉开门走了出去。大岛说了几声对不起,然后就跟在后边送我出来,他为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并预付了车费,我就平安地回了家。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半夜还难以入睡。我当时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且我也不太相信大岛对我的真情。因为他是日本人,而且他比我年轻了那么多,如果我当时能够告诫自己就此不要再和他有私人往来的话,后边的错误大概就不会发生——实际上我有很多机会克制自己的愚蠢行为,但我每次却都放弃了,这大概就是人性中的弱面吧。困为我想到了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知道这是一个极不现实的问题——要是被上级知道他们所信任的女处长竟然和一个外国人发生那方面的关系,光是舆论也把我给毁了。我告诉自己,千万要把握住自己不要再胡来了。

到了七月初,我们和日本人新一轮谈判又开始了。这时候意大利人也玩够了,他们掉回头来通过自我压价想把这单生意做成。应该说,在做生意方面,欧洲人要比日本人好对付得多,他们都比较真诚,即使想赚钱,但也不像日本人这么牛横式是霸道,也不像他们那么狡猾和虚伪,说实话,我喜欢和欧洲人打交道。而且意大利人也想通过这次生意和中国建立起一条长久的合作渠道。所以这次他们竟一下子降价达250万美元,这比中方当时所掌握的外汇指标还低下了80万美元,我们似乎没有理由不接受这样的条件。这使我当时面临着两难的地步。因为刚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当时只是想借意大利人来威胁日本人,迫使他们作出让步,但我没想到意大利人却真的想做成这单生意,面对着他们那一张张富有诚意的脸,我倒感到了为难——其实我真想说服厂方与他们签订合同,但我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想到了大岛那双热烈的眼睛和他的亲吻……

老天,你说我是不是疯了,我为什么会在这紧要的关头想起这种事来呢?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干什么。就像我记得有个外国电影上所演的那样,那个女主人公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干什么。结果,这样的女人往往都是悲剧性的结局。因为她们不知足,她们总是不满足于现状,总是有着一颗骚动不安的心。而且这种女人在生存方面十有八都与我的条件相似,就是她们并不为生存而发愁,甚至说这种女人在物质生活上要比一般人好得多,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正是她过去所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当这些东西满足了她的要求以后,她却仍然感到空虚,希望能在平静的生活中发生点什么,比如外遇什么的。也像那个包法利夫人中的角色,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而我当时好像就处在那样一个危险的关头,那双眼睛和亲吻的回忆使我在那一刻丧失了理智。我告诉意大利人,你们的诚意我已经接受了,但引进浮法玻璃生产线并不仅仅是一个价格问题,还有工艺和技术上的问题,我们需要慎重研究后才能告诉你们结果。

我们事后的确马上就作了研究,我们还曾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论。企业几个负责人都认为与意大利人合作是合适的,他们的要价已经低过了我们的预期值,虽然他们的自动化程度比日本人的要低一些,但中国的国情是可以接受的。而反对和意大利合作的人就只有我自己,我认为意大利的产品在质量上要比日本产品差得多,如果我们能说服日本公司再降一点价的话,我们还是应该引进日本人的产品。我的意见最后还是被大家所接受了。于是我们就一致同意先不和意大利公司签合同,先看看日本人的态度,然后根据情况再作决定。

就在这时候,我神志昏迷地又犯了最为致命的一个错误。我为了能促成和田野公司的合作,这天晚上竟主动去私下拜访了大岛。我去的时候并没有事先告诉大岛,所以他在开门后一见是我,就马上抱住了我,并在我的脸上和嘴上狂热地亲吻起来。我也没作什么抗争,就那么闭着眼睛接受他的抚爱,等他尽了兴,他就扛着我的手,像一对多年的情侣那样进了房间坐下,然后我就直入正题地告诉他有关意大利公司的情况。而且我告诉他厂家已经准备和意大利签订合同,只是由我在中间阻拦才拖了下来,你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意大利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我们的最后答复。我也知道,你们别说降一百万,就是降三百万美元你们也亏不了,所以我希望你能说服公司总部能再降一百万美元。

大岛一副吃惊的样子说,你是说让我们一共降价二百万美元,这太多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什么赚头了。亲爱的夫人,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少降一点,就算你帮我私人一个忙,事后我会报答你的。

我想了一下说,如果少降,你们就竞争不过意大利公司,而我也无法说服企业与你们合作,因为我毕竟不是企业的人,我只是作为上级单位派来协助他们谈判的。不过我倒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通过堤内损失堤外补的办法来找回这方面的损失。大岛就问我有什么办法,我犹豫了一下,但仍然给他面授了机宜。

三天后,田野公司的代表在和我们进行最后一轮的谈判中宣布,公司董事会经过研究后,决定再降价一百万美元,我们相信这样一来我们就可签订合同了。在场的企业代表们一听都很高兴,因为他们在骨子里还是喜欢日本货的,所以大家都很敬佩我,认为这完全是白我做成的。在这种情况下,企业和田野公司终于签订了引进合同。以后在合同细节的制订方面,为了避免日后无法避免的麻烦,我故意以身体不好为由而没有参与后面的谈判,完全由企业和日本人最后签订了合同。

但问题很快就出现了。按合同规定,在田野公司的货物起运之前,中方代表必须前往日本检验,并预付10%的货款;同时,田野公司负责为中方培训一定数量的技术人员和3o名操作工,并提供引进生产线所需要的备用零件。这年的11月底,这家企业代表前往日本验货并预付了定金。田野公司在拿到货款后,立刻就开始节外生枝,他们向企业索要技术培训费、服务费、备用零件费,总共合计为90万美元。这家企业代表大吃一惊,立刻拿出合同书进行校对,然而,合同书上虽然标明了为厂方提供培训等项目,却没有注明是否是有偿提供。这样一来,田野公司就钻了合同的空子,而这家企业则吃了个哑巴亏——这就是我授意大岛在合同上故意做的手脚。为此,我们主管引进项目的副局长问我是否看过最后的合同,我说没看过,为此他严厉地批评了我,说我们派你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厂家不吃这样的哑巴亏,而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去干什么了?

局长的批评当时让我感到很窝囊,虽然我知道这件事肯定会惊动局领导,但我没想到他们还真的这么认真。那几天我心情非常不好,于是我就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但在家里呆着我又很问,于是我就打电话给大岛,向他诉说了被批评的原因,也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我这是因为照顾他的生意而造成的。大鸟很感动,说今天晚上我一定到你家里去看你。当天晚上他真的带着许多食品来家里看我了,当时如果不是我的一对儿女都在家的话,我真想主动扑在他的怀里好好哭一场。大岛说,既然你有一个星期的休假,不如我带你到外地去散散心,避开p市那些熟人耳目,到外边好好放松一下你看如何。我当时马上就答应了,我觉得大岛真的是欠了我一笔人情账,他应该给我一点补偿才是。何况我也想和他呆在一起,而在p市却不行,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影响我的前途。

当天晚上,我告诉孩子们我要出差,让他们到奶奶家去住几天。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便和大岛飞到了沿海城市d城,我们在一家外资酒店分别包了一间房子。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岛和我聊起家常,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个男孩,他的妻子是一个家庭主妇,但是他不喜欢男孩,而喜欢女孩子,所以他在每次看到我女儿时就喜欢上她了,他希望我能让他做我女儿的义父。我当时一听,满以为这等于是为我女儿铺就了一条通向国外的黄金之路,于是就同意了。大岛很高兴,马上就从包里摸出一沓百元钞票,点出叨张递给我说,出门在外,当个零花钱吧。我推辞不要。他却说,我现在和你也是亲戚了,你就拿去用吧,我的收入比你高出一二十倍,这点对我不算什么,你就别客气了。

说真的,我当时很感动,我想这是一个非常细心的男人。于是我就收下了。当天下午,我们去了游乐场玩天车,那股刺激劲真是没法说,我和丈夫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就从来没到这种地方来玩过,这会儿我却觉得自己一下子年轻了许多。特别是当天车翻转着向下冲去的时候,我连惊带吓不由的一阵大叫,那感觉好像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而我丈夫却从来没给过我这样的快乐。晚上我们回到酒店后,我觉得有点累了,就准备早点休息。但大岛却来请我去跳舞。哎,你知道像酒店舞厅那种地方,灯光都是很暗的,而音响和乐队又是第一流的,那音乐一会儿激烈如万马奔腾,一会儿柔情似水如情人倾诉,大岛就带着我在圆型舞池中慢慢地跳着慢步。那音乐、那灯光、那气氛都让人神魂痴迷不能自已,人间的一切烦恼似乎都一扫而空,心里只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柔情蜜意,而这份情感,恰恰是我在年轻时所梦寐以求的。我当时倚在大岛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地在身体的深处泛起了一股生理上的欲望,这种欲望我已经多少年都没有了,而且是我丈夫无法赋予我的。所以跳了一半,我就觉得身体好像犯疟疾一样浑身发烧,于是我就提出要回房间去。大岛问我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推说我有点累,想早点回房间去休息。

于是大岛就陪我回了房间,我二话没说就躺在了床上,大岛将门插上,然后坐在我身边抚摸着我的脸说,你怎么了亲爱的?我是你忠实的朋友啊!我是愿意和你同甘苦共患难的,你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说,巴。你难道还信不过我?

这句话使我真的感到一种巨大的委屈,因为这些年来我从来没受过领导的任何批评,相反,赞扬和奉承倒一直成为我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我不能不对副局长的严厉批评耿耿于怀——而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我当时就轻声哭了起来,大岛轻轻用胳膊揽住我的头,我就拥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大岛便上来热烈地亲吻我,以前我还总是躲闪着他,但这次我却什么反抗的表示都没有,我似乎正需要这份感情的抚慰。我的沉默可能鼓励了大岛,他就把我的身子在床上放平,然后他就脱掉了衣服,又来脱我的衣服,我当时在心里是想反抗的,但我却什么都没做,然后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张琳讲到这儿便停下了,她低着头,我看到她的身体有点微微颤瑟,于是我就说,请你抽支烟吧。在和你见面之前,管理人员告诉我说你是抽烟的,这也许对你有好处。张琳伸出有点发抖的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烟,同时小声说了句,真对不起。我说没关系,便给她点上火。她仍然低着头,慢慢而有力地抽了一口,一股淡蓝色的烟雾开始在她的脸前轻轻盘旋。我知道她已经进入了最为痛苦的回忆阶段,就让她沉默一会儿吧。哎!女人哪,女人一旦和男人发生那方面的关系,恐怕便不能自主了,女人的犯罪,往往就是在她们对男人以身相许以后才开始拉开序幕的。

事实求是地讲,我在和大岛做这种事之前,已经有好多年几乎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了。因为你知道,我丈夫在外地工作,虽然我们两三个月就能相聚凡天,但在这期间也就只能做上那么一两回。因为我的工作很忙,有时回家比较晚,人累了,也就没有那方面的要求了,而我丈夫在这方面原本也不是一个要求太高的人,何况他的身体素质还远不如我。你看看那些干脑力劳动的男人,如果他们平时不注意做健身运动的话,人到中年以后便未老先衰了,特别是在这方面,即使能做上那么几回,也不过是匆匆忙忙,还没等你怎么样,他早就完事了……

唉!真对不起,我还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结婚了,我对你说这样一些不太健康的内容……是不是不合适了?但是你事先是要求我说实话的。

我说我已经结过婚了,何况即使我不结婚这也没什么,这不是什么不健康的内容,这是人性中的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人类没有这方面的活动,就构不成完整的生命内容了。实际上,正是由于人类在这方面已经开始走向另一个极端,才最终引起我对这一问题的兴趣,我希望您就这么讲下去,它能够深刻地帮助您揭示自己人性中的某些弱点。

事实也是这样。大岛在这方面却真正像个男人,我的意思是说,有的男人不能让女人感觉到她是一个女人,而有的男人却能让你强烈地享受到做女人的滋味,大岛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年龄虽然不是一个小伙子了,但据我所知,小伙子在这方面反而不如许多身体健康的中年男人,因为他们有经验。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几乎天天晚上都做这种事,他让我尝到了在新婚期间都不曾领略过的快感,因为他懂得玩花样——唉,像我这把年龄的女人,在这里跟你讲这些东西的确有点让人感到难为情,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从那时候才突然想到,我丈夫可能在这方面有毛病,至少他有一定程度的阳萎症……这使我感到委屈,也使我以后对这种事越来越不感兴趣了。像我这个年龄的女人,原本应该在这方面是有着比一般的女孩子更高的要求的,但由于长时间的被动应付,所以也就渐渐丧失了在这方面的欲望。而大岛却重新唤醒了我,使我在40岁的时候似乎又重新获得了新生。在那些日子里,我觉得好像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皮肤也有了光泽,眼睛也开始有了神采。

在我们返回p市以后,我给领导们写了一封深刻的检讨书,并表示愿意为引进的失误而承担一切责任,请求他们给我处分。我甚至对着几位领导哭了鼻子,这种苦肉计反倒让领导们心软了下来,他们反过来安慰我说,谁做工作还能不出个错,以后接受经验教训就行了。我就这样过了这一关,什么也没受影响。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我越来越离不开大岛了,我当然更多的是指的那方面,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想抓紧时间尽情享受这种快乐。

在返回p市的第一个周末,我以写报告为由又把孩子们给打发到奶奶家去了,然后打电话约大岛来和我共度良宵。为了这个我所向往的美好夜晚,我把家收拾了一下,换了床单并洗了澡,还在身上撒了一些香水,我当时的心情就像一个初次坠入爱河的小姑娘在等待着心上人来约会似的,我当时真的忘记了我的身份和我的家庭。唉,一个女人一旦被情欲所俘虏,那真是身不由己啊!

可我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一直到11点的时候,就在我以为他不可能再来的时候,大岛却来了。我一边帮他脱风衣一边埋怨地说,你怎么才来啊?这都几点了!我当时正穿着一件漂亮的睡衣,以为他能上来拥抱我,但他却板着脸,好像很不高兴。我问他怎么了,他叹息一声说他有点累。我说你先洗把脸吧。然后我就脱掉了睡衣,身上只穿着一件绣花内裤,就是那种丝网状的,上边也只戴着一个半透明的乳罩——我真是疯了,这种用于诱惑男人的女人内衣,却是我专门去商店挑选的。过去我只以为这种东西只是卖给妓女的,如今才有点相信,大概每个坠入情网的女人都可能成为它的消费者。其实我知道,当时像我那把年龄的女人,无论怎么保养,身体也已经不行了,我的肉都开始松了——可能和年轻时不注意锻炼有关系,我的身子已经开始发福,特别是臀部和腰围的那一圈,还有眼角也有了明显的皱纹,就我这样一种形象,其实很难再引起男人的好感了。但我却相信大岛对我的爱情,以为他喜欢像我这种成熟的中年女性。哎,现在想想我真是太自作多情了。

这时我却发现大岛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我上去推他一下说,你怎么了亲爱的?他却仍不理我。我有点急了,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就说给我听嘛!但他还是不睁眼。我当时不知为什么就突然哭了起来,我说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不过是跟我送场作戏就是了。你如今可能已经开始厌倦我了,我早知今天又何必当初呢?这时大岛才突然坐起来,并握住我的一只手说,亲爱的夫人,并不是我不爱你,而是你太不关心我了。我瞪着他说,我怎么会不关心你?我在生活上处处都照顾你,我想连你的日本老婆也不可能做到像我这样。大岛却说,我知道你在照顾我,但我眼下最需要的并不是生活的照顾。而是你对我事业上的关心,你为什么不在这方面帮助我呢?我说我已经帮助过你了,如果没有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能倒找回90万美元吗?

大岛说,我承认你在这件事上有功,但这一笔生意并不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实话告诉你,虽然我是一个事务所长,但在公司的地位却非常低下,你要希望我能出人头地有所发展的话,你就应该给我更大的帮助。我说我怎么才能帮助你?他说我想请你给我提供一些资料。

说实在的,当时大岛刚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确有点警惕,我说你和我的交往原来就是为了这些吗?我一边说一边从他手里抽出手,有点冷冷地看着他。大岛却说,我知道你和我不是一条心,你要不同意那我们就各奔前程吧!

哎,当时如果我能在这一步上及时刹车,仍然还来得及,但就在他拎起皮箱拿起风衣走向门口的时候,我却突然上去拉住他说,大岛,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冷静想一想,我也许会帮你这个忙。但大岛却仍然摆出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子。我吸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你要的这些资料都是保密的,我提供给你这个外国人是要犯法的。但大岛却说,你把我叫到你家里来难道就不犯法吗?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有了好处我也会分给你一份,再说,谁还会怀疑你这位处长会做这种事呢?我问他要哪方面的资料,他说是中国浮法玻璃生产情况方面的。我说我就为你做这一次啊。大岛笑笑说,就这一次。然后,他就温情脉脉地上来抱住我,并脱去了我的衣服……

应该说,大岛所需要的资料比我想象的难弄,因为这种资料我们这个国家机关没有。在这个期间,我也反复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大岛并不是真心地爱我,他只不过是想利用我罢了——我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照理说,当一个女人知道这一事实以后,她应该马上就斩断这份不真实的情感,哪怕是为了维护人格而言。但是我知道,一旦我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也就不会再满足我的要求了,所以我……

对不起,我打断您一下。我说,您所说的满足是指哪方面呢?尽管我知道她指的是那方面,但我却不太相信,所以我想证实一下。张琳听了我的问话后,又把头往下沉了沉轻声说:

就是情欲方面。我刚才已经给你说过了,他在这方面给我的快感,是我丈夫从来没给过我的。而一个像我这种年龄的女人,一旦有了性觉醒,便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了,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有一种补偿欲。

我明白了。我说,请您继续向下说吧。

我总算为他搞到了一份权威资料,当我把资料给大岛送去时,他非常高兴。我想他肯定是做了复印,但我却不想多问,尽管我知道这属于国家机密,我这样做等于是在窃取国家经济情报。

就在这年年底,上级又交给我们一项引进项目,还是从日本引进,不过这次是一家叫大山的公司。带队的负责人就是提拔我的那位副局长。不过,局里先让我在春节以后到日本去打前站,为代表团出访做好准备。但因为大岛早从12月中旬就回日本过圣诞节,至令也没回来,所以我想早点见到他,和他重温旧情。况且我也不喜欢在国内过春节,因为放假期间我反而感到无聊。我们的春节你是知道的,真的太闷了,所以我想换个环境。于是我就鼓动并说服了副局长于腊月二十五带着一个助手和一个翻译便飞到日本大阪。

到日本后,我们几个人在日方的协助下安顿好食宿后,便放了两天假到街上去闲逛。你可能知道,大阪是日本有名的水都,这个城市有一条著名的地下街,全长一公里左右,设有四个广场,两边有300多家商店。空气清新、温度适宜,橱窗里五光十色,广场更是布景奇妙,华灯、空星、瀑布、花畦、草茵,既是购物的天堂,又是游览的胜地,被人们称之为“迷人的世界”。日本方面派出一位女职员专门陪我们去逛遍了整个大阪有名的地方。但我却一直在想着大岛,虽然我早在国内就通知他了,但我来了好几天后他却始终没有露面。那天早上我还没睡醒,电话铃却响起来,原来是大岛打来的,我说你怎么才和我联系啊?我都来了好几天了。但大岛却打断我说,我等一会儿就过去找你聊聊,我希望你装病别出去,在房间里等我。我答应了。那天本来说好了是要去日本公司看货样的,但是当日方派小车来接我们的时候,我却躺在床上声称头疼的厉害而请助手和翻译代我去了。然后我就起来梳妆打扮了一下,只穿了一件睡衣,尽量把自己弄得性感一些,希望这个男人一进门就和我先亲热一番——事实也是这样,大岛进门后在和我说了几句开场话后,就把我抱到了床上……我们好好享受了一番小别如新婚的滋味。然后我们就坐在沙发上聊天。大岛问我这次到大阪做什么生意?我告诉他我们有一项工程需要扩大生产规模,打算从大山公司引进技术和设备。我这次来是为谈判做准备的,正式代表团于三月初到大阪。

大岛就说,能否把你们的有关扩建的资料拿给我看看。我说这不行,我已经帮助过你们田野公司了,而且这种资料绝对是保密的,弄不好我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大岛却意味深长地笑笑说,给不给随你、我不勉强你,然后他就不再提这件事了。我当时心里还挺高兴,以为他不会再来难为我,但在第三天,大山公司派了一辆车来接我到公司去洽谈,对方说是公司的两位头面人物要亲自见我。我很高兴,以为这种超规格的待遇对我是一种荣幸,连在场的翻译都说,张处长,你的面子可真是够大的了。

接见我的是两个派头十足的男人,一位叫山本次郎,一位叫平治川野。为首的山本有50多岁,身材不高,大腹便便,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他用一口流利的中国话说,张处长,我们早就想拜见你了,今天真是三生有幸啊。而那位平治先生是一位3o多岁的、表情严肃的男人,他只是和我握了握手,便什么也没说。当时会客厅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山本说,张处长,我知道大岛和你是好朋友,而且你们之间合作的也很好,我们希望你这一次能够和我们大山公司合作一次,我们保证不会亏待你的。说完,他用手做了一个捻钱的动作。

我觉得味道很不对头,于是就说,请问你们两位先生在大山公司担任什么职务?山本却说,我们不是大山公司的人,我们是调查机关的人。我当时一听就惊出了一身冷汗,马上站起来说,我是来搞贸易的,我只想和大山公司的人打交道!对不起,我先告辞了。山本却一摆手说,张女士,请你坐下列着急,我们是真诚想与你合作的,所以我们也就不打任何公司的招牌了。我实话跟你说吧,大岛是我们的人,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我们早就知道了,何况你已经与我们有过一次良好的合作,我希望你这次同样也能与我们再合作一次。我说了,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的,你可以提出条件。

我当时觉得有一种危险正在逼进我,我的身体都开始发抖了,当山本再一次问我是否愿意与他们合作时,我断然地摇摇头并说了句,不!山本冷笑一声,向平治违了个眼色,后者便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说,女士,请你看看这些东西吧,也许你会改变刚才的态度的。我接过照片一看,原来竟是我和大岛在饭店房间里做爱的镜头,我们俩人都赤条条地一丝不挂,有站着的,也有抱着和躺着的,那些镜头连我看了都感到恶心。我知道我完了,我眼前一阵阵发黑,悔恨,那绝望后才突然到来的悔恨,第一次攫住了我的灵魂,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真想大哭一场。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做呢?我只能言听计从,答应把他们所需要的资料交给大岛。

我在日本呆了十几天后就回了国。我向副局长汇报说,大山公司方面对我们是极为友好的,他们具有真诚的合作意向,价格也非常适中,而且为我们考察团成员提供免费服务。我知道,我说这些好话的目的就是要促成这一单的生意,否则的话,我就拿不到“工程扩建设计文本”,这可是他们点着名要的。最可怕的是,直到那时候,我仍然还希望通过满足大岛在这方面的要求,而继续获得他对我的“爱情”,获得他在情欲方面对我的满足。你说我是不是利令智昏了,我是不是太疯狂了!所以我在向副局长汇报完工作后,就公开要求让我看看这份资料,以便让我“心中有数”。局长说你看看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份资料并不在我的手里,而是在总工程师的手里,因为将来谈判时的技术问题由他负责,你想看就跟他去要吧。

于是我就驱车到下属公司去拜见总工程师,说明了来意。虽然我打出了副局长的名义,但这位50多岁的老知识分子却并不买我的账。他说你知道这是份保密工程,鉴于你是考察团谈判代表之一,我只能允许你在办公室里看一下,却不能带走。说完他便从保险柜里把三本文本资料拿给我看。说实在的,我对这些东西根本就看不懂,而且也不想多看,因为我不可能记下这些复杂的东西。所以我只能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便走人了。

就在这时,大岛为这份文件再一次飞到了p市,他约见我,并追问这份资料的情况。我告诉他这份资料并不好弄,这是国家机密,你得给我足够的时间让我想办法。但大岛却冷冷地说,你必须要在三月份去日本谈判之前把这份资料拿给我,否则就来不及了——你已经知道了山本这个人的厉害了,如果在他指定的期限内你拿不到这份资料,那些照片就会落到你们局长的桌子上,那种后果你想过了没有?

是的,我没有任何退路——我清楚我没有任何退路。

这时大岛上来抚摸着我的脸说,亲爱的,我知道你有困难,不过我也没有办法。亲爱的,你就再辛苦这一次吧,等做完这件事,山本就会把那些照片还给你的。真的,就这一次了。说完,他便把我揽在怀里。而我,即使到了这种份上,却还不怎么太恨这个险恶的男人,我甚至忘记了就是他和山本一块策划了这场陷害我的阴谋。而我却痴痴地看着他,还希望他能一如既往地继续对我施舍“爱情”。

到了二月底,副局长召集出国人员在局里开了一次会,他讲了在外事活动中的纪律、要求和注意事项等;由我介绍了大山公司的情况;由总工程师谈了工程扩建和所要引进的技术及设备。这是出国前的一次总动负。

散会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我把总工程师请到我的办公室,借口请教某些技术问题而和他聊了一阵,然后就提出请他吃顿饭。经过几番推辞,这位技术权威终于跟着我到了一家我事先已经做了准备的外资饭店中,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我不断地为总工挟菜倒酒,想尽办法让我和他都多喝酒。到最后,这位总工已经是面色苍白,醉眼朦胧,我也有点头重脚轻。我结账后,就说我头晕得厉害,然后我说局里在这个楼上有一间专门用于接待重要客人的包间,请总工扶我一把去这个房间休息。可怜的总工不知是计,便扶我上了电梯去了房间。我倒在床上后,便请他给我倒开水、递毛巾。这位总工只好放下手提箱,给我忙里忙外就在他提起箱子坚决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却装出痛苦万分的表情说,哎哟总工,我现在很难受,请你帮我脱一下外衣吧。而就在总工为我解棉袄扣子时,我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用了异样的目先痴迷地看着他轻声说,总工……

我这种戏子式的表演把总工吓了一跳,他吃惊地看着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张处长,这像什么话?我可是个正派人……”我却一下坐起来声严厉色地说:“姓区的,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你怎么敢在我醉酒的时候脱我的衣服?”总工气坏了,但他却慌乱地解释说:“是你让我给你解开扣子的。”我一拍梳妆台说:“你胡说,我张某人什么场面没经历过,我还没醉到连自己的扣子都解不开,我倒认为你是想趁人之危的时候耍流氓!我要报警。”说完我便拿起电话。

总工显然吓坏了。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他显然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他忙按住电话说:“张处长,你可不要胡来啊,咱有话好好说,你干吗和我过不去呢?”我便说:“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为什么我想借你的设计文本看看你都不给,没想到你喝了点酒却敢对我动手动脚!其实我并不想这么做,如果你愿意和我私下了结的话,你就给我提供个方便,咱俩今晚这事就算了结了,与人方便,与己也方便嘛!”

总工说:“你不就是想借设计文本看看吗?那我成全你——我想当时这位老工程师就想早点摆脱我,所以他打开手提箱,拿出那三册设计文本给我扔在床上说,你什么时候还我?我说在出国以前肯定就还给你。他二话没说,合上手提箱,像躲避瘟疫一样匆匆走出了房间。

我马上就给大岛打电话,大岛非常高兴。他来到饭店房间和我亲热了一番,然后就拿着资料走了,说好第二天在他复印完就还给我。

三月初,我们考察团一行十几人飞到了大阪。由于我原来把大山公司的情况介绍得非常好,人人都以为我们会受到热情接待和良好的合作,但是一切都出乎考察团成员的意料,我们不但被安排在一家低档旅馆里,而且也不配专车接送我们,那个大山公司还提高了报价。

这样一来,谈判就变得极为艰难。大山公司代表的态度非常强硬,他们不肯做出任何让步,而且每次在谈到具体问题时,往往都能准确地说出中国在扩建工程方面的实际例证和技术要求。真正做到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地步,这常常弄得副局长和其他谈判代表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人人都为日方掌握我们的情况所惊讶,但却始终没有人怀疑是情报已经被事先泄露了出去,大家只以为是日本代表对于经商和谈判之道的精通和高明,甚至还暗暗自叹不如地佩服人家这一手。而当时只有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从谈判一开始我就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因为我怕副局长对此产生怀疑。所以我经常在暗地里观察总工的表情,而他的表情也的确非常复杂,因为他显然也非常吃惊为什么日本人居然如此清楚我们的机密情报。

就在我们一连谈了几天而毫无进展并处于进退两难的地步时,国内的外交信使突然来到我们下榻的旅馆中,给副局长送来一封急件。副局长在看过急件后,立即就宣布停止谈判,马上回国!这个决定立刻在团里引起全体人员的极大震惊,人人都在猜测其中的原因。当然,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非常可怕的,我知道这是冲着我来的,所以在副局长宣布中止谈判的当天晚上,我就跑到他房间中去询问情况。他看着我沉思了半天才说,国内来通知说,工程的全部秘密已经被人泄露,因此让我们马上中止谈判提前回国!他还好心告诉我,他是看在我也是一个领导的身份才告诉我的,让我一定保密,不要对外人说,等我们回到国内后,再好好调查一下是谁泄的密。

张琳停了下来,她的身体似乎在发抖,我忙又递给她一支烟,并给她点上火说,你休息一会儿,咱不着急,你抽完这支烟再讲吧。张琳就闭着眼睛慢慢抽烟,但我知道她此时的心情是非常坏的,她也许正在眼前重现那随之所降临的恶梦。果然,她在抽到一半的时候就又讲下去。

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我浑身抖的厉害。我回到自己房间后,发现我的内衣都被冷汗湿透了。我抖着手给山本打电话——因为当时大岛还在国内,我没法和他联系,所以只能冒险给山本打电话,向他讲了这个情况,求他给我想个办法,千万要设法别把我给暴露出去。山本答应了,他说他马上就和有关人员研究一下,想办法保护我的安全。到了半夜时分,他果然给我回了电话说,你不必惊慌,张女士,我们对这个情况进行了研究,至少你们的团长还没有怀疑到你,这说明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暴露底细。不过,为了确保你的安全,我们也将采取一项措施,具体情况作在临走前就会知道的。好,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你就安心休息吧。

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心里实在没法能放下这块心事,这可是要坐牢的事啊。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个老实的丈夫和我那一对可爱的孩子,我捂着被轻声地哭了起来,我那时候才开始后悔,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事后我才知道,就在这天夜里,我们考察团的两个翻译,先后接到过两个日本小姐的电话,她们所讲的内客都是一样的:我是大山公司的职员,请不要问我姓名,我只能告诉您,我曾多次访问中国,我是你们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我打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大山公司已经从你们考察团的一位先生那里,获悉了你们的工程机密和底牌,这使你们在谈判中完全丧失了主动权。请你们慎重对待此事!

这两位翻译在接到电话后,当然不敢怠慢,马上就去向副局长作了汇报。

第三天,我们返回了p市,局党组在开会听取了副局长的通报后,马上就从局保卫处抽调力量对泄密事件进行调查。而这位副局长则出于对我的格外信赖,竟特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向我了解这个情况。所以我是从副局长那里得知山本的这一做法的,我当时松了口气,认为我没有暴露。因为这个“先生”从性别上就把我给排除在外了,我从心里还挺感谢山本的,暗暗佩服他的聪明。所以当时为了让他们更加相信出卖机密的肯定是一位男性,我就把总工和他的两个助手作为第一嫌疑人而推荐给副局长。

在以后的那些日子里,我就这么提心吊胆地上班和下班,在这个期间为了安全考虑,我没有再主动和大岛进行联系,尽管他当时就在p市。我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会就这么完了,我预感到后面正有一种危险在向我逼进,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果然,到了三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副局长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表情严肃地盯着我问,张琳,请你告诉我,在出国之前,你看过机密工程的设计文本没有?我当时吓了一跳,马上就说,我看过呀,怎么了?副局长又问我文本在我手里有多长时间?我说大约有一个多小时,我只是在总工的办公室里看的,没有把它拿出办公室以外,不信您可以去问问总工。

副局长看我说得很坦然,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张琳,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吗?已经有人向我揭发你了,你还不对我说实话!

我真吓了一跳,但我想这也许是他想敲山震虎试探我的。所以我就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副局长,是您一手把我提起来的,您应该比别人更了解我——其实我知道他不会相信这件泄密事是我干的,否则今天面对我的就不是他了,而是公安局或保卫处的人了。所以我干脆就像一个戏子那样从眼里挤出了几滴委屈的泪水说,我是冤枉的副局长,您应该相信我的为人,这种泄露国家机密的事可不是一个小事啊,我不能为此背这口黑锅……

这一来,倒弄得这位副局长心软了,他又跟着我犯了一个错误,他说,不是我在这里乱猜测你泄密的,而是国家安全局的人说你泄密的,眼下他们正在调查呢,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副局长办公室的,我只知道我真的是完了。谁不知道安全局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要是一插手,我肯定就死定了。我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马上就给大岛打了电话,说我有急事和他商量,让他最好一个人在办公室等我。然后我就直接去了饭店——他果然一个人在房间等我,等他刚一关上门,我就抱住他说,大岛,大事不好了,国家安全局已经发现了咱的秘密。大岛显然也吃了一惊,真的?我说是真的,这是我们副局长亲口告诉我的,咱得赶紧想想办法呀。

大岛把我一推,皱起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我想他也害怕了,因为国家安全局就是针对他们这号人的。他想了半天终于对我说,办法只有一个,我们一块离开中国。他双手扶在我的肩上说,你与其在这里等着进监狱,不如跟我一块到国外。

哎,我当时心里很乱。我知道跟着他外逃,等于是叛国,那意味着我不可能再回到中国了。何况我还有一对儿女。想到这里,我当时泪流满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大岛却说,你没有机会再考虑了,他们随时都可能来逮捕你,等待你的是审判和坐牢,你的前程全都完了。我叹口气说,你在日本有老婆和儿子,你能和我过一辈子吗?大岛却握住我的手分,不,我不回日本,我带你到美国去安家,我们家在那里有亲戚,你不是也会一些英语吗,这对到美国生活更方便一些。

您想想如果当时换上您,您会相信大岛的话吗?我想任何一个稍有理性的人都不会被他的谎言所欺骗,可我却相信了。因为我看他说得那么一本正经,所以我居然就相信了他。我想我那时候就像一个走火入魔的邪教教徒,我已经丧失了任何判断能力;我甚至想,即使到了美国他不和我在一起,但我也能找份工作,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将来有机会再把两个孩子弄出去,我这一辈子也就满足了。这总比呆在国内遭人骂和蹲监狱要好得多吧。想到这儿,我就同意了,问他什么时候走?大岛说,事不宜迟,咱马上就走,咱要抢在安全局通知海关之前离开中国。你现在马上回去拿护照,同时把你手头保存的机密文件都带上,它能为你换来一大笔生活费啊,这是眼下你到国外的唯一资本了,所以你全都带上,越多越好。

我就这么神魂颠倒地坐上出租车先去了机关,拿了自己的护照和所有的机密文件,然后就返回饭店交给了大岛。

第二天,我按约定好的时间,打电话要了辆出租车准备到机场去与大岛会合,但是汽车司机却把我直接送到了安全局——原来,大岛只买了一张日航的机票,他根本就不想带我出去。但他也被海关查住了。因为等候在那里的安全局特工从他的身上搜出了微型胶卷,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大岛所担任的田野公司驻华事务所所长只是一个招牌,他实际上是一个经济情报网的特务,在此之前,他已经从中国窃取了不少经济情报。

两个月后,我被法院以泄密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张琳突然双手抱住脸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其实,在与她谈话之前,我已经看到了她在交待材料上所写的内容:随着国家对外开放和外事活动的增多,我受国外的生活方式的影响很大,应该说,我越来越追求国外那种丰富的物质生活和浪漫的生活情调。所以我在第一次见到大岛的时候,就被他潇洒的外表和掩藏在他身后的某些希望所吸引,进而又对他产生了感情,这种畸形的爱情,最终导致我在犯罪的深渊中越滑越深,成了一个出卖国家利益、背叛祖国的罪人……我真是悔恨不及啊,其实,我在每一个关健的时候都可以中止我的堕落,但却一次次地鬼迷心窍地放弃了这种机会!但愿我的悲剧不要在别人身上重演……

我坐几年牢倒没什么,因为我是罪有应得。但我的犯罪却让我的丈夫和儿女以及双方的老人都受到了牵连,我的母亲在邻居那里几乎没脸见人;而我的儿女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了我的犯罪事实,这对他们的打击太突然也太大了。我听母亲说他们的性格完全变了——您知道过去他们总是以我为自豪,而且能获得我从国外经常给他们买回来的衣服什么的,可眼下他们却成了别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对象,我想这会影响他们的身心健康的,也会影响他们的学习成绩的,如果在不久的将来,我看到因为我的犯罪而毁灭了孩子们的一生前途,那我真的就死定了。我会去自杀的,真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就是出狱以后,我也是一个僵尸了,生活和生命已经对我丧失了它们全部的意义……

此时的我,却再一次想起了卡拉斯的爱情故事,所以我问张琳,我一直想澄清一个我不愿承认和相信的事实,您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爱吗?仅仅是为了获得在爱情的名义下那种您过去所不曾得到的……性欲上的满足吗?张琳抬起泪光闪烁的脸哑着嗓子说:

除了这些我还有什么呢——您也知道我并不是为了钱,而且我对钱财并没有太多的奢求,实际上我对现有的家庭生活已经感到很满足了,而我唯一不满足的就是感情和那种事,这是丈夫所无法满足我的。所以这个日本男人的出现和闯入,使我重新唤起了对这方面的要求。实际上,一个中年女人在年轻时不曾获得的梦想,却让我像一个落水者去抓一根稻草一样地拼命想去抓住一个男人。不过在今天看来,这的确是一种疯狂,是一场噩梦。今天,我只是希望您能通过对这方面的采访写作来提醒女人们不要再重蹈我的覆辙,因为女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有着致命的弱点。无论是从历史还是从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这种发生在女人身上的悲剧已经太多太多了。可是我相信,即使这样,仍然还有女人会因为去追求一份不切实际的爱情而让自己丧失理智,去通过某种利令智昏的愚蠢行为来加速毁灭自己。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想法,我才同意您对我的采访和报道,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一个外人去讲这些耻于见人的犯罪经历的。

我在离开监狱返回城里的路上,突然想起了发生在70年代轰动欧洲的瑞典“鼹鼠案”——w在仕途上是个春风得意的人,他在40岁那年就当上外交部新闻司司长这一令人瞩目的职务,经常手持外交豁免护照往来于世界各地,每当瑞典有重大的外交事务时,人们就会看到他作为首席发言人召开记者招待会的情景。他潇洒的风度和滔滔不绝的口才博得了人们的普遍好评,也为瑞典在国际社会中赢得了美好的形象,有人预测他早晚会当上瑞典首相的。

但w在骨子里却是一个喜欢猎艳的花花公子。有一次他在一个偶然机会中遇到了一个年轻的金发美女,他没费多少周折便赢得了这位姑娘的芳心,很快就和她发生了两性关系。但是有一天他在和姑娘约会时,等待他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和面色冷峻的中年男人,他从兜里摸出一沓照片给w看。w惊呆了,原来这都是他和金发美女做爱的镜头。陌生男人告诉他,金发姑娘是我们的人,w问他是什么人,他直言不讳地说他是苏联克格勃,如果他不肯与他们合作的话,这些照片将会在全欧洲的报纸上成为头条社会新闻,而且他会让记者们相信,这个金发女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北约的敌人、克格勃的间谍。那时候,对w就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问题了,而是一个投敌叛国的政治罪人,他这一辈子将在无穷无尽的隔离审查中走进坟墓。

当时正是两个超级大国和华沙与北约这两个军事组织之间进行冷战的高峰时期,这样一条新闻对w意味着什么他是知道的,就这样,w蜕变成为克格勃潜伏在瑞典和北约组织中的一个超级“鼹鼠”。他成功地为克格勃提供过两次重大的情报,

后来克格勃又交给w一个更为重要的任务,要他窃取北约防务的布署情况——这是北约组织中的一个绝密情报。为此,w绞尽脑汁,决定以“美男计”来征服一位在北约驻瑞典机构中首脑人物身边的一位女秘书l。这位l有30多岁,但丈夫在前不久死于一场车祸,她的身边只有一个儿子,她是一个风姿绰约的、极富魅力的女人。在一次外交使节的招待会上,w有意结识了这位美丽的寡妇,他的幽默谈吐和潇洒的风度一下子就吸引住了l,于是他们就很快发展了那种关系,并且发展到如胶似漆的地步。就像大岛在满足了张琳的情欲以后趁机向她提出窃取国家机密的形式一样,这位w也是在一次满足了l的情欲以后向她提出了要看一下这份北约绝密资料的要求。这位l最初出于害怕而不敢答应,但经不住w的苦苦劝说,她终于铤而走险为他偷偷复印了一份,结果,苏联根据这一情报马上把对北约的部署在军事上重新作了重大调整,w为此也获得了几十万美元的奖赏。

但这一情况很快又被北约组织驻苏联的情报人员给反馈了回来,经过瑞典安全机关的艰苦调查,最后终于揪出了这个危害国家安全和利益的超级“鼹鼠”。而这个l也为此被北约军事法庭以泄密罪被判终身狱禁——特别需要我在此指出的是,这个l在人狱以后,仍然不知道她是受到w的牵连的原因,因为北约军事法官们不忍心告诉他有关w利用她的真相,他们担心这位少妇会经受不住这个打击而发疯,他们认为,倒不如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满怀柔情地在对这一“爱情”的美好回忆中度过她那漫漫余生的铁窗生涯吧。

我记得当时我在看这篇以报告文学形式撰写的报道时,留在心中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因为从那时起,我就注意到女人为追寻爱情或是为占有爱情而丧失理智的悲剧性。如果说当时还只是以为这一案件是发生在女人身上的独特个案的话,那么到了今天,我已通过张琳和其他类似案件看到了它的普遍倾向。张琳的案件经过不能不使人自然想起这位可怜的北欧少妇,而她们的案情竟是如此相似。

直到在写完这篇采访文章的时候,我的眼前仍然浮现着张琳那张灰暗而颓丧的容貌——我觉得我恐怕在以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无法在眼前抹掉这个女人的形象和她的悲剧故事。因为我的确相信无论是今天还是将来,包括许多女人在看到我的采访文章以后,仍然会在爱情方面让自己走上类似象张琳这样一条自我毁灭的道路,正如张琳本人所说,这几乎是由女人天性的弱点所决定的。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仍然寄希望于我对爱情的哲学思考——当然,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它远不是我在这种写作中所能阐述清楚的。我只想通过对张琳和其他男人女人的采访与报道,来让更多的人们时刻警惕着自己的行为,特别是那些已经人到而立之年却又自认为未曾在年轻时获得真正爱情的女人们,她们总是容易在今天所存在的这样一种淫逸的社会风气中在潜意识里去寻找着一个再度“遭遇激情”的机会,甚至去人为地“创造”着这样一个机会。如果我们能够承认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的确存在着这样一股浊流的话,那么张琳的故事之所以公开的意义,对所有女人也就具有深刻的哲学思考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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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为风流而死的金融家

采访地点:h省某监

狱被采访人:于利波

性别:男

年龄:49岁

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我们家祖祖辈辈面朝

黄土背朝天,是党和人民把我从放牛娃培养成为

一个国家金融干部。我理应好好工作来报答党和

人民对我的恩情,但我却把手中这份人民赋予我

的权力用来供我享受色欲。其实我在搞大人方面

已经吃过很多亏,但我却总是不接受教训,总是

断不了想占有漂亮女人的念头。因为在我的骨子

里有一种疯狂的补偿欲,我要利用权力把一个农

民的儿子在以往的岁月中所无法享受到的东西拼

命补偿过来,所以我所受贿索贿的这二百多万元

中的一大半都花在了两个情妇的身上,我可以说

我是真正为满足情欲而走向断头台的人……

我知道我的罪足以被判处死刑了——这可是二百多万呢?而且除了那几栋商品房还能收回来以外,其余的大部分都让我给挥霍一空了。我记得深圳中信分行行长高森祥才只有一百多万就被枪毙了,而我却比他多一倍呢。所以我想我肯定是死定了。在我被关进监狱这一年多中,我一直在想,我这是图什么呢?我在一家省信托公司干总经理,说实在的,光我的工资和补贴就很可观了。我这个人也不太讲究吃穿,我的老婆孩子至今还在下边县城里,每月我给他们母子俩寄上500元生活费那在当地就是小康人家的生活水平了,事实上我老婆每月至少要到信用社去存上200元。而我作为一个总经理,光是公务应酬和各种属于我这一职务的特殊待遇就够我享用得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女人,你就是给我一二百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花。但是有了被自己所爱的女人就不同了,除了赡养费,你还得给她们弄房子、弄车、旅游、吃穿,反正什么都得有讲究的。你不能用对待自己老婆那种条件去对待情妇,因为我知道她们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你要是不满足她们的要求,人家还会把身子白给你使唤吗?什么叫钱色交易?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虽然我和这两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有了挺深的感情,但我知道当我有一天沦为一个平民的时候,这种感情也就不存在了。所以我知道这种表面的感情是建立在大把的金钱之上的,但我却喜欢让自己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幻觉中。我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情种男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不能容忍身边没有女人的日子。

当我和于利波刚一切人主题时,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起来。我从他的气质和这种口若悬河地讲述中就能看到他的出身——我一直坚信。不管一个人在后半生中于经济地位上发生什么样的巨大变化,但出身却是掩盖不住的——今天的中国城市人也不过都是昨天的农民。所以我一向认为金钱可以为暴发户们买到一切物质上的东西,但却无法改变他们的气质,如同巴尔扎克所说的三代才能出现一个贵族一样,气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就的。比如我在于利波的身上就看到了他作为一个农民儿子的质朴气质。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我把上百万的钱都化在了那两个女人的身上,但这并不是她们主动向我索取的,而是我主动送给她们的。当然,送钱的目的就是有偿买到她们的肉体以供我泄欲。如果从金钱的数量来衡量我在这方面的投资,那我显然是太吃亏了,何况这笔投资是永远都收不回来的。而我为这笔投资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一条生命的突然消失,或是叫突然中断——这句话是我从一篇文章中看到的,你们这些文人总是喜欢创造出一些有丰富想象力的词语。那么造成我生命的突然中断的原因,只是为了裤裆里的那个玩艺儿。可这些东西在今天看来毕竞是烟消云散的一场虚幻,是一场噩梦。我甚至想,情欲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人的生命不会因为没有性欲的满足而受到威胁,反过来说,一个人要是一味地追求性欲的满足,便会堕落成为一个衣冠禽兽。

今天我实话告诉你,不,我是想通过你的文章告诉所有的人,一个人绝不能让情欲这种东西占据他们的主要生活空间,甚至不能成为一个人生命中的主要成份,因为它会使人像吸毒那样上瘾的。我就是这样一个色情瘾君子,有了一回就想有十回,有了一个就想占有十个。可是天下的漂亮女人哪有穷尽的时候,而情欲却天天都存在于你的意识中,只要你去想它,你就会神不守舍,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了,脑子里想到的只是女人的肉体和寻欢作乐的丑恶场面——对不起,你不是想让我说实话吗?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你千万别不好意思。我是一个为色情而要上断头台的人,可我到现在才知道我的老婆和儿子对我有多重要,因为我才40多岁呀!作为男人这可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有,可却要走向另一个世界了。我早知今天这样的下场,我就绝不会去做这么一个可耻的风流鬼了……

于利波不由地放声哭起来,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手指缝中一路蜿蜒着、像一条条小虫似地爬了下来。我有点震悸地看着他,但我并不想去劝说他。让他哭吧,账单早晚会送来的,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但是许多人在他们穷奢极欲的时候,往往都是利令智昏的,他们以为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种力量能够约束他们的疯狂行为了,以为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像,结果如何呢?十有八九的人都像于利波或张琳之流一样,在成为囚徒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你早干什么去了?

趁着于利波还在那儿痛苦万分悔恨万分的时候,我在脑子里又一次看到了这位农民儿子的阅历:余利波出生在长江岸边一个农民的家里,自幼饱受贫穷之苦,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曾有过勤奋上进的年代——他务过农,当过兵,后来在h省财经学院读过金融专科,一步一步地,他终于在90年代初当上了h省国际信托公司的总经理,主持公司的全面工作。但他却在上任三个月以后就开始受贿和索贿,半年以后,他便开始吃山珍海味,住豪华大宅,穿高档名牌。再到后来,就一边是疯狂地攫取,一边是无度地挥霍,他从索贿受贿的00多万元中拿出110万元分别在w市黄金小区中购买了四套房子,供两个情妇作为香巢,也供他轮流到这里和她们淫乱。又花20万元送儿子到南方某贵族学校读书,用50万供两个情妇的物质生活……而经他放贷的2亿多人民币和2000多万美元,至今还有2000多万人民币和115万美元无法收回。于利波在事后的供述中说:

我在机关工作期间,没日没夜地忙,处处都小心谨慎,生活上却很清贫,看到社会上有那么多人大把花票子吃喝玩乐,心里就觉得不平衡,我的贪婪欲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而且我有一个玩女人的坏毛病,虽然在这方面吃过亏,但总断不了这种念头。玩女人要花钱,我收的钱有一半都用在了她们的身上……

对我来说,我一直想弄明白的是,为什么于利波在上任三个月后就开始索贿受贿,因为他当时才只有46岁呀,离“59岁现象”还有很长的时间啊,他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从事经济犯罪呢?生命真的对他“来不及了”吗?

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于利波是这样回答的:

其实我并不想刚一上任就开始贪污受贿,我在这方面的确不属于“59岁现象”那种人,我知道我的路还很长,连我事后也想寻找这个原因,是什么东西让我这么迫不及待地走上经济犯罪的道路呢?究其原因还是一个“色”字。

你知道,我在中学以后当过兵,就在我复员回到家乡并担任了小学校长的期间,家里为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个乡中学民办教师,人长得一般,但是却很贤惠——农村姑娘几乎个个都是挺贤惠的。虽然我在1975年从财经学校毕业以后留在省城金融系统工作,但因为我和那个姑娘已经定了婚,所以我只能遵照父母的愿望和她结了婚,而且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孩子。但是我们夫妻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因为我当时在金融单位工作不久,又被调到省委机关的一个部门去工作。我一直住机关宿舍,因为户口问题并不那么容易解决,而我因为从读书到工作的这些年里,一直在省城看到那么多漂亮的城市姑娘,所以就渐渐对我那个老婆产生了厌倦。所以我尽量不回家或少回家探亲,有时候她带着孩子来看我,我也把他们母子俩安排在招待所里,住上两天就把他们打发回家了。而在这几天里,我以工作太忙和人多眼杂不方便为由,很少和她过夫妻性生活,而她也从来不好意思要求我。我的婚姻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

但我却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呀,我越是因为看到城市姑娘和我老婆在气质和生活条件方面的巨大差距,我就越是想获得一个城市姑娘的爱情。而越是解决不了这个愿望,我就越是有一种在性欲方面如饥似渴的感觉,但是当我老婆来看我的时候,我宁肯忍着性欲的折磨也绝不和她做那种事,因为她不能激起我的欲望。我在脑子里想的和看到的都只是大街上那些衣着鲜艳、如花似玉的城市女孩子。在这种两难的折磨中我能做什么呢?我能做的只是努力工作,我想我还是先争取得到仕途上的提升要紧,城市女人我迟早会得到的,我当时就已经不止几百次地想过,一旦等我有了相当的地位和权力的时候,我就和老婆离婚,然后娶一个漂亮的城市姑娘。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由于我没有家庭的拖累,所以我的工作成绩在机关里是非常突出的,我不断地得到提升,终于在九十年代初被任命为省信托公司的总经理。你应该知道,这虽然只是一个正处级的单位,但却很实惠,因为它是管钱的呀,如今的银行有多吃香啊,而且收入又高。最重要的是我掌握着一支笔的权力,只要我签一个名,成百上千万的钱便都流出去了;而我的那份设想,也将通过金钱的流动获得实现。这就是我为什么刚刚上任三个月便开始索贿受贿的原因了。说句难听的,实际上在我还没有调到信托公司和索贿之前,我早在思想深处已经是一个经济犯罪分子了。

我不知道你看了我的交待笔录了没有。我早从刚结婚不久就犯过一次生活上的错误。我和外单位一个女工作人员有过一段不正当的关系,因为这个女人当时想借我的力量给她调动工作,我为此受过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说实话,我们的组织一般总是习惯于把干部的生活作风问题仅仅看成是一种生活问题,犯了这种错误的干部往往也不会影响他们日后的仕途,我就是这样一个最好的说明。但这种人却有一个潜在的危险,就是当他们一旦得到权力以后,就容分日病复发地乱搞女人,而只要在婚外搞女人就要大把地花钱,许多人就是这样开始贪污受贿的。如果组织上能够对犯有生活错误的人严格把关,不让他们独档一面地担任一些重要的领导职务,那么我们国家在这方面的损失肯定会少得多。

所以,虽然我曾为这次外遇在个人档案上留下了一份深刻的检查,但仍然在心里没有接受教训,反而却有一种上瘾的感觉——我一直在潜意识中等待着下一次机会,而这个机会终于在八十年代中期出现了。

当时我在省委机关工作,有一次在和别的机关开座谈会时,我认识了一位名叫李男的女人,她当时只有20多岁,也是当过兵的,复员后被分配到省金融机构办公室做一般的职员。她人长得虽说不上有多漂亮,但她气质却比较好,人也显得纯真豪爽,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身上有一种男孩子的顽皮性格;特别是她的气质,一看就是那种经多见广的大城市女人,就像我一眼能看出你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城市女人一样,而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份迷人的气质。所以我决定向她开展强大的攻势。

我注视着此时的于某人,我发现他一扫刚才那种痛哭流涕的悲伤,而变得眉飞色舞起来,我想这可能是对往昔风流韵事的回忆暂时消除了他对明天可能走上断头台的恐惧。这也难怪。对他这种人来说,能够借助这种他认为是美好的回忆来打发剩余的岁月,甚至依靠这种回忆来安慰他可能即将中断的生命,也不失是一种最好的镇痛剂,这时候.我才注意仔细打量着他的相貌:他有一个中等偏高的个子,身材略有虚胖,一头浓密的短发,一张宽平的脸,低矮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像酒瓶底那么厚的近视镜。我发现他的眼白很大,而根据我的观察和某种解释,眼自大的人一般都比较好色。当然这种说法肯定缺乏科学依据,可是缺乏科学依据的许多东西却是现实生活中一再被证实的现象。他的眼睛由于长期戴深度眼镜的关系,眼球向外呈凸状,我想他一旦要是摘下眼镜,那双眼睛可真够吓人的了。由于长期没见阳光的关系,他的脸显得很苍白,是缺少血色和病态的那种苍白。他的神情非常憔悴,可能是因为长期的悔恨而影响了正常睡眠的缘故。他说话的速度很快,嘴巴一张开那话语就像一串串子弹被射出来一样,虽然他讲的内容有时候前后缺乏逻辑。我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已经丧失了做人的羞耻的男人。虽然他痛哭流涕泪如滂沦,但那只是为他的生命而后悔,并不是为他的道德沦丧而改忏悔。

其实你知道你们女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喜欢被男人捧,喜欢听男人的甜言蜜语,喜欢来自男人的邀请和礼品——一句话,女人往往是被虚荣心所害。这是女人人性中最大的弱点。我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寻找各种机会与李男接近,诚恳地与她谈心,讲自己的身世和奋斗历史,尤其是在讲到我那不幸的婚姻时,我每次几乎都是声泪俱下,我要让她知道一个有远大抱负的男人在没有爱情的婚姻中的苦苦挣扎与煎熬。我就是要让她从同情我、可怜我并开始对我产生好感,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喜欢怜悯弱者的动物。当然,除了这些,我还一再赞美她的气质,她豪爽的性格,她的纯情与天真,说我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淑雅的气质。同时给她送一些小礼品。经过一段时间的软磨硬泡,李男果然在感情上向我投降了,她开始接受我的约会和我出来吃饭、看电影。而我又一再向她发誓,说我将在适当机会和老婆离婚,娶她为妻。结果,李男很快就委身于我,我们之间开始了不同寻常的“爱情”关系。

哎,可怜的李男,她居然还是一个处女,因为她从来就没谈过恋爱——在部队上没有机会,而到了地方她又忙于工作,所以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结果让我先下手为强地把她占有了,而且她对我很痴情,因为她相信我对她的热烈爱情。甚至以后在我调出省委机关以后,她为了忠诚于对我的爱情,也仍然保持着独身而拒绝了别的男人的求婚。最让我感动的,后来她怀孕了,我一再劝她去做流产,但她却坚持非要生下来不可。她说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在眼下我不能和你结婚的情况下,我能天天看到这个孩子也是很幸福的。

可你知道这是在中国啊。我知道西方国家有许多未婚妈妈,许多女人由于不愿结婚而一生过着独身生活,但她们却可以生下与某个她们所喜欢的男人做爱的结晶。但是外国没有计划生育这一说啊,咱中国的计划生育这么严格,一个未婚和没有生育指标的女人怎么可以擅自怀孕和生孩子呢?你看哪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不都是通过剖宫打掉了孩子吗?像李男这样没有合法手续而要生下孩子的女人在中国并不是没有,但毕竟是极个别的行为啊,何况她还是省金融机关中的一名干部呢。

但是,我怎么劝她都没用,她硬要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哎,我也真是没见过还有像她这样对爱情痴情到这种什么都不顾的份上的女人。你能设想出她挺着一个大肚子上班时的情景吗?结果,孩子还没生下来,她便先被机关停职检查,并强令她去堕胎,后来又停发了工资。当时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她的,可李男不愧是当过兵的人,她身上那股男人的性格让她硬是顶住了一切舆论和行政压力,而把孩子生了下来。然后她就辞了职,在家里抚养我们的儿子。

所以李男的行为让我非常感动。我有时候觉得命运对我于某人是非常偏爱的。你想想吧,我只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但是我却没费太多的力气就离开了农村而在省城当上了干部。其实我只有一份财经大专学历,这样的文凭在今天这样一个社会里是根本算不了什么的,但我却一帆风顺地升了上去。甚至在出现了和李男这样重大的生活作风问题以后,居然也没有影响我的仕途。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我们的组织真是太宽容了,他们没看到,一个人的“生活小事”恰恰在日后很容易酿成一种灾难,而灾难的受害者则是国家和人民。我说命运对我的偏爱主要是指这些,当然也指我在寻找第一个婚外情人的时候就碰上了像李男这样一个出色的好女人,她的行为的确让我非常感动,所以我一直想报答她,何况那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呀。但我当时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我只是一个靠工资生活的人,我没有什么外块的收入,甚至想贪污受贿都没有机会。就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我才发现钱是一个好东西,钱对于一个想满足色情需要的男人是非常重要的。于是我就开始走动领导,想再调回到金融系统中去。

如果退回十几年前,金融系统并不是一个多么惹人向往的地方。但是越到后来,特别是在九十年代初以后,随着外贸和国企的衰落,银行在收入上的优势便被突出地表现出来。何况银行对一个有相当级别的干部来说是一个有油水的地方。我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走关系想回到银行去担任个一官半职的。经过我一段时间的跑动以后——当然我也送了一些礼,许诺了许多好处——我在1994年被调到了省国际信托公司当上了副总经理。虽然是个副的,但我们那个一把手是个即将退下来的老头子,他当时一直在家里休病假,实际上是由我主持公司的全面工作。

于利波说到这儿的时候,刚才那股眉飞色舞的神态又消失了,他的语调变得稍微迟缓一些,因为他正进入对走向堕落第一步的痛苦回忆之中。

我不知你是否能理解我对李男的这份内疚心理。你想想看,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给一个已婚的中年男人当情人,而且我没有在经济上给她任何的好处,人家却为我不但败坏和葬送了一个女人的名声,而且还顶住巨大的社会压力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甚至为了这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爱情辞了公职,成了一个丧失了生活经济来源的无业者。她的生活主要靠家里人的帮助和她以往的积蓄。在这种情况下,每个有良心的男人都会于心不忍的。所以,这就可以用来解释我为什么刚上任三个月就开始利用权力进行索贿受贿,其实我索贿的动机主要就是为了补贴李男的生活困难,而并不是拿着这些非法之财满马路去找妓女嫖娼什么的。

的确,就在我上任不到三个月——也就是在我自认为我已经全面熟悉了信托公司的底细以后——你知道我学的就是金融,以前不仅于过多年的银行工作而且还写过几本金融方面的理论书,所以我在业务上是驾轻就熟的。我说的底细只是各种人际关系。你知道中国的国情,像金融单位这种人人都向往的好地方,各种社会关系都是非常复杂的。从省到市,有不少中高级干部的子女都被塞了进来,而且我要让几个关键部门的头头成为我自己的人,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熟悉和掌握公司的底细。后来我就主动打电话给在省城w市的外籍总经理刘女士,说我要到深圳去联系一笔业务,我从来没去过南方,希望她能给我介绍一些那边的关系。

我特别向你说明一下,这个已经入了欧洲某个小国国籍的刘女士,是我早在省委机关的时候就认识的,而且我们早就有了许多方面的合作,比如我曾帮助过她向银行申请过两次贷款,而她也经常请我吃饭和送过一些礼品,包括在李男生孩子的时候,我曾向她借过一笔数额不小的钱。但后来我一直没还她,实际上我也没有能力还她。所以在她听说我当上信托公司的老板后,马上就打电话向我提出贷款。其实她的贷款条件是不合乎手续的,而且风险很大,但我考虑既然吃了人家拿了人家的,这份人情总要还上啊,再说,日后我在用钱方面还得依靠她的支持,所以我二话没说就批给她500万元的贷款,这是我刚一上任后所作出的第一笔贷款。这笔优惠贷款不仅让我还上了以往对她的欠账,而且还让她反而久了我一份人情,所以我想趁这次到南方的机会让她给我弄一笔钱。

这时,于利波可能发现我在盯着他,就冲我勉强地笑笑说:

我和这位刘女士没有那方面的关系,我和她只是一种相互利用的关系,我在此向你作一个说明。这个刘女士马上就为我作出了安排:她先让我到深圳的一家三星级酒店去住下,因为她和酒店的老板是朋友,她会打电话让他们给我作出安排的,然后她说过个一两天她就赶到深圳陪我好好玩玩。两天后,她果然赶到了深圳,在当天晚上她请我吃海鲜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准备和李男彻底分手,但我欠了她一笔很大的人情,我想找你借点钱给她一笔感情补偿费。刘女士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马上就打电话吩咐,让她在深圳分公司的负责人送来10万元。也不让我开什么借条。其实我们双方都很清楚:我的工资再高也不可能还上这笔巨款,所以我只能是再一次欠了她的人情,而这份情我知道日后她会让我通过贷款的方式作补偿的。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我们交易的牺牲品永远都是国家的利益。

实话告诉你,我于某人虽然也算是一个见过世面的男人,但一次拿到10万元却是第一次。最重要的是,这笔钱来得太容易了,它让我第一次领略到了权力的有效性和它巨大的威力,它对我的心理负面影响是极为深刻的。你可以想一下,为什么那些一旦尝到贩毒滋味的人会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而去做那种事,就是因为这种钱来得太快了。它对人的心理刺激也太大了,所以贩过毒或是卖过淫的人,一般来说再很难去做别的工作。因为再没有哪种工作会比这两种“事业”来钱是更快的了,这也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我们对贩毒的人有那么严厉的刑法、对卖淫者也打击的如此之严。可非但未能刹住这些邪恶,反而却成为呈现前赴后继现象的深刻原因了。而我在拿到这10万块以后,对心理所形成的影响就是这样的,它使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更成为一种无可避免的发展趋势——其实一个人的堕落并不仅仅是因为制度方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当事人在……理上的作用。也就是说,我在经过长时间的反思以后认为,一个犯罪的人,首先要战胜的并不是法律和制度,而是他们的良心。人的道德。羞耻与正义感是人的第一道防线,人一旦突破了这条看不见的防线,法律和各种制度便全线崩溃了。

我一边看着于利波那张憔悴的脸,一边在心里想,他的话是对的。我想起我曾和一个美国人在有关人性方面的探讨经历。这个美国人认为西方文化赋予西方人与东方人最重要的一条人性区别是,东方人在犯罪的时候,只要认为没有第二者在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而西方人则认为上帝的眼睛始终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上帝就是人类最忠实的守夜人,人类所有的活动都逃不出它的注视。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思想,所以西方人即使在个人普遍拥有武器的情况下,犯罪率相对也是很低的,而且他们在色情方面的消费以及对爱情的忠诚方面也远远胜于东方人。

于利波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地往下讲:

我从深圳返回w市后,马上就打电话约见了李男,给了她5万块作为生活费用。她当时追问我从哪来的这么多钱,但我当时在心里还觉得有点挺对不起她的,因为我以她的名义向刘女士“借”了10万块,但我却又多了个心眼,留下一半供自己消费。所以我说你就别管这么多了,你只是好好在家把孩子带好就行了,你今后的生活费用全部由我来解决,你不用为钱的事操什么心,一切都有我呢,我欠你太多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当时李男就流泪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我在短时间内还不会离婚——其实不是我不想离婚,而是我离不下来,我甚至找不出老婆有什么能让我离婚的理由。何况还有我父母对她的保护。所以我不想为离婚这件事弄得我们两败俱伤,弄不好真的会影响到我的前途呢。所以我只能先委屈李男吧,只想在金钱方面多补贴她一些,让她过得比一般人舒服就行了。

我在尝到了这次甜头以后,马上还想再弄到更多的钱——人就是这样一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贪婪动物,什么“好”事只要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且胃口会越来越大,这就是人性中的致命弱点。可是谁也逃不出这个怪圈,人的堕落就是从有了第一次开始的。所以我在从深圳回来的第二个月,便主动又向刘女士“借”钱。刘说,借钱容易,但我正想向你再贷点款呢,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你也不要再提什么借不惜的,我会按照比例给你回扣的,这样我们双方都有利益不是两全其美吗?于是我又贷给刘女士一千多万元,然后她给了我20多万元的回扣。

实事求是地讲,我当时想多弄一些钱,一方面考虑到李男在今后的需要,因为我们共同有一个儿子啊,而且她一直住在娘家很不方便,我想给她弄套房子,一方面方便我经常去和她幽会;另一方面我也考虑到以后想把老家的儿子送到贵族学校去读书,而且我想另外再买一两套好一点的商品房作为自己的隐蔽住处,因为我一直在想着要为自己再搞几个女人。在这个期间,虽然我也偶尔出去“打个野食”,但一直还没顾得上再去为自己弄一个长期的情妇,可是我一直在寻找着这种机会,因为李男已经不能让我感到满足了。也许男人都是这种德性,他们在喜欢上一个女人的时候,总是把她们当成宝贝疙瘩伺候着,可是一旦过上一段时间后,再好的女人也就开始厌倦了,我对李男就是这样一种心态。但我出于孩子的原因我不会抛弃她,而且也不会让她难过,我在心里一直是把她当成老婆来看待的。所以我还想再找个真正的情人,因为情人这个词就让我非常动心,它充满了刺激的成份。上述这些念头都得需要大笔金钱作为支持,所以我得先弄到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我在此顺便说一下我们信托公司当时的业务情况:信托公司实际上是一个非金融性经营机构,这家公司因为在前几年因为违规炒外汇和贷款的原因,已经造成了十几亿元的亏损,当时在h省几乎是名誉扫地,已经很少有什么业务上的发展了。但当时南方一些省在金融政策上却有着许多硬性规章制度,这使得许多图谋不轨的港商很难在金融方面钻到空子,所以他们就将目光投到了内地一些金融经营单位上。就在我上任几个月以后,就有人把香港一个姓王和一个姓陈的两个客户介绍给我,他们在香港和内地经营转手贸易,需要大量资金作为周转金,所以他们希望能够从我这儿贷到大笔的款子。而且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他们将按贷款的数额给我相应的回扣,这叫正常的佣金,构不成经济问题。其实我也知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样的回扣仍然是属于受贿和索贿,因为这样的贷款的风险是很大的,像王某和陈某这样的港商,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是不符合贷款的,我贷给他们的钱十有八九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但我为了能够拿到大笔的回扣,也就顾不上这么多了。我的想法是,通过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总会让公司的业务周转下去的,至少还能够维持几年,反正钱是国家的。如果银行是私人开的,你看还有什么营私舞弊的可能吗?

正是出于我们双方的私人利益,所以我公开违反政策与这两个商人达成这样一个意向:港商从其他地方联系资金,国托以低息拆借进来,然后将其中的一半资金再以高一点的利息贷给港商,另一半则由国托自由支配。要知道,这是严重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实际上是在玩“空手道”的游戏。但是,国家的钱却从我的手上大量流失了出去。

所以我第二次接受港商王某人和陈某人的邀请又飞到了深圳,把一张两千万的贷款汇票交给了王某人,而这位王某人马上就让人交给我20万元。

有了钱以后,这时候我便开始经常在私下里出去找女人,也就是经常把在夜总会这种场合中碰到的一些妓女带回家过夜。当然,我不会向她们暴露我的身份,而这些人也从不过问我的事情,只要给钱就行了。我像所有贪污受贿的嫖娼者一样,都是出手比较大方,愿意从妓女的身上为自己买到一份可笑的虚荣心的满足。

这样一来,我对钱的胃口就越来越大了,因为我看到钱来得快,但出去的也快,所以我就开始加紧了弄钱的速度。在有些单位还没有找我贷款的时候,我就主动打电话向人家提出贷款给他们,然后就是回扣或好处费。一开始还向给钱的人说一声谢谢,到后来我不但不再说谢谢,反而向他们讨价还价,回扣要是达不到我的要求,我就中止贷款甚至想尽办法为难对方。所以,后来有个检察官对我说,于利波你可真是够卑鄙的了!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是挺卑鄙的,我的卑鄙就在于我不是等待着那些得到我好处的人主动上门来送我回扣,而是公开向人家主动索取,而且明码标价,按照比例索取回扣。除了现金以外,还经常公开向对方额外索要一些昂贵的东西,比如各种高档电器什么的。反正我后来买的那几套屠子中的所有设备基本上都不是我自己花钱买的,都是我向那些贷款人公开要的。我知道他们会在背后骂我,但我不在乎,我的羞耻心早就没有了,我越来越像个无赖,真的,我知道我像个无赖,但是为了获得女人的肉体和纵欲的快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看着于利波那副厚颜无耻的表情,不由地想起了g省的那位同为原国托公司“一支笔”——身兼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和省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的省“第一夫人”,因为贪污受贿几百万而于1995年被枪决了。但就在她刚被处以极刑的半年以后,那位接她班的曾某人竟然也因为受贿几十万元而遭到逮捕和判刑,其堕落的原因也是先从一个女人开始的。有一个接受他贷款的个体商人在请他吃饭时带来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然后把她作为礼品奉送给曾某人“笑纳”。这位50多岁的董事长在经过一夜风流以后,果然就经不住诱惑而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就感到了钱的重要性。于是就开始公开索贿……这种由女人而导致身败名裂的犯罪现象,在许多人那里几乎成为一种规律。

说实在的,不管是嫖娼也好;包养情人也好,反正一旦把色字当成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内容;他就会像吸毒那样一发而不可收。而自古以来,嫖和赌都是败家的嗜好啊,看看当年那些八旗子弟就知道了,《那五》演的不就是这种事吗?好色的坏处其实我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在前边说过我在这方面也吃过亏,但我却离不开女人。只要我左任何场合一看到有漂亮女人,就想着我怎么才能把她占为己有——我一看到漂亮女人,脑子里就好像看见了她裸体的镜头。真的,既然你希望我把心里话说出来,那我就不加隐瞒地全部告诉你我心里的感受。因为我是.一个可能要上断头台的人,如果我能把我的心里感受说出来用于警醒别人不再犯我的错误,这也算是我对国家的一点贡献吧。所以,只要你别不好意思就行了,你在心里怎么想我,我也不在乎,对我这样一个要死的人来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真的,我一看到漂亮女人就会想象出她们裸体的样子,然后就想到我玩弄她们肉体的样子,甚至想象出我怎么把她们压在身下疯狂纵欲的镜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我这样,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心理上有性变态症,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不能离开女人,我要是几天不和女人做那种事我就夜不成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我扭头看着窗外——正是春光明媚的季节,外边的阳光非常柔和,这是一个让人感到幸福的气候,但于利波却让我感到恶心!对于他这种邪恶的提问,我只能以沉默的方式不予理睬。果然,于利波似乎并不想得到我的回答,他又继续讲了下去。

到1996年,也就是在我上任才七八个月的时间里,我就给港商王某人贷款了五千万元。而他应该按我们说好的1%的回扣比例给我50万元,但他却只给了我40万。所以当每次在香港他请我吃饭的时候,我总以太忙而不愿理他,他明白我的意思,马上就派人到酒店让人送来了20万块。就在这次香港之行中,我为能多捞点不义之财,就打电话给那个陈某人,说我想到澳门去赌博。陈某人马上就派马仔给我送来两万元港币,并亲自陪我到澳门去玩。到澳门后,那个王某又送给我五万元港币给我买筹码。通过对比,我发现陈某人真他妈的太小气了,于是我就对他派来的马仔说我的钱都输光了,让他老板给我送钱来。陈某人一听说我火了,马上就和他老婆一块亲自给我送来15万港币。就这样,我这次香港之行一共又弄到了30万元港币。

你知道,我的钱有一半都花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除了李男,另一个女人是我们公司附近一家航空宾馆的徐丽雅。她比我小了近20岁,长得非常漂亮,以前曾是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我因为经常到她那里去买机票而认识了她,所以我就决心再把她弄到手。其实小徐早就结婚了,而且有了一个一岁多的女儿,但我知道像她这份工作虽然收入比一般的工薪者要高一点,但却打发不了女人的虚荣心——想想当初我在征服李男的时候,费了我多少心机和唾沫啊,因为那时候我没有钱,我只能靠“爱情”的力量来俘虏她。如今不同了,我可以用钱来轻而易举地征服这个小美人。

所以就在我上任半年多的时候,有一次我请香港的一个老板吃饭,就请徐丽雅来作陪。为了让她不拒绝我的邀请,我去的时候先给她送上了一对镶了宝石的手链。她当时打开盒一看,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雪亮雪亮的,再一听说是陪香港人吃饭,马上就答应了,当天晚上她打扮一新地来了。我那一桌饭花了6000多块,什么龙虾、大虾、鲍鱼、甲鱼、燕窝鱼翅、洋酒全都齐了,把个徐丽雅惊得都傻了,她肯定从来就没见过这种一掷千金的阵势。而且我们一边喝酒我还一边向她眉目传情,并且向她作出许多许诺。结果,第三天晚上她就把身子交给了我。而我也没让她失望,我马上扔给她五万块作为见面礼。我让她马上跟丈夫离婚,由我来为她解决一切生活的问题。徐丽雅经不住我的诱惑,没有两个月就跟丈夫离婚了,然后搬到了我为她新买的一处三居室的豪华商品房中,那里成了我和她经常幽会的香巢。

在这个期间,我也没忘记李男。说实的,她为我作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所以我不管有多喜欢徐丽雅,但我永远都不会甩下李男不管。所以我又分两次送给李男14万港币,然后又把她送到港商王某人驻深圳分公司中去做职员。以租房的名义从王某人那里为李男借了一套豪华的公寓房和全套的家具设施,我把这个地方当成了我偶然到深圳办事的秘密行宫。我又从王某人和陈某人那里为她们两个人分别“借”了一辆奔驰和一辆丰田车供她们解决交通问题……

我终于忍不住了:请问您如何处理您和合法妻子的关系?

我一直和我的老婆保持着正常的夫妻关系,反正她和孩子在老家呗,而且我在有能力把他们母子俩办到w市的情况下,我也一直推辞没有办理,我不愿让他们妨碍我的寻欢作乐。所以我有时候也回家去看看他们,不过一年中恐怕只有两三欠。巴。我一直推说我工作太忙,他们也相信我是很忙,所以我在钱上只要不亏他们就行了。而且我后来又花了20万块把儿子送到广东一家私人贵族学校去做寄宿生,这恐怕是在我挥霍的200多万块钱中唯一对自家人所做的一件好事。平时在我父母和老婆过生日以及过年过节时,我都没忘了买礼物或寄钱给他们,所以我在老婆和左邻右舍人的眼里一直是个好丈夫和好儿子。但我在外边却经常向那些女人甚至妓女们抱怨说,我的老婆是一个又老又丑而且脾气很坏的乡下女人,我在家里没有什么地位,更得不到任何温暖。我就是以这一谎言为借口用于我贪色纵欲的理由。

我叹息了一声,这真是一个虚伪的男人!可我知道在我们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像于利波这样的虚伪男人,他们的妻子直到在他们出事以后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怜,在其一生中,哪还曾获得过一个女人的幸福和快乐啊!

到了1996年初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正在面临着随时可能坐牢的危险,因为我在一次算账中,发现我在过去的一年多中已经对外放款人民币达到20多亿元,美元近千万元。我从这些贷款中一共获取了200多万元的好处费,国托的账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而债务人却整天上门堵着我讨债,我当时已经到了没款可贷的绝路上了。所以我当时真有点害怕了,我赶紧拿出20多万块,又向王某人和陈某人借了100多万块,在深圳投资办了一家公司作为我的退路。然后我又委托港商王某为我办了一份化名为李海的香港居民证,我已经为自己在各方面安排了退路。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很有一点后海,我要早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一种局面,我何不再多弄点钱干脆移居到国外去住呢?有多少人带着几百万的美元跑到国外享福去了,我为什么要在w市买了好几套房子呢?我在手头多留下点现金该有多好,所以从这一角度来看,我还算不上是一个智商有多高的人。在我身上,还有着农民儿子的小聪明而不是大手笔的智慧,当我需要钱的时候,那些房子又有什么用呢?而我当时的身上却只有不多的钱了,大约也就只剩下10多万吧,这点钱到国外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所以,我想从大陆上“消失”,到广东那一带以香港人的身份从事经商活动。哎,人到那时候,什么党纪、国法全都顾不上了,我只是后悔没多给自己弄点钱,却把这么多的钱都贷给了那些王八蛋们,早知道我今天要上断头台,我何不通过贪污的方式直接弄上一大笔美元跑到国外再不回来了呢?

当然,这种后悔在我以后被追捕而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更加强烈了、当我为我的所犯下的罪行感到害怕以后,我便开始后悔了我知道我没法再呆下去了,因为问题已经开始在各方面暴露出来,而当时国托的,账上已经没有任何资金可供我贪污受贿了,我把一个好好的公司给弄垮了,我除了外逃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我在这年年初的时候便从公司和w市消失了,我去了深圳住到了李男的那里,和她像夫妻那样过起了小日子,同时以香港人李海的名义在暗中经营着我的公司业务,同时在多方面打听着来自w市那边的反应。

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我的案子是因为另一个港商的诈骗案被暴露而公开化了——事实上,我的案子是在我消失近两年后才正式暴露出来的。在这个期间,我已经在深圳过了快两年的悠闲日子,但我手上的钱也基本上快花光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后来我听说专案组在追查我的时候,也是根据我于某人好色这一线索而一路追到了广东,他们通过分析我的案情发现,我离不开女人,我不能过独身主义生活,所以他们就先是抓获了徐丽雅,但她的确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于是他们就通过李男的家里人得知我和她在一起,我就是和李男在广州一家餐馆喝早茶的时候被来自h省检察院的人给抓住了。

这一次你不得不离开女人了。我不失时机地、毫不掩饰、极具讽刺地对他说,你在剩下的余生中恐怕都无法再和哪个女人呆在一起了,您有什么感觉?

于利波在眼镜后边瞪大他那双浑浊的白眼珠子看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后来才勉强苦笑一下说:

这倒是真的,我现在的确再不能和女人呆在一起了,而且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女人了。你问我有什么感觉?我实话告诉你,我许多时候还在想着那两个女人,我不知道她们是否因为我而受到了法律的牵连,我经常回想着和她们做爱的镜头。但是白于我进来以后患有严重的神经衰弱,我的身体一直不好,所以我一直也没有想做那种事的欲望,这也使我真正懂得了富贵思淫欲的说法。眼下我只能靠这种回忆打发剩下的时光了,这就是我的感觉。

于利波沉默下来,他低着头大口地吸烟,我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我相信他真的可能患有神经衰弱,因为他憔悴的脸色就说明了他睡眠的严重不足。但是我在心里并没有一丝的同情感,而且我对那两个曾跟随他享受荣华富贵并受到法律的相应制裁的女人也没有任何同情之心。因为我想到了他的妻子和儿子,虽然我并不知道他们,但那是一个被他害苦了的女人和一个在心理上受到严重创伤的少年。在这个苦命的女人的余生中,她要把他们的孩子带大;而对这个少年来说,他将背负着父亲的阴影走上社会,他将来是否会成为一个因心理患有疾病而毁灭了他一生前程的自暴自弃者?

我说,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为什么在贪色纵欲方面有着这样一种来不及似的“世纪末”的心态,我实在无法理解你是什么样的心理在作怪,抑或是你受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的支配?因为您从当上信托公司的总经理到出逃,才仅仅一年零一个多月,当时才仅仅有46岁,您在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为什么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走上一条自灭之路呢?您也十分清楚您所做的一切都是违章违法的,但您似乎却丝毫没有一种想自我克制或收敛的念头,您在这条犯罪道路上的一路狂奔使我想到了某个电影上的红舞鞋一样,就那么越来越快地旋转下去,即使想停也都停不下来;何况您好像根本也不想让它停下来。那么您真的就没想过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有没有想过您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您的一生都会毁灭在对色情的放纵行为中?我的确不明白是什么力量促使您这样疯狂而无所顾忌地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您能真诚地向我解释一下吗?于利波低着头听完我的话,他当时没说什么,仍在闷着头抽烟。过了一会儿,他才叹息一声说:

我也不是个白痴,我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呢?可是我好像控制不了自己——我说的是在对待女人这个问题上,我好像已经憋了很久了。虽然我有正常的婚姻,那个被称为妻子的女人可以满足我在性欲上的需要,我何必又要冒着毁灭自我前程甚至是生命的危险而在外边挥霍公款乱搞女人呢?后来我自己也这么想过,但我认为妻子的概念对我这种意志不坚强的男人来说,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假设,也就是说,像我这种男人并不以抽象的女人作为满足我在情欲上的最大需要。我所需要的是一种感官上的刺激,这种刺激是建立在漂亮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我要找的女人是一个大众审美的偶像,而且我在骨子里总是难以控制喜新厌旧的心理倾向。

其实我知道,几乎每个男人都具有喜新厌旧的倾向,除了同性恋者以外,但是他们能够用理性克制自己的冲动,而我则不同,因为我从小是一个放牛娃,是一个在贫困的农村那块荒凉的土地上长大的孩子。我记得我刚到城里工作的时候,每次和城市姑娘打交道时,我都有一种深刻的自卑感,我一见到城市女人那种气质和神态,我就在骨子里先矮了三分,再加上我在名义上的那个老婆的确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姑娘,她引不起我丝毫的想接近她的欲望。我在前边也对你说过,甚至在我没有情人的那段日子里,我即使有了那方面的欲望,也轻易不肯去找那个女人,我甚至经常通过手淫的方式把这股欲火给释放出来、因为我的眼前老是浮现出城市许多漂亮女孩子的鲜亮形象,老婆的模样和她的气质、语言甚至农民的习惯,都让我越来越无法忍受。而我在有了李男这个情人之前,我从来没有和城市女人做过那种事,而我当时已经快40岁了,所以我在心里有一种恐慌感……

您恐慌什么?我打断他问,因为我怕他一带而过地错过这个最让我感兴趣的问题,我需要的是深刻。

我担心我在那方面的能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丧失它的功能,我怕岁月的流逝会让我在未能充分享受人生之前而变成一个老态龙钟的、不再被女人所注意的男人。总而言之,我担心的是我从生理条件上丧失对占有女人的资本。等我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你就是给我一千万,它对我还有什么用,人到了一定的时候,什么药物也不可能再让他做那种事了……

对不起。我说,我再打断您一下,您是不是认为一个男人的最大幸福就体现在他们对女人的占有数量或质量上——您知道我说的质量是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质量就是漂亮的程度呗。事实我的确认为男人的幸福应该体现在对女人的占有数量与质量上,为什么陈希同到了那把年龄还包养着好几个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许多贪官污吏在背后都有一段风流韵事?他们在心态上其实和我是一样的,那就是一种对以往贫困生命的补偿欲。因为中国的国情决定了像我们这些40多岁以上的男人,都是从艰苦的计划经济时代过来的人。我们没赶上像今天的年轻人这样一种“性开放”的好时光,也没赶上像今天这样一种小康式的物质生活。我们那时候在有条件谈恋爱的时候,却丧失了自主性,成为父母包办或是媒人介绍的牺牲品,即使有个别人找到了他们所喜欢的女人,但女人到了40多岁的时候也早就成了豆腐渣了,而男人却正在最旺盛的好时候。而在现实生活中,凡是具有相当权力或财富的男人,往往又都是中年以上的人,所以,在他们有了能够控制女人的权力或经济条件的时候,一些人在骨子里就有了一种疯狂的补偿欲望,希望通过金钱的力量为自己买到在年轻时所不能享受到的美色和快乐。而且,年龄越大的人,就越是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补偿欲,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他们已经不得不靠药物来维持男人的自尊了;但是药物也正在丧失作用,所以他们就要争分夺秒地加快补偿的速度,所以他们就需要大量的金钱作为支撑贪色纵欲的力量。我想我就属于这种情况。我在骨子里早就潜伏着一股邪恶的念头,就想等我一旦掌握了能够换取金钱的权力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填补我在女人身上的空白……

但与陈希同这些人相比,您只有40多岁啊,还有的是时间,您何必着急呢?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所有的局外人也都会这么想,我是不应该这么迫不及待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我一看到漂亮女人就想去占有她。所以我在骨子里早就积蓄着一股邪恶的力量,甚至可以说,我可能已经积蓄了太多对女人的渴望了,所以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尽情发泄一下。我本来倒是想和李男保持着一种长远的关系,不再去乱找别的女人了,而李男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她并不是一个要让我花多少钱的女人。真的,她不是这种人,我们俩之间纯粹是爱情,和金钱没有关系。如果我能满足于和李男的婚外恋关系,我也不需要去如此索贿受贿。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当我在夜总会里看到有些妓女还有几分姿色的时候,我就马上要去花一笔钱占有她。而当我看到徐丽雅和李男具有不同的姿色后,我就控制不了自己要去把她占为己有,我的经济犯罪就是这样受贪色的欲望一步步被拖下水的。我知道我还有的是时间,我本来可以慢慢来。何况我有很多机会。即使我通过给某些人贷款的方式,也会得到许多免费的色情服务,我用不着通过这种手段去进行性消费。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怀疑我可能真的有性变态症什么的,或是说,这可能就是人性中的弱点。巴。这种弱点也许在每个男人身上都有,只不过人家能够自我克制自己,而我却无法克制——其实,在我没有钱的时候,我不是也照样克制住了吗?为什么一旦有了花钱的权力,我就克制不了自己呢?这里面一方面是金融行业中的制度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人性弱点的问题,如果这两种条件吻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像我这样的性变态者。

您认为导致您如此好色的原因就源于您的补偿心理?

是的,它就是源于我的补偿心理。而且我敢说所有在晚年犯经济错误的人,包括那些为女人而经济犯罪的人,无一不具有像我这样的补偿心理。正像你刚才所说的,在我们这些人的潜意识中,真的可能有一种世纪末的来不及的思想在作怪,好像这个世界已经到了末日一样,好像活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似的。所以就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洪水狂。我记得法国国王露易十四曾对他的情妇说,亲爱的,我在你身上花的钱足可以造一艘巡洋舰了。这位情妇则回答说,亲爱的殿下,你在我身体内所射的jīng液,也足浮起这艘巡洋舰了。当时我在看这段文章时,觉得这真是一种钱色交易的典型事例。其实想一下,我不也是这样一个人吗?我给国家浪费和挥霍的那些钱,也足以造一艘大船了……

我微笑着看着他说,您是不是认为您显然大吃亏了?

我倒也没这么想,但我一想到我所以有今天完全是为了那两个女人,一想到我为了满足个人的生理需要而让自己去挨枪子或在监狱呆上一辈子,我就觉得我真的是太不合算了。人只有在来到这种地方以后,才会觉得外边人的自由该有多幸福,才会觉得外边的世界该有多美好。特别是每当夜幕降临以后,我想到外边的人可以全家团聚在一起拉拉家常,看看电视,每当双休日的时候,带着孩子去逛逛公园,去吃顿大排档,或是去逛逛夜市,这种天伦之乐该有多幸福啊。而我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家庭的幸福,我从来没陪着老婆孩子在w市去好好玩玩。我那个儿子一直想让我带他到游乐园去坐飞车,可我却一直借口太忙而没有满足他的要求。事实上我并不是在躲避儿子,而是在躲避我那个乡下的老婆。可直到我在进来以后,我才觉得对不起他们母子俩,特别是我那个儿子,他才只有十几岁啊,可他却从此要失去父亲了;而且由于检察院到那座学校去追回脏款,我儿子只能又回到原来的学校去读书,他的同字和我们老家的人全都知道了。我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我父亲的老病也复发了,我的儿子连学校都不愿去了,而今天唯一肯到监狱来看我的,也只有我那个结发的乡下老婆……

于利波又流泪了。他摘下眼镜,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摸出一条有点脏了的白手帕去擦眼睛,但是一边擦,那泪水却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到了今天才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呀!我不仅害了我自己,而且还连累了全家人。我知道我的母亲肯定活不了多久了——我那可怜的母亲啊!我从小她就对我特别照顾,我记得每次过中秋节的时候,她给我两个姐姐分一个月饼,却每次都给我两个,而且事后还偷偷地再塞两个给我。每当家里有好吃的东西时,她都推说她不喜欢吃而拨到我的碗里。从我到省城工作以后,她就一直以我为骄傲,可到了今天,我却成了害死她的罪人了……我真是后悔啊……

于利波把眼镜放在桌上,又一次双手抱头放声哭起来。我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如此的哭号,那声音嘶哑而悲怆,自有一番撼人心魄的力量。

我想起了在深圳有个叫高森祥的人,他是深圳中信分行的行长,也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但在当上行长后便开始堕落了,也是因为包养几个情妇而大肆贪污受贿和挥霍了数百万元,最后被判处死刑。当他在监狱的时候,监狱管理员曾和他有过一次谈话,他说他早上和一个情妇去喝早茶,一顿早饭下来就花去近200元,而他们其实连一半都吃不了,剩下的都被扔掉了。管理员说,你知不知道,在那些贫困地区,一个家庭的一年收人才只有一百多元,而你高森祥仅一顿早茶就吃掉了一个贫困农民全家人一年的收入,你一年就会吃掉300多家贫困人家的一年收人,而这仅仅是计算了你的一顿早茶,如果加上你在外边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钱,你让多少贫困家庭陷人了绝境啊!?

就是这个高森祥,在他临赴刑场的时候,也像这位于利波一样流着泪悔恨莫及了。他曾向着北方双手作揖说,娘啊!我早知道有今大这样的下场,我还不如跟着你老人家一辈子在家里务农啊。娘啊!儿子今天追悔莫及了……其实在我看来,这个高森祥和于利波一样,也不必去讲什么回家务农了,如果他们能够知足于他们的现有地位和生存状态,他们无论在哪个方面仍然都是远远优越于平民阶层的白领阶层,至少我们要承认,像他们这样的官员在收人上的含金量是比较高的。如果他们不是这么贪色纵欲的话,你即使给他们几百万块钱,他们恐怕也没有地方可花。但是,一个男人一旦追求色欲上的满足,那一切都变了,原来的世界马上就崩溃了,他们的整个生存状态都被颠倒了……

我悄悄离开了会议室,我不想去劝这位罪人什么,让他去哭吧,让他去追悔莫及吧!如果他的哭声能够通过我的写作传导给那些正在陷人色欲深渊的人们,或是能够警醒那些企图通过非法攫取金钱而追求非分“爱情”的人们,这正如于利波本人所说的那样,这也算是他最后为人们作出的一份特殊“贡献”吧。

但愿那些人能够经常听到这样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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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杨百万”的性消费

采访地点:沿海t市

被采访人:杨千一,绰号“杨百万”(意即挥霍百万)

性别:男

年龄:52岁

我曾为经济案前后坐过八年牢,

所以我对女人有一种补偿欲,想把以

前坐牢所亏空的性消费争分夺秒地弥

补回来。所以我把每年用于个人消费

的百万资金中的80%都用在了妓女

身上。“性消费”不仅让我变得一无

所有,而且还使我的生命走到了尽

头。到今天我才知道真正的爱对一个

男人有多么重要。在我明天死去的时

候,我知道没有一个女人会来为我送

行,更没有一个女人为我流泪……

1998年的夏天,我从北京回到我的故乡美丽的沿海城市t市度假并整理这部作品。有一天晚上,我到佳世客买东西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人面孔:她有30多岁,穿着一件花色无袖厌头长裙,脸上稍有淡妆,肩上挎着一个精致的黑皮包,剪了一头齐耳的短发。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问,请问您是刘小姐吧?这个女人呆呆地看着我,有点迟疑地说,你是那个北京来的研究生吧?我说看来我真的没有认错人。我上下打量她一下,她比以前明显地有点胖了,但她的神态却还是年轻的,而且她看上去仍然是漂亮和妩媚的,甚至有几分性感。虽然表面上她穿得似乎比较朴素,但她身上那股说不清的气质,却仍能使人看到她并不是一个有着正派历史的平民女人:她身上有一股连岁月似乎都抹不掉的风尘气息。我说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您的名字来了。刘说我叫刘丹啊,但我也想不起你的名字了,我只记得你是给j机总写过一块大文章的研究生,杨总当时对你是非常有好感的。

于是我就问杨总——也就是这篇故事的主人公千一现在在做什么?问刘丹你还在给杨总当秘书吗?说完最后这句话我当时有点后悔,因为我怕她对“秘书”二字有点本能的反感——她当时在名义上是杨的秘书,实际上是他的情妇,这是杨的公司人人都知道的公开秘密。刘丹总是跟随着杨千一进进出出,偶尔也跟着杨出差,但这种现象是很少发生的,因为杨不愿带她,她妨碍了他在外边的打“野食”的活动。记得有一次刘丹曾苦苦要求和杨一块去南方几个分公司视察工作,可杨就是不带她,最后气得刘大闹了一场,后来杨给了她一万块的“安慰费”才平息了她的哭闹。

我的问话使刘丹却一点也不感到尴尬,她有点惊诧地瞪着我说,杨千一早在两年前就破产了,我也早就和他分手了,你一点也没听说吗?

我大吃一惊地看着她说,没有,我这几年很少来家,每次回来也都是住不了几天,我不清楚发生在t市的新闻。杨总的公司为什么会破产呢?刘丹叹口气,这有多方面的原因,经营不善是一个方面,但公司上上下下的铺张浪费,还有别的一些方面的事情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到最后,他的产品一点也卖不动了,他不但还不上贷款,而且到了为躲债而东躲西藏的地步,他不破产又有什么办法?

我说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到咖啡厅去坐坐吧。刘丹笑笑说,我是一个闲人,时间对我是无所谓的,我就是怕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我知道像你这种人都是很忙的。我说没关系,我这次回t市就是来休假的,而且我正在组织一部书稿,我希望你能为我详细地说一下有关杨总破产的情况。刘丹却说,你为什么不去找杨千一本人呢?我听说他眼下就在t市,你去找他本人谈谈不更好吗?我说我不知道他的住址和电话什么的,你能帮我这个忙吗?刘丹说,我给你两个电话,这是他母亲和他弟弟的。你知道他在t市过去是没有空的,他总是住在饭店或别的什么地方,所以你只能先和他的父母和弟弟联系才能找到他。

我说即使我能找到他,有些情况我反过来可能还会来找你聊聊,因为我正在写一份有关这方面的东西,而杨千一的情况是非常吻合的。刘丹就笑着说,你说的是哪些情况?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应该知道我要的是哪些情况——其实你刚才一说到杨总破产了,虽然我有点吃惊,但这个结局却是在我几年以前的预料之中。因为我毕竟和他到南方的几家分公司转了一圈,在那一个多月中,我对他的各方面都有了一个比较深刻的了解,甚至在某些方面比您更了解他。虽然你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长几十倍,但我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冷眼观察他的,所以我当时就已经预感到,如果他仍然按照这样一种人生道路和经营模式走下去的话,破产只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我倒想问您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您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杨总的呢?

刘丹说,我在他快要破产之前就离开了他。她似乎知道我会问他为什么,所以她直接回答了我想提出的问题:你当然可以说我和他的关系是比较密切的,而且有一度我们的确讨论过结婚的问题,尽管我无法控制他在那方面的事情。但是我们始终未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责任不在我这一面,而是后来他向我承认他得了病,而且这种病是治不好的。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和他分了手。所以我不知道他现在的病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但我敢说他肯定还活着,只是怕活不了几年了。

他得了什么病?

刘丹叹口气,说出来我都替他难为情,是性病,也就是你们常说的爱滋病。其实你也知道这对他也是早晚的事情。幸亏我没有被他传染上,否则我也完了。

我说从您离开他以后您有没有去看过他?刘丹摇摇头说,我们这样的关系,断了就是断了。实话说,我们只是一种交易关系,我用不着在这方面说什么好听的。但我一直说杨是个好人,他从来没亏待过我,他那个人的脾气和性格你是知道的,他宁肯自己节衣宿食,也不会亏待跟随他的人。所以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他曾给了我一笔青春损失费,但我却不想再见到他。很多事情一旦成为过去,大家也都彼此不再来往得好,这样至少还能彼此保留着一分美好的记忆。而且我知道他眼下的日子肯定是不好过的,所以我也不想看到他穷困潦倒的样子。事实上,在刚才遇到你之前,我已经把他彻底给忘了。她又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你可能会在心里骂我这个女人太无情无意,但这毕竟是一段过去的历史,何况这段感情毕竟也不是真正的爱情。而且我还年轻,我需要重新开始生活,我不想再让他的事情影响了我个人的生活秩序。

您结婚了吗?

我就快要结婚了。刘丹脸上堆着笑容说,今年秋天我就要结婚了,我的先生是一个离过婚的中年人。他是一个出版社的编辑。你知道我一直想找个知识分子做丈夫的,虽然他只有一份工资收人,但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有了一点积蓄,而且我还开了一家美容院,我在生活上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我只是想忘掉那段历史重新开始生活。刘丹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就打电话给我。

然后我们就友好地分手了。我想起刘丹当初在杨千一的公司中,凡事都是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对公司事务进行干预的,虽然她并不经常到公司去,她唯一关心的事务实际上就是公司的财务账本。她到公司的目的就是去查账,表面上是在帮助杨千一监督财务的运作,实际上却是在关心着公司流动资金的情况。因为她经常从会计那里以各种名义报销一些消费开支,甚至连买名贵时装也都开出发票要求报销。稍有不如意的时候她就会委屈地哭起来,弄得全公司上下的男人们都非常同情她,认为她是一个受害者。

可人总是在变化着的,如今她也要结婚了。这使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不管是多么心高气做的女人,也不管是从事卖笑还是被人包养的二房式的女人,她们到头来总是要嫁人的,只有婚姻和家庭才是她们的归宿,而在此之前,她们的种种努力无非都是为了这一目标的奋斗而已。

我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总算找到了杨千一而且摸到了他的住处。那天傍晚尽管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杨千一的形象仍然让我感到震悸: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短袖衫和一条灰长裤,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我从他光秃的头皮上就能猜测到他的头发都脱光了,而且头皮上隐长着一些红斑。他人消瘦得很厉害,就像二战时期从纳粹德国集中营刚刚被解放的犹太人那种样子,他的脸已经变了形。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我说不清的气味——这是一间二居室的老房子,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原先的妻子出于可怜他而给他倒出来的房子,否则他连这么一个安身之处都没有。因为即使在他年利润达到几百万的时候,他也没顾得上为自己买套房子,因为用他的话说,他的钱有80%都用于投资性消费了。

我按照他的要求给他买了几瓶干红葡萄酒。在我印象中,他过去是很少喝酒的,我直到今天还记得曾和他在西安的一家脏兮兮的拉面馆里双手端着大粗碗吃面条的情景。由于桌面全是油污,所以我们只能这样端着碗吃饭——那是一次他证明给我看的他能过人下人生活的示威活动。在我印象中,他抽烟也不多,一包烟差不多能抽两天。除了有公务应酬以外,他也很少主动去喝酒,倒是那些妓女们总是习惯性地要酒喝,于是他就成了配角,跟着她们喝一杯有牌子的干红。但今天他却当着我的面连喝了两杯,到第三杯时,他才端着杯子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有好几天没喝酒了,因为我没有钱,而他们又不愿为我花这份钱。我现在只能在这里等死,所以我要求你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你放心,像我这种病,实际上连唾液都传染不上,只有在做那种事的时候才能传给别人……刚说到这儿,他的脸就是一阵痉挛。他说了一声,对不起,就跑去了厕所。过了一会儿他才出来说,下面老是犯痒,我都抓破了,什么药也用了,但却不管事,我知道它得烂掉。

我看到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照片,那是杨千一在人民大会堂从某个领导人手里接过奖状时的留影。那时候他大约有40出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他虽然不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但仍不失是一个健康而富有生气的精干男人,他的脸上洋溢着有点得意的微笑。因为在这次博览会上,他发明的营养液获得了国家金奖。这正是他所创立的扬扬生命保健有限公司达到鼎盛的辉煌时期。

既然你要求我从头讲讲我的历史,那我就给你讲讲。因为在你六年前刚来公司实习搞调查的时候,虽然我们相处了一个多月,但我的确没有向你讲述过我的经历。你所知道的情况实际上也只是你所看到的那些情况,但那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片断。当然,我也没必要从我小时候的情况讲起。我父亲是国民党军队中的一个上校军医,他跟随他们师的残余部队向解放军起义投诚了,后来他被分配到t市一家中医院行医。但在“文革”中,他被人诬陷为国民党潜伏特务而被判了五年徒刑,我们全家也被赶返回浙江老家去务农了。由于我在家乡的表现比较好,再加上我父亲又被保释出狱并面临着被平反的前景,我被当地农村保送到浙江大学去读化学医学专业。你可能不知道,浙大的化学在全国教育系统都是比较出名的,而我那个导师恰恰又是我父亲在黄埔军校时那个老上级的儿子,所以他肯把全部学问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这使我在日后为研制填充剂和医学保健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毕业后我也被分回t市的一家药厂当技术员。当时我父亲已经退休了,但他的退休金却很难维持他和我母亲的老年生活。因为我母亲一直是个没有职业的家庭妇女,而我和弟弟也都没结婚,这一切都需要钱。于是我就利用业余时间给一家外地药厂当技术顾问。后来我帮他们研制出来一种新药,其中有几个配方是我们厂同类新药中的。我为此拿到了一笔科研开发费。但这件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结果我被以投机倒把罪给判了六年徒刑。不过由于我在狱中表现的好,我只呆了四年便出来了。出来后我没有了职业,就只能到外地一家县级药厂去做技术员并负责新产品的开发工作。而我当时已经基本上研制出了填充剂——你还记得在80年代中后期,中国的塑料与橡胶原料基本上都依赖于进口,但经过那些官倒的层层加价以后,不到两千元进口的聚氯乙稀,到了生产厂家那里则高达五六千块。我发明的填充剂就是部分地用于取代原材料,其目的是帮助厂家降低产品成本。比如说,一吨进。塑料原料的价格为六千元,而我的填充剂却每吨只有不到两千元,如果我按30%的比例在塑料原料中加进去我的填充剂的话,那么对一个每年需要消耗几千吨以至上万吨的中大型企业来说,一年下来就会节省几十万到几百万的资金。这是一笔不可小看的数目,如果说国营大企业还不太在乎这笔成本的话,那么它对一些下边的乡镇企业来说,它就很有吸引力了。

我在这个期间成功地把这项技术转让给了一家乡镇企业,我一次性地拿到了两万块技术转让费,这笔钱在80年代的中国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结果我又被以投机倒把罪判刑八年。但这一次我也只在里面呆了四年,因为我无偿帮助监狱当局上马了一条填充剂生产线,而且帮助他们跑推销,让他们当年就赚了好几万块,这就使我成了一个戴罪立功的人,我的刑期被一减再减。不过即使这样,我仍然在这种地方前后呆了八年,你知道这对一个正在进入中年的男人来说,它八年意味着什么吗?所以它对我在心理上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实际上当年你已经看到它使我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这次出来以后,就决心自己开公司了。但由于我在t市有点声名狼藉,所以我在t市所开公司的法人是以我父亲的名义。我对外合作的方式是这样的,一般都是由对方出资金、场地、劳动力并组织加工生产,而我出配方、负责销售、组织原材料和设备等,你还记得我当时曾用了一句什么话来形容我这一经营模式吗?

当然记得。我说,用您的那句名言就是,我能从一条牛身上扒下五六道皮。您每吨按400元的加工费付给对方,而您对外每吨却卖到了近两千元;您的技术转让费能为您带来五万元左右的净收人;您在表面上说原材料是一种特定的矿石,您说这种矿石每吨的购买价为几百元,实际却只是一种极为普通的石头,这种石头在中国到处都有,您用十块钱就能从农民那里买到一大车,而您却从原材料购买过程中又节省了一大笔钱;您那些设备都只是一种最普通的搅拌机,而巨大都是二手货,您却神秘地告诉人家这些设备都是进口的,是特意定做的,所以您又从中赚了一笔设备购买费……这就是您所说的一条牛能扒下几道皮的经营秘诀。它使您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暴发了起来。您在南方几个经济发达的省城中都设立了分公司,您把t市的大本营作为送给您父母和弟弟以及情人的产业,而您却享受着t市以外的全部利润。

是的,我就通过这种多层扒皮法为我迅速积累了一大笔财富。在我最为鼎盛的那一年,除去上交的利税以外,我还净赚了160多万——老天,当时的160多万可不是个小数呀,而且这种钱来得太容易了。我的工作就是往返于南方各个分公司去视察工作,并从他们那里支取属于我的那份技术转让费和剩余利润。这样说来,我每年可以支配的资金在最高的时候可以达到一百多万,最少的时候也达到了七八十万。你要知道,那时候的钱还是挺值钱的,一个三星级饭店的普通房间每天的费用才不到二百元,和今天的差距那是很大的。记得我在和老婆离婚的时候,我一次性付给她五万元的感情损失费,这在当时的t市就创造了一个纪录。后来我父亲接受了一家报社记者的采访,后来这个记者以杨百万的大幅标题把我称之为t市的第一个百万富翁。这是我老爷子所犯的一个不可让我原谅的致命错误,这使我的名字一下子被暴露在阳光之下,它引起了黑道人物对我的算计。事实上,我真的被他们勒索过一次,这就是促使我一年到头很少在t市露面的原因。我基本上都在南方活动,当时我带你到南方几个分公司去考察也使你了解了我这个特点。

我说,您的基本情况大约就是这些,我想我和读者都已经了解了您的赚钱渠道,眼下我想提问的就是您的生活方式和在那方面的情况。我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够让人振奋的话题,除了我随您到南方的那一个月中所看到和知道的情况以外,您能否再详细地给我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情况?

我的情况实际上你在大体上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因为你曾看到过我在上海带妓女的现象。而且我和上海那个莫丽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我只想告诉你,监狱的八年生活使我在心理上产生了一种补偿欲,因为这八年完全中断了一个青壮年的正常性生活的最好时光。虽然我自认为我并不是一个在性欲方面有着极高要求的男人,但我却喜欢有女人呆在我的身边。而且这八年中断的生命空白让我产生了想拼命赚钱然后投资于性消费的愿望,因为我并不想通过一个正常的婚姻来满足我的性欲要求,那太没意思了,而且也太受限制了。事实上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你肯定会发现一个带有普通规律性的现象,就是有许多有钱的中年男人一旦在离婚以后,他们往往不会再轻易地马上结婚,他们要用钱为自己买到一份多元化的性消费,而不只是在一个女人身上发泄他们的情感。当然,我说的只是一种现象,并不是说所有在中年采取单身生活的男人都属于这种人。

当然,你也可以说我只是打着八年坐牢的经历来为自己道德败坏的生活作风进行辩解。我承认我是有这方面的虚伪性,我总是告诉那些妓女们,我被一种意外的力量突然中止了八年的正常性生活,而这是人性最基本的要求和权利。虽然直到今天我们国家还有上千万的贫困农民或条件很差的城市男人享受不到这一权利。但是一旦我有了足够的金钱以后,我便开始用这条理由为自己开脱性淫乱的行为了。其实你知道,我可以凭借我当时的财力为自己找一个漂亮而有学问的女人,而在那些年里,由于我在事业上的瞬间辉煌,也的确有许多正派的姑娘喜欢上了我,甚至包括一个漂亮的女警察。但我却拒绝了婚姻,因为我不想急于受到婚姻的约束,我想再好好玩上几年以后,当我在步入50岁左右的时候,我再找一个美满的归宿。

你可能也发现了我很少去找一个女人作我的情妇,虽然我在t市有刘丹、在上海有莫丽这两个情人,而且我一直在用大量的钱用于维持她们的高消费,但我却一直不想和她们结为夫妻。女人做你的情人是一回事,一旦做了法律上的老婆那是另一回事。前者不会干预你在外边的一切性行为,而后者则有权利介入你的私生活并会以合法的身份剥夺你一大块财产。这个账我真的是早就算明白了,所以我宁肯去花一笔钱供养一两个情人和在外边走马灯般地更换临时慰安女,我也决不用婚姻来约束我的自由。因为一个破产的婚姻就会让我损失一大笔钱,而且还要承担着道德上的谴责和赡养子女的责任,这些麻烦可大了,所以我算明白了这两笔账的差距,我不会让自己找罪受。

我发现我身上有一个致命弱点,我喜欢经常性地更换身边的女人,因为我在骨子里始终把女人当成一件衣服,一旦穿腻了就马上换掉它。而这种“衣服”并不需要腾出时间去培养什么感情,男女在那种事情上本来就是一种动物式的行为,和老婆做爱或是和一个妓女做爱有什么两样呢?谁能向我们说明女人作为鲜花和玩具之间的功能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吗?反正她们的身体总是要让男人来受用的,和一个英俊男人或一个丑陋男人的做爱过程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男人只要有钱就行了,而女人则是一个用钱随时可以买到的特殊商品,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社会现实——对不起,我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你也是一个女人。

我说您不必在乎我的性别,如果您能说出您在这方面的真实感受,您说什么都无所谓,我的工作性质就是要认识人性中最最隐蔽的东西。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向你道歉了。

杨千一一边沉思着叙述一边端着杯子不断地喝酒。他的脸有点发红了,这倒为他的那干枯的躯体透射出一丝生命的回光。

其实你知道,我这个人平时没有什么别的嗜好,你在随我到南方的一个多月中也看到了,如果没有对外应酬和为了照顾那些妓女的胃口,我一般是从不自己点菜喝酒的,一盘几块钱的炒粉对我就足够了,你跟着我吃过不少回这样的粗菜淡饭。但是那些妓女却不同,你还记得我从上海带去的那个小李吧,她到了厦门和广州以后,每顿点着名要活醉虾和别的海鲜,因为她们知道保养好皮肤和避免发胖是她们的资本。至于我的穿着你也看到了,说来也可笑,我实际上连一套真正的名牌西装都没有,我穿的那些衣服都是在厦门买的水货,在当时也就是几百元一套的东西,比一般老百姓是好得多,但比真正的暴发户就差远了。你注意到我那块半旧的欧米茄手表没有?那还是我在打麻将的时候赢的。你再看我当时那个皮箱,都旧成什么样子了,光因为忘记了号码而被迫找人打开就有三次,后来还是莫丽和我到深圳的时候,又给我买了一个新式的旅行箱。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恐怕就是手上那枚镶了六粒钻石的戒指了,那也不过才值六千多块。我对你说这些东西是想告诉你,我当时虽然每年有上百万元的消费资金,但我自己在行头上的确是个穷光蛋,最多也是一个中产阶级的水平。但即使这样我也没存下一个小钱,你说我的钱都花哪去了?都花到那些妓女身上了。

我记得我和杨千一到无锡的时候,分公司的人投其所好地为他找过一个少妇,我曾私下里和她谈过两次话。她的名字我忘记了,她当时刚和丈夫离婚不久,带着一个女儿,生活过得挺艰难的,但她却有几分姿色。于是有人就告诉她不必非要通过做工来养活自己,像她这样的人,完全可以下海去做皮肉生意的。于是她就动心了,把孩子放到母亲那里,然后义无反顾地南下了。一年后,她除了带了两大箱名牌时装和一堆金饰外,还净赚了七八万。她说她准备再干上几年,然后就用这笔钱在无锡开一家餐馆或美容院作为自己安度晚年的退路。我想,不知道有多少像杨千一这样的男人把他们千辛万苦赚到手的钱,用于挥霍在性消费上了,而许多这样的女人则通过他们的慷慨为自己赢得了一份可观的、不必上税的家产。这种女人的致富方式的确吸引了更多的女性去从事这一可耻的职业。

让我们设身处地地替杨千一想想看,一个每月平均拥有几万元消费资金的民间大款,却让自己过着上述那样一种近乎简朴的生存方式,却不惜把这些钱用于花在妓女身上。我说,我给您算了一下,即使按每月几百块的消费来算,您也不可能花掉这么多的钱?

我说的花在妓女身上也不全是事实,因为我在外出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住在三星级以上的酒店中,出门就是出租车,有时还应她们的要求包租出租车。而且你也看到了,我得拿出很大一笔钱来补贴t市的刘丹和上海的莫丽,她们俩每年仅仅是现金合起来就得十几万块,再加上各种开支。那我为什么要把这笔钱都算在她们身上呢,因为你也看到了,如果我出门不带妓女,一般我都住在各地分公司的宿舍里,最多是住在公司附近的好一点的招待所里。正如我对吃饭穿衣不大在乎一样,我也不在乎居住的条件。但是每当我带上妓女出门的时候,就要包租酒店了,而且还是双份,我一间,妓女一间,有时候我为了方便还要租个套间。包括吃饭,如果是我自己的话,你知道我吃饭有多简单了,我并不喜欢大鱼大肉的饮食,但妓女们却个个都要海鲜,而一桌海鲜的价格你是知道的。你记得咱在厦门和鼓浪屿吃活醉虾的价格吧,一斤要近40块呢,退回六七年时候的40块相当于今天的多少钱?我记得你几乎从不吃那些东西,你说是因为不愿动手扒皮,可那些人怎么样,一个人吃一斤都没什么感觉。还要吃大虾和甲鱼,要吃日本的生鱼片和有名气的鲜鱼,那一桌下来得多少钱啊?每次都掉不下几百块甚至上千块。而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我从来就不愿让她们说我小气,所以她们想吃什么我就点什么。有时候还经常给她们买时装,尤其是在厦门和广东那种水货到处泛滥的地方,什么人到了那种地方也会买点衣服的。我记得你不是也在石狮买了好几件吗?还有机票和别的应酬费。比如说,跟我的这些妓女一般都是经熟人介绍来的,而我每次都给中介人一笔介绍费。我这人不去占别人这点小便宜,因为我当老板当惯了,我要是吃别人请的一顿饭,我怕我就会吐出来。真的,你已经看到了我习惯于坐在上席充当花钱的冤大头。有时候我知道我是一个被周围的人不安好心地宰我的冤大头,但我就有这种宋江精神,宁肯别人负我而我不愿去负别人,花点钱如果能把各种潜在的灾害消灭在隐患中,这也是合算的。只要我的生意好,我就不怕没钱花。

所以你不能光看表面上我和妓女定的那个价钱,实际上那只是给她们到手的现金,花在背后的这些钱一点也不比表面上给她们的钱少。这样算下来,我每月那几万块钱的消费是不是就不够用的了?事实我就是不够用的。我经常打电话向各个分公司要钱花,表面上是借他们的,但都是肉包子打狗的事,这使得各个分公司的周转资金都受到了我的影响,这也是导致我后来全线崩溃的原因之一。

为了这份性消费,我不知道丧失了多少好机会。其实我应该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的,你记得当时我对你说过t市的那座有名的红房子吧,那个老板要出国不想干了,他说只要15万块就盘给我,但我当时却连这笔钱都拿不出来。因为表面上我每年的净利润平均都在一百万以上,但你不知道这些钱从来就是刚一被划进来,就被换成现金给拿走了。有时候我不得不跑到会计那里逼着他去讨债给我花,甚至借钱给我花。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当时也不是挤不出这笔钱,而是我不想为了这笔钱让自已在一段时间里感到手紧——我说的手紧当然是指的没钱做那种事。如果我当时能买下红房子的话,我今天闭着眼下来,一年也能净赚个百八十万的,何必沦落到今天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步呢?连喝瓶酒都得乞求于别人的施舍。可这样的机会在我走红的那些年里,可以说是年年都有,月月都有。可我这么一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人,却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因为我太过于自信了!认为像我这样的人是不会受穷的。虽然后来随着国内塑料和橡胶原材料的过剩导致填充剂的全面崩溃,可我又研制出了生命保健营养品了,你看到这幅照片了吧,它在博览会上还获得了金牌,我想我足以靠这个产品吃一辈子的吧。谁想到后来也会在一夜间全线崩溃下来。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说,我对您那块填充剂还有所了解,但我对生命之源保健品却不了解,您能为我介绍一下吗?

产品的功能我就不想多说了,反正它对中老年人壮阳补肾的确有着很好的闻效。

我曾一度垄断过国内一些省的市场份额,但问题还是出在管理上。白于我在淫乱方面的毫无节制,使得下面分公司的管理人员、特别是分公司的经理们都纷纷仿效我的做法,有了钱就大肆铺张浪费。几个经理都在暗地里包养了情人,用公款给她们买房子和汽车,而他们一旦有了这方面的消费,他们的水平就马上会超过我,因为他们是吃喝嫖赌全都齐了,甚至是天酒无鱼不称饭。连下面一个普通的办事员都在外边公开嫖娼,光被公司出面到公安局交上罚金领回来的人,就不下几十人次,在我的近七八个分公司中,最后有一半人卷着上百万的巨款消失了,有的人在失踪了半个多月后我还不知道,因为我经常带着妓女在外边游山逛水不理朝政。这导致了许多平时老实巴交的人,一旦摸清了我的路子也会来欺骗我。你还记得我打的几个官司吧,都是手下一些办事员私自偷取了填充剂的配方而跑出去在外边打着我的名义到处招摇撞骗。这种情况后来又发生在我的保健品的发展过程中,有些人窃取了我的配方便跑到了南方,找到乡镇企业作为合伙人自己干了起来,然后再冒充我的正牌产品面向全国进行推销。这种相互残杀、竞相压价和相互败坏名誉的情况使我不得不到处去打官司。结果,讼诉费花了不少,即使是官司打赢了,我也一分钱的损失没拿回来,而我的市场却被冲得一片狼藉。后来国内有几家报纸对我的产品点了名,说是市场上的生命之源有一大半都是假冒产品,这使消费者再不敢买我的产品了。本来我还指望这一产品会为我带来一世的荣华富贵呢,结果比填充剂的命运更惨,只卖了不到三年便垮了下来,那真可谓是兵败如山倒啊!

杨千一摇着头连声叹息,然后又大口喝酒,我真担心他会喝醉的。不过反过来又一想,他肯定是想让自己来个一醉方休,如果醉酒能够多少减轻一点他此时在心理和生理上的痛苦程度,那也是一种幸福吧。对他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生命而言,他除了等死,还有什么希望和期盼呢?

我说,您能否就您对那种行为讲讲你在内心上的感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有足够条件为自己找一个在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老婆的时候,却放弃婚姻而几年如一日地去做那种勾当。哎,这种事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虽然我知道万恶淫为首的古训,我也知道每个男人在骨子里都是好色的,而且好色对男人似乎也不是一个什么太大的罪恶。但别人能够让自己通过理性或意志来克制住自己,但我却不行。在别人看来是天伦之乐的家庭幸福,在我看来则充满了对人性的压抑与剥夺。因为我在理论上相信人本来就是一个动物,而动物的本性是可以乱伦的,但受法律保护的婚姻形式却扼杀了人的天性,把人性紧紧地局限在一对一的婚姻之中。虽然两个异性之间可以最大限度地解决人类的情欲问题,但却无法解决人类先天性地喜新厌旧的本质。而我就是想在有限的人生过程中,通过金钱来为我换取多元化性消费的满足,而且我相信大多数有能力支付这笔开销的男人,十有七八会像我一样去投资于性消费。

当然,你肯定在这个问题上有和我不一样的看法。你肯定不会同意我对男人所下的定义。也许是我把这个数字给估计过高了。但如果我换一种形式的话,如果一个男人在获得真正的爱情以后,他们也许会不再注意其他的女人而一生只把眼睛盯牢自己的妻子。这样的男人在西方国家的男人中似乎是比较多的,但在中国有钱的男人队伍中却是不多见的。因为中国的有钱男人十有七人都是中年人,他们在年轻的时候往往都是一个最普通的平民。所以他们的婚姻在一般意义上是没有爱情可言的,只是凑和在一起过日子的结合,这就是我说的为什么有钱的中年男人往往不能守住自己的原因。他们虽然不像我这样在生命最旺盛的时期被中断了八年的正常生活,但他们在心理上对性消费的补偿欲望和我是一样的。反正我杨某人一看到漂亮女人就由不住地要回头看她们,脑子里就想着如何把她们弄上床——把某个漂亮女人弄上床几乎成了我的一句口头语,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这“伟大”的名言。有时候我在出租车上看到马路边上有漂亮的女孩子,就会扭过头死盯着她看,以至于连司机都明白了我的心思,所以他就会提出给我介绍一两个做那种事的人,然后从中拿我一笔介绍费。我知道许多司机就兼做这种拉皮条的生意。

我刚才还忘了告诉你我的另一个嗜好,其实你在跟随我到南方的那一个多月中也看到了,我喜欢晚上到舞厅中去泡时间。表面上我说是白天用脑过度容易造成神经衰弱,所以我需要通过跳舞来放松自己的身心,其实这是我的又一笔巨大的开销。因为每次去舞厅并不单纯是我和某个女人的私事,而往往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什么介绍人了,朋友了,客人了。为了认识一个妓女,往往先由介绍人给我带来,然后是一块吃晚饭,然后再一块上舞厅,然后又是酒和饮料——你知道同样的东西一旦进了舞厅或夜总会那种地方就身价百倍了。而那些食客们又个个都不客气地死吃死喝就怕吃了亏似的,这一顿饭和一场舞下来,就是上千块。只有在舞停人散的时候,我分别付给司机车费把他们打发回家后,我才能带着某个妓女到我住的饭店房间中去。

你很可能想问我为什么就离不开女人呢?为什么不能找个妻子陪伴在我身边呢?这大概就是人的兽性的一面吧。我们得承认男人们个个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倾向,但绝大多数人是因为没有钱或出于理性克制而走完了这一生,但我的条件却正好适合放纵这一人的兽性。我一来是单身,二来有钱,这两者凑在一起就会上演一出悲剧故事。是的,我真的是离不开女人,而且我带的女人绝不会超过一个月,不信你问问刘丹和上海的美丽。我为什么能够在几年里和她们俩个始终保持着情人关系,原因就是我们一年只能见上几回面,而不是天天厮守在一起,什么漂亮女人让我和她呆上半个月我就厌倦了。不知道你信不信,有时候我要是固公在t市和上海一连住上一个月,我就会在第二个或最多在第三个星期就突然消失了。我会让人打电话告诉刘丹或莫丽说我出差了,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地就消失了。她们以为我是离开了这座城市,其实我是找了个饭店又住了下来,这是因为我开始厌倦她们了。可我又受不了没有女人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我就只能再去找当地的妓女;而且我还不喜欢天天换人,让她们陪我一夜就走人。

我喜欢让女人陪着我进进出出,这能最大限度地满足我的虚荣心,让别人觉得我是一个大款,这也能为我赢得别人的普遍尊重。因为你得承认,在今天的世界上,笑贫不笑娼的风气是越来越厉害了。人们并不关心你的钱是从何处来的,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有钱,因为人人都能看出我身边的女人并不是我的妻子;但反过来想,人人都能从我身边的女人身上看到我的财力,而有钱的男人总是会得到人们的尊重和敬仰的。事实也是这样,我走到哪里,人们都毕恭毕敬地称我杨先生,这不是因为我在外貌上像个先生,而是金钱使我成为一个先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先生一词在英语中的意思。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吗?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虚荣心也许是一回事吧,因为我把拥有漂亮女人视为衡量一个男人财富的标准之一,而且是最重要的标准。我喜欢让某个漂亮女人呆在我身边,其实我并没有太大的性欲,但我却坚持每天晚上都和妓女发生一到两次的性关系。当然,什么男人也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性生活,所以我得靠药物来支持——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买的性药都是进口的。我知道常用这种东西会损害身体,我知道天天纵欲会使男人提前衰老和憔悴的,为什么中国的皇帝都是短寿?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本来就不想活个七老八十,如果我能天天过这种生活而只活到如岁的话,我也算没白活一场。何况我本来也没打算靠什么气质或伟岸的身材来吸引女人,我只要有钱就行了。因为在我看来,过性生活的那几分钟里是人生最有刺激感的美好时光,我喜欢那种在床上不顾一切的兽欲感,我觉得它成了我生活中唯一的刺激,如果我没有这种刺激所寄予的希望,那生命对我就丧失了意义。

我认为是两种意外的情况让我沦落到今天这样一种悲惨的境地,一是我没想到我的事业会垮得这么快,它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二是我没想到会得上要命的性病,而这种病并不是让一个人马上就去死,它要用几年的时间来折磨我。我为了这个病不知道借了多少钱看了多少医生,但情况却越来越坏——我知道我这屋里的味让你快受不了了,可这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我这儿已经好久没来人了,连我的女儿都不肯来看我一眼,现在只有我那可怜的老母亲还偶尔来为我送点吃的。而你还记得吧,你刚来公司采访我的时候,我的父母每天都坐着皇冠车来上班,你当时还非常奇怪他们那可笑的情景:我母亲总是穿着解放胶鞋、背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里面装着他们老俩口的午饭,一饭盒是米饭,一饭盒是青菜,他们平时连个水果都不舍得吃,却像个老八路似地过了一生俭朴的生活。而我却在外边一掷千金地像个败家子那样纸醉金迷。这种反差肯定在你当时的心里激起了巨大的震惊吧?

是的。我说,它的确使我感到震惊,因为连你的弟弟也在过着俭朴的生活,而你好像不是这个家庭中的成员。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因为从你的貌相到气质以及为人风格都和这个家庭其他成员相差太大了。

我在过去的七八年里,差不多花掉了上千万元,其中的一大半都花在了那个不争气的东西上。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它什么都没给我带来,反而让我每天经历着不可告人的痛苦。想想看吧,情啊、性啊这些东西,说到底都是一挥而散的东西——我花掉了一千万却连一套房子都没给自己留下,到头来却要靠别人的施舍打发最后的余生。我现在什么药都不吃了,我就在这儿等死了。我甚至都不想再对你说后悔这样的话……

据联合国公布的数字,全世界目前已有2000多万活着的hw感染者,每分钟还要出现五个以上的新感染者。由于人们性行为的复杂化(其实是放纵化),国际上把性病扩大到二十多种(其中就增加了艾滋病),统称为性传播疾病。现在,性病与艾滋病正联手向人类发起进攻:hw感染者的血液、jīng液、生殖道分泌物和乳汁中都有致病病源体,外生殖器损伤是它们最方便的进军通道。一般性病在外生殖器上常有溃疡等损害,即使微小的皮肤粘,艾滋病毒也如同行走康庄大道。

艾滋病的传播模式有三种:欧美模式,同性恋、血制品和静脉吸毒;非洲模式,异性性传播;亚洲模式,输入性传播。但最后都以异性传播为主,这也是我们国家未来的主要途径。因此,艾滋病预防的主要措施和性病一样,比如,互相保持一个安全的性伙伴,在暴露危险的情况下会保护自己和他人不被感染。

截止1997年底,中国官方宣布,中国已发现五千多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另外有400多个艾滋病患者,但性病专家们认为,中国目前至少有五万到十万个艾滋病感染者。

当今,全世界所有艾滋病患者中,三分之二的人是通过异性性交感染的,而妓女无疑是重要的传播渠道。艾滋病流行的国家,妓女的感染率都很高,这正是中国在本世纪末主要的防范目标。

说到这里,杨千一突然流出了泪水——那浑浊的泪水顺着他如干枯树皮般的脸上婉蜒流了下来。这倒让我大吃一惊,我还以为在他这具如树根般的肉体内已经没有任何水份可言了……

为什么人人在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才想起要追悔莫及呢?为什么就不能早点适可而止地刹住脚步呢?

我说,杨先生,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您曾经清醒地认识到这种荒淫的生活对您在各方面都是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不能及时停下来过上另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呢?

中国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叫劝赌不劝娼,这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万恶淫为首”或是“色字头上一把刀”的古训,可见嫖是能够让人成性上瘾的事情,人一旦沾上这一嗜好,就像着了魔一样欲罢不能。你还记得我在带你到西安去开订货会的那些日子吗?我在西安仅仅才呆了不到一个星期,但因为我在西安没有任何熟人,而且当时的住宿条件也不适合我离开大家去做那种事,所以,在那几天你没发现我六神无主、丢魂落魄的样子吗?特别是在最后那两三天里,天一擦黑我就借口上街散步而在外边游荡,希望能找个妓女带回来玩玩。但我又怕吃亏上当——一有好多妓女都是由黑社会控制着的,他们有时候会对外地人进行敲诈勒索,而一旦我在西安闹出什么丑闻,这块新开辟的市场就全丢了;再加上我从来没有自己在外边找过,所以每次出去都是空手而归。就这样我一直熬到咱一块飞到上海,你记得我在把你安排到提蓝桥的远洋宾馆以后就马上开溜了吗?我去找莫丽了,我当时想那种事都快丧失理智了,我真怕会在大街上情不自禁去抱住一个漂亮女人做出蠢事来。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扑到了莫丽那里,我一连和她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算解过渴来,直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我才带着莫丽到宾馆去你还记得吧。嫖娼对男人就是这种感觉!

现在为什么不要求刘丹来看看您呢?我知道您过去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杨千一摇摇头说:

我给她写过信,也让我弟弟带过信给她,希望她能借点钱给我,或是找人经常给我送点吃的,但她却一口回绝了我。她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她要重新开始生活,她要重新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她希望我不要再去烦扰她。后来她送给我弟弟一千块,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甚至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换了。说我的前妻不来看我那是应该的,因为我太对不起她了,但刘丹却应该在我困难的时候扶我一把。我请你转告她一个口信,我希望她最近能来一次,因为我新研制了一个生命之源的配方,这个配方至少能卖一千万,如果刘丹能来照顾我一下的话,我想在遗嘱中让她分享三分之一的专利收入,另两份则给我的前妻和我的弟弟。我也希望你能打电话告诉我的前妻,她的电话号码你打电话问我弟弟。

在我离开杨千一那散发着腐尸般的、令人窒息的陋室来到大街上以后,我不由长长吐了口气。我举目望去,阳光、车流、喧闹,城市的生活是如此充满了生机并呈现出万马奔腾的气势,可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却蛰伏着一具像僵尸般的生命。我想,人恐怕只有在看到那种可怕的病症以后,才会感觉到一个健康的身心对生命的无比宝贵和理想对人生价值的重要意义。人们在看到像杨千一今天的现状时,才会让人感到它并不是人类的唯一幸福,有时候它甚至会构成人间的某些罪恶。而此时的我,在呼息着没有恶臭气息的空气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金钱有时候会赋予人们以极大而特殊的自由,但人们一旦不能把握好这份自由的时候,它反过来就会让人丧失弥足珍贵的自由。

我回去以后就给刘丹打了电话,告诉了杨千一的话。刘丹的声音接着有了变化,她问这是真的吗?我说我并不知道真假,但杨先生要求我这样转告您,我建议您不妨去看看他。刘丹沉默了一会就答应了。她说我倒不是为了一点钱,按理说我也应该去看看他,虽然我觉得我并不欠他什么情,但毕竟我们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经历。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你们之间不是法律上的夫妻,但毕竞您和他也相处了好几年的时间,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难以让人相信的。而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才是最见真情的时候。刘丹就答应我明天就去,而且会在今后一段时间里尽量照顾他的生活。然后我又按杨千一弟弟提供的电话打给了杨的前妻,我同样也转告了杨的意思。但她却没有表态,只是说她知道了,并谢了我。

半个月后,刘丹打电话告诉我,杨千一自缢身亡了。但最让她痛恨的是,他并没留下什么生命之源的配方,为这,她和他弟弟大吵了一架,她怀疑是他弟弟私吞了这一配方。但我打电话问杨的弟弟是怎么回事?他却说杨根本就没留下任何东西,更没有什么遗嘱!事实上,在我走后的第二天,这两个女人都去照顾他了,而且还相互展开竞争,这使杨千一在最后的日子里过了几天像样的生活。至于他为什么要上吊自杀,他弟弟的解释是,他早就该这样做了,因为他的生命已经拖累了别人很长时间了,他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迟早会精神分裂的……

附录:我在此介绍一下我曾在厦门见到过的那个上海女青年李萍的情况。

那次我们刚从南昌飞到厦门的第二天,杨千一就突然接到催他回t市处理某件公务的急电,便匆匆撇下那位姓李的上海妓女回t市去了。临走前把她托付给我,让我每天陪她吃饭和上街——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她在他不在的期间再和别的什么男人有交往,让我对她实行监督。

在那几天里,我差不多是承担了这位李小姐的陪读夫人,我和她一同去逛商场,一块外出吃饭——这位李萍实在过于艳丽了,她长的像个混血洋娃娃,衣着华丽、风艳逼人。而我呢,让人一看就是一介朴素的女书生,我们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那种视觉距离实在是太大了。所以当我们走在大街上被男人所注视的时候,我都感到我好像也成了半个妓女似的。

第一次上街她花500元买了一个像巴掌那么大的鄂鱼皮钱包,然后连连说,不贵,不贵,这样的钱包如果在上海,至少得700元。她又花了500多元买了一套白色的运动装,又花600元买了一套咖啡色的长袖网眼绣花式的麻纱布套装,穿上后也连连称道便宜,我对她的消费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儿。她曾问我她烫的丝丝头好不好看?实话说,她那个头型在我看来就像个大鸡窝一样,包括她那种光艳逼人的美,都是我这种水平所不能接受的。但我只能说,美,很美。她说这头型花了她300多块,我当时差点没昏厥过去:烫一个头要300多,那相当于当时一个中年工人一个月的收入了。

吃饭时,我按照杨先生的嘱咐由她点菜,她每次都点那种活蹦乱跳的、被厦门人叫醉虾的小虾,一斤三十五元,然后是鱼或别的海鲜,她说吃海鲜不会让她发胖,保待体型对她来说是至为重要的,那是她们的资本,我问她杨先生怎么为她付酬金?她说,都事先说好了,她陪他从上海飞南昌、厦门,再返回上海,一共十天,除了他包她的吃住外,另付她三千元。

那么你买衣服的钱由谁付?

当然是我自己付,因为我们都知道厦门的时装大都是“水货”,款式新而又便宜,所以就一次性地多买点。我实话对你说,我从来不心疼花钱买衣服,行头对我们这一行是非常重要的,你只有穿得与众不同,才能吸引客人——衣服就是我们的广告效果,如果你不能在人群中显得非常醒目,那男人怎么知道你是干这一行的?何况,像我这样的人一般是从不接大陆男人的,而只接港澳台的客人。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脸显出很高傲的神情,好像她是一高贵的公主一样。

我问,为什么?是因为他们出的钱多吗?

那是一方面。主要的是,大陆男人太脏了,他们的外表就不能让我接受,尽管有些男人出的价很高,但我一看他们的形象就拒绝了。而港澳台的人既于净又有好气质,他们带我出入的场合也和大陆人不一样,跟着他们能开很多眼界。

那杨先生也是个大陆人啊。

我对他是个例外,杨先生一看就是个干净利落的人。

在杨千一从t市返回厦门的头一天,晚上吃过饭后,她主动约我到她房间坐一坐,当时我们都住在厦门宾馆。于是我就去了她的房间,我亲眼看到了她使用的那些精美而高档的化妆品、各种食品和生活用品。李萍在征得我的意见后为我倒了一杯绿茶。我坐在圈型扶手椅上,她则倚在床头的毯子上,一脸倦慵懒散的样子。她说她只想和我聊聊天,因为等明天杨先生回来后,我们就再没有机会了。她非常感谢我陪了她这几天,她说她从我的身上认识了另一种女人的形象,只可惜她没有我这样的读书机会,她说她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能读到硕士这么高的学历。

我趁机问起她的身世。她说,她的父母都是一般的工人,家住闸北一间石库房,姐弟好几个,日子过的紧紧巴巴。但上海又是一个贫富很明显的城市,尽管是在开放的初期,但那些有海外关系和补发了资产的资本家们都提前过上了富足的生活,她每天都能从街上看到这一类富家子女的生活方式,这对她的心灵刺激很大,所以她开始对她这个家和无能的父母产生了怨恨。

她说,上海人的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如果谁家从广东来了个亲戚,哪怕这个人只是一个个体户,周围的邻居们就会非常羡慕他们家有个阔亲戚,这家人也就洋洋得意地觉得脸上很有光彩。但生活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单调而乏味的日子,她每天要和妹妹挤在窄小的小阁楼上睡觉,早晨起来要去挤公厕倒马桶——半夜里谁起来撒尿都听得一清二楚。平时家里都不敢来个外人,因为连个可以坐下说话的地方都没有,这个进来那个出去,难得有片刻安静,她开始厌倦这种生存环境。

在她中学毕业以后,她主动放弃上高中的机会,到一家国棉厂做了挡车工,三班倒,每天挤公共车,八小时下来,人累的像虚脱一样,特别是下了夜班后,白天在家里就根本无法睡觉,到处是老婆哭孩子叫的,把人弄得昏昏沉沉的,走起路来像踩棉花一样。

这样苦熬了三年,我觉得受不了了,我从镜子中看到自己憔悴了许多,这使我非常害怕。这时企业里开始有女工不断辞职或跳槽,我开始瞪大眼睛寻找机会。你知道国棉厂从来也不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工作,多少有点能力的人早就调走了,剩下的都是没权没势的平民子弟。但即使在两年前,辞职还是很让人吃惊的事情,有一个和我一个轮班的女工就辞了职,她说她要投奔广东她的亲戚,我还挺羡慕她的。但在半年后她回来看我时,我发现她已经变得都让我认不出来了,她穿着一身名牌时装,戴着宝石手镯和金项链,满脸放光,像个生活得意的富家小姐一样。后来她请我到香格里拉吃早茶——你知道那时香格里拉才刚刚建好,我每次从它门前经过的时候都感到紧张,没想到我在今天能到这种地方来。那顿早茶花去了她七十多块钱,酒店那种气氛和环境都是我一生不能忘i己的。

吃饭时她对我说了实情,她根本不是投奔什么亲戚,而是跟着从前的一个老同学到广东干上了“鸡”的生意。这不,这才半年多,她就挣了好几万,吃的好穿的也好,一般都住在高级酒店里。一天24小时都能洗上热水澡——不怕你见笑,当时能几天洗上一回热水澡对我们这种人就是很大的诱惑了,平时我们只能挤在厂职工澡堂里,几个女人争一个喷头,有时你打了一脸一头的肥皂却半天冲不上水,哎,那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

说完这话时,她眼里含着泪光。我陪着叹息一声。

她说她希望我能跟她一起干,她说就凭我的条件,做这种事一定会比她赚的更多。她说这种苦日子你还没过够啊?再说,这一行也没有什么可丢人的,现在是顾了面子就要过穷日子。你还有几年青春,趁年轻时干上十年八年的,然后咱就洗手不干了,用赚来的钱开个酒店或美容厅什么的,后半生就有保证了。

当时她看我没说话,就又动我说,你那身子反正要给男人受用的,与一个男人睡觉和与一百个男人睡觉还有什么两样?女人的身子就像一个油田,扔在那儿不采它就是最大的浪费。你与其跟着一个男人受一辈子穷,还不如出来风光十年八年,既不委屈身子,也到处旅行开了眼界,一举好几得的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她又说,你不要相信什么爱情这胡说八道吧!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有钱就有爱情,没钱就没有爱情。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像咱这样的职业,你还指望能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子弟救你跳出苦海?哼,你连想也别想,我早看透了,像咱这样穷人家的孩子,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我们只有通过这种办法自己救自己。

她的话让我动了心。没几天,我就由她介绍跟着一位广东人去了一趟深圳,一共十几天,我不但在那儿买了好几套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时装,还剩余了一千多块钱。从那以后,我就辞了职,全力以赴做起了这种生意。你不知道,这种生意让人上瘾,为什么女人只要一干上这种事就很少有停手的时候,就因为它来钱太快了,它就像贩毒一样,你干上了这一行再就不愿干别的了,因为哪一行也不如它这么暴利。

我说,你家里人知不知道?

他们知道。一开始他们还骂我甚至打我,但我还是要干,他们也没有办法了,说就全当没养我这个女儿。后来我就在外面和另一个姐妹合租了一间房子,眼不见为净吗。每个月我也都回去看看家里人,给他们买点东西,毕竟生你养你一场嘛。但我和他们没有什么话说,他们也不再过问我的事。

给我讲讲你这两年的经历吧。我说。

有什么好讲的,我们这一行表面上看好像挺乐的,其实心里还是挺苦的。因为男人和男人不一样,有些人出手大方,他可能会在事先讲好的价格以外额外送你一些别的东西;但有些男人花了一点钱。c理就不平衡了,他们拼命想捞回来,就怕吃了亏。我为什么说不愿接大陆人,干净不干净那还不是主要的,人家港澳台的人花钱买个新鲜,做完了也就做完了,他们会比较客气地对待你,他愿花那些钱他就认为值。咱大陆男人不行,他们要是花公款还没什么,要是花自己的钱那就心理变态,非玩花样折腾你不可。

什么花样?

还不是那方面的事。把他们不知从哪个三级片子上看到的东西都用上了,真叫人恶心。

你有没有和外国人……

有。去年我在广州曾被一个开车的老外给叫住了,他说陪他一夜给500百美元,我就跟着去了。原来他是某个国家驻广州领事馆的人。他带我到了一座很豪华的公寓里,水晶灯、很厚的纯毛地毯,到处都金碧辉煌的,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地方。我们就在一个大房间的地毯上做起那种事来。我觉得那人有点病态,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好说了,反正我觉得他是病态。后来我以为他完事了,结果不知从哪个房间又出来一个大胡子的中年老外,他又上来和我千。到了半夜,又来了一个秃头的,他们三人轮流来折腾我,一直到天亮。一开始的那个老外递给我500百美元让我走人,我说不行,你们是三个人,你至少要给我一千美元,否则我就不走。

那人不给,说最多给600美元,说完他要把我拖出去。我喊着说,你要不给,我就到公安局去告你们轮奸我。他说你不敢,公安局不会信你的话,你只是个妓女。我说,你要不信那就让我走,你看我敢不敢去告你。这时从旁边屋走出来一个模样很威严的中年男人,他用英语把那几个训斥了几句,然后他满脸笑容地用很标准的中国话对我说,小姐,让你受惊了,我替我的同事向你道歉,这里是一千美元,要不要我让人用车送你回去?

我没让他们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我觉得我像在踩着棉花走路一样,浑身软的随时要瘫倒似的。可我刚准备招一辆出租的时候,路边却跑出来三个男人,不由分说把我给架上了一辆面包车上。原来他们是公安局的,一直在跟踪我,以为我是和那些老外接头的特务。他们审了我一个白天,我都如实说了,结果我那一千美元被没收了,我被送到教养所关了一个多月,哎,那次是我最惨的一次了……不过我也曾耍过别人几回。

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有一次,一个台湾老头子要我陪他到杭州和宁波去玩,他连车票都给我买好了。但我很讨厌这个老东西,那天下午我说我要回家告别一下和拿点东西,他就打车陪我一块回家。我向他要了两千块定金说是要给母亲看病,然后让车停在一个我熟悉的石库房跟前,那栋房子有个后门,我说我就住在二楼上,让他在车里等我,几分钟我就下来,结果他就在那儿等,我便从后门溜了。嘻嘻,让我白赚了两千块。

他不会回来找你?

他上哪去找,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认识的,上海这么大,平时我又很少在马路上走。这种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还有一次,有个姐妹让我报复一个香港人,那人一开始说给我的朋友两千元,但他并没有说是什么钱,我朋友就以为是人民币,完事后那人却给了她港币。你知道一百元港币才能兑换八十多元人民币,她说不行,那人说他本来说好的就是港币,我这个朋友只好认倒霉,她老是耿耿于怀,所以让我报复这个臭男人。

你是怎么报复的?

我先让他对我有了兴趣,然后讲好了价,到了他住的宾馆房间后,正在要做的时候,外面就有人敲门,说是公安局来查房的。这一下把这小子吓坏了,他让我藏在卫生间里。两个男人进来后先给他晃了一下证件,就上卫生间把我给揪出来了,说是他们已经接到内线报告来抓嫖娼卖淫者,然后就让那个港客收拾东西跟他们走。那个港客就说能不能罚点款就算了,最后就罚了他五千港币,然后那两个男人就把我给带走了,其实这两个人是我找的,我们三人把这笔钱给平分了。

说完她大笑。

我心里却在为她流泪。

三天后,我们一同飞回上海,出了机场后,杨千一说他要单独去一个地方,让我打车送李小姐回家。那天上海下着小雨,我打上出租后,李小姐坐在前座领路,在她下车后,那个司机突然转头问我,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我说不是的,是我的老板让我送她回家的。那司机便用轻蔑的口吻说,我一看就知道她是个“煤饼”(上海人对妓女的称呼)。你看她住的这个地方,这都是上海最低层的人住的,只有这种家庭出来的人才会去做“煤饼”。

在我成功地撰写了我的研究生论文并走上社会的几年中,我经常会想起这位姓李的妓女——既有对她身世的同情,也有对她从事这一职业的鄙夷,但有时在心里还挺可怜她的。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在从事这一下贱而丑恶的职业,屈指算来,她如今也差不多是近三十岁的女人了,她的姿色还能维持多久?她对男人世界的魅力还剩下多少?她挣到了她预先想要得到的那笔钱了吗?或许她已经用那笔钱开了一间气派非凡的餐馆抑或是富丽堂皇的美容院?再往好处想,她可能已经找到了一个幸福的归宿——她的丈夫如她对我所说,应该是一个有知识气质、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他们会生一个孩子。她曾对我说她会在结婚后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包括向丈夫隐瞒她的历史,一切从头开始,住在温暖的新房里,过着丰衣足食的小康生活……

我希望她能有这么一个美满的结局。这将补偿她为此作出的牺牲和付出的痛苦代价——这差不多是每个自愿为娼者最终的梦想,她们都那么坚信她们会通过这样一种从业方式为自己赢得一个美好的归宿。

我不知道她们是否想过,妓女职业从来就不是一个孤立的行业,它总是会受到一个国家经济兴衰与社会意识形态的左右抑或是影响。尤其像中国这么一个社会主义国家,政府也许会通过某种立法的形式更严厉地打击嫖娼卖淫的存在,强行摧毁它的形成土壤……

但我更经常想到的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人去从事这么一种既不道德又被世人不耻的职业?她们是否知道等她们有一天耗尽了青春,年老色衰,她就不会再有任何价值,她会像一架破旧的机器被抛在垃圾箱里,没有人再关心她们,也没有人再多看她们一眼,任何人知道了她们的历史都会嗤之以鼻,投以轻蔑的白眼。

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任何一个妓女,不管是她刻意自救,还是等着别人来救她,几乎都摆脱不了悲惨的命运:杜十娘永远赎不了身,而玛格丽特只能在充满痛苦和凄凉的呼唤中升入天国。她们各人所走的路不同,毁灭她们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她们只是社会的另一个部分,她们无法再回到正常的社会生活的圈子中。

但这只是封建时代的妓女形象——如果说杜十娘是因为生活所迫而被卖到妓院或是她在无路可走后自愿到妓院卖笑的话,那么如今的妓女却正好和她相反,她们既不是因为生活所迫也不是无路可走,她们都是自愿干上这一行的。而且她们一旦尝到卖身后所带来的“金钱快感”,她们就像毒品对瘾君子一样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了——对金钱的贪婪欲望使她们不愿自拔,与杜十娘那种渴望早日赎身的心愿相比,我们今天的妓女们却沉溺于罪恶中而“醉心”不已。

读者诸君,我为什么要在此追加这样一段与本文似乎无关的话题呢?这是因为在我临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这位李萍,于是我就问杨千一是否知道她的下落。杨却告诉我,她被一个性变态的嫖客给杀了,而且死得很惨,她的下身被那人用刀子豁开了,连yīn道里都塞上了东西……

我仅以上述回忆作为对这位企图用特殊方式为自己谋求幸福的女孩子的祭文。

我愿她的灵魂能够在九泉之下获得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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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死追情人的男人

采访地点:江苏某市看守所

被采访人:陈玉生

性别:男

年龄:29岁

在我还是个农民的时候,我渴望

着能当上干部,过上城市人的生活,

而当我获得了我梦想中的一切的时

候,我又想得到婚外的情欲。我差不

多天天都在夜总会中看到那些令人神

魂颠倒的俏人佳丽,我总是不能控制

自己想得到天下所有美女的念头,于

是去寻找情人,想象着过上一种浪漫

的生活。但当情人因为名分而离开我

的时候,我就产生了想消灭这具美丽

肉体的罪恶念头,因为我得不到的女

人我也不想让别人得到……

在未讲述陈王生的悲剧故事之前;我先讲述一下发生在我的故乡t市和上海的两个悲剧故事;有一个民航公司的50多岁的老干部张某,在一次大众舞会上结识了36岁的离婚女人刘某,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发生了性关系。两个多月后,刘某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她就向张某索要损失费,张口就要50万,否则她就到张的单位去张扬这件事。这把张吓坏了,于是经过一番苦口婆心的讨价还价,总算让刘某答应第一次先给她20万,其余的以后在一个限定的期限内再一次给她。但张某虽然是在一个待遇比较高的单位,但让他一次去弄20万也决非是件易事。他把自己半生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而且又向同事借了点钱,才勉强凑足了15万,当他把这笔钱给刘某送去以后,刘却威胁他说一定要给50万,而且限他三天内送到,否则便到他单位去控告他犯强奸罪。这个老干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活活把这个女人给掐死了,连同她腹中的那个胎儿。然后他只身逃往外地。但最后在走投无路时向当地警方投案自首,后来他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1996年9月11日,在上海发生了一起因婚外恋而导致的毁容案件。

9月11日12时55分,在上海市殷行第一小学校外的马路上,一个小女孩凄惨地狂奔:“叔叔。阿姨,救救我!”她身上的衣裙被烧烂了。头发板结在一起,两只小手痛苦地抓着眼睛……

厂休在家的女孩母亲顾夏萍不见女儿回来,正准备去学校找她,刚开门,一个女人迎面冲上来,将硫酸泼面浇来,夏只觉得脸上、背部一阵剧烈的灼痛……

小女孩叫徐丽君,九岁,小学二年级,品学兼优,又是中队长,母亲是工人。

罪犯当天被刑事拘留,9月20日被逮捕,她叫杨玉霞,28岁,开鲁小学的数学教师,她的女儿也才三岁。

惨案中的硫酸浓度竟高达98%!一时间,这场骇人听闻的毁容案震惊了浦江两岸。

是婚外恋铸就了这幕人间悲剧。

五年前,徐国初夫妇搬到了杨玉霞家隔壁,七个月后,杨玉霞出嫁了,她的丈夫是一位大学本科毕业生。出嫁后的杨玉霞经常跑回娘家,这个性格内向却泼辣的女人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用在了麻将上。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徐和杨成了“好朋友”,她告诉徐,她丈夫经常因为她的懒而争吵,她丈夫在性生活上“不行”。

到了1995年的冬天,他们两人终于勾搭成奸,杨玉霞还趁着学校放寒假之机,单独与徐拿着他的结婚证跑到无锡玩了好几天。在回来的路上,两人商量好等回到上海就各自办离婚手续。

杨玉霞雷厉风行,自己掏钱在娘家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作为他们俩偷欢的香巢。杨看好的是徐的能干,而只有初中文化的徐则“崇拜”对方有文化。于是,在他们的“爱巢”里,徐就包办了买、洗和做饭的任务。

但渐斩地,徐越来越忍受不了杨的懒惰了,她的爱好就只是打麻将,而徐又是个下岗职工,钱对他本来就很紧张,何况他还要经常陪着杨去逛商场买衣服。后来杨玉霞就出主意让他去学开车,但还没开车就先发话说,“开出租车以后,你每个月给你老婆一千元,剩下的都交给我。”吓的徐一身冷汗。

但杨对徐却步步紧逼,在她发现他们两人都很难离婚后,就把杨找来“谈判”,给他开出两个条件:要么把她丈夫杀了,要么把他的腿打断,让他做不成男人。但徐没这个胆量。至9月2日,杨再次让徐“要么杀了我老公,要么你干脆带你的女儿到我这儿来过。”(杨知道徐最疼他的女儿)此时的徐便萌发了和她一刀两断的念头。

在事发的前几天,徐越来越感到害怕,他在出去学驾驶时嘱咐妻子,“家里有事就打呼机。”但是,由他的婚外恋导致的悲剧还是发生了,而受害者又恰恰是他的妻子和心爱的女儿。

让人惊诧的是,当杨玉霞把小丽君骗出学校,用硫酸从她头上直浇下去后,又浇孩子的下身并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狂奔惨叫的孩子,然后才直奔徐家再浇徐妻。离开徐家后,她还“从容不迫”地回家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先去医院包扎了被硫酸溅上的伤口,才踏进公安机关进行她所谓的“自首”。

当晚,徐丽君经确诊双眼失明,烧伤面积达25%;顾夏萍眼角膜受损,烧伤面积达7%。

五天后,小丽君终于闯过了休克关,专家们切掉了女孩的手腕、右腿及其它部位被烧伤的坏死皮肤,然后取其背部的皮肤加以覆植。这个九岁的小女孩先后做了四次大手术,每次都达五个小时。在电视屏幕上,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头。臂、手、胸被烧的焦黑的小孩,谁也没有勇气注视这个痛苦万状、只有裸露的胸部在微微起伏的可怜孩子。每一次手术对她都是一次生与死的煎熬,小女孩却还在说,“我会和以前一样,多吃药多睡觉病就好了,我就可以去上学了……”这个九岁的女孩怎么会知道,她除了将和黑暗伴随一生外,还面临着接受可怕的脑颅切除术……

而杨玉霞的婆母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因无法承受这一打击竟导致脑溢血不治身亡了,杨用两瓶硫酸毁灭了三个家庭。

她也许不知道,除了顾夏萍母女俩那令人担心的未来命运外,眼下她们的医药费用已经累计到70余万元。

1996年11月1日,上海市第二中级法院判处被告人杨玉霞死刑。

这是一个多么让我们深感震悸的、一个由婚外恋酿成的悲惨结局。而这样的故事,直到今天仍然还在我们这块土地上不断上演着。

我们曾经像喊“狼来了”一样迎头痛击所谓的陈世

美;我们也曾像声讨“四人帮”一样抨击过第三者插足

的现象;我们还在各种舆论媒体上开设过道德法庭,组

织全社会的力量对婚外恋和一切“资本主义式的腐朽生

活作风”进行大规模的围剿,但到头来结果怎么样?

结果是:像陈世美那样喜新而抛旧的男人似乎已经像候鸟一样绝迹了,如今的许多男人已经变成了喜新且不厌旧的人——厌可能早就厌了,但就是不肯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或某些影响他们仕途利益的缘故而抛弃糟糠之妻。所以说,他们的喜新活动都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相反,如今在我们看来,像陈世美这样为喜新而义无反顾地一刀割断旧情的男人,似乎倒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好男人,甚至倒成了我们这个社会中的英雄。至少陈世美先生不像眼下有些男人那么贪婪、虚伪和道貌岸然,他根本就没有工于心计地权衡一下斩旧是否会影响他的仕途和造成家庭的残缺。

我下边故事中的主人公陈玉生就是这么一位喜新但却为了自己的仕途而不愿抛旧的男人,可他为此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我陈玉生原来也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我曾有过许多美好的理想。因为我经常读文学名著,我在脑子里装了许多与我这个农民的身份不切实际的浪漫念头,包括即使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我想我也许有一天会像渥伦斯基拥有安娜这个美丽的情人一样,也会拥有一个美丽的情人。

在我高中毕业未能考上大学以后,我只能回到家乡和父母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当上了一个修理地球的农民。但我在……里却时常涌动着一股强烈的欲望,我不甘心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一种悲惨的命运,所以我经常有事没事地就往远在20多公里外的城里跑,我害怕我一个劲地闪着头在家种地而迟早我会变成一个地道的农民形象的。所以经常到城市中去感受一下城市人的生活和城市气氛,能够使我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我想也许我会有机会成为一个城市人的,而且我正准备选择一个适当的机会到北方的大城市去打工,反正我不能呆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我例行到城里去闲逛,然后又到电影院去看一部国产喜剧新片子。当时影院里的人并不太多,我坐在第十排,当我看到一个特别可笑的情节时,我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也许是我的笑声大响亮了吧,坐在我前排的一个胖女孩子竟转头朝我看了看。我以为她是在责怪我的放肆,于是就不太好意思地冲她点点头表示歉意。但这个女胖子却不断地回过头来看我,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因为我压根就没朝别的地方多想。但她的不断回头弄得我当时很没有兴致,我很想说她几句,让她老老实实地看电影,但我一看她的装束就知道她是城里人,而在城市人面前,我在心理上是非常自卑的——这是真的,平时我一见城市人就先在心里矮了三分。

好不容易等到了散场,我就走出电影院准备骑车子往家赶路,在开车锁时,才发现那个胖女孩竟跟了过来。她开门见山地问我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地方的人?我当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实地告诉了她,虽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形象有点丑陋的女人,但我却发现在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的言谈举止和她的穿戴在城市中也不是一个寻常之辈。

回家以后和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想着这件奇怪的经历,我猜不透这个女人问我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以后每逢周末的时候,我仍然还去城里闲逛或看电影什么的,我在潜意识中还朦胧地希望能够再次碰上这个胖女孩,为什么有这个想法,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地过去了。就在我差不多把这件事给彻底忘记的时候,有一天突然从城里来了两位干部,原来他们是市政府人事局的。他们在村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家说明了意思,原来那位名叫严红的胖女孩是副市长的千金,她看上了我,所以说服了她的父亲派人来向我说媒。我父母和我当时都兴奋极了,这简直就是吉人天相啊,就在我几年如一日地朝思暮想着能当上城市人的时候,天下却真的掉下了“馅饼”。

第二天我就进了城,然后到市政府直接去晋见我未来的岳父大人,而严红也正在那里等着我。他们把我暂时给安排到了市政府的招待所里住下,然后就让严红陪着我去商店从里到外地买新衣服,又领我去歌舞厅学歌。总之,严红是想把我早点纳入城市人的生活方式中。而我则学得很快,应该说我早在骨子里就始终存在城市人的生活方式了,即使在我最为绝望的时候,我都保持着像城市人那样的生活习惯,比如保持衣服的整洁、早晚刷牙、勤洗澡理发刮胡子,我想也正是因为我在这些细节方面的注意,才突出了我英俊的形象和与城市人极为接近的气质吧,否则,严红虽然在形象上不会让男人们产生好感,但仍然也不会看上我的。

后来我问她为什么会看上我,她说她不喜欢城市男人身上的市侩气,她怕他们看上她以便利用她父亲的权势而不是真心的爱她。因为对她来说,她在物质上什么也不缺,她需要的只是一份诚挚的感情,而城市男人却不能让她放心:找个英俊点吧,又怕她不能吸引人家而导致丈夫在外花心;找个条件差一点的吧,但又不能让她喜欢。而我则正好具有这两方面的优势,英俊而且具有农村人的朴实情感。我发现严红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她不懂得掩饰自己。这倒使我在心里有了几分安全感,觉得和这种女人生活在一起,倒是不用我去费什么心思。

我的户口很快就被调进了城里,而且被暂时落户到岳父的家里。我被安排到规划局当了一名以工代干的干部。然后我就在单位优先分配了一套两居室的新房子,我知道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我也刻苦学习和勤奋工作,这样一来是不想让别人说我的闲话,二来也是为了报答严红和未来岳父对我的恩情。半年后我便入了党并转为正式干部。到第二年春天我便和严红正式结了婚。婚后我们到南方的几个大城市中游玩了一圈。三年以后,市里新搞了一个开发区,虽然级别不大高,但考虑到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单位,所以岳父在征得我同意后通过他的一手安排,让我当上了主持工作的常务副区长,成了一个有职有权的局级干部。

讲到这里,主人公停顿了一会儿,我也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位昔日的青年农民和后来的局级于部以及今天的囚犯的形象——陈玉生算得上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人,他中等偏高一点的个子,颀长的身材,特别是那两道浓眉,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了一股英气勃勃的气质。实事求是地讲,他在我眼里已经看不出是个农民了,唯一能够标志他的出身的地方是他那双略显粗大的手。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夹克衫,下面套一条灰裤子,皮鞋有点脏了,头发也乱蓬蓬的,脸上的胡子大概也有几天没刮过了,显然他已经不注意修饰了,我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困倦的眼睛中就能看出他已经好多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由于他是一个重犯,所以他虽然没被戴上手铐,但却被锁在一把固定的椅子上,这次谈话也只能安排在看守所的审讯室里,那墙壁陈旧得都开始脱皮了。而且那天又是一个不见太阳的阴天,在陈的身后又站着一个腰里挂着枪的警察,这使得整个房间的气氛显得极为压抑。

我拿出一盒烟示意陈玉生是否来上一根。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于是那位刑警上来接过烟和打火机递给他,而不让我去完成这个细节。我知道这是他们对待死囚犯的规距。陈玉生低着头大口地抽烟并把烟气全都吸进了肺里,只是从鼻子上时而冒出一缕缕青色的淡淡烟雾。他又接着说下去。

应该说,在我们和严红刚结婚的那些日了里,我们也算过了一段比较美好的新婚生活。因为那时候我对城市人的生活方式还有比较好奇的新鲜感,而且我对岳父的权势和他们家的富贵生活也是十分敬仰的。严红和我在新婚时期的夫妻生活也冲淡了我对她形象的不满情绪,我当时对我的处境也有一种知足感。想想农村那些和我一块务农的年轻伙伴们吧,他们今天仍然还在背朝天脸朝地地为生存而含辛茹苦地耕作着,而我却成了城市中一位大权在握的局级副区长,出门都有了自己的专车,而我才刚刚30岁,要是按照这样的仕途之路走下去的话,那么前景该有多么可观啊!所以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非常珍惜我到手的一切的,包括我对严红的感情和岳父的尊重。虽然我后来看出我那个岳父不过是个平庸之辈,但权力却弥补了一个人在才气方面的平庸,使权力者变得令人敬畏和至高无上,这也是咱官场上的一种现象吧。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特别是我因为应酬而经常被有求于我的人邀请到夜总会吃喝玩乐的时候,我看到有那么多俏丽佳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有时候还有陪酒陪舞的角色厮守在我的身边。我那时就会想起严红那胖肿的身材和她的蠢相——真的,严红这个女人有时候在我看来和女人的距离相差太远了:她身上的汗毛比我都黑都长,她的下巴上还长着几根粗硬的短胡子,每次在和我亲吻时都会扎痛我的下巴;她睡觉还打呼噜,而且打得非常响。她在那方面的要求也比较高,经常主动缠着我要做那种事,而且每次在做的时候,她都会大呼小叫地像发情的狼在半夜里嚎叫一样,我有时候怕人家邻居听见而不得不用毛巾堵着她的嘴;而且她在高潮的时候还使劲咬我,使劲抓我,这种好像只能发生在男人身上的情况,却不幸都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了,这一切都越来越使我无法容忍。有时候我忍不住朝她发脾气,特别是当周末我们都在家的时候,她喜欢穿着一些露肩坦胸的短式衣服在我面前扭来扭去地向我卖弄风骚。这时候我就想起了夜总会或酒席上那些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们,她们的妩媚神态经常令我魂不守舍,于是我就大声喝斥严红,而她也不再像刚结婚那时候对我霸气十足或是颐指气使了。她在我面前开始变得唯唯诺诺,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我在事业上的能力,也看到了我那无可限量的前途。

我在事业上越是卓有成效和一帆风顺,我就越来越对眼下不幸的婚姻感到无法容忍。所以我越来越以工作的名义让自己流连忘返于各种交际场所而夜半不归甚至常常在那儿玩个通宵。在这个期间我不但学会了跳舞,还学会了唱歌,也许是因为我在以往的20多年中没有这样的机会吧,所以我发现我在这方面的娱乐劲头比任何一个城市干部都更大。我在心里有一种补偿欲,想把以往的亏损尽快捞回来。但是在我有条件去寻欢作乐的时候,我却始终克制着自己的行为,因为我自觉我还没到有些干部那样连一点做人的羞耻感都消失殆尽了,我在骨子里其实还有着农民的那份纯朴和正义的精神。但即使这样,我每次回家躺在床上听着严红在我身边打着呼噜睡觉的声音,心里就会想起晚上在夜总会看到的那些风情女子,于是就难免会欲火中烧。哎,我就是在这样一种两难的处境中苦苦煎熬着打发每天的时光。

特别是当我从杂志上不断看到说大城市人正在流行寻找情人这样的文章,甚至还构成了什么“情人现象”的情况以后,我就注意到其实在我身边的一些干部那里,他们中的确有人在婚姻以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情人。当然我知道这都是权色或钱色交易的结果,但它激发了我想找一个情人的愿望,希望这个情人能够在不逼迫我离婚的前提下始终与我保持着互不干涉的两性关系。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念头,所以我就开始注意外边的女人。

有一天晚上,严红出差在外,就我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我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设在开发区一家建筑公司老板的妻子,名叫姜风风,我早知道这个女人是开发区有名的区级一枝花,号称开发区第一美人。她有将近30岁,容貌俏丽,为人泼辣,却又风情万种。只见她提着一包东西找上门来向我说情,说是她丈夫李文虎在城郊承建的一座楼房被开发区城管部门勒令停建,这将使他们造成很大的损失,所以她令天特地上门来求助于陈区长,请我开思给城管部门说句话给她丈夫开开绿灯。这个姜风风一边说一边不断地向我发出妩媚的笑容,并用那双水波流溢的眼睛向我传送着一种让我浑身感到骚动的内客。如果按照原则来说,我知道我是不该插手这种事的,因为城管部门让她丈夫停工肯定是有道理的。但我却在心里萌发了一个邪恶的念头,所以我就马上答应而且第二天就给她办好了。结果,第二天晚上姜风风和她丈夫又亲自带着礼品上门道谢,并非拉我出去吃饭不可。我知道他想借此来巴结我,而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从那以后,我们两家便开始经常走动起来,连对我一向戒备心十足的严红也没看出有一种危险正在向她走来,她只以为这是私人企业家来巴结政府官员呢,何况这种走动的所有开销都在对方身上,所以她就没有对此抱有任何警惕之心。倒是我和姜风风相互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俩就像一个默契的老搭裆一样相互在心里保守着秘密,这种现象真是令人回味无穷。后来我们就开始找借口相互约会,我向她倾诉我对妻子的不满——当然,我在向她诉说严红的种种不如人意的坏处时,绝不提到我是跟着严家的权势而走到今天的。因为我怕姜风风会瞧不起我,说我是一个靠吃软饭而爬上来的角色。她也向我诉说了她对丈夫的失望和厌倦,于是我们很快就有了那种关系。

这时,我发现陈玉生的嘴角上浮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我知道,他正沉浸在对这段短暂婚外恋情的美好回忆中,而这段恋情,恐怕构成了他短暂生命中最值得回味和最引以幸福的闪光点。

在这段日子里,任何一个有心人都会发现我陈玉生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但拒绝了许多应酬,而且在工作上也十分卖力,常常“工作”到后半夜,然后打电话告诉严红我只能留宿在办公室。我利用职权为姜风风丈夫的各种工程大开绿灯,让他忙得无暇去关心老婆的行踪,而我却和这个美人几乎天天晚上都在办公室里约会,我也经常用受贿的钱为她买手饰和昂贵的时装。我对权力的充分运用,使姜风风后来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她过去以为男人有钱就可以了,现在才知道权力原来也可以变成金钱,而且使钱赚得更容易。如果不是我对她丈夫的暗中帮助,他丈夫的一些工程恐怕就会受到政府行政部门的干预,这就影响了赚钱的速度。她还说她看到连严红都成为人们普遍巴结的对象,这当然是得益于我的关系,如果她是一个平民,谁还会去理睬像她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又肿又蠢的女人呢?这就是权力带给人的好处。而她虽然身为大款的妻子,但却从没有享受过像严红那样的派头和待遇,因为人们可以羡慕暴发户的钱财,但在骨子里却并不尊重大款的人格,所以她经常听到人们在背后说她是一个要钱不要人的女人,是她看上了李文虎的钱财而不是他的人品,实际上他们俩在各方面的差距都是比较大的。所以她非常羡慕严红所享受到的区长夫人的实惠,而她只不过是分到我的一点残羹剩菜而已。而且她认为这种地下夫妻是做不长久的,总有一天会暴露出去的,但她又认为我前途远大,是个将来能做大官的角色,所以她感到了一种危机。她认为我应该和妻子离婚而和她结婚。

我打断陈玉生的话问,姜风风感到了什么样的危机?

她认为我还这么年轻,将来肯定会在仕途上前途无量。所以她急于和我做夫妻,以免将来我再看上别的比她更年轻漂亮的女人。这就是她所感受到的危机——哎!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

有一天,姜风风又借口回娘家而到办公室和我幽会。当我们在做过那种事后,姜风风就再一次要求我和胖女人离婚然后和她结婚。但我知道这完全是行不通的,如果那样,我将丧失现有的一切。但我又不能对姜风风公开说明这一切,所以我就推托她说让她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和妻子离婚的。哎,当时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对姜风风的那份爱情,我对她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的感觉。当然,我承认这是因为我在情欲上离不开她了。我自从和她有了那种关系以后,我和妻子几乎就不做那种事了,幸亏当时有女儿缠着她的全部业余时间,而且你可能也知道有了孩子的女人往往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再对性关系有太多的兴趣了,她们对丈夫的爱被转移到了孩子身上。所以我们这种看似不正常的夫妻关系,却因为孩子和我的工作上的理由而被掩盖了下来。

姜风风看到我光是在嘴上说但却一直未付诸行动,她就开始疏远我——这是她对我最有效的刹手锏。因为她知道我在情欲上离不开她了,所以她就用了这个女人对付男人的最原始的手段来对付我,逼迫我迅速采取行动。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啊!她的逼迫反倒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权力对我的重要性,如果我不是一个副区长的话,她姜风风如何又会委身于我呢?我失去了权力也就会失去一切:女人、爱情、尊重、地位、钞票等等,丧失了这些东西的男人又有哪个女人会爱他呢?

我承认她这一招对我是最奏效的,因为我几天不和她做那种事,我的欲火就烧得我什么都做不成了。我像个丢魂落魄的孤狼似地整天晚上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里想的全是和她在一起做爱的镜头,想象着她那白嫩而娇美的身体,想着那销魂般的快感……老天,我过去经常十天半月也不和严红做一次那种事,但也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为什么我一两天不和姜风风这个美人做这种事,我就在生理上受不了呢?

于是我就给姜风风家里打电话,央求她可怜可怜我。哎,为了这份情欲,我一个做男人的尊严和羞耻心全都他妈的丢尽了!我就这么在电话中苦苦哀求她晚上一定到我办公室里来,说她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在我这番声泪俱下的哀求下,风风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于是我再一次疯狂地沉浸在发泄情欲那令人心醉的快乐中而不愿再去想离婚的事情,因为那条路走不通。所以每当她问我的时候,我便用别的话支开话题或是用礼物来堵她的嘴。但风风这个女人却非常有个性,她马上就再一次离开了我。害得我只能一遍遍地往她家打电话进行情感攻势,有一次我甚至受不住欲火的煎熬而竟跑到她家里跪在她脚下要求她回到我的身边。在这种情况下,风风就向我提出了最后的通牒,限我在一个月内向严红提出离婚,否则便和我一刀两断。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想和严红提出离婚,我知道失去严红就失去一切,弄不好那位市长大人在一怒之下还会再次动用权力把我打发回老家去种地呢,我可不想去冒这个险。其实我一直想说服风风和我保持着现在这样一种情人关系该有多好,何必非要双方离婚再结婚,光这份精力也让人受不了。我拿出几份保留的杂志给她看,上面有几篇有关城市人的“情人现象”的事例,希望她能从中受到教育获得启发。我说咱眼下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好,你不缺什么,非要去争那个名分干什么?但风风却说,我就是要争这个名分,像咱这样整天偷偷摸摸这算什么?又能走多远?你明明不爱那个胖女人,为什么还要死守着她不放呢?如果我给你的期限到了以后你仍然没采取措施,那咱这回就真的是一刀两断了,我要再和你来往我就不是人养的。说完她便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期限到了以后,风风果然不再接我的电话,每次打过去都是先由她家的小保姆来接,一听是我的声音就说主人不在,然后就果断挂了电话。有时候我跑到她家想向她求情,她一看是我转身就出了门到邻居家聊天去了,弄得我也不敢跟在她身后。后来总算有一次我堵住了她,向她苦诉说我把咱俩的事都向严红讲了,但她死也不肯和我离婚,你说我怎么办呢?

这本来是我的一句谎话,谁想到这个姜风风还信以为真,竟然在上班的路上堵住了严红,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说像她这样的一个蠢女人,对丈夫没有一点吸引力了,还要死缠着他不放,你也真是不要脸。严红当时听了不白大怒,上来就给了姜风风一耳光,后者也不示弱,结果这两个女人就在市区的一条主要大街上扭成一团,直打得双方全都嘴角流血,鼻青脸肿,成了轰动这座城市的一大社会新闻。

这样一来,我就被逼上了绝路,不光是严红这边整天缠着我寻死寻活地说非要当着我的面上吊不可。而我的岳父也亲自找我谈话,他那话都是一字值千金的,而且也是直言不讳的,意思就是我闺女当初看上你图的就是你为人忠厚老实,不会有花花肠子,结果想不到你才上来没几年,就变成了一个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偷腥贼了。他让我好好考虑清醒,要么就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然后就和严红好好过日子,而且他正在活动市领导班子准备提我为正区长兼区委书记;要么就和他女儿离婚,然后咱一刀两断,但你那个位子和前途显然会因为你的作风问题而受到影响。而且他告诉我,由于大家都知道你的历史,所以本来就有许多干部很不服气你,觉得你是靠岳父和老婆的力量才像火箭一样爬上来的。但由于我的原因,才没有人敢在背后打你的主意,而一旦你失去了我这个保护伞,你恐怕就不是一个在哪当干部的问题了,弄不好会重新把你发配回衣村去当一个小基层的干事什么的,你这一辈子也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这样的话对我心灵产生的震撼是非常大的,所以我清醒地看到,走离婚这条路是万万不可能的了,眼下只有和姜风风一刀两断才是我唯一的选择。但是——

陈玉生叹息了一声,然后摇摇头:

但是我到那时候才发现我真的是离不开这个女人了。当然你明白我说的这个离不开指的是什么——没错,我是在情欲上离不开她了,尽管我对她有点愤怒甚至恨她败坏了我的大计,差点让她的胡闹毁了我的前程。但我却仍然在骨子里喜欢这个让我痴迷的女人,这就使我并没有彻底死了这淫荡之心,促使我继续沿着这条危险的路往前走。等事情稍微平静的时候,我就仍然给她打电话,苦苦哀求她能来和我幽会,并且保证说让她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到那时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死给你看!姜风风却冷笑说,让我等你三年,你老婆不知还会为你生下几个孩子来呢?

其实我当时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我想我肯定会在三年内得到升迁,而且到那时,我岳父可能也退休了,他的力量控制不了我的前程了,到那时我真的就无所顾忌了。但姜风风却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她总是在电话中冷热嘲讽地说,亲爱的严大副区长,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要注意影响;你不要脸我姜某人还要脸呢,何况你是怎么当官的我也都知道了,我劝你别做过河拆桥的缺德事,还是多积积德吧。当我最后一次给她打电话时,她竞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姓陈的,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就把你的电话录下音来,把录音带送到你岳父那里去,我说到做到。说完她便挂了电话。我当时被她激得恶从胆边生,我马上就按了重复健,结果她就拿起了话筒刚刚“喂”了一声,我说姜风风你听着,我就问你一句愿不愿意,你要不愿意我就杀了你!姜风风却说了一句,姓陈的,你有那个胆吗?

说到这儿陈玉生沉默了下来,我也正想打断他的话问他,你还不到30岁啊,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地纠缠一个并不想和你继续来往的女人呢?如果按照你的计划,三年以后你不才30多岁吗,你的前途是非常光明的,为什么就不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而非要走上行凶杀人这条绝路呢?据我所知,每当一个男人的仕途和情爱(我故意用了“情爱”二字而不想用“爱情”)发生冲突时,绝大多数男人都选择了前者,像威尔士亲王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事例倒是非常罕见的。从虚伪的角度来看,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上几年呢?即使姜风风不能和你有那种关系,还有别的比她更好的女人嘛。只要你手里有权力这张王牌作为资本,您何愁在日后不会找到让你更满意的女人呢?何必要做出毁灭自己的蠢事呢——尽管我说的是违心话,但总比你去做杀人犯要好得多呀。

我事后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知道绝大多数男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们在婚姻和权力这两者之间能够做出明智的选择,他们知道只要保住了权力就等于留住了青山,日后为自己找个女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但我当时却非常冲动,因为当我想到我将彻底丧失这个女人,想到她每天都要被那个黑不溜秋的建筑承包头搂在怀里随意使用——我眼前经常出现这样的镜头,看到她白嫩的身子被那个既没有文化又没有地位只是有几个臭钱的大老粗压在身子底下做那种事,我就受不了了。真的,我真受不了这样的想象力,这可能是和我看了太多的文学作品有关系吧。我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总是看到姜风风被丈夫压在身下的镜头,它让我有一种发疯的感觉。我觉得只有我才能配得上她,别的男人都配不上她,所以她应该属于我,既然我陈某人得不到她,我也就不能容忍别的男人占有她。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这样的话对我们每个人都是非常熟悉的。我本来以为随着社会的文明和进步,这种兽性的占有欲会远离人类的社会生活,但事实证明,这种把女人视为私人财产的男人依然还存在于我们这块土地上。

放下电话后我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刀子就去了姜风风家。那时是中午的一点多钟,天气暖洋洋的,整个开发区都非常安静,我却像个红眼的野兽一样拿着刀子一步步地走向地狱,当我推开姜风风的家门时,一眼就看见她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她一见我手中的刀子就说了一句,老天,你真的要杀人了!她的话音刚落,就被我当胸扎了一刀,随后我又拨出刀子在她身上乱扎了一气,她顿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她丈夫可能正在里间午睡,听见叫声就跑了出来,结果也让我捅了一刀,他怪叫一声就奔跑了出去。那个正在厨房干活的保姆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一见我手中那把血淋淋的刀子,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手作揖哀求我说,求你别杀我啊,你别杀我啊……我这时才猛醒过来,突然意识到我是在杀人啊,于是我就丢下刀子跑了出去……我在外边转悠了一会儿,然后我就到开发区公安分局去自首了,因为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活下去,我那时候才知道我是犯了死罪的,可我才30多岁啊,我还想再活下去……

说真的,我在扔掉刀子以后就后悔了,我为什么要去杀这个女人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不跟我就不跟我吧,等将来我有条件了我再去找别的女人嘛,有了钱或有了权还怕没有人跟我吗?为什么非要把心思都用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那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想活下去,哪怕判我无期徒刑也总比挨枪子要好啊。即使我坐上30年的牢我仍然还有希望啊,可我才只有30多岁,就这样为了一个女人的恋情而搭上了自己的生命,你说我这是图什么呀?

说完,他又放声哭了起来,那声音就像一条受伤的野狼的哀号,却又充满了生命的底气和旺盛的力量。的确,一个年轻的生命仅仅是为了不能获得一个婚外的淫情而就去杀人,他在毁灭了一个家庭的同时也毁灭了自己的生命,并给活着的亲人们造成了心理上的极大伤害。如果那些像陈玉生一样为某个病态或畸形的恋情或淫情而去犯罪的人都能冷静地想一下他们犯罪的后果的话,那么他们就能在避免自己成为悲剧角色的同时也维护了别人的生命安全和切身幸福。但事实却不是这样,我们总是经常看到有些人像陈玉生这样,仅仅是为了不能让别人得到他自己得不到的美好东西,而就去杀人行凶,将自己沦为一个践踏法律尊严的罪人。想想看,就凭着一股邪恶的冲动力量,使两条年轻的生命归于黄泉,这是为什么呢?这样的结果又有什么意义呢?

然后就是痛哭哀号般的追悔莫及和无穷的忏悔,早知今天又何必当初呢?这样的生命追问不知在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延续了多少代人,可这样的追问似乎还要从我们这一代人的手中继续传承下去,直到永远?

金钱、权势、前程、女人……这永无穷尽的难填的欲壑啊!

一个曾身为农民的男人,当他最初渴望着成为一个城市人的时候,他受益于一个女人的力量而得到了,但当他在获得权势和金钱以后,便又想再获得并不属于他的美色和情欲。然而当他无法得到一个女人的肉体的时候,他便去杀人,然后是被杀——这样的故事对我们似乎是一出永远都在上演而又永远都演不完的悲剧故事。我们人人似乎又都非常熟悉这个故事,就像人类的生命一代代地被延续下来一样……后来我才知道,当法院在公开审理这起杀人案件之前,这个城市的许多老百姓都认为这是一场权和法的公开较量。许多人不相信陈玉生会被判处死刑,他们甚至说只要是他被判了死缓那也是法律的耻辱。但法律终于战胜了权势——就在两天前,这个市的中级法院已经一审判处陈玉生死刑。而陈不服判决上诉高院,但我知道这只是死刑犯的一种拖延生命的方式,他可以为此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上一个多月,但也就是一个多月而已。相对他漫长的生命道路而言,这一个多月又算什么呢?即使他能够在此期间仟悔他的罪恶,但是他的教训又能最终唤醒多少正在步他的后尘的一些奸情罪恶者的头脑和理性呢?

果然在一个多月以后,我从该市的一名作者打给我的电话中获知,陈玉生已经被执行枪决了。一粒子弹让他的生命倒在了一堆黄土堆旁,这个年轻生命所极度渴望的一切也都化为乌有。我想,在今后的岁月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像陈某人这样罪恶的生命正在一步步地将他们欲壑难填的追求同样化为乌有。

陈玉生临死前曾对他的妻子说了一句话:等女儿长大了,别告诉她我是怎么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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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罪恶灵魂的自白

采访地点:广东省某市检察院档案室

被采访人:刘世青

性别:男

年龄:55岁

万恶淫为首,我今天才知道它的

厉害,但这一切都晚了。在过去的几

年中,我像个发情的畜牲一样到处诱

奸和强奸女人——从农转非的少女、

少妇到单位的女干警和幼儿园的小女

孩儿。在我们那个市,女人们一听到

我的名字便不寒而栗,而我一见到稍

有姿色的女人便像个野狗一样往上

冲。在这十几年中,到底有多少女人

惨遭我的蹂躏我都说不清了,反正我

知道我是死有余辜,而唯一让我感到

良心不安的是我的家人也为我的罪恶

而在这个市变得声名狼藉……

在见到刘世青之前,我在看他的笔录的时候,不由为这个披着“人”的外衣的畜牲的野兽行为感到毛骨悚然。这些年来,我作为一个人性研究者兼作者,还从来没听说也没见过一个“人”能够做出像刘世青那样令人发指的罪恶来。他的残忍与卑鄙已经不是我用语言所能表达清楚的,他的心理甚至也远远超出了人类在邪恶的行径方面所能达到的极点。据我所知,即使在被人类用于比喻邪恶的野兽的世界中,也绝没有像刘世青这样可怕的罪恶,因为一个狮王可以统领一群母狮子并有权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发生性关系,但这头雄狮的特权也仅仅限于这几头母狮,而绝非是针对全部的母性狮子。其它的动物也是这样,他们的性行为虽然在人类看上去好像属于乱伦的范畴,但却始终被某种力量制约在一个恰当的“度”的领域,而不会呈现出像刘世青这种无节制地乱伦的状态。即使我们不考虑人类与动物之间在文明进化上的巨大差别的话,仅仅是作为一种动物,刘世青的所作所为也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畜牲”概念而变成了一种“人渣”的最后疯狂。说真的,在面对刘世青这样一个罕见的罪恶灵魂的时候,我觉得人类所有自以为是的文明与理性、包括法律和规则,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可笑玩具。因为在刘世青的灵魂深处,他才是这个县级l市的上帝,法律、规则、人性中的道德自律与人类的羞耻在他那里都是不存在的——他说我在l市谁的都不听,我只服从我下面那个东西的召唤,它想要谁我就把谁给干了!

面对着这样一个连牲畜都不如的生命和灵魂,我经常会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法律和正义、没有理性的自律与道德的约束,那么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发生在1998年5月的印尼骚乱,中国女同胞们所遭受的强暴经历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所以仅仅是出于我们对人性中某些“恶”的质素的恐惧,作为女性的我们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呼唤着一个更为健全和更为刚性的法律,呼唤着人类对人性弱点的警惕与理性的张扬。因为在人类历史的每一次战乱与灾难中,女性这一阶级总是暴力下的最大牺牲品和受害者,她们的泪水与鲜血曾经染红了这个地球的每一寸土地。但是直到今天,仍有许多女性在心理上对自身的安全缺乏足够的信念。而刘世青的兽行经历则无疑从正反两方面都向我们这个世界发出了sos的呼告之声。

刘世青的形象是属于那种让人看上十眼也记不住的最为普通的那类男人,他的五官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他那双不大的、略呈眯缝的细小眼睛中却透射出一道邪恶的光芒。他的个子属于中等偏矮的那类,身材也并不见得有多粗壮。如果从女人对男人的直觉上看,这是一个精干而奸诈的男人,任何女人在看他一眼后都会对这个男人产生畏之远而的第一念头。因为他身上有一股让人说不清的邪恶气质——如果邪恶也能被称作是一种气质的话!

我在l市是有名的流氓局长,我随身可以什么都不带:钱、工作证或别的什么,但我却从来不会忘记带上我的三件“宝贝”:手电筒、塑料布和避孕套,只要我一发现“猎物”,我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我想起每年春天的时候,那些发情的野猫们总是在追逐着异性进行交配。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曾亲眼看到一个野猫像疯子一样在墙上奔跑着扑向远处的另一只野猫,它的爪子在拍打墙头时由于用力过度而发出震撼人心的啪啪声,它的眼睛就像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它的整个神态都处于极度的亢奋之中。我当时真的让它给吓坏了,我问父亲它要做什么,父亲笑笑说,它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了。后来我知道了它为什么要如此狂奔了,这促使我第一次对人性的某些因素进行了“胡思乱想”。我想我对这一研究课题的爱好恐怕就是源于这只野猫的求偶冲动吧,因为事后很久我才从它的狂奔中看到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既情欲的力量!

在我的罪恶经历中,借口“农转非”的名义而进行的奸淫或强奸行为是最主要的作案方式。比如一个干部要为女儿“农转非”来找我,我就说先把你女儿领来看看吧。当这个干部把女儿领来见我时,我就说你先回去吧,我单独问问你女儿的情况。这个干部哪会想到我这个堂堂的市公安局长会打他女儿的歪主意啊,就放心地走了。结果我就对这个17岁的少女说,你今晚八点到xx小松林来见我,到时我就把农转非的表填好了,只需你自己来,别和家里人一块来。到了八点,少女准时来了,我就把她拖到一个阴暗的角落处把她给强奸了。而且我还不放过她,后来我又借口办理最后的几道手续又三次把她叫到烈士陵园给奸淫了。

我的心顿时被扎了一锥子般的疼痛起来:这可是烈士陵园啊!

有一天晚上,我喝了酒吃完饭闲来无事,便上街去溜弯儿,当然,我没忘记带上我的三件法宝。在路口我遇到了一个刚上完晚自习的女中学生,我记得前不久她父亲还领她来申请过农转非的事,我就像狗见了骨头一样冲过去说,你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取消你的户口。于是我就把这个女学生拖到偏僻处给强奸了。

还有一个少妇为解决丈夫的农转非问题来找我,结果被我先后奸淫过十几次。后来有一次她说她正在来例假,做那种事怕感染。我说感染怕什么,反正有医院呗,结果还是让我给强行奸淫了,弄得我下面也全是污血……

其实我在l市的流氓行为是出了名的,但由于我是公安局长,所以一直没有人来干预过我的行为。这就使我的色心越来越大,我曾经在公开场合创造过两次当众出丑的罪恶行为。有一次我在某个饭店吃饭,我一边喝酒一边调戏女服务员,包括言语和动手动脚地去模弄人家。在遭到女服务员的指责后,我就把另一个正在上菜的女服务员强行抱进了一个房间想强奸她,但遭到她的顽强的反抗,最后使我不得不放弃了她。但这反倒激起了我当天非要玩一个女人的欲望,于是我就把一个正在参加培训的女青年叫到房间里,借口帮她办“农转非”而把她最终给奸污了。

最让人们无法容忍的还是那次我在市某家幼儿园看见了一个青年女教师,于是我就想强奸她——我拉住她往后边的房间推,这个女青年显然知道我的用心,便奋力挣扎着跑了出去。正在我恼羞成怒的时候,正巧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走进了房间找玩具,于是我就抱起她到了后边的空房间把这个不懂事的孩子给奸污了。后米当这个女孩子痛疼难忍大哭着跑出房间后,我却若无其事地在幼儿园的门口散步,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看到刘世青在陈述他的令人发指的罪恶行径时,似乎没有一点羞耻与沉痛感,反倒像历数家珍一样向在场的人娓娓道来。甚至他的表情都有点洋洋得意,我想他当时一定在想,这辈子他总算够本了,在某些男人以和多少女人上过床来作为衡量男人是否白活一场的邪恶风尚中,刘世青似乎真的是没白活一场,他可能是死而无憾了。

我对女人的占有欲体现在我对各个阶层或年龄、职业上的女人有着不同的好奇心,也就是说,我想体验一下各种职业和年龄上的女人对我的感觉。有一次我在马路上见到一位60岁左右的老女人背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进了家门,于是我就闯进去从后边抱住那个老女人。她却骂我说,我都这么老了,你也不怕丑吗?我就厚着脸皮说,老怕什么,我们是老对老呗。没有我帮忙,你能迁到这个城市来吗?这个老女人却坚决不从,再加上当时她身边那个小男孩哭个不停,我才悻悻地放弃了她。但我却始终不甘心,因为我还没尝到50多岁的女人和我通奸时的滋味,结果有一次一位57岁的老女人来找我为她被拘留的女儿求情,我就关上房门把她给强奸了……

你……我气得恨不得上去打他两个耳光,但出于我工作的性质,还是强压住了怒火,厉声问道:你说,你到底有什么样的特殊感觉?我紧盯着这张面无人色的脸,他似乎不便说明地应付了一句:

这……反正就感觉老有老的味道吧!

就这么说吧,在l市,只要是被我看上的女人,几乎没有能逃脱我的手掌的。有一次,我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少女正在和一个当兵的说话,于是我就以少女行为不轨为名把她带到了公安局招待所“谈话”。我一坐下就拉住这个少女的手说,你到这里就给我一次吧。少女不明白地问我,给你什么?我就一把抱住她把她给强奸了。有一个少女曾被我奸淫十几次我还不愿放过她,结果她最后只能哭着离开l市远嫁到外省去了。有一个十几岁的女中学生因为来找我办“农转非”而被我拖外小河边给强奸了,后来有一次在她放学的路上,我又把她给拖到一条阴暗的小路上就站着给奸淫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学生为了躲进我而不再走小路改为走大路,甚至把长头发都剪短了好让我认不出她来。但我还是认出了她而又一次强奸了她,一直到我被审查的时候我才被迫放弃了她。我曾为此写信告诉她家里人,不要对外乱讲,乱讲了我就把她的农转非给取消。

听到此,我不由地扭头看看窗外,窗外是一片明媚的阳光,但是我的心却在发冷,我以为外边是冰封大地的时节呢!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片土地上会允许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性病态者的疯狂犯罪,我想有许多人在看到上述文字后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但它的确是真的。然而,又不仅仅是这些,因为此时的刘世青,也正讲到他最得意的地方:

社会上各个阶层的女人我几乎都尝遍了,于是我就打起了那些本局女干警的主意——我想尝尝穿警服的女人该是什么滋味,它对我的刺激一定会超过一般的女人吧。因为在一般人看来,只要一个女人穿了制服,就会变得有点神秘起来,尤其是像解放军或公安干警这种特殊的、象征着国家机器的制服,所以我想尝尝她们的鲜。1989年的春节前夕,我被评为l县(当时还是县)县级优秀党员,我心里非常得意,于是就想找个女干警玩玩。这天晚上。我正好在马路上碰到了一位新调来不久的年轻女警员,我就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有了,正热恋着呢。我就不怀好意地提出要去看看她的单身宿舍。这个女警员显然不知道我的用心,但她又明显不想带我去,只是碍于我这个当领导的一片热心,所以就带我去了。等刚一进门,我就反手把门插上了,然后让马上关灯,同时我就紧张地往下脱裤子。但是这个女警员马上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她摆脱了我的纠缠而打开门跑了出去。后来,我还想再以谈话为由约这个女警员出来,结果从政委那儿得知她把枪都上了子弹,大概准备和我来个你死我活。在这种情况下我才放过了她。

但我心里却非常不甘心。不久我又下令要另一个年轻女干警到野外去听我训话,她惧怕我的权势,不得不到野外去等我。但当我想强奸她的时候,她却奋力反抗,使我两次都没得手。于是我便将目光投向干警的家属。有个警官的妻子因为要办“农转非”手续,就被我以“有事相谈”为名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给强奸了。有个干警的女儿想当民警,我把这个小姑娘先后叫到烈士墓地、公安局招待所、印刷厂宿舍等,先后把她奸淫了20多次……

据我所知,你的这种兽行已经长达十几年了,为什么没有一种力量能够制止你呢?

说来也的确非常具有讽刺意味,在我这十几年的强奸生涯中,我的兽行越是猖极,反而我就越是得到不断提升,我在l市是有名的“三老之一”,就是我参加工作时间最长,工资最高,比市委书记还高20多块;获奖最多,从1977年至今已获奖27次。我几乎年年都是l市的优秀党员和模范干警,还在省里多次获过奖,我是l市的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党组书记、市人大代表、市党员代表……

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或是在什么人手里栽了跟头的呢?

有一次我狠亵了市检察长的孙女——她大概只有5岁左右吧。后来我听说她哭着回家告诉爷爷说有个穿警服的老头来亲我的脸摸我的下边……这件事情当时马上就传遍了整个l市,不久我就受到审查。情况就是这样。

后来,我从负责调查此案的一位检察官那里获知,当他们在调查刘世青从1977年到90年代初这十几年的奸淫案时,仅仅才了解了一半,这个检察官就说,我看没有必要再查下去了,单就我们现在掌握的刘先后奸淫妇女9人49次和调戏、猥亵、侮辱妇女10人13次就足以判他死刑了。

而且我从这位检察官提供的一份刘世青升官获奖与犯罪事实的对照表上看到,早从1959年刘就因为经济、作风等问题受过处分。但他却继续留在公安这样一个比较特殊的单位工作,而且他的犯罪越是猖獗,他的仕途就越是顺利。比如1987年刘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党员,并当选县人大代表。但他却强奸妇女一人、奸淫二人,受贿1000元;1987年刘受县委嘉奖一次、自治区公安厅奖励一级工资,当选县人大代表,但他却奸淫妇女二人8次,受贿7320元;1990年刘当选县人大代表,但强奸妇女二人、侮辱数人,与他人共同受贿3.5万元;1992年刘当选为县党代表、人大代表,却又奸淫幼女一人、奸淫妇女一人、侮辱妇女5人,受贿2.5万元……这真可谓是荣誉与罪恶并行,奖章与卑劣同在,这就是刘这个特殊人物在这个特殊环境里所造就的特殊人格。在这份对照表上,那位正义的检察官曾写下这样八个字:“罪孽深重,天怒人怨”。

我注意到这其中最令人发省的是这样一件经历:1990年刘强奸了一名妇女,受害人告到县法院。县委领导知道后,认为问题严重,专门派了一名副书记到地区找有关领导汇报,要求立案查处。事后,地区公安处也派人前来调查,并找到受害人听她哭诉了被害经过,而且写出了证明材料。谁知这两个调查人员在回到地区向领导汇报以后,竟被以“证据不足”为由否认了此事。就是在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纵容与袒护的背景之下,刘世青才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成了死刑犯。

我问刘世青,你知道你的罪孽有多深吗?你曾对你的兽行有过后悔或忏悔吗?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

我知道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我的罪孽让我死上一百回也不多。但我今天的确感到后悔。当我从地区中级法院被判处死刑的那时起,我才感到我并没有活够,那时我才知道生命对我的可贵性。当然,今天说什么都晚了,我知道全l市的人民都恨死了我,他们早就等着我被枪毙的那一天了。真的,我知道他们会放起鞭炮来欢庆法律对邪恶的胜利,我到今天才知道我是个畜生,我是披着人的外衣的野兽,对这个判决我没有异议。所以我也没有去上诉,因为我知道我是该死的。但尽管这样,我仍然还非常留恋着这条老命,其实我马上就要退下来了,如果我能安安稳稳地干到退休,我的晚年生活还是不错的。可如今,我的名字不仅成为l市人民心目中的一种罪恶标志,而且我的家属也在这个城市抬不起头来……其实我还是想活的,我只是为了下边这个东西而丢掉了老命,为了这种事去死,怎么说也是让人觉得可耻的,是要被人骂一辈子的,更可怕的是,即使死了也无颜面尼列祖列宗,无颜面对子孙后代。

说到这,刘低声哭了起来,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那张坚硬而粗糙的脸蜿蜒流了下来……

我说,在我看来,人与动物的不同是因为人是一种具有羞耻感的动物,同时人类有自己的道德标准来约束人类的社会活动。我无法理解的是,当你对上到60岁的老妇人和下至几岁的幼女施暴或流氓犯罪的时候,你当时是什么心情?有没有想过乱伦的罪责?有没有感到过羞耻二字?刘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没有,我当时没有这些想法,也没有这些感受,我只是服从了我下边这个东西的需要而去做这些事的,我只想着通过那些女人的身体来发泄兽欲……

我说,我向你提出这样性质的问题,我都感到一种无法开口的尴尬,那些老妇人在你眼里有什么审美的效果?那些不懂事的幼女在你眼里又有什么性魁力呢?究竟是什么心理动机促使你对这些人的施暴行为呢?

我从年轻时就对女人的肉体有一种好奇的神秘感,特别是对性关系这种事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好奇心。但我的妻子并不能满足我对女人的性欲要求,何况我一直喜欢追求性刺激,喜欢通过强暴行为来达到追求刺激的效果。相反,像妻子或情人那种百依百顺的性行为,反而让我觉得没意思。因为我身上有着强烈的对异性的征服欲望,我喜欢用强制的方式把女人的肉体占为己有,而每一次这样的行为都让我感受到一种心理刺激上的满足。其实你要说我刘某人在性欲上有多么大的要求那也不完全正确,如果我单纯是为了发泄兽欲,我可以只找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而不会去染指那些幼女和老妇人了;而且在我蹂躏过的女人中,也并不都是多么漂亮型的,甚至我找几个少妇做我的倩人都是可以办到的。但你可能发现我身边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情妇这样的女人,这倒不是我刘某人是为了省钱而不喜欢这种方式,只是某个固定的异性不能满足我对性刺激的胃口。我喜欢这种突然而至的、连我自己也没有任何c理准备的攻击行为,喜欢带着我的三件“宝贝”漫无目标地寻找着我的猎物。正如我在前边所说的那样,我喜欢针对不同年龄和阶层、职业的女人进行性强暴的感觉体验。

所以我有时候并不太在意对方有多漂亮,而在于那个对象是不是我以前没接触过的。比如像你们这些经多见广的女记者、特别是来自北京和大城市的女记者们,就是我刘某人从来无福享受过的对象。而我经常从电视上看到那些气质不凡的女主持人们的风采,我想可惜我们l市这个偏僻的小城市中没有这样的女主持人,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干她个百八十次的。

你的意思是,越是那些有着特殊职业或是学历、地位、知名度越高的女性,越会激起你的兽性,你对征服这样的女性是不是有着特别的兴趣?

就是的。一个女人越是在学历、地位、知名度上比一般人高,她就越是成为我的攻击对象。因为当我想到压在我身子底下的这个女人是一个被万人瞩目或是被男人们所普遍敬仰的人物时,我从中获得的心理刺激就越大,我的虚荣心就越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因为这个在一般男人看来是高不可攀的女人,却被我以二话不说的野兽行为沦为我的性工具,想想这就让我感到极大的刺激!但遗憾的是,我刘世青临死也没品尝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优秀女人,特别是像你这样说着一口普通话的、有着连一般男人都感到望尘莫及的高学历和好职业的女人;而被我强暴过的那些女人的所有滋味在你这样的女人面前都变成了白开水,我真的已经把她们给忘记了。

我毫不掩饰地以一脸鄙夷和轻蔑以及无比嘲讽的微笑迎视着这双罪恶目光的注视。可惜的是你刘世青毕竟不是一个可以不受法律制约而为所欲为的封建皇帝,你的遗憾只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但我不理解的另一问题是,当你看到那些女人在你的蹂躏之下痛苦不堪的情景时,你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那也让我感到刺激——对方越是挣扎得厉害,痛苦的历害,我越是感到兴奋无比。这就像电视上的那些凶猛的动物在捕捉到一些弱小动物时的情景,因为我在这些肉体的挣扎与痛苦之中感觉到了我的强大力量,当然我指的强大既有身体方面的也有权力方面的。

我注意到你在前边曾说过这样一句兽性的语言,说你一看到某些目标便不顾一切地往上冲,当时是什么力量导致你这种将法律和人的羞耻全都弃之不顾的野兽行为呢?

就是我下边那个东西。因为能够让我不顾一切往上冲的目标一般都是我过去没有品尝过的,所以一见到这种目标,我下边那个东西就不老实起来,我受了它的驱使而身不由己地往上冲,于是一个新的流氓罪恶就形成了。说到底我就是为了这个东西而挨枪子的。真的,我总是身不由己地要受到它对我的支配,它的力量是那么强大,竞客不得我对它说一个不字。我早就对检察官说了,我在这方面肯定有什么毛病,我可能是一个性变态的人。总而言之我是一个在这方面有病的人,所以我是不应该被判死刑的。我想你肯定在这方面比那些人要有研究,你能不能告诉我像我这种人是不是真的有病?

我看过你的口供,你曾针对你的犯罪说过这样一番话,在改革开放的新形式下,由于你不注意加强自身的学习,在腐蚀和反腐蚀、和平演变与反和平演变的斗争面前,你思想不过硬,失去了抵制能力,被资产阶级思想腐蚀、俘虏,被糖衣炮弹打中……如果说你有病,你也的确是有病,你的病就是因为你不能用人类的文明和理性来控制自己人性中兽性的那一面行为。而病态式加之某种环境,又纵容了你不断肆意张扬这股兽性,所以你不能借有“病”而逃避你在法律上的责任,因为你的神志是清醒的,你对性刺激的体验也达到了这样一种细致的区别,所以你具备对你的兽行承担法律责任的能力。刘世青一边不断地长吁短叹着,一边连连摇着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成这么一个人,我现在才清醒地看到我的确是一个野兽,一个遭人恨的无耻之徒,像我这把年龄了还这么疯狂,我现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哎,怪不得古人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想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说,我注意到在你长达十几年的性暴力犯罪历史中,你越到后来,也就是说,你越是在各种荣誉扑面而来而你的年龄也接近退休的时候,你的性犯罪就越疯狂,甚至达到了歇斯底里的状态,你当时是什么心理在起作用?

其实我的强奸也好、奸淫也好,它与像一个人在嫖娼上的行为是一样的,那就是容易上瘾。因为当你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候,你心里可能还有一点顾忌,有一点羞耻心和担心,怕你会为此身败名裂或成为阶下囚。但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而当你的犯罪行为没有及时受到法律的制裁的时候,你就会自我膨胀起这种加快犯罪速度的心理。因为在我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这种刺激了,它已经成为一种毒瘾,几天不过一次瘾就会感到好像在生活中少了点什么,就会在心理上感到不舒服。比如我经常感到生活的无聊,因为上班八小时就没有多少工作可做,而下班和休息日就更是无聊透顶。我们这儿不如你们大城市有那么多的好电视,我们连个有线台都没有,我又不能和那些退休老头一样在大街上去下棋打扑克什么的,而家里那些人我都看腻了,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比性更能够刺激我的生活方面内容。于是追求性刺激就成为我的首要目标,通过暴力行为达到性满足和性刺激已经越来越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项主要内容。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烟酒,但那种刺激是无法和前者相媲美的。

我给你打个这方面的比喻吧,你肯定知道吸毒者的周期性吧:一个初学吸毒的人一般会在几天内犯一次瘾,而越到后来,这个周期就越来越短。对一个有着几年吸毒历史的人来说,几乎每隔几个小时就会犯一次,他们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但却离不开毒品对生命的支持。我就是这样,一开始,可能在一年当中才有那么几次调戏妇女或侮辱妇女的行为,而且目标主要是那些有求于我办“农转非”的对象。但越到后来,对这种刺激的心理需求就越大,我的目标的范围也就越广,中间所间隔的周期也就越来越短,这一点你可能已经从我的犯罪记录中看到了。

何况,你已经从我的犯罪事实中看到了一个规律:随着我的荣誉的不断增加和年龄的日益增大,我的性暴力犯罪也就越趋于疯狂——这的确是一个事实。如果你刚才不向我指出来,我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这个规律。但是我又承认我的潜在潜意识中存在着这个犯罪规律,这是因为我觉得我在职位上已经走到头了,因为我既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多少能力,我完全是靠资历那点老本才升到这样一个位置的,所以我不可能再获得提升了。而我们这个l市说到底只是一个县级市,我知道我在退休前是跳不出这个县而到大城市中去了,所以我在心里就有一种……有一种来不及的感觉吧,认为我已经在位时间不多了,等我退了休,除了那点工资待遇不变以外,别的一切实惠都没有了。我的晚年只能守着老婆孩子们那点死工资了,而这点钱是不能让我再去获得性刺激了。我知道,如果没有我身上这身公安局长的警服的话,换上别人像我这么做,早在几年前就被枪毙了。这些原因都促使我加快了在这方面的犯罪步伐。所以我为什么说我是一个为我下边那个东西而吃枪子的人呢,因为它像一个偷东西的贼一样越来越上瘾了,一时吃不到野味它就让我心痒难耐,而我又缺乏理性的自律意志,我就像个野兽那样一味服从着这个东西的驱使,我就是这样一步步地滑向了深渊……。

附录:刘世青早在我采访此案的三年前就被枪决了,我的采访完全是根据检察官的笔录档案和主审检察官提供给我的细节创造性地整理出来的,我的提问实际都是检察官在当时对刘世青审讯时的提问。我在征得两位检察官的同意后写出了这篇对话录,通过这种形式能够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一个罪恶灵魂的心理状态。但由于特殊职业的需要,这几位为我提供了材料和帮助的检察官们却婉拒了公开署名的权利。我在此向这些代表着人民的正义意志与邪恶的力量进行较量的法律维护者和英雄们表示由衷的敬意和感谢,我也向所有奋战在维护人民正义的与一切邪恶势力进行斗争的政法战线的无名英雄们表示由衷的敬意。

在采访完刘世青这个罪恶的灵魂以后,我根据当地知情者的引导来到了刘世青的墓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我的确想看一下埋葬着这个罪恶灵魂的地方。这个坟墓位于l市东北郊外的一片荒凉的丘陵处,一大片黄土堆散乱在七高八低的荒岭上,一尺多高的枯草在强劲的寒风中乱舞着,发出一阵阵凄凉的哀号声。那风在我听来就像一个终生孤守空房的怨妇在凄凄哀衷地低声啜泣着。曾经在l市不可一世长达近20年的刘世青就埋在一个已经长满了荒草的小土堆下,我发现他的土堆不仅比别的土堆要低矮得多,而且那块粗糙的石碑上竟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连一个字都没有刻上。据一位宣传部的女向导说,在刘被处决后,他的家人就把他草草埋在了这里,他们担心日后l市那些受过他侮辱的女性的家属们会铲平他的坟,所以就没有在碑上刻上他的名字。但即使这样,我也看到了他的坟似乎已经被一些愤怒的人给铲过好几次了。据说有一次甚至被人挖开过,连棺材板都给打开了,然后往里扔了很多脏东西。后来他的家人听说后,又雇人给重新埋上了,以后也就再没人去做这种事了。随着时间的推移,l市的人的确把他给忘记了……

我看着这个枯草凄凄的小土堆想,人们真的能把这场噩梦给忘掉吗?那些受害的女性们能够忘记这个罪恶的灵魂曾经给她们带来的身心创伤吗?连l市公安局的人直到今天在谈起刘世青时,他们都曾为此感到羞耻,他们说我们局因为刘世青这个名字而蒙受了耻辱,我们正在通过重新树立公安形象的活动在l市人民心目中努力挽回这一极坏的影响。也许正是因为今天的l市公安局有口皆碑的良好形象,才使这个小城市的几十万人民淡忘了在几年前他们曾与一个野兽同住在一块天空下的不堪往事吧?

一个罪恶的灵魂如今就被埋在这样一处简陋的墓穴中,一个曾经威风八面的生命就这样被抛弃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而且遭到了愤怒的人们掘坟扬尸的可耻下场。

让我们每个活着的人都能从刘世青生命消失的方式中得到一份沉重的思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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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名学者的婚姻梦想

采访地点:w市看守所

被采访人:纪实秋

性别:男

年龄:54岁

对我这样一位在学问和气质方面

都非常出色的而且知名度很高的教授

来说,能够拥有一位才华横溢、知书

达理的学者型的夫人一直是我梦寐以

求的心愿。我认为,当我和原有的妻

子在文化背景和精神追求上的差距已

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时,我有权

利结束这场痛苦的婚姻而去寻求真正

的爱情。所以我直到今天也不认为我

的追求有什么值得社会舆论谴责的错

误,但是我不应该为了获得这份爱情

而对妻子下毒手,造成我今天身败名

裂的下场……

说实话,虽然我一向自认为是一个经多见广的社会工作者,但我在国内还绝少见过像纪教授这么好气质的中年男人:他的生理外表要比他的实际年龄看上去至少小了10岁,但是他的社会年龄看上去又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大了10岁——他那宁静的脸和那双充满了智慧的眼睛让人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典型的学者,何况还有他那一头花白而仍不失浓密的头发。虽然他此时看上去有点推。淬,但我仍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过去红润的脸宠和饱满的气色,再加上他那身得体大方的休闲装束。同时我能看出由于他长期的运动和对不良嗜好的抵制,这使他的颀长的身材挺拔和精力旺盛,没有一般男人在这个年龄上所特有的虚胖或萎靡不振的老态龙钟。如果我能想象一下他在被拘留以后由于心理承受的压力以及由睡眠不足造成的损害——事实上我的确能够从他的神情中看到一股明显的心理疲惫感和略带神经质的紧张情绪。鉴于纪教授对理解问题和表达内心世界的超凡能力,我们的谈话不但一下子就能够进人主题,而且彼此还相当默契。所以这场谈话的录音几乎就是我和教授谈话的原始过程,我只是按照我们的谈话顺序把它用电脑几乎原封不动地打了出来。在经过教授的同意后予以发表,以飨读者对发生在纪教授那场轰动n市大学的迟到的“爱情”故事的兴趣。

我是1968年从上海下乡到h省务农的知识青年,那年我只有18岁。当时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在农村的物质生活是非常艰苦的,我们与当地的农民干一样的活。但由于是集体而享受不到农民那样的生活调剂,我是说没有女人为我们做可口的饭菜;虽然我们也有自己的知青食堂,但这种集体生活的情景你是能想象出来的,几乎顿顿都是千篇一律的大锅菜。有时候我们实在馋得受不了了,就跑到和自己要好的老乡家里去吃一顿人家特地为我们改善的好饭,比如红烧肉什么的。所以当时有许多知青因为忍受不了这种长期的艰苦生活而又在看不到回城希望的绝望之中和当地的女青年结婚了。我也是这样,就在中国当时的那片乌云即将散去的1976年,我终于受不了那种生活而和当地一位比我大了两岁、名叫阿香的渔民的女儿结婚了。第二年我们就有了一个儿子,如果不是1977年恢复了高考制度,我今天恐怕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说到这里,纪教授一脸苦涩地笑笑,他把双肘放在桌上,双手绞在一起,那神态在我看来就像是在参加一次学术会议,因为我曾看到过他一些照片,其中有一幅就是这种姿势和神态,那是他在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作学术交流时所拍摄的。

第二年,也就是恢复高考的当年,我在妻子的鼓励下,经过几个月的紧张复习,毅然投考并以非常好的成绩被n大学物理学专业录取。我在这所学校一鼓作气苦读了七年,1985年6月,我获硕士学位并分到了s市一所著名的大学任教,一年多后,因为工作出色而当上了副教授,成为拔尖的青年人才。两年以后,我又作为教育部保送人才赴美国加州大学深造了三年,取得了物理学博士的学位。我回到学校以后,马上就被提升为教授并主持物理研究室工作,上上下下的领导都非常重视我。组织上用了最快的速度把我的妻子和两个孩子迁进s市,并安排阿香在学校后勤处当了食堂管理员,还给我们解决了三大间一套的房子——因为我是s市大学中最年轻的教授之一,我所享受的也是最高的。我们一家人在分离了十几年以后终于团聚了,从此我们便开始过着平静充实的生活。

在这个期间,我安心干学问,发表了数十篇专业论文,有一半以上被国外几家著名的学术杂志所转载,这为我在国内外赢得了很高的声誉。来自各个国家名牌大学请我去参加学术研究的邀请函也接连不断,使我在这所著名的大学中成为专业上的绝对佼佼者。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纪某人为科学研究耗尽了心血,当然我所取得的成果也是相当惊人的:我主持的三项实用物理学技术获得了国家和部级奖励,并为国内核电民用事业作出了特殊的贡献。我先后被评为优秀中青年专家,成为第一批领取国家特殊津贴的学者。这么说吧,一个中国知识分子毕生奋斗期望的一切,我在45岁时就全部得到了。

纪教授停顿了一下,他垂着眼皮,用右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的双眉微微蹙了起来,神情变得有点严峻,不过这倒使他的内在气质显现出一种别致的风采。看着这张不同凡响的脸和这颗开满了智慧之花的脑袋,我甚至在想,这是一个充满了中年男人魁力的脸,一个女人既便仅仅是和他无言地坐上一会儿,恐怕也会被他身上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所深刻地吸引,并身不由己地爱上了他——这只是我个人的独家感觉。

一个外人在看到我的处境以后,一定会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了——如果单从我事业和物质生活的角度上讲,我的确是一个让人羡慕的老家伙了(说到这儿他有点苦涩地笑笑),但只有我知道我仍然有着外人所不易察觉的苦恼,那就是我的婚姻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当然,你没有看到我的妻子,很难能想象出我们在一起那日益明显的差距——我说的是气质和精神上的差距。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阿香越来越成为一个人老色衰的管家婆,无论她穿什么样的流行款式,她身上那种无法改变的质朴气质和神态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农转非”式的老女人。而且实话对你讲,我们之间已经有好多年不过性生活了,原因当然在我身上,不是我没有这方面的要求了,而是她早就过了绝经期。何况她是一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体育煅练的人,所以她身上的皮肉早就松驰了。说句难听的,我一看到她身上那些老皮松内就没了胃口。而我的情况你现在也看到了,我从年轻时就坚持运动,即使在下乡的时候我也保持着打篮球什么的,因为我早就知道体力劳动和运动不是一回事。特别是我在美国的那几年中,几乎每隔一两天就和美国的同事们去健身房练器械和健身操,这种良好的习惯一直伴随着我并构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项内容。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既不抽烟也不多喝酒,只是在晚饭时喝一杯干红葡萄酒。我的睡眠也比较充足,最重要的是我不像有些学者那样喜欢在夜间工作,我总是在10点左右上床,然后早早起来开始工作,而晚上基本上则是我用于运动和放松的时候。你想一下,就是这样一个以科学的态度和理性的自觉精神用于指导生存方式的男人,如何不会有一个超越同龄人的健康身体呢?如何不会有正常的性欲要求呢?但妻子的这种现实情况却等于是剥夺了我行使性生活的权利。所以说从表面上看我是有妻子的男人,但实际上我却丧失了正常的性生活,甚至是被强行剥夺了这一做人的正常生理权利。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解决这一问题呢?

我发现这位教授有着极好的语言表达能力,他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在我听来还有点诗化的押韵感,这除了得益于他敏捷的思维以外,我还从中窥见到他恐怕还是一个业余文学爱好者;最令我对他刮目相看的是,他的语调中有一股浑厚的磁力,就像人们在听一曲大提琴独奏时的感觉。

我想起一句诗,抵抗诱惑的最好的办法是向诱惑投降。但是我却不行,性欲对我这个健康的男人的确是一种想象中的诱惑,但我只能抵制这种诱惑,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去通过嫖娼或男女淫乱来满足生理要求。先别说我既没有行政官员那种权色交易的权力,也没有暴发户一掷千金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我作为一个学者所长期养成的自律精神与强烈的羞耻感,注定了我不会去扮演那种角色。这样一来,我恐怕就只能牺牲自己做为正常人的生理要求而做一个清心寡欲的红尘清教徒吧。所以我经常在私下里对几位至交谈了我内心的痛苦:俗话说了千百年,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举成名天下知,人生三大幸事,可它偏偏对我难以齐全。朋友们也跟着我感叹一番,但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但是我却无法回避这样一个令我经常感到尴尬的事实:每当晚上到校园跑步或散步时,我就会看到好多对文雅的教授和他的学者气质的妻子手挽手出来散步的优美镜头,每当此时我就会感到心理失衡,我常想,同样是教授,为什么我就没有“红袖添香夜伴谈”的伴侣呢?为了避免这种内心的痛苦,我不但拒绝和妻子一块出门或是上街购物,甚至还改变了多少年养成的晚上散步的习惯,而是直接跑到健身房,通过拼命消耗体力来使自己忘却生理上的欲念。

但即使这样又如何呢?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每当我听到身边的妻子在微微地打着鼾进入甜蜜的梦乡的时候,我在夜色中望着她那张衰老的脸,就会想起校园中那些优雅夫妻们在一起散步的情景,想起我曾在各种场合见到的一些气质不凡的中青年知识女性。而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在心里感受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痛苦,为什么有许多在条件上远不如我的人都能赢得一个美丽少妇的芳心。而我这样一个气质不凡、知名度极高的学者却只拥有这么一个黄脸婆,而且还是个“农转非”型的老太婆——我平时在晚上睡觉时甚至很怕看见妻子脱衣服的情景,虽然她总是穿着一件汗衫和半长的短裤睡觉,但我仍然能从她裸出来的肉体和贴身汗衫的后面,看到她衰老的皮肉。那种在一生中都不曾做过运动的女人、那种在生命的整个过程中一直对身体采取自然放任主义的观念、那种在我看来纯粹属于自暴自弃的生理变化,它在我的视觉中所形成的刺激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也许我是一个完美主义和理想主义者的关系吧,你不知道,我在年轻时、特别是在那几年的下乡生活中,曾在业余时间读过大量的文学名著,它对培养我的审美境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在今天看来,这种唯美主义审美观的确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而我的一生只和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有时候在参加国内外学术界应酬时,有些、特别有许多西方学者都带着夫人一块来了,而他们在发给我的邀请函中,一般也注明可携同夫人一块前往,并让通过传真把夫人的名字、照片等发过去,以方便他们联系大使馆给办理护照。但这样的机会却都让我放弃了,我能带这个半乡下的老太婆出国吗?平时家里来了同事或我带的研究生什么的,她都像个老妈子一样在端上茶水以后就退下不再露面了。而我平时在家里更和她无法在吃饭以外的话题上有什么沟通——你是不是感到很可笑?她只有在买菜做饭的时候才问我想吃什么,或是问我今天出门穿哪件衣服。我甚至从不敢让她给我买衣服,因为她的眼光大土了,她出于好心给我买的衣服我一件也穿不出门去。

纪教授深深叹了口气。继而说道:

你说,这样的妻子怎么能让我在心理取得平衡呢?有时候在我因为想这件烦恼的事情而一时睡不着的时候,我听见钟表的秒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嚓嚓嚓地一路疾行,我就似乎感到我的生命正在像流水一样地逝去,衰老的恐怖顿时攫迫住我的心扉。所以我就更加注意加强运动,坚持科学的生活方式,以确保我能够长时间地维持着眼下这种年轻的体魄和旺盛的精力。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似乎在暗地里等待着某种奇迹,尽管我不知道这种奇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抑或是它能否出现,出现以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但我却一直暗怀希望地等待着它的降临。而在这几年中,我渐渐冷淡了和妻子的关系,我总是以工作太忙为由拒绝了她所有的非分之想,我指的是她想和我去看场电影或去逛街的愿望,我的女儿取代了我的责任和位置,成为她的伴侣。而我却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研究室里搞学问,这反过来又促使我不断在科研领域中取得较好的成绩,但是荣誉和物质上的奖励都无法弥补我在感情上的缺憾,

1994年9月,我招收了一位叫叶晓南的女研究生,你知道,在大学中,学数理化这些专业的女生本来就比较少,而且学这些专业的女生们无论在气质还是审美观的水平上在整体上都不如学文科、特别是音乐和艺术专业的女生们好。即使有个别女生能够读到研究生这么高的学历,多年沉闷的研究与学习也磨尽了一个女孩子的朝气而变成了一个性格木讷的、戴着厚厚眼镜的中性人。但幸运的是,叶晓南却是一个例外,她人长得挺漂亮,气质也非常好,性格开朗而热情,她曾对我解释她的婚姻破裂的情况时说,她因不能忍受丈夫的平庸而选择了孤独,又因向往一种全新的生活而选择了读书。

说实在的,我无法隐瞒自己对这位端庄漂亮的离婚女子的偏爱。除了学术指导外,我还破例吸收她参加由自己主持的两项重点科研项目,并主动在自己的论文上署上了她的名字。我常常带她去参加各种专业性学术会议,而她走到哪里都是一颗耀眼夺目的明星,特别是在我们这样的学术界里。时间一长,就有不少熟人常常拿叶晓南对我进行善意的调侃,而我碰到这种情况就干脆微笑着,既不肯定又不辩解。

晓南对此万分感激,她说您这样扶持我帮助我,让我对生活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我当时也很动情地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你,你让我感到了一种生活的热情和生机。这句话是我说者无意,但听者却似乎有心,这成为一种暗示,从那以后我发现我们彼此走得更近了。

1995年临近春节时,有一天夜里我主持的一项物理实验正在接近尾声,我以天晚了为由支走了其他的助手,单独留下了晓南,我是想与我的这个女弟子一同享受成功的喜悦。当晓南在电脑上处理完最后一组数据,屏幕显示出理想的结果时,晓南情不自禁地拥抱了我——在这个特定的氛围中,欢悦与激情一下子消融了我们师生间、男女间以及年龄间的界限……

这时,我发现纪教授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幸福的微笑,他似乎又栩栩如生地看到了那令人心醉的一幕。连我此时此刻都能体验到他当时在心里那股久违的渴望与眩晕,他肯定是一动不动地享受着期待已久的爱抚。

她的拥抱使我当时感到一阵眩晕,因为这是我期待已久的渴望,我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享受着她那无爱无欲式的拥抱,耳边却听到她对我喃喃地说,我愿与你永远相拥,永远相伴……

我不由地笑了起来。纪教授用似乎恼怒的神情瞪着我说,你笑什么?我知道他可能误会了,所以我赶紧解释说,对不起纪教授,因为我刚才为您感觉到了您所说的感受,所以我就不由地为我的感觉而自鸣得意,请您原谅,实际上我是为您当时的幸福而感到高兴啊!

你的感觉真的有这么好?他不再瞪着我,但我发现他的眼睛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神采,令人一见之下就会肃然起敬。

我的感觉真的一向很好。我说,我在大学读的是文科,而我本人也是一个文学作者,所以我能随着您的思路进入到您的内心世界当中去,如果我不具备这种能力,今天来采访您的肯定就不会是我。

纪教授用了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我继续说:

应该说,晓南的话就像一束光芒射进了我封存已久的情感心扉。从那以后,我开始像孩子盼着过年般地巴望着每次幽会,并以一种宗教般的虔诚态度来对待这份珊珊来迟的爱情。为了这份爱,在我主持的课题组排名上,我力排众议和不满,毅然将晓南列为主要成员;我从有限的课题经费中拨款资助晓南去上海、苏杭甚至九寨沟去作非专业性的“考察”;我甚至为晓南报销中英文打字机、尼康照相机等,使晓南个人使用的经费大大超过了其他助手和教授们。

在这个期间,不断有人向有关领导反映了我对晓南的过度热情,知情的研究生们都戏谑地当面称晓南为“特保生”,那些原本忌妒我的对手们也借题发挥大作我的婚外艳史。一位与我私交很好的领导为此向我提出过忠告,他说,在大学这个特定的环境里,为人师表的人是不可以玩弄爱情游戏的,教授,请你适当地把握一下自己吧,组织上正准备把物理系的重担放在你身上,你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等等。

但我却被这份“爱情”冲昏了头脑,压抑了20多年的生活理想在燃烧,几十年的委屈化作愤恨在爆发。我几乎是吼着对那位领导说,当我被人嘲讽为一个满足于烧饭婆式的婚姻的学痴时,当我十几年孤零零地为事业奋斗时,你们谁来关心过我?现在我追求婚姻质量时,却遭到那些忌妒者的诽谤和你们的干涉,我难道不能有自己的感情自由?不能有自己的隐私?!

说到这里,纪教授不由地拍了一下桌子,吓了我一跳。他在向我表示了歉意后继续说。

当时我妻子阿香早就在单位上听到了一些有关我的诽闻,她起初只是感到我在这个读书人成堆的地方,大家都在用劲,用心,一定很累,她能够理解我那经常直面她的晦暗和冷漠的脸色。所以她并没把它很当成回事。有几次她在背后里单独问我,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要是信就是有,你要不信就是没有。

在这个期间,我已经多次和晓南有了两性关系,我第一次尝到了什么才叫做激情和性冲动这些曾经离我非常遥远的感觉,我获得了一个男人的自尊与幸福。你能想象出来吧,当我这样一个经历了多年禁欲生活的男人,一旦在这方面打开了闭门,那情欲的洪水猛兽便愤怒地扑了出来,攫迫着我的灵魂和我的生理愿望,我那蛰伏已久的渴望终于被越来越频繁的性关系所实现;而晓南也正是人到而立之年的少妇,她在这方面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一个女人一旦被爱情所征服,她们在这方面的要求也是非常强烈的。于是,我的研究室就成了我们偷欢苟合的好去处,我常常以研究为名彻夜不归。说实在的,如果换上别的妻子在听到外边满城飞舞的传言以后,早就夜夜来监督我了,哪还能容我在外过夜呀。但阿鲁不同,她宁肯眼不见不为信,从来没有对我有过疑心,甚至从来也没有当面质问过我;倒是我那一对儿女到最后都忍不住了,有几次在吃饭时竟对我说,父亲大人,请您注意检点一下自己的行为了。外边可是谣言四起了,即使是谣言,说上一千这也就不能不让人信以为真了。所以为了我们全家人的尊严和幸福,还是请您悬崖勒马、浪子回头吧——哎,真气得我也没什么办法。我当时正所谓做是贼心虚,只能以笑笑了事,也不想对他们多做什么解释。

我知道这种事情是停不下来的。我看着他说,根据我对采访对象所掌握的经验,一对男女一旦有了那种关系,就只能要有一种结果,或是结婚或是分手,中途突然性地见好就收几乎是没有先例的。因为你们两位在我看来也算是一对真正的有情人,在年龄上也都属于时不我待的阶段(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丝毫不敢让纪教授有误解我带有嘲讽的意思),所以你们绝对是停不下来的,您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了!

是的,我的确是停不下来了,而且正如你所说的,这种事一旦沾上就不可能停下来。我们只能面临着是结婚还是分手的关键时刻了,尽管我从私下里并不想马上就通过离婚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晓南在我面前两次流泪了,她说她真的受不了,整个大学校园到处在回荡着人们对此事的议论声,到处都有对她窃窃私语和指指划划的场面,到处都有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盯着她,她的学习已经受到了影响,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在这种情况,我只有通过离婚来达到成全我们爱情的愿望了。

就在这年的年底,我召集全家突然宣布了要与阿香离婚的决定。我妻子当时一听就默默地流泪了,而我那正在本校走读的儿子却拍案而起表示强烈反对,大学就要毕业的女儿也以沉默表示了否定态度。

我当时说,我这个做丈夫和做父亲的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我辛苦了一辈子,一直活得非常沉闷,我年龄也大了,也想过几天有滋有味的生活,为自己的真正幸福活上一回。我是人不是神,是有感情的血肉之躯,我希望你们能给我这次机会。谁知阿香却不容置疑地说,我这么大年龄的人是绝不会和你离婚的,你如果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你就去找她吧。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拿了一些衣服便离开了家庭,与妻子分居了,到校外租了套房子和晓南勇敢地同居在一起。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啊,纪教授,我知道您作为一个大学教授和一个在读研究生对此所面对的压力。

我们的确面对着很大的心理压力,但我们别无选择。晓南是个开放型的、凡事认准了就不会轻易回头的女人;而我也不会放弃刚刚到手的爱情。在我们同居的日子里,我们就像一对新婚夫妻那样相敬如宾,我用了全部身心来细细品尝这份美妙的感觉。但是不久晓南就发现我对她的爱有点过于专制,我几乎限制了她作为一名研究生的生活自由,她与同学们的交往和社会活动愈来愈少了。长此以往,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开始出现了危机,而且这种危机还表现在学术与生活的各个方面。比如晓南不能接受我坚持在她的学术论文发表时署上我们双方的名字,其实我并不是想占有她的学术成果,我是想对那些嘲笑我们的人证明我们的荣誉和实力。

但是晓南却对此不予理解,她问我为什么总是对那些同事的往事耿耿于怀?为什么热衷于在别人成果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况且,我也绝不在其他人的作品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我对她的解释是,我要让那些平庸的忌妒者明白,我始终是强者,而且,我是用名声和威望这些无形的财富来帮助像你这样的无名学者!

直到今天,我才能够感受到当时晓南对我这番话和为人的体验,原来,她被我当成了一颗用来改变自己现状的棋子,她成了发酵我虚荣心的添加剂。

至于在生活方面——晓南后来才发现,我在生活方面的自理能力非常差,我早就习惯了坐享其成享受妻子的照顾。而且在我身上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霸气,她几乎正在变成另一个阿香。更使她委屈的是,她的加倍付出并没有让我多么在意,因为在许多时候,满是疲倦的她做完实验回家,又不得不为一脸坦然的我准备晚饭,所以,方便面渐渐成了我们俩的主食。但我不但不想着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种尴尬的现状,反而却向她一再说明这就是学者的生活——清贫是学者的幸福。

有几次,晓南在校园里还受到我儿子的当众指责,说她居心不良夺走了我,破坏了他们全家的幸福与宁静的生活;说她无非是想借助我的名声来达到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气得晓南回到家里就对着我发脾气,说她真受够了这种没有法律保障的关系,她希望我能尽快地给她一个名分。

可怜的晓南,为了这份爱情同时还在遭受着来自同学和老师的某些冷遇。她的毕业论文因为草率粗糙而受到其他导。师的严厉批评,他们讥讽道,科学不是爱情,它需要严谨的态度而不是冲动。在毕业答辩中,论文答辩委员会的教授们在学术上对她展开了狂轰乱炸似的提问,那种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气氛让晓南狼狈不堪、言不达意。到最后,论文仍然没有通过。晓南气得回来大哭了一场,她说她已经过够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地下夫妻的生活,她要离开我,要么等我离婚以后再来找她,要么就和她分手。然后,她就离开了我,又回到了学生宿舍。无论我怎么劝她,她也不回来。

但是我已经离不开这个女人了,我在前边说过,我体内的那股渴望过上正常夫妻生活的愿望已经积蓄了很久很久了。所以当晓南离开我以后,我突然就变得六神无主起来,做什么都心不在焉,连我正常的学术研究工作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我和晓南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师生关系,她见了我也冷冰冰的,一张嘴就很客气地叫我一声导师,而不再像过去那样称呼我的名字了。每次下班她都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实验室,就怕我会创造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

这种情况使我越来越怨恨起我的妻子,因为在此期间我多次找她协商离婚事宜,但她却没有丝毫的通融余地,我成了夹在两个女人中间的一个尴尬角色。无奈我又在外边过起了单身男人的生活,这使我的生活秩序也发生了混乱。因为我在家里被妻子照顾惯了,后来又有晓南的照料,如今我却不得不亲自动手解决吃饭问题。但我又不会做,我试着做过几次,但不是煳了就是味道难吃,所以我只好到学校去吃教师食堂,但那种饭吃多了人是受不了的。这种情况使我对妻子的怨恨更加深刻起来,我认为我有今天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都是她不肯和我离婚造成的。我想,这种情况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总得找个解决的办法。于是我又一次次往家里跑,纠缠着阿香,甚至威胁着她办离婚手续。但阿香却非常固执,她说她可以原谅我的过失,希望我还能回到这个家,她不忍心就这么拆散一个好好的家庭。在最后那次谈话中,由于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竟然动手打了她。结果,当天晚上,我儿子和我女儿一起来找我“算账”。他们流着泪说,就这么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却因为一个第三者的插足而弄成今天的样子,他们说母亲已经为这个家、为你的事业、为我们操劳了大半生了,你怎么能狠下心来打她呢?我们以后不再认你这个父亲了,你也不要再回家了。

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做,但我当时好像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这边晓南不理我了,那边却又死纠烂缠地拖着我,我的身心非常疲惫,你不能想象我为了这份爱情在学校遭受了多大的压力……你知道我每年都是学校的先进工作者,但在去年年底的评选中,我却意外地落榜了。物理系多数老师没有像往常那样投我的赞成票。而阿香所在的后勤部门却上下一致推举了她。当她戴着红花上台领奖时,全场的人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光荣榜上,阿香照片的下方有了这样一段文字评语:“她历经磨难,心灵受到创伤,但仍以极大的爱心投入工作……”这使我感受到了一种群体的排斥。

特别是在去年冬天,已在学校教研处工作的晓南借假期独自去深圳旅游,后来她告诉我,她当年的大学同学,现任深圳某数据模拟公司总经理的何时飞为她洗尘接风,并驾驶着奔驰车陪她观赏深圳夜景。他向晓南介绍了他的创业史和物理学运用于当代数据化知识经济生产的可观前景,并请晓南加盟公司,出任开发部主任兼副总工程师,除每月拿5000元的月薪外,到年底还可以按知识股份进行分成。

这对晓南应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我甚至能够想象出她当时的想法:当一个教授夫人又能怎么样?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就采取行动,而是和我进行了一次谈话。说她仍希望我们能在一起,因为她并不太喜欢那种经商活动的喧嚣生活,也不适应像深圳那种一年四季的炎热气候,她仍然喜欢校园这份宁静的生活,所以她希望我能在春节前后给她最后一个答复,因为那时候她要给何时飞一个答复。

于是您就产生了想彻底解决您和妻子的关系问题,而把晓南真正抓到手里?我看着纪教授说,晓南对您真的具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是的,她对我真的很有吸引力。因为我的情况你都知道了,除了晓南,我想我再没有机会了。你也是一个研究生,你也知道在大学校园那种相对闭塞的环境中,像我这样的老男人还有多少机会?如果我错过了晓南的爱,那我又该怎么办呢?让我再回到那个老女人的身边吗?这岂不让所有的人耻笑我吗?我纪某人的脸面以后还往哪放呢?

我想,这对他的确是个两难的处境。

我在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后,决定暂时先与阿香和好。于是我就回家向她进行了检讨,表示我要和晓南一刀两断,重新恢复家庭原有的生活秩序。阿香相信了我,但我那个儿子却不太相信,但他也没多说什么。然后我就搬回了家。有一天晚上,我在临睡前说我等一会儿要回实验室去做一个实验,让妻子早点睡。她的胃不太好,一直吃一种药,这时,我就在她的茶杯里下了安眠药,过了一会儿她就睡死了过去。当时女儿不在家睡,儿子已经在他房间里睡了。我蹑手蹑脚地到厨房打开了石油液化气罐的开关,然后将那锅还放在灶上的、晚上喝剩下的鸡汤加上了一些开水后,还打开了灶具开关,又打开了厨房和妻子房间的门,然后就悄悄去了实验室……

后来的情况我从纪教授的笔录中都看到了:到了半夜,他儿子起来方便时闻到了强烈的煤气味,于是他就摸到厨房,发现那放在灶上锅里的鸡汤都溢了出来,煤气却是开着的,他急忙关上气阀,却发现他母亲已经昏死了过去。他叫了救护车把母亲送到医院,但她母亲却因煤气中毒抢救无效而死了。当时并没有多少人怀疑这和教授的人为有关,人们只是猜测可能是阿香因为忘了关煤气阀所造成的后果,这种事情在中国所有的城市中恐怕都曾发生过。但是纪教授的儿子却认为这是他父亲所为。我至今也不知道这个小伙子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他对父亲说,他凭着直觉认为这件事是他干的。这是在纪教授事后到警方自首的时候自己在笔录中说的,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有这种直觉。但他的确追问过父亲这是不是他做的?纪教授坚决否认了。但是,在妻子尸体火化的时候……

想到上面这段笔录,我说,其实您完全可以瞒天过海地将这一事件隐瞒过去的,因为我知道当时您妻子的死并没有引起警方和校方的怀疑,人们只是把它当成一起正常的意外死亡。而且您的儿子直到今天也否认这是您的所为,他一直在检察官那里为您辩护,说您的自首只是出于一种对妻子的内疚心情所致,您是想通过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但是,您却坚持说是您有意害死了妻子——您为什么突然在妻子遗体火化的那天想到要去自首的呢?

那天我的儿子和女儿都哭得非常伤心,特别是我的女儿,她说,妈妈,你看爸爸刚回来和我们重新团聚了,他又回到你的身边了,可你却这么走了……这些话使我想到了阿香这一生和她对我的恩情,包括我在农村时那些年所受到的来自她的温暖和她家里人的关怀与照顾……而我却害死了她,我无法直面我未来的婚姻生活。当我想到我和晓南的爱是建立在一条生命被谋杀这一基础上的事实,我在心里就觉得这是无法忍受的。正是这种深刻的罪恶感驱使我毅然到警方去自首。我已经在心理上准备为我的可耻行为负全部法律责任,如果我为此被判处死刑,我决不会上诉的。我知道我是罪有应得,我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和良心的谴责,否则我在剩下的余生中都不会让灵魂获得安宁的。

据我所知,纪教授在看守所里一直拒绝会见他的儿女和他的任何亲属,而他的儿女和校方却一直在为解脱他的罪行而奔走于检察院与警方之间。他的儿子坚持说他母亲的死和父亲没有关系,因为他母亲曾经发生过几次类似汤溢出锅外浇灭了煤气火焰而她却没有及时觉察的危险情况。这一来是因为她的记性不太好,二来是因为她的家务活太多,做饭的时候也经常插空去忙别的家务。而且那天晚上他们的确是喝了这锅鸡汤的,可能是她想把汤热上等着留给深夜从实验室回来的父亲当夜宵的,过去她总是这样做。还说他从来没有质问过父亲是不是他害死了母亲,那是他父亲自己编造出来的,是想藉此来赎他对母亲的歉疚之情。而且他坚持说他父亲是一个非常负有传统道德感的人,母亲的死使他心里非常难过,因为他的确曾伤害过她的感情,所以他就自认为他对母亲的死负有责任,并为此编造了这番谋杀的记录。他说父亲的神经显然受到了刺激,甚至是失常,所以他的话是不可信的。我把以上这些情况告诉教授,而他却说:

那是我儿女想以此解脱我的一种爱心,我非常理解他们的用心良苦。虽然他们也非常痛恨我对他们母亲的谋杀,但他们是不想再把我也给搭进去了。无论从公从私来看,他们和校方都认为我不应该再出什么事了。如果我为杀妻的行为而再搭上一条老命,这对校方和我的子女都是最大的损害,所以他们联合起来强烈要求检察官将我无罪释放。

如果您想获得这种结果的话,只要您将自首的口供推翻就可以了。我说,如果您承认您当时是在一种受刺激后的神经紊乱的状态中丧失了理智而做出这样的愚蠢行为的话,我想您极有可能获得释放。即使这个案子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但您也可能获得保释,因为还缺乏犯罪的指控和必要的证据。您完全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我说的是,您可以恢复自由并选择您曾为之追求的新生活。

纪教授抬头看了我一眼并拍了一下桌子说:

这是不可能的!我明明害死了一个人,我不可能让自己装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即使我的儿子看不出任何破绽,我自己的良心也不会放过我,我怎么还能让自己若无其事地再去和晓南结婚?再去为人师表地给学生们上课?被我的研究生们尊敬地称我为导师呢?别人也许能做到,但我却不行,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其实您如果想重新开始生活的话,您完全可以离开这座城市,和您所爱的女人远走高飞,凭你们俩的学历和名气,我想到哪个城市都会有一个很不错的归宿……

可我真的是杀了我的妻子啊!

纪教授几乎是喊着说这句话的。他瞪着我,两颊那业已开始松驰的皮肉都显现出痉挛的样子。他的表情是绝望而歇斯底里的。这时,我才看到了他那掩饰在优雅气质背后的。属于人性的真实面目。

我不可能再装出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我不能再恢复以前的生活状态了,因为我的良心永远都在折磨着我。即使司法部门以证据不足而释放我的话,那我也不会出去的,因为我再也不能生活在阳光之下。一句话,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我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我是一个谋杀了一条无辜生命的罪人,我不可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安宁的。我真的不能!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像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是不应该沦为一个犯罪分子的,因为在我的身上有着现代人所缺少的太多太多的正义与良知的东西,这些东西就像上帝的眼睛一样在无时无刻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然而,我毕竟是犯了罪……所以,即使我被无罪释放了,我也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了,我的一切都死了,因为我杀死了一个我这一生对我最为亲密的伴侣,我杀死了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最为关心我的人……

泪水突然从教授的眼睛里夺眶而出,那种无声的哭泣虽然无法让人听到,但宣泄而下的泪水却反衬出这个痛苦灵魂的悔恨之情。教授并没有用手去擦拭眼睛,而他就那么两眼空洞地直盯着前方,任凭泪水就那么哗哗地流着……他那种严峻而痛苦的神情使我想到了受难的耶酥,想到了悲壮的宗教仪式。

但,教授请恕我直言。我盯着他说,如果您说的是事实,是您谋杀了您的妻子,而您这杀妻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够和叶晓南结婚吗?现在这一目的从理论上说已经有条件达到了,如果不是您来自首的话,您就可以如愿以偿地实现您的愿望了,您为了这一美好愿望,可是苦苦等了几十年啊!为什么到头来您反而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一切幸福,而心甘情愿地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呢?我想,这种情况真的让一般的人所无法理解。

的确是这样,我原来以为我在达到目的以后就可以和我心爱的年轻女人结婚的,当我在听说妻子已经死亡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以为我马上就可以获得我梦寐以求的幸福了。但我却没料到我的良心自责却突然从半路上杀了出来。这种说法好像使一般的人难以置信吧?但事实就是这样,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和自认为有着较高智商的我,在谋杀我妻子之前,我曾把各种细节和后果都考虑过了,但唯独却疏漏了我的良心和白此造成的深刻内疚之感。那天在火化场时,特别是在我的儿女向他们的母亲道别的时候,这份良知突然像睡狮一样醒了过来,于是它就用了它的利齿来啃啮着我的心扉,使我一刻也无法摆脱它对我的追杀。我想起了妻子在过去几十年中对我的所有好处和恩情。没有她的牺牲,哪还有我今天的地位、名气和物质条件。我不是没有试图着想去战胜它对我良心的攫迫,但我却无法战胜它,因为它是无处不在和战无不胜的,虽然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的确无处不在。我根本就无法摆脱它的追杀,因为它在我的心里(纪教授说到这里时把右手放在胸口上)——一个人可以逃脱警方的追捕,但无法逃避良心的自责。这可能就是我们中国老年知识分子的特点吧,我们无法像现代的许多青年人那样可以不受良心的谴责。

您是说……也就是您在自首时所说的那样,在谋杀您的妻子之前,您没想到您还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并无法摆脱它对您的攫迫,而使您不得不自愿通过法律的制裁来获得赎罪的机会?

是这样。我就是想通过法律的制裁来赎我对妻子的罪恶,哪怕我为此受到极刑我也绝不后悔。因为我原来的生命已经不存在了。我刚才说过了,假如我被无罪释放出去,我也不想出去,没脸见人只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我无法逃避良心的谴责,我得为这份谋杀罪恶负责任,法律制裁会使感到好受一些的。

请问,叶晓南来看过您吗?

她来看过我,但让我拒绝了。后来她托人带给我一封信,说这场爱情只是一场噩梦,她固然为我的行为所感动。但她却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她无法再在这种到处充斥着指责和嘲弄的环境中生活了,所以她已经辞职去了深圳,她说她将用最快的速度忘记她和我之间的往事,让我们都重新开始吧。

这好像对您有点不公平?

其实我也考虑过了,我甚至怀疑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真正的爱情,抑或说我所追求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爱情。虽然我们在事业有共同的语言,但共同的语言却并不是构成爱情的唯一标准。因为晓南在信中曾这样对我说,她至今仍不怀疑我一直受着她。但恕她直言,我的爱中有一种虚伪自私的成份,那就是为了了却我多年的学者婚姻的梦。而我,却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花瓶——有文凭、有教养、有风度的知识型太太,我能想象出等我和您结了婚以后,您会带着我去向别人示威、挑战,去填补以前遭受的羞辱。

她说她承认爱上了我,但那是一种对我学识的敬重和崇仰。在她的想象中,我们都试图摆脱世俗之爱和男女饮食之爱去追求一种所谓高雅神圣的学者之爱,但这样做的后果则会使我们陷入了无视现实的另一种思维盲区。所以她认为最好的结局就是让我们分手!

您认为叶晓南的看法是对的吗?

在爱情这种事情上,当事人历来是无法分辨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们只能根据我们在一起的感觉来评价双方的感情。但男女之间的感情的确又总是表现在感情以外的方面,比如性格、理想、志趣和追求什么的,所以单纯的感情是不存在的。如果一对男女忽视了感情以外的那些东西而只追求一种虚伪的生理需要、心理感受或视觉效果,这种爱情说到底就只是一种肉欲的交易而已。

我说,我把您说的生理需要、心理感受和视觉效果认为是男女在情欲上的需要,是男女双方对对方在地位、名气或是志趣上的认可,以及男女双方对对方在气质与貌相上的追求——是这样吗?纪教授!

就是这样。我已经想过了,如果单纯从一个男人的事业心和舒适感而言,我要找的女人应该是我的妻子而不是叶晓南;但如果出于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和满足于情欲的要求而言,我要的是晓南而不是阿香。我就是处在这样一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中而无所适从,这终于使我在一片迷惘无措中酿成了今天这样的苦酒。实际上今天我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地看到,我对晓南的爱情,实际上是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对虚荣虚伪的“高雅”婚姻的追求。因为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婚姻本身哪有什么高雅低车之分?哪有世俗脱俗之别?相知相爱、荣辱与共的真情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是浮云粪土。

但是,我却很难同意这位教授的大彻大悟。所以我说,对不起!纪教授,我的确无法随声附合您的看法。实际上我认为您已经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因为您疏忽了情欲的力量。虽然您没有太多地向我表白这方面的情况,但您有没有想过,您今天面对妻子之死在心理上所承受的忏悔之情,使您轻易地否定了晓南在另一重要意义上对您的需要,即一个有高学历、有气质和有漂亮容貌的年轻女人对满足您在情欲上的需要?而在此之前您曾向我讲述过您那被压抑了好多年的、一个健康的男人的正常性生活的权利。我也认为这的确是您的权利,也是每个健康男女的权利。人们对性欲的满足权利如同人们对基本生存的权利一样,这正如您刚才对我讲的,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在事业上的共同爱好一样,婚姻必须还要考虑抽象的感情以外的东西。所以我也要说,婚姻也并不仅仅是感情以外的东西,而需要上升到‘清欲的满足方面,质量好的婚姻总是与和谐的性生活有直接的关系,而且是最为重要的关系。虽然在几年以前我还不太理解性生活质量对一个婚姻质量的重要性,但我今天却发现男女双方在性生活方面的满足,的确是构成婚姻稳定的最重要的基础。

您认为阿香提供给您的才是真实而朴素的婚姻,它能让您感到生命的“实在”并随您荣辱与共。但这并不等于说像晓南那样的女人就不能让您感受到这一点,重要的是您并没有和她建立起法律上的关系,而没有法律保障的男女爱情与有法律保障的婚姻对人的心理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我认为在您当初爱慕叶晓南的成份中,共同的事业追求固然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情欲的满足又占了多大的比重呢?恕我直言,它占据了你们爱情中的最重要的比重,这是促使您最终不忍割舍对晓南的爱情而毅然走上谋杀妻子——假如您真的是谋杀妻子的凶手的话——的罪恶之路。仅仅是因为共同的事业追求才促使您成为一个杀人犯的吗?显然不是,恰恰是您对情欲的追求才导致您获得如此结局的,不知道您是否能同意我对您的分析?

纪教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中蕴涵着一种浅显的恼怒。应该说,我最初对这位气质不凡的教授的好感已经被他的避重就轻的自白打了折扣。当然,这也许和他深刻内疚的心情有关,谋杀妻子后的良心拷问使他全盘否定了对晓南的“爱情”,而一味承认妻子对他生命的重要意义。相比之下,在我业已采访过的那些类似这样的案情中,绝大部分犯罪人首先承认的是原来的妻子已经不能满足他对情欲的需要,虽然他们对杀人动机缺乏像纪教授这份虔诚的忏悔与良知的自责精神,但他们的好处却是直率与透明;相反,纪教授虽然能够勇敢地承担他的法律责任,显示出一个富有正义感和良心未泯者的道德情操,但他却有着知识分子普遍具有的弱点,即不够坦率地正视他人性中的阴暗与弱点。

纪教授低着头似乎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的确,我承认你刚才说的是有道理的,我不能因为出于良心的自责而就全盘否定了晓南与我的另一种关系。我承认情欲在这场婚外恋中起到了最为重要的作用,如果对方是一个类似我妻子这种年龄的老女人,那即使再有共同的事业追求和理想恐怕也是白搭。所以晓南对我的吸引以及让我不顾一切地疯狂地想把她通过法律形式占为己有的念头,主要是来自她对我的性吸引,也就是你们所常说的性魅力。这种魅为当然是来自她的年轻漂亮以及优秀的气质,而高学历则又为她的上述优点更增加了一份独特的魅力;这些魅力既能满足我在性欲方面的需要,又能满足我在虚荣心上的愿望,而这两点恰恰是阿鲁这种女人所无法赋予我的。

但在这两点中,情欲获得满足的力量恐怕是最为重要的,因为我的确已经过了十几年的禁欲生活。你可以想象一下,我在考上大学和出国这三年中,我前后累计已经过了十年以上的独身生活,在这样一个男人的性欲最为旺盛的时期里,我却是一个清教徒式的人物,是一个空白。而当我们终于能够团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她已经构不成一点点的性吸引力了,于是我只能再过着禁欲般的生活。所以,我这被压抑已久的欲大在碰上晓南以后,便一发而不可收了,而且我居然发现我在这方面比年轻时还更为出色,一来是因为年轻时在这方面缺乏经验,而且心理紧张,反而手忙脚乱地容易草草了事;二来,眼下可能是受了太多的开放思想潜移默化的影响,行为比较放得开,再加上她的配合以及我长期的能量积累,所以我们在这方面是相当和谐和幸福的。而这种幸福来得实在是太晚大晚了,所以我就想拼命抓住它,不让它从我手中溜掉。因为我的年龄正在增长,我最多还有不到10年的光景,而到那时,晓南也40出头了,我们恐怕都不行了,所以我在心理上有一种紧迫感。

我刚才想了一下,我承认你说得是对的。就是我被对妻子的深刻内疚感所控制,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因为妻子虽然能让我感到家庭的温馨与实在,但她却只能长期充当我私人保姆的角色,无法和我在思想与精神上进行交流与沟通。即使我妻子还活着并能够和我们重新在一起的话,我可能在和她过上一段时间以后,又会感到深刻的厌倦,又会被无处宣泄的情歌所攫迫而怀念起晓南和我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哎,人啊,就是这样身不由己地把自己陷入这样无法两全其美的两难之中。人类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鱼与熊掌兼得的愿望吧。

纪教授,我也想知道,您的妻子真的是由您谋杀的吗?

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我真是不明白,许多杀人犯总是千方百计地抵赖他们的杀人行为,而我一再声明阿鲁是我谋杀的,可你们这些人却好像都不相信,这是为什么呢?就因为我是一个知名学者而就不能让你们怀疑我有杀人动机吗?或是因为缺乏足够的证据和指控——这就让人们相信我是出于内疚而神经受刺激的原因吗?这真是愚蠢——我做了一件与我的年龄、资历、学问都不相称的愚蠢行为,你们为什么也这么愚蠢呢?我不需要儿女对我的同情和学校对我的照顾,如果我要被无罪释放那才是对法律的亵渎呢!你还记得苏格拉底吗?当他被雅典执政当局以两条莫须有的罪名给判处死刑后,他的弟子克里同要去营救他。而两千多年前的雅典监狱是不存在的,苏格拉底只被关在一间民房里,外边也只有一个士兵在看守,逃跑是非常容易的,何况他的弟子克里同在雅典又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物。但老苏却拒绝了,他说他虽然不承认法庭对他所栽赃的罪名,但审判的程序却严格按照法律的规则。所烈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他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这样一来,今后还有谁会去尊重法律的威严呢?我今天就是这样,我要以坚定的认罪态度和勇敢的服罪决心来接受法律的惩罚。这是我在有了婚外恋这个不正当行为以来的最为明智的选择

在我写好这篇文章以后,我曾打电话询问那位曾给我提供方便的检察官有关纪教授的情况,他说眼下还没法对这起案子作出结论。尽管我们对纪教授所坦白的谋杀罪在理论上是相信的,但我们对指控这一谋杀罪的证据却相当不足,再加上他的家属和校方的一再担保,所以我们只能把这个案子先拖一下。何况在你采访他走后的不久他就病了,是心力衰竭症,校方已经把他保释出去住进了医院。以后怎么处理还需要我们进一步地取证和研究。

我想,即使纪教授真的被无罪释放,而他的妻子又真的如他所说是由他精心策划亲手谋杀的,他在这个世界还能再找回属于他的一切吗?爱情、学术、学者与父亲的地位以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态度和若无其事的心态——实际上他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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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大主任”的权色报应

采访地点:苏北某劳改农场

被采访人:白守达

性别:男

年龄:56岁

俗话说:狗到天边改不了吃屎,

人的本性真是难以改变。早在20年

前我就利用职权奸淫过不少女知青。

后来我的官越做越大,就想从此做个

正人君子,但心里那份对女人的色心

却一直没断了根,总想找机会再风流

上几回,却没想到我终于受不了儿子

情人的诱惑而对她动了手。判几年刑

我倒是认了,丢了人大主任这把官椅

我也认了,可这份丢人现眼的丑闻却

要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你知

道我现在最怕什么?我最怕出狱,一

来我怕那个被我害死的女知青的鬼魂

来报应我,二来怕我举目无亲地要一

个人孤独地走进坟墓……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这个市人大主任和我那个在市总工会当副主席的儿子在市里也大小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照理说应该给市民们做出一个好的表率吧,但我也不知造了哪份孽,我们父子俩却都为强奸和流氓罪而丢官入狱,你说这份脸咱还往哪放呀!怪不得在我们父子俩被抓起来以后,w市的老百姓都放起了鞭炮,我这时才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真是报应啊!报应!

白守达开门见山地对我这样说。这是一个中等偏矮的老年男人,前额的头发基本秃光了,脸上的肉开始松弛了,眼睛下面两个泪囊也相当明显了,微微腆着个肚子,估计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肯定是个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人。但由于将近两年的劳改生活和来自良心内疚的长期折磨,他迅速衰老了下来,精神萎靡不振,气色非常难看,整个人都显得灰灰蒙蒙的,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他一边抽烟一边不断地咳嗽着,即使他不低头但他也不直眼看我,一直垂着眼皮回避着我的目光。这样一个早就过了知天命年龄的老人,本来是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上几年官然后退下来在家享清福的,但却在人的生命最需要舒适和温暖的年龄段上,竟因为不能克制生理的欲望而沦为一个阶下囚,不得不把劳改农场的几年非常人的生活作为自己生命终点前的最后一站。这是多么令人痛心和不耻的人生经历啊!正如他本人所说的,丢官去职和两手空空都不算什么,而来自社会和人民的舆论谴责才是最可怕的,这份耻辱的印记将一直送他走进坟墓——即使在他离世以后,这一丑恶的名声也会在他亲属的心理上造成巨大的压力。哎!人啊,我真不知道,一个男人在到了他这把年龄上,居然还会犯下这样一个最不可饶恕的罪恶!

20多年前,我在w市最大的乡——那时候还叫公社当党委副书记兼知青管理办公室主任。当时这个乡先后下放了200多名知识青年,其中不乏有许多漂亮的女青年,她们大都是从上海来的。当时所有这些知青都渴望着能早点离开荒凉的农村返回城市,渴望着被招工、提干、参军或是病退。但所有渴望返城的人都得经过我这一关。从经济上说,我在老家的那幢三排四间的大瓦房,基本上都是知青明送或暗帮修建起来的。当时,连我那老母亲去世时所需要的棺材和抬棺下葬的活都是男知青们干的。我当时到哪个村检查工作,哪个村的知青若是招待不周,那就对不起了,今年上面拨下来的救济钱粮就没这个村知青的份了。哎,也不知道有多少女知青先后遭到过我强奸和奸淫、猥亵和调戏,至少可能有20多人吧。这些被我奸淫过的女知青们都顺利地给予优先招工和办理了病退,而那些反抗我的人则被我长期打入冷宫申诉无门。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叫赵小燕的漂亮女知青就是被我给害死的。

小燕在当时那些女知青中是有名的大美人,她长了一副苗条和纤长的身材,饱满的乳房和修长的大腿。和她同在一个村的那几个女知青都顺从了我的要求,唯独这个小燕却在我摸了一下她的胸的时候,居然打了我一耳光,而且还到乡、县两级革委会去告我的状。气得我终于逮着一个机会强奸了她。小燕是个非常刚烈的女孩子,她在悲愤之余想上吊自杀,但被房东给救了下来,从此就患上了精神分裂症。按理说我应该给小燕办理病退返城的手续了,但我却对前来办手续的小燕父母说,她这是故意装疯卖傻欺骗返城的名额,致使小燕的返城手续一直就没有办成。

后来小燕的病情越来越历害了,经常赤身裸体在乡间的田野上奔跑,哭笑无常,最后溺水而死……

我注意到,此时的白守达的脸上似乎有了一点沉重而痛苦的表情,我想,这只是由于他在成为囚徒以后所对自己往事做出的忏悔吧。如果他还身居一个百万人口城市的人大常委会主任的要职时候,他会在酒足饭饱和灯红酒绿的娱乐中,或是在他宽畅明亮的办公室,抑或是在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能想起这段足以让他的灵魂终生不得安宁的往事吗?为什么人总是在沦落或一无所有的时候才突然恢复人性那善良的的一面,才会对自己以往惨无人道的行为进行忏悔和自责?如果不是这种外部条件促使的话,不知道有多少人间的灾难都被以冠冕堂皇的声誉一同带进了坟墓中,被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如果白守达没有今天的下场的话,他会向人们提起这段罪恶的往事吗?

在随后的这十几年中,我不断地被提升,从乡下被调进市里,从一般的干部到人大主任,我也曾想好好工作来弥补一下我在良心上的内疚感,虽说我在平时并不去想这些往事,但偶尔想起来还是有点觉得挺对不住那些女知青的。但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我以为我会在仕途上顺利而风光地走完人生的旅程,以相当的级别告老离休,然后舒舒服服地结束一生。却没想到,在我这把年龄和刚从副主任的位置上被选为人大主任的那天,我奸淫了儿子情人的事件就被公告于与会的各个代表,我是在连一天主任的官瘾都没过成的情况下就被送上被告席的。哎,我白守这在w市可真是丢尽了人了,我想等我出来以后,我是不能再回那个城市去住了,我得迁往他乡去打发我的余生……你说我这是为什么呢?!

白守达用双拳击打着额头,表情变得异常痛苦。

事情的起因还得我从我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说起。他叫白志业,在我的关照下,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市总工会副主席,前途也是相当光明的。但我这个儿子却跟我遗传了好色的毛病,在外边搞了好几个女人却又不肯结婚,最后在名声有点不好的时候才和一个银行职员小毛结了婚。说实在的,人家小毛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人长得也好,心眼也好,对我和儿子都不错。就在人家已经怀孕的时候,我儿子却耐不住那种事的突然断档,在外边又和一个叫王秀兰的女工好上了。他俩是在工会组织的学跳交谊舞的训练班上认识的。那个王秀兰你是没见过的,人长得丰满而妖冶,用你们这些文人的话说,她身上有一股艳俗气,从哪方面也没法和人家小毛相比。但我儿子还是和人家有了那种关系,后来秀兰就得寸进尺要求我儿子离婚娶她。我知道她的心思,她是想借婚姻来攀我们家这棵大树好乘凉。但儿子衡量利弊没答应她。这个王秀兰就用心不良地让儿子给她写情书,而且说越肉麻越好。我儿子当时只想摆脱她,也不知这是阴谋,就写了好多肉麻的情书给她,只想应付一下和她一刀两断。这个王秀兰在外边又和一个劳教释放分子大壮好上了,然后她把志业写给她的情书拿给大壮看,让他去报复我儿子。这个大壮就气势汹汹地来找志业,说是你强奸我媳妇,要么你给我三万块,要么我就去告你,而且到总工会和人大去败坏你的名声。我儿子一听就害怕了,也不知道他们只是同居而不是婚姻关系,在经过讨价后就委屈求全地借了两万块打发了那个流氓。但这个流氓却尝到了甜头——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正式职业,自己开了一间小杂货铺,生意也不怎么好,于是他就得寸进尺地竟要求我儿子让他强奸一回我儿媳妇。后来他就真的把我儿媳妇给奸淫了一次。我那个儿子因为有把柄在人家手上,所以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眼瞅着那个流氓把自己的老婆给糟蹋了……

这就使小毛看清了我儿子的本质,她一气之下去医院做了流产,然后就回了娘家并送来了离婚书。在拖了一段时间后,我儿子只能和人家离了婚。当时我老婆在外地我大儿子那里替他看孩子,家里只剩下我们父子俩,本来盼着儿媳妇能生下孩子给家里添上几分热闹的,谁想到转了圈又只剩下我们父子俩了。这时候那王秀兰又听说了我儿子离婚的消息,就再次主动找上门来要和他做朋友。其实志业已经知道这不是个好女人,但又怕她利用手中的情书来威胁到他的前途,就只能和她虚情假意地应付着。但这个王秀兰却一直纠缠着我儿子答应和她结婚,你想想我们家怎么会要她这种人呢!志业非常烦她,只要见她一进门就说他在外边有事要办,然后拔腿就走人了,有时甚至到办公室过夜以躲避着她。所以每天晚上我儿子一吃完饭就走人了,基本上就我一个人住着这栋两层的小楼房。但秀兰进门后发现儿子不在家时,她并没有走开,而是和我一块坐着看电视。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家的电视是放在二楼的。后来秀兰一来,就直奔二楼坐下来看电视。我说志业在楼下房间里呢,但秀兰却不走,仍然坐在那儿看个没完,她说我用不着整天围着他转,爱情这种事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太宠你这个儿子了。

当时天气很热,秀兰穿着一件柔姿纱连衣裙,里面的身子透过薄薄的裙子隐隐约约地露出来。尤其是在她坐在电视机前的时候,那鼓鼓胀胀的白色乳罩和三角裤衩、粗细适度的腰肢和丰腴的大腿都让我有点心惊肉跳,时间一长我就觉得体内有一股东西在咬我。尤其是来自秀兰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香水味,总是在我鼻子前边缭绕着,所以我就经常在看电视的时候斜着眼偷看秀兰的那些紧要的部位,特别是有时候秀兰大概是故意地还把裙子下摆撩到腿上,把里面的三角内裤也露了出来,我心里那股痒痒劲就甭提了。我当时就想,既然儿子冷落了她,我何必不把她拿过来玩玩呢?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等老婆回来天天守在家里我想做这种事也没有条件了。

那天晚上秀兰照例又来了,我儿子也照例躲了出去,而且那天秀兰又穿得格外刺眼——她穿了条超短裙,把一双丰腴的大腿全露了出来。她一进来就架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然后说,这是一部外国爱情片子呀!我就说你们年轻人就爱看这种片子。她却笑咪咪地看着我说,你也不老呀,像你这种年龄的人也需要爱情呀。说完就哧哧地笑起来,然后频频向我抛飞眼。我就没话找话地说,你还挺会说话的呢,你今晚擦得是什么香水啊,这么好闻。秀兰就说,既然好闻我就坐过点让你闻个够。说完就起来挨着我坐下了。这时我就真的控制不住了,于是就伸出手去搂她的肩。但秀兰却挣扎起来,而我却不想松手,双方拉拉扯扯,结果把她的上衣领口给扯破了,里面的乳罩就全裸露在我的眼皮底下。子是我就丧失了理智,使劲把她压在身子底下,于是奸情就发生了

白守达垂着头,好像不愿让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我知道他此时才感到了一种羞愧感——假如他真的为此感到羞愧的话。

完事以后,秀兰却哭着说我,好你个白守这,你身为人大副主任竟敢强奸一个良家妇女,我上公安局告你去,我不是一个让你随便玩弄的女人,我是懂法的。说完就往外跑。我当时才突然觉得后悔了,我哪敢让她冲出去呀,那我就完了。于是我就堵住门口说,秀兰你千万别乱来,刚才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要你别出去告我。

秀兰恶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说,姓白的,你以为你手里有几个臭钱就能堵住我的嘴?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呢,我要去报案,让法律来惩罚你,想想你这个四处风光的主任就要被以强奸罪坐在法院的被告席上,哈哈,你想想那情景该有多热闹!我当时不知怎么就跪了下来,我抱住她的腿说,求求你秀兰,千万别去告我,我是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种事的,你给我一次机会,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秀兰转了一下眼珠说,既然你这么害怕我去告你,那好,我有四个条件你必须要无条件地答应下来,否则我就去起诉你强奸我。

我说可以可以,别说四条,就是十条我也满足你,只要我能办到。

秀兰就说,第一,你必须对今晚的罪恶向我写出一份书面材料,说明你今晚强奸了我,并保证今后不再强奸我和侮辱我。第二,你在明天中午以前要赔偿我三万元的精神损失费;第三,你得把我从工厂里调出来,调到市政府或人大里面去做一个国家正式干部;第四,你得让我和你儿子结婚,而且一定要在三天内登记,要在三个月内举行婚礼。

我说除了第四条以外,前三条我都答应你,最后一条是我儿子的个人私事,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好干预他。

秀兰却冷笑着说,儿子和谁结婚的事你不好干预,为什么你就敢把儿子的情人给强奸了——你答不答应?你要不答应任何一条,我这就去告你,要知道我身体里的你的那股脏东西在一个星期以内都是能检查出来的,我还怕你白某人不认这壶酒钱吗?

我当时浑身直冒汗,我知道我今晚算栽在这个小女人的手里了,她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于是我就全都答应下来了,然后就按她的要求先写“保证书”。我写了两份都让她给撕了,说我写得不深刻,要求重写,而且要按她的口授来写。意思就是,我白守达于某年某月某日在家里强奸了王秀兰,这种行为是严重的犯罪,我的强奸手段是极其恶劣的。我像野兽一样撕破了秀兰的衣裙并扯掉了她的乳罩和内裤,而且在她反抗我的兽行的时候在她身上留下了抓伤的痕迹。我对我的行为悔恨,我今后保证不再对秀兰小姐进行这种犯罪行为,保证充分尊重秀兰的人格,我随时要为这次犯罪承担法律的制裁等等。我知道这是一份会要了我的命的东西,但我又不能不写,因为我还想在不久后的人大换届选举中当一把手呢,我还不想为了一个过失而身败名裂……然后我保证在三天内把秀兰调到政府部门工作,半年内转成国家干部,也保证明天中午前付给她三万块钱的精神赔偿费,又保证让儿子在三天内和她登记结婚……在她走了以后,我竟难过地伏在床上大哭了一场,我他妈的这是为了什么呀!

第二天我真的就把三万块给了秀兰,然后我就动员儿子去和秀兰登记。志业非常不理解,说我为什么同意让他娶这么个泼妇。儿子对我讲了王秀兰与大壮串通起来谋算他的过程,我这时才知道这个王秀兰的确是个有心计的可怕女人。但我有苦却说不出来,就说秀兰说了,如果在三天内不登记结婚,就会以调戏和玩弄妇女罪去告志业,因为她手里还有十几封肉麻到极点的情书作为她和志业的“爱情”证据。我那时才知道,我们父子俩都栽在了这个女人的手里,我们只能让她牵着鼻子走。在我的恩威并举的说服下,志业只好答应和她登记结婚。当时我儿子都哭了,说他悔不该和这个像毒蛇般的女人有染,要不怎么会弄成今天这种结局。和她结婚你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吗?我一听心里也很酸楚,早知今天又何必当初呢!哎!罪孽啊罪孽!

我在心里也着实叹息一声: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三天后,儿子就和秀兰办了结婚登记,我出面请她的父母吃了顿饭,并送了彩礼。从这天起,王秀兰就公开以未过门媳妇的身份住进了我们家,虽然儿子不屑与她同睡一间房子而让她单独住一间。为了回避她,儿子原本想干脆搬到单位去住,可我说这哪成啊,你走了就剩下我和这个女人了,一个公公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这叫外人会怎么说呀。在这种情况下,儿子才勉强同意留在家里,只是各睡各的。

照理说儿子结婚是一家人的大喜事,可我们父子俩知都黑着脸没有一点笑容,这在外人看来倒像刚办完丧事们的。我想我和儿子可能各自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吧,因为秀兰手里有我那份“保证书”,她随时都会来向我提条件。哎.我也真是进退两难。倒是王秀兰俨然以家庭主人的角色昂头挺胸地进进出出,而且一定要我们找个小保姆来家专事做饭洗衣收拾卫生等家务,我只得依她找了个下岗女工做钟点工。她在家里指东要西,今天说要吃虾,明天说要吃螃蟹,害得那个女工忙得不可开交,我们的经济也越来越感到难以应付。

在工作方面,我疏通了关系让秀兰到人大政策研究室来做了一个“文书”,她也俨然就开始以人大副主任的儿媳妇的身份对别人颐指气使横行霸道,来了没几天便引起办公室人员的反感,但我也没办法呀。可干了没几天,这个小女人便烦了,说这种活太闷了,她喜欢那种更自由而且手里有实权的工作,所以她又提出要上税务局去工作,而且点着名要当一个税务稽查员。我只好又给她疏通了关系办成了。后来她又向我提出要一套房子,说她不愿住在家里,想一个人图清静,而且指名要市区繁华地段的。可房子这种事并不是那么好办的呀,但我想,让她出去住也好,省得整天左一个窝里心里犯别扭。但秀兰却说这房子一定要有正式的产权证,要用她的名字才行。这分明是敲诈吗,但我又不能不依她。于是我又找了一家机关,他们在繁华地段刚建了两栋干部宿舍,费了好大劲作了许多承诺才从他们手里要了一套两居室的新房,然后又办了房产证,又到公证处作了公证。这才算告一段落。

但即使这样,王秀兰仍不去住,问她为什么,她说那房子是空的我怎么去住,你得给我买上齐全的家具才是,还有电器什么的,反正没有几万块的花销她是决不去住的。可我当时真的拿不出钱来了。赔偿给她的那三万块也都是我在前几年省下来的。你知道人大这边没有什么太多的油水,都是求人的事,何况前不久志业已经为这个女人赔给了大壮两万块,那也是从我手里出去的,你说我还能有多少钱。所以我只能忍气吞声地随她去吧。

我整天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女人还会玩什么花样。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阴险狡猾的女人,我真是太小看她了,早知她是这样的女人,我何必还会去染指她呢?

当时市人大正赶上换届的时候,我那时非常忙:一来我负责着下面三个区的选举工作,二来我还要为击败三个副主任来为竞争一把手进行活动。而我的这三个竞争对手,都占着年轻、有文凭、知识面广、能写会说的优势,我在这几方面都不太行,我唯一的优势就是关系面广,从书记到下面都有一张关系网,这是我几十年来的辛勤结晶啊;再加上本市一把手对我暗中的支持,所以我还是非常有希望能当上人大一把手的,这可是我梦寐以求了很久的愿望啊。

但王秀兰却一直让我牵肠挂肚的不得安宁,我不知道她对我的敲诈勒索的行为到何时才算有个完。但我知道人的贪婪是无穷尽的,这才几天工夫她就给我提出了这么多的要求,而用她的话说,这仅仅是开始,后边的日子还长着呢!但我却越来越为此睡不着觉了,在那些日子里我人掉了至少10斤肉,外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为换届的事情忙的呢,有谁知道我的心事呢?我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我甚至后悔不应该给她写那个什么“保证书”,这等于赋予她一辈子敲我竹杠的万能把柄了。而且害得我儿子的婚姻如同虚设,除非等我死了,那时候她手里的这份证据已经没什么用了,那时我儿子才会解脱出来……晚上我一想到这些,就不由的在床上偷偷落泪……

最要命的是,王秀兰显然知道了我想竞争主任的事,她开始向我展开更加得寸进尺的攻势,比如她提出要我拿出五万块给她的新房子添置东西,又要我把她哥哥给转到银行去工作,还要为她父母重新弄一套位于市区中心的三居室新房子,说是让他们离女儿近一点;要让她升任稽查科的科长,要提高她父母的退休金,要给她哥哥一家人再弄一套新房子……我一听头都大了一圈。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别说我只是一个人大副主任,就是我当上了市委书记或是省委书记,要在短期内办成这些事也不是凡个电话就能解决的。而你知道人情这种东西就像一个活期存折,你每帮人家办成一件事,你就等于在存折上存上一笔款子,你帮人家做得越多,你的存款就越丰厚;而你每要求人家为你办成一件事,你就等于从存折上提走了一笔钱,你有求人家的越多,你存折上的亏空就越大。所以说你别看我是一个人大副主任,好像求人办事就是应该的,这年头什么身份的人找人办事也是在欠人情,这种人情早晚都要还的。比如有些人是为了想当官而愿意为你帮忙的,那么在有空缺的时候你就得站出来为他说话,而一说话对方就会想,你白守这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热情,你肯定是拿了人家的好处了。这样一来,我就等于又欠了帮我忙的这个人的一笔人情。许多人整天就陷入这种人际关系的应酬上。其实这很没意思,但为了秀兰我义不得不去有求于人家,所以我屁股后边拖欠的人情债也就越来越多,如果我能当上正主任的话,还债的面子就更大一些。道理就是这样。

所以我当时就拒绝了秀兰的得寸进尺,我明确告诉她最近顾不上这些事情,等我开完了人大代表会以后再说吧。她就冷笑着说,我的大公公是不是还想竞争当正主任呢?其实我知道你已经是稳操胜券了,我知道你在暗中把选票都拉好了,但有一票却能致你死地,让你不但当不上主任,而且还得把副主任的交椅都给丢了,你知道这张关健的选票在谁手里吗?

我看着她那张凶恶的脸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真的要致于我死地。但我想她是一个非常贪婪的女人,她不会在换届之前为这些要求未得到满足而对我发难的,因为她不致于就把我这条生财之路给堵死吧?但秀兰好象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警告我说,你别以为我会为了那点小财而不舍得把你送上法庭。恰恰相反,如果你不答应我这些要求,我一定会撕下脸来去揭发你的罪行的,等那时候再看看你的下场吧!你想象一下它的后果吧!

她这么一说,我又有点害怕了,于是我先答应给她弄一笔钱用于装修房子和购买家具,但其它的要求我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满足她,我说再有几天就要开人大代表会了,我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和心思去给你弄房子转工作呢,等我开完会以后我一定把你的要求都给办了。

王秀兰转着眼珠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她要求最迟明天就把五万块给她,一分钱不能再少了。没办法,我把仅有的一点存款都提了出来,然后又向别人借了点钱,凑足了这笔款子交给了她。当王秀兰笑嘻嘻地从我手中接这笔钱时,我在心里产生了一股杀机——我真想杀了这个臭婊子!我当时以为这回真的没事了,我总可以安心地开会和竞争主任的角色了。三天后,w市换届选举终于拉开了序幕,会址设在人民会堂。市委、政府和政协的三方代表也都来了。当会议进行到第二天下午开始投票选举新一届人大主任时,市委书记第一个投了神圣的一票,然后便是代表们排队上前投票。我当时心里很紧张,结果,我以一票和三票的微弱优势击败了另两位年轻的副主任而当选主任。我心里非常高兴,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堆满了笑容,我觉得这是自打出现了王秀兰事件以来的一次精神补偿。但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走进会场依次向代表们散发“材料”——一开始谁也没注意她的行为,因为大会服务的工作人员都是从各机关临时抽调的,他们彼此并不熟,何况这个姑娘发材料的速度又非常快,她不是一人一份地发,而是把几份一沓的许多沓分别发给第一排的人,然后让他(她)们再向后排的人传递。当时我突然发现那些拿到材料的代表都满脸诧异甚至是一脸震悸地都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然后就纷纷抬起头来用了古怪的眼神看看我。就在这时,那个姑娘就把材料发到了我的手里,我还礼貌地说了声谢谢,谁知我抬头一看,原来竟是王秀兰,我当时心脏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阵发黑,我知道我完了——我匆忙一扫那份材料,果然就是我那份“保证书”的复印件以及由王秀兰撰写的“强奸案过程”。

然后就是传讯、拘捕、收监和判刑。

我发现当一堵墙在倒塌的时候,会有那么多人伸出手来一齐去推它——我就是这种感觉。我的经济问题和其他的违法问题也都被调查出来。我的性丑闻被市和省报都作了详细报道,而那个王秀兰却成了以法捍卫女人尊严的英雄,她成为w市人们普遍同情和尊敬的对象。由于我的儿子也因流氓罪被起诉,所以她马上就和志业办了离婚手续,并再次获得了一笔“精神与感情赔偿费”。我们一个好好的家庭都毁在了这个小女人的手里。

您现在还坚持这种说法吗?我问他,您还认为您的晚年和全家人的幸福生活都毁在了王秀兰的身上吗?是的,如果从她的动机来看,她的确是一个不道德的女性,但您的行为又如何解释呢?如果没有您的不道德行为发生在前,包括您的儿子的不道德行为也发生在前,又哪会有王秀兰后来的敲诈勒索行为的发生呢?尽管这是一个颇有心计甚至是非常残忍的女性,但为什么别人没有成为她的牺牲品?而您和您的儿子却给她创造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呢?如果你们父子俩能够在人格上保持着一份做人的尊严,怎么又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呢?您认为我说得对吗?

没错,你说的很对,如果我和志业都是那种正派的男人,也不会引发出这么多事情来,害得我和儿子都身败名裂,甚至穷困潦倒。如令我那老婆不仅为此气得大病一场,而且发誓不再回w市了,因为她觉得没脸见人。而我的大儿子也来信和我断绝了关系,说我的罪恶已经影响到他做人的声誉,让他在同事和所有熟人面前感到抬不起头,甚至影响到他媳妇的头上,因为人们从省报和随后各地转载的小报上读到了我的丑闻……

白守达叹息了一声,两股浑浊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就在我服刑一年多后的前不久,看守突然告诉我说有个朋友来劳改农场看我,他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到会客室去接见来者。那是一个30多岁的青年人,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衣,下着一条笔挺的西裤,脚蹬一双铮亮的黑皮鞋,这身打扮对我这个身穿一身灰国服的人来说好像太势利了一些,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好像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示威的意思,然而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对方脸上却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对我说,白大主任,你不认识我了吧?我摇摇头。他说他叫赵小虎,两年前w市新建电视塔缺少资金,我还捐了10万块你还记得吧?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当时有个姓赵的人以个人的名义一下子为电视塔捐了这笔钱,为此市电视台和省新闻单位还相继作过报道。我只听说这是一个神秘人物,据说他在外边做生意赚了很多钱,但到底做什么却没有人知道。因为当时市里几个头面人物想接见他并发给他一块纪念牌却都找不到他,因为他很少在w市露面。只听赵小虎说,我已经在深圳定居了,这次我回w市办点事情,顺便就路过这里来看看你的尊容。我听说你那栋小楼因为扯出经济问题而被检察院给查封了,听说你老婆和大儿子都和你断绝了关系,听说你二儿子在检察院拘留期间患了精神分裂症,是不是这样?

我说是,人就是这样,倒起霉来,喝口凉水都塞牙。我当时说着就流了泪。他却问我,你白某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说我这是一时糊涂,不该去染指那个王秀兰。对方却冷笑着说,你白某人恐怕不是一时糊涂吧,早在你老人家未调进w市之前,在xx乡分管知青安置工作的时候,你不就已经是个强奸女知青的色鬼了吗?

我当时吃惊地瞪着他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对方却说,你忘了xx村那几个女知青的事了吧?但你肯定不会忘记有个被你强奸而精神分裂最后溺水而死的赵小燕吧?我是她的堂弟!你知道今天是她的祭日吗?你当然记不得了,但我却没有忘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那漂亮的胞姐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要那么想你就错了。过去你在位上我不便动你,而且那时候我在财力上也不具备条件。但现在不同了。这件事才刚刚是开始,等你把剩下的几年劳改做完了以后咱再算账吧!说完,赵小虎就用力在我肩上拍打了两下,然后就走了。

哎,老天,这都多少年的事了,我以为这一切早过去了,谁知道还有人记着这段历史,还没忘记要和我算帐——我不能忘记赵小虎在临走看我的那双眼睛,那分明是一双复仇的眼睛啊;还有他对我的拍打,那是一种暗示,告诉我等我出去以后,有我的苦日子受的。他就像那个基督山伯爵一样,君子报仇20年不晚。所以我现在非常害怕我刑满释放的那一天,从他走后一直到现在,我一直都睡不好觉,我的神经衰弱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您现在还恨那个王秀兰吗?我问他,您有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如果从您的年龄、党龄、资历、理性上讲,您似乎是不应该再做那种事的。但您好像却把以往的历史给重新连接了起来。所以,我不认为这是您的一次偶然过失,而是和您骨子里潜在的那种好色的本能有直接的联系,因为您在年轻时曾利用职权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只是那时由于没有人挺身而出揭发您的兽行,使您瞒天过海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而一直走到今天。其实您本来是可以平平安安地走完这一生的,虽然我不知道您是否对以往的罪恶做出过真正的忏悔,可您却又一次在女色面前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兽性而一失足成千古恨,是这样吗?白先生?

白守达连连摇头叹息,并不停地流泪。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我的确在骨子里仍然有着好色的本能,而我在最应该不再犯这种错误的年龄上却又一次放任了自己的兽性。不过它是否和我那段历史有直接的关系我倒没仔细想过,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我在对知青的性犯罪行为上曾受到过党纪国法的惩罚的话,那么我令天肯定会接受那方面的教训,我会在冲动的时候想起那段历史。恰恰因为当时我的罪恶没有被揭发和暴露出来,所以我侥幸地逃脱了法律的制裁,然后一直升到今天的位置。这就使我在心理上革生了一种无所顾忌的放任思想,觉得凭我当时一个小小科级干部的权力,糟塌了20多个女知青都没有受到惩罚,虽然赵小燕也曾检举过我,某些人在背后也向上反映过,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地过去了,所以我想在今天这样的位置上就更有保险系数了;最重要的是,我错误地低估了王秀兰这个小女人的能量,再加上她当时的确有点故意引诱我的倾向,我还以为她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最多是有求于我为她办点事什么的,所以就动了手。谁知道却单单掉进了她精心为我和儿子设置好的陷阱里。

当然,你可以说我完全可以不往这个陷阱里跳啊。这也是个事实。如果我能克制自己邪恶欲望的话,那么什么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但我就那么忘乎所以地跳了进去,而且被陷得很深。如果从这个意义上讲,我的确正如你说的是对我历史的连接行为。也就是说,由于我过去没有在性犯罪方面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我在这方面没受到任何挫折,没有对它可能造成的苦果的心理体验。其实“万恶淫为首”这句话是我在被检察院审查的时候才深刻地体验到的,在此之前,如果有人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我总是一笑了之,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是我不知道它给一个家庭造成的后果该有多可怕。

您能告诉我您在案发以后的另一种心理活动吗?也就是说,您肯定会在心里觉得非常冤枉,因为您只是强……和她做了那么一回,仅仅是一回,而且您的行为和真正的强奸犯好像还多少有点区别,至少您认为是有区别的。但您却为了这一次冒失或是糊涂的冲动行为付出了如此高昂的代价,这不仅在您,即使在一般人看来也觉得是非常不划算的,您是怎么想的呢?

这倒也是,我承认我事后觉得非常冤枉,也非常不划算。尤其是在王秀兰得寸进尺地向我不断敲诈勒索的时候,我心里的确觉得太冤枉了,因为相对我20年前与20多个女知青发生性关系而未受到任何惩罚相比,这次的代价实在太惊人了。所以我当时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我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它故意先让我在20年前尝足了甜头,然后却在我晚年的时候通过王秀兰事件来报复我。你也知道,人们都说年轻吃苦不算苦,老年吃苦才叫苦。在我最应该不吃苦的年龄上,老天却把王秀兰派来惩罚我了。尽管这听起来好像有点唯心主义,但你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呢?而这样的解释对我未尝不是一种安慰,使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王秀兰的孤立行为,而是老天对我20年前的缺德行为的一次总报复。要不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性犯罪方面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以后,才勉强遭到了一定的报应,而我才和那个女人做了一次,甚至丝毫没有什么——我的意思是说当时我光忙着如何去制服她的反抗了,而来不及细心体验那种快感的感觉,更不要说是什么幸福的感觉了。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行为,却让我付出了经济崩溃、地位皆无、声誉扫地、家庭破裂和未来无望的巨大而悲惨的代价。我想任何人知道了我的行为和代价后,他们都会在耻笑我的,谁都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冤大头。连我自己也觉得我他妈的就是一个冤大头,除了我之外,我想再没有哪个混蛋能像我这么不走运了。你说这不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还是什么?

所以说,老天是最公平的。有许多人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却又相安无事,其实老天不是不报应——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都报。我现在就非常相信这句老话,我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

我替您算了一下,等你刑满释放的时候,正好是60岁,您准备怎么度过剩下的余生呢?

我在前边跟你说过了,反正我是没脸回w市了,何况我那座小楼也被没收了,我不能让人整天指着我脊梁骂我,你看就是那老流氓把他的儿媳妇给那个了!我想谁也受不了这个,事实上,我一见别人看我的那种眼光都受不了。人都是有尊严的,我现在才知道尊严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但我又不能去找我大儿子,尽管他可能在事隔这么多年后会原谅了我,会可怜我的无处可去,但我却无法面对老伴、大儿媳妇和我那大外孙女的脸啊。你知道这种事不像经济犯罪那样,它是不好见人的丑闻呢。除此之外我还能上哪呢?我这把年龄既不能经商也不能再去跑什么业务,何况,除了做官,我什么本事什么专业都没有,国家要是不养活我,我自己恐怕也养不活自己。所以我不知道再过几年出去后我该上哪去,我也不知道我该怎样度过我剩下的日子,难道我要沦落到街上去乞讨为生吗,我会像个老乞丐那样在大街上给人到处磕头讨一点小钱吗?到那时候,还有谁会认识我白守达呢?有谁会相信我曾经是一个百万人口城市的人大主任呢?何况还有赵小虎的惩罚在等着我。我现在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总在想这件事。而日子却在一天天地过去,所以我现在非常害怕刑满释放的这一天,我现在倒宁可留在劳改农埸,毕竟这里可以让我有饭吃和有床睡,我的安全也有保障,可等我在60岁那年出去以后,我还能再做什么呢?我真的到了在死后都无人认尸的地步吗……

直到在我离开会客室的时候,白守达还在那里流着泪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听管理人员讲,自从那个青年人来看过他以后,他就开始变得这么有点神志不正常起来,他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但医生却又检查不出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他自己则始终没对外人说什么。但他的行为却开始变得古怪起来,只要别人一提到刑满释放这种事,他就这么自言自语地絮叨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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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暴发户的“北京情结”

采访地点:中原某看守所

被采访人:于如水

性别:男

年龄:43岁

我讨厌我那个乡下老婆,我喜欢

北京的女人——一个男人爱漂亮的城

市女人没有什么罪吧?但我那个老婆

却就是不肯和我离婚。可我一看见她

那张黄脸和那身农民老娘们的装束我

就打心里犯恶心,还有那嘴大蒜味!

而北京的那位漂亮小妞却让我魂不守

舍。但是她说,如果你不和那个乡下

老婆一刀两断的话,咱俩就吹灯散伙

吧。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呢?

你肯定已经看到我的口供笔录了。我早在70年代就在北京当上了铁道兵,1978年,我回老家和我在13岁那年就由舅舅为我找好的女人结了婚。80年代初,我们这个兵种被集体转业到北京组建了一个建筑公司。后来我就出来自己干建筑承包,没几年我就成为远近有名的“于百万”。在那几年里,我一直在想着如何和老婆离婚的事。但我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后来桂芝又生了个女儿,这就使我的离婚变得更加艰难起来,而这时候我在北京却有了一个相好的女人,像这种情况你说我该怎么办吧?

这是于如水见到我后的开埸白

他是一个在形象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一点的中年男人:一张棱角分明的黑黄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留着一个北京男青年流行的寸头,中等偏高的个子,身上穿着一件套头灰毛衣,衬衣上还打着一根鲜红的领带,下边套一条蓝西裤。他的脚上戴着脚镣,手上也戴着手铐,所以他一直把手放在桌子下面。他一听我是北京来的记者,便马上有一种亲近感,好像我们是老乡似的。虽然他的衣着怎么看也是个城市人了,但他的气质和整体形态却还是个“边缘人”,即介于城市和农村之间的那么一种人。我想,这肯定是由文化造成的差逆吧。果然——

我是五十年代出生在中原农村的一个苦孩子。在我10岁那年,我父亲突然暴病身亡,我当时正上小学五年级,为了生活不得不被迫离开了学校,成为我母亲的一个小帮手,每天和大人一样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在我13岁那年,我舅舅怕我这个穷外甥将来找不上媳妇,于是就托人把本村比我大一岁的桂芝说配给我,两家定了少年亲。1978年在我回乡探亲的时候,张家人可能害怕我这个当兵的会留在城市而见了他们的女儿,就托人催我和桂芝结婚,并对我放出风声,如果我敢半路迟婚,他们就以喜新厌旧的罪名告到部队去。这对我可不是一个闹着玩的事啊,在当时还没有恢复高考的时代里,农村人能够跳龙门的唯一渠道就是当兵提干。所以他们家的这一着还真把我吓坏了。

其实我当时就已经不愿意娶桂芝了,因为我已经在北京当了四、五年的兵了,虽然是在远离北京市区的地方,但毕竟能够经常接触到城市人。每次在我请假到北京市区去逛街的时候,就会看到那些漂亮的北京姑娘,再想想我家里那位要模样没模样,要皮肤没皮肤的未婚妻,我心里就对这门婚事产生了厌倦。但我又不敢违背双方家庭的意志啊,所以我只能委屈自己和桂芝举行了婚礼。今天我不瞒您(于如水是第一个对我称“您”的人,我知道他想证明给我看,他已经是一个地道的北京人了)说,在举行婚礼的头天夜里,我都难过的偷偷跑到村外的小树林里哭了一场,因为我知道婚姻这种事对一个农村男人意味着什么——您知追即使在今天,农村人离婚率也是很低的,哪像城市人那么说离就离了,就像下顿馆子似的那么容易。

结婚第五天我就返回了部队。其实照理说我可以在家里住上半个月的,但桂芝的形象却一点也不吸引我。您想想看吧记者小姐,一个女人在新婚的头几天就不让自己的男人喜欢,这意味着什么呀?我一直在铁道兵部队干了十几年,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才被集体转业到北京市的。在这十几年中,我只是每两年回家探一次亲,有几次我都主动放弃了探亲机会。特别是在我们进入北京市区以后,我每天都能看到北京的姑娘们那种美丽的风采,我就越发后悔了这门婚姻。但我当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了,即使我有勇气离婚,想想我们家乡被祖祖辈辈所咒骂的陈世美先生,我心里就先胆怯了三分,您可能不知道农村的风俗有多可怕呀,一个村的人往往都是左连衣带的亲戚,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是为老婆土气和丑陋而离婚的,我这一辈子就别想再回老家了,而我母亲也会遭人一辈子的耻笑,说她不会教育儿子什么的。即使为了我那可怜的母亲,我也只好放弃了这份念头,

可时间却在一天天过去了。

到北京后的第二年,我就辞职与人合伙做起了建筑承包工程,也就是你们所常说的包工头,这个名声在我们中国人这里肯定是和贪婪、奸诈、凶恶这些恶毒的词眼相联系的吧——我不必向您解释我的为人怎么样,反正我刚出来干的那几年。正是建筑业最混乱也是最容易发财的好时机,再加上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而且我想拼个多赚点钱,等我有了钱我就会用钱来买通老婆的离婚一正是由于憋着这口志气,所以我那几年真是起旱摸黑地就像牲口那么拼命干活,于是我没用几年工夫就为自己积累了一二百万的财富。当然,我说的这一二百万是连固定资产都算进去的,你要是说于如水你借一百万给我用用吧,其实我账上最多只能拿出10万20万的。比如我至少用了十几万元在家里给父母和桂芝盖起了一栋三进三出的十几间大瓦房。买了全套的电器并装修了房子,还给母亲和媳妇留下了几万块的零用钱、我在北京也买了一套房子,后来又买了一辆捷达,反正一个大款所能有的,我于如水都有了。您现在没法想象我当时是怎么活的,您看看我这只价值2万多块的雷达表就知道了(于如水往上挽挽左袖口,把那块金光闪闪的雷达表亮给我看)。我后来一想,我如今既然已经成为一个大款了,我干吗还要再像以前那么拼命干活了?我得好好享受一下生活才是,这都40出头的人了,我用不着再这么做牛做马地生活了,看看北京的那些大款是怎么活的。

所以我从那时起也就经常去泡夜总会什么的,学会了唱卡拉ok和跳舞,也学会了用麻将赌博。不过除了这些,我当时最想的还是一个女人问题。因为我才40出头呀,您也瞧见我这体格了吧,可我在过去的30多年中却一直在过着象和尚一样的禁欲生活,我平均一年半才回家探亲一次,每次只和老婆做两三次那种事,那也是被逼才做的,在这种情况下,平时不想女人那才是胡说八道呢。想急了怎么办?急了我就手淫,泄完了心里就觉得好受一些,但这种情况到几时才是个头听,而且我那老婆越到后来就越让我惨……惨不忍睹;这也真是奇怪,我以为城市人的漂亮和干净都是因为物质生活条件优越的缘故,如今我们家也有了太阳能洗澡的设备,我老婆虽然有地要种,但毕竟也不用像以前那么拼命了,可她却一点也没变样,怎么洗身上也总有股说不清的油腻味,后来我才明白城市人不只是生活条件的问题,原来还有一个文化和气氛的问题,比如城市女人的气质——就像您的气质在北京都是第一流的,这种东西就是有钱买不到的。我是在两年前才总算听到别人的点拨才弄明白这件事的。

最要命的是,我从那时起经常带妓女回来过夜——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的正当权利,因为我的性欲被压抑得太久了,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没有女人的日子您知道该有多难过吗?特别是像我这种中年的男人,您能想象出漫漫长夜那份孤独是多么痛苦吗?所以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耻的。据我所知,在日本和韩国这些国家里,许多当丈夫的在出差时,妻子都会在他们的旅行包里给放上几包避孕套,这等于是在鼓励丈夫在外边去找妓女。所以我认为这是符合人性要求的明智之举,像我这样二十多年都过不上正常夫妻生活的男人,花自己合法赚来的钱去找几个妓女为我提供性服务有什么不对的?

但后来我发现这样长期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一来妓女的代价比较高,二来我老怕传染上性病什么的,最重要的是她们永远不可能和你建立起真正的夫妻感情。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和互有交易的关系,那些女人和我睡上一夜就走人了,十有八九我连她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刺激归刺激,但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像个畜生差不多。想想看吧,两个素昧平生的男女在商量好价格后就开始脱裤子做那种勾当,这怎么说也和畜生的行为差不多。您别看我今天犯了这种罪该万死的罪,但我毕竟也算是受过部队十几年教育的人,而且也不是那种心眼太歪的人,我也希望能过上和谐的家庭生活,希望有个女人疼我爱我,回到家里能看到一个女人温馨的笑脸和可口的饭菜,这些都是妓女所不能给予我的。所以我从那时就开始物色一个能做我老婆的女人。当然,这个女人必须是有北京户口的人,我知道总有些图钱的女人不会计较我的农村出身和我的婚姻。如果她愿意,我希望这她最好能做我的情人,别逼着我去离婚,那太麻烦了,我既没时间也没精力。

于如水一边和我滔滔不绝地说着,一边不停地大口吸烟,而且是一根接一根。我能想象出,他一定还是个能喝酒的男人,而且是喝白酒,所有农村男人特有的传统习惯,肯定在他身上都被完美无缺地继承了下来。所以我发现他的气色非常灰暗,我想这肯定不是由神经衰弱引起的,他是一个能吃能睡的男人,不会有城市知识分子那种多愁善感的性格。

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我遇到了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她大约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人长的在我看来还是不错的,属于那种有点丰满型的女人,眉眼还相当漂亮,皮肤也挺白的,人看上去还有点妖冶。她自己有一套房子,而且手里还相当有钱。她说她丈夫生前也是个大款,是前不久出车祸死的,给她留下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我们这两个孤男寡女在经过两次接触后就上了床。您也看到了,由于我的身体比较好,所以我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就特别有劲儿,每次都让她死去活来的。她对我非常满意。不过,我们俩在钱的问题上倒是分得比较清楚的,也就是说,我那个老情人既不向我主动要钱花,但她也决不倒贴给我,平时的花销都由我来出。其实花得也不是太多,我也就给她买了几套时装什么的,再就是偶尔外出吃饭或去娱乐什么的,这些钱都是我出的。我基本上都是到她那里过夜,有时候她也到我房子里来。

但时间长了,这个老情人就想和我结婚了,她说她不愿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她毕竟也不是一个真空人,父母、亲朋好友还有邻居什么的都在说她的闲话呢。所以她要求我马上离婚然后明媒正娶她。

1996年,我回到老家向桂芝提出离婚。结果和我预料的一样,她说什么也不离,而且和我手死手活的。说来也可笑,桂芝视我们的婚姻如她的生命,她说我是明媒正娶的她,这会儿看她人老色衰不中用了,就想学陈世美喜新厌旧。几乎全村的人、连村长大人都半夜坐在我们家的炕头上做我的说服工作,我母亲更是羞得没脸在村里见人,甚至要投井死给我看,她不能容忍乡亲们在背后说她养的儿子刚发了点财就回来休老婆,这是夭打五雷劈的罪孽啊!我也真是一筹莫展,于是只能悻悻地空手返回了北京,向老情人诉说了离婚失败的经过。她想了好几天,竟替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一听就觉得那的确是一个好主意。但我并没有马上行动,这样我老婆会起疑心的。所以我一直过了半年以后,才又一次回到老家,这次回去我不仅和她破例地做了那种事,而且还帮她干家务活,一再对她说我非常爱她,别看城市女人穿得好、皮肤白,但她们都让人靠不住,还是你这样的老婆好,让人心里踏实。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告诉她,北京刚出台了一个文件,凡是有北京户口的男人在与老婆离婚后,孩子的户口可随父亲近到北京。你想想这对咱两个儿子是不是一件大好事,你能忍心看着他们在衣村呆一辈子吗?如果咱俩先搞个假离婚,然后我把儿子们调到北京,让他们去上贵族学校读书,将来培养他们读北京最好的大学,到那时候,我们的晚年该有多好啊!

可怜的桂芝对我的话信以为真,为了儿子们的前程,她真的含着泪和我办了离婚手续。我回到北京后马上就和我那个情人举行了婚礼——这次婚礼花了我十多万块钱。我们到东南亚去做了一趟旅行,我那时觉得我于如水才真正是他妈的一个幸福的男人,我真正得到了一个正宗北京女人的爱情,我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最大满足。一年后,我在这个情人的帮助下,竞然成功地把我两个儿子的户。从农村调到了北京。而且我也真的把他们哥俩送进了一所寄宿私立贵族学校去读书,虽然也花了我不少钱,但我却觉得总算完成了人生两件最重要的大事。

我那个可怜的老婆见我真的把儿子弄进了北京,心里那份高兴就甭提了。她像过去一样在家里带着女儿,下地种田,孝敬公婆,还经常弄点香油这些土特产找人给我捎到北京。我说了多少次劝她别这么做,可她就是不听,说是城里的东西再好也不如自己亲手生产出来的好,我也拿她没办法。因为我们俩的离婚手续甚至都瞒过了我的父母,所以我一直不敢对她挑明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只能在表面上还把她当老婆来看待,虽然这只是一种有名无实的关系。

1997年春节时,桂芝竟带着我女儿到北京来过年了。我只好把她给安排在我那套房子里,而我则以工作太忙住在新婚老婆那里,而且也不敢告诉她。但有天晚上我儿子却给我手机打来电话哭诉着说他母亲煤气中毒已经昏迷了过去。我急忙就开车赶了过去,然后马上把她送进了附近的医院,经过一夜的抢救,总算又拣回了一条命。这一来就惊动了我那位法律上的北京老婆,她一听我不但还和前妻有来往,而且还让她们到北京来过春节,她马上就炸了。她打了我一耳光说,于如水,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别看你有几个臭钱,我可从来没稀罕过,我是可怜你不幸的婚姻才嫁给你的,结果你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我还真看不出你这个土包子原来还有一肚子花花肠子,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从此以后别进我这个家门,等春节一过咱就离婚。

说真的,我那个情人对我应该是不错的,没有她的帮忙,我那两个农村儿子怎么能调进北京呢?但这个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有个性,她在我面前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平常的小事我从不和她计较,人家毕竟是正宗的北京人嘛,而我不过是个二手货色,何况我还拖家带小有三个孩子呢,人家可是清爽着一条身子嫁给我的——我忘了告诉您我这个北京老婆患有不孕症,所以她从未生过孩子。这会儿她显然是动了真格的,我怎么向她解释她都不听,只是告诉我初十那天咱区民政局离婚处门口见,然后就把我的衣服都给我扔到了门外,根本就不容我有什么申诉的机会。我只好把衣服拿到车上回了家,心里那份痛苦是无法表达的,而且也没法向人表达。因为桂芝并不知道我在北京已经结了婚,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在晚上跑到酒吧中去喝问酒,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到了初十那天,那个北京女人果然打来电话提醒我别忘了立马到民政局去办离婚手续。在这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呢?我在心里不想和她离,但我又不敢不离,因为我知道她在局子里很有势力。您想想,局子里要没有很硬的关系,她能帮我把两个儿子的户口办上来吗?

办了离婚手续以后,我一转眼又成了单身贵族了。可我为这次婚姻和这个女人前后也花了能有20万吧,大部分都用在装修她的房子和给她买东西上了,如今这些东西也就成了人家的私有财产了。而我却在走下坡路,因为这几年北京的建筑越来越难干了,一年到头都难找到一两项工程。因为劣质建筑出事的太多了,建委那边控制得很严,一般的工程根本就轮不到我们这种私人建筑队插手。我呆在北京面临着坐吃山空的地步了,所以这一切都让我心里窝火,我回去把桂芝写了个狗血喷头,这个臭乡巴佬,居然连个煤气灶都不会用,要是她不出事,我怎么会有今天的下场?我一怒之下就把她和女儿赶回了老家,而且告诉她,没有我的事先同意,绝不准她再来北京找我。

于如水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佝偻着背,头朝着桌子一阵剧烈地干咳着。等他抬起脸时,我发现他眼泪都下来了。我说您别抽这么多烟了,这对身体没有什么好处。他却摇摇头说:

我的身体恐怕已经出毛病了,我这几年烟酒沾得太厉害了,有时候心情烦闷,就不停地喝酒,常常醉得不省人事。哎,我是属羊的,都说这个属相的命不好,我们那儿一直有十羊九不全的说法。我13岁那年就死了父亲,您说这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反正这次离婚的打击对我真的是太大了。您替我想想看吧,第一次婚姻20多年,让我合起来才过了几个月的夫妻生活;第二次婚姻才只有不到两年,却又离婚了,您说我的命苦不苦?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想到人类的生存和平等权利,我对他人的任何劝慰与指责都是不尽情理的。所以我最好的做法就是当他一个忠实的听众,让他把一肚子“苦水”倒出来,这样他才会觉得舒服。

在我把她们娘俩赶回老家以后,两个儿子也回到了学校,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本来年后是联系一年业务的最好机会,因为各种年前的预算在年后都开始实施了,我要是错过这一机会,我这一年恐怕就很难再找到活了。但我却没心情,您大概无法理解一个中年男人突然被中断了家庭和夫妻生活的滋味,就像您每天都在吃山珍海味,突然让您改吃苞米面窝窝头就咸菜一样,这种反差实在太强烈了。昨天我还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有一个女人躺在我身边,我想怎么和她做爱都可以,但今天一觉醒来却发现我又回到了起点,我又成了一个丧失家庭和夫妻生活的单身汉,这对我的打击真的是太大了。所以我没心情去找工程,整天就在屋子里兄来晃去的,有时候就找合伙人一块喝酒聊天谈女人、骂女人。作为一个男人,我对女人的评价就是,男人的幸福是成也女人,败也女人;可能您会说女人的幸福恐怕也是成也男人,败也男人,人好像都逃脱不了这个辩证规律吧。

就在这年春天,我和合伙人到一家夜总会去娱乐,当时有个挺有气质的“二陪”小姐引起我的注意,她的英文名字叫苏珊,有20出头的样子,是北京通州区的人,我估计以前也是农转非的人,但她却是个天生丽质的女孩子,人长得细皮白内清清爽爽,笑起来嘴里还有一对小虎牙,那样子您不知道该有多可爱。她说她们企业刚刚倒闭,她父母也都是下岗职工,家庭生活比较困难,所以她只好到这里来做工。而且她一再声明她只是陪酒陪玩,决不做那种事,所以她自嘲地说她是一个“二陪”小姐。而且她白天还在一家名牌大学读走读,学的是英语和计算机专业,她说当“二陪”只是为了解决她的生活费和学费问题,等她三年毕业后,她会去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我当时就被苏珊给吸引住了,于是就和她坐在一起聊天,那天晚上是我最守规距和喝酒最少的一次。我临走时塞给她500元,但她只肯收100。我说我没别的意思,就当我赞助你读大学的学费吧,我知道读书对你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很喜欢你的好学上进的精神,你能不能给我留个传呼号。她犹豫了一下就留给我了。过了两天我就打电话请她出来吃饭,她一再推辞说她挺忙的,吃饭的事就算了。我说我是认真的,我们就是不发展那种关系,做个好朋友总是可以的吧,你看我这个人是个坏男八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而且你想上哪家饭店咱就上哪家饭店。苏珊才答应下来。那天晚上我们谈得很愉快,我送给她一些礼物,把我的通讯和家庭住址都告诉她了。我说你可不可以考虑嫁给我,虽然我年龄大了一点,但会真心对待你的,而且你不必再去做这种事了,你可以安心去读书。然后我向她讲了我不幸的婚姻。当然,我没告诉她我第二次婚姻的情况,我想这也算不上是欺骗吧,因为她不了解这其中的原委,我怕她让我的两次离婚给吓着了——我当时就怕失去她,我不知怎么回事就爱上她了,而且在心里有一种疯狂的感觉。

慢慢地,我们就有了来往。后来就有了那种关系,苏珊在我恳求下搬到了我的房子里,我想这回我要拿出全部的爱来对待这个女孩子了。有一次我两个儿子回来过周末,那天正好桂芝又托人给我捎来一些香油、花生饼这些土特产什么的,我那两个儿子就一边吃东西一边说咱妈如何如何。这引起了苏珊的警觉,她通问我和桂芝的关系,说如果不和她说清楚,她就马上离开,而且会去到派出所报案,说我欺骗她的感情。我只好如实说了,连第二次婚姻的事也说了。谁知苏珊接着就变了脸,她说她不能容忍我有这样一个复杂的、斩不断理还乱的家庭背景。她说我毕竟是一个未婚姑娘,你这儿不但要塞给我两个半大不小的儿子,还要再塞给我一个虽然不受法律保护但却实实在在的老婆,还有一个女儿,这样一种乱七八糟的背景关系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接受的——您说苏珊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点点头说,非常有道理,如果换上我,即使再如何爱这个男人,也不能忍受这样一种复杂的背景关系。爱情和婚姻只是两个当事人之间的事情,您却既成事实地塞给人家这么一堆人,任何一个女人真的都不会接受的。

这倒也是,我想了半天觉得苏珊是没错的,如果换上我,我也受不了。苏珊要求我马上和原妻断绝一切来往,并且写出书面的东西作为保证,而且她不负责为北京的这两个儿子提供类似做饭洗衣这样的后勤服务,她找的只是我这个人,而不是其他的人;何况她的功课非常紧,容不得有一点分心的事。我觉得她这份要求也是非常合理的,我凭什么要人家一个大姑娘承担这么多的人际关系?所以我答应了她的全部要求,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我和原妻的关系,并保证不让两个儿子在周末时来家烦扰她的学习和生活秩序。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苏珊毅然搬出了我家,去她亲戚家借住去了。她临走时留下话说,如果我不解决好原妻的事情,她就和我一刀两断了。

您能看出来,解决两个儿子的事是比较容易的,大不了我再买套房子作为我们的结婚新房,让两个儿子住在老房子里,再找个钟点工解决他们偶尔回来过节假日的吃饭问题。但老婆的事却让我犯愁,因为连我父母都不知我们已经离婚了。如果我不公开这件事,那么桂芝就会在我们家住到死,那样她还会和我保持着夫妻关系,还会给我写信或捎东西什么的,反正我再如何隐瞒也早晚会暴露的。但如果我赶她离开家门,那父母和全村的舆论就会把我给吃了,最重要的是我的父母决不会同意这件事,他们弄不好会给我惹出更大的麻烦。哎,我真是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说,那么您就放弃这位苏珊,将来再慢慢找个能够理解这种复杂背景的女人。

这怎么可能呢?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苏珊。您不能想象我对她的爱。虽然我在第二次婚姻中娶了一个北京女人,但她的年龄的确有点大了,而且是个离婚的女人,她身上有许多结过婚的女人留下的习惯。但苏珊才是我梦想中的情人,她年轻漂亮,虽然不是个处女,但毕竟是个未婚姑娘,而且比我小了20岁,您能想象出,当我和她一起上街的时候,有多少男人咬牙切齿地死盯着我和苏珊看,我知道他们都在妒嫉我,这能从侧面反映出我的伟大。当然,这也最大限度地满足了一个男人的虚荣心。我的生活将从和苏珊的再一次结婚开始,我决心真正过上一种北京人的正常生活,把我的出身和农村背景全都忘掉,我要重新开始做人。何况,我和苏珊在那方面也体验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独特感受,这是前妻和那个寡妇所不曾赋予我的体验,完全是那种新婚的感觉。您虽没看到苏珊,其实她是一个非常标致的女孩子,她的裸体真是太美了,她的出现使我重新唤起了对生命的热爱。我想我会振作精神努力赚钱,为苏珊提供一个舒适的物质环境,让她一辈子都不再吃苦。真的,信不信向您,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曾为苏珊在赛特和燕莎买了许多衣服,我告诉她说我要让她过上一辈子贵妇人的生活,把她培养成一个女大学生甚至是女博士,只要她愿意读书,那她可以成为一个职业学生,等我赚多了钱,我就带她到国外去旅行,反正我愿意为这个女孩子去做一切事情,甚至去死!

于如水的眼里慢慢汪起了一层水雾,他有点硬咽地说:

我真的非常爱她,我真是离不开她了。我知道像我这种阅历和年龄的人,还有哪个北京女孩子会对我有真情啊!而我知道苏珊对我也是真的,她是在一个贫困家庭中长大的人,我对她的关心和体贴也使她非常感动,她知道我对她是真心的,所以她不顾我的背景而愿意嫁给我。而且她还说将来我就是没钱都无所谓,只要我能养活自己就可以了,等她毕业以后她就会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她不会太拖累我的。您想想如今在北京城上哪去找这种女孩子呀!所以我不会放弃她,我宁肯放弃我现在所有的一切:我的前妻、父母、儿女、财产,我也不会放弃苏珊的。因为前者不会给我提供幸福,而苏珊却让我知道了什么才叫幸福,什么才叫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

我在那几天里是食宿无味,我苦苦地想着如何解决斩断和原妻关系的主意。说实在的。我对桂芝的存在的确感到厌倦。因为你可以平时不去想她,但她的存在却总在干扰着你的生活秩序,使我做什么都不能公开化,而且在两边都不能公开化:我既不能让桂芝知道我在北京又结了婚,也不能让北京这边的女人知道我和桂芝是这样一种非常滑稽和特殊的关系,我就在这两极之间走秋千,结果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个寡妇给丢了。所以即使我不告诉苏珊,我也不会再一次失去她的。在这样一种别无选择的进退两难中,您想我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我经过长时间地考虑,终于制定了一个计划。1998年1月底,我特地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老家过年——这是我从于上建筑包工头以来的第一次。我给家里人带了很多东西,我就是要给外人造成一个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错觉。过完春节的正月初九这天,我又领着两个儿子,带着许多土特产回到了北京。到正月十一的早晨,我在回到北京还不到24小时的时候,我以到廊房办事处去给合伙人拜年为由,骗过了两个儿子偷偷开车返回了老家。当天晚上我就把车悄悄停在村口的外边,然后悄悄摸进家里(我父母和我弟弟住在另一栋房子里)骗妻子桂芝说,我忘拿一份重要的材料——其实那份材料是我故意留在抽屉里的。然后我就假装睡下了,到了半夜三点多钟的时候,我说要起早赶回北京,让桂芝起来送送我。善良的桂芝不知道大祸临头,就起来还挺高兴地送我。当我带她走到村北边的一口机井边上的时候,我故意坐在井沿上说要和她说几句话,也让她坐下。桂芝就毫不犹豫地坐到了井沿上,还没等她说一句话,我就对着她的脸一顿猛打,然后就把她给扼死了,又把她给扔到几十米深的机井里……

我注意到于如水在说这段情节时,脸上显得特别没有什么表情,而且说得很快,好像急于走出这个话题。但他拿烟的手却在颤抖着,他的整个身子看上去就像在犯疟疾一样瑟瑟发冷、发抖。

杀死了桂芝之后,我想马上返回北京,但突然想到我这次回来只有女儿一个知道,如果我把她带回北京,她母亲下落不明的事早晚会暴露,那时,11岁的女儿就会成为证据。于是我就决定把女儿也一块杀了。

我又返回家里,叫醒女儿对她说,你也出来和你妈一块送送我吧。然后就从柜里拿出我在北京给她买的新衣服让她穿上。当我带她行至邻村的西北角麦田的机井旁时,女儿本能地感觉到有一种危险正在向她逼近,她瞪大眼睛问我,爸,俺妈呢?我说我已经把她给杀了。女儿扑咚就跪在地上,抱住我的双腿说,爸,我害怕呀,你可千万别杀我呀!爸,咱快回家吧,我听你的话,你千万别杀我呀!但我当时对女儿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却无动子哀,我抱起女儿就把她活活给塞进了深不见底的机井里,然后又用麦秸堵住井口。以便让别人听不到她的哭喊声——其实在那种零下几度的天气里,人下去一会儿就让冰冷的井水给冻死了……然后我踉踉跄跄地开车返回了北京……

我这时突然想起了《泰坦尼克号》的影片,那一千多名旅客就是被零下几度的大西洋海水给活活冻死的。想到这里,我就问他,我想知道当您把妻子扼死的时候,您的手真的不曾发抖吗?当您把她给扔到井下的时候,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想把这个累赘一劳永逸地给除掉,省得她以后再来烦扰我的生活。

那么当您把女儿这条不曾烦扰过您生活的无辜生命活活扔到零下几度那几十米深的机井里的时候,她的哭声也不曾让您产生过犹豫吗?

我在扔女儿的时候的确有过犹豫,因为她的哭声太可怕了,尤其是在后半夜阒无人迹的荒野上,那哭声传得很远,而且让人感到心里发碜。何况当时我也的确曾想过她是无辜的,可我没办法呀,我只能杀她灭口,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那您在上路以后呢?我紧盯着他的眼睛,您在开车返回北京的这长达将近10个小时的路途中,有没有想过您这次返回家乡的残忍行为?我想您在路上的心情肯定不会轻松吧?您能告诉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于如水又一次流泪了,但他却不去擦它,任凭它像两泓旺盛的泉水一样汹涌澎湃地夺眶而出:

我的确在路上想到我的行为,而且想了一路,还差点引起车祸。因为这毕竟是两条生命啊,尽管我后来越来越痛恨妻子,但她毕竞为我生儿育女和照顾公婆达20多年了;还有我的女儿,我本来对她的关心就不够,我甚至后悔当时为什么不把她一块接到北京来上学呢?如果那样,她这次就可逃脱我的毒手。可我却反过来又动自己,我是为了想得到苏珊啊,想想那美丽而颀长的、雪白的肉体,想想我们在一起做爱的快乐,想想我将一辈子可以拥有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幸福与骄傲……相比之下,为了能得到苏珊的爱和她的肉体,这两条没有价值的生命就不算什么了。我又想,我已经40多岁了,我能和女人做那种事的时间已经不太多了,我过去曾被不幸的婚姻压抑了20多年,我不能再委屈自己了,我寻找爱情和幸福总不是罪恶吧?但我明明离了婚,却还要承受着这样一份不明不白的实际婚姻?这都是桂芝这个该死的老女人的封建固执所造成的,她已经拖累了我太久太久了,我一生的幸福不能再葬送在她的手上了,她这样的人就应该去死……

您在路上想到过女儿的哭声了吗?

想过(于如水突然哭了起来)。

我一路上总是能听到女儿的哭声,当时周围是一片寂静的田野,整个大地都在沉睡,女儿就跪在我的脚下,紧紧抱住我的双腿,她说爸你千万别杀我呀,咱回家吧爸,我一定听你的话,咱快回家吧……然后就是她的哭声。我当时浑身都起鸡皮子了……所以我在路上就觉得我是个畜生,而且我非常后悔,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为什么不能采取一些别的方式,比如干脆公开我们的离婚,我多给她点钱作为损失补贴不就行了嘛!她愿怎么闹叫她去闹吧,她愿去死就去死吧,她上吊自杀和我于如水也没有关系了。父母要是为此和我断绝关系那就断吧,乡亲在背后骂我是陈世美也就让他们去骂吧,我何必再去在意这些事情呢?反正我也不想再回老家了,我只要经常给老人和弟弟寄点生活费就可以了,何必非要亲手去杀我这两个亲人呢……您说我有多愚蠢啊……可我为什么却昏了头要去那么做呢?这是为什么呢?

我在路上一边想一边就不停地哭着,我一路高速地开车,我想我要是出了车祸就让我和她们娘俩一块死吧,让我结束这一切吧……但我却平安地返回了北京。其实我在心里还是不想死,因为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苏珊那条白皮嫩肉的美丽身子,她的肉体太让我发疯了,太让我着迷了,我怎么能合下我渴望了二十多年的欢愉而去死呢?事实上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我的人生从认识苏珊那天才开始,以前都他妈的是白活了……

于如水放声干嚎起来,他的声音自有一种裂人心扉的力量,他突然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抱住头猛撞桌子边沿,而且撞得相当厉害,一边撞一边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他妈的不是人啊,我他妈的是畜生啊!我怎么能杀了我的老婆和孩子呢?我真他妈的该天打五雷劈啊……

血从他的头皮上渗了出来……我当时吓坏了,那个看守马上就上前制止他,并喊了几个同事一块上前来制止他。于如水却更加疯狂地挣扎着、叫喊着,那张脸扭曲得非常可怕。所长也带着一名医生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给他注射了一针……这时所长示意我暂时到外边回避一下,于是我就提前结束了对于如水的采访。事后我在和所长交谈时得知,他这是第三次发作了,每次都是突然性的。再过几天法院就要对他提前开庭了。实际上于如水已经不想活了,他说他只求快点死,好让他到阴间去给妻子和女儿认罪……

在于如水的审讯口供中,我曾看到过这样一段话:

自从我复员到北京工作并有了北京长住户口以后,我就被这座城市五彩缤纷的生活所吸引了。我看到了城市人和农村人在物质和文化生活上的巨大差逆,感受到了城市人对农民的轻蔑心态,同时也看到了北京姑娘的骄傲和风采,这一切都在促使着我想尽早结束我作为农村人的身份而成一个真正的北京人。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出身历史却使我在北京女人面前一直感到自卑,因为她们能够从我的气质中看到我的历史。而家乡又老又丑的老婆却一直在提醒着我这段历史,所以我在离婚屡屡受挫以后,就不止一次地想让桂芝去死,不过最好是让她自己在意外的事故中去死,比如车祸和疾病什么的。

我为什么特别想娶个北京的当地女人呢?因为这能使我在心理上获得一种虚荣心的满足,因为我一个来自农村的男人居然也能占有北京女人的肉体,这个念头对我一直是非常兴奋的。也许是由于在农村看多了女人被太阳晒黑的皮肤,所以我特别喜欢那些白皮肤的女人,我觉得一白遮十丑的老话是千真万确的。而那个寡妇和苏珊都属于白皮肤的女人,这种女人的身体让我特别刺激,也特别能激发我的情欲。我知道凭我眼下的条件很难再找到像苏珊这么一个漂亮而年轻的女人了,当我想到我会因为老家那个早就被抛弃的老女人而失去了苏珊,我心里就感到一种恐惧。

其实我知道我对苏珊的爱完全是一种情欲上的需要,因为我们在年龄上差距太大了,我们的生活方式和精神追求也太不一样了,我们在一起的未来可能仍然是分手的结局。但我却不去想那么多了,不管我能和她在一起有多长时间,反正我要抓住她,我要好好享受一番她的身体,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在所不惜。因为我看到,在北京的大街上,有那么多中老年男人的身边常有一位漂亮的小姐,为什么他们能享受那么年轻的肉体,我于如水就不能呢?所以从苏珊刚对我提出要求时,我就产生了想杀死桂芝的念头。当我在几乎天夭给苏珊打电话恳求她回来住而她总是拒绝我的时候,我对这一罪恶念头的信念就更加强烈起来,因为我实在受不了没有苏珊在我床上的寂寞长夜,一个男人一旦拥有了这样一具美丽的肉体,便再也难以自制了。

事实上,在苏珊不在我床上的日子里,我几乎天天夜里都一边想着她的裸体一边通过手淫的方式让自己去意淫她。我知道我不该再长久地忍受这种日子了,所以我得加快行动才行。但我只是没想到警方的破案速度竟是这么快,就在我返回北京的第二天,我弟弟就打电话给我,说是嫂子和侄女都意外地死亡了,让我赶紧回家去办理后事。我当时还松了口气,我已经在脑子里计划好了如何回去再演一场悲伤欲绝的戏呢,结果等待我的竟是警察的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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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明星的罪恶“性态”

采访地点:p市某监狱会议室

被采访人:郭军

性别:男

年龄;29岁

作为一个一夜间走红的电视演

员,我本来是可以为自己在众多的爱

慕者中挑选一位我所喜欢的女孩子

的,但我却疯狂地爱上了一位空姐。

我曾以为我肯定能赢得她的芳心,谁

知最后却被她拒绝了——那是世界末

日降临到我的头上的悲惨日子,我不

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于是女人作为爱

情角色的价值在我心中彻底死去了。

在剩下的日子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

做了什么……

我不想在此对郭军的相貌进行任何描述,因为据我所知,有许多青年男女都熟悉他的脸。在我看来,一个能当上影视演员的男人不是奶油小生便是英俊潇洒,尽管影视界的明星们在我看来普遍缺乏相貌上的个性和人格上的魅力,但在一般人的审美视野中,郭军肯定也算得上是一个英俊型的青年男人。虽然我至今不太清楚他是在什么片子中饰演什么角色而“一夜走红”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他的客观采访和心理探索。而我发现他的犯罪在表面上看来似乎是由心理的扭曲与变态引起的,但事实并不那么简单,因为我得出的结论恰恰和他自己的表白截然相反。

两年前,我从北京飞往s市的时候,在飞机上遇见了蓉蓉,她是北京人,个子高高的,皮肤非常细嫩白净,典型的瓜子脸,留着一个像男孩子一样的短发,长着一对漂亮的丹凤眼,鼻梁笔直而挺拔,整个人看上去是属于那种丰而有肌、润而不腻型的。最吸引我的,还是她身上那种大家闺秀的独特气质。在北京,好气质的女孩子我见过不少,在我们演艺圈中自认为好气质的孤芳自赏者也不少,但蓉蓉的气质那才真让我第一次开了眼。后来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一个著名的画家兼美术教授,而她的母亲则是一个音乐教授,这样一对才子佳人的天作之合的产物,你说蓉蓉怎么会没有这样好的气质?想不好都不成!

她当时头上扎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穿着一件白衬衣,上面套着一件天蓝色的马夹,下边也是一条天蓝色的裙子,两条标致的小腿,一双平底皮便鞋,我还从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会居然能把一套普通的工作服穿出这种味道来——她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而这种纯真直率的笑容在我看来以为早就像候鸟般地绝迹了呢。她的右腮在微笑的时候还有一道浅显的酒窝,她的脸颊似乎汪着两片淡淡的红晕,我想那不是特地化妆的结果,而是一种身心健康的折射。你知道我在演艺圈也混了几年,也见过不少自作多情的女孩子,但没有谁能让蓉蓉这样强烈地吸引着我的视线。所以当她推着车子过来给我倒饮料时,我毫不犹豫地塞给她一张名片。但我当时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紧张,所以我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告诉她我是谁,虽然在上飞机时候有几个青年旅客认出了我是谁。但蓉蓉好像没有认出来,她只是出于职业性地向我道了一声谢谢,我知道肯定有许多自以为是的男人曾给她的口袋里塞过名片甚至求爱信什么的,我能感觉到这一点,没准她在下班时会把兜里的东西胡乱掏出来往垃圾箱一扔就了事了。

在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的眼神就始终在捕捉着她的身影,而且脑子里在想着如何能和她建立起关系。当我们下飞机的时候,我故意磨蹭着走在最后边,而且是走在有蓉蓉向客人们告别的前门,虽然我应该走后门更方便一些。当蓉蓉职业性地对视着我的目光并习惯地性地说了一声再见的时候,我迅速而果断地对她说,我希望能和你做个朋友。正在这时,站在她身旁的同伴向我转过脸并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演xx电视剧的男主角郭军吗——您是郭军先生吧?我马上就说,我就是郭军,谢谢你能认出我来,我现在就想和这位小姐做个朋友,你能给我留个电话或通讯地址吗,等我从s市拍完一组外景以后,我会和你联系的。

但是蓉蓉既没有对我郭军的名字感到吃惊,也没有对我的请求有热情地反馈,她只是笑笑说,郭先生,我一天到晚总是在天上飞来飞去,我怕你会找不到我的。我说那你就给我留个家里的电话吧,反正你总得从天上落到地面上,反正我总会找到你的,只要你真诚地愿意和我做个朋友。但蓉蓉却仍然说,真对不起郭先生,我刚刚认识了一个男朋友,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您,以免日后大家造成误会。我却厚着脸皮坚持说,我并没有想做你男朋友的意思,至少令天还不是的,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普通的朋友,希望你能成全我的请求。在我这种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蓉蓉才勉强地告诉了我一个单位的电话和一个传呼号。事后她才告诉我,她很少看国内的电视剧,主要是演员的素质太低,太矫揉造作;而且她也不是一个追星族,她甚至还瞧不起追在演员后边要签名的青年男女,她认为签名又有什么意义呢?谁能长期保留着这个签名呢?追星本身就是一种对自我生命缺乏自信的象征。而她的生命却是充实的,一来她的工作的确比较忙,二来她业余时间还在学习英语和读文学作品,有时候也看点国外的影视片,所以她对国内的走红明星基本上不认识。

一个月后,当我回到北京以后,我头一件事就是给蓉蓉打传呼。说来也巧,她当时正在家里休假,我恳求了她半天,她才答应和我出来“坐坐”,而且坚决拒绝了我请她吃饭的邀请,只答应在下午的时候和我一起出来喝点咖啡什么的。

那天下午我们到了北京有名的红房子去喝咖啡,当时正是深秋的季节,蓉蓉穿了一件戴帽子的深蓝色运动衣,下面是一条灰白色的牛仔裤,脚上还是那双黑色的皮便鞋,脸上没有一点粉黛,手上也没有任何首饰,就那么健康而清爽的一个漂亮女孩子——应该说她身上有一股像男孩子那样的帅气。她后来告诉我她经常去做健身操,而且是北京一家著名的健身房的兼职教练,怪不得她的气色红润,精神头这么旺盛。我们聊了半个下午,应该说聊得还算投机吧。在我们临分手的时候,我送给她几盘我饰演某部电视剧男主角的录相带,希望她抽时间看看我的角色并给我提点意见。其实这是我最好的借口,就像小说中说的男女相互借书是为了找理由还书好再见一次面一样。我对她的感觉是,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因为她不仅仅是外表上的美丽和帅气,而且她还有着丰富的精神内涵,她读的书肯定比我多,她的知识面也肯定比我广。虽然我比她要大好几岁。我觉得她对我的印象属于一般化,因为她始终没有对我的职业表现出太多的兴趣,她甚至还含蓄地对我说,她对演艺界的印象并不是太好,她觉我们于这一行的最容易见异思迁,因为我们的工作环境决定了这种可能性。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过,从那以后我们便始终保持着来往。她对我的角色提了一些意见,这些意见在我看来是难以让我做到的,比如表演的真实性,表情的丰富性,眼神的空灵性和气质的培养等等。这些意见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却发现它需要雄厚的文化功底和对生活的深刻体验。在几次交谈中,我发现她经常在一些问题上让我陷入尴尬的境地——比如有一次我就把“尴尬”二字给说成了“监介”,这惹得蓉蓉大笑了起来。不过她没有当场指正我的错误,而是巧妙地转个弯给了我个台阶下。

但我知道我的知识的确远不如她,因为我只是一个初中生,而且你也知道演艺圈中有高学历的人几乎是凤毛鳞角的,何况我在学校时还不是一个好学生,这几年光忙着拍片子赚钱了,哪还有心思去读什么书呀。原来以为文化不高并不是什么缺陷,但在和蓉蓉的交往中才经常让我感到什么叫难堪和羞愧。这样一来,我对蓉蓉的眷恋反而就更深了,虽然我和她交往了半年多的时间,我们彼此却连一次接吻都不曾做过,因为我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原因主要在于她工作太忙,而且她不喜欢接触过于频繁。我发现她是个理性十足的女孩子,不是我以前所认识的那些迷迷糊糊的女性,只要一听到是明星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到头来这样的女性十有八九都是被男人玩弄的对象。而蓉蓉在我眼里却是一个贞女式的人物,她好像从不知道什么叫激情和冲动,虽然她表面上总是带着微笑,但她的灵魂却非常清醒。她从不做愚蠢的傻事,所以她的风格也自然使我克制住了想在肉体上尽快和她接近的愿望,因为根据我的经验,男女之间只要发生肉体关系,那女的十有八九就会犯迷糊,她们身不由己地就变成了男人的跟屁虫。但蓉蓉却让我不得不扮演一个圣徒式的角色。

比如她说你抽烟抽得太多了,你喝酒也太多了,这些刺激品对身体是没有好处的。我说抽烟喝酒好像是男人的标志。她说明明知道这种东西损害人的健康,却不但不能控制自己,反而要找出这种庸俗的理由为自己辩护,这是不是太可笑了。我说我已经有点上瘾了。她却说人和动物的区别就是人类有自制和自律的能力,人类能够用理性来指导自己的行为,否则人类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呢?

蓉蓉在我眼里还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孩子,每次在我们约会出来见面时,只要她在地铁口或马路边看到有乞丐,特别是残疾人,她就会掏出钱来给他们,虽然只是二三块或是五块的零钱。相反我却拉着她说别去管这种事,这样的人太多了,我们想管也管不了。但她却说给一点在心里也是个安慰,因为他们的生存如果有保障的话,也不会出来做这种事,但这几块钱对我们这些人却无所谓。记得有一次我开车急着赶路结果闯了红灯,警察要罚我的款,我却站出来冲他嚷,你没看到我是郭军吗?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吗?可警察却笑笑说,前几天我们刚查了相声演员xx,他的名气比你大多了吧,但人家二话没说,先是道歉,然后就认了罚款,还向我们解释他抢红灯的原因,人家是真有急事,请问你有什么急事,带着女朋友外出兜风也用着抢红灯?

我当时真是哑口无言,上车以后蓉蓉还安慰我说,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就行了。她又开玩笑地说,您是不是经常在外边搞这种特权主义啊?我说像我这样的名人走到哪里一般都给我面子了,今天却碰上这么一个臭条子让我下不了台阶。她说您怎么能这么说警察呢,您得尊重每种职业才行,一个人只是因为演了一出电视剧走红了——就可以成为别人心目中的英雄吗?就可以耍特权吗?我看这是不对的,您应该在心里始终想到您也只是一个平常的老百姓,您没有资格把自己看成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您说我说得对吗?

我和蓉蓉前后交往了有半年多的时间。说实话,我郭军虽然不是个大腕明星,但在当时的知名度也是可以的,也有不少女孩子对我有意思。在此之前我也曾谈过几个女朋友,但没有哪个人曾像蓉蓉这么强烈地吸引着我的所有注意力。我那时才发现也不是蓉蓉有什么倾城倾国之色,她只是长得清秀帅气而已,当然,她的气质是第一流的,但我发现我越来越被她内在的东西所吸引,这就是文化内涵和精神以及人格上的魅力。而这些东西恰恰是大多数漂亮的女孩子们所欠缺的。我见过的漂亮女孩子,肚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说话就知道是个俗人,却还矫揉造作或是嗲声嗲气不自量力;明明想和这个男人发展那种关系,表面上却还要卖关子,耍虚荣。但蓉蓉却是透明的,别看她外表长得特女性化,但她的性格却是男性化的,她的眼睛在看你的时候,是那么直率和天真,让你都不忍心去伤害或欺骗她。她说话更是直来直去,从不掩饰自己的内心感受和思想。她说她最痛恨人的虚伪和矫情,更不能忍受欺骗和谎言,虽然我们这个社会是世风日下,但她却始终保持着出污泥而不染的做人准则。这些由内在文化气质和人格精神所形成的魁力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同时我也经常在她面前感到深刻的自卑,因为我发现我真的是和她有一定的差距,我除了装腔作势以外,肚一里其实没有一点真正的货色。

显然,蓉蓉早就发现了我这个人身上的许多弱点,她经常婉转地提醒我要注意读书。我说没时间呀,她说您只要把用在泡酒吧和应酬上的时间拿出来就可以了。读书虽然不会马上让您感受它的作用,但阅读的积累却像陈年的老酒一样慢慢地让您散发出酒的香气,它会教会您如何去饰演好您的角色,让您的内心世界变得丰富和高尚起来。虽然它在眼下好像会耽误您一点时间,但从长远利益看,它却会帮助您成为一个有独特个性的优秀演员。我为什么很少看国内影视片啊?主要原因就在于我们的演员们的素质太低了,有些人的表演让我感到很荒唐也很可笑,比如我们的绝大多数女演员们只能演妓女、情人、女皇这类角色,却连一个平民百姓的角色都不敢演或也演不好,更不要说去演那些气质高雅的女艺术家或女知识分子了,您看中国当今那些自认为最有名气的女演员们,有哪个人能演一个女诗人或女音乐工作者呢?我们的男演员们又有几个人能演男教授、男作家或男知识分子呢?您认为您能主演这么一个角色吗?

我说难道我不行吗?

她却笑笑说,恕我直言,您真的不行,您的气质绝对不适合演知识分子,更不要说是艺术工作者了,您现在只能去演那些不上不下的中性人的角色,比如富翁的儿子、黑道人物、回头浪子什么的。说完她就大笑,说我没让您气不打一处来吧?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捧您的,但我看您只适合上述这些角色,让您去演一个青年作者或诗人或音乐家或画家或是青年科学家吧——您感觉您现有的文化水平能够让您胜任上述些角色吗?您能设身处地地把握好其中某个角色的内心世界吗?不,自以为是的郭先生,您不可能胜任他们的,这我一看就知道。因为您本人的气质并不适合一个艺术工作的需要,虽然人们也习惯性地认为影视工作者也算是艺术的范畴,但我们眼下的情况却是有目共睹的,只要看看赵丹、金山、上官云珠这批老演员就能对比出你们这一代演员在各方面的差距有多大——我对你说这么多有关我和蓉蓉的故事你不介意吧?

我说我不介意。您只管说好了,我正想了解一下您和蓉蓉的恋情以及你们之间的差别在什么地方。

我想你是否已经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

我已经感觉到了。我笑笑说,但我并不想多加评论,我只想听您的叙述。

不知道你信不信,我和蓉蓉相处了半年多,却只吃过两次饭,而且其中有一次是她付的款。她说她是一个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性,她不能因为有哪个男人喜欢她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让对方去充当一个付款员的角色,何况她的收入还能支付起一二百元的饭费。你从这个价钱上就知道我们并不是在高档饭店吃的,而是在一般的餐馆中吃的,她说她不喜欢酒店那种金钱气味特别浓厚的地方,她喜欢呆在老百姓常呆的地方,喜欢餐馆那种略具喧闹的气氛,她说这反而让人体验到生活的真实一面。而酒店的气氛未免太虚伪矫情——反正她就是这么一个处处都有自己独特见解的女孩子。在这半年多,她甚至从未收过我一份礼物,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劝说她收下了我给她的爱华高级随身听,过了几天她就送给我几盘贝多芬、舒伯特和巴赫的cd,后来又主动送我几本世界名著。其实,我真的没有时间去读这些东西,但我却知道她送我这些书的意思,这说明等于她在告诉我,我身上缺少这些东西。

后来我就明确要求希望能和她建立起真正的爱情关系,告诉她我早就深深地爱上了她,我的生命中不能没有她,我希望她能接受我的爱,能够让我娶她为妻。这次谈话是我特地安排在一家酒吧进行的,那里的灯光和气氛以及音乐都非常适合男人向女人求婚。我说我是认真的,虽然我这种职业在外界看来可能不太让女人感到安全,因为演艺界的风流韵的确也发生了不少,但我却是真心爱她的,没有一种力量能够让我转移对她的爱情视线——反正我把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的所有感受都说了出来。蓉蓉当时微微低着头在那儿一言不发地听我的诉说。有几次她想打断我的话,却让我一再制止了,我说你得让我把话全部说完。真的,我郭军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女孩子,我真的要为她发疯了,后来我就紧紧抓住她的手,就差点向她跪下了……那天我还特地为她定送了99支玫瑰花,真的是99支,漂亮极了。

蓉蓉第一次这么激动地把这束花抱在怀里,不停地用鼻子去唤着它的芳香。连声说谢谢,脸上好像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我只能说是“好像”,因为我对蓉蓉一直有点琢磨不透,她不像别的女孩子是因为被我身上那个明星的光环所一下子吸引过来,然后迷迷糊糊地听从我的摆布。蓉蓉总是对我不冷不热的,我想说的是她总是对我太客气。而你知道男女之间的客气是一种什么结果。这使我始终难以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就像一个人在城外转着圈希望能找到一个进城的大门一样,但我始终没有找到,因为她的城门一直是关闭的,我甚至连城门的轮廓都看不到。所以她的客气在我看来只是挡住我进入她情感世界的一种手段,这说明我始终未能吸引她。所以我决定最后向她摊牌,我不想再这么兜圈子了。

谁知蓉蓉却说,既然您为我破费买了花,那今晚的开销就由我作东了——您千万给我一个机会,我这人真的不习惯老花别人的钱,即使做朋友也没有光让您出钱的道理对不对。然后她顽皮地冲我一笑说,郭大演员,我们之间做个这样的普通朋友该有多好,为什么非要发展您刚才所说的那种关系呢?弄不好我们连眼下这种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当时有点气极败坏,我说我爱你,想娶作为妻,你难道没听明白吗?你不会对我说你一辈子都不嫁人吧?既然你要嫁。人那就嫁给我吧,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会比我更爱你了,我会让你得到幸福的。蓉蓉就问我,您说的幸福是指什么,换句话说,您认为如何去做才能让自己所爱的女人幸福呢?我说我会像你的父母那样关心你照顾你,会主动承担一切家务让你安心工作和学习;我会在物质上保证你一生都过着贵妇人一样的生活;总而言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蓉蓉一听就笑了,她说你说的这些幸福显然对我都不合适,因为真正的爱情是相互关心而不是男人对女人的单方面的关心;做家务也是这样,我有我的事业追求,你也有您的事业追求,我们双方都应为对方尽量去创造一个不影响事业发展的家庭条件;至于物质上的满足,我从不认为荣华富贵的物质生活是人的唯一幸福,我倒喜欢在获得物质生存条件以后更多地去追求精神生活。比如虽然我的工作很忙,但我仍然在业余时间去做健美操教练,并不是我缺那份小钱花,而是为了一种成就感。这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所以我一直希望您能在文化方面提高自己的质素和精神内涵,这样你就会演好每个不同的角色,不能让人家只是说,瞧你郭军,也就是一个戏子而已,而不会像人们评价赵丹这批演员那样,由哀的说他们才是真正的表演艺术家。

蓉蓉当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其实我说的这些您就应该知道我对您的评价了,您应该看出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某些差距,而且这种差距和物质没有关系,完全是精神和追求方面的。所以我们俩人的结合将来肯定是一场不欢而散的悲剧,因为我说的这些差距不是用钱能买到或是弥补的,即使您现在能用一年的时间把全世界的名著都读完了,我们之间仍然存在着一定的差距。因为有些东西是与各自的家庭背景有直接的影响,或是与一个从小生活的外部环境有直接的关系——人的历史决定了一个人的追求和他们的精神气质,这是后天所无法改变的事实。如果您能承认我们之间存在着这种事实上的差距,那么我们就可预见到未来的悲剧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们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个好朋友,何必非要用婚姻来破坏一种友谊的感情呢!

说实在的,当时我并没有去仔细品味她说的意思是什么,但我知道她认为我们之间在文化和精神上有差距,而且我们的家庭出身不一样,所以造成了我们在性格上的差距,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反正是拒绝我求婚的意思。我当时一听眼泪就下来了,我说我会按照你的意愿改正我的不足的,我会让你在各方面都满意的……哎,我当时在酒吧里可真是出够了洋相。一个自认为是走红明星的公众人物和女孩子心目中的偶像人物却在追求一个女孩子的战役中完全惨败了,这对我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我真的无法相信,我甚至没有失败的心理准备,所以我就身不由己地流泪了,而且流得很多,如果眼泪能够挽回这个女人的心那也是值得的。

蓉蓉把纸巾递给我同时小声说,这是公共场所伙计。但我理解您此时的心情,您想流泪就流吧,我决不会为此看不起您,这倒使我觉得您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她叹了口气说,但这并不能让我改变主意,因为这个主意并不是我今天晚上才下的,而是从和您交往以后就一直是这种想法,我完全是身不由己的,所以我请您原谅,我也向您道歉,我不知道您会突然地向我提出这个问题,因为在此之前我好像并没有向您作出这方面的暗示——我作出过吗?

我摇头说你的确没作出过,只是我太多情了,以为凭我的条件,我会征服你的对我的感情。那天晚上我们谈得很晚,而且她的确坚持付了账,她说她希望我们还是做个好朋友,她不愿看到我这种丢魂落魄的样子。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她甚至不让我送她回家,事实她每次也都不让我送她回家,她自己打车走了。

郭军两眼直瞪瞪地、空洞洞地望着前方,眼里慢慢溢满了泪水,虽然我对郭军曾作为一个所谓明星的身份不屑一顾,但我却看到他在对蓉蓉的爱情面前的确坦荡着一颗澄透的灵魂,这是一个男人深刻地爱着一个女人的真实写照。直到今天,他显然还对这段恋情有着刻骨铭心的回忆,换句话说,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回忆显然又一次在他心灵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疼痛是剧烈而无法止住的,否则对这样一个在以后的岁月中混灭了人性的人来说,则不会用泪水来证明给别人有关他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陪着他的情绪叹息一声说,您事后有没有想过你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蓉蓉会拒绝您对她的爱?您难道真的就没有一点能够吸引她的地方吗?

我想我们之间的差距主要就在文化和精神方面的,而和物质条件没有什么关系。但我郭军当时的最大优势恰恰就是名气和掩藏在名气背后的潜在的财富以及可以预见到的远大前程。但蓉蓉却恰恰对这些不感兴趣,这就使我的优势彻底丧失了;而她感兴趣的内在东西对我又是个空白。所以我们俩就无法做到扬长避短,反而是扬短避长,我在文化内涵方面的缺陷的确无法掩饰地全都暴露在她的面前。我理解她为什么在半年多的交往中一直没有和我匆忙地确定下关系,她是在暗中现察我。而我可能一直让她失望,而且越来越失望。

你知道文化这方面的东西的确是钱所无法买到的,她所说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恐怕也是一个方面。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一个工人的儿子,我并不想隐瞒这一点,我只是凭着运气当上影视演员的。而且我承认我的父母都是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他们对我的教育也基本上是个空白,我完全是在一个没人管教的环境中野生野长的。所以我知道我身上有许多在蓉蓉看来是粗鲁的东西,比如我有时会不自觉地骂句脏话,或是对别人的服务不够尊重。我曾有几次因为服务员的慢待而和她们发脾气,包括像上次闯红灯时的场面,这些可能都是蓉蓉所无法接受的。相比之下,她的身上却有着良好的教养和文明作风,她在各方面的底气都比我郭某人好得多,她曾告诉我巴尔扎克的一句话,说三代才能出现一个贵族,当然我知道她说的贵族并不是财富上的,而是气质和教养方面的。所以她说我不可能在几年内能够改变自己身上许多遗传的基因,也就是说,有许多东西并不是我能够看几本书就马上能够改掉的。你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吗?

我说蓉蓉是对的,两个不同家庭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决定了他们在后天的许多东西,比如文化气质,它真的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够改变的,虽然它说不清道不明。它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最终被体现在某一代人的身上。比如人们常说第一代人创业,第二代人守业并接受教育,第三代人才能成为一个精神贵族。道理就是这样。我想你们之间的精神气质上的差距肯定和你们双方的家庭背景有直接的关系,蓉蓉可能比较看重人的精神内涵这方面的东西,这是她不能接受您的主要原因吧。

你能想象出我当时的感受吗?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到了末日了,我郭军还从来没受到过如此大的精神打击,过去都是女孩子来追我,我曾想我这一辈子都是当贾宝玉的命吧,我永远都不会为了爱情而伤心流泪;但那天晚上我目送着蓉蓉的车远去的时候,我却流泪了,我觉得我的心已经碎了。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北京的大街上漫天目标地走着,然后到一家酒吧去喝酒,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才被人送回去。第三天我到机场去接她,我事先知道那天她是飞广州的,所以我提前到了机场去接她。当时天下着小雨,飞机晚了半个多小时,我就一直等在空勤人员进出的通道门口等她出来,而且我让门卫还打电话告诉她我在门口等她。后来她出来了,穿着一条灰白牛仔裤和一件黑色的短式轻便防寒外套,脚上蹬着一双棕色的半高跟皮鞋,那副神态真是让我太着迷了,如果不是人性和道德这些东西在约束着我的自制力,我真恨不得扑上去抱住她和她接吻并抚摸她的身体。我当时真想这么做。我的内心就像在燃烧着一把大火,直烧得我快要断气了。不知为什么,当蓉蓉微笑着朝我走来时,我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我哽咽着说,蓉蓉,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嫁给我吧,我真求求你了,我郭军从来没这么低三下四过,不过为了能得到你,我什么都可以付出,我只恳求你答应我的爱……我也不知道都胡说了些什么,反正我当时完全被这份疯狂的爱情所打倒了,我那样子一定很可笑。

蓉蓉却说,郭军,这真的是不可能的,是绝对不可能的,当我们意识到、当我们能够预见到我们并不是合适的一对,我们为什么还要往前走呢,明知前边是深渊却还要往下跳。

我说,就算是深渊,我们也得往前走呀!你没试过怎么就会知道前边是深渊呢?我倒觉得我们在一起是会幸福的,我会按照你的要求重新塑造一个全新的郭军,我会绝对地服从你的意愿,只要你能嫁给我,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蓉蓉笑着说,爱情并不是这样的——不过这是一个很大的话题,不是我们站在这里一时就能说清楚的,反正咱俩并不合适,我已经向您说明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一条路走到黑呢?您可以再去找别的女孩子嘛,我相信有许多人是喜欢您的,我只是一个例外。我说可我就爱上你这个例外了,我没有退路了,你要我怎样做才肯答应我的爱呢?蓉蓉叹息了一声说,您听我说郭军,让我们做一个普通的好朋友吧,说实话,我真的已经有男朋友了,您非要让我把他领到您面前过过目您才死心吗?我说这个人是谁?是嘉诚的儿子吗?她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师,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也都是半个世纪的朋友了,我们知根知底,我们相互爱慕。我当时大叫着说,不就是一个穷教师嘛,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够吸引你的呢?你应该知道我的前途要比他好得多,我在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他好得多,你为什么不爱我却要去爱一个穷老师呢?蓉蓉一脸严肃地说,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选择,爱情和你说的前途没有什么关系,我和他在一起有一种安全感和温馨感,他让我放松和舒适。

我说我也会让你拥有这一切的。蓉蓉却说她们完全有共同的精神追求和信仰,她们有共同的语言和思想。她问我,这您也有吗?我当时真的没话可说了,我知道我们的差距就在这里,可这单单又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可我又不甘心这么败下阵来,我就大喊着说,你说的这些东西我都可以培养嘛!我们在一起时间长了就自然会有共同的东西的,既然别人能做到的,我郭军也会做到的,我如果没有这份才能我能当上演员吗?

但不管我怎么说,蓉蓉都一口拒绝了我,她看看表说她马上就要上通勤车回家了。我说我打车送你回去,但她却说不必了,因为她不想再为这件事和我发生争论了。她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说完她轻轻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说,坚强些小伙子,您会得到幸福的。然后她就说了声再见就跑了回去。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就往外走。那天我没有带个,雨却越下越大,我走了几步却不知道我该到什么地方去,唯一能够支撑我生命的力量一下子崩溃了,于是我就情不自禁地捂着脸在雨中哭起来。这时我突然感到有人推了我一把,原来我站在中间道路上挡住了蓉蓉所坐的通勤车,愤怒的司机在喊了儿声无果后,只能跑下来使劲推了我一把,然后又骂了我几句难听的话。这时蓉蓉从车上跑了下来,她把一把雨伞塞到我手里说,快点打车回家吧,要不你会生病的。然后她便跑到车上,车就从我身边开走了,我泪眼模糊地看着车窗,恍惚看到蓉蓉在车窗上向我摆手,然后我目送着车在密集的雨帘中驶远了……

那天晚上我真的发起高烧。你知道我并不是北京人,我本来和一个外地职员合住在租来的一套房子里,但后来他走了,这房子就剩下我一个人。我回去后洗了个澡就躺在床上,结果半夜就发起高烧,直烧得死去活来,我挣扎着给我一个朋友打了电话,他冒雨把我送到了医院。医生说我是受凉后转成急性肺炎,我在那儿一连呆了一个星期,每天就像个死人似的不吃不喝地躺在那儿,两眼空洞地瞪着天花板。我觉得生命和生活真是没意思,既然没有蓉蓉在我身边,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让同事打电话找蓉蓉,希望她能来看看我,谁知她被暂时借调到国航飞上海至巴黎的航线去了,从那以后我便失去了和她的联系,从那以后我也再没见到她

郭军眼里的泪水一下流了出来……

我仔细端详着这张还很年轻的、应该说还算得上是英俊的脸,这本来是一个有着勃勃生气的生命,青春、事业、爱情甚至财富,一个青年人所追求的东西和一个中老年人才能拥有的东西,他在20多岁的时候基本上就全部得到了。人们有理由相信,像他这样一个明星式的人物可以在爱情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却没想到,他却会在一个志在必得的战役中败走滑铁卢,这不仅出乎所有知情者的意料,也出乎他的意料。

的确,我真的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挫败就突然地降临到我的头上,我真的没有想到我郭军在爱情上还有失败的时候。在此之前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呢,只要我愿意,哪个女人不向我投怀送抱?困难在于我的选择方面,我该让哪个女人幸福和不让哪个女人为我哭泣呢?谁想到会突然地就这么败了下来,在此之前我甚至从未考虑过失败这个字眼的意思。你知道,人们把当明星的人都给宠坏了,他们走到哪里都有鲜花和掌声以及羡慕的目光在包围着他们,这种光环的确让我一度忘乎所以和不自量力,以为我郭某人看上谁谁高兴还来不及呢。虽然在此之前蓉蓉一直没有向我暗示过什么,而她又极力回避着我对她的咄咄逼人的进攻,但我以为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的羞涩心在起作用呢,压根就没想到她会对我不屑一顾。这种打击对我完全是双重性的,一方面是感情方面的受伤,另一方面则是自尊心上的摧残。

我刚才说过了,我们这些人被这个社会给宠坏了,这就养成了我们对自尊心的敏感,我们总是看到人们的笑脸和唯唯诺诺的一味迁就,而一旦听到有人说一声不,心里那份自尊便崩溃了,心里那股潜在的自卑感突然又冒了出来。我需要对你说明一下的是,其实作为一个普通工人的儿子,我小时候真的是挺自卑的,因为我在各方面都不是一个佼佼者。从小学到中学,几乎没有哪个女孩子曾对我表示过爱慕,而许多条件好的男生却得到了女孩子们的热情对待,这种自卑的阴影一直笼罩在我的心里,所以我在一夜走红以后,便对社会有一种报复的心态,我在前边搞过几个女孩子,她们都对我百依百顺,都想和我做一辈子夫妻。但到头来却都让我给见了,其实我是故意在玩弄她们,因为我觉得女人好像天生就是一些势利者,她们只看到一个表面上的东西而不肯去了解男人的灵魂,所以男人表面上的财富或成就以及背后的某种条件就成了吸引女人视线的唯一标准,像我这样一无所有的男人则成为她们不屑一顾的对象。所以我难免会在心里有一种报复感。

但对蓉蓉则是个例外,我在心里说我一定好好珍惜这份爱情,如果她能嫁给我的话。你不知道在此之前我是绝不想在最近几年内结婚的,我觉得婚姻对我是一种束缚,不如先玩上十年八年的,等30多岁的时候再结婚好了。当然,我承认在这份思想里有可以不受婚姻约束地玩弄女性的意图。但蓉蓉的出现却使我迫切地想到了结婚,我就是想和她朝朝暮暮地呆在一起,我会好好做人,忘掉以往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我会为她戒掉烟酒和一切不良的嗜好,我会做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的,只要我能得到她。所以她对我的拒绝对我的打击真是太大了,特别是好不容易通过当上演员后所逐步建立起来的自尊心一下子就崩溃了,我从那时起才第一次正视起自己的出身和我的文化、教养以及许多东西,意识到我并不能凭借明星这个光环去征服所有的女人。这个光环的作用曾被我看成是一项可以行使绝对特权的东西,但蓉蓉却告诉我它狗屁不值!因为我那时才知道有许多人对我们的感觉偏是不屑一顾,对我们这些明星的价值嗤之以鼻,这就使我从睡梦中彻底醒了过来,认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只不过是一个戏子而已。尽管有那么多人在捧着我们,但实际上那些人恰恰都是这个社会中最低层的、最浅薄的一类人,而知识分子阶层就对我们不屑一顾,绝大多数真正的精英人物也对我们不予理睬。最重要的是,从那时起我知道我郭军肚子里什么都没有,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相比蓉蓉的高雅与教养,我只不过是一个野孩子罢了……(郭军用手掌擦擦眼睛)真是不好意思,不知为什么事隔这么久了,一提到蓉蓉我还这么伤心,可见我对她的爱有多深了。

我说我理解和尊重您这份爱,但您为什么最终将这份无所寄托的情感转移到了一条邪恶之路上了呢?

你说得对,蓉蓉离开我以后,我在感情上真的就无所寄托了,虽然我身边不会缺少女人,但我想的始终是蓉蓉,很久很久以后我还在想着她,而一想到她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完全是不自觉地流了出来。我那时才知道,其实心灵的创伤不是经过一阵巨痛就能好起来的,而是一种难以忘却的长痛,它在慢慢地折磨着你的灵魂;就像一把钝刀子割活人的肉似的,一下又一下地割着……在那段时间里,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甚至想杀了蓉蓉,既然我得不到的人我也不想让别的男人得到。真的,我的确有这种念头,这可能就是我缺乏教养或良好教育的关系吧。我身上有着太多的流氓习气,有太多的市侩作风,有太多兽性的因素——这大概就是蓉蓉所无法容忍的。她看出了我身上潜在的那些危险的东西,她及时地避开了,而不像绝大多数神志迷糊的女人,被明星头上的光环给迷住了眼睛和感觉,只是傻乎乎地往前冲,结果到头来都是悲剧。所以我挺佩服蓉蓉的,尽管我是真心爱她的,但她却看到了我骨子里许多未经磨砺的东西,所以她听到了一种来自生命内部的声音召唤她远远躲开了我。

但我却非常想她。在那段时间里,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虽然我后来又接手了两部片子,但我的神志非常混乱,经常忘记台词,有时候会突然泪流满面,弄得导演经常向我发脾气,警告我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就把我除名。我说我失恋了。那该死的导演却说,真对不起,我错看你了,我原来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是从不会去爱一个女孩子的!但即使这样又怎么样呢?生活还在继续,生命还在延续,如果你忍受不了心灵的痛苦,那你先回家呆上一段时间吧,后边有那么多人在等着上镜呢。咱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你这个角色,只要不是白痴都能演——你说你行不行吧?我当时真他妈的气疯了,同时也觉得这个世界的确是太冷酷了。但我只能硬着头皮说我行,因为我就靠它生存啊。我不是一个拿工资的在职演员,我完全是靠片酬生存的。晚上回到屋里我就难过的流泪。后来我还是背不下台词,导演就果断地让我停了下来,先换了别人,说在一个星期内如果我的病好了,我还可以再上,如果不行,你就先结账走人吧。市场经济就是这么六亲不认。

我当时的心理压力你知道有多大吗?因为我虽然在外有了点名气,但我的片酬并不太高,而且我的开支又比较大,所以我手头上没有多少积蓄。演艺圈的竞争又这么激烈,所以我不能放弃已经到手的片约,我只能咬着牙往前走。那些日子我人瘦得很厉害,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到了下午就头痛得厉害,在这种情况下,我晚上就约了朋友到夜总会去疯狂:喝酒、跳舞、打架,反正就想发泄内心的苦闷。一直闹得精疲力尽,才回家睡觉。

而且从那时起,我还沾染上了一个嫖娼的坏毛病。我经常把夜总会的三陪带回房间和她们发生关系,然后给了钱半夜打发她们回去。我从不在房间留她们过夜,我觉得我无法和一个陌生的女人睡在一起,而且我会对我的行为感到恶心,也对这个女人的身体感到恶心……

对不起郭先生,我想问您做这种事对您有什么意义?我想弄明白,您是为了单纯的满足生理要求还是为了其它的目的?

我不是为了满足情欲才这么做的。如果我是为了生理上的要求,我完全可以找个爱慕我的女人回来过夜,而且和她做一个长期的情人。但我刚才好像给你说过了,我在和蓉蓉分手以后,我再无法容忍其他的女人来和我睡在一起了。我对女人突然产生了一种厌恶感,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反正我不想马上再对着一个别的女人的脸生活。但妓女则是另一回事,我觉得通过对她们的性行为,可以发泄我内心的压力,减缓我的紧张情绪。我不知道别的男人们是否有这方面的感觉,当他们像我这样承受巨大心理压力和情绪紧张的时候,他们是否像我这样特别想找个女人来做那种事。但我又不承认我当时的性欲特别旺盛,我想做那种事只是想找个宣泄愤怒和紧张情绪的“出口”,而女人的肉体则是最好的工具。我在和妓女做完那种事后,就觉得我的压力真的减轻了,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而且睡眠也得到了改善。这就使我尝到了甜头,以后每隔三两天,我就带一个回来。但这种情况很快就让我的财政系统发生了混乱,我的储蓄所剩不多了。所以我有一段时间就克制了自己的欲望。可时间一长我就受不了,因为我发现它已经让我上瘾了——我指的是它能让我减轻心理压力,长久不做那种事,压力似乎就大了起来,恶劣的情绪也无处宣泄。

您是让我相信,您当时和妓女鬼混的目的主要是因为承受不了心理的压力——这种压力来自失恋所造成的情绪恶劣和职业危机感,而不是为了发泄生理的需要。所以您从不留她们过夜,每次做完了就打发她们走人了,因为您只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达到身心放松的目的。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的。

就在我越来越难熬的时候,有一天我在马路上看到一个女孩子长得很像蓉蓉。我当时非常冲动,马上就下车过去,走近了才发现她只是长得很像蓉蓉,也是那种头型、身材,但气质和许多方面却不如蓉蓉。但我还是上前自我介绍说我是郭军呀,就是演xx电视剧主角的郭军呀。那女的就想起来了,说怪不得我看你面熟。我说我们认识一下吧。她说她的英文名字叫威利,是某个酒店的部门主管。我就请她去吃饭聊天,临分手时我们又约了下次见面的机会。

第二次见面,我在请她吃过饭后直接就带她到了我的房间,我拿出许多我的剧照给她看,然后又和她一块喝酒,一直喝到10点多钟。她说天已挺晚了,要回家去,否则家里人会不放心的。我就上前突然抱住了她,疯狂地在她脸上亲吻着,并手忙脚乱地给她脱衣服。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没有像以前有的女孩子那样半推半就地顺从了我,而是拼命地反抗并打了我一耳光。她骂我放肆,然后就往外走。但我当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我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她抱上床,经过一阵挣扎,她终于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了,我就和她做了那种事……

您是说您强奸了她?

我不认为这算得上是强奸,我只是在她不太自愿的基础上做了那种事。

事后威利说她要去告我。我以为她是说着玩的,因此我就说我非常爱她,对她是一见钟情,我想娶她为妻等等,而且又说要拿出多少钱给她买东西作为今晚粗鲁行为的补偿。但威利却非常坚决,她说她马上就要去公安局告我强奸。我见她说的态度非常强硬,不像是想敲我一笔竹杠的女人,我就有点害怕了;这一害怕酒也就醒了,我想如果她真的去告我强奸,我就完了。我当时非常后悔,但又没有别的办法,于是我就马上跪了下去,向她苦苦求情,说我只是一时冲动才做出这种蠢事来的,我真是喜欢她,我愿和她结婚,而且我诉说了刚刚失恋的痛苦……反正我那样子是够可怜的。结果最后她真的被我打动了。但她说她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她并不想和我发展那种关系,让我拿出一笔钱作为今晚的补偿,从此和我不再来往。

我当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就把身边所有的一千多块钱都给了她。但她说至少得五万,因为她说她还是个处女,否则就上公安局去。可我身边没那么多钱呀,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达成了三万块的协议,于是我就在她的授意下写了一份承认强奸她的书面东西,约好了第二天中午一手交钱一手拿回这张字据——她特别告诉我说,你留在我体内的jīng液在24小时内都是成活的,到明天中午前如果我违约的话,那她就会果断去附近派出所报案,等待我的则将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一个经商的朋友那借齐了这笔钱,然后就给她送了去。

这件事情对您显然又是一次想不到的意外吧?您的心理压力是不是比以前更大了?

没错,这次打击对我同样是惨重的,我没想到在我认为最不容易出错的地方却又栽了一个跟头。要知道三万块钱对我并不是中个小数字,这笔钱我说好只用两个月就还人家的,届时还不上,就会和朋友闹翻了脸,而像我这样独自闯北京的外地人,朋友是非常重要的。由此可见我的压力的确又增大了,那一阵可以说是失恋、贫困和丧失自信的三重压力都一起压了过来,我到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地步。可我还得生活和消费啊,比如我一天晚上不喝酒就会睡不着觉,而北京夜总会或酒吧的消费你是知道的。我又不习惯一个人在家喝酒,因为我还没有断了想在外边打野食的念头。在走投无路时,我只好向朋友们到处借钱,我的债务越滚越大。就在这时候,有个给某个剧组干制片的朋友拉我外出到几个城市去为他们即将开拍的电视剧物色几名演员,他告诉我这是个肥差,每人弄上几万块是小意思。于是我就跟他去了。

我们先到了s市去招聘。我们俩包了两间酒店的房间,然后就在当地报纸上登出广告。你知道前几年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当演员啊,虽然报名费每人高达几百元,但仍然有几千名女青年报了名。我们临时搭了个草台班子作为接待组,装模作样地审查每个报名者的简历,并一一面试。有些漂亮的我们就马上告诉她们几天后再过来复试,而复试的时候又得交几百元。可这些被批准复试的女孩子们却个个都很高兴,好像马上就能一夜成名当上红主角似的。

而我和那位招聘者却连续几个晚上都和几个来招聘的女性发生关系。这些女孩子们的确太单纯了,她们被我的明星光环和那个自称是导演的家伙给迷住了,以为和我们有了那种关系就能当上演员了,实际上这都是逢场做戏的事……

对不起打断您一下,您在和这些不明真相的女性们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为了发泄您的心理压力和紧张的情绪吗?

是的,我仍然是为了发泄心理压力,因为我的债务已经把我压得喘不过气了,而且失恋的痛苦并没有消失。

当我们在招聘进行到第五天时,来了一位名叫婷婷的女孩子——当时我眼前一亮,她长得和蓉蓉简直就像是姐妹俩似的,几乎是一样的个子和身材,一样的脸庞和皮肤,也是留着那么一头象男孩子似的短发,气质也是那么出众,脸上没有任何粉黛,衣着也那么朴素,只是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短式的毛衣外套,但是风采却让人眩目。我觉得这简直就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既然蓉蓉抛弃了我,那我就抓住这个“蓉蓉二世”吧。所以在面试的时候就说你是最有希望被录取的人,今晚我请你吃饭吧。她说吃饭就免了,她只是出于好奇过来看看,其实想当演员的欲望并不强烈。

我说晚上请你吃饭是因为导演想考察你一下做演员的夭分,因为我们正准备拍一部有关反映在法国留学生生活的20集电视剧,我认为你主演其中的女主角是最合适的,所以今晚导演想趁咱一块吃饭的时候在暗处观察你在各方面是否适合他的要求。所以表面上是吃饭,实际上也是工作。

让我这么一派谎言一说,徐婷婷果然动心了。她就答应了下来。晚上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和她聊了很多,我发现她的素质也相当高,父母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并不同意女儿来招聘,因为她本身就在一家外企工作,收入也不错,她是瞒着家里人出来应聘的。她一开始拒绝与我喝酒,我说这也是工作,因为剧中的女主角要经常参加应酬,她是一个富有华侨的独生女儿,她认识了一个大陆来的留学生,他们相爱了,围绕着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情,他们发生了许多故事,其中有一段是描写失恋的,失恋后的女主角喝了许多酒——她是一个比较任性但极有个性的美丽女孩子。你知道在法国那种生活环境中,喝酒是正常的一个生活内客,所以你得从现在开始就学会喝酒,而且要尝试着醉酒的滋味,这有助于角色的真实性……婷婷相信了我的话,她真的喝了不少,而且也真的有点醉意了。后来我就说你跟我到房间去坐一下吧,导演在那儿等你呢。她又跟着我上去了。进了房间我说你先等一会儿,导演正在另一个房间与助手交换对你的意见呢,等一会儿他就过来了。

于是我就给她倒水,我装成洗杯子到卫生间把随身带的安眠药给她放到杯子里一些,然后就倒水给她喝,而且还哄着她喝了下去。于是我们就聊天,聊着聊着她就睁不开眼了,我就关紧房门,把她给抱到了床上,然后给她脱衣服,在这个过程中她作过挣扎,但我还是和她做了那种事……后来我发现她下边有血迹,那时我才知道她原来是个真正的处女……

过了一会儿,徐婷婷醒了过来,当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哭了,而且哭得非常伤心。她没有像一般的受辱女性那样对我先进行语言上的恫吓,她只是伏在床上抱头低声吸泣了一会儿。然后就抬起头,用愤怒的眼光直盯着我说,我真没想到你郭军竟是这么一个衣冠禽兽的东西,我想你可能用这种办法侮辱了不知多少女性,但今天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说完她站起来就往外走。我吓坏了,因为她虽然看上去是个弱风扶柳式的女孩子,但她眼睛中的愤怒却告诉我这并不是一个懦弱的女性,她一旦走出这个门,我郭军就真的完了。于是我就上去抱住她,一边亲吻她爱抚她一边发誓说我对她一见钟情,我是控制不住对她的狂热的爱情才这样做的……

婷婷却冷笑着说,不知道你用这样的谎言欺骗了多少女性,但我不会上你的当,我要让你受到惩罚——我是一个懂法的人,我的父母从小就告诉我要用法律来捍卫女性的尊严,今天我才知道法律对我们的重要性……

我真害怕了,于是就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双腿说,恳求她放过我这一次,还说我愿意和她结婚,再不行就让她开个价,我一定用钱来弥补她的损失……婷婷却说,你这套把戏和地摊小报上的描写都是一样的。你郭军听着,我什么都不会相信你的。我当时紧紧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却没想到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孩子当即从床头的梳妆台上摸起那个厚厚的玻璃烟灰缸打在了我头上,我叫了一声就捂着头松开了手,她就跑了出去……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张有点憔悴的脸,如果不是他亲口对我如此叙述,如果不是见他穿着国服呆在这种地方与我见面,我真难想象出当他走在大街上时的道貌岸然的神态。人们总是凭衣饰和脸相取人待物,却不知道就在这张看上去并不那么邪恶和凶残的青春相貌的背后,却隐藏着这样一颗穷凶极恶和扭曲变态的灵魂。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像他这样头戴着某种光环的人模狗样的正人君子,却在黑夜中经常干着这等残忍的兽行……我真想从这张脸上找出我对人性的诸多陌生而司空见惯的疑问。

我知道我这回是真完了。于是我就赶紧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把骗来的一万多块现金都装进包里,连我那个搭档也没通知一声,就溜出了房间。但当我刚走到大堂的时候,就被保安给拦住了——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她并不是先去派出所报案,而是先让酒店的保安拦住我,然后她就在大堂给附近派出所打电话报案。没几分钟,几个警察就来了……就这么回事。

郭军深深叹息了一声,然后低着头抽起了烟。

在郭军的司法档案上是这样记载他的案件的:……以招聘女演员为欺骗手段,强奸一名女青年……以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以流氓诈骗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合并执行有期徒刑八年……

您有没有反省过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您明明知道未经妇女同意而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是触犯法律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我在前边说过了,我的心理压力太大了,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和转移我的情绪,所以我有点身不由己地要去这么做,并不是刻意地去寻求这种机会。

可我注意到,您前后两次所找的受害对象在形象上都是您所爱的恋人形象,这如何解释呢?

这正是解脱由失恋所造成的心理压力的一种表现手段。你也知道,当我和蓉蓉分手以后,我对她的思念反而越发强烈起来。所以当那两个在相貌酷似蓉蓉的女性出现以后,我就控制不了自己要去和她们发生关系,因为我觉得压在我身下的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爱人。所以她们让我有一种满足感,而我的紧张情绪和心理压力也由此获得宣泄。因为我人在心理上似乎感觉到蓉蓉已经属于我了,我并没有什么失恋的往事,我就是要用这种阿q精神胜利法来解脱自己的压力。

那您如何向我解释您在失恋以后所出现的淫乱行为?

我在前边已经说过了,那也是由心理压力和紧张情绪造成的。

但据我所知,并不是每个失恋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去通过淫乱行为来宣泄情绪上的苦闷和心理上的压力,他们都是默默地承受着这种压力,强忍着泪水继续投人到正常人的生活之中。但您的行为却正好相反,您在心理压力和情绪紧张的借口之下,却采取了道德伦丧的行为来达到解脱自己的目的。我认为这种用于性犯罪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您能否暂时抛弃这个观点或借口而向我真诚地透露一些内心世界的感受或体验吗?

郭军抬起头看了我一会儿,他的脸上有一种诧异的神情,然后又低下头默默地抽烟。而我也有足够的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您自己也知道这只是您用于性犯罪的一种借口,而这一借口的确又是符合人性逻辑的。我继续说,您从失恋以后开始嫖娼的那天起,就不断用这种借口来掩盖您的道德败坏行为,抑或说是为您的行为寻找到了一种借口。其实我也相信您的确承受着失恋给感情和自尊这两方面所带来的压力,但这种压力并不足以成为让您从事淫乱甚至性犯罪的理由啊。但是您却总是在借用着这个理由,而且您自己也都深信这个理由,这就为您的犯罪事实蒙上了一层美丽的包装,仿佛您也是一个受害者,您的行为因为有了这层背景而就可以获得别人和法律的原谅。您是这么想的吗?但我并不满足于这一借口,我希望您能从更深层次的角度来谈谈您对自己行为的感受或是动机,如您在前边曾谈过您在小时候由家庭背景所形成的自卑感,您是否沿着这条思路重新剖析一下您的犯罪经历。因为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您的犯罪决不单纯是由失恋这一外部冲击的作用引发的,它只是一个组成部分,但不是全部,那么导致您进行性犯罪的剩余部分的驱动力是什么?

郭军的身体似乎颤栗了一下,他抖着手把烟头摁在烟缸里,同时毫不掩饰嘲讽地直瞪着我说,真看不出你的水平要比我想象要高的多,不错,由失恋导致的心理压力和紧张情绪的确是我的一个借口,但是导致我做那些事情的动机恐怕我也说不清楚,这也许真的和我小时候的生长背景有一定的关系。正如我在前边说过的,在我读完中学之前的时候,没有一个女孩子曾经喜欢过我。您也看到了我的貌相,虽然不是很英俊,但也不至于引不起某个女孩子的喜欢吧,归其原因,这和我家庭的生活环境有一定的关系。实话告诉你吧,我父亲曾经犯过生活错误,所以他被判过刑,坐过几年大牢,但我母亲却没有和他离婚,原因是一个贫困问题。但他们夫妻俩的感情生活是可想而知,而且这件历史也使我在学校抬不起头来,女同学们都不敢接近我,好像我父亲的罪行也会发生在我身上似的。我正是因为想摆脱这种可怕的生存环境,才只身离开生我养我的那座城市到北京来闯荡的。

从那以后,深刻的自卑感一直笼罩在我的灵魂中,所以当我在有了名气以后,我就通过玩弄女性来发泄我对女性的渴望——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自相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一个不曾受到女性关注的生命,一旦在获得可以征服女人的资本以后,就会发生通过玩弄女性来报复她们的愚蠢行为。在我的内心世界,我一直认为,男人每多占有一个女人的肉体就意味着他们的成就感。最重要的是,我能够从对女性的征服上面认证自己的魅力或是力量,这种魅力和力量其实就是我的名气。而女性又以自我妥协的精神助长了我对名气的依赖性,以为它可以让我征服一切女人的灵魂和肉体。这就使我有目的用最少的投入为自己获取了最大的性消费。

但是蓉蓉的确是个例外,她让我懂得了生命的尊严和爱情的伟大,让我看到了自己潜伏在内心深处许多平时不太注意的阴暗东西。蓉蓉的存在使我开始克服人性中的弱点,而恢复了重新开始另一种活法的信念,这就是我要以严肃的生命态度来对等人生,而彻底放弃可耻的报复异性的卑鄙动机,让自己活得像个真正的人——这就是我从对蓉蓉的爱情中汲取的正面力量。在那半年多中,我的确收敛了以往所有的坏毛病,我甚至成功地戒掉了吸烟并减少了酒量。我认为在蓉蓉这样一个真正的女人面前,一个野兽都会变得文明起来,何况是一个人呢!直到今天我还在想,这大概就是榜样的力量吧。

应该说,在蓉蓉未出现以前,我的成长历史决定了我对女人的复杂心态,我一方面离不开她们,但又恨她们。可在蓉蓉的身上却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她的微笑把我的所有仇恨都给化解了,她的纯情赋予我宽容的胸怀,连我自己在那段时间里都感觉到了一种做人的崇高力量,它来自于正义、同情、人格、追求以及理想。这些东西正是我所欠缺的。如果蓉蓉能和我保持着恋爱关系并嫁给我的话,我想我会沿着这条光明的道路一直走进坟墓去的。

但是,她的拒绝却让我这一切努力全都瓦解了——就像雪崩一样突然地瓦解了。真是不可思义。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份神圣的爱情,而当它消失以后,就没有一种力量能够支持我的信念了。于是,潜伏在我内心世界中的那种兽性的东西不但重新复活了,而且因为失恋的原因更变本加厉了,它使我重新燃烧起对女人的仇恨,尽管这种仇恨是没有道理的。我觉得再没有一个女人能够让我付出这样的努力了。哎,我现在才知道人的堕落——我的意思是说人在骨子里好像都有堕落的倾向,只是由于为了某种信念而把制了它的嚣张气焰,当这一信念失落以后,这个世界便在我心目中彻底沦丧了,人性中所有兽性的东西就会重新被张扬起来,纵欲、贪婪、无耻和人格沦丧全都齐了。因为我不再为哪个人去活着了,除了这个女人,再没有人值得我为她远离兽性而趋近文明。我的自暴自弃恐怕就是在这种心理的支配下才开始的。你肯定也知道这个规律,人一旦进入了堕落的轨道,后边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你只是不自觉地跟着它的惯性向前高速滑行好了,一直滑到地狱中去。除非再有蓉蓉那样一个女人能够半路杀出来挽救我的意志,否则我恐怕就很克制自己。我的生命就是在刺激——无聊——再刺激——更无聊这样一种循环往复中向前走,走到何时走到哪里,都由不得我。所以当那两个在模样上酷似蓉蓉的女人出现以后,我便在意念中把她们就当作是蓉蓉,然后我体验着占有蓉蓉肉体的极度快感,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但命运却和我搞了一个恶作剧,单单是这两个假蓉蓉,一个让我走上了负债之路,一个则把我送到了这里。我的一生就这么完了,我知道即使等我出去也不会有人再请我去拍片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在今天的市场经济中,虽然中国人的道德风尚开始下降了,人们对经济犯罪分子普遍没有什么恶感,但我犯的是强奸罪呀,这个名声不管走到哪里都让人抬不起头的。你说,和一个贪污受贿者共事,人们会觉得没什么,老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但强奸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一说起郭军,人们就说那曾经是个强奸犯,凡是正派女人哪还敢靠近我呀,将来还会有哪个正派家庭出来的正派姑娘会嫁给我呀?再说,我的案子在全国都是出了名的,等我出来,还有哪个制片人敢让我去上镜呀?就算我有那个勇气,观众和上边也不会干呀!怎么,在咱中国找不出人了怎么着,还轮得到一个强奸犯来演某个角色吗?哎,这是八年呢!等我出去的时候,虽然在年龄上还算是个青年,但我在心理和精神上却是历经沧桑了,这段历史会像影子一样跟随我一辈子,它会让我一生都活在阴影的笼罩中。所以我说我完了,我直到现在才知道人的名声的重要性——名声实际上就是一笔财富,也是一笔信用,不管你是从政还是经商,有了好的人品口碑,就不愁没有人与你合作让你获得发展。而我却把这些富贵的东西都丧失了……

郭军的眼圈又红了起来。他接着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了,闷着头狠抽了几口。我说,您知道为什么您会走上这条路吗?您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

我反省过,而且非常深刻,我知道心理压力对我只是一个借口,为什么别人失恋也没像我这样,说白了还是我这个人太放纵自己的弱点,心理承受能力太脆弱。这是和我当了走红明星以后的狂妄自大所分不开的,自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个人见人爱的大明星,骨子里有小人得志的猖狂感,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谁敢和我过不去;再加上社会各个方面对我们的过度抬举,造成了一种优越感和高人一等的沙文主义思想。而在私生活方面又不注意检点,女人们对我又百依百顺,这就更纵容了我的霸气,所以当我在爱情上遇到挫折以后,原有的一切道德防线便垮了下来,而我又来个破颧子破摔,人就这么一步步地堕落下去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对不起,我不想提这个问题,但我又忍不住想问,您今天还在想着蓉蓉吗?

我还经常会想起她。我有时候觉得非常对不起她,辜负了她对我的希望。所以我在监狱的这几年中一直在看她当初买给我的书,而且我还保留着她送给我的那把伞。我想,我的事情她肯定都知道了,她一定会庆幸她对我的感觉——真的,我也认为她的感觉太独特了。但我也经常想,如果当初她不拒绝我,和我结了婚,那么今天的郭军就不会呆在这里了,我有可能会成为中国第一流的影视演员了,即使是为了她我也会努力做一个真正的人。

哎,事情就是这样辩证,一个人的离去和一段感情的消失,竟会导致一个生命偏离轨道滑向深渊。这也能说明爱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爱情也太让生命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了。我想我在出去以后的物质生活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一生不会再有爱情了。即使将来我能结婚,那也只是两个男女合法地睡在一起而已,特别是我在经历过爱情的魔力以后,就更难再去爱一个女人了,因为她们永远都不会激起我对蓉蓉的那份感觉。我想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呢!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即使在我心理再次承受压力以后,我也决不会再用这种可耻的方式来作为缓冲阀了,我会过上一种健康的生活。我的意思是说,人只有来到这种地方呆上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外边的世界是多么美好,人的清白历史是多么重要。我想在我的将来,警方要查我的资料,一打开电脑档案就会看到我这段犯罪纪录。如果在我身边再出现强奸案,警方恐怕也会第一个把我当作嫌疑犯而叫去查询我某日某夜你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证人什么的……

其实如果您后来没有那段犯罪历史的话,您和蓉蓉本来是可以做个好朋友的,她不是一直这样向您表白的嘛,您相信她一定会这么和您保持着一种纯洁的友谊关系吗?

我相信。蓉蓉说到做到,她一定会一如既往地做我的朋友的。这也正是让我最难过的地方。但我当时却只想着占有她。所以在我的爱情思想中有着不健康的成份。如果我能接受她的提议而和她保持着友谊的话,我想受益最大的肯定是我,因为我会从她身上学到很多很宝贵的东西的……今天说这些都晚了。让我难以想象的就是蓉蓉在知道了我的案情以后会怎么想——我的行为的确验证了她对我的感觉,如果我能够一直保持着上进心的话,那么她对我的不良感觉就会不攻自破,那样该有多好呀。可如今却不同了,当我一想到蓉蓉会指着报道我的新闻对朋友说,瞧这个郭军,当初他向我求婚被我拒绝了,因为我当时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兽性因素,幸亏我果断地拒绝了他……

说到这里,郭军又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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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虚荣心极强的蛀虫

采访地点:江南某省监狱会见室

被采访人:志刚

性别:男

年龄:31岁

我仅仅是为了那份该死的虚荣心

而走到今天的。但我的委屈却并不在

于这份因虚荣心而导致的犯罪,而是

我用了这样一笔高昂的代价却丝毫未

能给自己换来一个女人的真情,相

反,我却成了她耍弄的牺牲品……

说到这里,志刚的泪水便流了出来。他伸出两手用手指抹泪水,从他这一优雅的动作中,使人不难看出他曾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尽管他的手在寒冷的冬天里显得有点粗糙,但这仍不失是男人中一双不可多见的纤细之手,它使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音乐,想到了我那温馨而舒适的、充斥着柔和灯光的“巢”。

如果有一个女人,她在我为她做出很多牺牲以后能够以真实的感情回报我——当然,我并不是要她在我判刑以后还能在外边苦苦地等我出狱,我真的不敢有那样一份奢望。我只是想说,她能够知道我是为她的幸福才沦为今天这样一种结局的;而且她能够来看看我,哪怕她的新欢就在外边的车里等着她,哪怕她把探狱仅仅视为一种心理上的还债行为,我都不在乎,但只要她能够为我做出这样一种姿态,我也就满足了。

当时的会见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是一间特别的会见室,是监狱领导特地给我安排的,沙发、茶几和墙上的一排排锦旗,虽然简朴但却不失宁静和温馨,只是当我看到身穿一身灰棉衣、面容有点樵j淬的志刚和窗外塔楼上游动的警卫以及高墙上的铁丝网,才使人想到这里不是一个正常人生的世界。

他双手捂着茶杯,两眼空洞地盯着桌面面带沉思地说:

应该承认,在我从大学走上社会的这6年中,我在事业上是一帆风顺的,我们单位的领导对我非常器重,因为你知道,财务部门在企业中的地位是比较突出的,而在我们这个国家大型企业的同一级别的处级干部中,我是最年轻的一位。好多人在背后都妒嫉我,我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我平时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时间一长,也就赢得了各方面的好评,连那些想找我毛病的人也无话可说。我用行动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而且你可能不知道,我们那个主任已经快要退休了,他身体不好,经常体病假不来上班,所以财务部实际上由我主持日常工作。虽然我在企业中不太可能升到总经理的位置,但财务部主任却直接归一把手领导,而且它有很多实惠和特殊的待遇,所以我对现有的职位是比较满意的——我已经尝到了它的甜头,所以我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它会给我带来很多常人所没有的东西。我知道这一点。

但您可能已经看到了我的简历,我是一个未曾结过婚的独身男\人们可以用常人的思维来想,我为什么到了30多岁还不结婚呢?何况在企业中的确也有几个挺漂亮的女职员对我很有意思,虽然我知道我是一个相貌一般的男人,如果不是有财务部主任这份不大不小的头衔和相当不错的收入的话,我知道我在女孩子的眼里算不上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男人。可话又说回来了,我知道学历和权力却可以弥补我在这方面的先天不足,所以我在这方面一直不太着急,因为我不太想在本单位中找对象,何况我梦想着找一个出身好、相貌漂亮和气质不凡的女孩子做我的妻子。真的,我在骨子里丝毫没有想借单身和权力的方便去玩弄异性的念头,我毕竟不是一个从穷小子爬上来的暴发户,我是在一个比较优越的知识分子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孩子,而且我的人生一直就这么顺利,所以我没有那些暴发户和某些老官员那种来不及的补偿心理。说实在的,我还很瞧不起那种人。公平地讲,我应该算得上一个洁身自好的男人,虽然我也交过几个女朋友,虽然我也和其中的一个女性有过性关系,但那只是一种普遍的流行做法,算不上什么道德败坏。但是我知道我要找的未来妻子却不是她们这种人。我不喜欢那些在骨子里有深刻的小市民猥琐气质的女孩子,我渴望能找一个气质高雅的、能够在我日后发达的时候能带出去参加应酬的女人,这个人注定不是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人,而是受过相当的教育、在各方面都是百里挑一的。在对待个人感情和婚姻方面,我就是这么想的。

志刚似乎终于忍不住诱惑而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在征得我的同意以后,便点上了,然后深吸了一口,将烟气全都咽了下去。他半闭着双眼,似乎在沉思着那些让他为之痛苦的往事。

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到附近的骑士酒吧中去喝酒——我需要特别向你说明的是,我这份工作虽然也有不少应酬,但一般我都给推掉了,而更多地是让手下几个爱喝酒的人去接待了,这一来因为我不喜欢那种吵吵嚷嚷和虚情假意的喝酒方式,二来我也不胜酒力。何况我知道像应酬公务那样的无节制的喝酒法,迟早会要了我的命的,因为平时我就知道如何养成一种科学的生活方式,我不能让酒精把我弄得未老先衰;而烟我只是抽着玩的,只是在进了监狱以后才开始抽得厉害了一些。但是我却喜欢一个人到酒吧中去边听音乐边喝点干红葡萄酒——我喜欢在那种比较幽暗的气氛中独自一人喝酒。不怕你笑话,我这个人从小就读了不少世界名著,我属于那种多愁善感的男人,看不得别人的痛苦,也看不得人间的悲剧,甚至一看到血我都浑身发抖;平时在马路上见到乞丐什么的,我都会摸出一点零钱给他们,因为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使我想到了我的父母和天下所有的父母;而且,直到令天,我一看到悲剧性的场面就会鼻子发酸。我记得当年看《周恩来》的时候,我不知在电影院里流了几次泪。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知道这样的性格对男人不合适,但我就是改不了。我想,接下来发生的悲剧故事,恐怕也和我这种致命的性格弱点有一定的关系,如果换上别人,可能就不会像我那么傻,去为了一个从未发生过任何关系的女人而沦为今天这样一个下场。

志刚叹了口气,他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然后把交叉的双手放在桌上,目光有点呆滞地望着窗外,停了一会,才又将目光收回,半低着头,似乎在回忆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其实就是近在咫尺的往事。而我却不想去催促他,我知道,这种回忆就像一把盐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一样,他需要调整一下,以适应这种又被唤醒的痛苦。

说实在的,我到那种地方去的另一个潜在动机,是想在那里或许能“遇”到我所希望的那个女人——我相信《红楼梦》中所说的话,男女的缘分的确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最近想了很久,我一直想证实一个我不愿直面的现实:我是让这种浪漫主义“理想”给害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我只想到,或许会在酒吧这种充满了温馨浪漫的地方遇到我心目中的情人,但却疏忽了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朴素的平民是很少到这种高消费的地方来的。

我忍不住说,你终于在那个地方发现了你理想中的女人了吗?

是的。他苦笑一下说,那天晚上,我正在骑士酒吧独自喝酒的时候,突然从门外进来一个穿一身黑衣的年轻女人。她的个子能有1.70米左右,披一头齐肩的半长直发,一件黑色的紧身上衣,把她的上身曲线恰到好处地给突显出来,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短裙,她的腿非常匀称美丽,我相信一般的男人仅仅是见了这样一双美丽的腿恐怕也会有一种震颤的感觉,因为她不像一般的白领丽人那样套着一双黑丝袜,她的腿是裸着的,而且是赤着脚穿着一双极为普通的平底皮鞋。

志刚突然停了下来,他闭着眼睛,似乎又在想象中重现着令他激动甚至是发疯的一幕往事。果然,他就那么闭着眼睛继续说了下去:

她有一张美丽的长圆脸,而且脸上好像不曾有过什么化妆,你知道这对现代女性需要多大的自信,连我当时都能感受到她这份与众不同的勇气。她背着一个黑色的、式样极为简单的小背包。她先是在门口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我旁边一张空桌前坐了下来,把身后的背包解了下来,放到了旁边的空椅子上,然后用双手从脸上向两边掠了一把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举止非常迷人,而她的气质和形象也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的特点,甚至连她抽烟的姿态都让我发疯——顺便说一下,她坐下以后就从包里摸出一包more牌女士香烟,然后用一只精巧的打火机点上了,她用两只纤长的食、中指夹烟,我还从来没见到一个女人能够把烟抽到这等优美绝伦的份上,那动作简直就是一种流动的艺术。尽管我知道一个女人抽烟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也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我当时却把它视为这个女人身上一个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果没有她当时的抽烟,我想我当时的神志也许还会多少清醒一点,但恰恰是她的抽烟动作却让我开始走出了犯罪的第一步。

志刚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又摇摇头,继续低着头闲着眼睛说:

她当时给自己点了一杯一种国产牌子的干红葡萄酒,然后就用左手平端起大肚子矮脚杯的底座,先是习惯性地——我认为她完全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因为你知道,大多数经常喝洋酒的人,都是这样用手掌托着杯子的底座,然后习惯性地轻轻摇摆杯子,其目的是为了让手掌的温度传导给酒液。然后就端起杯子,用了一种我所见到的最优美的姿势,小口喂了两口酒液,然后又轻轻摇着杯子,同时开始用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一下酒吧中的环境。我注意到她的眼光从我的脸上掠过,但却并没有停下来。我对你说过,我在外表上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我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引起女人注意的英俊男人,何况我作为一个典型的上海男人,在北方女人的眼中,的确缺乏男性的阳刚之气。我事后想了很久,这也许是导致我走上犯罪的另一条潜在的原因吧——因为过于自卑,而就拼命想通过金钱的力量来弥补生理上的渺小。

我就那么一直在暗中用眼睛的余角盯着她看,我越看越觉得她正是我要找的那个女人,她的气质、她的风度和她的形体都令我着迷。虽然上海并不缺乏漂亮和精致的女人,但我却能断定这个女人是一个北方人,因为只有看到她,才能使我感觉到在上海女人的精致中缺少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这种感觉完全是通过对她的比较产生的。所以,我决定要想办法接近她,在我看到她杯中的酒快要喝完的时候,我举手招呼侍者,低声嘱咐她给那个女人上双份xo,账记在我的名下,同时让她把我的名片一块给她送过去,女传者马上照办了。

当两杯酒端到她桌上的时候,她当时显然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我,礼节性地点点头。随后她便拿起我的名片看了一会儿,然后再一次转过头向我笑笑说,请余先生过来坐坐吧——我当时马上就认证了我对她的看法,因为她操着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于是我就拿起杯子走过去坐下了,然后我们就开始聊天。她说她是北京一家外国商社的高级白领,此次到上海来办一件公务,住在香格里拉大饭店,一俟公事办完,就马上返回北京,大约还能再住两三天的样子。

后来她又对我说,她是北京大学经济系毕业的本科生,她的父母都是北大的著名教授,而且都是从美国回来的博士生,她是他们最小的晚生女儿。

说实在的,我在听到这种身份以后,当时既感到惊讶又感到激动,却没有对她的说法产生过丝毫的怀疑,因为这正好又吻合了我那份该死的虚荣心,因为我想找的就是这样一个出身非凡的“大家闺秀”,我觉得她的气质和风度就是在那样一个家庭环境中熏陶出来的——说实在的,我压根就没想过她会对我撒谎。

那天晚上我们聊的时间并不太长,我要打车送她回酒店,但她却拒绝了,她说她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我问她是否可以在她临走之前我们再见一面,我提出要请她吃顿便饭给她送行,我甚至表白了我对她的好感,希望能和她做个好朋友。她当时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答应下来,只是说如果她的事情办得顺利,她会主动和我联系的。在她临上车时,她再一次表态说她将尽量争取在临走前出来和我坐坐。

志刚终于睁开了他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地朝我勇敢地做了一个自嘲式的苦笑,却又不敢直视我的目光,而慌忙将眼神移了开去,又半低下头,一边说真对不起,一边将烟从盒里抽出来。我赶紧用打火机给他点烟,这一来倒弄得他好像很难为情,但在我执意坚持下,还是给他点上了。

在那两天里,我的确有点坐立不安地等待着这位名叫钱卫的女士的电话,但我的传呼、手机和办公电话都没有她的信息。我当时非常害怕与她失之交臂,我都想好了,如果她能够最终和我建立那种关系,我可以通过关系把她弄到上海来,给她安排一份优越的职业,我有这个能力。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甚至都想主动把电话打到饭店总台上去查询钱卫,希望能把她约出来再见上一面。

但就在这天傍晚,我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老天,竟是钱卫给我打来的,她当时的声音有点急促,说她希望我能到饭店来一下,如果我还没有吃饭的话,她希望和我一起吃顿晚饭,她有急事需要我的帮助。

我马上就打车赶到了香格里拉,当时的唯一念头就是,我希望我能帮助她做一点事情,我希望我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只要能够和她建立上关系,为她做什么我都在所不惜。当我在她房间坐下以后,钱卫说,她这次到上海是向一家单位讨债的,但是她只拿到了一半多的款项,还缺少几万块钱,因为这家单位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了。但是她在离开北京时,那个美国人的首席代表对她是抱以厚望的,而她也打了保票的,如果她这样回去的话,会影响她在公司的个人信誉,这使她感到非常苦恼,所以她希望我能够先借几万块钱给她周转一下,等这个单位有能力还款的时候,她将通知这个单位直接将这笔款子划给我。

她当时就坐在我的对面,她显然是刚洗完了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只裹着一件白色的大浴巾,胸口露的很低,大腿以下都赤裸着,连拖鞋也没穿,就那么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她的这种形象让我当时简直是神魂颠倒,而且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还非常感动,因为我觉得她好像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外人来接待,而且是把我当成一个绅士——我就是这么想的。直到出事以后我才想,如果那天晚上我对她有什么非分要求的话,她肯定会满足我的要求的,因为她当时已经是在对我施展性魅力了。应该说我当时也有着强烈的欲望,我知道我当时如果趁机对她提出要求,她定会满足我的。但是我却想,我不能那样做,那太卑鄙了,我不能趁人之危再行不义,何况我并不是想让她做我的情人或是逢场作戏地玩弄她一番就算了,我是想让她成为我的妻子的。我想用我对她的忠诚来表达我对她的诚意,所以,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让我给压了下去。

我问她需要多少钱?她犹豫了一下说,四万。我马上就答应了,说我明天就可以把钱给她,因为我前几年曾通过炒股赚了五、六万块。可你信不信,我竟傻得连借条都没让她开就借给了她,我觉得那样就太见外了,我相信一见钟情这一说。当天下午她就返回北京了,我去机场为她送行,一直目送着她的班机向北飞去——她答应回到北京后和我保持联系。

当天晚上,钱卫给我打来电话报平安并向我道谢。在以后的一个多月中就没有消息了。我按她留给我的手机号打电话,但她的手机始终是关着的。可我当时并没有往坏里想她,我只是觉得她可能太忙了,她会和我联系的。

果然,有一天她突然给我来电话说,她希望我能到北京去看看她。我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说一切都挺好的,只是希望我到北京去看看她,别的倒没有什么。我问她有什么需要没有?她吞吞吐吐地说,她在北京一直想买辆小车,但苦于钱不凑手,如果我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她对我什么都好说。

我当时把她说的“什么都好说”理解成她愿意嫁给我。这句话使我非常感动,于是我就问她想买什么车?她犹豫了一下说,好车不敢想,能买辆夏利就可以了。我却说,坐夏利也太委屈你了,要买就买辆桑塔那吧,买新款2000型的。钱卫说那得20万呢,你能一次拿出那么多的钱吗?我说没关系,让我来想办法吧。其实我当时身上也只剩下了一、两万块钱了,但是虚荣心却不让我对她实话实说,我不能让她小看我,因为我还是想通过满足她的要求来博得她对我的爱情。钱卫想了一下说,如果你能弄到这笔钱,就请你带着钱到北京来一趟,巴,你提前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机场接你的。她把一个传呼号告诉了我,并解释说前一阵有个男客户不知道怎么弄到了她的手机号,整天打电话来纠缠她,所以她不得不把手机关掉了,希望我能谅解。后来她又说她想结束目前这种动荡的生活,有些想法等我到了北京以后再和我说,她只是希望我能早点到北京来。

我当时很激动,认为她是在暗示我她正在考虑嫁给我,也就是说,不用多久,钱卫就会成为我的妻子。但是在放下电话后,我的确一时想不起来如何去解决这笔不小的款子,尽管这样,我也没后悔我对她的承诺,因为我想人家有求于我也是看得起我,是想和我建立特殊关系的一种表示,是对我的一种依赖,我不能辜负她的愿望。但话又说回来,这毕竟是20万啊!再加上如果我到北京去的开销,几天住下来,吃住行都不是一笔小款了。如果是几万块钱,我可以向同事们相互借一下,但这样一笔钱是谁也拿不出来的,这该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志刚又轻叹了一口气。我不失时机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他,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我给他点上火。他依然不看我,我能理解他眼下的这种羞愧与悔恨的心情。冬天的午后阳光斜射在志刚那张神情颓废的脸上,我发现他眼睑下面有一圈黑影,这是长期睡眠不足引起的反映,像他这样一个拥有财经硕士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在这种环境中,神经衰弱估计是难免的。但我却始终保持着沉默,我不想在他即将跨人最为痛苦的记忆门槛的时候去做任何诱导性的提示或提问,我要让他感受到我在沉默中所表示的对他的一份人格的尊重,因为知识分子是非常敏感的。

想来想去,我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动用公款。

志刚这时候突然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当时既没有用微笑鼓励他,也没有别的表情,我只是用了很专注很真诚的神情看着这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只是想着十几年的徒刑会给一个人有限的一生留下什么样的烙印。但他也仅仅是看了我一眼,便又将目光落了下去。

你知道我想动用公款是比较容易的,尽管企业财务内部有一系列的规章制度,但这些制度仍然是有空子可钻的。我通过做假账的方式很顺利地就提出了25万块现金……在办妥以后,我就把工作安排了一下,然后向总经理请了几天假,说我要到北京去看一个从国外来的朋友。这位老总开玩笑地说,是不是一个女朋友,我说是,而且我主动地说,她也许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已经等了她很久了。由于我平时在工作上是非常卖力的,而且和老总的私人关系很好,所以他马上同意了,而且还非常好心地要我放下心来好好散散心,说就算我是给单位出差,差旅费回来后可以报销,还特别嘱咐我说,不要太节省了,别让你这位未婚妻小看咱企业的男人。说完他就大笔一挥批给我五千块差旅费。

这笔钱你将来打算怎么还上它呢?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

我想通过炒股票把它赚回来——你不知道我和xx银行系统下的证券公司的头儿都很熟,虽然企业规定我们工作人员不准炒股,但我可以让他们在暗中帮我的忙,这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情,事实上,直到今天银行和企业财务系统内仍然也有不少人在暗中炒股,当领导的哪有工夫去管职工在工作时间以外的经济活动,规定只是规定罢了。

然后我就拿上这笔钱飞到了北京。钱卫到机场去接的我。当时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钱卫穿了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上身穿了一件宽松式的黑薄对门短式毛衣,里面套着一件圆领白t恤,她把头发拘咸一条马尾用一条红丝带束在后边,额上还缠着一条一寸多宽的黑绸带,也不知道是为了装饰还是为了避免额前的头发被风吹乱,脸上仍然没有一点化妆的痕迹,就那么清清爽爽的一个纯情的女孩子。她这副形象真的让我再一次在心里有一种发疯的感觉,我甚至认为她很可能还是一个未经男人染指的处女。而且我也第一次发现,一个女人穿一身黑竟能穿出这样的效果——这使她看上去有一种说不清的神秘感,这让我又一次为她神魂颠倒。

说到这里,志刚又抬眼看了我一下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可笑?至少说我今天才晓得我这个人怎么会天真到了这种地步上?

没有。我说,我的确认为您这个人太天真了,但我却非常敬重您这份天真,因为我觉得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我们所缺少的正是象您这样一份天真,我不喜欢那些小小年龄就变得圆滑世故的青年人。天真、纯情、真诚、信任本来就是人类应该永远所追求的美好东西,但是我们今天的人类已经把它丢的太多了,所以您身上的这份天真和真诚倒的确非常令我感动。志刚苦笑着摇摇头说。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能看出来你也是这样一个具有上述优点的女性,但这对我已经是无所谓了,因为我到今天才发现,正是我的这份可笑而荒诞的天真与真诚害惨了我。

钱卫在看我走出来并左右张望着找她的时候,马上就喊了一声,志刚,我在这儿呢。然后就当着在场的那么多接机人的面,扑上来很亲热地用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欢迎你到北京来看我。我已经给你在赛特饭店预定了房间。

我注意到钱卫不再像第一次在上海和后来的电话中那样称我为“您”,我知道你们北京人习惯用您来称呼外人,而她这次用的是“你”,这使我从感情上似乎一下和她拉近了距离。何况还有这突然的一吻,我当时都有点傻了,就是常人所说的受宠若惊的感觉吧。你不知道我在心里有多么幸福,这一吻足以消除了我对挪用公款所引起的不安和烦恼,也足给了我对未来幸福的预期希望。当我刚在房间坐下以后,我就迫不及待地从手提包里拿出20沓百元一捆的现金说,你要的钱我给你带来了,20万够了吗?

钱卫只是看了一眼那些钱,然后又上来在我脸上响了一下说,谢谢你志刚,真让你破费了,你是怎么弄到这笔钱的?我是不是太难为你了?我说我并不太为难,难道作为一个大型企业的财务主管还会弄不到钱花吗?

聊了一会儿,钱卫说,你刚下飞机,肯定有点疲劳,你先洗个澡休息一下,我也先去处理一点公司的事务,然后一个多小时后我就回来请你吃晚饭,晚上的节目,等吃饭时我再给你安排。反正你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已经请了假陪你好好玩玩。说完她又过来在我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拿起包就往外走。我说,你把钱拿上。她转过头笑笑说,我倒是忘了,我拿走这些钱你不会c疼吧?我说,怎么会呢,给你花多少钱我都不会心疼的。钱卫笑笑说,那好,我就把它拿走了,我想等你下次到北京来的时候,我就可以自己开车带你出去逛街了。

一个多小时后,钱卫果然又来了,我们先是到楼下的酒吧去聊天,然后又到中餐厅去吃饭。她告诉我这些年她不断受到一些男人的性骚扰,她有点厌倦了眼下这份工作,而且她想找个感情的归宿。她尽管有许多男人在向她求婚,但她却不敢答应,因为那些男人让她不能放心,她知道他们只是对她的肉体感兴趣,他们只是想得到情欲上的满足,而并不关心她的灵魂。但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知识分子,她更需要的是一份真诚的爱,一种超越了肉欲的爱情,她讨厌那些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的男人,这种男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说像我这样的男人在眼下已经不多了,她特别喜欢我这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不像那些男人只要和她在一起吃顿饭,就开始对她动手动脚,想入非非。而我却是。一个真正的绅士,这样的绅士在今天的中国社会中的确已经是凤毛鳞角了,所以我的行为让她感到心里踏实。她盯着我,特别用着重的语气说,其实如果两个人是真诚相爱的,又何必在这方面急于求成呢,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怕结婚以后过上几年,双方讨厌对方还来不及呢。何况她也看不起那些整天围着女人转的男人。男人应该有事业心,赚钱多少倒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必须要努力上进。爱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爱对方的品德和灵魂,肉体的爱并不是最重要的,它只是爱情的一个组成部分,是人性的一种自然流露,而不是一个最主要的或是唯一的目标。她说她正是因为发现我这个人的身上具有一种西班牙绅士遗风,所以才肯和我做一个好朋友的,而且她正在考虑我们之间下一步的关系进展问题。

钱卫说,我为什么特别说明你身上具有西班牙贵族遗风而不是别的什么国家,就是因为中世纪的西班牙贵族普遍对女性表现出特别的尊重,他们可以为了心上的女人去赴汤蹈火而在所不惜,你只要读一下塞万提斯写的《唐吉诃德》就知道了,而不像别的国家的男人、特别是中国的许多男人那么虚伪和太监化——我说的太监并不单纯指的是生理上的缺陷,而是人格上的缺陷。中国的男人普遍缺少阳刚之气,而且我说的阳刚之气也并非指男人在体魄上的伟岸或猥琐,仍然说的是人格上的东西,今天有越来越多的男人恨不得躺在某个漂亮的女人怀里扮演一个吃软饭的可耻角色,我就遇到过这样几个男人,他们自己不思进取,害怕竞争,却一门心思去纠缠女人,然后通过感情来俘虏女人的心,让她们成为他在性欲和物质满足上的双重工具,这样的男人是她最痛恨入骨的。而你就不是。

她的眼睛当时目不转睛甚至是充满深情地盯着我。说实在的志刚,我这两次向你借钱固然是情有所迫,但也是出于我对你的考验,而我曾用这种考验成功地吓退了好几个向我求婚的男人。你不知道他们那些人!说到这儿,钱卫叹息一声说,他们简直就像和我做交易,钱一分还没拿出来,就先要索取回报。有些人公开就说,只要我和他上床,要多少钱都可以,他们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要那样做,我和妓女还有什么两样,这也叫爱情?

但你就不是这种人。钱卫一往情深地盯着我说,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真的,我从那天晚上在酒吧里就看出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我们女人有这种直觉,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你说是不是?她把脸向前凑了凑,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说这你放心吧,我不是你所讨厌的那种男人,我是真心喜欢你而想娶你为妻的,但我并不要求你马上就答复我,我会让你知道我的诚意的。

这我相信。钱卫握住我的手说,你对我的真心我能看出来,我想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来,我们喝酒吧,等一会儿我陪你去跳跳舞放松一下,明天我陪你去逛街,你也帮我选择几件衣服。哎,我这个人,一向就不太会穿,我觉得你的眼光一定是不错的,因为你的学历比我高呀。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舞厅里跳了一个多小时的慢舞,就是那种非常缓慢的“情人舞”。当时舞厅的灯光很暗,我看到场内的好多人都搂在一起跳贴面舞,钱卫小声对我说这种舞太庸俗了,她只是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在音乐伴奏下轻轻地走着慢步。我忘了告诉你,那天下午她换了一身行头,穿着一套棕色的套装,反正我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但一看做工就知道是国外进口的名牌。她的里面套着一件白丝绸低口短袖内衣,跳舞的时候她就只穿着这么一件内衣,裸着两条雪白的胳膊,她的胸部经常摩擦着我的身体,这使我感到一阵阵的晕眩,再加上那种让人醉生梦死的气氛和酒精的力量——哎,一个男人在那种时候,心里没有那种要求才是虚伪可笑的呢。我当时很想要求她留下来和我过夜,但我又对自己说这个念头太卑鄙了,因为我是在把她当妓女对待了,而这个女人是要做我妻子的,我怎么能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占有她的身体呢?何况人家刚才还表扬我身上有西班牙贵族遗风呢,我不能让她丧失对我的尊重和好感,我要把这份感情留到新婚之夜。

说到这里,志刚一脸苦笑地摇摇头说:

哎!我现在想想我当时有多可笑啊,这都什么年代了,可我好像还活在半个世纪以前似的,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背后会多笑我这个愚蠢透顶的柳下惠式的人物。

我就是这样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欲,始终像一个高尚的绅士那样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甚至每次在她和我分手而习惯性地上来吻我脸的时候,我在心里都感受到了一种神圣而庄严的情感,我甚至相信一般的男人是感受不到这种幸福的。

第二天我们去了长城。在没去长城之前,钱卫说她一直想要一台尼康自动相机,就是镜头上带马达的那种。我当即就领她到赛特去买了一台,那台相机价值8000多元,然后我们就包了一辆出租去了长城。应该说,那天我们玩得很开心,我们拍了许多照片。然后又是颐和园和世界公园,最后又陪她去逛了赛特、燕莎和几个时装专卖店,给她大的花了一万多元买时装和零碎东西。

我一共在北京呆了5天,然后就飞回上海,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在这期间我们没有发生一般男女那种很自然的性关系,虽然我一直有这方面的愿望,但我却一直克制着不去碰她,我想我要把绅士做到底,一直做到我们结婚的时候。

你有没有到过她的家,或是到过她的单位?我问志刚。

没有。志刚叹息一声,我曾提出过到她的住处去看看,她说她因为和父母性格不和而早就分开住了,眼下和一个女孩子合租了一间公寓房,这个女孩子最近在家里休假,而她的男朋友又经常去看她,所以带我去很不方便。至于到单位去看她,这我连想都没想,因为我甚至不在乎她是否有工作。因为我在前边说过了,我可以在上海为她找一份工作,而且只要我一结婚马上就可以分到房子。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我把这个想法和钱卫商量过,她当时并没有明确表态,但她又说她还是希望暂时先留在北京,因为她习惯了北方的生活方式,她倒希望我能到北京来工作,她说像我这种专业和学历的人才,在北京找个外企于财务主管是非常容易的,每月的收入至少在五六千人民币以上,她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她说她希望能够早日结束眼下这种独身生活,过上温馨的家庭生活,她要我应该考虑她的建议。我答应了下来,虽然我舍不得离开上海,但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出牺牲。

回到上海以后,我便向老总提出了想到北京工作的想法。老总非常舍不得我,他说还是动员你那位女朋友到上海来生活吧,我们会给你调整一套好地段的三居室房子,并帮助她解决户口和工作问题。这位老总还特别说,你到北京重新寻求发展是有一定困难的,而你在上海则不同,再过几年,我还想提你当副总经理,何况我们企业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话既然说到这种价上了,所以我就想动员钱卫到上海来,哪怕她的户口暂时不调过来也行,哪怕她愿意经常到北京去呆上一段时间也行,只要她能和我结婚,别的都好商量。我愿意让她活得幸福。

于是我通过电话和她商量过几次,她说她可以考虑,但她需要时间把北京的事务处理一下。我说我是否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我的父母?我告诉她我的两位老人都是非常传统的老知识分子,他们一直关心着我的婚事,希望我能早点把未来的儿媳妇领回家让他们看一下。她犹豫了一下说,你看着办吧。

一个月后,我那身体一向不好的母亲突然犯了心肌梗塞症,幸亏往医院送得及时,才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医生后来又查出她患肾衰竭,这是一个很要命的病,患有这种病的人一般都会在经过一段时间后走向死亡。这时候父亲和我姐姐都提出,希望能让我的女朋友到医院去看望一下我的母亲,让她能够在有生之年对我的婚事放心,用她的话说,就是死也能闭上眼了。于是我就打电话请求钱卫到上海来看看我的母亲,和全家人见一面,在我看来这也算是一种人道主义精神吧。钱卫在电话那头似乎犹豫了好长时间,才答应了下来,说她一买到机票就给我来电话——她又交待让我给她预定一个房间,因为她前不久被人扒了包,身份证丢了,她买机票只能从派出所临时开了一张证明。

三天以后,我到虹桥机场把钱卫接了回来,我把她安排在锦江饭店,我认识那里的一位高级主管。休息了一下,她马上就和我一同去了医院——顺便说一下,她坚持自己花钱给我母亲买了很多东西,我也拦不住她,至少花了她上千元。当时我母亲看上去很憔悴,但她一看到钱卫后,眼睛就马上有了神采,她用手握住线卫的手把她左右打量了一番说,怪不得我儿子一直不肯找对象,看来他算是把他理想中的人给找到了。谢谢你来看我,我希望你这次能和我儿子在上海登记,等我病好了以后,我们全家再张罗着给你们举行婚礼。你看好不好呀?

钱卫看着我一脸为难地说,伯母,登记倒是可以,但我没有一点这方面的准备就来了。我眼下连身份证都没补上,也没带户口和结婚证明,这一切都要我回到北京去办才可以。

我母亲说,我知道你这一次没有带证明,但我只要求你能尽快和我儿子进行婚姻登记,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希望你能让我闭上眼睛去到另一个世界中去。母亲握住钱卫的手说,你能答应我吗孩子?

钱卫看看我,终于点了点头说,我答应你伯母,我会尽快和志刚办理结婚登记的。母亲非常高兴地说,那我就放心了,我希望你这次能和志刚先搞个订婚仪式,让我们余家给你送上一份彩礼,虽然我们家一向不讲究这种礼节,但我一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还是希望能搞上这么一次仪式。就让志刚给你去买一只订婚戒指吧,你也给志刚送上一件礼物,彼此也算是有个信物,你说好不好?

钱卫点头说,我答应作伯母。

第二天,我原本计划让父亲和姐姐、姐夫一块做陪请钱卫吃顿订婚饭,但钱卫却说,还是等你母亲出院以后再举行这样的仪式吧,即使按照传统,健在的父母也应该都到齐了才吉利呀。等我回去把北京的事务处理一下后,我就带着所有证件到上海来和你登记,吃饭的事等到了那时再搞吧。

我想想她说的也很有道理,也就不再勉强她,并说服了父母、姐姐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却陪她去逛了巴黎之春、伊势丹这几家有名的商店,为她买了不少衣服,而且又花一万多块钱买了一枚六粒钻的戒指作为订婚信物送给她。那天晚上在饭店里我们喝酒喝得很晚,她告诉我说她非常喜欢那枚戒指,她说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留在饭店和她过夜。而我,却犹豫了一会儿,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只差剩下的这一个多月了,我想我还是把幸福留给新婚之夜吧。这时候我看到钱卫似乎非常感动,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口气说,我真的从来就没遇见过像你这样一位好男人,你真的是一个绅士,而这样的人过去我以为早就像恐龙那样绝迹了呢,想不到居然让我给有幸碰上了。你这种精神非常让我感动,也让我对你有了更深的了解,我想我真的是没看错人。谢谢你志刚。说完她便上前在我的嘴上深情地吻了一下,然后我们就分手了。第二天她便飞回了北京。

你有没有对此感到后悔?我说,我说的是你几次在能够和她发生性关系的情况下,却一次次地出于高尚的精神而主动放弃了这样的机会,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你今天是否为此而感到后悔?

我知道我出了一个难题,因为这个问题的回答,将真实地展露出一个男人在对待这种事情上的人性本质。果然,志刚又点上了一支烟,然后低着头没说什么,他似乎在思考是否要回答我的问题,但我从他那只拿烟的、有点痉挛的手上就能知道他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情。

是的,我是感到有一点后悔,尽管说这种话让我非常为难,但我还是要承认我的确有一点后悔。

说到这里,这个有着硕士学历的高级知识分子突然变得有点激动起来,但他仍然不看我,我感觉他是出于难为情而不敢直视我的目光,但他的声音却提高了一些,语调也变得激烈了许多。

真的,尽管这是一种让我感到很难开口的事情,但我的确是挺后悔的。说实在的,当时我有三次机会可以占有这个女人的身体,但我都出于一种高尚的情操而放弃了。在每次的事后,我都为自己这种高尚的行为所感动——真的,我不怕你笑话我.我真的为自己的行为所感动,因为我知道像我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现在的男人你是应该知道的,正如钱卫所说的那样,虽然是出于钱色交易,但许多人往往还没有付出就先谋求回报了,而我这个人的行为也正如钱卫所说的,的确已经像恐龙那样绝迹了,我想我真是一个阿斗式的傻大头。狱友们只知道我是一个贪污犯,他们一再追问我是否养过情人或是嫖过女人,但我却始终不敢对他们讲我的经历。因为我怕他们会笑话我一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而贪污了30多万块钱,却竟然没有动过这个女人的一根毫毛,真的没有人会相信,所以我也始终对外人保密,但我心里那份悔恨和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说句难听的,即使我和她发生过30次性关系,如果按照这个价格来计算的话,那每一次的代价也得一万多块,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还没有哪个女人具有这样高的嫖资身价。当然,这只是我说的一句难听话,我知道我当时所表现的高尚行为和今天这样一种悔恨的心情显然是不一致的,这说明我的身上仍然还有着某种虚伪性。但这没什么,如果我令天不是在狱中服刑的话,我是永远也不会对外人说出我内心的这份感觉的。但是当我沦为囚犯的时候,任何人设身处地为我想一下,也会产生像我现在这些卑鄙无耻的思想,因为我所贪污的钱全都花在了这个女人身上,而我不但未能得到她的肉体,甚至还得不到她对我的一丝同情。在这种情况下,人的高尚情操不过是一个幻觉,说自己不委屈不悔恨那才是虚伪,直到今天我才问自己,我这是图什么呢?

我也叹口气,看来人们常说的真正的爱是无需回报的话是站不住脚的?

是,我认为这句话是绝对站不住脚的,而且说这种话的人往往都是一些局外人或是不曾深刻地爱一个人的人。在我看来,你越是对一个人爱得至深,你就越想主动为她付出;而你越付出的结果,却是为了能够有一天最终获得补偿,那种花费了大把金钱和精力而不图回报的人倒真是不可思议的。我曾经不自觉地扮演了这么一个尴尬的角色,但我今天仍然也感到后悔;甚至连所有知道我的遭遇的外人也会说我真的是太吃亏了。

但是你当时也的确曾为自己的高尚的行为所感动,甚至骄傲,为什么今天你却又为此感到深刻的后悔呢?

如果这个女人是真正爱我的话,那么我即使不曾占有过她的身体,我也不会为此感到后悔。但情况却不是这样,这也正是引发我产生这一卑鄙念头的主要原因,因为我以为我面对的是一个淑女,可我看走了眼。当然,今天再说这种后悔话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不管我本人是否愿意,我的案件却会教育别的男人不会再像我这么愚蠢。

你的案情怎么会突然暴露出来的?我不想再纠缠这个让他痛苦的话题。

本来不会有这么快,甚至我敢说我会有办法堵上这窟窿的,但谁会想到,就在那个女人回北京的半个多月后,我们的一个副老总,因为收取协作单位的大量回扣而被检察院意外发现了我的假账,结果,我两次贪污公款的事情就暴露出来了。几天以后,检察院就派人把我请了过去,然后就是拘留审查。哎,我的人生就从这里突然被改变了方向,我为了一个女人把一生的命运都给葬送了,所以我在为我的愚蠢行为而后悔的同时,也不能不对我那种所谓的高尚情操而后悔。因为直到我在被判刑以后,我姐姐才告诉我那个钱卫是个骗子,她根本就不是北京人,而是来自河北的一个到北京打工的自由职业者。不过她过去的确做过模特,但在“北大毕业”和她的出身什么的都是她瞎编的。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在第二次到上海时说她把身份证给丢了,原来她是怕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我为此却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除了我那悲剧性的命运以外,我的母亲也因为我加速了死亡,我的父亲也一病不起,只剩下我那可怜的姐姐在家里照顾我父亲……

志刚抬起头,第一次用一双泪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

你能告诉我有关那个女人后来的情况吗?

你姐姐不曾告诉过你吗?

她只是告诉我那是一个骗子,检察院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她抓住,可后来如何处置就不得而知了。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对待我们两人的感情的吗?

是的。检察官们的确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最终把这个女人给抓住了。而且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叫钱卫,她叫李凤梅,是河北某个小城市的一个单位的财会人员。几年前因不甘寂寞。而只身到北京去打工,她以交朋友谈恋爱的方式,先后骗取了三个男人约计一百多万元的现金和物品,而且还结过一次婚,仅半年多就离了。这次离婚又使她获得了20多万元的补偿金。在她最后一次从上海回来以后,她就中止了和志刚的联系,因为她手里有两只手机,她总是倒换着使用它们,而且她还停止了使用那只汉显传呼机。这条唯一的线索中断以后,检察官为追讨志刚所贪污的那30多万元的国家财产损失,曾在北京前后住了近一个月去寻找这个神秘的女人,后来还是一个知情人打电话告诉检察官,说他看到这个女人刚从一辆丰田车下来进了某个娱乐城。检察官立即驱车前往并守在那辆车旁,一个多小时后,当这个黑衣女人和一个中年男人从里面出来时,检察官才上前把她给抓获了。就在志刚被判刑以后,这个李凤梅也因诈骗罪而被判处6年有期徒刑。由于种种原因,我未能前往河北某监狱去采访这位黑衣女人,但我从检察官当时所记的笔录中基本了解了她的全部口供。在有关她如何对待志刚的问题上,她是这么回答检察官的提问的:

我不承认我是在故意骗取余志刚的钱财,那些钱和东西都是他自愿送给我的,而不是我向他苦苦追要的。我只是向他借钱而已,而且我是准备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还他这些钱的。实际上余志刚在我看来是一个自己喜欢犯贱的男人,他就喜欢给我送财物,虽然是我主动向他开口借的。但他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可以对我说实话嘛,我又没去逼着他去贪污公款用来给我消费,我还以为那都是他自己的存款呢!他在我面前始终就装得像个大款似的,只要我表示了那么一点意思,他就马上屁颠颠地来千方百计地满足我的要求。说到底,他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想得到我——男人不都是这么一种心思吗?这我见得多了,别看他没和我发生过那种关系,但他却是放长线吊大鱼,目的是想通过婚姻来独占我一生。

检察官:据我们了解,余志刚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而他的确是为了想让你成为他的妻子,实际上你肯定也感觉到了他对你的真情,他所犯下的罪行说到底全都是为了想赢得你对他的爱情。

李凤梅:那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自我多情,而我却从来没对他有过任何兴趣。许多比他在各方面都更为出色的男人向我求婚我都没答应,我怎么会看上他呢?虽然他苦苦向我求婚,但我始终在回避着他。说句难听的话就是,我不过是利用他对我的着迷而向他借点钱花就是了,因为我没有正式的职业,我得为自己的将来做点打算。

检察官:那你如何解释你最后一次去上海看望余志刚的母亲一事呢?

李凤梅:(笑笑)我那是出于良心上的责任而迫不得已的做法。因为我当时毕竟从他那里借走了20多万元,在他有困难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想我应该给他一点面子。因为我知道做老人的那点小心思。所以那次上海之行并不意味着我对他在感情上有了什么变化,而且我当时也想过了,我知道这次上海之行对我是不吃亏的,往返的差旅费又不用我花,而且我知道他会给我买时装或送我别的东西——我早就看出他这个人的身上有一股子贱劲,而且好多对某个女人痴迷的男人都有他这种贱劲,只不过在上海竞然还有这样的男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甚至敢说,任何一个女人如果是我的话,都会产生想从他身上捞一把的愿望,即使是那些从未有过想沾他什么光的女人在和他交往很短的一段时间后,也会产生这样一种想法,因为他喜欢那样做,你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的虚荣心就得不到满足。所以说,从某种程度上讲,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获得另一种意义上的幸福。但我不知道这些钱都是公家的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是绝对不敢向他借钱的。但当时他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款,他出手太大方了,完全不像是一个工薪阶层的男人,所以我误认为他可能是一个百万或是千万富翁呢,向他借点钱花那又算什么呢?

检察官:你说你从来没有对他有过真情?

李凤梅:我怎么会对他这样的男人产生什么真情呢?您认为他能配得上我吗?我说过了,他对我的所谓真情我也知道,但那只是烧火棍一头热,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您可以问问余志刚,我李凤梅对他表白过我说我爱他吗?如果换上别的女人在借了他这么多钱后,即使是出于作戏也会假模假义地说几句我多么爱你的屁话,但我李凤梅却始终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这样的虚伪之言。我只是在他苦苦追逼之下为了不让他太扫兴,而说了那么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即使我当着他母亲的面说我答应不久和他进行婚姻登记,那也是给老人一点心理上的安慰罢了,这一点我想你们应该能够理解我当时的处境。我千里迢迢跑到上海去干什么去了?不就是撒谎给他母亲去听吗?这种善意的谎言如果能够安慰一个快要离世的老人那又算是什么呢?这又怎么能够证明我曾经爱过余某人呢?说到底这完全是他自作自受,是他自作多情的一厢情愿罢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笔录的意思就是这些。但我不能对余志刚说得太露骨,既然连他的姐姐和检察官都不忍心伤害他的感情,我怎么又能扮演一个给他伤口撒盐的角色呢。于是,我就避重就轻地简单地对他讲了一下有关李凤梅的角色和她的“罪恶”。但我在心里却很难说自己认为李凤梅是一个诈骗犯,像她这样通过“借”钱方式来满足自己贪婪欲望的行为恐怕在法律上很难找到恰当的定罪条款;但如果从维护社会安定的角度考虑,李凤梅的所作所为的确又构成了重大和潜在的不安定因素,如果站在这样一种两难的处境中来看待这两位同时都被判罪的男女来说,我们到底应该同情哪一方或是憎恨哪一方呢?

我问余志刚,我刚才已经向你转述过李凤梅的话,她认为她并没有在钱财方面对你有任何逼迫行为,她只是向你公开借钱,如果你没有钱,你可以拒绝她或解释清楚,但你为什么却宁肯通过犯罪的手段来借给她钱呢?仅仅是为了那份看不见的虚荣心吗?如果是这样,我想一般的人恐怕都很难接受这种说法。余志刚反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说:

那你认为我除了虚荣心还有什么别的企图呢?没有,真的没有!我敢说,仅仅是为了虚荣心,我害怕她会因为我的贫困而离开我,所以我只能在钱财方面尽量满足她的要求,而且要给她留下一种我非常豪爽和非常有钱的印象,这样就会坚定她嫁给我的决心。

但你想到以后会怎么样呢——我指的不仅是如何还款的问题,主要是指假若你们结了婚真相大白以后你们的婚姻会怎么样呢?

我是这么想的。许多女人只是在未结婚的时候有着强烈的虚荣心,而一旦结了婚,他们就开始成为一个过日子型的女人了,她知道丈夫的钱就是她的钱,她不会再为了满足一己的欲望而逼迫丈夫去通过犯罪来满足她。所以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想达到结婚的目的。当然,如果真结了婚,我也会通过努力赚钱来尽可能地满足她的物质要求的,在这方面,你们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您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强烈的虚荣心呢?为了满足一个女人,不,应该说,为了把一个女人留在你的身边并使她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您不惜通过经济犯罪来达到这一目的。这种代价的后果我们可以先不必去讨论,我只想知道您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病态甚至是畸形的虚荣心呢?

我想这和我们男人普遍而深刻的男权主义思想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从有人类历史以来,男人就承担着养家糊口的历史责任,而女人走上社会不过才是一百多年的历史,在亚洲也仅仅才是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这种历史传统给我们做男人的在头脑中留下了一种深刻的思维定势:即男人应该和权力与财富联系在一起,这也构成了男人不同于女人的一种独特魅力。相反我们可以看到,那些没有钱、没有权和没有任何才气的男人一般是不会引起女人的注意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这种思维决定了让我们男人始终在女人面前喜欢扮演着一个救世主的角色,即对一个所爱的女人的任何要求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感——今天的男人越来越在扮演着一个为女人的虚荣心而买账单的角色,这也是一个事实。而且男人天性中那该死的自尊心使男人轻易不敢在女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一个弱者,但强者的形象是靠什么来维持的呢?无非是靠金钱、权力,最差的也要靠才气。反过来说,你们女人不都历来对有钱或有权的男人表现出一种敬畏和尊重吗?你们女人中的大多数不都希望能够嫁给一个有权或有钱的男人吗?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女人去厚颜无耻地傍大款或是分享权力者的残羹剩饭,还不是为了从钱财上满足自己的贪婪欲望吗?据我所知,有些女人甚至仅仅靠男人的一顿清饭或一套时装而就出卖了自己的肉体和灵魂,这难道不是个事实吗?这种社会风气反过来又促使更多的男人在女人面前不敢言一声“穷”字,因为今天衡量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就是钱和权字,别的还有什么呢?如果你能理解或是赞成我这种观点,你也就能够理解了我为虚荣心而犯罪的事实。尽管这一代价太为惨重,但是一个男人为了自己所心爱的女人在金钱上的一切犯罪行为,就如同有些女人为了对某个男人的感情而不惜去犯罪一样。事实上许多女人不仅要靠自己的肉体来赢得男人对她的欢心,而且还要靠倒贴钱财的手段来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女人在这方面的犯罪同样不亚于男人在这方面犯罪的数量。

如果我换一种思维角度来讨论这个问题的话。我盯着他说,假如你真的拥有一百万或一千万的财富,你相信你会达到娶李凤梅为妻的目的吗?

我肯定能达到这一目的!假如我真的有一百万或一千万的话,我相信我能购买到李凤梅对我的爱情。而且你应该知道,即使她一开始不喜欢我,但也会在今后的漫长生活的朝夕相处的厮磨中渐渐产生真诚的感情。事实上中国大多数人的婚姻不都是这样吗?你得承认中国人的婚姻质量是非常差的,他们中的相当一批人都属于搭帮过日子型的婚姻关系,如果人人是为了真正的爱情的话,那离婚率就不是今天这样一个数字了。有些人刚结婚才几年就相互无话可说了,但他们照样也把孩子生了下来,照样在黑暗中做爱,甚至在做爱时也照样说一些肉麻的话。可白天他们却像陌生人一样相互没有好感,甚至在心里深刻的厌恶着对方,但这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生一世地白头到老了吗?所以只要李凤梅能够和我结婚,我就能够让她和我白头到老,因为我对她的爱是真心实意的,这一点已经无需我在此多说什么了,连检察官和法官们都相信这一点,所以凡是知道我的案情的人都替我鸣不平,觉得太冤枉。

如果你真的有千万家财,你会为了所爱的女人而挥霍一空吗?

我会的!志刚笑笑说,钱财算什么呀!能够找到一个真正所爱的女人对我才是最为重要的。我相信许多人到了晚年以后才会真正认识到,他们在年轻时为之不遗余力所苦苦奋斗的钱和权才是过眼烟云的东西呢?一个有了钱和权而没有爱情的男人,在我看来那才叫白活一世呢!尽管这种人在他一生中可能用钱或权为自己买到了许多女人的肉体,但那不是爱情,他们的灵魂仍然是空虚的。我用犯罪所追求的就是这样一种人生的最大幸福。只可惜我看错了人,把钱全都花在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女骗子的身上,这才是让我终生痛苦和悔恨的事情。我想我的犯罪肯定会使更多的男人接受这一教训,如果我的犯罪能够达到这样一种教育后人的目的,也算我没白交这笔坐牢的学费吧,尽管它对我这个人的一生是一场悲剧。

我在和志刚分手走出会议室门口并转过脸准备向他作最后的告别的时候,我发现他用双手托住脸在那儿轻声地啜泣着。当时我想返回去安慰他一下,但我犹豫片刻后还是轻轻带上门走了——我知道还有十年的漫漫长夜在等待着这个年轻的生命,在这个期间,我们国家会发生许多变化,而每个生命也都在发生着许多变化。比如生命的衰老,以往富有光泽和生气的脸将布满皱纹,一颗富有朝气的灵魂也将被岁月的尘土和悔恨的泪水所腐蚀的面目全非。人只有在亲眼目睹了像监狱这样另一种世界的生存形式以后,才会深刻地感受到自由的珍贵和生命的短暂。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灵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辛酸,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对这位只有31岁的生命说,你的生活将从40岁的时候才算开始,也许到那时,一切还为时不晚,只是你要始终保持着一种看开的正常心态。

但是,一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中能够做到这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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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阉割情夫的女人

采访地点:s省检察院档案室

被采访人:周虹

性别:女

年龄:37岁

说明:周虹已于1998年3月因杀人罪而被处

决,我的这份采访是在她留下的一份万言自白书

的基础上整理出来的。与周虹作过多次谈话的青

年检察官张宁给子了我充分的合作与帮助,我一

并在此向他和档案室的管理工作人员表示诚挚的

谢意。

在见到刘晓刚以后,我才以为我过去的35年

算是白活了,因为我认为只要有钱就能获得幸福,

我甚至把充当一个建荡男人的性工具的角色误认

为是“爱情”。但是金钱并没有带给我幸福,而这

份畸形的爱情却让我感到了人性的残忍。当有一

天这个衣冠禽兽的畜牲在糟蹋了我的女儿以后,

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后悔……

我知道我就要到另一个世界中去了,但我却

想通过这份万言书告诉天下的所有女人,千万别

为了几个臭钱而出卖自己的肉体,谁要这么做了,

谁的下场肯定是悲惨的!

这是一份令人泪下的万言书,这是一份让每个女人都值得深刻反思的忏悔书,如果死刑对这个女人是一种宗教仪式的话,那么我相信她在另一个世界的长眠中所做的一个最美丽的梦,就是她希望自己能重活一回。那时她会告诉我们,当你拥有一份弥足珍贵的幸福时,你千万别为了一点身外之物的诱惑而抛弃了这份珍藏——因为女人总是为追求虚荣心的满足而前赴后继地走向深渊,走向死亡的地狱。如果宁静、淡泊、质朴、温馨的日子不能让一个女人感到生命的满足时,如果一个女人的生命必须通过醉生梦死的刺激来获得支撑的话,这就意味着她的灵魂正在走向一条如履薄冰的深渊……

我当时在看这份万言遗书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会想起了这样一幅血淋淋的画面:一个一丝不挂的美丽女人孤零零地站在水泥地板上,她右手持一刃钢刀,殷红的鲜血正顺着刀尖往下滴淌;左手捉住一根被钢刀齐根斩下的男性生殖器。她的脸仰着,望着不可企及的远方,而她的双脚却被铁链铐住——上身的嚣张与脚下的不自由形成鲜明的对照。

这是在美国芝加哥第十三届现代艺术展览会上由保加利亚艺术家送展的一幅雕像,它的题目是:假如她被强奸!

你知道作者旨在通过这幅令人惊骇的作品想说明什么吗?

我曾是s市某纺织厂的一名女工。我也曾有一个幸福而美满的家庭,我的丈夫是s市一家中学的语文教师,一个非常传统和正派的男人,不过这样的人对赚钱的事务一向是一窍不通的。1996年夏天,我们厂因为效益不好而倒闭了,工人们都放长假回家自谋生路,厂里每月只发给我们120元生活费。于是我就成了一个失去了职业的闲人,我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家看孩子做饭,而我丈夫那点死工资也是很可怜的,我们不得不开始过起紧日子来——你知道这样的日子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不能再买任何稍好一点的化妆品,尽量不能再买衣服,不能去看电影和买零食吃。我们的钱除了用于必要的生活开支以外,任何享受型的奢侈品都从此与我无缘,甚至不能吃鱼吃肉,我得为了一毛钱和卖菜的小贩吵吵嚷嚷,这种日子对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简直就像地狱差不多,因为我感觉我正在朝着一个可怕的方向向前滑行。别看我在外表上是一个单薄型的女人,但我的性格却一向很豪爽,我不喜欢那种满身小市民气的女人,不喜欢许多城市人的市侩作风,但我发现日益贫困化的生活,却正在让我变成这样一个人。我的心胸变得狭窄了,我的嘴开始像老太太一样唠叨个不停,我有一肚子怨气不知该朝谁发泄,我想每个下岗职工,不管是男是女,他们都有一肚子的牢骚,因为企业经营不好,并不是我们工人的责任,甚至也不是市场的责任。但我们只能接受这样一种命运的现实,绝大多数下岗职工都和我一样,既没有太多的文化,又没有一技之长,而且在年龄上已属于中年,如果这样下去,未来的前景是很让我感到担心的。所以我只能将一肚子的委屈发泄给老实的丈夫,可他却不理我,他忙于批改学生的作业。只是在逼急的时候他才说上一句,你要能赚钱你就去赚嘛,我又没拦你,你为什么总要指望着别人去为你赚钱呢?这是市场经济,只要你有本事,你就会赚到大钱。他还气我地说,你放心,不管你赚到多少钱,我是绝不要你一个子的,我这一辈子就这个样了,我满足于教师这份工作,你逼我也没用。

有时候我在冲澡的时候,经常对着镜子看到我的脸和我的身子,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虽然我已经30多岁了,已经属于中年女人了,而且还生过孩子。但我的模样看上去依然是那么天生丽质,我的皮肤也非常白嫩和富有光泽,我的乳房依然饱满,圆溜溜而紧紧绷绷的臀部连我看了都感到撩人心扉。特别是我那双修长而标准的腿,夏天在穿裙子上街的时候,惹得许多成熟男人都侧眼盯着我死看。我本来应该有一个不是像今天这样一种尴尬的命运的,许多当年被我瞧不起或看不上眼的昔日同学,却因为他们考上了大学而改变了身份。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已经成了我们s省电视台的走红主持人了,另有两个男生分别当上了处长和导演,而他们俩都在上高中时苦苦地追求过我,当时我却心高气傲,不知道以为将来自己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只是我在众多男生的追求中似乎看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美好前程。我一直被一个朦胧的希望所引导着,那就是我相信凭我的姿色,我将来一定会过上不同凡响的富贵生活的,我会有大把的钱花,我拥有一个爱我疼我的好丈夫,我能够过上贵夫人的物质生活,甚至没准还能出国定居呢!真的,我在上中学的时候一直在心里有着这样一个朦胧的希望,这可能是由许多男生对我的爱慕中得到的一种错觉。

但正是因为我太过于在乎这些异性的眼光了,我在这些爱慕的目光注视下太自以为是了,我的学习精力被分散了,所以我没有考上大学。我在毕业后唯一的选择就是去做工人。但我的命运似乎又不太好,因为退回十几年以前,就业市场还不像今天这样可以通过劳务市场自由择业,那时候人们还普遍相信国营企业。我们s市虽然是西北唯一的大城市,但由于外企单位很少到内地投资,轻工业又不发达,只有重工业和纺织业是我们省的拳头项目,所以我只能到纺织厂去做了一个后勤辅助工。由于职业不理想,它又影响了我找对象——应该承认,在我们国家的城市中,婚姻上的门当户对还是很普遍的,像我这样的工人,最多也就是找个工人。但幸亏我有一副美丽的容貌,所以我嫁给了一个老实忠厚的教师。我这个丈夫对我在各方面都是不错的,他知书达礼,凡事都让我三分,人没有什么脾气;我的女儿也活泼可爱。我们的日子虽然不太富裕,但也过得下去。因为我今天才真正悟出一个最为深刻的道理:女人在婚前总是追求物质上的享受,但结婚以后你才会发现,对一个家庭来说,物质并不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夫妻感情和家庭的气氛,是一种和谐与宁静。如果一个女人获得了一定的财富,但丈夫却是一副在外边到处沾花惹草的花花肠子,或是夫妻双方在各方面都不是一个道上的人,性格与嗜好格格不入,整天吵闹,弄得家庭鸡犬不宁,在这样的家庭气氛中,一个女人即使她拥有一百万又会怎么样?她还会感到幸福吗?

事实上,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有许多女人就过着这样一种悲惨的人生,她们拥有财富,过着像贵族一样的物质生活,但她们却没有快乐。因为她们名义上的丈夫整天在外边花天酒地,半夜不归,回了家也是把家当成一个旅馆,老婆则成了一个佣人,这样的婚姻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意思呢?相比之下,像我这样的夫妻和睦的婚姻生活才是美满而幸福的。

但这只是我今天的看法,这是一个女人在临上刑场之前对人生的重新认识。因为在此之前,我始终认为钱能为女人买到一切。因为我所看到的电视剧中的女主人公,个个都是那么漂亮而浪漫,她们从不为衣食而发愁,只是为寻找爱情而东奔西走。所以它让我相信,一个女人如果想获得真正意义上的爱情,必须得有丰富的物质作为保障,穷人是没有爱情的。而且我一直认为美满的婚姻就应该像电视剧中的主人公那样一种活法,当男人遇到伤心事的时候,他们就跑到酒吧中去喝个一醉方休,然后往柜台上拍出一张大额钞票说“不用找了”,或是像香港小说中的主人公所说的那样,让侍者把酒“整瓶搁下”。这种镜头真是浪漫极了!但这样的浪漫得需要钱的支持啊,像我这种人,至今还从未到酒。巴去坐过一次呢。不是不想去体验一下这样的场所,实在是因为没有钱而不敢去寻找那份浪漫。所以我认为有钱人的爱就像电视剧中的主人公一样,都是轰轰烈烈的,哪像我和丈夫的婚姻或我们的家庭生活,整天像一潭水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或是无聊。所以我渴望能有朝一日过上一种与众不同的贵妇人的生活,穿名牌、喝洋酒、有专车、经常外出旅行。因为我知道,一个长期养尊处优的女人和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在中年以后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我继续过着眼下这种愁眉苦脸的艰难生活,我想我很快就会老的,再过几年,当我真到了人老色衰的时候,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就在八月底的一个晚上,我在家闲着没事,就领着正上初一的女儿一块到大街上散步。当我们走过彩灯闪烁、富丽堂皇的逍遥宫时,我看着一对对俊男倩女的情侣们相互搂肩勾背地走进这家在s市非常著名的歌舞厅的时候,我当时心里的那份感受是非常强烈的。看看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看看我眼下过的是什么日子,人和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啊。哎,钱钱钱!所以我就在舞厅门口放慢了脚步,当时在心里不知为什么这样想,也许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呢?

真的,我不怕你们笑话,我觉得好多像我这样的女人,我是说像我这样曾经在脑子里装满了那么多有关爱情、美满生活和幸福憧憬但却在现实生活中始终没有得到这一切的女人,特别是像我这样已经步入中年的女人,总是相信在我的生活中没准哪一天会出现奇迹,就像某个童话中所说的那样,灰姑娘被王子一见钟情,然后就成就了一段爱情佳话。这种隐隐的希望,甚至构成了我没有让自己过早地自暴自弃,比如说我虽然有着一副天生丽质的容貌和身材,但我仍然注意经常保持运动,包括科学地安排饮食,注意睡眠和情绪,避免自己发胖或神情憔悴。而我身边与我同龄的绝大多数女人们却都自暴自弃了。她们做什么都没有节制,以为整天坐在家里就是幸福,她们身上那些一圈圈的松肉,连我看了都感到恶心。而支配我这一坚韧精神的力量恐怕就是隐藏在心里这份说不清的希望或是憧憬吧。我始终还像做学生时那样在心里充满了一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念头,我甚至想到,也许有一天外星人会突然把我给弄走,他们会让我去做一个美丽的皇后……哎,都快40的人了,脑子里却整天装着这么多虚无飘渺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正是因为我脑子里有这些不肯认命的邪恶思想,才构成了我日后的死罪。

哎,钱钱钱!

记得有一次我在北京建国门友谊商店门前听到一个中年外国人怒气冲冲地对身边显然是他妻子的女人说,“mon-ey,money,youollmoney!”

这一对夫妻的风度与气质即使在西方世界中也算是佼佼者了(这从他们长期养尊处优的脸相和被保养的很好的体型上就能一眼看出来),我猜测那男人肯定是哪个西方国家驻华的高级外交官,他的收人也肯定是相当可观的了。他在国内会有自己的汽车、别墅,并过着我们难以想象的优越的物质生活,但他们夫妻仍然在为钱的问题而烦恼。

哎,钱钱钱!女人有多少钱才能得到满足?

我想,对每个中国女人来说,她们或许永远缺少一间房子、一套化妆品、一件大衣、一套首饰、一双皮鞋、一件毛衣、一套时装、一个皮包、一套家具、一次美容、一件电器还有一个体贴温情的好丈夫。但是,当她们一旦解决了上述问题后,新的欲望却又诞生了,她们会发现她们还缺少一件皮衣、一套公寓、一辆汽车、一次欧洲旅游或其它的什么——甚至,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想要什么,但她们永远活在一种不满足的欲望中。

当时女儿想拉着我早点回家,说回去晚了,爸爸又要出来到处找我们了。我却不屑一顿地说,甭管他,他就会用这种方式来关心我们,他要能把这份精力省下来为咱娘俩多挣点钱该有多好。一个男人,如果能让妻子儿女在物质上过上幸福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关心呢,别的,都是假的!

正在这时,有人拍拍我的肩说,老天,这不是周红吗?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呢?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满脸堆笑、手里攥着一只手机、一副大款模样的男人站在我面前,可我怎么也认不出他是谁,可又觉得他面熟。这男人说,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和你都是五中的同班同学,我叫刘晓刚,当时坐在第三排。哎!他叹口气说,不过这也难怪,你当时是有名的枝花,而我只是一个不被你注意的丑八怪,你怎么会记得我呢?

我想起来了,对对对,你就是那个经常在上课的时候把前边女同学的辫子拴在椅背上的调皮小子。刘晓刚大笑说,那都是20多年前的事了。说完他上下打量我说,怎么样?你的日子过得还好吧?我说别提了,我都下岗了,每月只有120块钱的生活费,你说我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刘晓刚就说,我们同学一场,我请你找个地方去坐坐吧,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其实我有什么不肯赏脸的,我是一个闲人,我正想找个陌生人聊聊一肚子的苦衷呢。于是,我就让女儿先回家,告诉丈夫不要等我。然后我就跟着刘晓刚一块去了逍遥宫歌舞厅找个角落坐了下来。那天晚上我们玩得很晚,从舞厅出来以后,刘晓刚又请我吃了一顿丰盛的夜宵。他告诉我,他现在是一软件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了。他让我明天就去公司上班,给他当秘书,月薪不会少于两千块。

第二天我真的就去刘那儿上班了,结果第四天就跟他一块飞到北京去开一个订货会。我这是第一次坐飞机,而我过去认为我可能一辈子都尝不到坐飞机的滋味了。到北京后,我们就在一家三星级酒店住了下来,我自己住一个标准间——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住这么高级的地方,我简直就觉得和做梦差不多。我当时躺在席梦思床上,就像过去有个小说写的一个农民进城头一次住县委招待所的那种感受。特别是那个漂亮的洗澡间,我一天24小时都能洗上热水澡,而我那个家,连个自己的厕所都没有,一个楼才有一个厕所,一到早上的时候,一楼的人都得排队上厕所,老天,这样的房间对我来说简直就像天堂一般。

在开会之前,刘晓刚说我的衣服太土气了,于是就带着我打车去了燕莎购物中心,花了8888元为我买了一套高档进口时装——老天,我当时差点没昏厥过去!这一套衣服差不多快赶上我们全家一年的收入了。然后他又带我去了一家高级美容院去做了全套美容。经过一番脱胎换骨似的“修理”以后,我简直就成了一个光彩照人的皇后了。所以我当时在心里想,哎,周虹啊周红,以前那30多年真他妈的是白过了!从美容院出来以后,刘晓刚就打车带我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到了一幢豪华的别墅前,他帮我拉开车门说,请吧周小姐,我们到家了。其实我应该对他有所戒备的,至少我应该要求回到酒店中去,但我却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进去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用公款在北京购买的一座私人别墅。而别墅内部的装磺简直就像皇宫一样让我大吃一惊,我不相信人间还有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

刘晓刚为我倒了一杯饮料,我在喝了以后突然感到身体有点疲倦,同时在体内似乎还有一股骚动。我就在沙发上迷糊了一会儿,但我被一种声音给惊醒了,原来我对面的电视中正在播放一段黄色录相片:两男一女全都赤裸着身子在一张大垫子上疯狂地翻滚做爱。我吓得差一点没跳起来,因为身子却像磁石那样仍钉在原地。那种镜头竟然吸引着我想看下去,因为我感到了身体内正有一股可怕的欲望在攫迫着我的情绪。就在这时,已经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的刘晓刚把我抱到了里间的床上,我当时什么也做不了,就任凭他把我的衣服、乳罩和内裤都一件件的扒了下来,然后他把我的手脚都捆在床的两边,他一边趴在我身上,一边淫荡地说,还记得你当时在班上有多少男生想你都想疯了,可你却嫁给了那么一个穷书生,今天老子总算把你弄到手了。而这时,我的耳边却始终在听着由录相片中传过来的声音——那是女人在获得性快感时所发出来的呻吟声。不知为什么,我非但不对此感到反感,反而在体内升华着一股想放荡一次的邪恶念头,而刘晓刚在这方面不知要比我那个丈夫强多少倍,他让我第一次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我们就这么疯狂了差不多一夜,直到凌晨的时候,刘某人才累得像个死人一样呼呼大睡过去。那是我有生以来最放荡的一次性体验,事后我不但不曾为此感到羞耻,反而觉得这才叫刺激,我的堕落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的。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刘晓刚忠实的情妇兼他的秘书,我整天跟在他的身后,随时随地去满足他的性欲要求——我实际上已经沦为他发泄兽性的性工具了。但我却觉得,这种生活不知比原来那种单调乏味的婚姻生活强多少,我每月从刘晓刚那里能够领到三四千元的工资,这并不包括他经常送给我的礼物。但这种生活很快就影响到了我的婚姻。因为丈夫越来越不能忍受我半夜不归甚至彻夜不归的“工作”性质。虽然他可能已经听说了我和别的男人有不轨的行为,但他却始终不太相信我能去做那种事,他只是好心地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做对不起婚姻和孩子的事情。但我当时哪还听得进去这些东西呀,因为我已经尝到了拥有金钱的“幸福”。对丈夫的提醒,我却打开包摸出两千块甩给他说,你什么时候能挣到这么多的钱呢?你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婆穿金戴银呢?你能让我和女儿过上不愁衣食的幸福生活吗?不是你让我到外面去闯世界赚大钱吗?这回怎么又受不了我的这份工作了?

我那丈夫在我的这番喝斥之下,竟然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他不再说什么,回到房间又去批改学生的作业和备课去了……事后我曾为我这个可怜的丈夫不知哭了多少回,我真的是对不起他呀!如今像他这样疼老婆顾家庭的丈夫真的是不多了。而我却越来越看不惯他,后来就借着各种机会和他大吵大闹,甚至把家里的录相机和音响都用菜刀砍了个稀巴烂。而我那可怜的丈夫却是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在我闹得最疯狂的时候,他竟然躲在里间偷偷流泪。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一个泼妇,为什么对他和这个家庭如此仇恨。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解恨,因为他的老实、窝囊在我看来是无法让人容忍的缺陷,我觉得他的存在已经影响了我在外边的发展,我恨不得他立刻就去死了才好……我真的是疯了,我到现在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会如此走火入魔到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因为我当时觉得,只有我丈夫死了,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刘晓刚过好日子,更何况刘的老婆也死了有一年多了,我想刘肯定会娶我的,因为他实在太爱我了。我们几乎天天都做上一两回那种事,但他一见了我就仍然想要,如果不是疯狂地喜欢我,一个男人哪会有如此大的精力和持续不衰的兴趣?到那时候,我就想带着女儿一块嫁过去,也让女儿找个有钱的父亲,免得一辈子受穷。我对丈夫的杀机正是在这种罪恶的思想指导下产生的,而且越来越强烈。

于是有一次我就在刘要求我做那种事的时候,向他提出了想杀死我丈夫的建议。当时这把刘也吓了一跳,他说亲爱的你的心也太狠了吧,人家一介穷书生是老实和窝囊了一些,但也不至于为这让人家去死呀,你不如和他离婚好了。我说他肯定不会离的,我已经和他提过好几次了,但他坚持不离,他说即使是为了孩子他也不离。我知道他在心里深深爱着我,爱着这个家,而且我们在房子上也是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让他一个到了40岁的穷教师再上哪去找对象成家啊。所以他一直在容忍着我越来越疯狂的霸道,但我却想杀了他,你说我这是为什么呢?

1997年的9月10日,那是教师的节日。我丈夫上午到区教育局去开了表彰会,后来据他的同事们讲,他那天很开心,因为他被评为区级模范班主任,还得到了500元的奖金。他用这笔钱给我买了我最爱吃的扒鸡,给女儿买了一些零食,还给我和女儿一人买了一件好看的羊毛衫。虽然我那样对待他,但他还这样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就在他兴冲冲地提着这些东西往家走的时候,一辆装满了货物的小型汽车却迎面向他撞来,前后车轮从他身上碾了过去。事后据现场目击者说,当时的场面惨不忍睹,我那可怜的丈夫被车轮给截成了两段,他的头滚落在一边,身子在另一边,扒鸡、羊毛衫上面都溅满了血,整个人都血肉模糊……这是我和刘晓刚蓄意制造的一起杀人案,是刘晓刚和我一块研究的这么一个残忍的方案。他花了5万块雇了一个司机来撞死我丈夫,但前几次都没有得手,后来刘又扔给了这个司机2万块,所以才终于在教师节这天得手了。

事后谁也没怀疑这是一起蓄意谋杀案,人们只是以为这是一起车祸。我在火葬场认尸的时候,居然也放声哭了一场,因为我在看到丈夫那种惨状的时候,心里不由的软了下来,想起我和他十几年的一场婚姻。其实我们一直相处的很好,他甚至从一开始就没和我红过脸,除了不能多挣钱以外,他在哪方面都是一个好男人。可我却杀了他,尤其是我在看到他给我们母女俩买的那些东西以后,我的心真的碎了,我突然觉得我是一个刽子手,一个杀人犯,一个疯子!所以我当时的眼泪是真诚的。是刘晓刚花了一笔钱帮助我给丈夫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这更加让别人相信我和丈夫之间没有什么。这件事最后就被当成意外车祸给草草处理了。

1998年元旦那天,我在丈夫才死了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和刘晓刚在s市一家教堂中举行了西式婚礼——这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我追求浪漫情调的虚荣心,因为我早从电视剧中喜欢上了这种宗教色彩的婚礼形式,我喜欢听婚礼进行曲,喜欢教堂那种气氛。然后我们在s市最豪华的帝王大酒店举行了宴会,包括我们在心里庆祝这次杀人阴谋的顺利得手。

但是那天我不知为什么,我的眼前老是看见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而且这双眼睛在喷着两团火,好像要烧死我——我知道那是我丈夫的眼睛,他是死不瞑目啊,他的在天灵魂在咒着我。后来每当刘晓刚像狗一样趴在我身上做那种事的时候,我又一次次地看到了这双燃烧着火的眼睛。有时候我害怕极了,所以我后来就经常做噩梦,每次都是被一些歹徒拿着流着血的刀一路追杀……

我在看这份万言遗书的时候,经常习惯性地去看看周虹留下的几张照片。她的确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尽管她一直生活在一种并不如意的艰难环境中,但她却始终显得非常年轻,看不出这是一个步人中年的女人。而且她的笑容显得非常妩媚并透着一股纯真的气息,她的左腮上还有一道浅显的酒窝,如果不是想到在她背后的残忍犯罪事实的话,我想这的确是一个让男人喜欢的温柔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对物质幸福生活的迷乱追求并为此沦丧人性的话,她应该是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的。

是什么力量让她成为这样一个残忍的女人呢?是钱、情欲和追求荣华富贵的欲望驱使她混灭人性的善良而蜕变成一个杀人犯的吗?

我不由想起了西方有个家喻户晓的暴君叫尼禄,17岁时由其母扶助登上王位。到22岁江山一旦坐稳,一阔脸就变,所砍头渐多。第一个被处死的是限制其荒淫的他的生母阿格丽平娜。继而毒死家财万贯的姑母,处决前妻,踢死新妇。与他有血亲关系的人,几乎都被杀掉。至于政敌、侍从更是在劫难逃。尼禄自认为是个天才诗人,当罗马城大火烧了整整九天后,他登上高高塔楼欣赏火景场面,吟诵起特洛伊毁灭的诗句。宫殿被毁,他重新建筑更加辉煌的“金屋”,显贵和行省的地方官们,也都纷纷效法尼禄大造豪华府邸别墅。尼禄嫌宫中荒淫不过瘾,还到街巷的妓院、酒馆和戏园寻欢作乐。他出国旅游长达15个月,不理政事。尼禄的肆意妄为,终于导致民怨沸腾,叛乱四起,被迫自杀。

但尼禄的暴行并不是一天养成的。尼禄的寡母为了儿子的前程,嫁给了自己的叔父当时的皇帝克劳狄。然后尼禄变成皇上的养子,并与公主结婚,成了合法的太子。可当这位皇帝表露出想让自己的亲生子继承皇位的愿望之后,阿格丽平娜就将丈夫毒死了。尼禄就是在母亲这番导演下抢班夺权登上宝座的。可他刚一上任就杀死了亲生母亲,其原因就是因为母亲劝他料理国事而不要过度荒淫让尼禄感到心烦!

我在和刘晓刚结婚以后,就和女儿一块搬到了他那套豪华的别野中。我的女儿当时已经14岁了,她长得和我极为相似,白嫩的皮肤,一对饱满的乳房就像一对小兔似的耸立在胸脯上,一张粉红色的美丽脸蛋,颀长而苗条的身材——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我经常在夜里去她房间去给她整理被她蹬掉的被子,我希望我会创造一切条件让她考上大学,因为我后半生的希望就寄托在她的身上了,我希望她能快乐和幸福。

可就在有一天晚上我到房间去看她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刘晓刚跟在我后边,他用了贪婪和色迷迷的眼神死盯着沉睡中的我女儿的腿和她的脸。当时我被吓得浑身一激棱,我说不清为什么我在心里感到了一种危险正在逼近我的女儿。虽然我当时把他给拉出了房间,但我却一直在心里想着他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应该说我在这方面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应该考虑到一个有着极强性欲的男人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的威胁,因为我了解刘晓刚,他是一个绝对没有丝毫人性的男人,我知道我对他只是一个泄欲的工具,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妻子。因为他即使在迷恋我的身体的时候,也仍然经常在外边寻欢作乐,为自己用钱买到妓女的性消费。正是因为我意识到他身上的兽行因素,我才为女儿和我住在一起而突然感到了一种日益增长的忧虑。但我却没有及时采取措施,事实上我当时有条件采取回避的措施,我可以让她住在姥姥家或奶奶家,因为我毕竟可以在经济上补助他们。但我却又认为刘晓刚再是个畜牲,也不至于来打我女儿的主意啊,何况,我在心里还迷恋着刘的物质条件,认为能让女儿享受到豪华宽畅的住宅和丰富的衣食条件,就是我为女儿所能提供的“幸福”。真的,我在这里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如果我能早点采取回避措施的话,也不会酿成后来的灾难。

就在我们刚结婚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刘晓刚给我一张机票,让我和公司另一个业务员到深圳去推销公司刚研制的新产品,来回一趟至少需要六七天的时间。其实我应该拒绝这次出差的,或是把女儿送到我母亲那里再离开,因为我已经察觉到刘晓刚对我女儿越来越图谋不轨了。但是我却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嘱咐了一下女儿,让她在房间里关好门,一定注意安全,要她学会保护自己。

然后我就飞到了深圳,但在第二天,我的右眼皮便开始跳个不停,我突然想起我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许多起后父强奸继女的案例故事,而这一条件正好能够吻合刘晓刚对我女儿的奸情。我当时就被这个念头给吓坏了,我在深圳只呆了三天,便说什么也不住了,把工作上的事给那个业务员交待了一番,便先飞回了s市,然后打车赶回家中。进门以我就去敲女儿的房门,敲了半天女儿才下来开门,只见她披头散发、一脸木纳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支彩色蜡笔。而墙上则涂着乱七八糟的画面,整个房间就像刚被人给抢劫了一番似的。女儿说了一句,妈,你怎么才回来呀,说完便哭了起来。我还从来没听见她这样的一种哭法,这不是人的正常哭声,那简直就是野兽的哀号……我眼前一黑,上前抱住她说,怎么了珊珊,发生了什么事。女儿却一头扑进我的怀里哭着说,他不是人,他把我那个了……我当时像疯子一样脱下了女儿的裤子,我吓得呆住了,女儿的大腿和屁股上到处都是青紫的伤痕。我问是刘晓刚干的吗?女儿点点头说,除了他还有谁呢?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你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姥姥家呢……

我当时就昏倒在地上,后来我醒了过来,泪水便一个劲地流了出来。我真是后悔极了,我为什么在明明察觉到这个畜牲对女儿不怀好意的时候,却还不及时采取保护措施呢?而如果我当时能及时到公安局去报案的话,那么刘晓刚肯定会以强奸少女罪被判处重刑的。但我却并没想到要走那条路,因为我当时被一股像烈焰般的仇恨夺走了理性,就像我当初萌发出想杀丈夫的心思一样。这股仇恨与愤怒使我产生了一个新的罪恶念头:我要亲手杀死刘晓刚这个畜牲!我要为当初他对我的强暴和对女儿的强暴行为报仇!

第二天,我把自己打扮得非常漂亮,就去原单位找到了保卫处的一个名叫刘彪的青年男人,他长得五大三粗,而且早在许多年前就一直对我心怀不轨,我想雇佣他去干掉刘晓刚那个畜牲。我请刘彪到一家豪华饭店中饱吃了一顿,然后摸出一万块钱说明了来意,告诉他说,如果他做成了,我事后再给他一万,而且我还答应把我的身子让他享受一夜。这个臭男人在听了以后竞淫笑着说,大姐,除非你答应今晚就先让我享受一下你的身子,你要是答应了,我明天准保就把那个狗日的给收拾了。所以我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就在饭店包了一间房子,让他把我整整给踊躏了一夜。然后他就拿上钱走了。

第二天,我借口领女儿外出散心而去了两个公园尽情游玩了一上午,下午又带女儿去了游乐场玩了半天。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胡思乱想。不知道刘彪是否已经杀了他,我真希望一进门就能看到刘晓刚那个畜牲的尸体横在地上,然后我就打电话给警察报警,而且我还要装模作样地哭上几声,然后他的这份家产就是我的了,他的存款和不动产足够我和女儿过上一生衣食不愁的幸福生活了。

但晚上我一进门,却发现刘晓刚一根头发都没少地呆在屋子里,我当时吃了一惊,不知道刘彪那边出现了什么意外,是不是他出了什么麻烦?甚至,他有可能不想干了而到公安局把我给出卖了……这时刘晓刚告诉我说,今天来了一个打劫犯,结果反倒让他给收拾了,派出所来了几个警察把这小子给押走了。然后他借此向我吹嘘了一顿。我突然想起刘晓刚曾说过他在部队当过侦察兵,会擒拿格斗术,虽然多少年不练了,但一般的人仍不是他的对手。

我当时心里很乱,又气又急,气得是该死的人不死,急的是我担心刘彪会不会在公安局那里随时出卖我,就在那时候我想,一不做二不休,让老娘亲手杀了这个畜牲。

我当时陪着他一边抽烟一边非常镇静地盘算着如何对他动手的计划。我对他说,最近银行正在发行高息国债,我想去买几万块钱的,希望他能给我点钱。刘二话没说就填了一张支票说,我给你3万块,你明天去银行取现金吧。其实他不知道这是我为自己的后路做准备,我要多弄点钱给我女儿日后上大学时用。

我让女儿去了我母亲那儿。当天晚上,刘晓刚像平时在家里过夜时一样,在睡觉的时候就脱光了衣服钻进了被窝,然后叫我快点过去,说他热不住了。而我在他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就把早已准备的一把匕首放到了席梦思的底下,然后我就脱掉了衣服上床去和他做那种事。在做完以后,像往常一样,这个畜牲马上就像死猪一样歪在一边睡过去了。而我却推着他说,晓刚,再来一次,我今晚特别想要你。这个畜牲竟嘀咕着说:“你他妈的骚劲还挺大的,快要赶上你那个小骚货女儿了。”

我当时的心像被捅了一刀那样剧烈疼痛起来,我喊道,你这个混蛋,不准你提我的女儿!这个畜牲说,好好好,你说不提咱就不提了,我就陪你再干一次吧!说实在的,我当时真想从床垫底下摸出刀子捅死他。但我知道,我不是他在清醒时的对手,我要把他弄得精疲力尽以后,在他睡梦中把他杀死。于是他又上来做了一次,几分钟后,他又瘫在床上睡了过去。但我还是不放心,使劲推着他要求再来一次,不然我就不让他睡个安稳觉。刘晓刚却嘀嘀咕咕地说,你他妈的想要老子的命是不是?我仍然推着他说,我今晚上特别想要,你就再来一次吧。刘闭着眼说,我不行了……反正我是不行了……只过了几分钟,这个畜牲就睡死了过去,他歪着头,嘴里往外流着泥浊的口水,那样子真叫人感到恶心。这时候,我的脑子却特别清醒。我当时一点也不心慌,而是从容地从床底下摸出那把锋利的匕首,那是我从一个西藏人那里买到的。我一点也没犹豫地掀掉了刘晓刚身上的毛巾被,把他从侧卧的姿态扒成仰脸朝天的平躺姿态。然后又用手在他的胸口划了一个圈儿,见他不动,我就跪在床上,双手紧握住刀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扎了下去,扑地一声,一股鲜血像一股喷泉一样射出半米多高,飞溅了我一身,并溅到了墙上和床上。我一刀接一刀地往他的胸和肚子上猛扎,一边扎还一边哭喊着,这一刀是为你强暴我而报仇的,这一刀是为我女儿遭你的强暴而报仇的……就这样,我一气在他身上扎了30多刀,直扎得他的身子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但直到这时,我仍然没有一点恐惧抑或是害怕的感觉,相反,我倒有一种快意,一种复仇后所特有的轻松感。我突然看到了他下面的那个东西,于是我就把他的腿给分开一些,然后抓住那个罪恶的象证,一刀把它齐根割了下来,然后拎着它跳下床,打开窗子,从我住的六楼给扔了出去。然后我又跳到床上,举起刀子骑在那畜牲鲜血淋漓的身上继续奋力向下扎着,一边扎一边恨恨地骂着,你狗日的也会有今天,我看你还敢再欺负我们母女不敢,我看你这回还再把女人当玩物不可……后来,我便扔下刀子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我还记得几年前的一篇报道:一九九三年十二月,美国维吉尼亚洲马纳萨斯市,一名叫洛琳娜的妇女因怨恨丈夫“强奸她”,深夜里手持一把切牛排的尖刀将丈夫的阳物齐根斩断,幸亏报警及时抢救得力,丈夫的生殖器竟被奇迹般地接上了。丈夫一纸诉状把洛琳娜告到法院。在法庭上,洛琳娜声泪俱下地陈述了丈夫平时对她身心的虐待,特别是丈夫经常在她身体疲惫的时候,不尊重她的愿望而屡屡强行和她发生性关系,这使她的身心受到极大的刺激。终于在这一天晚上她又一次被“强奸”后,由于急怒攻心,一时失去了理智,而一刀齐根割断了丈夫那根“权力与支配的象征”——她在法官的要求下,有声有色地描述了当时是如何痛斩生殖器的过程,又怎样把它扔出窗外,那东西应声落在草丛中。

哭了一阵,我想到了死、我拿起那把血淋淋的刀子,很想一刀扎进胸口上结束我这条罪恶的生命。但是我又想到,我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女人会像我一样,只是图了一时的财迷心窍而抛弃了家庭婚姻和丈夫孩子,把一条好好的生命沦为像我这样走火入魔丧失理智的杀人犯。如果当时我不是贪图物质享受,不是见钱眼开,不是为了钱而不顾自己的人格,怎么会一步步地走到今天这样一种绝境?所以我想把我的可耻经历写成一份材料,希望它能够被记者们给我发表,让更多的姐妹们从我的悲剧故事中吸取教训,千万不要再为追求那点可怜的物质生活和为满足虚荣心而放弃已经到手的美好东西。所以只有在今天,我才无比怀念我以往的那种虽说是贫困但却不失为天伦之乐的婚姻和家庭生活,怀念我和丈夫的感情,怀念以往那种宁静而安稳的生活方式——而这些东西,在我陷入为追求不切实际的贵妇人生活的时候,却把它视为一种灾难。

姐妹们,千万要百倍珍惜自己的美好的生活啊,钱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钱也不能为女人买来一份美好的婚姻和感情的和谐,更买不到家庭和睦和幸福的生活。

我正是由于怀着这种思想,所以我放弃了自杀,而拨通了报警电话……在我到了拘留所后,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请看守给我拿来纸和笔,但我却怎么也写不好这份经历。因为我有许多年都不看书写字了,而且我觉得我的神经已经错乱了,我脑子里总是摆脱不了那些可怕的镜头;一会儿看见我的前夫被撞死在大街上的悲惨镜头,一会儿看见我女儿在那个畜牲的身子下拼命挣扎并呼喊妈妈的场面,所以我只能请别人来给我作记录。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我对不起我的前夫和我的女儿,我对不起我的公公婆婆和我的父母,即使国家不判处我死刑,我也会自杀谢罪的,因为我的罪孽太深重了。我即使活着,阴间的厉鬼也会把我的灵魂给撕吃了。所以我到阴间去找我的前夫去了,我会在那个世界里用做牛做马来向他弥补我的罪恶。我甚至在想,如果我能再活一次的话,我一定会好好珍惜我原有的一切,我一定会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公民。在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最大和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中国所有的姐妹们千万要记住我的故事啊……

附录:据看押周虹的管理人员讲,周虹在看守所期间,时而痛哭流涕,时而大笑不止,时而头脑清醒,时而疯疯癫癫。她只是希望政府能够早日结束她的罪恶生命,但她又担心女儿的将来,不知道她以后会如何走完这一生。可她又拒绝女儿到监狱来看她,她说她不忍心让女儿的心再受刺激了。

周虹的这份万言遗书,是青年检察官杨宁在她口述的基础上整理出来的。最后杨宁曾问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最想得到什么?她沉思了一会儿才说,是爱,是真正的、无私无假的爱。她说她现在太累了,她只想早点到另一个世界去安息她疲惫的灵魂,而且她说她如果有来世的话,她绝不再想做一个女人了,因为女人的人性总是有着能够让男人们利用的弱点,女人也一直是男人欲望的牺牲品,所以她想在来世的时候做男人……

我不知道,这样的悲剧故事还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前赴后继地重演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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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刻骨铭爱心的爱情风波

采访地点:h省某监狱图书室

被采访人;何玲

性别:女

年龄:38岁

你知道一个女人对爱情的感觉

吗?那种令人心醉神驰的爱是无法让

人用语言来表达清楚的。何况爱情本

来就是一个只能感觉或是体验而无法

叙述的东西;而我也相信真正的爱情

是可遇不可求的,它只属于“偶然”的

个别现象而不能成为普遍现象——在

一万个女人当中,有几个人能获得像

我这样的爱情经历呢?虽然时间比较

短暂,但它却是刻骨铭心的。所以我

可以问心无愧地告诉你,尽管我为这

份爱情已经成为一个罪人,但我并不

为此感到后悔。因为我觉得它非常的

“值”!

在我对为追求“爱情”和淫欲而犯罪者的几百例案件的采访与调查过程中,像何玲这种不为她的犯罪行为感到后悔的人我还是头一遭碰上。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她身上找到了某种灵感抑或说是兴奋点,我想通过下面的故事告诉人们,这个女人是如何追求她的爱情体验并顽固不化地不肯对她的犯罪行为予以悔过的经历。

我不知道读者们是否会发现,这是我第一次在本篇故事的篇名上不用引号圈点“爱情”两字的破例行为。虽然我并不欣赏和赞成像何玲这样的畸形爱情,更难以理解她对追求爱情的手段和维持爱情的方式,但这并不等于我可以仅仅凭借一个女人为追求爱情所犯下的经济罪恶而就减少对她的尊重。因为我一向认为追求符合人性本质的情感生活是人类诸多权利中最为重要的一条权利,为追求真正爱情的犯罪动机似乎更能赢得别人的同情与宽恕。事实上也是这样。在h省的省城c市,当你走在这座由二、三百万人口组成的城市中随便打听一下何玲的名字,对方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他们的神志是清醒的,他们就会肃然起敬地告诉你,这是一个为追求爱情而“献身”的女人。几乎每个c市的青年男女都为她的爱情壮举所感动,为她的高尚情操所痴迷,何玲的名字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一种“现象”。因为愈是在真正的爱情已经像候鸟那样濒临绝迹的时代里,何玲的故事才让这么多人愈发感受到一种久远的揪心与激情……

你是从北京特地来采访我的吗?那太好了,你别看我已经被判了18年的徒刑,但我并没有后悔我的所作所为,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能把我的故事通过你们写文章的人给我宣传出去。因为我的故事不仅感动了今天的人们,而且还必将感动更多的后人。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其实你比我更明白,在我们今天这个已经不再有真正爱情的社会环境中,人们在对待爱情上的态度正趋于功利化和交易化,而我对待爱情的精神恰恰体现在只讲奉献不求回报上面,这种无欲则刚的精神是一般的女人所能具备的吗?

何玲显然是个极为健谈的女人,虽然她把“无欲则刚”的话错用在她的爱情故事上,但她的豪爽气质却一下子感染了我的情绪,使我一子在思想上与她接近起来。因为在此之前,我看到了太多的悔恨的泪水和悲伤的面孔,这种气氛压抑了我的心致。但何玲却是如此兴致勃勃,甚至是意气风发地向我讲述她的爱情故事,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振奋的气氛,这在无形中也为这个女人平添了一份性格上的魅力。

实事求是地讲,我有一个在别人看来是非常幸福和美满的家庭,我丈夫是个知识分子,他对我的爱有多深那我不敢说,但他对我的疼爱和呵护却经常让我感动。

我们结婚已经有十一二年了,我们那个可爱活泼的女儿也有10岁了,一个女人在梦想中所想要的东西我基本上都有了。虽然我们在物质生活上只算得上是中等的水平,但家庭和睦和甘于平淡才是最重要的。用那句话来说,人家享受但身心却是破碎不堪的,我们平淡但生命却是惬意的(她说的这句话是我从没听说过的,我想这是她自己总结出来的吧)。所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我们夫妻相敬如宾地度过了十几年的夫妻生活,一切都那么平静如水,似乎我的生命就沿着这种生活方式的惯性向前滑行着,一直滑到地狱的门口——绝大多数人不就这么过完了他们平淡的一生的吗?

早在七八年前,我在市建委计划处工作,当时我们处有个叫许一平的男青年,他比我大三岁,是个身材高大、英俊潇洒和气质不凡的男人。一平的父亲是当年南下的一个老干部,家庭条件比较优越,他本人也是经过见广,性格开朗,为人忠厚,是我们机关有名的美男子兼大岛茂(是指他的人品好),是许多女孩子们暗恋的心中偶像。但当时他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相当漂亮,他也有一个10岁左右的儿子。他和妻子的关系我想一定是很不错的,这我当时从他每天下班都准时回家就能看出来,而且也能够从他的脸色和精神上看出来,这也反映出他是一个相当负责任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不知为什么,我在暗地里也慢慢喜欢上这个男人了。虽然我的文夫对我也非常好,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女人的幸福,但我丈夫的身上却有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迂腐气,他的性格比较内向,有话总是憋在心里,而且说实话。他在相貌上比许一平可是差远了。都说女人并不太在意男人的模样,只要他们有事业心和好的人品就可以了,但事实上女人在骨子里还是喜欢那些英俊潇洒的男人的,特别是那些已经进入中年的优秀男人,他们成熟而稳健,学识渊博且心胸宽广,不像小伙子那样给人以毛头毛脑的粗糙感,让女人缺乏信赖与依赖感,也缺乏可以靠在他们肩头上诉说衷肠的魈力。当然,我可能是由于我和许一平在长时间的相处中慢慢发现他身上有许多优点并被这些优点所吸引的缘故吧。而这些优声、恰恰是我丈夫所欠缺的。

比如,他总是比别人早来半小时到办公室,当别人都准点来上班的时候,他往往把办公室的开水都打好了,把卫生也收拾了。有时候他抹桌子什么的,总是捎带把别人的桌子一块给抹了,或是把别人的纸篓给捎出去倒了。他做这一切,既不是为了想升官,也不是为了让别人说他好,他就是这么一种愿意帮助别人的好心人——反正我现在都想不起他的具体事情了,像这样的例子可太多了。他这个人不仅心细,而且总是习惯性地为别人着想,做了好事也从不对外显耀,只是默默地去做,而当你想对他的行为进行表扬时,他反而有点难为情似的,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什么。相反,他对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却一向抱着宽容的态度,他也从不参与对周围人说三道四的议论,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甚至也从不对漂亮女人多加注意。所以在我看来,他表面上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朴素性格,但我知道他在骨子里又相当骄傲,因为他从不做什么刻意巴结上司的事情,而且也从不在表面上表现出他对上级官员的尊敬,这种个性也影响了他后来的仕途。我想说的是,由于他并不想在官场上有所追求,这就使他显得非常超脱,而他的生命的一帆风顺和知足者常乐的心态,又使他显现出一种傲视一切的神情,我正是被他的这种个性所吸引,而他的英俊潇洒与个性魅力共同构成了他特有的性魅力。

你不会笑话我用性魅力这个词吧?的确,过去我总认为只有女人对男人才能构成性魅力,但许一平却让我对这个词有了重新的认识。我发现他的整体形象正是我在做少女时所梦寐以求的偶像,相比眼下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些港台明星而言,他们那才叫浅浮和苍白呢。而许一平却是个沉默的金子,即使他不说什么不做什么,女人们见了他这张脸也会感受到一种说不清的魅力,这就是我说的性吸引吧。我想我何玲还从未感受过来自男人对我的魅力呢。我的丈夫当年是别人介绍给我的,我们的条件差不多,然后就按惯例搞起了对象,无非是看看电影吃几顿饭什么的,我们这个年龄的女人还不比你们这种年龄的人那么浪漫和开放,这样,谈了一年半载我们就按程序结婚了,反正别人怎么做咱就怎么做从过夫妻生活到生下孩子,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感受过什么叫激情,什么叫冲动——请问你结婚了吗?

何玲直眼看着我问。我说我结婚了,只是还没有孩子。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果然——

既然你结婚了我也就不忌讳你了。你也知道性生活是怎么回事,不瞒你说,我丈夫在那方面并不太行,他是一个脑力工作者,我现在才知道长期进行脑力活动的男人是没有多少性欲要求的,而且他们的精子量又比较少。而男人的精子量决定了他们对性欲的要求和生儿育女的先决条件。不知道你是否发现一个规律没有,男人是个知识分子的婚姻,生女孩的比例比较大,而那些五大三粗没有什么墨水学问的男人则往往是生儿子的料。别看我们年龄还算是正当年,但他在那方面却不行,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要我一次。而女人你是知道的,她们在年轻时往往没有太大的性欲要求,可到了30多岁以后,反而又来劲了,如果这时候男人不能满足她们,婚姻的质量便打了折扣。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倒是不太计较这种事,因为我也很忙,回家后人瘦马乏也就不太去想做这种事了。但是我喜欢上许一平以后情况就不同了。说来也是奇怪,同样是一个女人,在看见她们喜欢的男人以后,却在身体上有了这方面的欲望,而且还越来越强烈,我甚至能想象出像许一平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把我压在身下的那种充实感和让我飘飘欲仙的劲头——我说这种话你不会不好意思吧?

我笑笑说,我不会不好意思——就像一个男医生给一个孕妇接生一样,双方谁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好意思,我这种工作性质决定了我在听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像在听一篇安徒生童话一样。有谁能从安徒生的故事上联想到什么淫逸的镜头吗?所以我鼓励她说,您就只管往下讲吧,您不必关心我的反应。而且,我喜欢您这种谈话的方式和直率的性格。

何玲听到这里,居然裂开嘴笑了笑。

以后我便设法接近他。不过你知道,这种接近是比较困难的,因为许一平并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男人,他甚至毫不隐瞒地告诉我,他有一个幸福的婚姻和家庭,而不像有些虚伪的男人,一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诉说他的婚姻有多么不幸。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只是想勾引女的上当受骗罢了。这就是许一平与众不同的个性,他这个人的灵魂非常透明和坦荡。而你也看到了我的这副尊容,怎么说也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甚至谈不上是一个能够吸引男人注意的女人……

非常抱歉,我忘了介绍何玲的形象。虽然她已经过了一年多的监禁生活,不过我仍然能一眼看出她曾经是一个女中豪杰式的人物。但她的貌相的确谈不上有什么吸引力——一个中等的个子,属于那种宽扁型的单薄形体,一张南方人所特有的脸,眼睛细长,鼻梁偏矮且鼻头上翘,嘴巴不大但比较丰润,皮肤属于白中偏黄型的,留着一头齐耳短发,额上散下几根测海。她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会偶尔翻起眼皮往上瞅瞅那几根散发——怎么看也只属于一般的女人。只不过她的脸上有一种柔和而温馨的气息,她的身体曲线比较明显,这使她看上去显得略具性感和女人味比较足。这多少掩盖了她在相貌上的平淡,特别是在近距离打量她的时候,一般的男人会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种天性做小母亲的温情,我想,一个意志不够坚强的男人,很容易被她的这股母亲的温情所打动。大概许一平就是这样被她给俘虏的吧?

我笑了笑说,虽然是这样,但您仍然是个魅力十足的女人,否则许一平恐怕不会在后来爱上你的。

这话显然让何玲感到满意,所以她毫不掩饰地笑了笑,就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了一种叫作幸福的表情浮现在她的神态中,而这种表情我绝少在别的女人脸上看到过。

你记得有句老话是怎么说来着,男想女隔层墙,女想男隔层纸。这意思是说,女人要想赢得男人的爱情是比较容易的,只要对他多加关心和爱护就可以了。男人在两性关系方面的意志往往不如女人来得坚强,所以我就从生活等方面对他暗加关怀,通过长时间地慢慢接近让他对我产生好感。但这种工作是比较困难的,特别对一个双方都有家庭的男女来说,要想让对方引起对你的特别关注,除非你非常漂亮并能吸引住他的目光。而我在这方面的确差了一截。但我又知道我属于

那种慢慢让男人看到优点后即被身不由己地吸引住的女人,所以我不能着急,我只能像个偷猎的人那样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尽量不能打草惊蛇地让他有所戒备,我要让他在某一天早晨突然大叫一声地说,哎呀,我掉进何玲为我设计的甜蜜陷阱里去了,亲爱的你快来救救我吧!

何玲很夸张地大笑起来——她笑的时候全身都在抖动,这使她的年龄突然被模糊了,她重新回到了少女的时代,连我也一时忘记了身置何处。事实上我们是在监狱的图书室进行谈话的。监狱的管理人员鉴于她有相当的文化和管理才能,所以就让她负责管理这个图书室,经常让她为服刑人员进行文化辅导。据监狱的领导说,她已经荣立过一次三等功了,上边正在考虑给她减一次刑期。所以我就要求直接在这间简陋的图书室和她作这次谈话,我想这种气氛也有利于她的发挥。

哎,你不知道在那几年中,我就像个馋嘴的孩子隔着橱窗看着我喜爱的冰淇淋却吃不到嘴里一样,那种由长期的暗恋所产生的苦恼也是非常令人烦恼的。你知道几年如一日地暗恋一个心上的情人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得每天早晨都得精心地在镜子前打扮自己,从每一种发型到每一件衣服,什么都是马虎不得的,因为总是期盼着这个男人能蓦然回首,发现他的心上人就站在他的身边,哈哈。但是这份暗恋也给我带来了许多欢乐,因为人们都知道,人如果经常处于恋爱的状态会使人变得年轻而富有朝气。我就是这样,所以许多朋友都说你何玲为什么总不显老呀?你看我们比你小几岁的人都一脸皱纹了,一身松向了,可你还这么矫健挺拔,你有什么秘诀呀?其实秘诀就是不断地恋爱,因为这种没有结果的暗恋不仅让我始终保持着一颗青春之心,而且还促使我不像别的已婚女人那样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不信你就看看中国城市中那些30多岁以上的女人吧,有多少女人不长着一身厚厚的脂肪啊?一个个虚肿滥胖的,不知有多难看!可我却始终保持着运动并节制饮食。

但几年过去后,我被调到了新成立的国土管理局当上了最有实权的一个处的副处长,而小许也被调到另一个机关去做了主任科员。虽然我们之间的接触少了,但我们因为工作的需要还始终保持着一定的来往。这时候我倒想加快步伐迅速接近他润为我们都不算太年轻了,而且不在一个单位也有它的特别好处,即我们的来往不会受到同事们的评头论足。正好这时许一平为帮助一个朋友办理房地产开发而征用土地的事来找我,按理说,像他这种情况要想批到一块位于市中心的好地皮是非常困难的,但由于我那个处就直接管理这种事,所以我二话没说并力排众议地就给他办了。后来在那个房地商请我吃饭的酒宴上,我半开玩笑地问那个商人,你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办吗?我要是不看许一平的面子,你多花上一二百万也办不下这块地皮呢,你可别忘了答谢人家一平呀!实际上我是通过这种方式让一平得到一定的实惠,虽然我知道这个商人绝不会也不敢亏待他——实际上我也得到了这个商人的一个红包。

那天晚上我和许一平一对一地干杯喝洋酒。其实我的酒量本来并不大,但是为了能栓住一平的心我也就豁出去了。果然,我发现男人要是碰到一个在酒喝方面豪爽的女人,便会激发起他们的兴奋点。既然我一个女流之辈都敢和他一对一地喝,他当然也就责无旁贷。于是我们一连干了十几杯,把在场的那几个男女都吓呆了。但最后我真的是醉了,我提出让一平扶我到另外一个房间去休息一下。就在一平扶我进了房间以后,我便搂着他借着酒劲乱说了一顿胡话,其实我当时的脑子还是清醒的,只是身不由己。我在躺到长沙发上以后,就让一平给我打毛巾裹头,又让他给我脱衣服,然后抓着他的手让他给我揉揉胸口——我说都喘不过气了,我今晚非死在这儿不可。我问他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少喝点,是不是我在他心里就没有一点地位,说着说着我就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我觉我追得他太苦了。

一平可能感觉到了我对他的意思,结果他就抱住我在我脸上乱亲一气,我也趁机扑在他怀里,我们俩就那么搂在一起疯狂地接吻,我们好像都压抑了很久,这天晚上总算得到了爆发……

以后的关系就那么顺其自然了。而你知道男女之间一旦有了那种关系,也就是波出的水没法再收了。何况我本人也没想去收,我已经苦苦暗恋了好几年了,这会儿一旦上手,那情欲的力量便劈头盖脸地把我打蒙了(说到这里何玲用拳头朝自己的额头像征性地捣了一下)。老天,你不知道许一平在这方面有多棒,我不知道你看过那本《废都》的小说没有,就像上边那个主人公,连一平他自己事后也奇怪,他说我和老婆做那种事时,最多十分钟就结束了,而且最多来一次;但和我每次却达到20分钟甚至更多,而且每回能连续来上两三次。这种情况都是丈夫不能给我的,老天,那种滋味简直是让我死去活来的。我说你他妈的以前为什么不早点向我求爱?他笑着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主动向我投怀送抱?我们就像一对野鸳鸯,就像一对如干柴烈火的孤男寡女,一旦尝到了雨露滋润大地的滋味,那简直就像疯了一样。

何玲说到这里时眯起眼睛,似乎在欣赏着那些镜头,而她的两颊居然也泛起一股浅浅的红晕,她的眼睛突然变得有神采起来,整个人都鲜亮了许多。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情欲和理性的爱之间?何玲能够分清它们之间的区别吗?

我们的恋情从此被确定下来。我和一平经常在外边约会和做爱,我们都以工作为由而很少在晚上回家吃饭。后来用一平的话说,他过去真的没有大在意我,只是后来对我有了相当的好感,觉得我这个女人还是挺有魅力的,特别是在那天晚上喝酒时,他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完全是一时的冲动所引发起来的。他说他当时看到我红红的脸和敞开的胸口以及我婀娜多姿的身体,他就控制不住了,于是他就冲动地做了一件傻事——你听听他说些什么呀,这怎么叫傻事呀。但不管怎么说,他后来真的迷上了我,我也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我们就像两个单身男女那样肆无忌惮地约会和相爱。事后曾有朋友问我,原来以为你和许某人只是逢场作戏地一场胡闹呢,以为你是想找点刺激过过婚外恋的瘾呢,谁想你倒真的是弄假成真了!我真诚地告诉这个朋友,我是认真地爱上了许一平,我已经离不开他了,而且我发现他也真的爱上了我,我们正在考虑着如何离婚和结婚的问题。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何玲,这时却发现她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应该说,我们后来不得不正视我们的婚姻问题了,因为由于我们如饥似渴地疯狂相爱,我们的行为被许多人发现了。不仅仅是在单位,家庭的压力也开始增大了。后来我们局长都找我亲自谈话了,说小何你怎么还在外边搞这个呀?你不想在事业上再有所进步了吗?你不怕这样会影响你一生的前程吗?你要马上悬崖勒马浪子回头!我说局长大人,我何某人对这个男人是真情一片,我们不是胡来的,我在没有和他相爱之前,还以为我们夫妻那种关系就是爱情呢。现在我才知道,那是两个牲口被拴在一起的不道德行为,所以我是准备要离婚的,我们的宪法和婚姻法没有不准当干部的人离婚吧。局长,你知道没有爱情的日子是什么滋味吗?请你务必尊重我的感受,不要再以组织上的名义来干预我的私生活了吧,因为我已经不太年轻了,我还有多少这样快乐的时光?我真是求求你老人家了。我当时差点放声大哭一场,我觉得我过去活得太委屈了,我才知道一个女人穷一点富一点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你得有真正的爱情,就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如果不是碰上许一平,我真的就那么像绝大多数女人一样稀里糊涂过完这一生了呢!

我们局长实际上是挺喜欢我的,我的官职就是由他提拔上去的。他听了我的哭诉以后也动了感情,所以从那以后他就不再找我谈话了,只是提醒我注意在外边的影响并要赶紧采取措施,别这么拖泥带水的。

我知道他对我的好心,是我想拖泥带水吗?我恨不得我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可我们的背后是两个家庭和四个老人呢,我们要想结合那得费多少功夫和精力?最让人受不了的就是来自丈夫的压力。当然,一平的妻子也开始对他丧失了耐心,而我丈夫更是撕下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态度和我大吵大闹,甚至摔东西砸家具。哎,这也真是的,你说既然老婆在外边有了那种事,一个有骨气的男人你就二话别说,礼貌地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人好了,那才叫绅士风度呢。可咱中国的国情好像就是要这么天翻地覆地闭上一段日子,非闹个满城风雨、两败俱伤才肯撤下火线走上离婚的谈判桌。

当时我对一平的态度就是,我说,既然我们如此相爱,那就让我们各自都赶紧离婚,然后结婚,ok?一平倒是向我点了头,但他的行动却迟迟没有进展,而我却三下五除二地离了婚,我甚至把房子都给了丈夫作为离婚的物质条件,甚至女儿的赡养费也全包在我身上,反正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要许一平那个人。但一平的那种于心不忍的善良性格却决定了他不会像我这么快刀斩乱麻,何况他的妻子别看平时挺温情脉脉的,到了这种事上却是刘胡兰的钢铁意志,她坚决不离婚,她宁肯睁只眼闭只眼地听任我们在一起做爱,也不肯轻易放过许一平。

这倒也是,作为一个女人我挺理解他的,因为她能碰上一平这个人完全是一种偶然,像一平这样的好男人在这个几百万人口的城市中又有多少呢?她一旦离开了他,想要再找是没有机会了。所以她明白这一点,就是不肯离婚。而一平这个人也是一个重情之人,他说他不忍心逼老婆逼得太急,他不忍心拆散这个原本是挺幸福的家庭。他说他理解妻子的心态,他妻子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我们俩,得让她丈夫和我尝尝苦头,让我们干着急而无可奈何,你要做爱你都得偷偷摸摸。何况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人的心情被马拉松式的离婚进程给搅坏了。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万一一平最后顶不住良心的折磨再回心转意,那我不就成了千夫指万人骂的白骨精了吗!所以我提出用巨款来买断一这场婚姻,我给你妻子10万块钱,让她放你一马如何?

你知道,90年代我们c市的房地产也正处在一个高潮的阶段,而我则是负责审批土地出售权的政府官员,我利用权力想弄点回扣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于是我就这么做了,这方面的细节我就不给你说了,反正是非常容易的。一次弄个10万20万的那是小意思。因为凡是搞房地产的商人都是大手笔风格,他们当时不顾一切地买断市区的黄金地段,结果最后十有七八都给套牢了——这是后话,而且和我没关系,但我却从那几年的房地产热中捞到了一大笔钱。我当时的打算是,趁着这几年好时光,我狠狠地捞上个一两千万,然后就和许一平双双辞职下海经商,或是干脆就移居海外,过完余生的爱情生活。

为了能够通过洗黑钱的方式将我索贿受贿的钱合法化,我先后办了三个贸易公司。为了表示我对许一平的爱情是真的,这三个公司的法人代表都由许的家人或好朋友来承担,而我让许一平当名符其实地董事长。我告诉他,你能够通过我对你的信任让你看到我对你的爱情是真是假。你想想看吧,哪个女人不贪财?这三个公司的账本上有几百万的资金在流动,而我却什么角色都不是,却只管着帮他们贷款放款和存款。如果不是我对一平的真诚爱情,我能这么放心吗?这也是我最终感动了c市人民的壮举之一!

我看着眼前这个在说话时神采飞扬的女人,心里有诸多的感概却无法与她交流。一个不曾获得爱情的女人通过离婚去追求爱情,似乎也没有说不过去的,但为了爱情却置法律于不顾拼命利用权力榨取人民的血汗钱,这也值得显耀吗?如果从反讽的意义来看,何玲的确为了这份爱情而付出了她的“真情”,但是这份真情却是以践踏法律和蔑视人类规则的前提为代价的。让我们且听她的爱情故事是如何发展下去的吧。

的确,为了获得这份爱情,我不惜铤而走险地大肆夺取金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到底弄了多少,反正我告诉许一平,我要让他终生过上贵族一样的生活。为了这一目标,我在弄钱方面没有一点女人的温情可言,经常和那些来买地皮的房地产商在酒桌上讨价还价,就像人们在农贸市场上和小菜贩子为毛八分的争个面红而赤一样。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驾我心黑手狠,我知道我的名声不太好,在整个房地产商那里,人们都在背后议论我像个恶狼一样吃黑钱。可我拿这些钱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物质享受啊,我是为了那美丽的爱情啊。我用几十万块买了一栋别墅,为了表示我对一平的爱,我在产权证上用的是他的名字。然后花了不少钱把房子装修的像个宫殿一样,添置了最现代化的家庭设施,并为一平买了一辆新型桑塔那,为我自己买了一辆夏利。我经常和一平出入酒店、夜总会什么的,大把花钱享受着现代化的醉生梦死的生活。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一平牢牢掌握在自己手心里,让他离那个一无所有的妻子远一点——我在和他的妻子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虽然一平的妻子是个性格坚强的女人,她一直试图重新把丈夫拉回她身边,她用了各种方式来打动一平的情感,比如她找了所有能找到的亲朋好友来劝说一平回心转意,甚至让孩子打电话给他爸爸,鼓动双方的老人到单位去给儿子下跪——我知道这都是她的攻心战,但是我却始终牢牢地控制着一平的心……

您靠什么力量来控制着许一平的心?我忍不住说,靠您的感情力量抑或是靠您的金钱力量?

我想两方面的力量都在起作用。但凭心而论,在感情攻势上我没有他妻子的优势大,因为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而且还有一个孩子,孩子叫他一声爸爸和界上几声,就胜过我一夜欢情的力量。所以我认为金钱在这里面起到了最为关健的作用。因为你知道男人是一种总想寻欢作乐的动物,他们一生向往的除了权力就是金钱,金钱的力量能够使一个什么本事也没有的男人变得强大起来。许一平也是人,所有人的弱点他都有。比如他明明知道我的钱肯定不是我赚来的,当然他也从不问这些钱的来源,但他却始终跟着我去享受金钱能买到的所有幸福。我就希望他这样,因为只要他过惯了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他就离不开我了,因为他的妻子不能提供给他这种物质幸福。而人的规律是,一旦过上了贵族和人上人的生活,就不会再回到平民那个水平上了,人就是这样一种就高不就低的动物。我抓住了一平的弱点,我就用金钱的力量牢牢控制着他的灵魂,使他始终不能坚定和妻子重归于好的决心。

但即使这样,那个女人也真让我经常感到走投无路或是前途渺茫,因为她想拖垮我,让我因为精疲力尽而放弃许一平。你知道两个女人一旦为了一个男人而展开竞争,有时候就变得毫无理性可言了,哪一方都在暗中较着劲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而许一平这种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一刀斩断和家庭的旧情,他始终在我们两个女人中间徘徊,有时候他在吃饭时会突然变得闷闷不乐起来,要么就放任喝酒,把自己弄得醉醺醺的不成人样。我担心这样下去会损害他的身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一年多,我真感到身心疲惫到了极点,我想我不能再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了,于是有一天我就设法让一平的她出来吃饭,但我却代替一平前去赴约。我告诉她我和她一样也是一个爱情的受害者,因为我不能左右自己的理智而放弃这个男人,而且从各方面条件来看,我比她更能使一平过得幸福,何况如果一平对她有感情的话就不会整天和我在一起了。我假惺惺地装出一副痛苦之极的表情诉说了我婚姻的不幸以及离婚后的孤独与烦恼,甚至说我还有一种病,一旦不能得到一平的爱,我就会犯病的……说着说着我的泪水就涌了出来,我顺势就跪在了这个女人的面前,失声恸哭地求她给我一个机会,何况我认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了,一平仅仅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也不会再回到她的身边了,而我和他的感情却已经达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所以我恳求她把这个男人让给我吧……

一平的妻子当时也是泪流满面,她狠狠打了我两记耳光,说了一句,那我就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吧。然后就流着泪踉跄着走了。

一个月后,一平终于和妻子离婚了。按照我们事先达成的协议,许一平必须拿出15万元给妻子作为十几年生活的补偿。我马上就付清了这笔现金。然后就和一平公开同居起来——亘横在我们中间的一切障碍都消失了,我们可以扬眉吐气地手挽手地走在公共场所了。想想那几百个与全社会的力量进行搏斗的日日夜夜里,我为这份爱情付出了多少辛酸和精力啊?经过我不懈的努力和抗争终于拨开了乌云重见了太阳,我当时那份欣喜若狂的心情是一般人所难理解的……

我发现何玲说到这里时竟流泪了。我能想象出她当时在经过长期的“奋斗”与磨难后终于大获全胜时的百感交集的心情。但我想恐怕没有多少人会为她为这份爱情而有所“感动”,相反,每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会从中看到一颗卑鄙的灵魂,一个丧失了羞耻与良知的生命——这种流泪不但未能使我设身处地地随着她的叙述进人她的感觉世界,反而让我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恶心,我觉得这种眼泪是一颗被扭曲了的灵魂的邪恶象征!

说实在的,经过这长达一年多的“奋斗”以后,我和一平的身心都非常疲惫了。

由于我们刚刚从各自破碎不堪的家庭中摆脱出来,我们的思维还被笼罩在以往家庭留给我们的阴翳中,我们这两颗已经受伤的心似乎也在流血。所以我们在这段时间内并没有马上讨论结婚的问题,因为我本人就有这种感觉,我们共同策划了一场战役,现在刚刚取得胜利,但硝烟还在狼藉的战场上飘散着,我们需要休整一下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需要让它适应一下新的生活方式。因为在这个期间,似平多多少少还有那么一些的追悔、痛苦、内疚的心情还在程度不同地折磨着我们两个人,特别是许一平,他的善良本质使他在离婚以后的那段日子里神思恍愧,好像受了刺激似的,所以我们都需要有一段宁静的日子用来恢复心灵的创伤。这样一来,我们彼此间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谁也不提再婚的事,两个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同居在一起,我相信时间最终会医治好所有的创伤。事实也是这样。

从一平离婚到我们再次准备结婚,我们又过了将近两年的同居生活。哎,你想一下吧,作为两个从破裂的婚姻风雨中走出来的人,我们都不想再因为某种误会而为日后的婚姻留下悲剧的潜在因素。特别是对一平而言,我老担心他会反悔和我的关系,他也许会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因为我担心我的容貌不能长期吸引他的视线,心里或多或少地有一点自卑感。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通过大把花钱来讨好一平,让他知道和我一起会一生都过着如此般的贵族生活,这正是他需要的生存方式,我知道他在骨子里也是一个喜欢享受的人,一个开着自己的座车、兜里揣着手机、穿一身名牌、出入高档酒店和娱乐场所的男人那是什么滋味,再让他重新去挤公车?冒着滂沱大雨或是风雪交加的气候去挤公车上班?或是满足于周末到街头的大排档去喝两杯散啤吃一碗捞面?或是住在没有空调和良好的卫生条件的老式住宅中?我知道人这种动物的确是不能从高处再落回低处的,人的贪婪本性决定了人只能一直往上走,就像我受贿索贿一样,第一次拿一个红包却有点难为情,但后来一次拿几十万都脸不变色心不跳,而且胃口越来越大。

去年春天,我们俩人不自觉地都想到了婚姻问题,我们已经完全适应了对方的一切,而且都从以往的婚姻创伤中走了出来。这时候,我积累的财富也相当可观了,我感觉到有一种危险正在向我走来:当时房地产热已经过去了,我的权力也变得不那么炙手可热了。所以我想我们在结婚以后就辞职到外边去经商,或是再捞上几笔就到国外去。我把这个计划对一平讲了,他也赞成,而且他想直接到国外去。于是我们就共同商量了出国的安排,初步选择了外出的目标并着手开始准备办理护照什么的,我也想趁最后的机会再想方设法多捞点钱,为我们的晚年生活多做准备。我甚至对一平说,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们也生个孩子吧。但就在这时,我听说有人举报了我的经济犯罪问题,没几天我就受到了检察院的传讯,不久又被转为拘留和正式逮捕。随后一切都完了……

其实我早就预感到我的事情早晚是要暴露的,我应该准备退路的,可我却无顾着沉湎于享受爱情了,而对日益明显的危险却视而不见,当它突然降临时才感到后悔。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您是说您为您不能及时逃避法律的惩罚而感到惋惜?

是啊,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到这种危险,我早就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了,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反正我不会让检察机关找到我们的。我们可以用我弄到手的钱在外边尽情地享受着爱情的幸福生活,我会为一平生个孩子的。我们可以到欧洲去旅行,然后我们在瑞士或别的美丽国家买一栋房子,我们就在那风景如画的环境中安度我们的余生——我能想象出我每天傍晚挽着心上人的手外出散步的情景。在那个世界里,只有我和一平在一起。我们可以到阿尔卑斯山去滑雪,到西班牙去看斗牛,到法国海滨去游泳。老天哟,这种唾手可得的幸福,却被葬送在我的疏忽大意上面了,如果我能早走一个月的话,我们就可以摆脱今天的悲剧结局了。

何玲用上牙紧咬住下唇连连摇头,那份追悔莫及的神态使她内心显然十分痛苦。

真的,我太大意了,我太满足于当时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了,我只顾着沉浸在对爱情的品味上面了,完全忘记那危险正在悄悄逼近过来。你看看那些贪污了几百万上千万的人,哪一个不在被抓住以后才开始后悔,后悔他们为什么不早点离开这个国家。这就是狂妄自大造成的苦果呀!我也是这么一个愚蠢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我和一平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们彻底葬送了我们所努力奋斗的一切。这真是太可惜了。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我说,我发现您的经济犯罪是和爱情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您不择手段地大肆侵吞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在名义上是想让您获得到梦寐以求的爱情……

怎么是名义上的?事实上就是为了让我能获得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啊!我何玲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想吃好穿好,就这份权力也足够了,偶尔收点红包和接受客户的馈赠总构不成贪污受贿吧?但是为了得到一平则就不同了,我们需要大量的金钱作为维护我们享受责族生活的基础,所以我必须去弄钱,而且越多越好。

恕我直言,何女士,您弄钱的目的是为了爱情,也就是说,您所追求的这份爱情完全是靠金钱来维持的,那么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钱色交易呢?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贵族般的物质享受和金钱力量的支撑,那个许一平还会和您长久地维持着那种不正常也是不道德的性关系吗?他会为您去拆散一个原本幸福而美满的婚姻和家庭吗?在你们的爱情中,感情和金钱的力量又各占了多大的比重?

不错,我追逐金钱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爱情,而且你问得也对,如果没有金钱力量的支撑,我们的爱情肯定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因为单就从貌相上来看,我并没有一平的妻子漂亮,我在前边已经说过了,这是我最大的劣势,我正是意识到了这个劣势,所以我才想通过金钱的力量来增加我在一平心目中的魅力。事实上我已经做到了。但是这样可能就会吻合你刚才的提问,我这样做是等于在用金钱来为我买到男人的色情或是爱情,金钱和感情的力量又各占了多大的比重?这个问题的确很难让我回答,因为这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而且我也不愿把这件事想得太清楚,重要的是它让你享受到爱的幸福。但是我承认金钱对维护我们俩人的爱情的确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我不清楚一平的离婚是否和我的金钱的力量有直接的关系,因为我不愿去想它,想这种事会影响我对一平纯真的爱情,所以有些事情我宁愿睁只眼闭只眼。比如许一平是不是因为贪图享受才和我长久地维持着那种关系,这个问题的确让我无法回答。如果我说是,那么你会说这并不是爱情;如果我说不是,实际上也不现实,因为一平实际上在分享着我的犯罪成果。我早知道这一点,但我不愿太多地去想它,想多了或是想明白了反而会动摇我的一些信念,所以我宁肯装得糊涂一些——难得糊涂吗!

我看着她说,那您直到今天仍然坚持认为您和许一平之间的关系是真正的爱情吗?我在语调中突出了“爱情”二字的重音。

我们之间毫无疑问是真正的爱情!

如果把金钱的力量抽走以后,您能想象出你们之间关系的苍白和弱不禁风吗?

这我倒没想过,而且也不相信抽走金钱的力量以后我们的爱情会不复存在。因为你已经知道了我和一平的感情基础是在长期的朝夕相处中慢慢磨合出来的,那时候我还没有什么钱,都是吃工资的人,但为什么我想多弄点钱来维护这份爱情呢?原因我已说过了,就是我想等有了大量的钱以后,想和他出国或下海经商,目的就是为了换换生存环境,离开c市重新开始。这个计划当然得需要钱了。另一方面,我也承认我是想通过财富来讨好甚至笼络住一平的感情,让他在优越的物质享受中不能离开我何玲,否则他便会丧失这份待遇。但这样一来,你也许就会问我这也叫爱情吗?这是用金钱为自己买到的一份廉价爱情,这种爱情是不真实的。但我不这么看,因为爱情并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它需要人们通过某种方式或手段来培养它。我给你打个比方吧,为什么人们在谈情说爱的时候都喜欢到花前月下或是灯光幽暗的环境中?因为人的感情只有在那种环境中才会显得柔情似水,你见过有谁会在闹市中能够进入温情脉脉的角色的?如果你承认了环境对爱情的重要性,你就承认这样一个事实:爱情并不是抽象的东西,它需要某种气氛或方式来培养和抚育它,像酒啊、时装啊、精美的礼品啊、音乐啊、眩目的灯光与某些气氛了,这都是培养爱情的手段之一。因为这些东西和环境让人心情愉悦,相反,贫穷、阳光、喧闹、灰头上脸则让人的心情感到灰暗,为什么说穷困夫妻百事哀?道理是明摆着的嘛!

我知道何玲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能说服我,因为我们对爱情的看法显然有很大的差距,但我却又不想过多地纠缠这个问题。于是就进人了下一个问题:金钱在我看来对您起到了一个弥补自信心不足的作用,那么您用了大量的非法金钱来讨好和笼络许一平的目的就是为了博得他对您专一的爱情,您能告诉我您是如何理解和体验这份爱情的?我是说,这份被您不惜通过犯罪和毁灭后半生的手段来掠夺的爱情,对您的感觉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她能理解我的某种暗示。她有点含蓄地笑笑说:

当然是体现在情欲方面了。我在前边已经说过,在和一平做了那种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女人的幸福,后来我才发现中国的男人在这方面似乎先天就欠缺了一些。据一平所说,这和他们的营养没有太多的关系,而和现代人的紧张情绪有关系,再加上人种的基因问题,这是导致中国许多做丈夫的不能让妻子享受性快感的主要原因。但幸运的是,一平在这方面却是非常棒的,我甚至怀疑这是导致他妻子不愿和他离婚的重要原因了。他这个人没有吸烟酗酒这些坏毛病,而且始终保持着运动,也没有现代城市男人普遍的神经衰弱,所以他的气色和身体都是相当棒的。他在这方面的功能非常令我满意,这也是我想把他牢牢控制在手里的最主要原因。你知道我反复说过我和他都不太年轻了,而在我以往的长达十几年的婚姻中,我的确没有体验过一平给我的性快感,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知道什么叫做女人的滋味。我不知道你是否体验过那种令人销魂和让人疯狂的性快感,我宁肯用我生命以外的全部东西来经常换取这份短暂的快乐!

我想金钱的力量又一次在这方面发挥了它独特的作用。我的语调中多少有点讥讽的成份。但何玲好像没听出来,她好像完全沉浸在记忆中的幸福之中了,她微笑着点点头说:

这是没错的,所谓富贵思淫欲嘛。一个人只有在不为衣食这样的基本生存条件发愁的时候才会有做爱的闲情逸志;一个人只有在他们所有的生存愿望被得到充分满足后,才会有不间断的情欲要求。我们就属于后者。因为我已经在各方面都满足了人的生存需要,不仅吃得好穿得好,而且不为交通、居住环境、人际关系这些琐事而烦恼或是所疲惫。所以我们的情绪是高昂和兴奋的。这样一来,人的内分泌就获得了良好的循环,人对性欲的要求也始终保持着旺盛的需要,整个生命都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的过程……

您到今天仍然不对您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吗?您要知道这毕竟是18年呢!即使考虑到将来有减刑的可能,等您出去时也是人到黄昏了。

我不后悔!我决不后悔!虽然我和一平只过了不到三年的夫妻似的生活,但这就足以抵消我这18年的监狱生活了。即使在我出去以后的晚年中,我仍然还有对这段美好往事的回忆。

何玲的表情显得非常坚毅并充满信念。她眼睛中透射出一股看破红尘似的超脱目光,而且她自己甚至也被自己的坚强信念和超凡脱俗所感动了似的,我看到她的眼圈慢慢地红了。

您有没有考虑过有关生命的意义这一类的话题?比如,生命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爱情和人生的关系等。当然,不到三年的爱情生活是否能够抵消18年的徒刑以及人格的沦丧和灵魂的扭曲,这是一个无法用尺度来衡量的问题。但是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却有着一个普遍的衡量标准,您的犯罪和您的结局显然与这个标准是格格不入的,因为您的三年所谓爱情增补是建立在损害国家和人民利益基础之上的行为,而您对爱情疯狂掠夺的手段也是不道德的,是会受到人类良知和正义力量的抨击的。如果我们能够考虑到这些正反两方面的不同因素,那么您对爱情的追求与占有方式显然是为人类社会所不能容忍的。但何玲似乎却不想或是不屑于和我争论这个问题,她只是沉思着说:

虽然我要在监狱中度过近20年的囚徒生活,想想等我出去时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如果想到这种结局,我真的还是挺难过的(何玲突然泪流满面)。因为我为这份爱情付出的真情和代价的确是太大了,我抛弃了家庭和所有的亲人,最后我又不得不在法律的强制之下丢失了我最心爱的男人。而且当我想到十几年以后等我走出监狱重获自由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面对着许一平那张肯定也变得衰老的脸,我想我会为那种情景感到非常难过的。事实上我想等我出去以后我可能不会再看到他了。虽然他判的刑期比我少得多,但他在出去后恐怕也不会来看我了,我想我们的一切好像真的都结束了。

现在唯一能够安慰我的就是我曾经享受过三年的真正爱情生活,虽然那是非法和不道德的,但毕竟是疯狂的和充满激情的,是一场撼天地泣鬼神的轰轰烈烈的爱情生活。我想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女人可能毕其一生都不会有这样令人心醉的一千个日日夜夜,如果我能经常想到这一点而且经常以它作为精神的自慰,那么我想这18年徒刑对我这个生命也就变得好过了许多,而且也变得无所谓了。因为我毕竟拥有过和享受过,我毕竟疯狂过和醉生梦死过,我想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它的数量而在于它的质量。一个每天都为生存或无意义的婚姻所困扰的人与一个轰轰烈烈享受过生命所有意义的人相比之下,我宁肯要后者而拒绝前者。那种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生命形式是我所一向痛恨的,我倒宁肯轰轰烈烈地辉煌上一段短暂的时光然后死去——你知道h省和c市的人们是如何评价我这段伟大的爱情的吗?他们在道义上几乎全都站到我这一边,虽然我是一个经济犯罪者,但我在追求爱情的选择上却是一个英雄,是一个现代神话。

当我想到我在几百万几千万人民的心目中是这样一个崇高的形象的时候,我就感到无比无比的幸福和自豪。所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想我何玲的名字肯定会被人们当成一个现代灰姑娘的故事流芳百世。如果不是监狱这方面有规定的话,有许多厂家甚至要找我拍广告呢,他们认为我的形象将会引起巨大的轰动效应。你想想吧,在我们中国大地上,有多少女性能够享受到我这样有口皆碑的知名度?

所以我不后悔我的犯罪行为,我也不后悔我和一平在一起的时光,相比这一千个幸福的日日夜夜,别的都不算什么了。

我真是无所谓了,我生活过,享受过,为了这份爱情我下地狱也是心甘情愿的。

为什么不能用另一种方式?我说,在我看来,您完全可以不必通过经济犯罪来获得爱情。如果这份爱情真的需要金钱作为支撑力量,那您为什么不抛弃它反而却明知不可而偏要去为呢?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有这么一个传说,说是上帝在造就人类的时候,都是成双成对地造出来的,只是由于他老人家造人的速度太快而又忘了把配对的人给搭配着下放到人间,所以这些配对的男女便被分散到人间的各个地方。当男女和某个异性结合在一起但却经常感到婚姻不幸福时,那么这两个人肯定不是配对的;相反,如果一对婚姻非常圆满幸福,那么这说明这两个当事人就是上帝事先配好的一对。但要让一个男女在千百万甚至上亿的人口中去寻找属于他那一半的配偶却是非常困难的,这也是造成了今天人类婚姻普遍不幸福的理论根源。所以,我要寻找的那个能为我带来爱情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在千百万个男人中间是独特的“这一个”,我的第一次婚姻就不是上帝配给我的那个男人。所以我度过了十几年没有真正爱情的婚姻生活,但这时我却意外地发现了许一平,我想他肯定就是上帝配给我的那一半。事实证明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非常和谐幸福的,我们从不为琐事而发生不愉快的争执与烦恼,我们好像是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半个世纪的老夫妻似的,双方的每个眼神每个表情都会被对方所会意,所理解,相比许多夫妻间形同路人的悲惨景象,我们这种爱情在人群中所发生的概率又有多少呢?

所以我要为之去追求去奋斗,而金钱的力量就是其中绝对不可或缺的手段。我的犯罪正是在围绕着如何获得爱情和享受爱情的意愿上进行的,它完全是身不由己的一种行为——比如,如果我没有15万块钱的话,我就不会让一平的妻子和他成功地离婚;如果我没有钱买房子的话,我和一平就无家可归;如果我没钱去营造一个舒适而优雅的环境的话,我们之间就会缺乏做爱的视觉条件;如果我们不能在物质上过着贵族般的生活的话,我们就不会产生浪漫的爱情情调……你说我怎么能避免让金钱介入我们的爱情的可能呢?我知道贪污受贿不是一件违法的行为,但你已经看到了我把其中的大多数钱都用在了我们对爱情的共同享受上,并不是我何玲一个人把这些钱给私吞了而逼着一平出去赚钱。相反,我正是不想让钱的事来烦扰一平,让他成为我的爱情专业户,我才如此大肆受贿索贿的。

您认为许一平是真心爱您的吗?

这还用问吗?他如果不爱我怎么和老婆离婚并离开了他的孩子的呢?你能想象出他当时所面对的巨大压力吗?他的父亲是一个正统的高级干部,他们全家人和一平妻子的关系都非常融洽,还有来自单位的压力,他的局长甚至说,许一平你要敢离婚我就让你当一辈子小公务员。但他仍然离了婚并顶住了所有压力和我公开地住到了一起,这种行为难道不是为了爱情?

我真的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爱情。因为在我们这个人类社会中,爱情和情欲、金钱和献身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个无法被某种标准所界定的内涵,人们只是凭借着感觉让自己成为某个角色,在这种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中,悲剧和幸福的概率恐怕都是同等的。

当我告别何玲离开h省的时候,我的眼前还浮现出何玲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听到她在对我说:当我想到我要在监狱过上将近20年的囚徒生活,等我出来时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我还是感到挺难过的……但我毕竟轰轰烈烈地爱过,我曾享受过一千个日日夜夜令人心醉的爱情生活,相比那些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女人的生命,我为此而付出18年的囚徒生活也是值得的——如果我能经常想到这一点,我就感觉这18年的徒刑对我也就无所谓的了……

可是,18年后,那时候还有谁会知道有关这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和何玲的名字呢?

有谁会去安慰这颗扭曲而疯狂的灵魂并陪伴着她走向生命的消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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