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隋唐 - xp1024.com
《逆转隋唐》


胡言乱语(一)

最近有一些可爱的读者,(这可爱二字不是贬义)针对本书发表了一些意见,本人这两日深刻的反省了一下。

首先,关于主角的问题,不少人关心主角到底会不会恢复武力。

针对这个问题,我已经把简介改了一遍,自以为已经很明显了,不过好像效果并不好,在此就简单说一下吧,主角既然设定是穿越到李玄霸身上,自然是有用意的,不然多浪费李玄霸的一身武力?

现在已经十万字了,但主角似乎没有恢复的意思?

我只想说,亲们,我写的是网文,不是作文。签约时,预计篇长一百五十万字左右,十万字时就天下无敌了,后面还让我怎么写?四处收小弟,称霸天下?这样写确实会让人热血沸腾,心里爽的不要不要的,可是回头看看呢,现在大部分小说都是这样的流程,真的有意思吗?

我将各位书友的意见,与朋友说了一下,他告诉我,网文有七个爽点:奇遇、升级、寻宝、泡妞、发财、欺人、助人,还反问了我一句,你有什么?我想了想,无力反驳。

作为一个新人,我开始意识到,我这是在作死。不停的埋着伏笔,好像并没有用。

其次,关于时代背景的事情。

隋朝距今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很多东西都无可考证,我也只能尽力去重现。

与皇帝见面时,该不该下跪?该怎么跪?圣旨开头是什么?结尾是什么?很多东西实在是太过模糊,所以作者君很偷懒的以后朝的礼仪替代,这样也有益于诸位的代入感。

虽然本书定义是架空历史,但有些历史还是要尊重的,杨广对李玄霸确实很好,可有些事,错了就是错了,必须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所以杨广还是要死的。这算小小的剧透吧。

最后,还是说说前面的内容太过平淡的问题吧。

作者君其实不怎么看网文,现在追的小说,更是只有猫腻大大的择天记,看过猫腻书的人,多少知道猫腻的一些尿性。本人深受其污,所以,唉,悔不当初。

其实仔细想想,个人觉得前面也不算太平淡啊。

李玄霸遭受雷击的真相,长孙无忌的选择等等,我觉得还有些意思嘛,恩,这么说来,作者君还真有些不要脸。

读者千千万,口味自然不一样,我只能说,我写的这个,是小众口味吧。

不过为了适应潮流,本人愿意汲取教训,加快雄霸天下的脚步。恩,就这样吧。泡完妞就去打天下。

第一章 重生

“公子,您慢点。”河东郡喧闹的大街上,两位仆人模样的男子气喘吁吁的跑着,在他前面,一位穿着华丽服饰的男子,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好奇的左右观望,似乎街道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事物。

仆人的叫喊,这位公子充耳不闻,在床上躺了数月,如今好不容易被允许出门,哪里还顾得上身后的随从。好在他经常驻足观望,倒也没有与随从分散开来。

“公子,你买这么些小玩意有何用?”那位公子蹲在一个地摊前,不顾衣服沾上泥土,与摊主交谈起来,两名随从终于追了上来,各自怀中抱满了东西,难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行走那么困难。

“狗子,快掏点白钱,别废话。”那位公子随手指了两个陶器,头也不回的说道。

狗子原名李苟,乃是李家的一名下人,而眼前的公子,名为李玄霸,是李家的三公子。李玄霸昏迷数月,醒来之后记忆全无,夫人便将李苟二人安排在李玄霸身边,听候他的差遣。可没想到,李玄霸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毫无颜面。

“你叫李苟是吧?以后就喊你狗子好了。”李苟拜见李玄霸时,李玄霸这么说道。

以前喊狗子,毕竟是在府上,现在可是在热闹的集市上。李苟一阵脸红,却又不敢得罪这位三公子,只能将怒气转到另一名随从身上,他气道:“李珠,你还敢笑我?”李珠面色一变,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上前为李玄霸付了钱。

“狗子,你的表现太差,你看珠儿多会做事。”李玄霸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看了看李苟,叹着气朝前继续走去。

地摊的老板看了看李苟、李珠二人,想笑又不敢笑,脸憋的通红,李珠拿起李玄霸挑选的两件陶器,逃也似的离开原地,李苟冷哼一声,狠狠的看了一眼地摊老板,那老板立马低下头,嘀咕道:“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珠追上李玄霸,跟在他身后,看着面前稍显单薄的身影,李珠叹了口气,想起与李玄霸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你叫李珠,若是叫珠子,有些难听。”李玄霸给了李苟一个称呼后,又将目光锁向李珠,李珠闻言,刚准备感激涕零,李玄霸接着道:“就叫珠儿吧。”

于是,李玄霸身边便出现了猪狗二人,府里要是哪个下人做事出了错,管家就会说:“你连珠苟二人都不如。”为了哄三公子开心,李府上下都不再喊李苟与李珠的本名,除了他们二人相互间还保留一丝颜面。

这一逛便逛到傍晚,集市上的摊主大多收了摊子,李玄霸还是没有回去的意思,李苟、李珠二人已经满头大汗,肚子也响了无数遍。他们彼此看了一眼,露出决然之色,一左一右站到李玄霸身边,低声说道:“公子,回去我们就告诉您,您就别折磨我们了。”

李玄霸咧嘴笑了笑,说道:“你们若是早点觉悟,又怎么会受今天的罪?”说罢,又四周看了看,故作遗憾的说道:“看来,今天是无法再逛了,走吧,回府。”

河东郡李府。

李玄霸逛了一天,自己也累了,回到房间,便一屁股坐到床上。李珠二人将他买的东西摆放好,又吩咐丫鬟打来热水,让李玄霸舒舒服服的泡脚。

“现在里外没人,你们可以说了。”李玄霸一边低头泡着脚,一边随口说道,似乎想要知道的,不过是一件毫不关心的事情。

李珠朝李苟使了个颜色,李苟心领神会,站到门边,防止有人靠近房间。李珠作了一揖,恳求道:“公子,老爷吩咐这件事谁也不许说,希望公子知道实情后,能够假装不知,不要让小人为难。”

“知道了,我也就是好奇问问。”李玄霸漫不经心的说道:“再说,我昏迷这么久,过去的实情也忘得一干二净,你们说的话,我还不一定相信呢。”

“小人以性命担保,所说之言,句句属实。”李珠发誓道,李玄霸笑了笑,李珠继续说道:“半年前,公子随大公子、四公子出征剿灭反贼,以公子您的实力,杀一些反贼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很快,反贼便被剿灭。但是,回府的路上,适逢下雨,据说公子一时气恼,举锤骂天,遭到天罚,被雷击中,后来便被带回府,一直昏迷到前几日。”

“我娘不是说我因为生病的吗?”李玄霸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的说道:“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爹娘他们为何要瞒着我?”

“因为”李珠吞吞吐吐起来。

“洗了个脚果然舒服多了,二位要不随我夜游一番?”李玄霸将脚擦干,一副欲起身的样子。

“公子别生气,我说。”李珠在心中叹了口气,说道:“因为公子受伤,二公子与大公子他们吵的很凶,说您怎么会无缘无故举锤骂天?定是大公子他们唆使的。”

“继续说下去。”李玄霸坐到被窝中,见李珠又在犹豫,催促了一声,心中却想着,这李家果然不安稳。

“大公子与四公子亲近,而三公子您与二公子亲近,二公子的指责,也不无道理。”李珠说道:“为了防止几位公子出现间隙,老爷便想着将这件事压下去。”说到这里,李珠实在无法继续说下去了,李玄霸也不为难他们二人,宽慰了几句,便放二人离去了。

公元两千多年的一道雷电,击中了躲在树上的他,等他恢复意识,却已经被称作李玄霸,他现在拥有的记忆,并不属于这里,而李玄霸原先的记忆,也随着他举锤骂天,被雷电劈的荡然无存。

想到这里,李玄霸露出一丝苦笑。他相信李珠没有说谎,只是他现在知道的事情,与他记忆中的并不一样,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不管如何,活着就是好事,李玄霸深深的呼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灵,一定是你在天上保佑我的,是吗?”

“公子,夫人吩咐奴婢来请您用饭。”门外一道声音响起,乃是李府的一个丫鬟。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李玄霸应了一声,立即起床,随意的收拾了一番,便离开房间。那丫鬟知道李玄霸记忆全失,担心他找不到地方,便在门外一直候着,见李元霸出来,行了个礼,然后在前面引路。

第二章 因果

适逢过年,乡下异常热闹,大年三十的晚上,天气有些寒冷,黄四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从烟雾缭绕的房间中走了出来。

虽然输了几千块钱,黄四的脸色却并不难看,因为前几天解决了一件烦心事,输点钱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没有炭炉带来的暖意,黄四打了个冷颤,在酒席与赌桌上流连了几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蜡黄,不过他的心情不错,走在乡间的泥土地上,哼起了小曲。

刚过十二点,有些人家为了图个好彩头,已经点燃了鞭炮,黄四被吓了一跳,小声咒骂了一句,便在鞭炮声中往家中走去。

回家的路不到两百米,黄四看到家中还亮着灯,心想这么晚回去,由不得又要被唠叨几句,便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又掏出打火机,准备将烟点上。反正是被训,不在乎被多骂几句。

“李轩,你想吓死老子!”黄四刚将火机打着,便被眼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待缓过神来,不由骂道:“半夜不回家,出来装鬼吓人,真特么像个流浪汉。”

“回家?”李轩低着头,喃喃道:“我哪还有家?”突然,李轩抬起头,死死盯住黄四,吼道:“我的家呢?是你毁了它!”说完,便一手拽着黄四的大衣,另一只手从后背抽出,拍向黄四的脑袋。

黄四哪能想到李轩说动手就动手?再加上他还有三分醉意,没有任何反应,被石头放倒在地,血流不止。黄四哪受过这个罪,第一反应不是推开李轩,也不是逃跑,而是捂住了伤口,带着哭腔拼命求饶。

李轩跪倒在地,也不理黄四的哭喊,一脸木然,机械的抡起石头,砸下,不停的重复着,直到黄四的声音渐渐弱了,李轩也没有停手的意思。李轩一边用石头砸着黄四,一边低声说道:“你还我的家,你还我的家”

鞭炮声并未完全掩盖黄四起初的尖叫声,有村民闻声赶来,借着烟花的亮光,看见李轩一脸鲜血,面目狰狞的捶打着地面,地面上躺着的,俨然是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的面部早已全非,脑袋也已凹陷了下去。

“小轩,你在做什么?”有人被吓的尖叫,有人弯腰干呕,有人站在远处呵斥,也有人偷偷掏出电话报警,只是没人敢靠近李轩。

李轩听到呵斥声,转头看了一眼,露齿一笑,让赶来的那些村民一阵恶寒,顿时不敢出声。李轩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早已断气的黄四,本想试试他的鼻息,却发现黄四的鼻子早就被砸的稀烂,便放弃了。他站起身来,朝着树林中缓缓走去,直到听到警笛声,才稍微加快了步伐。

杀了人,李轩没有一丝紧张,也没有一丝恐惧,他走进树林,到了一座坟墓前。孤坟有碑,隐约看的见所葬之人的姓名。

“小灵,我给你报仇了。”李轩擦了擦脸,随意的坐在了墓碑前,轻声说道:“老人们说,头七你会回来,不知你看见没有?我知道,你不想看到他的脸,所以我就把他砸的稀烂,希望你不要被吓到。”

一道闪电打过,紧跟着一道雷鸣,李轩抬头看了看,一滴雨恰好落在他的眉心,李轩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漫无目的的跑了一会,寻了一棵大树,极为敏捷的爬了上去。

不多时,两名警察骂骂咧咧的进了树林,大年夜发生这样的事情,任谁都不会有好心情。雨势渐大,这让他们心情更加烦躁。

李轩躲在树上,悄悄的观察着树林里的动静,他虽杀了人,却并不打算认命,若是熬过今夜,大雨洗去痕迹,他还是很有机会逃到别的地方。毕竟他所在的这片区域,警察的办案能力,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老人们说,亡魂在头七会回来,老人们也说,下雨的时候,不要躲到树下。

此时电闪雷鸣,躲在树上并非很好的选择,而李轩也尝到了苦果。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恰好打中李轩藏身的那棵树,李轩来不及叫出声,便从树上摔下,人已经变成焦炭,衣服冒出点点火光,在雨中很快就熄灭了。

“这瓜娃子,哪里不好躲,竟然躲在这棵最高的树上。”那两个警察就在附近,闻到一股焦味,赶过来正好看见李轩的尸体。

李轩已死,案件算是了结了,警察找几位村民了解了一下情况,又做了些笔录,便开着警车离去。

其他无关的村民也相继离去,不愿在新年沾染晦气,只留下黄四的父母趴在黄四身边痛哭。

这件事后来成了整个县百姓的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佩服李轩的,有为李轩感到可惜的,也有唾骂几句黄四的。

李轩被闪电击中,只感觉一阵剧痛,然后便感觉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有人大声的喊叫着什么,然后自己似乎被人抬了起来,再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躺了多久,李轩渐渐恢复了意识,但仍然使不出一丝力气,他不由自主的想:“我该不会变成植物人吧?”不过想到大仇已报,李轩顿时觉得,变成植物人,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时常有人来为李轩擦洗身体,也有人一勺一勺的喂他汤水,偶尔也会听到妇人的哭泣声与男子的叹息声。

“三公子真是可怜,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如今又遭此不测,唉大公子和四公子也真是的,怎么不拦着三公子。”一个女子说道,说话虽有些晦涩难懂,但李轩多少也读了些书,还是能够听懂她们的聊天。

“你小点声。”另一名女子说道:“这话要是让那两位公子听到,还不割了你的舌头?这些日子,他们可没少被老爷和夫人责罚,脾气大着呢!”

起先那名女子小声嘀咕了两句,就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李轩有些疲倦了,正打算入睡,听见方才的女子说道:“二公子,您来了。”

“嗯。”二公子答应了一声,显然心情不是很好,淡淡的说道:“你们两先下去吧,我陪陪三弟。”那两名女子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房间。

二公子坐到床边,低声说道:“黄大夫说,你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这样也好,总归还算活着。”

李轩听到那两名女子的谈话,本就一头雾水,此时这位二公子的话,更让李轩不明所以,他清醒已有些日子,早已察觉到情况不对,只是他无法说话,无法道出心中的疑问。

二公子待了片刻便离开了,李轩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三章 初见

隋朝大业十一年,正值叛军四起,李渊拜山西河东慰抚大使。

李玄霸的生母窦氏,两年前便已去世,在饭桌边上等着的那位夫人,是李渊的妾室万氏。李玄霸兄弟几人中,万氏最疼李玄霸,倒并非因为李玄霸长得好看。李玄霸自幼脑部有疾,智力不全,十六岁却还如四岁一般,因此,万氏极为护着李玄霸。

“娘。”李玄霸恭敬的行了个礼。

李玄霸昏迷数月,陪在他身边最多的,就是万氏,那时,他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意识却还有几丝,自然能够分出善恶。

“闲逛了一天,该累了吧,赶紧吃些东西回房休息。”万氏微笑着说道:“你生病还没好的彻底,千万要注意身体。”

李玄霸对万氏心存感激,但毕竟还有些陌生,没有话可说,万氏则当李玄霸大病初愈,记忆全失,对于李玄霸的沉默,也没有多想。

“你醒过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宫里。”在李玄霸埋头吃饭时,万氏说道:“前些日子你生病时,陛下被困雁门关,想必心情不会很好,你到了宫中,切记要注意言辞。”

“我为何要进宫?”李玄霸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有些疑惑的问道。

万氏叹息一声,说道:“自然是因为陛下看重你。”万氏没有告诉他,杨广因为他的事,将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官职各降一级。

李玄霸应了一声,心中却有诸多不解。

此时,一名男子进门,身穿轻甲,腰间挂着一把宝剑,五官俊美,轮廓分明,嘴角带着笑,一进门,便直奔李玄霸而去。

“玄霸,你终于醒过来了。”那男子走到李玄霸身边,李玄霸站起身来,那男子紧紧的抱了一下李玄霸,开心的说道。

那男子不过十七八岁,李玄霸想了想,说道:“玄霸见过二哥。”

自李玄霸醒来,府上便只有他与万氏,李渊等人一直在外行军打仗,他的几位兄弟,也各自领兵在外,故而至今尚未见过面。

万氏闻言惊讶万分,李玄霸既已失忆,又如何识得李世民?

李玄霸当然不认识李世民,但他知道李建成与他年纪相差颇大,而李元吉定然不敢当面喊他名字,因此才判断出面前的人乃是李世民。

“世民,玄霸身体刚刚恢复,你轻一点。”万氏护道。

“是了是了,二哥鲁莽了。”李世民松开李玄霸,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左右看了看,说道:“瘦了不少,不过还算结实。”

李玄霸笑了笑,转身对万氏说:“娘,我吃饱了,先回房间了。”又对李世民点点头,便退了出去。李世民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他也没有让李玄霸留下来说会话,任由李玄霸离开。

“玄霸,难道恢复不过来了吗?”待李玄霸离去,李世民轻声问道,言语中饱含关切。

“能醒过来已是大幸,过去的记忆,有什么打紧的。”万氏平静的说道:“你三弟以前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如今,他虽寡言一些,好歹是开了窍。对了,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外面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小事。”李世民坐下说道:“好久没有吃到娘做的饭菜,倒是有些想念了。”

万氏笑了笑,说道:“在外哪能像在家一样,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吃顿饭。”

李世民应了一声,自有下人端来主食,李世民得知李玄霸醒来的消息后,便急着赶回来,倒是真的饿了,桌上的菜尚未凉,李世民便埋首吃了起来。

万氏坐了片刻,便回了房间。

李玄霸离开之后,也是直接回了房间,他醒来已经有几天了,只是有许多事情没弄清楚,不愿外出。

“我以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李玄霸自言自语道,他环顾四周,眼神停留在床头的木板上,那块木板有一些凹痕,显然是经常放置很重的东西。

“夫人,三公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回房的路上,万氏身边的妇人说道:“要是以前,他见到二公子,一定会很高兴的扑过去,但刚才,三公子似乎显得太过冷淡,甚至是刻意避开二公子。”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世民又太过热情,玄霸可能被吓着了。”万氏说道:“玄霸前几日一直躲在房间中,可能是在想以前的事情,倒真是苦了这个孩子了。”

“祸兮福所至,三公子这样挺好的。”那妇人与万氏关系极好,说话也没有什么遮拦,万氏摇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醒过来几天了?”李世民手持一本兵法,眼光却游离在别处,随口问道,在他面前,半跪着一人。

“六天。”跪着的人答道。

“他没说什么?”李世民继续问:“他是否真的忘记以前的事情了?”

“应该不是装的。”跪着的人说道:“他醒来之后,基本上呆在房中,只有今天在外逛了逛,但他只是为了逼迫我们说出真相。”

“李珠,我想以你的聪慧,回答的一定很真吧?”李世民笑了笑,说道。

李珠抬起头,笑着答道:“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怒意,但定然不会怀疑我所说的话,况且,除了那两位自己,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由他们而起。”

“你要记住,这件事本就是因为他们而起。”李世民严肃的说道:“杨广已经失了人心,隋朝覆灭是迟早的事情,若是将来父亲称雄,大哥就是太子,他自然不希望我身边有三弟这样的帮手,所以才会想着除去三弟。”

李珠闻言一惊,不敢答话,虽然如今朝局动荡,但隋朝还没有灭亡的迹象,李世民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

“好了,你去吧,他那边有什么情况,立即派人通知我。”李世民说道:“以后你尽量少到我这里来。”

李珠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李世民的目光重新回到兵法上,只是久久也未曾翻页。

第四章 管你谁拥天下

夜色渐深,除了门前悬挂的灯笼,李府里外近乎一片漆黑。说是夜深,却不过才戌时,李玄霸将蜡烛吹熄,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来到隋朝已经有些日子,一些习惯,李玄霸还是改不了,比如晚睡。但这一夜,他无法入睡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纵观华夏五千年历史,李世民绝对称得上一代明君,知人善用,爱民如子,让大唐出现了贞观之治这样的盛景,而且唐朝时期的中国,乃是当时最强大的国家。

身为李世民的弟弟,李玄霸绝对是前途无量,但李玄霸脑中时常响起李世民的那几句话,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更何况李世民也并非完美之人,玄武门之变,逼迫李渊退位,霸占兄嫂,这一切都可以说明,在李世民心中,至尊之位要远比亲情重要。

不知想了多久,李玄霸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在梦中,那个时常出现的女子微笑着对他说:“你要好好的活着,无忧无虑的活着。”李玄霸从睡梦中醒来,泪水打湿了枕巾。

“是啊,管你谁拥天下,我只做个闲散王爷就好。”李玄霸擦了擦眼泪,露出一丝温煦的笑容,自语道:“谢谢你,小灵。”

一觉睡到午时,李玄霸才起床,李珠二人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李玄霸叫了一声,二人立即推门而入,一人端着一盆水,一人抱着干净的衣服。

“公子,您为何不愿意丫鬟服侍?我们两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哪能将您照顾的舒服呢?”李苟见李玄霸气色不错,面带笑意,便试探着询问道。

“难道你觉得委屈?”李玄霸伸了个懒腰,李珠将盆放好,站在一边微笑不语,李玄霸走过去,洗漱起来。

“小人不敢。”李苟嬉皮笑脸的说道:“小人只是觉得,我和李珠乃是习武之人,双手都是老茧,就说给公子擦背这些事,总没有小丫头做起来舒服。”

“别废话了,你就不能像珠儿一样,安静的呆着?”李玄霸洗了脸,接过李珠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脸,一边笑着骂道。

李苟憨笑一声,说道:“要不是早就认识他,我还以为他是个哑巴呢。”无视李珠扫来的白眼,李苟继续说道:“中午还在房间里吃吗?”

“不了,去偏堂吧。”李玄霸穿好衣服,想了想,说道:“这个时辰,娘应该还没有用饭吧?”

“夫人去礼佛,现在差不多回府了,应该还没有用饭。”李珠说道:“我先去通报一声,让人准备一下。”

“有什么好准备的,就是加一双筷子。”李玄霸摆摆手,说道:“你们先去吃饭吧,我认识路,吃完饭你们陪我出去走走。”见李苟脸色变黑,李玄霸笑了笑,说道:“这次不会再乱买东西了。”

李家随着李渊迁到河东郡的时间并不长,李府的宅子乃是朝廷分配,朝廷崇尚节俭,李府自然不会太大。不过走了半刻钟,李玄霸已经到了偏堂。李渊不在府上,家中吃饭皆是在偏堂。

万氏还未回来。李世民一早就出去了,万氏送了送,所以去寺院的时间有些晚,回来的时间,自然也会稍迟一些。不过饭菜已经准备好,整齐的摆放在桌上,用盖子严丝合缝的盖着,只等万氏回来。

“三公子,您今日在偏堂用饭吗?”李玄霸突然出现,吓了在偏堂等候的丫鬟一跳,那丫鬟立马迎到门前,有些胆怯的问道。

李玄霸摆出尽量友善的表情,轻轻的应了一声,那丫鬟有些为难的朝外看了看,李玄霸笑着说道:“我现在还不饿,等夫人回来再吃吧。”那丫鬟感激的点了点头,将李玄霸请进偏堂,李玄霸坐下之后,她远远的站在一边,低着头,一言不发,如同一个隐形的人。

“你过来坐吧。”李玄霸将身边的椅子拉出,唤了一声。

那丫鬟抬头看了看,确信李玄霸是和她说话,连忙摇头,说道:“奴婢不敢。”

“我让你坐下你就坐下,有什么敢不敢的。”李玄霸知道隋朝等级森严,若是好声劝说,那丫头必定不敢坐,于是带着一丝命令,说道:“我自己坐在这里有些无聊,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那丫鬟不敢违背,一步一步朝着李玄霸走去,只是照着她的速度,走到李玄霸身边,估计要半个时辰,李玄霸轻咳一声,那丫鬟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待那丫鬟坐下,李玄霸随口问道。

“奴婢静香,没有害怕公子。”静香嘴上说着不害怕,人却站了起来,若不是李玄霸拦着,只怕要跪下了。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李玄霸让静香继续坐着,盯着她的眼睛,面色平静的问道。静香低下头,不敢看李玄霸,更不敢作出任何回答。

“你们在聊什么呢?”万氏回到府上,听说李玄霸在偏堂等着,便直接来了偏堂,恰好见到李玄霸“深情”的看着静香,而静香一脸“羞红”的低头坐着。

李玄霸的凝视,并非深情,而静香的脸红,自然也不是因为害羞。

静香听到万氏的声音,顾不得李玄霸坐在身前,立即站起身来,跑到万氏身边,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站到了万氏身后。李玄霸也站了起来,对着万氏躬了个身,万氏点了点头,扶起李玄霸,说道:“在家就不用多礼了。”

两人在桌边先后坐下,静香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万氏疑惑的问道:“你刚才和静香聊什么呢?”

“三公子年纪不小了,静香长得又可人,三公子找她说说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万氏身边的妇人一边为万氏摆好碗筷,一边笑着说道。

万氏闻言,忍不住笑了笑,李玄霸挠挠头,说道:“您别笑话我了,我只是等娘的时候有些无聊,找她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只是没想到她那么胆小。”

“那三公子到底和静香说了什么?”那妇人追问道,万氏也好奇起来,看着李玄霸,等着他回答。

“我就问了一句,她还没有回答,你们就回来了。”李玄霸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见万氏与那妇人不吃这一套,只能坦白道:“我问她,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妇人脸色一变,万氏倒还好,只是收起笑意,转移话题道:“不知道你今天在外面吃,你尝尝饭菜合不合口味。”

第五章 已逝的李玄霸

“每个人都有过去,不管我的过去如何,我总会知晓。”李玄霸平静的说道:“娘,你没有必要瞒着我,更不用担心我知道过去的事情,会影响到现在的自己。”

“玄霸,你既已重生,又何必在意过往?”万氏有些落寞的说道:“不要试图回到以前好么?”

听到重生二字,李玄霸神经一紧,不过想到李玄霸原先几乎是个白痴,明白万氏并没有发现什么,心中松了一口气。

“娘,您想多了。”李玄霸朝着万氏挪了挪,说道:“正如您所言,皇帝随时有可能召见我,若是我对过去一无所知,万一得罪了皇帝陛下,到时候说不定会拖累整个李家。”

万氏盯着李玄霸看了许久,李玄霸没有回避,坦然的迎上万氏的目光。

万氏看上去很平静,内心却充满波澜。

李玄霸醒来后,似乎突然开了窍,这一点,府中所有的大夫都无法解释,即便是前几日离去的御医,也只能摇着脑袋,大叹天意不可测。但李玄霸一直沉默寡言,鲜少说话,今日突然说了这么多话,而且思考方式与常人无异,这怎么能不令万氏吃惊?

“齐御医已经回宫,他自然会告知陛下实情。”万氏沉默良久,摇摇头说道:“至于过去的事情,不提罢了。”

李玄霸心中觉得很是不安,如果只是因为他过去是个白痴,万氏断没有理由这般隐瞒,他不由站起身来,对着万氏作了一揖,沉声说道:“娘,过去的事情,我可以通过许多方法查出来,您说陛下看重我,我甚至可以当面问陛下,但我现在只相信您一个人,求您别再隐瞒了,好吗?”

万氏没有想到李玄霸如此决绝,她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见李玄霸仍旧弯身身子,万氏继续说道:“你坐下吧,我说便是。”

李玄霸道了声谢,万氏摇摇头,说道:“玄霸,我所要说的,只是过去的你,是已经死了的你,你听听就算了,别想太多。”李玄霸狠狠的点了点头,他并非敷衍万氏,原先的李玄霸到底是什么样子,其实与他真没有什么关系。

“你出生之时,便与常人不同,身体瘦弱,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但留下了一些问题。”万氏斟酌片刻,娓娓道来:“后来有高人路过李府,却说你骨骼惊奇,硬是收你做了徒弟,你一走便是七年”

李玄霸平静的听着万氏的叙述,脑中自动生成一幅幅画面。

当年,学成回到李府的李玄霸,毫不费力的击败了府上的高手,那时候,李玄霸不过十一岁。

李渊的母亲与杨广的母亲乃是亲姐妹,李家也算是国亲,李玄霸的事情,很快传到了杨广的耳中,杨广有些不相信,便将李玄霸召入宫中,然后挑选了几名禁军将领,没想到这些人都惨败于李玄霸手中。

杨广当着众人的面赞道:“此子将来必为我大隋第一勇士。”

后来正如杨广所言,李玄霸十四岁时,先后击败了宇文成都,裴元庆二人,又在当年,协助宇文述击败了杨玄感的造反,深得杨广的喜爱。

只是李玄霸武力惊人,智力却极低,杨广也不敢让李玄霸随他出征,只能让他呆在李府,由李家人管着。

李玄霸回到李府后,只与万氏与李世民亲近,直到叛军四起,李世民可以独当一面,而李建成与李元吉二人,不喜练武,李渊无奈之下,只能让李世民劝说李玄霸。

“获胜回来时,你染上重病,一躺就是近半年,醒来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记得吧?”万氏说道。

“我杀过人没有?”万氏讲述完之后,李玄霸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平过叛乱,自然杀过人。”万氏的身体轻微的抖了一下,刻意平静的说道:“乱世之中,你不杀人,人便杀你,你千万不要自责。”

“娘,你明白我的意思。”李玄霸轻轻的摇摇头,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之前便已经说过,那只是以前的你。”万氏板起脸来,说道:“你答应我,以后不许问任何人关于你过去的事情。”

“嗯。”李玄霸笑着说道:“我现在的理想,就是当一个纨绔子弟。”

万氏没想到李玄霸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板着的脸缓和下来,笑着说了李玄霸几句,她身边的妇人提醒了一句,万氏才想起来,说道:“只顾着说话,饭菜都要凉了,赶紧吃些东西,回房好好休息。”

李玄霸殷勤的将盖子掀开,说道:“待会孩儿打算出去逛逛,晚饭就在外面吃了,您吩咐下人送几本书到我房间,我晚上睡不着,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万氏与那妇人同时怔住,看妖怪一样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灵光一闪,有些不确定的问:“难道,我不识字?”

万氏莞尔一笑,那妇人则苦笑不已,说道:“三少爷居然要读书,真是日出于西。既然三少爷想学,我派人教教三少爷就是。”

“方才的静香可认识字?”李玄霸问道,那妇人带着莫名的笑意点了点头,李玄霸尴尬的说道:“我不喜欢吵闹,就让静香教我吧。”

饭饱之后,李玄霸便告辞,万氏吃饭很慢,见李玄霸着急离开,也不留他,叮嘱了几句,便让他离去。

“三少爷的变化太大,奴婢一时还真无法适应。”那妇人叹道:“夫人,若三少爷不听您的话,仍旧去找人调查过去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万氏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说道:“他已经知道了,又怎么会再去确认一番?”见妇人有些不解,万氏继续说道:“他从我的话中,已经知道自己曾杀过一些无辜之人,但想来,现在的玄霸不想知道这些事。”

“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去提醒下静香吧。”那妇人明白过来,说道。

“你觉得静香这孩子怎么样?”万氏突然说道:“她比玄霸还小一岁,要是许配给玄霸,你觉得合适吗?”

“公子,您小心身体。”刚刚走出李府,李玄霸就打了个喷嚏,李苟关心的说道。

李玄霸摸了摸鼻子,心道:“那两位老人家,该不会乱点鸳鸯谱吧。”想到这里,浑身一个激灵,李苟再次关切的问了一句。

“别想了,我要是病倒了,你们两个就抬着我去逛。”李玄霸白了李苟一眼,一语道破李苟的想法。

李苟嘿嘿一笑,将“还是回房歇息吧”这句话,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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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逛”青楼

河东郡靠近都城洛阳,战事还未波及到此,郡中百姓也还没有感受到战争的阴霾,到处一片繁华景象。

文帝在位期间,大隋的经济急速恢复,隋炀帝即位之后,隋朝的经济空前强大,在这段时间,河东郡也在不断发展,尤其是杨广迁都洛阳后,河东郡更是一年变一个样。

“狗子,你说我爹的官,够不够我在这里耀武扬威?”李玄霸手持白纸扇,低声问道。他虽立志做个纨绔子弟,却对李渊的官位没有什么信心。

“公子,您放心,这些人虽然穿着华丽,但只是富家子弟,自然不能与您想比。”李苟讪讪的说道:“河东郡里,公子惹不起的人没有几个,若是真遇到了,小人会暗中提醒的。”

李玄霸闻言,一下有了底气,连腰板都挺的更直了。路上的行人,见到李玄霸,也是纷纷让路,让李玄霸横行无阻,看上去更像是纨绔子弟。

所谓纨绔子弟,必做的事情就是欺负弱小,调戏良家,但李玄霸却始终摆着笑脸,见到女子时,也只是随意的瞥一眼,不去搭讪,逛了两个时辰,竟是一无所获。

李玄霸揉了揉脸,任谁笑了这么久,脸都会有些僵硬,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啊!”走到一个路口,李玄霸驻足,左右看了看,一边是饭馆,一边是青楼,良久之后,他叹息道。

李珠一如既往的沉默,李苟的目光却紧盯着青楼,似乎在告诉李玄霸:选这边,选这边。自从被安排在李玄霸身边,李苟已经好久没有去过青楼,这对二十多岁的李苟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种折磨。

李玄霸会意的笑了笑,说道:“进去看看吧。”李苟故作无奈的应了一声,李珠想了想,没有出声劝说。

唐朝以胖为美,李玄霸知道,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隋朝竟也是这样。逛了许久,李玄霸只见满街略显臃肿的女子,以轻纱遮面,看不清真容,不过只看身材,已经足够让李玄霸索然无味了。

李玄霸想逛青楼,自然不是为了鱼水之欢,他只是有些好奇,这大隋还有没有一个苗条女子?

“妈妈,找几个漂亮的姑娘,来陪陪我家公子。”李苟轻车熟路的进了青楼,扯着嗓子喊道,那虔婆躲的远远地,似乎很不乐意招待李玄霸三人。李苟这么一喊,虔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摆出笑脸,迎了上来。

“李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姑娘们想念的很呢。”虔婆言不由衷的说道:“只是今天几个姑娘都有客人了,要不您下次再来吧?”

李玄霸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心想莫非以前来过这里?还闹过事?他眼光扫了一圈,见那些姑娘眼神躲闪,明白自己猜测的没错,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说什么胡话,现在是什么时辰?”李苟想到以前的一些事,知道虔婆在推脱,斥道:“信不信少爷发起火来,拆了你这桂月楼?”

虔婆面露苦楚,但她实在是害怕,李玄霸之前来过两次,第一次一掌拍死了一个姑娘,第二次手下留了情,却也让服侍他的姑娘卧床半个多月。

李珠使了个眼色,李苟心领神会,对李玄霸说道:“公子先到楼上坐一会。”

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接着,他朝虔婆走了几步。

那虔婆先是后退,而后扑通跪下,带着一丝哭腔,说道:“公子饶命啊!”

李玄霸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扶她起来,他平静的说道:“我生了一场病,过去的事情忘的干干净净,若是以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若是方便的话,麻烦请出你们这里最瘦弱的姑娘,我看一眼便走。”

虔婆听说李玄霸愿意离开,找的又是楼里最瘦的姑娘,哪会不从,立即让身边的小厮去带人过来。

隋人以胖为美,却也有人口味比较独特,喜欢瘦弱的女子,因此,青楼里也会养两个瘦小的姑娘,以供给那些口味特殊的客人。不过想到青楼里连唇红齿白的男子都备着,养着几个瘦弱女子就不奇怪了。

当然,这些人在青楼的地位,也仅比跑腿的小厮高些,若是待会那姑娘被李玄霸打死,估计虔婆也不会太心疼。

不一会,小厮便领着一个姑娘来到大堂,那姑娘的脸色由喜转悲,只欲逃走,不过在虔婆的注视下,还是乖乖走到虔婆身边。

那姑娘大概十**岁,面容有些憔悴,鞋子上还沾着污水,想来是没有客人时,她还要做一些杂事。

李玄霸看了一眼,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又转过头问了一句:“狗子,这样需要付账吗?”

还未等李苟回到,虔婆连忙说道:“不用,不用,公子乃是贵人,怎么敢收公子的钱呢?”

李玄霸不理会虔婆的话,依旧看着李苟,李苟点了点头,说道:“按理来说,确实不需要付钱。”

“既然这样,那在下告辞了。”得到李苟的回答,李玄霸回过头,对虔婆说道。

“公子慢走。”虔婆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待反应过来,立马堆起笑脸,恭敬的说道。

李玄霸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虔婆的笑容瞬间凝固,不过李玄霸并未理会她,而是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在对面等你们,不用着急。”说完,穿过街道,进了饭馆。

“三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李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李珠,三公子是不是生气了?我们要不要带兵拆了这里?”虔婆刚堆起的笑脸又黑了。

“别装了。”李珠笑骂道:“你留在这里吧,我去伺候三公子,记得三公子说的话,不要着急。”说完,留下一个坏坏的眼神,也离开了桂月楼。

“李公子,您可真会开玩笑,吓死妈妈了。”虔婆拍了拍胸口,与李苟打闹起来,李苟也是老道之人,自然全部接了下来。

李玄霸在二楼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此时离晚饭还有些时间,店里的客人并不多。他只是坐着,透过窗子,看街上人来人往。

“公子,您在看什么呢?”李珠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随口问道。

“没什么。”李玄霸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道:“果然只有他留下了。”

李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烟花之地,是他的归宿,却不是我的。”

“那你的归宿呢?”李玄霸好奇道。自他醒来,李珠二人便一直陪在他身边,自然会产生感情,此时听李珠所言,顿时觉得自己对李珠二人的了解太少了。

“我只想平平静静的生活。”李珠答道。

“谁不想呢?”李玄霸幽幽说道。

在青楼里,那个姑娘确实很瘦弱,这满足了李玄霸的好奇之心。

但那女子显然惧怕他,却在虔婆的威压下,不得不走到李玄霸身边,这是一件多么身不由己的事情?而李玄霸准备离开时,虔婆只是撇了撇嘴,便让那姑娘退下,连一道怜惜的眼神都没有,这又是多么的轻视?

古风不过如此!

第七章 读书识字

等了半个多时辰,李苟才姗姗而来,此时,饭馆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但没有座位时,他们宁愿在一楼等着,也不愿到二楼来。以至于一楼人满为患,二楼却仅有李玄霸一桌,画面显的有些诡异。

“以后有的是机会,又何必急在一时?”李玄霸打趣道:“别站着了,赶紧坐下吧。”李苟嘿嘿一笑,这些日子,他已经了解了李玄霸的脾气,也不客套,随意的坐了下来。

楼上没有其他客人,伙计在楼下忙着,李珠只得起身,走到楼梯口,喊了一声,几个伙计相互看了看,新来的那个伙计硬着头皮,来到二楼。

“我不是很饿,你们看着点吧。”李玄霸说道:“给李苟点些好的,让他补补身子。”

点了菜不过片刻,小二就一盘盘的端了上来,楼下的客人见先给楼上的客人上菜,小声的询问了几句,听说二楼坐的是李玄霸,立即回桌坐好,不敢有半句怨言。

青楼与饭馆,本是了解消息的最佳场所,但别人都对李玄霸敬若妖神,根本不敢接近,又如何能够得到消息?李玄霸无趣之下,吃了块饼,又看向窗外。李珠二人也感觉到李玄霸的不自在,匆匆把饭吃完。

下楼时,明明可以听到一楼吵闹的声音,但李玄霸一现身,整个一楼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低头,李玄霸本想报以微笑,却发现没人看向他,有些尴尬的耸耸肩,孤独的走了出去。

“若是以前,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他,公子一定会觉得很骄傲。”李珠说道。李苟点了点头,刚准备开口,却打了个嗝,李珠嫌弃的在鼻子前扇了扇,追了出去。李苟付了账,也追出饭馆。

李玄霸他们离开之后,饭馆又热闹了起来,二楼也开始有人了。

“公子,额,您还想去哪逛?”李苟追上李玄霸后,低眉问道,只是又打了嗝,惹得李玄霸皱了皱眉头。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李玄霸走了几步,隔着李苟一段距离后,才回答道。

在回去的路上。李玄霸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为何昨天没什么人惧怕我,今天却如此反常?”

“这”李苟眼珠一转,说道:“公子久未出府,那些小贩时常流动,不认识您,自然不怎么害怕。而青楼与饭馆,一直在那里,知道您是李府的公子,自然会有些畏惧之心。”

李玄霸看了一眼李苟,嘴角带着讥笑,李苟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公子若是不高兴,小人替你去出气。”

“别卖乖了。”李玄霸不理会李苟的献殷勤,继续走了起来,说道:“我只是要做纨绔子弟,又不是要做恶少。”声音很轻,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回到府上,静香已经在房间外等候,手中捧着几本书,李玄霸没想到她来的这么早,打发李珠二人离去,然后走到静香身边。

静香正在低头想着什么,听到动静,抬头一看,见是李玄霸,不自觉的退了退,却撞在了门上。门并未上锁,静香把门撞开后,身体后斜,眼看就要倒下去了。李玄霸一个箭步上去,拦腰扶着静香,画面颇有些英雄救美的感觉。

只是李玄霸忘记自己伤势未愈,身上没有什么力气,而静香虽然年纪不大,重量却不轻,李玄霸不仅没有扶住静香,自己反而被带倒在地,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静香彻底呆住了,只觉得自己必然会被三少爷活活打死,想着想着,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你要是摔疼了,能不能站起来再哭?”李玄霸苦笑道,他并未想到静香是被吓哭的。静香反应过来,慌忙爬起来,又扶着李玄霸,接着便跪倒在地,却并不说话。

“不过是摔了一跤,又不是什么大事。”李玄霸拉了一下静香,发现拉不起来,有些气恼道:“我现在和过去又不一样,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奴婢该死。”静香抬起头,泪眼婆娑的说道:“三公子,求求您,别吃我。”

莫非李玄霸以前真的吃过人?不然静香为何不求饶,只求不吃她?想到这里,李玄霸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好在晚饭吃的不多,勉强没有吐出来。

“你乖乖听话,我就不吃你。”李玄霸恐吓道:“赶紧站起来。”静香闻言,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动作之敏捷,倒是吓了李玄霸一跳。

静香将李玄霸扶进房间坐下,又回来捡起那几本书,放到桌子上,然后就安静的站在一边,听候李玄霸的吩咐。

“把门关上。”李玄霸随意拿了本书,随口说道。

“啊?”静香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叫了一声。李玄霸瞄了她一眼,静香立即安静下来,乖乖的将门关上,然后自己站在门边,不敢靠近李玄霸。

“我娘是让你来教我读书,又不是让你看着我读书。”李玄霸气道:“刚才你也看见了,我连拉你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静香竟认真的想了片刻,才走到桌边,李玄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静香迟疑了会,坐了下来。

隋朝的文字与简体字有很大的差别,而且古人写字,很喜欢用一些复杂的文字,李玄霸将手中的书随意的翻了翻,发现自己只能大概明白书里的内容,大部分的文字并不认识。

“你读给我听。”李玄霸将书扔到静香面前。

“公子您看吧,奴婢能背下来。”静香将书推给李玄霸。李玄霸没有让自己坐到他身边,这让静香长舒一口气。

“整本书你都背下来了?”李玄霸惊讶道:“既然如此,你一句一句的背,我正好认识认识字。”

于是房间里的二人,静香背一句,便等李玄霸一会,李玄霸看完那句话,就示意静香继续背下去。

一本书背完,李玄霸让静香休息一会,自己则从头看了一遍。当他看完时,却发现静香已经爬在桌上睡着了。

“没想到已经亥时了。”李玄霸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古人一般睡的很早,静香每天需要早起,更是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在李玄霸读书时,不敢打扰,又禁不住困意,便不知不觉在桌上睡着了。

此时已经进入秋季,晚上有些凉,李玄霸将床上的蚕丝被抱了过来,披在了静香的身上,然后自己继续看书去了,直到困意来袭,李玄霸才用毛巾擦了擦脸,和衣躺到床上。

第八章 圣旨到!

第二天醒来,又是到了中午,李玄霸掀开被子,突然记起这被子原是盖在静香的身上,不由朝桌边看了一眼。

其实他明白,这个时辰,静香肯定早就离开了。

起床之后,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水与毛巾,干净的衣服晾在一边,李玄霸洗漱一番,将衣服换下,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走到盆前,通过清澈的水,看清了自己的容貌。

“难怪静香那么怕我。”李玄霸看了许久,得出这样的结论。醒来已经有些日子,这还是李玄霸第一次注意自己的容貌,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水中的李玄霸,皮肤略黑,头发干枯,面容憔悴,再加上极为消瘦,很容易让人想起尖嘴猴腮这个词语。

自古不凡之人,容貌必定奇特。李玄霸自我安慰道。

接下来的几天,李玄霸的生活变得很有规律,下午外出闲逛,了解隋朝的风土人情,晚上由静香陪着,学习隋朝文字,然后第二天睡到中午起来吃饭。

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行驶,八名穿着盔甲的兵士,骑着骏马,保护着马车中的人。马车金碧辉煌,木头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凤凰,马车顶端,更是插着一面代表皇室的旗帜。

李玄霸坐在窗口,目送着马车离去,街道边上的行人,则纷纷跪倒在地,直到马车驶去很远,才敢站起身来。众人议论了一会,一切又恢复如初。

空荡荡的二楼,俨然成了李玄霸的包间,饭馆的老板也是敢怒不敢言,只盼着李玄霸能够早些用完饭,给其他客人腾出地方。

“这马车中的,应该是皇室之人吧?”李玄霸喝了口茶,问道。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根据这几日所学,知道只有皇室中人,才有资格乘坐雕刻有龙凤图案的马车。

李珠二人同时点点头,不过他们也不清楚马车中坐的是何人。

“看他们的方向,似乎是朝着李府去的。”李珠在窗口看了一会,说道。

“莫非是让父亲到太原做官?”李玄霸低声嘀咕道,并未让李珠他们听见。

隋朝末年,李渊于太原起兵,由此开始建立大唐。李玄霸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根本想不起来李渊是哪一年起兵的。

“老爷不在家,三公子,您要不要回去看看?”李苟询问道。

“有娘在,我回去干嘛?”李玄霸没好气的说道,自顾自的喝茶。

连续逛了几天,河东郡带给李玄霸的新鲜感越来越少,现如今,他已经开始像文人雅士一样,端坐于安静的地方,喝喝茶,聊聊天。

饭馆,自然不属于安静的地方,但他一来,这里就变的极为安静。

李玄霸每天都会到这个饭馆来,倒不是他与老板有仇,他相信,只要在这里多呆些日子,那些食客就会将他的变化,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从而改变他在别人眼中的印象。

桂月楼里有两个姑娘,已经敢与李玄霸调笑几句了,一楼的客人,也不会在李玄霸下楼时噤若寒蝉了,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李玄霸想着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似乎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三公子,夫人请您回去接旨。”正在李玄霸幻想之际,李府的管家气喘嘘嘘的出现在二楼,打断了李玄霸的思绪。

“夫人不是在家吗?为何要我回去接旨?”李玄霸说道,不过突然想起万氏说的话,便有些畏惧的问:“该不是找我的吧?”

“公子猜的没错,陛下正是传旨给公子的。”那管家擦了擦汗,现在的天气,还能流一脸的汗,这管家跑的确实辛苦。

李玄霸不敢怠慢,连忙将茶水一饮而尽,带着李珠二人先行离开,管家虽有些疲累,却也不敢久留,紧随三人回去。

那辆马车停在李府正门前,万氏与一干下人在门前跪着,马车中的人还未下车,八名兵士仍然端坐在马上,车夫也静坐不动。自古以来,只有别人等皇帝,哪有皇帝等别人的道理?李玄霸不在府上,自然不可能先行宣旨。

李玄霸身体不适,无法走的太急,李苟怕惹恼宣旨之人,不顾李玄霸反对,硬是背着他,一路小跑回了李府。

皇帝宣旨,乃是光耀门楣之事,所以李玄霸一到门前,万氏便让他跪下,倒是不打算将传旨的人让进府里后再宣旨,这与李玄霸的印象有些不同。

跪倒在地,李玄霸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马车另一侧,还有一位公公,那公公见李玄霸抬头,轻咳一声,李玄霸立即低下头。

那公公对着马车里的人低声说了什么,马车中递出圣旨,那公公双手接过,下了马,站到马车前,尖声喊道:“皇上有旨!”

那八名兵士同时从马上跳下,跪倒在地,动作流畅且一致。车夫动作稍慢,却也在公公喊完之后,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听闻玄霸染疾,痛心万分,幸,得知爱卿已恢复,朕方心安,数月未见,朕甚是想念,若爱卿无恙,可随公主一同回宫。钦此。”那公公尖声读完,小心的将圣旨合拢,笑着说道:“忠勇卫,请接旨吧。”

李玄霸虽然不知道忠勇卫是个什么官,但明白那公公是在叫自己,连忙磕头谢恩,从公公手中接过圣旨,也不敢打开,交给了万氏,万氏又转身给了她身边的妇人。那妇人小心的接过圣旨,半躬着身子,退到府里,去将圣旨供奉起来。

“公公一路辛苦了。”万氏笑着走到公公面前,悄无声息的将一锭银子放到那公公手里,那公公也是熟练的将银子塞进袖口,嘴里却说着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办事,不觉得辛苦。

“万氏拜见公主。”与公公打了招呼,万氏又跪倒在马车一侧,行礼。李玄霸刚刚站起身来,见万氏跪下,只得再次跪倒在地。

“忠勇卫只跪天地,夫人没有告诉他吗?”车帘掀起,一名宫女扶着公主走了出来,那公公连忙从车前取出脚踏,摆好位置。

公主的声音很好听,犹如天籁,空灵中带着一丝婉转。

仅仅是声音,已经让李玄霸按耐不住,悄悄的抬起头,一睹公主的容颜。

李玄霸偷看公主,却不想公主虽在与万氏说话,眼睛却在盯着自己。

第九章 曾拒绝赐婚的男人

隋明帝杨广共有两位女儿,一位是南阳公主,在杨广还未登基时,便下嫁宇文士及,另一位就是眼前的灵秀公主。

灵秀公主刚满十五岁,精致的瓜子脸上,还带着一丝稚嫩。不过灵秀公主的身材,却如大多数女子一样,略显臃肿,这让她看上去很不协调。

李玄霸见灵秀公主正在看着自己,清冷的眼神中,带着怒意,连忙低下头,不敢与灵秀公主对视。

“玄霸大病一场,再也担不起忠勇卫之名了。”万氏平静的答道,语气中没有任何遗憾。或许在万氏心中,李玄霸能够活着,已经是佛祖的恩赐,她又如何敢强求别的东西?再者,对于万氏来说,李玄霸如今的情况,更合她的心意。

“杨灵见过姨母。”灵秀公主只顾着李玄霸,一时忘记万氏还在跪着,听到万氏的回答,连忙走过去将万氏扶起,又行晚辈之礼。

李渊与杨广乃是姨表兄弟,杨灵省去表字,倒是显得更为亲切一些。

“公主,请到府里休息一下,我让下人准备准备,给公主与诸位接风。”万氏知晓李玄霸与杨灵之间的恩怨,不便多言,只能先将杨灵他们安顿下来。

万氏陪着公主进了府,管家也已经回来,为公主的侍从安排休息的地方,那公公本想立即回宫,硬是被管家留了下来。公公推辞一番后,接受了李府的好意,进府时,让李玄霸等人起来。

李玄霸回头看了一眼,见公主已经走的很远,暗道这公公也是挺会做人的。

公主走到李玄霸身边时,稍停了片刻,却并未让李玄霸平身,说明公主有意让他多跪一会。

一条红毯通到大堂,李玄霸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轻声抱怨道:“不就是让她多等了一会,至于这么报复人么?”愠怒之下,对李苟说道:“以后再去逛街,你就负责背着我。”

李苟无辜的看了一眼李玄霸,暗道:你在公主这里受了气,怎么往我身上撒?不过他也清楚,李玄霸只是随口说说,他只是装作没听见,低着头玩着衣角,一幅受气了的小媳妇模样,倒是让李玄霸打了个激灵,赶紧进屋去了。

“李珠,你说公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李玄霸走后,李苟正经起来,与李珠说道。

“夫人连忠勇卫这件事都没有告诉公子,更不可能去提公主那件事了。”李珠平静的答道:“拥有风光的过去,想要远离朝堂,怎么可能那般容易?”

李苟看了眼李玄霸的背影,沉默不语。

“你先别心疼公子,先想想怎么回答公子的话吧。”李珠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便朝着街道走去,李苟在身后喊了几句,李珠充耳不闻。

李苟看似大大咧咧,却也是心细之人,低头想了片刻,便明白过来,只是此时李珠已经逃走,他再逃了,只怕李玄霸不说什么,万氏也不会饶了他。无奈之下,李苟只能黑着脸,等在李玄霸房间前。

李玄霸本想着去大堂里给公主道个歉,不然这公主回到宫中告他一状,然后皇帝以大不敬之罪,砍了他的脑袋,那他就真是冤死的了。

进了正堂,杨灵与万氏正在闲聊,一见到李玄霸,杨灵的脸便拉了下来。李玄霸厚着脸皮站到万氏身后,摆出一副笑脸,诚恳的道了个歉。

杨灵嘴角扬了扬,哼了一声,万氏苦笑一声,说道:“玄霸,你先退下吧,我与公主说说话,你在这里有些不方便。”

李玄霸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杨灵,却见杨灵正朝他翻着白眼。面对公主,李玄霸不敢恼怒,依旧摆出一张笑脸,退了出去。刚出房间,李玄霸便听到万氏与杨灵的笑声,不知在聊什么开心的事情。

怀着苦闷的心情,李玄霸朝自己的房间走去,见李苟站在门前,同样摆着一副苦闷的表情,便走了过去,疑惑道:“狗子,你在郁闷什么?”

“三公子,您回来了。”李苟的脸变的很快,瞬间堆出笑容。在李玄霸看来,李苟变脸的速度,起码不输桂月楼里的那位虔婆。

“别说废话,正想找你呢。”李玄霸说完,朝着门前走了几步,李苟将房门打开,二人先后走了进去。

“我与灵秀公主,之前是否相识?”进了房间,李玄霸直接问道:“我以前是不是得罪过她?”

“公子怎么可能得罪灵秀公主呢?”李苟眼珠转了转,陪着笑说道,李玄霸侧过脑袋,静静的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李苟太了解李玄霸这个动作了,通常李玄霸还会说一句: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

“咳。”李苟轻咳一声,知道自己再不说实话,很可能要触霉头,便继续说道:“公子,您那不叫得罪,那叫羞辱,那叫拉仇恨。”这也是李玄霸常常说的话,他倒是用的很熟练。

“说重点。”李玄霸听到李苟的话,暗道原来的李玄霸,还真是惹下不少麻烦。

“当初陛下亲征高句丽,命杨玄感督粮,没想到杨玄感狼子野心,竟扣下粮草,于黎阳造反,不久之后,便围住了洛阳,当时朝廷的武将要么镇守边陲,要么随着陛下出征,洛阳陷入危机。”李苟顿了顿,摆出一副豪迈的表情,继续说道:“此时,身在洛阳的公子您,以一己之力,斩杀杨玄感数十名武将,逼迫杨玄感不得不西撤,这才保住洛阳。”

李玄霸知道李苟的话有些夸张,却也不打断,让李苟继续讲述下去。

“后来,陛下班师回朝,封公子为忠勇卫,这可是陛下特地为公子设的官位。”李苟讲到激动之处,唾沫横飞:“与此同时,陛下想将灵秀公主许配给公子,没想到公子当着众大臣的面,说灵秀公主太瘦,不要。”

讲到这里,李苟不再继续讲,因为他看见,李玄霸已经震惊的张大了嘴。

“你是说,我拒绝了陛下的赐婚?而且理由还是灵秀公主太瘦?”良久之后,李玄霸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不敢相信的说道:“陛下金口一开,难道还允许我反对不成?”

“这个,当时公子与常人有些不同,陛下自然不会怪罪,朝堂上的大臣也是一笑置之,但公主听到消息后,自然不可能笑笑了事,刚才公主那般对你,绝对是报复。”李苟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既然知道,那你替我去找公主理论一番。”李玄霸白了李苟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李苟立马将脑袋缩到脖子里去,李玄霸哼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当初,我真的是嫌弃公主太瘦?”

想到灵秀公主那臃肿的身体,李玄霸打了个冷颤,同时非常敬佩真正的李玄霸的口味。

第十章 伪装下的公主

李苟见李玄霸一直追问自己拒绝赐婚的理由,忍不住敬佩的说道:“三公子果然真豪杰,公主都杀到府上来了,您却面不改色,竟只在意拒绝公主的原因,小人实在是佩服。”李玄霸懒得站起身,伸出一只脚,狠狠的踩在李苟的脚上。

“这件事早已传开,应该假不了。”李玄霸并没有什么力气,李苟却装作很痛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继续说道:“公子若是想要确切的消息,只能去问夫人了。”

“娘正在和公主说话,我怎么敢去问?”李玄霸气道。方才他不了解情况,竟还跑去正堂向公主道歉,现在想想,真是自己找不痛快。

不过秀灵公主虽然没有给李玄霸好脸色看,却也没有过分为难他,这一点,倒是让李玄霸对公主有了好感。

其实李玄霸没有发现,自从他知道秀灵公主名为杨灵后,便有一种想要接近公主的意识,因为他曾经最在意的人,名字中也有个“灵”字。

“话又说回来,这灵秀公主除了脸有些小,显得难看外,整个人却并不消瘦啊?”李苟说道:“这与传言很不相符呢!”

灵秀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李苟只是李府的一个下人,之前并未见过她。

“传言?”李玄霸来了兴趣,说道:“快讲讲。”

李苟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据说,灵秀公主小时候得了一种怪病,不管吃什么,都无法像其他女子一样,拥有完美的身子,宫中的太医不知被打了多少板子,也没有将公主的病治好。”

李玄霸明白李苟所谓的完美,笑了笑,说道:“如今看来,这公主的病是治好了。”

“应该是。”李苟若有所思道:“我之前还在想,陛下派人传旨,公主为何随行?”顿了顿,见李玄霸在摆弄着桌上的茶杯,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便继续说道:“原来公主是特意过来,让公子您后悔的。”

李玄霸没有一般公子的做派,李苟与他熟悉起来之后,显得有些没大没小。不过,只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才敢说话时,带着一点戏谑。

夜幕降临,静香准时出现在房间外,手中端着饭菜。为了避免见到公主,李玄霸没有去大堂用饭,万氏也没有派人来请他。

李苟说完那句戏谑之言后,便被李玄霸一脚踢了出去,所以静香敲门进去时,只有李玄霸一个人。

相处了几天,静香已经意识到,现在的李玄霸,不会再因为琐事杀人,更不会吃人。虽然三公子会吃人这件事,她也仅是听说而已。

“公子,夫人让我把饭菜端来,您现在用饭吗?”静香进了房间,轻声说道。

“是该吃点饭压压惊。”李玄霸合上书,笑着说道:“放到桌上吧。”

李玄霸时常会说一些笑话,静香早已习惯,她微微一笑,将饭菜端到桌子上,又细心的为李玄霸准备好,才站到一侧。

“你吃了吗?”李玄霸用饭之前,不忘问一句。

“奴婢刚才已经用过饭了。”静香答道。

李玄霸点了点头,不再客气,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

不知为何,李玄霸总觉得自己的饭量越来越大,静香端来的,足够两个人吃了,但他吃完,却感觉有些没饱。不过他习惯了晚上少吃一些,也就没提此事。

静香熟练的将盘子收拾好,正准备出去,李玄霸开口道:“先放一边吧,晚上我要去找夫人,你先陪我读会书。”

到了戌时,李玄霸放静香离去,自己披了个袍子,去见万氏。

万氏的房间还亮着光,李玄霸轻轻的敲了敲门,万氏也不问是谁,就让李玄霸进去。

“娘,您好像知道我要来找您。”李玄霸坐到万氏床边,笑着说道。李玄霸只有十六岁,还没有到避嫌的年纪。

“依你的性子,哪能忍到明天?”万氏将刺绣放到一边,拉起李玄霸的手,说道:“娘本想你忘记过去,好好生活,以前的一些事,娘也就没告诉你。只是没想到,陛下宣旨,竟会让公主随行。”

“公主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李玄霸尴尬的说道:“娘要是早些告诉我,孩儿今天也不会出丑了。”

万氏想到李玄霸今天的样子,莞尔一笑,说道:“公主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

“她可是公主,我哪敢不放在心上?”李玄霸苦笑道。

“公主对你有感激之情,除了耍耍脾气,不会做出对你不利的事的。”万氏解释道:“当初逆贼杨玄感围攻洛阳,陛下虽不在宫中,但众位嫔妃和公主却还在皇城之中,若不是你,只怕洛阳一破,灵秀公主难得安生。”

在古代,战败方遭殃的除了百姓,皇室中人也不会落的好下场,皇子宗亲,最多人头落地,但那些公主嫔妃,却不知要遭受何等凌辱。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李玄霸放下心来。

李府的贵客房中,秋霜正在为公主更衣,除了一件件衣服,杨灵的腰间还裹着厚厚的裘皮。

“公主,这李公子好像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他可是见了陛下都不愿下跪呢。”杨灵的侍女秋霜说道:“虽然在宫里听到了一些消息,但亲眼看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忠勇卫。”

杨灵鼓着嘴,气呼呼的说道:“早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我才不会来这里。”说完,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脸不高兴的说道:“还裹着这么多衣服。”

秋霜偷偷抿嘴笑了笑,说道:“公主为了气他,还真是想尽了办法。”说完,已经准备好躲闪公主的小拳头。

杨灵却并没有打她,低着头,叹息道:“我这病,一辈子也好不了了,也只能靠这些来欺骗一下自己了。”杨灵摸了摸手中的狐裘,又厌烦的扔到一边。

此时,杨灵只穿着丝绸睡衣,身上看不见一丝赘肉,与身边的秋霜形成鲜明的对比。

“陛下已经派人为公主寻医,公主千万别灰心。”秋霜自小与公主相伴,情同姐妹,见公主伤心,也不自觉的留下眼泪。

“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杨灵笑骂了一句,有些落寞的说道:“或许再过两年,我心里就没有他了。”

落日的余晖,将整座洛阳映红,李玄霸一人一骑双锤,宛若天神般立在城门前,在他身边,躺着几具尸体,这一刻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杨灵的脑海中。

“对,公主只是想要报恩,并不是真的喜欢他。”秋霜说道:“咱们的公主,最喜欢那些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了。”

第十一章 临行前的团圆饭

杨灵藏着心事,一夜未能入睡,所以,当她得知日上三竿,李玄霸还未醒来,不由怒火中烧,咬牙切齿,恨不得让父皇给他几十棍。

李玄霸昨夜与万氏聊了很久,回去之后,读了本书才睡,自然起的比较晚。为了躲避杨灵,李玄霸躲在房间里用饭,吃完之后,又偷偷摸摸的离开李府。陪在他身边的,依旧是闲不下来的李苟与动不起来的李珠。

李苟昨天被李玄霸赶出房间后,就一直在寻找李珠,但李珠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没有现身,直到李玄霸用饭,李珠才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对于李珠的行为,李苟觉得很不齿,这种事情,明明只有他能做,李珠凭什么做?所以,一路上李苟没有给过李珠好脸色看。

“自己笨还怪别人。”李玄霸发现李珠二人的微妙变化,又想到昨天回到府上后,一直没有见到李珠,大概猜出了缘由,讥笑了一句。

“公子,既然陛下下了旨,您应该很快就要去洛阳了。”李苟没有反驳李玄霸的讥笑,而是带着一丝伤感说道:“陪了您这么些天,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昨晚夫人说了,她会留公主在府上住些日子,我走之前,起码要见一见父亲他们。”李玄霸见李苟真的动容,不再打趣,认真的说道:“再说,我去洛阳,你以为你们二人可以躲得掉?”

李玄霸身体还未恢复,万氏不可能放心让他独自前往洛阳,想到这里,李苟收起悲伤,叹了口气,幽幽道:“真是白伤心了,看来,以后还要活在您的魔爪之下。”二人打闹了片刻,又走到了桂月楼前。

“老规矩吧。”李玄霸叹了口气,说完朝着饭馆走去,李珠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后。

李苟气恼道:“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说完,就小跑着,进了桂月楼。

宣旨的公公一早就走了,那八名将士,本就是护送圣旨而来,自然也就跟着回了洛阳。杨灵发了会脾气,在秋霜的安慰下,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又将自己裹成了粽子,前去与万氏一起用饭。

“姨母,他真的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勇猛了吗?”用完饭,杨灵开口问道。

“太医的话,公主难道还不信?”万氏摇了摇头,说道:“别说像以前那样了,现在他连举起张桌子都难办到,为了怕他伤心,老爷甚至将他的兵器都收了起来。”

如果李玄霸真的成了废人,那他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是否还那么重要?她已经十四岁,再过两年,便要谈论婚事,父皇还会提起当年赐婚的事情吗?

杨灵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匆匆告辞,回了房间。

如此过了几天,李玄霸与杨灵一直没有见过面,直到李渊回府。

得知陛下传旨到李府,李渊便匆匆赶了回来,李渊回来不过半天,李建成带着几位兄弟,也回到了府上,李世民却并没有回来。

“让公主久等了,望公主恕罪。”李渊见到杨灵时,跪倒在地,李建成等人,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

“姨父与诸位请起。”杨灵扶起李渊,说道:“姨父为我大隋劳心劳力,竟不能时常与家人团聚,杨灵代父皇向姨夫与诸位表示感激。”

“陛下圣心圣德,却始终有小人作祟,微臣为陛下清理一下,也是职责所在。”李渊沉声说道。

此时,李玄霸刚从外面回来,得知李渊等人回府,知道今天是无法逃避了,便硬着头皮,前往大堂。

下人们已经摆好饭菜,杨灵自然坐在首位,李渊与万氏分别坐在左右,李建成等人则按年龄排序,依次坐下。

“世民在外无法赶回来面见公主,微臣代他告个罪。”李渊起身对公主作了一揖。

“没有外人,姨夫就别客气了。”杨灵笑着说道。

李渊道了谢,转而对万氏说道:“玄霸还没有回来?”

“我已经让人在门口等着了,他一回来,就会直接来这边。”万氏答道:“他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不然也不会这么晚还在外面乱跑。”

“娘,我回来了。”李玄霸刚到门口,就听到万氏在为他说好话,便叫了一声,走进大堂,先是拜见了公主,又拜见了李渊与李建成,李元吉等人也各自站起身来,向李玄霸行礼,

这就是大家族的规矩。

李渊见李玄霸已无大碍,放下心来,也不提以前的事,道了声先吃饭,便按照长幼,先后坐了下来。

李玄霸此时才将李渊等人一一打量一番,暗道李家的基因真好,不过想到自己的容貌,又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李渊年近五十,面部冷峻刚毅,正气凛然,虽回府后换了便装,却依旧让人感觉到杀伐的气息。

李建成二十有五,容貌出众,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宛若一位谦谦君子。

李元吉与李智云等人年纪尚幼,在外也只是跟着李建成混些军功,闻不出一丝血腥味。

不知是因为公主,还是因为李玄霸,用饭时,大家都沉默不语,只有仆人上菜或是撤盘子时,才会发出一丝响声。

最终,还是公主先开了口:“姨夫,父皇的旨意是让玄霸哥哥同我一起回宫,如今已耽搁了几天,灵儿想明天就回洛阳。”从李玄霸出现,杨灵便可以不去看他,此时说的第一句话,却又是关于他的。

李渊放下碗筷,正襟危坐,说道:“公主为了让我们一家团聚,已经等了这么多天,微臣不敢再多留,一切由公主决定。”

杨广的圣旨里说,如果李玄霸无恙的话,就和杨灵一起回宫,但谁都知道,只要李玄霸还能喘气,就必须跟着公主回宫。

李玄霸虽然来到这里不久,却也没有单纯到觉得自己不用去洛阳,所以当他听到李渊与杨灵的对话,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低着头吃饭。

用完饭,公主先行回屋。不久后,万氏带着李智云,也离开了大堂。李智云乃是万氏的亲生儿子,长久未见,自然要单独在一起说说话。

万氏走后,李渊也站起身来,犹豫了片刻,说道:“玄霸,等会到我房间来一下,为父有些话要和你交代。”

“是。”李玄霸站起身来,恭敬的说道。

毕竟眼前的人不仅仅是他的父亲,还是未来的唐高祖。

“三弟,你没事了吧?”李建成在李渊走后,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不就是生了场病嘛,没什么大碍。”李玄霸笑呵呵的回答了一句。兄弟二人相视一笑,至于心中所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第十二章 我已不是莽夫!

李玄霸醒来后的第一顿家宴,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无论李渊,还是李建成,在李玄霸眼里,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出现痛哭流涕的场景。而李渊身为李玄霸父亲的同时,更是一方豪杰,又如何会当着众人的面老泪纵横?至于李建成等人,千里迢迢回来赴家宴,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公主,万氏,李渊相继离去,李府的几位公子在尴尬的笑声中,无话可说,互相客套了几句,便言称天色已晚,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大堂里很快就只剩下李玄霸一人,他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见倒掉有些可惜,便回到座位坐下,孤单的吃了起来。准备收拾残局的下人,安静的站在一旁,有些不明白这三公子心里在想些什么,怎么这个时候还有空吃饭?

饭饱之后,李玄霸舒了个懒腰,对等候多时的下人露齿一笑,道了句辛苦了,便前去找李渊。

万氏与李智云正在房里说话,李渊很识趣的在书房等着李玄霸。

来到书房,李玄霸敲了敲门,李渊只说了个“进”字,但李玄霸能够感觉到,李渊说这个字的时候,声音轻颤。

“爹。”推门进去,李玄霸拜了一拜。

李渊冷峻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示意李玄霸坐到他身边,李玄霸没有丝毫迟疑,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李渊左手边。

晚饭时,李玄霸一进大堂,便从众人的表情中看出,只有李渊是真的在意他,只是碍于场合,没有表露出来。

李轩本是孤儿,对他最好的那对夫妇,他也只能喊叔叔、阿姨,如今变成李玄霸,多了一对父母,而且是真心待他好的父母,李玄霸如何能不为所动?李玄霸虽然只有十六岁,但李轩已经二十四岁了,阅历虽谈不上丰富,却也能够窥得人心一二。

还有一点,李玄霸隐约记得,历史中记载的李渊,确实是一个很疼自己孩子的父亲。

“你明天就要随公主去洛阳,可准备好了?”李渊的右手拿着一本书,他的目光也落在书上,看似极其随意的问了一句。

“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还有什么可准备的?”李玄霸笑着答道。

看着李玄霸浑不在意的样子,李渊心中一阵绞痛,建成与世民的矛盾,让李玄霸从大隋第一强者变成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而他作为父亲,却还必须瞒着李玄霸。

“是的,你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李渊没有将内心的情绪表现出来,依旧用平静至冷漠的语气说道:“不管陛下问你什么,你都要记得这句话。”

“孩儿明白。”对于李渊的护犊之情,李玄霸丝毫没有介怀,他说道:“陛下的旨意中,只提到了我生病,想必也是爹的手笔,既然爹不想大哥他们受到牵连,孩儿自然不会悖逆爹的意思。”

李渊闻言,目光从书上挪开,眼神中带着一丝陌生,紧紧的盯着李玄霸,李玄霸的脸上保持着令人亲切的微笑,但李渊的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沉了一下。

许久之后,李渊叹息一声,说道:“你娘给我的信中,说你不仅醒了过来,而且变得聪慧过人,我本来还有些不信,现在看来,你要比你娘说的还要聪慧一些。”李渊顿了顿,将书放下,转了点身子,继续说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为父都希望你忘了此事。”

“爹,孩儿说这些话,并非是有什么打算。”李玄霸笑着摇摇头,说道:“明天我将远赴洛阳,临行之前,我想让您放心,孩儿不再是那个面圣都不下跪的莽夫了。”

李渊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下,又恢复平静的语气,说道:“你知道就好,陛下以前看重你,是因为你勇猛过人,毫无心机,又解了洛阳之围,如今你虽然与常人无异,但毕竟失了武力,见到陛下时,需以草民自居,并请求陛下,撤掉你忠勇卫之名。”

朝廷本没有忠勇卫一职,只是杨广惜才,想将李玄霸招至麾下,但李玄霸智力有障,面容不堪,根本无法分配官职,由此才想到忠勇卫一职。忠勇卫面圣不用下跪,不受三省六部管辖,也没有封地,更没有一兵一卒,说白了,就是杨广为了哄李玄霸开心,随意封的职位。

不过即便是杨广随意为之,也无人敢轻视忠勇卫一职,普天之下,能够面见国君而不下跪的,还有何人?这说明在杨广的内心中,还是极为看重李玄霸的。

“孩儿会随机应变的。”李玄霸说道:“父亲还有何吩咐?”

李渊虽然知道李玄霸经历那件事后,因祸得福,变得聪慧过人,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只是一时思绪有些乱,不知从何说起。

“夜还很长,您有话可以慢慢说。”李玄霸知道李渊已经相信他不会惹恼陛下,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

“明天还要早起,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李渊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李玄霸见李渊面露疲惫之色,想到他一路赶回李府,定然没有好好休息,心有不忍,便拜了一拜,退出书房。

李渊在书房中静静的坐着,脑中想了许多事情,根本没有心思回房入睡。

“老爷,夜深了,你怎么还不回屋?”万氏与李智云聊了许久,李智云离开后,万氏见李渊迟迟没有回来,便起身来到书房。

“我觉得这孩子,变得不像是我的孩子了。”李渊见来的是万氏,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患得患失的说道。

“我倒是觉得,玄霸现在这样很好。”万氏走到李渊身后,为李渊揉了揉肩。

“本来有许多话想嘱咐,与他交谈片刻,却发现我想说的话,他早已想过了。”李渊带着一丝自嘲,苦笑着说道:“如果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玄霸变成这样,我自然是高兴的。”

“难道玄霸变成这样,还有什么弊端不成?”万氏疑惑道。

“当初陛下听信妖人所言,大肆屠杀李姓臣子,别人只当我是因为与陛下有些关系,才逃过一劫,殊不知,我李渊,包括李家这些子孙,完全是因为玄霸,才免遭陛下的屠刀。”李渊长叹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恐怕连你也不知道吧?”

万氏摇了摇头,她确实不知内情。

“这是陛下身边的一位公公所言,肯定假不了。”李渊看着屋外的夜色,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对待玄霸,当真是好兄长!”

万氏一言不发,抚着李渊后背,担心他气伤身子。李渊反手握住万氏的手,回头一看,只见万氏的眼角有一滴泪,藏在长长的睫毛下,若隐若现。

夫妻二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相拥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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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凉意浓,离故乡

十一月的北方,已经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李玄霸蜷缩在被窝中,任凭李苟在门外叫喊。直到万氏亲自来催促,李玄霸才磨蹭了片刻,带着一丝倦意,下床开了门。

“今天就要去洛阳了,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万氏走进屋里,训道:“若是误了出发的时辰,公主怪罪下来,小心老爷先饶不了你。”

“公主那么娇贵,我不信她会起这么早。”李玄霸打了个呵欠,随口答道,见李苟也是睡眼惺忪,带着一丝笑意,看了他一眼。

李苟昨夜在桂月楼厮混至深夜,虽然早早起来,没有耽误事情,精神却萎靡不堪,连李玄霸戏谑的笑,他也没有注意到。

这一切尽收万氏眼底,府里人的品行,她心中有数,想到李苟即将陪着李玄霸前往洛阳,自然不会怪罪于他,只是催促道:“公主虽年幼,但很明事理,知道你身子虚,又习惯晚起,故而没有怪罪,你可别做的太过,浪费公主一片心意。”

听万氏的语气,公主应该已经起了,李玄霸哪好意思耽搁,匆忙的洗漱了一下,就随着万氏前去拜见公主。出门时,还不忘踢一脚李苟,让他精神些。

李渊身披一身轻甲,眼圈发黑,似乎一夜未睡,此时正陪在公主身侧说着话,其他李家子嗣,则安静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拜见公主。”李玄霸一进大堂,便小跑着到了公主面前,跪下道:“小人因身体不适,让公主久等了,望公主恕罪。”

杨灵见到李玄霸进了大堂,本想嘲笑几句,没想到李玄霸先说自己身体不适,又请了罪,倒让她无法说出斥责的话,便淡淡的道了句“平身”。

李玄霸站起身来,给李渊请了安,便到席上入座。见人已到齐,李渊便请公主入席,杨灵将桌上的奏折收起,交给秋霜,与李渊一起入席。李建成等人站了起来,公主与李渊先后坐下,杨灵又说了句话,他们才敢入座。

平日的早饭,都是米粥与饼子,再加上两道小菜,但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公主举筷夹菜,早饭才算正式开始。李元吉与李智云年幼,早已饥肠辘辘,见万氏点头,两兄弟便大快朵颐起来,惹来公主一阵轻笑。

这顿饭的气氛,要比昨晚好了许多,李渊与万氏时而交代几句,李建成作为兄长,也会嘱咐几句,一家子其乐融融,倒让公主有些羡慕起来。

李玄霸一直在低头用饭,偶尔应两声,并非他不礼貌,而是他饭量惊人,此时又不宜吃的太难看,所以只能少说话,多吃饭。饶是如此,其他人吃饱放下碗筷子时,李玄霸仍然没有停下。

李渊轻咳一声,李玄霸立即将筷子放下,一脸诚实的说道:“孩儿已经饱了。”

皇室最讲礼仪,出门不仅讲究日子,有时也会讲究时辰。因为李玄霸起的稍晚,所以连碗筷都来不及收拾,众人便簇拥着公主出府。

门外停着两辆马车,一辆是公主的,另一辆自然就是身体孱弱的李玄霸的。

公主与李渊、万氏客套一番,便与秋霜先上了车,留些时间给他们与李玄霸道别。

李渊倒是没说什么,万氏却在不听说叨,而且越说,感觉越有话还没交代。李玄霸苦笑一声,打断了万氏的话,说道:“娘,洛阳又不是很远,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万氏抹了抹眼泪,点头道:“是,洛阳确实不远,但你毕竟是第一次孤身出门,为娘哪能放心的下。”

“这不是还有狗子,猪儿嘛。”李玄霸笑道。

万氏闻言,破涕为笑,骂道:“在家里顽劣些就算了,到了宫里,可不许胡说。”

“孩儿现在也是读过书的人。”李玄霸从腰间抽出扇子,刚准备潇洒一番,突然觉得这个时节做那个动作有些不妥,又将扇子塞回腰间,继续说道:“这些都是静香的功劳,娘,您多照顾下她。”

静香躲在人群中,听到了李玄霸的话,一直抑制的眼泪,终究没忍住,流了出来。

李渊见时辰不早了,便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先上车吧。”

李玄霸点了点头,说道:“爹,沙场凶险,您小心些,不管何时,都要记得娘还在家中等您。”

李渊眼圈一红,挥了挥手,李玄霸对着二人拜了拜,由李苟扶着上了马车。

“公主回宫。”李渊麾下一位偏将喊了一声,李府上下皆跪拜地上,恭送公主回宫。

宫中派来的那八名禁军,随着传旨公公回宫了,李渊自然要派人护送公主回去,为首的就是那名偏将。

一行五十余人启程,万氏跪了片刻,还是没有忍住,追上李玄霸的马车,嘱咐道:“孩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李玄霸为万氏拭去眼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娘,您放心,孩儿保证,一定平安归来,说不定还会给您带个媳妇回来。”

万氏勉强笑了笑,被李渊拉住,目送李玄霸等人离开。静香早已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但她没有资格起身,只能在心中默默请求佛祖保佑三公子。

马车在街道上缓慢的行走,街道两旁跪满了看热闹的人。

路过桂月楼时,李玄霸掀开窗帘,见饭馆的老板跪在地上,泪水滴在泥土上,李玄霸心里一阵感动,说道:“唐店家,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那唐老板闻言,身体抽搐了一下,泪水滴的更快了。

“都要离开了,还这么吓人家,公子还真有些纨绔样了。”李苟二人骑着骏马,跟随在李玄霸的马车后面,李苟见唐老板哭的更凶,小声说道,李珠闻言,轻笑一声,目光转向桂月楼。

“我回来之后,也会来看你们的。”李玄霸从马车另一侧探出头,对着楼上的姑娘喊道:“李苟我先带走了,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李苟脸色一变,低下头,生怕别人知道他就是李苟。

“李公子,我们会想您的。等您回来,记得来玩啊!”桂月楼上有两个姑娘,身嘶力竭的喊道。

“谁说青楼女子无真情。”李玄霸又打开后窗,对着李苟说道:“平时,她们这时候都还未醒,今天却特地起来送我们,还真有些感动。是吧,李苟。”

“李苟”二字声音很大,引得路人纷纷偷看了一眼,小声道:“原来他就是李苟,果然一幅流连烟花之地的样子。”李苟只将头埋得更低,并不搭理李玄霸。

说了几句话,李玄霸心情好了许多,将头缩回车厢,盖着毯子补觉去了。

在前面那辆马车中,公主的脸一阵白,一阵青,将秋霜的手臂抓的生疼。此时,这辆马车代表皇家,秋霜不敢叫出声,只能在心里默默的恨着李玄霸。

第十四章 公主遇袭

离开河东县后,一行人踏上官道,速度快了一些。官道并不平整,速度一快,难免会颠簸起来。

李玄霸醒了过来,看了一眼身后渐低的城墙,叹了口气,躺回马车中。

自李玄霸恢复意识,尚未出过城,没想到第一次出城,就要奔赴洛阳,而且即将面对的人,乃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隋炀帝,李玄霸的内心,几乎是奔溃的。当然,此时正在皇宫皱着眉头的杨广,人们还是称之为明帝。

所谓官道,并非只有朝廷的人可以行走,而是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驱的道路。

李玄霸躺在车厢中,却再也睡不着,便撩开右侧的布帘,看着窗外的景物。除了景物,李玄霸也看到了形形色色的百姓,大多数是从别的地方逃过来的难民,其中又以老弱妇幼居多。

自大业九年隋明帝二征高句丽,各地反贼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到目前,这些反贼没有伤到大隋朝廷的根基,反倒让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

生活在战争年代,是这些百姓的悲哀,李玄霸看了一会,心生不忍,放下布帘,随手抽了本书翻了起来。

到了驿站,秋霜将驿站准备的饭菜端上马车,李苟也伺候李玄霸在车厢中用饭,过往的饥民,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饭菜,擦了擦口水,继续沿着官道漫无目的的走着。

那位偏将与几人在驿站外的凳子上坐下,一边用饭,一边闲聊起来,其他的士兵,则只能席地而坐,好在驿站的饭菜足够,他们并不担心吃不饱饭。

用了饭,一行人继续赶路。不过两日,他们已经快到了河东郡与河南郡的交界处。

官道两侧布满密林,那偏将为了保证公主的安全,派了两队探子,从密林中行走,以防林中有埋伏。河东郡与河南郡目前还没有出现大批的反贼,那偏将的安排,更像是例行公事,所以,当那两队探子没有及时汇报情况时,那偏将并未意识到可能有危险。

利箭破空声响起,众人来不及反应,便有数人命丧箭下,待将士反应过来,第二轮箭已经到了面前,又带走了几个人的性命。

那偏将骑着骏马走在最前方,在第一轮乱箭中,已经受了重伤,从马上跌落,昏了过去,余下的士兵没有指挥,顿时乱了方寸。好在李珠喊了一句“保护公主”,三十多名士兵才想起来,将李玄霸的马车围了起来。

驾驭公主马车的那位车夫,反应迅捷,用鞭子挡住了数枝射向公主马车的箭。但那些箭来自四面八方,饶是她身手矫健,仍有几只箭射到马背上,车厢上。不过车厢材质有些特殊,那些箭并未穿透而入,杨灵与秋霜性命无碍。

但拉车的两匹马受到刺激,嘶叫一声,不要命的奔跑起来,那车夫尝试一下,发现那两匹马已经无法控制,立即进了车厢,将杨灵与寒霜夹起,跳下马车。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将二人放进了李玄霸的车厢中。

这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那车夫做完这些事,第二轮箭雨才落下,而此时,官道上已经只剩下一辆马车。

为李玄霸驾车的车夫,被公主的那位车夫冷冷的看了一眼,便跳下马车,从地上捡了一件死去士兵的武器,站在了马车边上。

说来也奇怪,公主的马车毁掉之后,从密林中射出的箭,变的毫无章法,或者说,射箭的人心有忌惮,不敢朝着李玄霸的马车射箭,又象征性的射了两轮,便安静了下来。

见箭雨停了,公主的车夫当机立断,道了声走,几名士兵散开,将伤者扶上马,余下的士兵,依旧围着马车,朝着河南郡走去。

这件事来的太过古怪,即便是李苟,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一言不发,步行跟随在马车后面。至于他的马,已经让给了那位昏迷的偏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李玄霸还没有反应过来,公主和秋霜便出现在了车厢里,他不由得问道。

“有逆贼袭击公主。”秋霜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玄霸,回答道。

此时杨灵只穿着正常的服饰,并没有做任何伪装,李玄霸来不及关心公主的胖瘦,转头问道:“你们没事吧?”

“小人没事。”李苟与李珠同时答道。

“公主遇袭,你不关心公主,竟只在意你府里的下人。”秋霜愠怒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公主差点就”

“秋霜,别说了。”杨灵褪去伪装,显得有些不自信,低着头阻止道。

“请公主恕罪,你们进了车厢,我已经观察了一下,二位并未受伤。”李玄霸行了个礼,继续说道:“但外面的那些人,我并不清楚,所以才会更加在意一些。”又将目光转向秋霜,说道:“而且在我心中,他们并非下人。”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到了河南郡内,马车停在了一处县衙门前,寒霜扶着公主先下了车,那车夫侍在左右,秋霜道明公主身份,取出印鉴,衙役哪敢怠慢,先将几人请了进去,然后才去通报。

事发之后,李玄霸一直呆在车厢之中,此时公主已经离开,李玄霸立即下了马车,将李苟二人叫到身边。李苟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李玄霸看了看中箭的士兵,立即让李珠去处理。

“逆贼毋端儿已经伏法,他的部下也作鸟兽散,怎么会有逆贼袭击公主?”李苟皱着眉头说道:“公主没有任何交代就进了府衙,想必对我们已经不信任了。”

公主马车中了数箭,而李玄霸的马车却丝毫无损,而且公主刚躲进李玄霸的马车中,那些弓箭手就突然失去了准心,要说这仅仅是巧合,可能三岁稚子都很难相信。

李玄霸清楚遇袭与自己无关,但他也不相信此事仅仅是巧合,更想是为了嫁祸。但唯一无法解释的是,谁会嫁祸李渊?

况且,那些弓箭手似乎知道公主的行程,早已埋伏在了林中,而知道公主行踪的,只有李府一干人等。

“忠勇卫大人,公主请您进去。”李玄霸正在沉思之际,一名衙役从府衙中跑出来,传出公主的命令,李苟刚准备陪着李玄霸进去,便被那衙役拦住。

“你在外面帮一下李珠,我去和公主解释一下。”李玄霸交代了一句,便随着衙役走进了府衙。

李苟明白,若是公主真的要为难李玄霸,他进去也不过是陪葬,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他目送李玄霸进了府衙,然后有人将大门关上,李苟才收起目光,安置那些伤者去了。

第十五章 他已不是他

进了县衙大门,便看见官府断案的公堂,那衙役领着李玄霸,绕过公堂,来到后院。后院的门前,站着官府的县令与衙役。

“忠勇卫大人。”那县官拱了拱手,将李玄霸请进院子。

后院布置的很简单,种植了一些花草植被,除此之外,只有一条小道。

秋霜在房间前等着李玄霸,李玄霸穿过小道,一言不发的走到秋霜面前。秋霜将门打开,李玄霸没有丝毫迟疑,迈步走进房间。

房间中除了杨灵,还有那位车夫。

“参见公主殿下。”李玄霸行了礼,杨灵示意李玄霸坐下,李玄霸谢了恩,在下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父皇一日未下旨,你就还是忠勇卫,不需要对本宫行礼。”杨灵开口道:“受伤的将士,可安顿好了?”

“劳公主费心,正在安顿中。”李玄霸回答道。

“他们是因本宫受的伤,本宫若是不闻不问,反倒会寒了他们的心。”杨灵看向李玄霸,平静的说道:“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公主在河东郡内遇刺,李府负有护卫不力之责,而行刺过程中,逆贼却并不袭击草民的马车,想必是和李府有些渊源,所以才会网开一面。”李玄霸不顾杨灵吃惊的表情,沉声说道:“所以,草民以为,当将此事启奏皇上,彻查李府。”

“你当真这么觉得?”听到李玄霸的话,杨灵反倒疑惑起来:“难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太过明显?”

“草民一个粗鄙之人,都能看出其中利害,当然太过明显。”李玄霸回答道。杨灵明白过来,李玄霸替李府认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为李府开脱。

“其实我清楚,这件事与李府并没有什么关系。”杨灵说道:“但这件事太过蹊跷,且不说为何知道本宫的行踪,那些人使用的箭枝,也不像是普通逆贼能够制造出来的。”

“草民方才询问了一番,得知这群逆贼训练有素,不论行刺还是撤退,都极有章法,必然不是被父亲消灭的逆贼的余党,至于他们究竟是谁,草民实在想不出。”李玄霸摇头道。

“你要是能想通,才奇怪呢。”杨灵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又低头想了想,对李玄霸说道:“这件事还是等到回宫,报给父皇知晓,由父皇圣心独裁吧。”

“公主殿下,草民有一事相求。”李玄霸闻言,站起身来,跪到公主面前。

“本宫说了,你是忠勇卫,不要以草民自居,更不要随意的下跪。”杨灵愠怒道:“这是父皇的旨意,难道你打算抗旨吗?”

李玄霸不知杨灵为何突然恼怒,连忙站起身来,道:“下官知错,请公主息怒。”

杨灵也觉得自己失态,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有何事?”

“最近朝廷并不太平,陛下因为逆贼四起,必然忧心忡忡,下官请求公主,不要将遇袭之事告诉陛下。”李玄霸回答道。

公主遇袭乃是大事,关乎朝廷的颜面,李玄霸竟是让杨灵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杨灵不由得皱起眉头。

未等杨灵回答,她身边的车夫抢先说道:“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

一会抗旨,一会欺君,李玄霸感觉自己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不过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平静的答道:“若是陛下主动问起,公主自当据实禀告,但皇上没有问,这便算不上欺君。”

“理由?”那车夫挑挑眉,又问了一句。

理由?难道要告诉你,我爹以后会灭了隋朝,在长安称帝?

“袭击来的太过突然,公主无恙,已是大幸。”李玄霸拱手说道:“在此,多谢姑娘,保得公主周全,让我李家没有遭受灭门之祸。”

如果公主遇袭身亡,陛下盛怒之下,李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公主的车夫,是一名女子,面容也算清秀,只是一直穿着蓑衣,更以黑纱遮掩,竟是没有人发现她是女子。此时,那女子已经除去蓑衣,摘下帽子,露出真容,李玄霸才注意到她。

“忠勇卫大人客气了。”那女子拱手道:“护卫公主乃是本官的职责,大人倒不必承情。还是请大人好好解释一番吧。”

“公主遇袭这件事,当然要查,但是没有抓到一名刺客,这件事从何查起?”李玄霸说道:“若是陛下下旨,必然会规定限期,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我李家。”

“或许,这本来就是针对李家的阴谋。”杨灵揉了揉脑袋,说道:“算了,这件事暂且放下,媛姐,你先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和忠勇卫单独说。”

杨媛犹豫片刻,行礼退下。

“公主临危不惧,下官佩服。”杨媛离开后,李玄霸恭维道。

经历过那件事后,还有什么可惧的?杨灵自嘲的笑了笑,说道:“这件事,就交由姨夫去查吧。”

“多谢公主。”李玄霸松了口气。

“你,似乎对父皇很警惕?”杨灵目光紧盯着李玄霸,随口问道。

“下官不敢。”李玄霸连忙起身,躬身说道。

“父皇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难过,你此去洛阳,真不知是对是错。”杨灵叹了口气,说道:“你真的变了好多。”

李玄霸不知杨灵何意,不敢回答。

“忠勇卫,我答应你不将此事告诉父皇,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杨灵见李玄霸不接话,心里的那种感觉愈加强烈。

“公主请问,下官一定知无不言。”李玄霸答道。

“当初父皇赐婚时,若你见到的,是我之前的模样,你还会拒绝吗?”杨灵没有羞涩,目光也没有躲闪,随意的问道。

“啊?”李玄霸没想到公主的思维跳的这么快,一时没反应过来。

“算了,不管拒不拒绝,都不重要了。”杨灵说道:“你下去吧,本宫有些累了。”

李玄霸挠了挠了挠稀疏的头发,行了个礼,轻轻的退了出去。

“公主,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李玄霸离开后,秋霜走进房间。

“就当是还他的吧。”杨灵意兴阑珊的说道:“他真的已经不是他了,但欠他的,还是要还的。”

秋霜见杨灵的神情,有些心疼,便抱着她。公主不过十五岁,正是感情朦胧之际,此时突然放弃,在秋霜怀中哭了起来。

第十六章 终是疑案

入了冬,有些冷。

李玄霸躲在车厢中,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车厢本身也做了些措施,防止寒风吹入,但李玄霸还是觉得冷,发自内心的寒冷。

李渊派来的将士,被留在了县里,待伤员恢复一些,就会回到李渊的身边,而公主遇袭的消息,也将通过他们,传到李渊的耳朵。

休整了一夜,县令派人连夜改装了一辆马车,极为舒适,此时正在李玄霸的前方,由一些衙役与紧急调来的驻兵保护着,朝着洛阳奔去。

自从那次交谈之后,杨灵没有再找过李玄霸,李玄霸自然也没有主动找过她。两辆马车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如果不是到了驿站时,两辆马车的护卫会交谈几句,很难看出这两辆马车是一起的。

公主遇袭事发突然,李玄霸来不及细想,便被公主召去,虽说最终劝服公主隐瞒陛下,但李玄霸心里明白,他的理由并不充足,公主可能只是还他的人情。而且这件事虽然可以暂时隐瞒,但迟早会被陛下知晓。

到时候若是李渊将事情调查清楚,杨广或许不再追究,可是李渊真的能够查出来吗?

事发之后,李玄霸本能的为李家开脱,如今静下心里,李玄霸开始整理思绪,去思考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为何要行刺公主?如果成功的话,会导致什么结果?

无论主谋者是谁,只要公主遇袭身亡,李家必然脱不下干系,很可能面临灭族的危险,想要得到这种结果的人,无非是河东郡内的反贼,抑或是李渊的政敌。但如果是这两类人,他们没有理由放过李玄霸,更不会因为公主躲进李玄霸的马车中,就罢手离去。

经过仔细的推算,李玄霸摇了摇头,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同样的道理,那些人也不可能是落草为寇的大盗。袭击公主乃是死罪,他们占山为贼,不过是为了生存,又怎么敢冒着生命危险做这种事?更何况,若真的是盗贼,他们的箭,也不会故意避开李玄霸的马车。

李玄霸甚至想过,此事可能是杨广自己设计的,为了削弱李渊的权利,所以排人假装行刺公主,然后怪罪李渊。但他想到这种可能后,自嘲的笑了笑,暗道自己故事看多了。如果杨广真的想削弱李渊,根本不需要通过这件事,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

此时,李玄霸开始后悔起来,当初选了理工科,对历史几乎一无所知,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百思不得其解了。

天色渐黑,两辆马车在一处驿站停下,驿站的官员安排一行人的住宿与用餐。公主身份高贵,自然有专用的用饭休息之所。李玄霸好歹也是皇帝亲封的忠勇卫,那驿站的官员不敢怠慢,单独分给他一个房间。

李苟与李珠二人,本来被分配与其他人住在一起,李玄霸担心他们不习惯,便将二人带进自己房间。二人在地上铺了被子,心事重重的躺下,难以入睡。

李玄霸也睡不着,经过一天的思考,李玄霸只想通了一件事:那群刺客,可能并不想真的杀掉公主。

排除了种种可能之后,李玄霸越发觉得,公主躲进自己的马车,那群刺客没有朝自己的马车射箭,并非是担心伤害到自己,而是担心伤害到公主。公主的马车可以挡住利箭,他的马车却不行,若是以乱箭射之,只怕马车中的三人,都有可能死去。

“原来我活着,还是她的功劳。”李玄霸自言自语道。

李苟、李珠二人一直未睡,听力又极好,李珠不喜说话,李苟便开口道:“公子,您是不是想到袭击我们的人是谁了?”他们二人一路沉默,也一直在想今天的事情,只是与李玄霸一样,毫无所获。

“你们也还没睡啊。”李玄霸坐起身子,说道:“公主遇袭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想法。”

“昨晚就想了大半夜,今天又想了一整天,小人愚钝,实在无法将那帮逆贼与任何势力联系在一起。”李苟苦着脸说道,李珠也摇了摇头。

“连你们都想不到,我又怎么可能想到。”李玄霸将身体靠在墙上,继续说道:“不过这件事,目的并非刺杀公主,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有抓到那些人,才能知道答案。”

李珠的身体轻微颤抖了一下,但房间没有亮光,李玄霸与李苟二人并没有注意到。

“不过我已经请求了公主殿下,她暂时不会将此事告诉皇上,你们就安心的休息吧。”聊了一会,李玄霸知道二人最近没有休息好,便说了句宽心的话,让二人早些休息。李苟他们也确实累了,应了一声,便沉沉睡去,不时,房间想起了鼾声。

李玄霸也躺了下去,却无法睡着。

刚才与李苟聊了几句,李玄霸的内心平静了许多,他突然想到了杨灵。

昨天见到了杨灵的真身,十四五岁的少女,身体还未发育完整,但五官精致,脸庞小巧,身体匀称,将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杨灵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李玄霸很熟悉,曾经,他最在意的人赴死之前,也是用那种眼神看他。这种眼神代表着放弃,代表着割舍。

李玄霸并不清楚杨灵为何会喜欢自己,还是那个白痴的自己,但见到那个眼神之后,李玄霸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如何,一定要得到杨灵。

“若是之前的你,我必然敬而远之。”想起杨灵问的那个问题,李玄霸在心里说道:“如今世人觉得你难看,但在我这里,你却是最美丽的女子。”

又想到杨灵所谓的病,只是吃什么都无法长胖,李玄霸的嘴角不由翘起。

这哪是什么病?

几百年后,这不仅不是病,更是上天赐予女人最好的礼物。

这般日出而行,日落而停,李玄霸渐渐将公主遇袭的事情抛之脑后,不时的与李苟说笑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车厢中读书。

“公子,洛阳到了。”公主遇袭后的第五天,李玄霸读完最后一本书时,李苟在马车边说道。

“真是个好天气!”李玄霸掀开左边的帘子,看了看外面,想了半天,感慨道。

“恩,确实是个好天气。”李苟附和道。

第十七章 微臣惶恐!微臣惭愧!

大业元年,明帝令宇文恺营建洛阳,又造显仁宫,发江南奇材异石至洛阳,迁全国大商贾数万家,充实洛阳。又开凿通济渠和周围二百里的西苑。次年,洛阳修建完工。

洛阳南对伊阙,北倚邙山,东逾廛河,洛水横贯其间,分外郭缄、宫城、皇堀、东城、含嘉仓城、圆壁城和曜仪堀,规模宏大,布局有序。

此时刚到外郭,李玄霸从窗口看去,只见城墙绵延至数公里外,只似看不见尽头。

马车稍停,护送公主的队伍参拜完公主之后,掉头离去。

外郭即为外城,城门的守卫并没有资格查探公主的马车,秋霜在马车中出示了印鉴,那些守卫便跪倒在地,大喊恭迎公主殿下回都。

李玄霸与公主同行,守护询问了几句,便放李玄霸几人进城。

公主乃是皇室,回都之后,直奔宫城而去,李玄霸要面圣,自然跟在了公主的马车后面。

河东郡里,最宽的道路不过七八米,而现在这条道路,宽却百米有余,即便李玄霸来自一千五百年之后,也叹为观止。

这条道路由定鼎门直通皇城正门,公主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午时刚过,两辆马车便停在了皇城门前。

“终于到了。”李玄霸下了马车,开口说道。一连坐了七天的马车,终究有些受不了。李苟与李珠二人也下了马,在城外等候宫城守卫盘查。

守卫盘查的不是李玄霸的马车,而是公主的马车。皇城重地,即便是公主,也要接受守卫的检查。当然,公主不需要下车,守卫检查的也不会太过认真,只是朝车厢中看了一眼,便示意公主的马车可以进城。

李玄霸的马车没有遭到检查,因为,那辆马车只能停在城外,等着李玄霸面圣之后出来。李苟二人同样没资格进宫,也只能在城外候着。

公主的马车进城之后,便失去了踪影,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未说。守城官派了一名守卫,领着李玄霸朝紫微宫走去。

洛阳不比河东郡,李玄霸很清楚这一点,一路上极为安静。

到了紫微宫门前,守卫与禁军说明情况,那禁军听闻眼前之人乃是忠勇卫李玄霸,连忙半跪行礼。

守卫无法进宫,那禁军接过领路之责。

进了宫墙,沿着一条砖石路,走到另一座门前。那禁军停下脚步,与守门的太监交谈几句,那太监便匆匆离去。

“忠勇卫大人,陛下此时正在用膳,请您稍等片刻。”那禁军回到李玄霸身边,说道。李玄霸点了点头,沉默的站在那里。

坐了几天的马车,李玄霸本就有些晕乎,又走了不知多少路,早已不知东南西北,连皇城的宏伟,他也没有心思去注意了。

不多时,那太监匆匆跑了回来,请李玄霸面圣,那禁军拱手行了礼,便返回宫门值守。

李玄霸随着太监又绕了一会,先是去沐浴更衣,然后又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扇门前。那太监将李玄霸留在门外,自己先去通报,不一会,一道尖锐声响起:“宣忠勇卫李玄霸觐见。”

李玄霸站在门侧,听到传唤,连忙进门。

只见房中摆放着一张长桌,长桌上又摆放着十几道佳肴,在长桌一端,杨广穿着龙袍,端坐在那里,一名侍女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嘴角。

李玄霸只看了服饰,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杨广,连忙拜倒在地,高呼:“草民李玄霸,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氏只教了李玄霸如何行礼,李渊只告诉他以草民自居,却没有人告诉他,面见皇帝时,该说什么其他的话。所以李玄霸只能凭借印象,山呼万岁。殊不知,这“万岁”一词,乃是唐朝时才出现的。

“这孩子,倒是学会说话了。”杨广听到李玄霸的话,轻笑一声,说道:“起来吧。”

李玄霸道了声“谢陛下。”便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正视龙颜。

杨广见李玄霸站在那一动不动,与别的臣子并无二致,叹了口气,说道:“一路赶来,想必还饿着,先吃点东西吧。”

李玄霸再次谢了恩,便埋首走到桌尾,有些不安的坐下。

“放肆。”杨广身边的侍膳太监喊道,李玄霸一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那太监继续说道:“那个位置,岂是你能坐的,还不快跪下认罪!”

“罢了。”杨广挥了挥手,说道:“让他坐下吧。”

“陛下让你坐下,你还不快坐下?”那太监尖声说道。

李玄霸本就有些晕沉,被那太监喝了两句,更是觉得目眩,脑中一片空白,又听着太监的话,坐了下去。

“许久未见,唐国公身体如何?”杨广见李玄霸这般样子,不由想到以前的李玄霸,心里一阵不舒服,轻声询问道。

“多谢陛下挂念,家父身体安康。”李玄霸琢磨了片刻,小声答道。

“朕已经知道你的情况,你不必太过担心,即使答错了话,朕也不会怪罪于你。”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听闻你在河东郡时,每日闲逛,更是流连烟之地,怎么到了朕的面前,却变的如此胆怯?”

“回禀陛下,草民醒来不过半个多月,礼仪不全,怕说错或者做错什么,惹陛下生气。”李玄霸回答道:“草民受罚事小,伤了陛下龙体事大,故,不敢多言。”

李玄霸口上这么说,心中却并非这么想。

“朕说了不会怪罪于你。”杨广淡淡的说道:“抬起头来。”

李玄霸闻言,缓缓抬起头,深怕惊到杨广。

“长的还是那般草率。”杨广盯着李玄霸,看了一会,笑道。他身边的太监、宫女跟着笑了起来,李玄霸见大家都在笑,便也挤出笑容。

“好了,朕在这里,反而让你过于拘束。”杨广站起身来,说道:“朕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吃饱后,就先出宫吧,休息两日再来见朕。”

杨广已经起身,李玄霸自然不敢继续坐着,连忙站起身来,走到一侧,跪倒在地。

“你是朕亲封的忠勇卫,即便你现在武力尽失,你依然是朕的忠勇卫。”杨广走到李玄霸身边,亲自将他扶起。

“微臣惶恐,微臣惭愧。”杨广已经开口,李玄霸若是什么都不说,反而不好,他憋了半天,憋出两句话。

杨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朝着门外走去。他身边的太监连忙喊道:“陛下起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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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天将黑,饭难咽

生平第一次见到皇帝,李玄霸很紧张,双腿微微打颤,杨广刚离开,李玄霸便扶着桌子,有些艰难的坐了下来。

久居高位之人,果然自带气场。

“我刚才是否做错事了?”李玄霸坐了片刻,内心平静了一些,想到之前太监的训斥,不由得小心翼翼的问道,一幅生怕被杀头的样子。

侍膳的两名宫女相互看了看,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一张小桌子,然后便低下头。李玄霸作出恍悟状,小声嘀咕着不该与皇帝同桌。

一路奔波,李玄霸确实有些饿了,便从桌上端了两个菜,坐到角落的矮桌边,一名宫女走了过来,面露为难之色,说道:“忠勇卫大人,陛下没有赐菜,您不该私自将这两盘菜端到这里。”

“啊?”李玄霸连忙道了声谢,又将两盘菜端了回去,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突然觉着不饿了,不知我现在能否出宫?”

绕了小半个时辰,李玄霸终于出了宫,对领路的太监道了声谢,便钻进了马车中。

他的腿,还是有些软。

腿软可能是吓的,也有可能是累的。

李玄霸舒服的躺在马车中,轻轻敲着小腿,嘴里哼着小曲,与在杨广面前的样子判若两人。车厢中那几本书散落着,仔细看去,竟都是关于礼仪的书籍。

“真想为自己颁个影帝。”想到在杨广面前的表演,李玄霸自语道。

李玄霸以前见过最大的官,只是村长级别,如今见到皇帝,自然会有些紧张,但他的内心深处,对阶级的意识并不强烈,所以见到杨广时,李玄霸存着一分敬意,三分胆怯,还有六分镇静。

他本可以平静的面对杨广,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明白,在一位久居高位面前的人,该如何表现,才能让其生出优越感。

除了表现的胆怯一些,憨傻也是一种极好的方式。

杨广走后,李玄霸依旧表现的很无知。毕竟杨广连他在河东郡做了些什么都知道,他在宫中的行为,自然也无法瞒过杨广的耳目,除非杨广并不想知道。

马车跑了半个多时辰,停在了唐国公府门前。

李渊被调去河东郡有些日子了,唐国公府,只留下一位老迈的仆人负责照看。公主到河东李府宣旨后,万氏又派了两个下人过来,将唐国公府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那两位下人收拾完后,仍旧留在唐国公府,听候李玄霸的差遣。

“公子,您到了。”李玄霸下了马车,万氏派来的两人躬身行了一礼。

“辛苦二位了。”李玄霸微笑着客套了一番。

“李灿,李兴,在洛阳玩的开心吗?”见李玄霸与那二人寒暄完,站在李玄霸身后的李苟,嬉笑着问道。

“府里这么多事,哪有空去闲逛。”两人中稍胖的李兴说道:“倒是你,跟在三公子身边,一定享了不少福吧。”

“有话到府里说吧,公子一路奔波,先送公子去休息。”李灿提醒道。

李兴一拍脑门,忙接过李苟怀中的一部分行李,引着李玄霸进了唐国公府,李灿则带着车夫,从后门进府。

进了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围绕着院墙下,栽满各种少见的草,修剪的整整齐齐。进门走了片刻,便是一座桥,桥下溪水潺潺,桥上建着一座凉亭,凉亭中又布了石桌石凳,石桌上摆放着茶具。

过了桥,是一座大大的房子,长三丈有余,高近两丈,甚是气派。

“想不到我李家这么有钱。”李玄霸不由得叹道。

“河东郡的李府,只是老爷随意选的,自然没有这唐国公府气派。”李兴说道:“这只是前院,平时有客人来访,便在此接待,少爷,您住的地方还在后面。”

绕过前堂,便可以看见左右两座院子,一座院子由主人及家属居住,另一座院子则是由府里的仆人居住。

李兴将李玄霸带到房前,说道:“公子今天舟车劳顿,先回屋休息,等饭菜做好,小人再来请公子去用饭。”

“有劳了。”李玄霸微笑致意,说道:“晚饭你们吃吧,留一些端到我房间就行。”李兴应了一声,推开房门,将李玄霸的东西摆放好,躬身退下。

“公子,今日进宫那么快便出来,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李苟将房门关上,关心的问道。

“我进宫的时候,陛下刚用了膳,只与我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去,能发生什么事。”李玄霸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习性,会惹怒了陛下?”

李苟狠狠的摇了摇头。

“我知道,自从我醒来,一直与你们二人没大没小的,你们是担心我在宫中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李玄霸笑了笑,说道:“你们放心吧,我有分寸。”

被李玄霸道破心思,李苟憨笑两声,李珠沉默了片刻,带着一丝疑惑说道:“陛下召公子入宫,难道只为了聊几句家常?”

“我现在已是废物,难道陛下还让我去上阵杀敌不成?”李玄霸自嘲的说道:“好了,你们不用管我了,去找李兴他们喝酒聊天去吧。”

见李玄霸没有聊天的心思,李苟二人告退离去。

李玄霸呆呆的坐了片刻,觉得有些无趣,便走出房间,寻了个石凳,坐在上面闭目晒着太阳,脑中显现出杨广的容貌。

历史中记载的杨广,骄奢淫逸,残暴无德,很容易让人想到魔鬼的样子,但李玄霸进宫,见到杨广之后,完全无法把眼前的人与历史记载的那个人,结合在一起。

杨广年近五十,面容俊朗,体型健硕,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哪里像是淫逸之人?帝王膳食,按礼制要几十道菜,但杨广面前摆放的,加上茶点补汤,也不过十几个盘子,这又如何奢了?从李玄霸进门,杨广的脸上便一直挂着微笑,看上去极为亲切,根本没有一丝骄傲之感。

至于残暴无德,李玄霸想到一路上见到的饥民,不知该如何评价。

一位十二、三岁的姑娘,端着饭菜,来到院中,见李玄霸坐在石凳上,手指在石桌上有节奏的敲着,便轻唤一声:“公子,该用饭了。”

李玄霸睁开眼睛,看了看天空,一片殷红,不知不觉中,他竟在院中坐了一个多时辰。

“天,快要黑了。”李玄霸若有所思的说道:“端进去吧,看着这天,会没有食欲的。”那姑娘疑惑的看了看天空,只觉得离天黑还有些时间,这公子怎么就说天要黑了呢?

第十九章 洛阳居,自惬意

人生如同做题,遇见不会做的,要么钻研下去,要么去做别的题目。这句话是李玄霸的人生格言。

李玄霸无法想明白杨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便干脆不去想,转而去做一些简单的事,比如逛一逛洛阳。

洛阳虽然只是大隋的陪都,但其繁华程度,早已超过大兴,唐国公府在李玄霸眼里,已经算是豪宅中的豪宅,但在洛阳城中,比唐国公府更加气派的府邸比比皆是,身份比唐国公李渊尊贵的人,也是多如牛毛。

明白了这一点,李玄霸顿时觉得自己的纨绔梦,还未开始便已经破灭了。

好在李玄霸余威犹在,更是拯救洛阳的功臣,那些达官显贵的子弟,不敢招惹李玄霸,这倒是让李玄霸好生得意。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李玄霸坐在酒楼,端着茶杯,满足的吟道。李珠眼前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李苟喝着酒,看了看门外,阳光明媚,正是白天,哪有什么月?

李玄霸只觉得对牛弹琴,便不管他们,自顾自的喝着茶。他之所以如此惬意,除了无所事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有钱。

万氏有多疼爱李玄霸,就在李玄霸的行李里,放了多少金银珠宝。若不是昨夜闲来无事,收拾行李,他还不知道自己那么有钱。

“公子,你背着那么些东西,难道不觉得沉吗?”李苟喝了几杯酒,有些好奇的说道:“咱李府家规森严,放在房间里,也不会有人敢乱动的。”

“你懂什么?”李玄霸摸了摸身后的包袱,说道:“喝你的酒去,再多一句嘴,你就自己结账。”

李苟闻言,立马闭上嘴,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钱袋钱袋中两块碎银子碰撞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响声。

被李苟这么一闹,李玄霸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毕业没多久,买了一枚戒指,准备求婚,结果还没来得及鼓足勇气,就发生了那样的事,那枚戒指最终没有套在她的手上,被他埋在她的坟前。

那枚戒指是铂金的。所以,李玄霸还没有摸过真正的金子。

如今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金子,李玄霸哪里舍得放在别人那里保管?至于那些珠宝首饰,其价值比金子还高出许多,李玄霸更不可能交给别人了。

在河东郡时,万氏虽并不吝啬,但给的都是白钱,沉重不说,还显得很没身份,李玄霸嫌弃之下,将一串串钱,都交给了李苟。

“这洛阳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李玄霸想到了过往的事情,心情有些失落起来,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道。

“洛阳寸土寸金,几乎全是各府的宅子,能有什么好玩的。”李苟闷了口酒,答道:“不过在一些深巷中,有吃不遍的美食,玩不尽的姑娘,只是要看公子喜欢什么了。”说完,还挑了挑眉。

“咳。”李玄霸用手挡住嘴,轻咳一声,说道:“狗子,我先和你说清楚了,你去青楼的钱,本公子可不再负责了。”李苟闻言,瞬间哭丧着脸。

“李府待你们不薄,每月也有不少月钱,何至于这个表情。”李玄霸白了李苟一眼,说道:“珠儿,你的月钱是多少?”

“一贯钱。”李珠一直含笑看着李玄霸二人聊天,只在问他话时,他才会说上一两句。

“你看看,一个月好歹有一两银子,去一趟桂月楼要多少钱,我又不是不清楚。”李玄霸继续训道:“莫非你觉得本公子好骗,拿了本公子的钱去找桂月楼的头牌?”

“就一次,小人发誓,真的只有一次。”李苟倒也不隐瞒,谄媚的说道:“公子如此大度,怎么会在意那点碎银子呢。”顿了顿,见李玄霸面色平淡,没有气恼的征兆,又抱怨道:“公子,您不知道,这洛阳可不比河东,什么东西都贵着咧。”

“是吗?”李玄霸问道,目光看向李珠。

“李苟说的没错。”李珠点头答道,李苟闻言,顿时觉得李珠关键时刻还是比较靠谱的。李珠呡了口酒,继续说道:“我记得以前在洛阳时,李苟存了半年的钱,结果到了青楼却狼狈而归。”李珠卖了个关子,微笑不语。

“为什么?”李玄霸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揭李苟伤疤的事,李玄霸从不拒绝。

“我看中的那位姑娘涨价了呗。”李苟对着李珠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李苟说完,李玄霸哈哈大笑起来,李珠早已知道此时,却依然忍不住莞尔。

李玄霸的笑声很大,吸引了其他客人的注意,李玄霸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

“想不到还有这样有趣的事,珠儿,你再给我讲讲其他事情,若是本公子高兴了,以后就叫你李珠。”李玄霸兴致勃勃的说道。

见李玄霸难得这么发自内心的高兴,李珠沉思了片刻,又说了一些以前的事。

李苟只顾着喝酒,偶尔对李珠的话解释一番,不过却从不打断李珠的话。他与李珠一样,发现今天的公子,是真的开心。

三人在酒楼里聊了半个多时辰,李珠感觉没什么可说的时候,李玄霸不怀好意的将目光转向李苟。

“公子,您别指望了。”李苟捂着嘴巴打了个嗝,然后说道:“李珠要是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那才奇怪呢。”

“好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再逛一会就回去吧。”李玄霸看了看桌子上的酒,说道:“我和李珠先下去,你将剩下的这些酒喝了,我们在楼下等你。”

李苟闻言,应了一声,没作他想。

待李苟将酒喝完下楼,却不见李玄霸二人的身影,疑惑了一下,打算追出去的时候,小二拦住他,微笑着说道:“这位公子,您那桌还差点银子,先前走的那两位公子说,剩下的钱,要您来结。”

李苟脸色一白,咬牙切齿的到了掌柜那边,掏出仅有的两块碎银子,那掌柜称了称,收了银子,找了他一枚白钱。

“李珠,老子与你结下不共戴天之仇。”李苟心里默念道,小心翼翼的将仅有的那枚白钱装进钱袋,欲哭无泪。

“李珠,以你的能力,怎么会甘心在李府做一个下人?”二人离开酒楼,在街上闲逛,李玄霸随口问道。

“李府于我有恩,再说,公子你又何时把我当下人看待过?”李珠微微一笑,回答道。

“不过你的观察力确实可怕,连李苟身上有多少钱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李玄霸没有多想,回首看了一下那座酒楼,叹息道:“只是有些可惜,你要是跟着二哥就好了。”

李珠身体轻颤了一下,低头不语。

“二哥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人啊。”李玄霸在心里说了一句,又笑了笑,闲逛起来。

第二十章 纷飞雪,帝相召

北方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是艳阳高照,只过了一个晚上,竟下起了雪。

这是李玄霸来到这里的第一场雪,他难得的起了个早,搬了个椅子,躺在门前看大雪纷飞。李苟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摆上热茶。李珠依栏而立,看着院子中的满地白雪,默不出声。

“看来今天没办法出门了。”李苟伸手接了几片雪,雪刚落到他的手上,便融化开来,化成水珠。

“等雪停了,洛阳应该会更好看一些。”李玄霸眨了眨眼睛,说道:“昨天逛了那么久,我已经记得路了,你们两个人就不用陪着我了。”

“夫人让我们二人照顾您,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出去?”李苟摇头说道。

昨日回府之后,李苟杀气腾腾的找到李珠,李珠笑着抛给他两块碎银子,李苟瞬间将不共戴天之仇抛诸脑后,开开心心的回了房间。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哪需要你们照顾?”李玄霸笑道:“离开河东郡后,你就一直呆在我身边,你不闷得慌,我还烦得慌呢!”

“陪在少爷身边,哪会觉得闷。”李苟笑着说道:“再说,我们留在这府里也没什么意思,总觉得这唐国公府,要比河东郡冷清一些。”

“我爹不在府上,我又变成现在这样,谁没事还会来这唐国公府?”李玄霸淡淡的说道。

李玄霸这句话刚说完,李灿匆匆跑进院子,说道:“公子,有位公公前来宣旨,正在门前等您。”

“又宣旨?”李玄霸奇怪道,突然想到公主遇袭的事情,连忙整理了一下衣着,到正门迎接传旨的公公。

一辆马车停在唐国公府门前两丈处。

由于是在洛阳,马车边上没有冷峻的禁军,只有一个小太监,打着一把纸伞,站在马车左侧,瑟瑟发抖。

那小太监见李玄霸出来,对马车里的人通报了一声,然后点点头,跑到车厢前。车夫递过一个脚踏,那小太监用另一只手小心的摆放好,然后垫着脚将伞撑到车帘边上。

一位中年太监,掀开车帘,从车厢中弓着身子出来,下了马车后,腰板停的笔直。那太监掀开帘子时,李玄霸已经迎了上去。

“忠勇卫大人,待会宣旨时,您可别再跪了,奴才可受不起。”李玄霸上次进宫时,这位公公便在杨广身边服侍,抢先说道。

“那,请公公宣旨吧。”李玄霸犹豫了一下,半躬着身子,没有跪下。

“传陛下口谕。”李苟等人下跪,那太监看了一眼,说道:“朕让你过两天进宫,如今期限将至,你是等朕派人去抬着你过来?”那太监学着杨广的语气说完,连忙笑道:“大人,这可是陛下的原话,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奴才。”

“公公您客气了,这么大雪,还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李玄霸笑着说道,说完,转身看了眼李苟。

李苟此时已经站起身来,见李玄霸看着自己,投出疑问的眼神,李玄霸气恼的白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珠,李珠走进一些,附耳轻声说道:“小人身上的银子不够。”

李玄霸突然想起来,万氏给的金银还在床上,连忙给李珠使了个颜色,李珠对着公公行了个礼,躬身退下。

“大人,陛下正在宫中等着呢,您赶紧随奴才进宫吧。”那太监眼力过人,明白李玄霸的意思。但银子事小,李玄霸记在心里就行,以后有的是机会。可若是陛下等急了,怪罪下来,以李玄霸在杨广心中的地位,自然不会受到惩罚,搞不好,他倒是要被治个办事不利之罪。

“公公先上马车,我随后就到。”李玄霸将那公公请到马车边上,说道:“对了,请问公公怎么称呼。”

“奴才姓常。”常公公笑眯眯的答道。

“常公公上车吧,外面有些冷。”李玄霸扶着常公公上了马车。

见李珠还没有回来,李玄霸便将李苟招到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李苟应了一声,跑进府里。

李玄霸拍了拍身上的雪,上了马车。那小太监收起纸伞,也跟了进去。

宫里传旨的马车,有规定的路线,待马车到了宫门时,李珠已经等了片刻。

李珠将一小袋银子递到李玄霸手里,李玄霸掂了掂,说道:“你在车厢里等我。”李珠点了点头,让开路。

进了宫不久,李玄霸与常公公便下了马车,毕竟宫中自有规矩,有些地方是不允许马车行驶的。

“常公公,陛下有没有生下官的气?”李玄霸递上银子。

常公公将银子收下,笑着说道:“陛下的语气凶了些,却是笑着说的,想来只是恼你把他的话忘了。”

李玄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解释。

也无法解释。

“过两天”这三个字,在李玄霸的印象中,从没有真正表示过它字面上的意思。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二人来到御书房。

“常公公,你可终于把忠勇卫大人带来了。”御书房门前站着一位公公,看见李玄霸二人,远远迎了过来,说道:“陛下刚才发了好大一通火,赶紧让忠勇卫大人去劝一劝陛下,让陛下注意龙体。”

“李公公,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发火?”常公公与李公公并排走着,询问道,声音并未压的很低,以保证李玄霸能够听清楚。

“还不是关于那些逆贼的奏折。”李公公在宫里待了多年,自然明白常公公的意思,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回答道:“到了陛下面前,可千万别提逆贼的事,多说些让陛下开心的话。”

李玄霸静静的跟在两位公公身后,心里已然有数。

“陛下,忠勇卫到了,正在门外候着。”李公公推门进了御书房,柔声说道。

“让他进来。”杨广看着桌上的奏折,皱着眉头说道。

“宣忠勇卫李玄霸觐见!”李公公喊道,声音不敢太大,却能保证御书房外的人能听见。

“您进去后,说话小心些。”常公公再次提醒道,李玄霸拱了拱手,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微臣”李玄霸刚欲跪下,杨广抬头看了他一眼,李玄霸连忙顺势弯身行礼,道:“参见陛下。”

“那万岁万岁万万岁呢?”杨广见李玄霸反应敏捷,笑着说道。

李玄霸闻言,站直身子,朝前迈出一步,再次躬身喊道:“微臣参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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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不为人知的杨广

杨广本是打趣,却没想到李玄霸真的又喊了一遍,顿时被李玄霸的样子逗的笑了起来,转过头,对李公公说道:“瞧这孩子,从哪学的这些东西。”李公公陪着笑,不敢接话。

“好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杨广笑了片刻,又继续看起奏折来,随口对李玄霸说道。

“陛下国事繁忙,要不,微臣过两天再进宫?”李玄霸满脸堆着笑,恭敬的说道。

“你不提朕倒是忘了,朕让你今日进宫,为何没有过来?”杨广将奏折合起,放在案上,饶有兴趣的说道:“朕本以为,你与以前完全不一样,没想到这不遵旨的习惯,还是没变。”

“微臣惶恐。”李玄霸躬身说道:“微臣哪敢不听陛下的话,只是”说到这里,李玄霸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杨广。

“只是什么?”杨广问道。

“只是上次入宫时,微臣太过紧张,脑中一片混乱,实在没有记住在宫中发生的事情。”李玄霸摆了个苦瓜脸,说道:“不瞒陛下,微臣连怎么离开皇宫都不记得了,还望陛下恕罪。”

“朕要是想治你的罪,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杨广没好气道:“朕让你坐下,你可听见了?”

李玄霸忙点头,左右看了看,选了个离杨广最远的位置,屁颠屁颠跑过去坐了下来。

杨广低头取了一份奏折,再抬头时,见李玄霸坐的那么远,不由将奏折朝案桌上一扔,带着一丝气恼,说道:“朕让你来陪朕说说话,你坐那么远,想让朕吼着与你说话?”

“微臣冤枉。”李玄霸站起身来,带着一丝委屈说道:“微臣不知自己这官算什么品阶,想着不能失了礼仪,便寻了个末位,还望陛下息怒。”

杨广闻言,顿时觉得无可奈何,便招招手,说道:“坐过来,离朕近些。”又转头对李公公说道:“权志,你到外面候着,朕与玄霸说说话。”

李公公看了一眼李玄霸,见李玄霸正小心翼翼的朝着陛下这边挪动,心想李玄霸武力已失,不会对杨广造成威胁,便应了一声,朝着门外走去。走到半路,趁着背对杨广,指了指第二个位置,然后若无其事的出了御书房。

李玄霸会意,走了过去,轻轻的坐下,此时,杨广已经读了一本奏折,随意的扔到一边,又重新抽出一本,用余光扫了一眼李玄霸的位置,满意的点点头,继续批阅奏折。

“灵儿是怎么回事?”李玄霸正看着杨广发呆时,突然听到杨广问他公主的事情,不由一惊。

不过,李玄霸很快镇静下来,眼珠仅转了半圈,便回答道:“微臣有罪。”说完站起身来,又欲行礼。

“你给朕老实的坐着。”杨广说道:“灵儿担心你,去河东郡看你,是她自己的想法。朕只是想知道,在河东郡发生了何事,为何灵儿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朕昨日去看她,发现她竟又瘦了些。”

“啊?”李玄霸见杨广问的不是公主遇袭的事,瞬间放下心来,答道:“这个,微臣并不知晓。陛下也知道,微臣大病初愈,醒来后很少呆在府上,与公主甚少碰面。”

“原来如此。”杨广又随手丢了一份奏折,心情似乎变得有些不好,他舒展了一下身子,看着李玄霸说道:“儿女之事,朕不会勉强,不过,灵儿对你用情很深,你至少应该去看看她。”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屋檐上的落雪,一部分化为水滴,顺着红砖流下,落到地上,发出“滴答”的声音。

李玄霸一直以为,杨广当初赐婚,很可能只是一时戏言,或者是看重他的武力,所以知道杨灵变胖只是伪装后,他也不敢过于接近。如今杨广让他去看看杨灵,似乎真有意撮合二人。

“公主金枝玉叶,微臣样貌丑陋,如今又如同废人,只怕见了公主,也只是让公主失望。”李玄霸淡淡的答道,不愿让杨广察觉到自己心动。

“身为男儿,岂能以容貌取之?”杨广闻言,斥道:“万氏信中说,你大病之后,变的聪慧过人,今日见你,确实与以往不同,你又怎可轻易言弃?”

李玄霸见杨广动怒,不知为何,竟心生感动,连忙道:“陛下息怒,微臣知错。”

“万氏有没有对你说起过朕?”杨广与李玄霸聊了一会,算是休息过了,重又批阅起奏折来。

“私议陛下乃是死罪,我娘没有与微臣谈论过陛下。”李玄霸顿了顿,说道:“不过,他们请求陛下能够撤掉微臣忠勇卫之名,以不辱陛下亲赐之位。”

“他们倒是想的周到。”杨广笑了笑,说道:“朕又不是高皇帝,做不出鸟尽弓藏之事。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高皇帝即汉高祖刘邦,夺了天下后,大肆屠杀功臣。

李玄霸越发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杨广,他沉默了片刻,惴惴不安的说道:“陛下,微臣前事尽忘,不知陛下能否提及一二?”

“你想知道什么?”杨广批示奏折的手停顿了一瞬,轻声说道。

“微臣想知道,以前的微臣,在陛下面前是什么样子?”李玄霸说道。

“以前的你。”杨广将笔放下,回忆道:“第一次见朕时,不肯下跪,说朕又打不过你,为何要跪朕?”只说了一句话,杨广便露出了笑容。

“你说了这话后,唐国公的脸,当场变了色。想他面对突厥雄兵时,也没有变过脸色,却被你一句无心之言吓成那样,真是有些好笑。”杨广继续讲述道:“若不是朕拦着,只怕他会当场拔剑斩了你。不过朕知道,他也只是做做样子,唐国公视子如命,又怎么舍得下手?”

李玄霸笑了笑,想起了李渊,心道:此时的李渊,应该还没有称帝的想法吧?

杨广将过去的事情,一件件讲了出来,李玄霸一边听着,一边感慨,这李玄霸能够活到被雷劈死,还真算命大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该被杀头的罪。

“说来也奇怪,朕见你第一眼时,便觉得与你投缘,或许你真是星宿下凡,来辅佐朕的。”杨广说了许久,最后叹道。

这时候,宫中响起钟声,杨广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道:“朕还有些事要与大臣商量,便不留你了,记得以后多往宫里走动,陪朕说说话。或者,去看看公主。”

李玄霸站起身来,躬身应了一声,告了辞,转身离去。走到门前时,李玄霸停住脚,犹豫了一会,回头问道:“陛下,那赐婚的事情,还算数吗?”

第二十二章 千古明帝?

趁着杨广愣神之际,李玄霸打开门,跑了出去。

李权志公公与几位大臣站在门外,李玄霸扫视一圈,发现谁都不认识,便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这恶神果然又回来了。”几位大人相互看了看,一人说道:“还是那般无礼。”

其余几人很有默契的点点头,谦让一番,先后进了御书房。李权志沉默着关上门,然后将双手拢在袖中,站在门外候着。

李玄霸进了两次宫,已经认识路,没有让人陪着,独自行走在宫墙下。

与杨广闲聊了一个半时辰,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宫中人来人往,地上的雪被踩出许多脚印。李玄霸深深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从李玄霸的口鼻渗入体内,让他清醒了一些。

“我到底在做什么?”李玄霸拍了拍脑袋,摇头自语道。

李玄霸在进宫的路上,便想好如何应对杨广,只是在御书房发生的一切,渐渐脱离了他预想的轨道。他表现的太过正常,正常到可以像别人一样读书识字。

从御书房的对话中,李玄霸感受到了杨广对自己的喜爱,如果杨广一时兴起,让李玄霸努力读书,中个进士什么的,那他的纨绔生活,还有什么指望?

“希望那句话,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李玄霸走走停停,纠结了一路,直到走出宫门,见到李府的马车,自我安慰一番,微笑着朝马车走去。

“秦伯,您怎么不进车里避避寒?”李玄霸走到马车边上,见车夫秦伯蜷缩在车上,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说道。

“老朽衣服不干净,怕弄脏了马车。”秦伯睁开眼,笑呵呵的说道。李玄霸的一句话,让他觉得暖和了许多。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李玄霸板着脸说道:“我进宫来回差不多两个半时辰,你一直这样坐着,万一着凉怎么办?”

李珠在车厢中闭目养神,听到二人的对话,内心深处轻颤了一下。

“老朽习惯了。”秦伯依旧乐呵呵的说道,又指了指停在不远处的几辆马车,小声说道:“公子你看,别的府上也是这规矩,我要是进了车厢,反倒会让人觉得咱们唐国公府没有规矩咧。”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李玄霸摇摇头,说道:“不管别人家什么规矩,老爷和夫人不在,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下次不许这样了。”

“知道了,知道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公子您赶紧上车吧。”秦伯挪了挪身子,对着车厢喊道:“李珠,扶公子上车。”

李珠从车厢中出来,揉了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公子,您回来了。”见到李玄霸,李珠轻声说道,然后跳下马车,扶着李玄霸上了车。

进了车厢,盖上轻软的丝被,李玄霸舒服的哆嗦了一下。

“李珠,我们以后要对狗子好一些。”李玄霸半躺着,说道:“今天见了陛下,我才知道,狗子服侍我挺不容易的。”

李玄霸在杨广面前的样子,确实与李苟在他面前的样子差不多。

“李苟确实挺不容易的。”李珠微笑着说道。

“莫非你觉得我虐待他?”李玄霸闭上眼睛,顿了顿,笑着说道:“不过,他确实长了一张活该受欺负的脸。”

说完,两人皆笑了起来,秦伯在前面听到身后的笑声,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李珠,此时无人,我想问你个问题。”说笑了几句,李玄霸收起笑容,平静的说道。

“私议陛下,乃是大罪。”李珠犹豫了片刻,低头说道。

“你是聪明人,何必说这种没意义的话。”李玄霸睁开眼睛,淡淡的说道:“我想问你,你觉得后世会如何评价陛下?”

李珠闻言一惊,他只猜到李玄霸想问的问题,必然与陛下有关,却没想到,李玄霸竟是让他去评价当朝皇帝。

“陛下创科举,造福天下寒门学子,开运河,贯通南北,修长城,防御突厥入侵。”李珠沉默了一会,说道:“仅这三件事,就可以让陛下获得千古明帝之名了。”

“是啊,陛下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反贼呢?”李玄霸冷笑一声,说道:“你只要说出心中所想,难道还怕本公子去官府举报你?”

“陛下老了。”李珠叹了口气,拗不过李玄霸,轻声说道:“因为老了,所以陛下太过在乎后世之名,做了一些急功近利之事,至于后世的评价,哪是现在便能说清的。”

“你觉得,陛下是一位好皇帝吗?”李玄霸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玄霸这句话,可谓字字诛心,但李珠听后,毫不犹豫的答道:“于国于民,陛下都是一位好皇帝。”

“好了,言尽于此吧。”李玄霸抬手止住了李珠的话,说道:“今天与你的对话,只是我一时好奇,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我也不会放在心上,下车后,谁也别再提了。”

“是。”李珠舒了口气,沉声应道。

地上有雪,马车行驶的很慢,车轮碾压着厚厚的雪,发出咯吱的声响。

大雪已停,街道上出现许多孩童,不惧寒意的奔跑着,欢笑声在每一条街上响起。更有一些顽皮的孩童,用双手揉了个雪球,朝着李玄霸的马车扔去。

李玄霸与李珠聊完,心情舒畅了许多,从窗口探出头,对着那些孩子笑了笑。

那些孩子见到马车主人探出头,长相又那般丑陋,吓的一哄而散,让李玄霸尴尬的缩回脑袋,摇着头叹息一声。

“公子,到家了。”秦伯拉了拉缰绳,将马车停在府前,回头唤道。

出门的时候,李玄霸还未用饭,早已饥肠辘辘,他应了一声,与李珠下了马车,对秦伯说道:“秦伯,将车停好,就赶紧去吃些东西,别瞎忙活了。”

秦伯应了一声,驾车绕到后门。

“一天没吃东西,倒真的有些饿了。”李玄霸摸了摸肚子,说道:“也不知狗子晚饭安排了些什么。”

李珠去敲了敲门,门很快便开了,二人走进去,直奔偏堂,只见李苟几个男人,喝的面红耳赤,几名丫鬟端了些饭菜,在一边安静的吃着。

“我和你们说,摊上咱们这位公子,真是你们的福气。”李苟喝了口酒,说道:“不过公子有一点不好,就是老喜欢欺负我,要不是因为他是公子,哼”

“李珠,我收回今天说的那句话。”李玄霸黑着脸说道。

李珠笑着点点头,李苟端着酒杯的手,轻轻颤抖。

第二十三章 无敌大将军

用了晚饭,唐国公府上下围在院子中,看着李苟孤独的扫雪。李苟脸色通红,也不知是酒劲未过,还是冻的。

也可能是害臊?所有想到这种可能的人,都摇了摇头。

“天快黑了,你竟然还没有把前院的雪清理完。”李玄霸不满意的说道:“好在今夜月色不错,月下扫雪,倒也不失情趣。”

“公子,您就饶过小人吧。”李苟苦着脸,央求道:“小人只是酒后胡言,您何必放在心上呢!”

“我看你清醒的很!”李玄霸佯怒道:“背后议人是非,这岂是君子所为?既然老爷与夫人不在,我自然要管教管教你。”

“小人真的知错了。”李苟急道:“而且小人一直在夸赞公子。”

“是么?”李玄霸将目光投向李兴,李兴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没想到你还学会撒谎了。”李玄霸在心中笑了笑,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先回屋休息去了,你把这些雪扫干净,当然,你也可以找人帮你,只要他们愿意。”说完,笑着离开了。

李苟放下心来,微微一笑,正准备开口,只见李珠叹了口气,率先离开,然后剩下的人便一哄而散了。

“你们!”李苟咬牙切齿的吼了一句,埋头扫起雪来。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吼的再大声也没用。

李兴回到后院,派人为李玄霸送去热水,然后与李灿等人将后院收拾了一遍,才各自回屋,李苟好不容易将前院收拾干净,回到后院一看积雪已被清理,咧嘴笑了笑。

见到李世民那一晚,李玄霸彻夜未眠,今日与杨广聊了许久,李玄霸再次失眠了。

来到这个世界后,李玄霸一直抱着随遇而安的心态,想着身为李世民的弟弟,又与李世民亲近,将来必将享尽荣华富贵。

只是,历史上可曾真的记载过李玄霸这个人?还是说,李玄霸活了下来,这本身就已经改变了历史?

李珠说,杨广于国于民,可谓明君,李玄霸知道,李珠的心里,还有一个但是。

利国利民,却不利世家,不利贵族。

为了国,修长城,开运河,征高句丽;为了民,开科举。但这些,却彻底损害了贵族与世家的利益。

大隋建国不过三十余年,内忧还未肃清,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况且,迁都洛阳,开通运河,远征高句丽,尽管有百世之功,但毕竟是劳民伤财之举,百姓皆愚,又如何会考虑几十年,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他们只会觉得朝廷不给活路,所以,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必然有无数人附和。

想到大隋很快就要灭亡,杨广也不得寿终,李玄霸竟觉得有些难过。

折腾了一夜,李玄霸迷迷糊糊将要入睡,只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天已经亮了。

“有什么事?”李玄霸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精神些,随口问道。府上的下人都清楚他的习惯,没有事情不会来打扰他。

“公子,无敌大将军回来了,正在前堂等您。”屋外的人回答道,正是李灿的声音。

“无敌大将军?”李玄霸沉思片刻,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却一时想不起来,便说道:“他来唐国公府做什么?”

“大将军刚回洛阳,听说您在府上,便前来探望。”李灿说道。

“我认识他么?”李玄霸疑惑道:“他是谁啊?”

“大将军乃是许国公宇文述大人的孙子,宇文成都。”李灿知道李玄霸已经忘记过去的事情,因此详细的解释了宇文成都的身份。

“啊?宇文成都?”李玄霸面色一变,心道:难怪无敌大将军之名如此熟悉,原来竟是传说中的宇文成都。

“公子,您怎么了?”李灿在门外听见李玄霸惊呼,询问道。

“我没事。”李玄霸强行镇静下来,说道:“我与他可有交情?若是没有,你就替我谢过,把他打发走吧。”

宇文成都乃是大隋第二勇士,自李玄霸遭遇雷击之祸,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无敌大将军,但偏偏这位无敌大将军,曾在陛下面前被李玄霸打败过。李玄霸有些担心,这宇文成都是不是来寻仇的?

“公子与大将军惺惺相惜,更是结拜为异性兄弟,自然是有交情的。”李灿不知李玄霸心中所想,回答道。

李玄霸闻言,草草穿上衣服,打开门,严肃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李灿自然不会欺骗李玄霸,李玄霸暗道一声历史小说害死人,便匆忙去往前堂。

一进门,便迎面走来一道身影,身高两米有余,虎目浓眉,身穿锁子甲,头发杂乱,显然是刚摘头盔不久。

“成都大哥。”李玄霸两眼热泪,展开双臂,欲与宇文成都来个相拥而泣。

“大哥,你为何这般折煞小弟?”宇文成都浓眉一竖,声如洪钟,只吓得李玄霸差点跌倒。

李玄霸一愣,李灿连忙在他耳边说道:“公子与大将军,当初是以武力排的长幼。”李玄霸闻言,气恼的白了一眼李灿。

“哎,为兄已经不是当年的李玄霸了。”李玄霸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无悲无喜的说道:“如今只怕你用一根手指,便能打败我了。”

“一日为兄,终生为兄,不管大哥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大哥。”宇文成都带着一丝伤感说道。

李玄霸见宇文成都不似作伪,便也不再装可怜,将宇文成都请到座位坐下,又命李灿派人端上茶水,然后与宇文成都并排而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吃了么?”李玄霸想了半天,微笑着问道。

“回到洛阳,成都便直接来了这里,所以尚未用饭。”宇文成都挠挠头,回答道。

“那你回去吃饭吧。”李玄霸随口说道,见宇文成都眼睛睁的如铜铃一般,连忙说道:“我是说,那就留下来吃饭吧。”

“多谢大哥。”宇文成都嘿嘿一笑,拱手说道。

“你说你刚回洛阳,那先前是去了哪里?”李玄霸见宇文成都有些憨厚,完全不似面相上那般凶残,便大着胆子与他聊了起来。

“陛下派我去斩几个小贼。”

“好斩吗?”

“好斩。”

“斩了几个?”

“不记得了。”

“回来不用复旨吗?”

“一些小贼,陛下没有放在心上,不值一提。”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倒确实有些像兄弟叙话。

宇文成都二十有一,若是按照实际年龄来算,李玄霸确实能做他的兄长。

第二十四章 思绪渐清

一夜未睡,李玄霸渐渐有些支持不住,将李珠叫到身边,耳语两句,李珠点点头,匆匆离去。

“大哥,昨夜是否没有休息好?若是这样,那成都就先行告退。”宇文成都见李玄霸神色恍惚,心不在焉的样子,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来都来了,还是吃了饭再走吧。”李玄霸仰视着宇文成都,示意他坐下。

“大哥,你的身体还能恢复吗?”宇文成都坐下之后,沉默片刻,询问道。声音很轻,似乎怕语气稍微重一些,会让李玄霸心中难过。

李玄霸摇了摇头,答道:“我醒过来已经有些日子了,但至今还是使不上力气,只怕恢复不了了。”

宇文成都闻言,看了看身边的武器,显得有些失落,气氛瞬间凝重了许多。

强者之间,自有心心相惜之情,如今李玄霸毫无战力,宇文成都自然会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公子,饭菜已经备好。”李珠适时出现,打破了场间的凝重。

“成都,先去吃些东西吧。”李玄霸站起身来,说道:“我的事,你不用感伤,天意如此,就随它去吧。”

宇文成都咬咬牙,说道:“大哥,连老天都收不了你,你可千万不要放弃。”

老天怎么会收不了呢?李玄霸苦笑一声,心道:若不是自己意外来到这里,只怕李玄霸的尸体都早已腐烂了。当然,这件事李玄霸不可能和宇文成都解释,敷衍的点了点头,陪着宇文成都用饭去了。

李玄霸习惯晚起,平时并不吃早饭,李兴他们也就随便弄些吃的,将就一下,今日宇文成都过来,自然不能那么随便,一桌子饭菜很是丰盛。

宇文成都倒也不客气,坐下之后就开始吃起来,应该是真的饿极了。

李玄霸没什么胃口,喝了些粥,又吃了半块饼子,便不想再吃,坐在那里看着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之名,李玄霸听过,他的故事,李玄霸也知晓一些。此时注视着宇文成都,李玄霸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宇文成都究竟是怎么死的。

宇文成都乃是大隋朝的无敌大将军,除了李玄霸,无人能敌,而宇文成都最后正是死在了李玄霸的手中。至于是何时何地,李玄霸并不清楚,他只隐约记得,在杨广被杀之后不久,宇文成都便被李玄霸撕成两半。

李玄霸既然是宇文成都的大哥,又为何会杀了宇文成都?况且,以他现在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杀掉宇文成都?假设原先的李玄霸头脑简单,被人唆使,可是在杨广被杀之前,李玄霸已经遭雷击而亡了,这一切实在无法说通。

或许,宇文成都的死因,也只是后世杜撰出来的吧,毕竟宇文成都是否真的存在,后世还各有争议。

宇文成都吃饭很快,基本上不这么吃菜,饶是如此,一顿饭下来,也是了近半个时辰。看着宇文成都面前高高垒起的大碗,李玄霸一阵无语,心想,若是生在平常人家,只怕宇文成都也没机会活到现在,一定早早就被饿死了。

用完饭,宇文成都便匆匆告辞,不愿打扰李玄霸休息,李玄霸客气一番,将他送出府。宇文成都抱着双凤金盔,脚踩马镫,轻轻一跨,上了战马,李兴将他的武器送上,宇文成都轻巧的接过,与李玄霸告了辞,腿上一用力,骑马绝尘而去。

“他的兵器倒是有些奇怪。”李玄霸笑道:“似叉非叉,似枪非枪的,看上去确是不轻。”

“大将军所用的乃是凤翅镗,重足足一百二十斤。”李兴解释道。

“什么?只有一百二十斤?”李玄霸惊讶道。李兴解释完,李玄霸便想起了宇文成都武器的名字,只是为何只有一百二十斤?根据他的记忆,虽然想不起准确数字,但应该超过了三百斤。

不过,李玄霸转念一想,真有人能够拿着三四百斤的武器打架?又想到李玄霸使用的铁锤,根据记载,一个就有四百斤,不由得摇摇头,暗道自己愚昧。

即使原先的李玄霸天生神力,但八百斤是什么概念?人类的肌肉真的能够承受得了?即使李玄霸承受的了,他的战马又如何承受的住?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一手一个八十斤的铁锤。”李苟在不远处嘀咕道,只是吃了昨晚的亏,他将声音压的很低,连站在他身边的李灿都没怎么听清楚。

“举起一百二十斤的东西,对于大将军来说,自然不是难事。”李兴说道:“但想要把这凤翅镋舞的密不透风,纵观天下,估计也不会超过三个人。”

“哪三个人?”李玄霸想清楚后,听闻竟有三个人能把凤翅镋当武器,一时好奇,问道:

“一个应该是裴元庆,另一个是谁?”

裴元庆乃是仅次于李玄霸与宇文成都的强者,李玄霸想当然的认为,裴元庆应该有这个实力。

“裴公子虽号称万人敌,却舞不动这凤翅镋。”李兴摇头说道:“我说的另外两个人,一个自然是生病之前的公子,至于另一人,乃是一名反贼,不提也罢。”

反贼?

李玄霸首先想到的就是陈咬金,秦琼那些人,此时瓦岗寨还没有真正威胁到大隋,朝廷对瓦岗寨,也没有足够的重视。

宇文成都的出现,让李玄霸渐渐想起了一些人的名字,这些人此时正在为反隋忙碌着,但见到杨广之后,李玄霸的内心生出一丝怀疑,这大隋真的一定要反吗?

站在唐国公府前,李玄霸沉思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武力,自嘲的笑了笑,进了大门,直奔后院而去。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

宇文成都离开唐国公府后,直奔皇宫,杨广听说宇文成都进宫,停了早朝,直接将宇文成都宣到御书房。

“微臣宇文成都参见陛下。”宇文成都进了御书房,拱手参拜道。

“免礼。”杨广亲切的说道:“你父亲说你去唐国公府了,朕还以为你会多陪玄霸一会,没想到这么早就进宫了。”

“忠勇卫身体不适,微臣不敢叨扰太久。”宇文成都站着说道:“陛下,成都有一事想请,还望陛下恩准。”

“你与朕何须客套?”杨广见宇文成都面露凝重,连忙说道:“你有何事?”

“如今逆贼四起,微臣自当为陛下分忧。”宇文成都说道:“只是微臣有一人放心不下,还望陛下照拂一二,如此微臣才好在外一心杀敌。”

“朕知道你与玄霸感情深厚。”杨广摆摆手,说道:“此事你不提,朕也不会让他在洛阳受半点委屈的。”

“多谢陛下。”宇文成都躬身拜了一拜。

第二十五章 宇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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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天生神力,又有高人指点,年仅十四,便已是大隋第一勇士,但同时,李玄霸脾气暴躁,出手又没有轻重,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只是杨广宠爱李玄霸,无人敢去寻仇罢了。如今李玄霸武力尽失,不知多少人等着他失宠。

宇文成都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进宫求见杨广。不过他并没有真正意识到,杨广对于李玄霸的宠爱,其实与李玄霸的武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满朝文武,如今真正一心向朕的,没有几人了。”杨广和宇文成都说完李玄霸之事,认真的看了看宇文成都,只见他身穿锁子甲,甲上血迹未干,冷声叹道:“回想先帝那会的臣子,文能治国,武能定邦,朕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国虽一统,隐患仍在。”宇文成都答道:“但他们却只见表面的昌荣繁盛,不见暗中激流,贪图富贵,陛下杀了也就杀了。”

大业三年,杨广杀贺若弼、高颎,又于大业九年,诛杀鱼俱罗,再加上韩擒虎、杨素先后病逝,前朝元老,竟无一活着。

“天下俱反,你还认为朕是对的?”杨广听到宇文成都的回答,心里舒服了些,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回忆道:“当年,玄霸的回答与你差不多。”

或许正是从那时起,朕才会那般疼爱他吧?普天之下,竟只有他看出朕的心思。

“我大隋粮草充裕,兵多将广,陛下想要征服高句丽,为我大隋朝开疆辟土,这有何不可,有何不对?”宇文成都沉声说道:“只是高句丽反复无常,以奸诈计谋,降而复反,无耻至极。”

“两国交战,本就是这样,朕输便是输了。”杨广微微摇头,说道:“朕只是有些恨,若不是杨玄感造反,高句丽已是我大隋国土了。”

大业九年,杨广第三次征伐高句丽,汲取了前两次的教训,不以礼仪对待高句丽,征伐之途极为顺利,却不想杨玄感造反,兵临洛阳,让杨广不得不撤兵。

“朕不是输给高句丽,而是输给了大隋。”杨广自嘲的说道。

“陛下,等微臣平息这帮乱臣贼子,再陪陛下攻入高句丽,取了高句丽君主的人头。”宇文成都安慰道。

“还是先休养生息几年吧。”杨广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洛阳一片繁华景象,似乎我大隋正盛,但朕知道,大隋已经禁不起战争了。”

宇文成都闻言,心有戚戚,却不知如何安慰。

“朕老了。”杨广见宇文成都表情,笑着说道:“消灭高句丽,可能要交给朕那些不成器的儿子去完成了。”

“陛下正值壮年,怎么能说自己老了?”宇文成都陪笑道。

“人哪有不老的?”杨广对于生老病死看的很轻,笑道:“你回洛阳便直接去了唐国公府,现在又来陪朕,回去怎么和许国公交代?”

许国公即宇文述,乃是宇文成都的爷爷。

“爷爷知道我与玄霸交好,一定不会责备微臣的。”宇文成都想到宇文述,身子轻颤一下,自我安慰道。

“许国公年纪也不小了,你回去劝劝他,别老想着领兵打仗。”宇文成都的神色,杨广哪能看不出,说道:“他为我大隋贡献了太多,是该颐养天年了。”

“微臣领旨。”宇文成都躬身答道。

“这不是旨意,朕只是让你劝劝他,你若说是朕下的旨意,只怕许国公不仅不领朕的情,还会心生怨愤。”杨广想到宇文述的脾气,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不敢。”宇文成都将身子压的更低。

“当着朕的面,他自然不敢。”杨广笑道,没有说出下一句话,而是将话题转到别处:“这普天之下,敢当着朕的面,违背朕的旨意的,也就只有他了。”说完,想到李玄霸近两次的表现,心生悲凉,说道:“只怕以后连他不敢了。”

“陛下,您打算如何安排忠勇卫?”提到李玄霸,宇文成都的神色紧张了起来,一脸正经的问道。

“他既然无法从武,那便从文吧。”杨广想了一会,突然笑着说道:“灵儿在国子监上学,朕就把他也安排在那里吧。”

宇文成都想到李玄霸见到公主时,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想到杨广就在眼前,又生生的止住笑。

已过午时,唐国公府。

李玄霸睡了一觉,精神了许多,李兴将中午的饭菜热了热,派人端到李玄霸的房间。

“宇文成都的父亲,可是宇文化及?”李玄霸一边吃饭,一边与李珠聊着。

“正是。”李珠答道:“只是宇文化及因与突厥人交易,惹恼陛下,若不是南阳公主求情,只怕会被陛下处死。”

“那他现在怎么样?”李玄霸急迫的问道。

“宇文化及毕竟是无敌大将军的父亲,到最后,陛下只是将他发配为奴,平息了与突厥交易之事。”李珠回答道。

大隋与突厥敌对,宇文化及却私下与突厥交易,被发配为奴,确实不算太重。

“宇文化及被发配,宇文成都为何还一心为陛下效力?”李玄霸继续询问道。在他的认知中,古人重孝,宇文成都即使不仇视陛下,也万万不会继续为陛下效力。

李珠冷笑了一声,说道:“宇文化及确实是被发配了,但不过是发配到宇文述将军的府上,说白了,陛下不过是让宇文化及闭门思过而已。罪可通敌,却只是闭门思过,宇文成都如何能不感恩戴德?”

“原来如此。”李玄霸点了点头,明白过来。

按照历史发展,几年之后,大隋即将大乱,而杨广,最终死在宇文化及的手中,如今宇文化及不过是一罪奴身份,又如何弑杀杨广?想到这里,李玄霸内心稍安。

李玄霸醒来有些日子,不过除了熟悉隋朝风土人情,其他时间都是在读书识字,对于朝局并不了解,除了不想了解外,他也实在没有精力去了解。

文帝废除旧朝官制,设三省六部,改全国为郡、州、县,后来,杨广又改了一次,只留郡、县。朝廷的职位看似简单,实际上依然很复杂。光是品阶,就有几十种,更别说每种品阶下,又各有名称了。

“我这忠勇卫没有品阶,那无敌大将军,算是几品?”李玄霸好奇的问道。

“大将军一职,应该算是正三品,不过宇文将军深受陛下喜爱,自然无法以三品待之。”李珠想了想,回答道。

李玄霸对于正三品没什么概念,但想到一品、二品的官员多如牛毛,便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转而问道:“我还有什么其他友人?”

第二十六章 文盲伴读

你能有什么友人?李珠心道:若是说敌人,你倒是有不少。

李玄霸的问题不好回答,所以,李珠选择了不回答。见李珠神情有异,李玄霸便猜到答案,撇撇嘴,继续吃起东西。

“狗子今天怎么一直没出现?”吃完饭,李玄霸突然想起一天没有见到李苟,不由问道。

“想必是害怕公子继续惩罚他吧?”李珠笑道:“他昨日扫雪至深夜,竟真将前院的雪清理的干干净净。”

“如此说来,这街道上的雪,应该也没了。”李玄霸说道:“李珠,你陪我去散散心吧。”

洛阳建成刚好十年时间,街道上的青石完好无损,两侧的店铺也装饰的美轮美奂,挑着小玩意的商贩,在行人中大声吆喝着,身后追着一群年幼的孩子。

街道上的雪已被清理干净,屋子上的雪还在慢慢融化,水珠顺着屋檐,一滴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让原本就很热闹的街道变得喧哗起来。

绕过北市,又逛了上林坊,二人来到洛水边上。

“远处那是什么?”李玄霸左右环顾,见远处的洛水上,耸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不由惊道。

“那是匠人在建造龙舟。”李珠答道:“当初杨玄感谋逆,虽未攻下洛阳,却将陛下的龙舟焚了个干净。陛下从雁门关回到洛阳后,便命人打造新的龙舟。”

“这么庞大的工程,得耗去多少人力物力?”李玄霸摇头说道。

“比起当初开凿通济渠,这算不上什么。”李珠淡淡的说道:“公子,您看到的龙舟只是主船,还有上千只护卫船只,不过距离太远,站在这里看不见罢了。”

洛水边上有许多游玩的显贵子弟,不方便议论陛下是非,二人在洛水边站了片刻,便往回走去。

“洛水那边乃是南市,顺着洛水而上,可以看见应天门。”李珠将洛阳城的布局大致的讲述了一下。

“这么大的工程,竟只了一年时间就完成了。”李玄霸叹道。

洛阳原本只是一片废墟,大业元年,杨广亲自选了址,命杨素、杨达、宇文恺负责营建东都,次年,东都便修建完成。

逛了近两个时辰,二人回到府上,下人已将饭菜准备好,李苟安静的躲在一边。李玄霸将他唤到身边,聊了几句,李苟便又恢复本来的面目。

月升月落,一夜过去。

李玄霸正在睡梦之际,听见李苟在门外大呼小叫,心道莫非宇文成都又到唐国公府蹭饭来了?无奈之下,只能起身开门。

“公子,宫里的常公公又来了,已经在前堂等着了。”门一打开,李苟就扑了进来,猴急的说道。

“前日才进过宫,怎么又来找我了?”连续两天被扰了清梦,李玄霸一脸不高兴的穿好衣服,然后胡乱的抹了把脸,便慢悠悠的朝前堂走去。李苟一步三回头,急的只想再次把李玄霸扛起来。

眼看到了前堂门口,李玄霸的速度突然快了起来,连气息都开始变的不稳,边走便说道:“让你快点,你还这么慢,让常公公等急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说完,正好看到刚刚站起身的常公公。

李苟在李玄霸身后停住脚步,半天才反应过来,李玄霸的话竟是对他说的,不由得目瞪口呆起来。

“不碍事,咱家就当偷个懒,歇息一会。”常公公脸上堆着笑容,客气道。

李玄霸道了谢,回头白了一眼李苟,训斥道:“还不快多谢常公公?”

李苟欲哭无泪,却不敢争辩,只能一脸诚恳的道了个歉,常公公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连忙言称不必。

欺负了一番李苟,李玄霸被吵醒的怨气去了一大半,微笑着说道:“不知常公公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哎呀,怎么把正事忘了。”常公公一拍大腿,急忙说道:“陛下传了口谕,让大人您陪赵王读书,今日便开始。”

一辆马车在洛阳城内疾驰,所过之处,百姓皆俯首,不敢直视。

“常公公,你先别睡。”李玄霸哭丧着脸说道:“陛下为何让我去陪赵王读书?我连字都认不全,完全不够资格啊!”

常公公难得有时间小憩片刻,但李玄霸上车之后,便一直在问东问西,吵的他根本连眼睛都闭不了。

“大人,陛下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揣测的?”常公公无奈之下,只得回答道:“能够与赵王一起读书,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着呢?”

“有什么值得羡慕的?”李玄霸嘟囔道。

“你可知道赵王在哪上学?”常公公意味深长的说道。

“国子监?”李玄霸有些不确定的回答道。

常公公点点头,说道:“国子监的那些太傅,一个个都是大学问之人,别说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了,就是朝廷大臣的子嗣,也都争着进国子监读书呢。”

几个皇子都在国子监读书,陛下又没有立下太子,他们当然想去了。李玄霸在心中说道。

“那我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李玄霸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公,你觉得我向陛下提出此事,陛下会答应吗?”

“虽然只是口谕,但陛下金口一开,大人觉得,您再开这个口合适吗?”常公公笑眯眯的说道。

李玄霸闻言,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蹲在车厢的角落中,无聊的画着圈圈。常公公呵呵一笑,闭目养神去了。

常公公口中的赵王,乃是杨广第三个儿子:杨杲。

杨广一共就三个儿子,皇太子杨昭早逝。二皇子杨暕骄纵,近几年来渐渐失宠。三皇子杨杲虽然年幼,却聪慧过人,深得杨广喜爱。

正因为杨广疼爱杨杲,所以杨杲的老师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他的伴读,也皆是三公之后。

此时陛下突然让忠勇卫去做赵王伴读,可想而知,陛下对于忠勇卫的恩宠,竟似更深了一些。常公公闭着眼睛躺在车厢中,脑中计算着李玄霸在杨广心中的地位,不一会,有了困意。

“常公公,国子监就赵王一个人吗?”李玄霸画完圈圈,又开始问道,若是仔细看李玄霸的眼神,能够从中看出一丝狡黠。

“灵秀公主自幼喜爱读书,陛下便让公主也在国子监学习。”常公公刚有了睡意,就被李玄霸叫醒,欲哭无泪的说道。

李玄霸“哦”了一声,安静下来。

常公公叹了口气,重又闭目。

“公公,您说,我该不该先去宫里见见陛下?”李玄霸沉默了一会,估摸着常公公差不多快睡着了,又出声问道。

“不需要。”常公公醒过来,刚欲发火,见李玄霸一幅天真无邪的表情,又想到陛下对他的宠爱,轻声答道。

李玄霸从常公公的话中,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知道常公公已经快要发火,便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公公,您好好休息吧,我不说话了。”

第二十七章 国子监内论孟子

李玄霸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国子监到了。

常公公恼怒的将李玄霸“请”下马车,又与国子监的守卫交代了两句,便看也不看李玄霸一眼,车帘一放,尖声道:“回宫。”

“一大早就给我带来这样的坏消息,你还想好好睡觉?”李玄霸小声哼道。站在他身边的守卫眉毛翘了翘,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国子监又称国子学,乃是隋朝最高学府。

李玄霸盯着“国子监”三个字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进去的意思。

前世埋头苦学十几年,也不过上了一个普通大学,如今连字都不怎么认识,却能直接进入大隋最高学府,这反差,让李玄霸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让他迈不开脚步的,倒不是这两世的反差,而是李玄霸根本不想进国子监。

和宇文成都交好,这确实让李玄霸有些意外,但并不足以让他放弃他的梦想。李玄霸知道,只要进了这国子监,便再也无法成为纨绔子弟了。

“忠勇卫大人,您再不进去,只怕要下学了。”李玄霸站了小半个时辰,守卫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声提醒道。

“我肚子不舒服,可以明天再来吗?”李玄霸从思绪中回过神,幽幽的说道。

“院内有御医候着,大人要是不舒服,就更该进去了。”守卫见过许多不愿上学的宗室子弟,一眼便看穿李玄霸的想法,却不道破,依旧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常公公交代过,要把大人何时进去,何时出来的时辰记清楚,以待陛下问起。”

“真狠。”李玄霸没想到,常公公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咬了咬牙,朝着国子监正门走去,边走边说道:“陛下隆恩浩荡,竟让微臣的肚子一下子不痛了。”

守卫看着李玄霸的背影,睫毛动了动,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然后跟了上去,为李玄霸带路。

国子监下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五科,每科学子一百余人,国子学与太学人数稍多,为一百四十人。

此时灵秀公主与皇子杨杲正在学习儒家典著,李玄霸从窗口看去,只见三十余名学生,各自跪坐在地,低声朗诵,倒并没有摇头晃脑。

李玄霸不认识杨杲,只能寻找公主的身影,好在整个房间里,也只有公主与秋霜两名女子。公主身边坐着一位**岁的孩子,戴着皇子才有资格佩戴的饰品,应该就是赵王杨杲了。

“报告。”李玄霸走到房间门前,一时紧张,说出“报告”二字,正在李玄霸思考该如何缓解尴尬时,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虽然有人偷偷瞄了他一眼,却根本没人理会他。

“博士大人,陛下命微臣前来作赵王伴读,因旨意有所延误,故而来迟,还望大人切勿见怪。”李玄霸尽量客气的说道。

那跪坐在最前方的博士,睁开眼,随意的看了一眼,说道:“大人以前在何处学习?”

“在家中。”李玄霸客气之后,见眼前的博士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生出一丝不快,淡淡的答道。

“哼,国子监乃是独立的机构,即使是陛下,也不该过多干涉。”博士轻蔑的说道:“你可懂儒家礼仪?见长者不躬身,言辞不带敬意,这小小的国子监,岂能容得下你?”

李玄霸心中不爽更甚,心道:若不是杨广命令我来,打死我也不会来这种破地方。不过李玄霸知道,此时不该与这位博士翻脸,认真的说道:“敬人者,人恒敬之。”

那位博士并非不认识李玄霸,相反,他对李玄霸很了解,知道李玄霸除了一声武艺,其他的一无是处,是故不愿李玄霸出现在国子监,以防他辱没了国子监的名声。

“那你可知前一句?”博士的语气稍微弱了些。

“爱人者,人恒爱之。”李玄霸随口答道。

“这句话出自哪里?”博士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孟子。”李玄霸继续答道。

“哪一篇可记得?”博士挪了挪身子,朝着李玄霸稍微转了点。

“玄霸因染疾,昏迷半年,前事尽忘,醒来不足一月,读书只闻其表,尚未深究。”李玄霸挠挠头,回答道。

博士一心修学,不闻外事,并不清楚李玄霸身上发生的事,此时听闻李玄霸醒来不足一月,不由佩服他的聪慧,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陛下下旨,那你且进来吧。”

“是。”李玄霸作了一揖,走进学堂,到了博士面前时,停了片刻,说道:“您刚才那句话,同样出自孟子,不过,下面还有一句: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说完,便径直走到最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那博士仔细的回味了一下,神情一变,而后虽极力掩饰,假装平静,却依然让人轻易看出焦虑之情。

李玄霸来的很晚,只坐了一会,下学的时辰便到了。教室里的孩子站起身,对博士行了一礼,博士坦然受礼。然后,博士又对着杨灵与杨杲行了个礼,杨杲示意平身,那博士便匆匆离去。

“喂,你对先生说了什么?”有人跑到李玄霸面前,大声问道:“为何先生听到你的话后,便吓得面如土色?”

“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他的那句话补充完整。”李玄霸委屈的说道:“至于那句话的意思,我也不是很明白,博士可能只是好学,急着去查阅古籍吧。”

古人早熟,但十余岁的孩子,还是极好糊弄的,李玄霸这般解释过后,那群显贵子弟,便放了他,去往下一堂课。

待人全部离开,李玄霸叹了口气,有些悲伤。

从他出现到现在,杨灵只在开始的时候,看过他一眼,其余时间,竟是当他不存在,而且从未露出过一丝微笑。

“不就是跪了你几次么,形象至于毁成这样?”李玄霸嘀咕一句,刚准备离去,先前那位博士又跑了回来,拦住李玄霸。

“你那句话从哪看到的?”博士颤着声说道:“为何我查阅不到?”

李玄霸闻言一惊,这一千多年以后都能看到的东西,现在这么会看不到?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于是说道:“此言大不敬,您觉得陛下会将它收录下来?”

博士将手放下,点头说道:“是啊,这国子监的书,都是陛下派人修订,又如何会留下多余的那句话。”说完,竟是对着李玄霸作了一揖。

李玄霸虽然开始时,不喜欢这位博士的傲慢,但此时不知为何,竟有些心疼他,连忙将他扶起,还了一礼。

第二十八章 厌学

“博士何须如此?学生只是恰巧看到了那句话而已,若论学识,学生便是再读一百年的书,也无法与您想比。”

“老朽眼拙了。”那博士微微摇头,说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后,记得早些来上学。”

李玄霸告别博士,懊恼的跺了跺脚,暗道自己的一番表现,没吸引到杨灵也就罢了,怎么还让那位博士对他起了兴趣?

博士亲口说早些来上学,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激励,但对于李玄霸来说,无疑是灾难。此时的李玄霸,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一般学子专修一门学科,但皇子毕竟不是一般人,上了国子学的课,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太学院。好在国子监并不太大,李玄霸告别国子学博士后,很快便找到了李杲他们。

国子学,太学,四门学,皆是传授儒家经典,李玄霸对于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兴趣,依旧坐在最后,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两位博士知道,李玄霸之所以能够进国子监,完全是凭借陛下的宠爱,也不多管,只顾自己教学。

温暖的阳光从后门照进,李玄霸只坚持了半刻钟,便与周公幽会去了。

待李玄霸醒来,发现四门院中已经没人,他看了看窗外,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过了头顶。

李玄霸在心中咒骂一句,不知该何去何从,犹豫片刻,起身朝着监外走去。

国子监门前的护卫换了一批,李玄霸腆着脸走过去,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小声说道:“在国子监学习,不管饭吗?”

“现在这时辰,早过了饭点。”那护卫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玄霸,说道:“大人,赵王学习骑射去了,其他人暂时回府,您怎么现在才出来?”

“第一次来上学,总要努力一些。”李玄霸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说道:“下午还有两门课,什么时候开始?”

那护卫见忠勇卫如此好学,恭敬的答道:“回大人话,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赶回唐国公府不太现实,李玄霸饿的有些发慌,诚恳的看着那名护卫,认真的说道:“你,能不能去给我找些吃的?我饿的没有力气走路了。”

忠勇卫没有品阶,也没有实权,不过有一个好处:这忠勇卫好歹是陛下亲封,别人总会给些面子。

那护卫应了一声,跑去坊间酒楼,很快就买来饭菜,李玄霸大快朵颐之后,精神好了许多。

国子监的学生陆陆续续乘车回来,在门前相互客套,李玄霸虽也在门前,但别人却视而不见,也不知是否以前得罪过这些人。

下午的课,乃是书学与算学,直到快上课时,公主与杨杲才出现,一如其他课一样,坐在前排。

所谓书学,就是练习书法,上课前,各人的书童已经将文房四宝备好,书学博士来到学院,也只是指点学生的握姿,讲授一些基础的东西。

“忠勇卫大人,你的文房四宝呢?”书学博士巡查一番,见李玄霸跪坐在地,面前空空如也,不由得问了一句。

“学生,不会写字。”李玄霸惭愧的说道,引起不少人的讥笑。

“正因不会写,才需要学。”那博士一脸淡然的说道:“今日便罢了,明天别忘记了。”

“是。”李玄霸答道,脑中却想着府里究竟有没有文房四宝。

书学结束后,自有书童收拾残局,众人连续写了半个多时辰的字,臂膀有些酸痛,手指也有些僵硬,坐着休息了会,便前往算学院。

古人的算学对于李玄霸来说,极为简单,而且杨杲等人尚且年幼,所学的无非是四则运算,李玄霸坐在后排,如同回到了当年的小学课堂。

煎熬了一天,李玄霸离开国子监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虚脱了。

唐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外,李玄霸上了马车后,看了不远处的杨灵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走吧。”

回到唐国公府,李玄霸一言不发的用了饭,然后回了房间,一群下人面面相觑,不知李玄霸在国子监受了什么委屈。

“从国子监回来时,公子交代我准备文房四宝。”李苟说道:“你们说,公子是不是因为不会写字,被国子监的博士打了板子?”话语中,竟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你这话要是传到公子耳朵里,只怕挨板子的就是你了。”李兴笑道:“陛下宠爱公子,谁敢打他?”

李苟只是随便想想,笑了笑,说道:“要不,明日我扮作书童,看看公子在国子监里都做了什么?”

“你还是将文房四宝准备好吧。”李兴鄙视的看了一眼李苟,说道:“你若真能陪公子进去,”明晚我请你去俏翠楼喝酒。”

“早就准备好了,公子的房间里放了一份,又准备了一份,由公子明日带着。”李苟也不提俏翠楼,讪讪的说道:“两份可都是李珠挑选的,真不明白,都是用来写字的,有什么可讲究的?”

李玄霸回到房间,见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憋了一肚子的气,瞬间爆炸,随手抓起几张宣纸,撕了起来。撕完之后,大叫一声,发泄心中的闷气。

李珠见李玄霸回来后,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便一直候在门外,听到李玄霸的叫声,连忙敲敲门,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玄霸有气无力的说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吧。”

李珠推门进了房间,只见满地纸屑,反手将门轻轻关上。

“浪费你的心意了。”李玄霸坐在椅子上,轻声说道:“想必这些东西,都是你白日里买的吧?”

“小人知道国子监的一些规矩,只是常公公来的急,走的也急,小人没来得及准备。”李珠答道:“公子走后,小人无事,便去为公子挑了这些东西。”顿了顿,说道:“公子,可是觉得这些东西不好?”

“你什么时候见我写过字?”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一上午不是子曰,就是别人曰的,下午又是练字,又是算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李珠,你说陛下为何这么折磨我?”

这算折磨?李珠心里有些不舒服,语气变的有些生硬,说道:“公子,你可知天下多少学子,做梦都想被陛下如此‘折磨’一番?”

李玄霸被李珠的语气吓了一跳,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想通了一些事,平静的说道:“我虽名为赵王侍读,但与其他学子一样,也可以有自己的书童,李珠,明天你就陪我去国子监吧。”

李珠闻言,沉默了一会,对着李玄霸深深作了一揖。

第二十九章 萧皇后

大隋皇宫,亥时。

杨广批阅完最后一道奏折,看了看时辰,对着身侧的李权志说道:“常染现在何处?”

“回陛下,常公公还在殿外候着。”李公公躬身答道。

杨广喝了口热茶,说道:“让他进来,朕问他些话。”

常染就在门外,时刻注意着御书房的动静,听到杨广传他进去,整理了一下衣衫,待李公公出声叫他,他才推门轻轻走进去。

行了礼,常公公站到杨广身前约一丈处,等着杨广问话。

“今日他的表现如何?”杨广累了一天,有些疲倦,说话时,整个人靠着龙椅,双眼眯了起来。

“启奏陛下,忠勇卫呆在国子监一整天,午时也未回府。”常公公答道。

“他可有怨言?在国子监里的表现又如何?”杨广继续问道,见常公公面露为难之色,强调道:“据实说。”

“奴婢去唐国公府时,忠勇卫尚未醒来。”常公公堆着笑脸说道:“去国子监的路上,忠勇卫一直不让奴婢休息,想必是因为奴婢扰了他的清梦,对奴婢有些怨言吧。至于对陛下,我想,忠勇卫并无怨言。陛下赐了如此恩典,忠勇卫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生怨意?”

“他哪是冲着你发脾气?明明是冲着朕发脾气。”杨广笑了笑,说道:“都快弱冠的人了,还是这么小孩子脾气。”顿了顿,杨广坐直了身子,道:“你继续说。”

常公公察言观色之下,发现杨广并未生气,便继续说道:“据闻,忠勇卫在国子监门前,踌躇了小半个时辰,甚至想装病逃学。”说到这里,常公公笑了笑,见杨广还在等着他继续说,便继续讲道:“后来忠勇卫好不容进宫,与国子学的博士起了小冲突,不过,很快就化解了”

常公公将李玄霸在国子监发生的事情,很详细的说了一遍,不过,关于那小冲突,常公公倒是没有细言。

“在国子监里睡觉?这李玄霸应该是头一个吧?去国子监不带文房四宝,也没有第二个人了。”杨广听完常公公的讲述,笑的咳了起来,李权志为他顺了顺,杨广摆摆手,示意没事,顿了顿,又说道:“他没有去接近公主?”

常公公摇摇头,说道:“这忠勇卫大人确实与众不同,别人都争着往前坐,他却一直坐在最后,不过,他在院中倒也安静。”

“要是以前,只怕他今天已经到宫里闹了。”杨广笑过,叹了口气,说道:“先让他在国子监待着吧,就当是磨磨性子。”

常公公见杨广站起身,知道他要去就寝,连忙告退。

杨广走到门口,李权志跟在身后,轻声问道:“陛下,回寝宫还是?”

“去仁寿宫。”杨广想了想,说道。

“摆驾仁寿宫。”李权志得了吩咐,站到门前尖声喊了一句,片刻之后,皇辇被抬到御书房门前,李权志扶着杨广上了辇,又喊了一句:“起驾。”

仁寿宫乃是萧皇后的寝宫。

在杨广还是晋王时,萧皇后便已嫁给了他,在随后的争嫡中,萧皇后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所以杨广登基以后,依然宠爱萧皇后。

萧皇后年近五十,晚上入睡较迟,杨广知道她的习惯,所以才会在这个时辰,摆驾仁寿宫。

得知杨广过来,萧皇后面色平静,不露悲喜,神态淡然,只是按照礼制,行了个后宫之礼。

杨广屏退宫女太监,扶着萧皇后坐下,带着一丝歉意,说道:“朕总是这么晚过来,打扰皇后休息了。”

“陛下何出此言?”萧皇后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这么晚还惦记着臣妾,臣妾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又何谈叨扰?”

“你这性子,何时受宠若惊过?”杨广笑道。

萧皇后似有魔性,能让人内心平静下来。杨广只觉得自己进入仁寿宫后,皇城外的争斗,便可以全部抛之脑后。

萧皇后亲自为杨广倒上茶水,送到他面前,杨广接过,喝了一口,放到一边。

“朕把玄霸那孩子召到洛阳了。”杨广拍了拍身侧,示意萧皇后坐下,萧皇后顺从的坐到杨广身边。

“臣妾知道,灵儿已经告诉臣妾了。”萧皇后坐下后,带着一丝惋惜,说道:“那孩子也真是命苦,本就智德有缺,如今竟连身体也毁了。”

提到杨灵,杨广叹道:“灵儿这孩子,去了一次河东,回来便没了生气,你可知道原因?”

“臣妾问过了,如果臣妾没有猜错,应该是忠勇卫见了她便下跪,让她失望了吧。”萧皇后回答道:“灵儿心中的忠勇卫,还是两年前的他,说起来,臣妾也有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玄霸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先让他熟悉一段时间吧。”杨广想了想,说道:“他现在连朕都不记得了,在朕面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朕怕你见了他,徒增伤感。”

萧皇后点了点头,脑中回忆起当年的画面。

杨玄感派军包围洛阳,更是封锁了所有城门,萧皇后一手牵着杨灵,一手牵着杨杲,站在城墙上,鼓舞着洛阳守军。

除了鼓舞守军士气,萧皇后还有一个打算,那就是一旦城门被破,她就会带着杨灵与杨杲从城墙上跳下。

城墙人站满了宗亲显贵,不少人已开始小声抽泣,但大部分人,都在盯着城外的一人一马。

李玄霸骑着骏马,立与定鼎门外,双手各持一锤,怒发冲冠,直面杨玄感数万大军。只一人,竟吓的数万人不敢前行一步。

杨玄感知道事不宜迟,命令随从武将斩杀李玄霸,但每位武将刚到李玄霸面前,便被李玄霸一锤敲残,两锤敲去性命。

后来

“皇后,你又想起当年的事了?”杨广将萧皇后揽入怀中,为她拭去泪水,说道:“朕明白,你一直把玄霸当作恩人,玄霸现在变成这样,你心里不舒服。”

萧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杨广,问:“陛下,您打算把他一直留在洛阳?”

“万氏虽疼爱他,却并不一定能护他周全,还是留在洛阳,能让朕安心些。”杨广点头说道:“正好他因祸得福,有了神智,就让他陪在赵王身边,一来学学知识,二来让他与杲儿多亲近亲近,第三个原因,不说你也应该清楚。”

“臣妾明白。”萧皇后垂下头,叹了口气道:“还是看孩子们的缘分吧。”又见杨广面露疲惫之色,柔声说道:“臣妾伺候陛下就寝吧。”

第三十章 在国子监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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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刚过,一辆马车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疾驰,马车没有标识,也谈不上豪华。

“行人避开!”李苟坐在秦伯身侧,不停的叫喊着,路人见他一脸沉重,似有急事,纷纷闪到路边,为马车让路。

李玄霸黑着脸坐在车厢中,李珠抱着文房四宝,安静的坐在李玄霸对面。

半刻钟之后,马车停了下来。

“公子,国子监到了。”李珠赔着笑脸,拉起帘子,对李玄霸说道。

“你好歹是习武之人,怎么起床那么晚?难道你不知道闻鸡起舞的典故?”李玄霸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一股脑的发泄到李苟身上:“你可知道,昨日国子学博士的眼神有多殷切,今日我又迟到,一定会寒了他的心。”

李苟做了错事,不敢反驳,只能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认错。

国子监的护卫看了眼李玄霸这边,不明所以。不过,他们认识李玄霸,不敢多问,只当什么都没看见。

李玄霸喋喋不休了说了一会,李珠在他身边轻声提醒道:“公子,您已经迟了。”李玄霸一愣,反应过来,留下“回去再收拾你”这句话,便与李珠走进国子监。

“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公子今天有事,怎么不早点起来?”常伯摇着头说道。

“公子每日睡到中午,我不是也养成了习惯嘛。”李苟抱怨道:“再说,公子为什么不责备李珠?李珠不也没有叫他?”

“李珠,你说我这个借口,合适不适合?”李玄霸一边朝着国子学院走去,一边对李珠说道。

李珠想着刚才李苟的模样,笑了笑,说道:“只怕国子监的先生,不会接受这个理由。”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说路上堵车吧?”眼看就到了国子学院门前,李玄霸急道:“我可不想听他讲什么大道理。”

若不是你顽劣贪睡,不让我叫你,又如何会迟?李珠心中暗道。想了想,他说道:“公子就说习惯挑灯夜读,所以起的有些迟了。”

李玄霸点了点头,与李珠走到国子学院门前。

“先生,学生又迟了。”未等那位博士训斥,李玄霸便一脸惭愧的说道:“昨日受了先生教诲,挑灯夜读,只是学生的身体还未恢复,府里的下人心疼学生,没有及时叫醒学生,来得迟了些,让先生失望了。”

那博士见李玄霸精神不济,确似没睡安稳,便也没有责备他,说道:“好学是好事,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多谢先生关心。”李玄霸感激涕零的说道:“这是学生的书童,为人好学,一直想在先生门下求学,只是苦无机会,学生斗胆将他带来,还望先生切勿见怪。”

“无妨。”那博士被李玄霸捧得有些晕头转向,笑着说道:“赶紧进来吧。”

李玄霸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多谢钟先生。”李珠随后躬身行礼。

“李珠,你怎么知道先生姓钟?”入座之后,李玄霸轻声询问道。

“钟博士乃是我朝有名的大儒,谁人不识?”李珠答道,见李玄霸一脸茫然,便继续说道:“公子前事尽忘,不认识钟先生,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怕我没忘记前事,也不认识这老头吧。”李珠小声嘀咕了一句,见李珠在仔细听讲,便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想着别的事。

学院的学生,不论身份地位,对先生都极为尊重,不过先生一走,学院里瞬间热闹起来,指着李珠议论纷纷。他们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刻意压低声音,李珠平时一副淡然的样子,此时也被说的脸色通红。

李玄霸悄悄的走出国子学院,得意的吹起口哨。

来了一个年龄更大的人,他终于不再是那群孩子议论的对象了。

李珠也已经意识到,李玄霸让他进入国子监,目的并不单纯,不过他更知道,李玄霸并没有恶意,舒缓了一下心情,对着那群孩子微微一笑,收拾东西离开了学院。

当李珠找到李玄霸时,李玄霸已经趴在桌子睡了。李珠站在门前静静的看了一会,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直到其他学生过来,他才回过神,走到李玄霸身边,坐下等候授课的先生。

李珠文质彬彬,与留着口水熟睡的李玄霸形成鲜明的对比,授课的博士皱了皱眉,也不去问李珠的身份,认真的授起课。

下课时,李玄霸还未醒过来,那些学生极有默契的轻轻走出学院,杨灵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被杨杲拉着离开了。

李玄霸可以欺负李珠,李珠却不敢不管李玄霸,他轻轻将李玄霸拍醒,李玄霸擦了擦口水,迷迷糊糊的去往下一个学院。

一个上午过去,李珠有些后悔跟随李玄霸来到国子监。

国子监的先生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但赵王等人年幼,那些先生所传授的知识,自然都是浅显易懂的。学无所获,还做了李玄霸的挡箭牌,李珠自然会觉得后悔。

书学课上,李玄霸倒是极为老实的写着字,这令李珠有些意外。

李玄霸睡过太学、四门学,除了真的犯困,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他没有用处。

但书学不一样,李玄霸除了要认识字,终究还要学会书写,顽劣只是李玄霸的表象,他的内心深处,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算学课上,博士望着诸生问道。

只见学生大多埋头苦算,只有李玄霸,李珠,杨灵三人不动纸笔。

“忠勇卫,莫非你知晓答案?”算学博士见李珠泰然自若,杨灵胸有成竹,便将目光放在李玄霸身上。

“学生心中有数,但无法说出。”李玄霸若有所思的答道。

“既然知道数目,为何说不出口?”那博士闻言,奇怪道。

“先生。”李玄霸站起身来:“那兔在笼中,是坐着,还是站着?是否有独立之雉?”

“这”博士犹豫片刻,怒道:“强词夺理,兔以四足论,雉按双足,你可知晓答案?”

博士的恼怒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连杨灵都有些忐忑的看着李玄霸。

“再简单不过。”李玄霸冲着杨灵微微一笑,答道:“雉二十有三,兔一十有二。”

那博士冷哼一声,说道:“坐下。”

“先生,学生读书时,偶遇一题,不知如何解,还望先生能够为学生解惑。”李玄霸出声留住算学博士。

那博士捋了捋胡须,说道:“讲。”

“有白钱九枚,外观一致,肉眼无法辨之,其中一枚,重量较其他八枚轻丝毫,以手无法查之。”李玄霸声音很响,再次将杨灵的目光吸引过来,他得意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今有衡器一件,如何只测量两次,便寻出那枚不同的白钱?”

第三十一章 着手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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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所提的问题,并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有九枚白钱,八枚完全一样,另一枚比其他八枚轻一点,不过用手感觉不到,只能依靠天平去测量。

若说简单,这道题也并不简单:只用两次天平,找出那枚特别的白钱,靠的不是计算能力,而是想象力与见识。

算学博士沉吟片刻,愠怒道:“休得胡闹,别耽误他人学习。”说完,不理李玄霸,继续讲课去了。

李珠捏了一把冷汗,李玄霸却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坐了回去。

那博士讲了一会,留下两道题目给学生,便匆匆离去。

“公子,国子监的博士地位崇高,陛下面对他们时,都要礼让三分,可不能轻易得罪。”李珠靠近李玄霸,轻声说道。

“遇见不懂的问题,当然要求教先生,何来得罪之说?”李玄霸假装疑惑道。

“公子是说,那道题您真见过?”李珠说道:“公子是从何处看见的?”

“忘了。”李玄霸思考了片刻,认真的回答道。

李珠一阵无语,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那本书应该还在府上吧?”

“不在了,我如厕时用了。”李玄霸心不在焉的说道:“厕筹用的不舒服。”李珠咬牙切齿一番,却也无可奈何。

“祭酒大人,这忠勇卫太过顽劣,下官实在无法教他。”算学博士离开算学院,跑到祭酒蔡大人处,哭诉道。

蔡祭酒是一位年近六十的饱学之士,可谓上知天文,下知天理。

“明大人,发生了何事?”蔡祭酒正在钻研古籍,听到明博士的哭诉,抬头询问道:“他这两日,不是挺安分的吗?”

明博士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学生请教于你,你自当为他解惑,何来顽劣之说?”蔡祭酒听完明博士的讲述,淡淡的说道。

“下官受教。”明博士闻言,红着脸说道:“忠勇卫所提之题,极为古怪,下官闻所未闻,不知如何解,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老夫不会。”蔡祭酒答道。

不久之后,算学院的两位博士,两位助教全部来到祭酒府衙,五人围在桌边,商讨李玄霸的问题。

李玄霸没有想到,自己随口提的问题,竟会让国子监如此劳师动众。此时的他,正看着杨灵背影,思考着杨灵有没有被他折服。

论起儒家学识,李玄霸自问连前面那群孩子都不如,为了引起杨灵的注意,也只能凭借算学课了。

至于是否会惹恼那位算学博士,李玄霸并不担心,若是真的因此被赶出国子监,那对于李玄霸来说,简直就是意外的收获。

李玄霸的方法,起了一些作用。

下学之后,杨灵与杨杲先行离去,秋霜走到李玄霸身边,冷淡的说道:“大人,你方才所提的问题,是否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李玄霸回答道,面露喜色。

“那大人可知如何解题?”秋霜机械般的又问了一句。

“刚才问完之后,突然想明白了。”李玄霸随口答道,然后不给秋霜继续问下去的机会,匆忙走出算学院。

秋霜跺了跺脚,看了看李珠,李珠连忙说道:“公子并未告诉小人。”说完,也一溜烟的逃走了。秋霜无奈之下,只能先去回禀公主。

离开国子监,李玄霸的心情大好,见到等候在外的李苟时,并未提及收拾他的事,待李珠出来,二人进了马车。

“李珠,你为人聪慧,能否为我想个理由?”李玄霸微笑着说道:“明天用的。”

李珠闻言,挑了挑眉毛,说道:“公子,看陛下的意思,是打算把你留在洛阳,难道每天都要编排一个理由?陛下虽宠爱公子,但毕竟君臣有别,若是惹恼了陛下,只怕”

“是啊,君臣有别。”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我竟把这句话忘记了。”

“他真的这么回答?”在皇室马车上,杨灵听完秋霜的回答,带着一丝恼意,说道:“不就是知道一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竟自负到这种地步。”

“见他第一眼,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杨杲也气鼓鼓的说道:“姐姐别生气,回宫之后,待本王禀告父皇,为姐姐出气。”

杨灵摸了摸杨杲的脑袋,目光游离,说道:“你还真当他是伴读?”

“不管父皇是如何打算的,反正本王看他很不顺眼。”杨杲狠狠的说道:“他在国子监待一天,本王便让他孤单一天。”

“赵王,你也别这么幼稚了。”杨灵笑了笑,说道:“他与姐姐的事,又不怪他,你欺负他做什么?”

“是他让姐姐不高兴的,当然怪他。”杨杲理所当然的说道。

“你不仅不能怪他,还应该感激他。”杨灵认真的说道。

“姐姐,他那么对你,你还这么护着他?”杨杲不高兴的说道,不过见杨灵面色一寒,连忙说道:“姐姐别这么凶,本王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会做伤害他的事。”

寒霜看着杨灵姐弟二人打闹,笑着说道:“赵王不过是想为公主出出气,他有分寸的。”

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

常公公将李玄霸今日在国子监的表现,很详细的讲述了一遍,御书房内时不时的传出笑声。

“这玄霸喜欢晚上读书,朕是知道的,没想到他却以这个作为迟到的理由。”杨广听完之后,示意常公公退下,然后对宇文成都说道:“不过,他最后难住明博士的题,倒有些意思。”

“他真是变了太多。”宇文成都哭笑不得的说道:“陛下,您打算让他一直呆在国子监?”

杨广点点头,说道:“让他呆在国子监,总好过让他在洛阳闲逛,他不知危险,朕只得为他考虑一番。”

“希望他能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宇文成都笑道:“起码不该在国子监里睡觉。”

杨广也笑了笑,说道:“先不说他了。成都,你刚回来两天,朕又将你派出去,心里是否有怨言?”

“微臣不敢。”宇文成都躬身说道:“微臣身为武将,本就该在外杀敌。”

“都是我大隋子民,何来的敌人?”杨广落寞的说道:“你在外便宜行事,该杀的人,一个都别放过,至于那些遭到蛊惑的百姓,能放就放了吧。”

“微臣代那些百姓,谢陛下隆恩。”宇文成都拱手拜了一拜。

第三十二章 交心之谈

夜来寒风,洛阳的天变的有些阴沉。

李苟冒着被臭骂的危险,敲了半柱香时间的门,终于将李玄霸从被窝中唤出。李玄霸打开房门,冷的打了个哆嗦。两个丫鬟相继走进房间,端来热水和早饭。

洗漱之后,又喝了热粥,暖和了一些,李玄霸搓了搓手,无奈的朝着府外走去,常伯早已在外等候。想到以后都要这么生活,李玄霸瞬间想念起河东郡。

“大哥,稍等。”李玄霸刚进车厢,便听到宇文成都的叫喊声,连忙探出头来。

“成都,你怎么来了?”李玄霸好奇道,又见宇文成都身披盔甲,凤翅镋在手,说道:“你要离开洛阳?”

宇文成都勒了战马,停在车侧,回道:“这几日又有一群逆贼造反,成都受陛下之命,前去剿灭。”

隋朝末期,天下大乱,李玄霸不愿多问,便说道:“那你小心些。”

宇文成都见李玄霸语气平淡,心中黯然,脸上却未表现出异样,拱手说道:“多谢大哥关心。”

“你,别叫我大哥了。”李玄霸犹豫片刻,说道:“你比我还长几岁,称我为大哥,有些不合适。”

“不行,当年我们可是拜了天地的。”宇文成都沉声说道。

“啊?”李玄霸一惊,不过随即想到宇文成都所指的拜天地,可能就是烧香歃血,放下心来,说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还当我是大哥?”

宇文成都一阵为难,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重情重义,信守诺言,但现在的我毕竟与以前不同,如今又在国子监读书,总不能还是那般无礼。”李玄霸劝道:“再者,只要我们情谊仍在,又何必在乎一个称呼?”

儒家讲究长幼有序,李玄霸这般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宇文成都思考了片刻,说道:“成都愿听大哥”见李玄霸翻了个白眼,连忙改口道:“忠勇卫的话。”

“还是叫我玄霸吧。”李玄霸笑了笑,说道:“这样还显得亲切些。”

宇文成都很不习惯的叫了一声,叫完之后,两人皆笑了起来。

“对了。”宇文成都见李苟等人还围在马车边上,连忙说道:“我昨夜进宫面见陛下,陛下恩准你今日上午不用去国子监,好让你我二人叙叙旧。”

“你怎么不早说。”李玄霸懊恼一声,转头对李珠说道:“收拾东西,回府。”

宇文成都还未反应过来,李玄霸已经下了马车,直奔府里去了。

李苟习惯了李玄霸的做派,对着宇文成都说道:“大将军,请到府里歇息。”

宇文成都下了马,随着李苟走到李玄霸的房间,进屋一看,李玄霸已经裹着被子坐到了床上。

“这床有些小,我就不客气了。”李玄霸讪讪的笑道,宇文成都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客气。李苟搬了一张椅子到床边,宇文成都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叙旧叙旧,叙的自然是旧事,可李玄霸前事尽忘,又如何去叙?

“玄霸,你现在开始练字了?”宇文成都四周张望一番后,发现远处的案台上摆着文房四宝,那纸上还写着字,随口问道。

“我现在,也只能握握笔了。”李玄霸笑着说道:“不过也就这两日才学着写字,难看的很。”

“总不会比成都的字还难看吧。”宇文成都笑着说道,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案台边看了一眼,笑容瞬间凝固,而后轻咳一声,说道:“确实比我写的字好看一些。”

李玄霸只知宇文成都是一位武艺高强的将军,却不想他也会考虑别人的感受,打趣道:“你写的字,若是比我的字还难看,宇文老将军岂会饶你?”

宇文成都是无敌大将军,同时也是世家子弟,自幼受着良好的教育,又如何会写一手难看的字?

见恭维的话被拆穿,宇文成都尴尬的说道:“这‘苏灵’二字何意?”

“是一位故人的名字。”李玄霸回答道,目光黯淡下来。提起笔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写那两个字。

见李玄霸神色不对,宇文成都重新坐下,说道:“字总是可以练出来的。”

但人却再也看不见了。李玄霸在心中说道。

“陛下派你去剿灭逆贼,为何要午后出发?”李玄霸与宇文成都相识不久,难有话题,只能提及宇文成都出征之事。

宇文成都叹了口气,答道:“如今逆贼四起,人心惶惶,各地郡县驻军不敢随意调派,只能从洛阳抽调些将士,他们整合需要一些时间。”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去必然有人无法回来,就让他们与家人一起吃顿饭吧。”

战争本就是死亡,尤其是冷兵器时代,李玄霸心中早有觉悟,不过听到宇文成都的话,心里还是有一丝悸动。

如今瓦岗声势未起,窦建德也尚未壮大,朝廷应付起来已经如此困难,再过几年,大隋朝还能支撑下去吗?历史,是否根本不会因为他活下来,而发生任何改变?

宇文成都只当李玄霸心系杨广,安慰道:“你不必担心,这些逆贼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稍有些势力的,也自有人牵制,没人会威胁到陛下的安危。”

“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担心又有何用。”李玄霸摇摇头,说道:“你出征在外,要多听别人的建议忠告,切勿莽撞。还有,要时刻小心谨慎,不要中了别人的诡计。”

李玄霸本就是重情重义之人,不然也不会怒而杀人,如今宇文成都真心对他,李玄霸即便再不愿掺和进战争中,也忍不住要提醒两句。

宇文成都感觉到李玄霸发自内心的关切,握着李玄霸的手说道:“成都记住了。”

李玄霸有些不习惯的将手抽了出来,笑着说道:“那玄霸就在洛阳,等着你得胜归来。”

宇文成都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将房门关紧,李玄霸见他这般动作,已经猜到宇文成都要说些什么,心里叹息一声。

果不其然,宇文成都重新坐下之后,便说道:“玄霸,你可记得你与陛下的关系?”

“我总不可能是陛下的私生子吧?”李玄霸笑道,见宇文成都丝毫没有笑的意思,便收起笑容,无奈的说道:“说实话,过去的事情,我一丝也记不起来了,别人都说陛下宠爱我,但我真的没有任何印象了。”

“你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怕不比皇子差。”宇文成都认真的说道:“世人皆以为,陛下看重你,宠爱你,只是因为你有万夫之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我明白。”李玄霸说道:“如今我已是废人,陛下还召我到洛阳,更是将我送进国子监,说明陛下并非只在意我的武力。”

“那你可知为何?”宇文成都问道。

李玄霸摇了摇头。

“因为陛下把你当知己,当朋友。”宇文成都肯定的说道。

第三十三章 变相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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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个是空有武力的白痴,这样的两个人,如何成为知己、朋友?宇文成都的话,让李玄霸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说道:“留下来吃饭吧。”

用了午饭,李玄霸坐在马车之中,将宇文成都送出城,上千铁骑与近两万的士兵,整装等在城外,十几面军旗在寒风中摇曳,军旗上大大的“隋”字似乎蕴含着魔力,压得李玄霸有些透不过气。

李玄霸盯着看了许久,眼涩之时,只觉军旗破碎,沾满鲜血。

“保重。”宇文成都拱手拜别,李玄霸默默颔首,道了声珍重。

大军远行,送行的百姓站在两侧,年迈者强忍泪水,年轻的妇人掩面而泣,年幼的孩子,不懂离别之苦,更不懂长辈为何泪流满面,却也被场间的肃穆吓得不敢玩闹,紧紧牵着大人的手。

已过午时,天色依然阴暗,李玄霸看着渐渐消失的旗帜,平静的说道:“该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里的气氛,丝毫没有受到大军出征的影响,授课的博士到来之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着家中的长辈,又为他们寻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李玄霸面色阴沉的走进书学院,一言不发,李珠将文房四宝摆好,李玄霸示意李珠不用理会他,而后自己磨墨、持笔,笔沾了墨,悬在半空,一滴墨水落在纸上,李玄霸发呆了片刻,沿着那滴墨,写了一个“择”字。

写完之后,李玄霸又看着择字发呆了一会,摇摇头,将整张纸揉成一团,揣入怀中。

李玄霸的动作、神情,都落在了杨灵的眼中,她看着李玄霸,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那个他,又回来了,他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卑躬屈膝之人了。

不过这个感觉只有一瞬间,因为李玄霸将纸团揣进怀里之后,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呵欠,趴到了案桌上。

杨灵皱了皱眉,只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转过头时,却看见杨杲也在发呆,便问道:“怎么了?”

“刚才,我感觉他好熟悉。”杨杲指了指李玄霸,说道。

书学博士进了学院,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打断了杨灵的思绪。李玄霸只是稍微休息一下,实际上并未真正入睡,听到动静,也坐起身子。

古人对于练习书法,极为讲究。坐姿,持笔姿势,甚至心态,都会影响到所写的每一个字。

李玄霸毕竟初学,写出的字依然很难看,不过写字时,神情很专注,书学博士见他态度端正,倒也没少指点他,心中还有些奇怪,这忠勇卫哪有那几位博士说的那般不堪?

算学课时,明博士一脸倦容的走进算学院,只一夜未见,似乎白头发都多了一些,李玄霸看到之后,内心甚是不安。而且明博士看他的眼神,让李玄霸觉得,将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忐忑了半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下学,李玄霸暗暗松了口气,却见明博士并未宣布下学,反而走到他的面前。

“忠勇卫大人,祭酒大人请你过去。”明博士乃是先生,自然不会对李玄霸行礼,不过却比之前客气许多。

祭酒,乃是国子监官阶最高的,相当于李玄霸前世时的校长。祭酒找他,李玄霸不敢托大,与李珠交代一声,便随着明博士前往祭酒府。

祭酒府里不止有蔡祭酒一人,算学院的另一名博士,以及两位助教也在这里,几人围成一圈。

“祭酒大人,您找学生?”李玄霸躬身行了个礼,平静的说道。

“忠勇卫大人,你快过来。”蔡祭酒闻声,抬起头来说道,另外三人,也分别转头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起身时,看到那四人的容貌,吓了一跳。只见他们面容憔悴,眼窝深陷,尤其是蔡祭酒,甚至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那几人转身后,李玄霸才发现他们围着的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件衡器,衡器四周,散落着许多白钱。

李玄霸本以为蔡祭酒招他过来,是要训斥几句,如今见到桌上的衡器与白钱,安下心来,理了理衣衫,走到蔡祭酒身边。

“忠勇卫大人,你说你从一本书上,看到一道古怪的题,敢问那本书何在?”蔡祭酒眯了眯眼睛,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如厕的时候用了。”李玄霸随口答道。

“什么?”蔡祭酒觉得应该自己听错了,说道:“你再说一遍?”

“大人,他说如厕的时候用了。”另一位算学博士浑身发抖的说道。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蔡祭酒捶胸顿足道:“你竟然毁掉前贤心血,老夫读书数万卷,也未见过这样有趣的题,你可知道,你毁掉的,极有可能是孤本啊!”

其他几位也附和起来,纷纷指责李玄霸,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咳。”李玄霸掩嘴轻咳一声,说道:“那本书上所记载的东西,我都记住了,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它对诸位先生这般重要,学生惭愧,愿意接受各位先生责罚。”

“忠勇卫大人乃是武将,不懂它的重要性,这也情有可原。”蔡祭酒闻言,眼光一亮,儒雅的说道,又扫视其他几人一眼,说道:“你们这般指责忠勇卫大人,倒是有些过了。”

明明是你先指责的好吗?明博士等人在心里腹诽道,口上却言称:大人说的是。

看到蔡祭酒等人的表情,李玄霸在心里笑了起来,古代圣贤果然视学识如命,得知他记得那本书上的记载,脸色变得也太快了些。

“忠勇卫大人,请坐。”蔡祭酒挥了挥手,让其他几人退下,那几人相互看了看,依依不舍的离开祭酒府。李玄霸客气一番,终究拗不过蔡祭酒,只得坐了下来。

“祭酒大人,学生来到国子监,便是国子监的学生,还是别称呼什么忠勇卫了。”李玄霸坐下之后,也不着急,说道:“祭酒大人还是称呼学生玄霸吧。”

“玄霸果真是识大体之人,难怪陛下器重。”蔡祭酒微笑着说道:“老朽也就不绕弯子了,你看过的那本书,对老朽很重要,不知能否抄录一份给老朽?”

“这”李玄霸故作为难的说道:“学生愚笨,虽记得书中的内容,但一时想不起来,只有受到一些东西激发时,才会想起一部分,还望大人理解。”

“理解,理解。”蔡祭酒笑呵呵的说道:“你看这样如何,陛下信任老朽,将国子监的一应事物,都交由老朽负责。玄霸你聪慧过人,老朽任命你为荣誉博士如何?”

“这荣誉博士有何权力?”李玄霸一时说漏嘴,反应过来后,连忙改口道:“学生的意思是,我应该做些什么,才能对得起大人的抬爱。”

“监内为荣誉博士设了独立的办公场所,里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供你在国子监内做学问,至于其他的,皆由你自己安排。”蔡祭酒似乎拥有窥视别人心理的能力,每一个安排,都甚合李玄霸的心意。

“如此,学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李玄霸强忍得意,站起来躬身说道。

“既然定了下来,李博士,先与老朽讨论下这道题。”蔡祭酒扶起李玄霸,指着桌子上的衡器说道。

第三十四章 择与不择

得了荣誉博士的头衔,李玄霸的日子过得舒服了许多,每日上午赶到国子监补觉,醒来之后,想一道比较刁钻的题,交给蔡祭酒,然后享用国子监提供的美食,生活很是惬意。

同时,杨杲等人对待李玄霸的态度,也渐渐发生了改变。

赵王毕竟是皇子,其他贵族子弟唯他马首是瞻,连杨杲自己都与李玄霸说话了,他们更没必要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李玄霸好歹经历两世为人,随便说些笑话,便将那些孩童逗的哈哈大笑,当然,杨灵与秋霜依旧保持着冷淡的态度。

不知不觉,李玄霸在洛阳呆了将近一个月。杨广似乎遗忘了李玄霸的存在,再也没有召见过他。李玄霸自己也从未提过进宫之事,他很享受现在无忧无虑的岁月。

洛阳很繁华,也很热闹,但在李玄霸眼中,那宫廷楼阁,只是残壁断垣,那热闹的人群,也只是成河血流的源头。所以,他不愿再去看,不愿再去想。

十二月的洛阳,变得更加寒冷,用了晚饭,李玄霸就将自己关在房间中。

房间里的炭炉,散发出令人舒适的暖意,同时也让房间充满一股有些难闻的碳焦味。屋子里外都很安静,没有蝉鸣,没有蛙叫,只有偶尔木炭烧尽炸裂的声音,才让整个院子没有显得过于阴冷。

李玄霸盯着案桌的“择”字,沉默了许久。

这个“择”字写的很好看,比当初在书院中写的好看,也比之前每天晚上写的好看,李玄霸很满意,却又很不满意。

字已经写好了,但他还未下定决心。

坐的久了,李玄霸只觉得全身有些酸,便站起身来,从案桌一侧,抽出一张宣纸,上面记载着许多人名。

杨广、李世民、宇文成都、李渊、李建成、窦建德

这张纸放的很随便,因为这些人名,全部都是简体字,李玄霸并不担心被别人发现。

隋末唐朝,名人多如牛毛,李玄霸绞尽脑汁,也无法将所有人的名字记录下来,他只能慢慢去想,然后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记录在这张纸上。

“如今的我,一无是处,即便知道你们在哪,又如何与你们结交?”李玄霸自语道:“乱世之下,我又该相信谁?”

李玄霸将那张纸塞回原先的位置,又盯着那个“择”字看了起来。

他并非在思考选择谁,而是在思考,要不要去做选择。

杨广的形象,在李玄霸的脑中已经根深蒂固,尽管见到杨广之后,他的形象有了好转,但并不足以让李玄霸把他当做一个好皇帝。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玄霸深深的叹了口气,看着炉火问道:“我在国子监胡作非为,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宇文述老迈,朕已经让他在家休养;来护儿守卫皇城,无法离开;张须陀东奔西走,更是无暇,其他将领,又各自镇守一方。”杨广躺在仁寿宫的床上,将朝中重臣细细数了一遍,最终叹道:“如今,绛城逆贼不过数万之众,朕竟是拿他们毫无办法。”

萧皇后为杨广揉着胳膊,闻言,想了片刻,说道:“宇文将军身体有恙,再让他去行军打仗,确实不合适,不过,臣妾倒是想到一个人。”

杨广一直很信任萧皇后,见她心中有人选,好奇之下,连忙说道:“哦?说说看。”

“济公樊子盖。”萧皇后说道:“樊将军虽然年过七十,身子骨却很硬朗,一心想要为陛下铲除逆贼,只是,与陛下有些误会。”

杨广被困雁门,危急时刻,曾许诺随行的将士,只要能够回到洛阳,便厚加赏赐。得了许诺,那些将士人心自奋,守住雁门关,直到大隋援军赶来,解了雁门关之围。

但回到洛阳之后,纳言苏威认为赏赐太重,应该斟酌一下。樊子盖坚持说不能失信,让杨广斥骂一顿,说他在收买人心。

“经过逆贼杨玄感一事,朕确实太过谨慎了。”杨广说道,算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樊将军一心为国,即使陛下身陷险境,也不曾离去,又如何会叛离陛下呢?”萧皇后与杨广感情深厚,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

“是啊,朕被困雁门关时,若不是他劝阻,朕只怕真要凭借骑兵突围了。”杨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论起骑兵,我大隋的骑兵,确实要比突厥差了一些。”

“陛下既已想通,就不必再为绛城担忧了。”萧皇后见杨广终于露出笑容,劝慰道。

“近日天气寒冷,再过些日子吧。”杨广点头说道:“济公毕竟年事已高,为我大隋做了那么多,让他这时候赶去绛城,朕有些不忍。”

顿了顿,杨广继续说道:“敬般陀、柴保昌二人,不过是宵小之辈,翻不起大浪。好了,不说绛城之事了,玄霸来到洛阳也快一个月了,是该召他入宫,让你见见了。”

提到李玄霸,萧皇后露出了笑容,杨广看在眼里,妒道:“朕陪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笑,提到那个痴儿,你却笑得这般开心。”

杨广的模样,像是撒娇的孩童,萧皇后将杨广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知道杨广是为了逗她开心,所以,也并不回话,只笑了笑。

“这些日子,灵儿在你面前,可曾提过他?”杨广半闭着眼睛,询问道。

“她倒没有主动提起过。”萧皇后答道:“不过臣妾提起忠勇卫,灵儿也不像刚从河东回来时那般冷漠了,臣妾认为,灵儿心中还是有他的。可能在国子监的这些日子,二人每日见面,起到了作用。”

“玄霸这孩子,倒也真是胡闹。”杨广想到这些日子收到的消息,笑道:“皇后,你可听说他在国子监都做了些什么?”

“臣妾听到一些消息。”皇后也笑道:“以古籍上的记载,变相要挟国子监的先生,不知每日躲在房间里做些什么。”

“他能做什么?无非是睡觉。”杨广笑骂道:“不过他在书学课上还算老实,若是能多读些书,以后还能辅佐杲儿。有成都和玄霸辅佐杲儿,朕也就放心许多了。”

“陛下正值壮年,怎么说这些话?”萧皇后佯怒道。

“好好好,朕不说便是了。”杨广最怕萧皇后生气,装作告罪的样子。

“陛下,您打算何时宣召忠勇卫?”萧皇后不理会杨广的讨好,轻声问道。

第三十五章 破绽被察

洛阳城中,最气派的宫殿,无疑是紫微宫,宫阙壮丽、规整大气,其中的乾阳殿,高更是有一百七十余尺。即便是洛阳城里最南的通济坊,也能看到乾阳殿的恢弘气势。

乾阳殿之北,依次为大业殿,徽猷殿。

三朝前后相重,以宫城正门则天门为外朝,朝区正殿乾阳殿为日朝。寝区正殿大业殿为常朝。

退了早朝,杨广前往大业殿,一进门,便看见李玄霸跪坐在一侧,双眼紧闭。

李公公轻咳一声,李玄霸惊醒过来,他本就是跪坐之姿,也懒得起身,拜了一拜,恭声万岁。

“今日倒是没让朕等你。”杨广道了免礼后,打趣道:“看你精神不济,昨晚又挑灯夜读了?”

“陛下圣明。”李玄霸躬身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羞愧。

“朕听闻你在国子监内表现不错,蔡祭酒让你做了国子监的名誉博士,可有此事?”杨广坐到龙椅之上,眼含笑意,看着李玄霸说道。

“不过是蔡祭酒抬爱,微臣惭愧。”李玄霸回道。心中却想着:陛下您明明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此时一位守职太监跑进殿内,行了礼,拜道:“皇后娘娘求见。”

萧皇后身着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款款走进大殿,行了个屈膝礼。

杨广道了平身,将萧皇后叫到身边坐下,二人一着龙袍,一穿凤袍,李玄霸偷瞄了一眼,只觉得二人极为般配。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萧皇后落座之后,李玄霸起身参拜。

按照礼制,在皇后进殿之时,李玄霸便该起身,不过萧皇后见到李玄霸,也不讲究这些,道了声:“忠勇卫,免礼坐下吧。”

李玄霸坐下之后,心里甚是不安,只觉得萧皇后看他的眼神,显得太过亲昵,正在浮想联翩之时,萧皇后出声询问道:“你在洛阳,还习惯吗?”声音微颤。

“洛阳与河东相距不远,气候无异,微臣还住的习惯。”李玄霸低声回道。

萧皇后见李玄霸说话时,态度恭敬,唯唯诺诺,又见他身体瘦弱,脸色暗黄,心里一阵悲伤,不自觉的流出了泪,连忙用手绢拭去。

“皇后娘娘恕罪,微臣若言语有失,娘娘责罚便是,切勿伤了凤体。”李玄霸见萧皇后落泪,不由想到远在河东的万氏,躬身拜道。

“本宫只是想到一些旧事,与你无关。”萧皇后拭了泪,强颜道:“你在这里也不必过于拘束。”

这里是皇宫,大殿之上坐着的,乃是一国之君与一国之母,如何敢不拘束?

萧皇后与李玄霸说话时,杨广一直沉默着,此时见萧皇后心有戚戚,便说道:“皇后,你先回宫吧,朕与玄霸有些话要说。”

“臣妾遵旨。”萧皇后明白,杨广是怕她过于伤心,她此时心绪难平,确实不适合和李玄霸说话,便告退离去。

李玄霸起身恭送,萧皇后走到他面前时,顿足说道:“在国子监别太顽劣,那些先生都是大儒,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李玄霸自是应下。

“成都离京已有月余,他走之前,想必替朕说了不少好话。”萧皇后离开大业殿后,杨广走到殿中,含有深意的说道。

李玄霸不明所以,垂首道:“陛下是明君,何须别人称颂。”

杨广笑了笑,说道:“朕若是明君,天下如何会乱成这样?你这话,说的可是虚伪至极。”

自大业七年,王薄聚众造反,大隋内争不断,确实可谓大乱。

“跳梁小丑,自有大将军等人为陛下分忧。”李玄霸身为臣子,自然不敢说大乱之类的话。

“你不愿为朕分忧?”杨广行至李玄霸面前,盯着李玄霸说道。

“微臣身为大隋子民,自当为陛下肝脑涂地。”李玄霸躬身说道:“只是微臣才疏学浅,又手无缚鸡之力,不知如何为陛下分忧。”

杨广冷笑一声,将李公公等人屏退,大业殿中,只留下他与李玄霸。

“朕不清楚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朕知道,你一直在隐瞒着什么。”杨广回到殿上重新坐下,平静的说道:“在河东时,你每日读书至夜深,进了青楼,也非迷恋女色,醒来至今,更是滴酒未沾。你说要做纨绔子弟,这哪里是纨绔子弟的样子?”

李玄霸闻言,心惊胆寒。

“进都的路上,公主遇袭,你说服公主将此事瞒下,你以为公主不说,朕便不知道?”杨广的语气仍旧未变,李玄霸却已冷汗连连,再也坐不住。

“微臣知罪。”李玄霸站起身来,行至殿前,跪倒在地。

杨广看着李玄霸的模样,心中怒意更胜,说道:“你真以为天下人都是白痴?朕是白痴?”

“微臣不敢。”李玄霸说道:“微臣大病初愈,不敢饮酒,更不敢接近女色,微臣说要做纨绔子弟,是因为微臣知道,自己已然是废人,不敢奢望权势。至于公主遇袭之事,微臣认罪。”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瞒着朕!”杨广一拍案桌,怒道:“你在河东看了什么书,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倒是与朕说说,你交给蔡祭酒的那些题,是出自哪本书?”

李玄霸只觉自己脑中一片空白,他本想好好解释一番公主遇袭之事,没想到杨广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反而提出一个让他无法解释的问题。

“微臣有罪。”李玄霸抬起头,直面圣颜,坦然的说道:“微臣身上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根本无法向旁人道来,微臣并非有意隐瞒陛下。”

杨广发了一通火,气消了许多,淡淡道:“说给朕听听。”

“想必陛下已经知道,微臣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并非因为生病。”李玄霸说道。

杨广平静的点了点头。

“那道雷电,让微臣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同时,却又让微臣的脑中,多了一些东西。”李玄霸说道:“那些东西杂乱无章,微臣至今没有理顺。”

杨广爱书,也喜爱读书,年幼时,难免会读一些关于鬼神之说的书籍,此时听到李玄霸的解释,颤声道:“当真?”

“微臣欺君,已是死罪,又何苦继续隐瞒陛下?”李玄霸一副看淡生死的表情,木讷的说道:“微臣之事,爹娘他们并不知情,还望陛下莫要诛连他们。”

第三十六章 天下皆不信,朕信!

杨广盯着李玄霸沉默了许久。李玄霸俯首在地,身体没有一丝颤抖。

他们看上去很平静,实际上,他们此时的内心皆不平静。

李玄霸身上发生的事情,确实太过匪夷所思,杨广虽查出李玄霸一直在隐瞒一些事情,却不想是这般惊世骇俗。

杨广的内心深处,从惊吓,到从容,到欢喜。

古人本就信仰天地鬼神,只是李玄霸说的太过突然,所以杨广才会觉得惊吓,但李玄霸毕竟是他宠爱的臣子,这种惊吓便慢慢变成从容,以至于欢喜。

而李玄霸看似平静,脑中却有无数小人在说话。

“杨广会不会真的砍我的脑袋?”

“公主会不会为我求情?”

“前世就孤独一生,难道这辈子要重滔覆辙?”

自从李玄霸醒过来,所有人都告诉他:陛下疼爱他。李玄霸很想通过这件事去确认,杨广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对他恩宠有加。

当然,这件事的出现,是李玄霸始料未及的,毕竟他所犯的,乃是欺君之罪,李玄霸再无知,也不会用这件事去验证别人的话。

杨广沉默越久,李玄霸越紧张。他没有心思去考虑,为何杨广会知道那么多的事。

“起来吧。”不知跪了多久,李玄霸终于听到了杨广的声音,语气依然平淡。不过这三个字,让李玄霸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以至于站起身时,双腿有些发抖。

杨广并没有说如何处置李玄霸,李玄霸起身时,也并未谢恩,大业殿内的气氛,依旧诡异。

“难道你没有什么话对朕说?”过了一会,杨广终究没有耐得住性子,开口问道。

“陛下,您相信微臣所说的话?”李玄霸犹豫着说道。

“你觉得你方才的话,若是说出去,会有人信?”杨广反问道。

“没人会相信。”李玄霸摇摇头说道。

“天下人皆不信,但朕相信。”杨广说道,身上散发出睥睨天下的气势:“自你第一次进宫,朕便觉得你有些古怪,只是没想到,在你身上,竟然发生这种事。”

没有人会相信的解释,杨广却相信了,因为他知道,只有白痴才会编出那样的理由。很显然,如今的李玄霸已经不是当年的白痴。

李玄霸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有一点,是李玄霸万万想不到的。

当初杨广开运河,征高句丽,全天下人都觉得他是错的,只有李玄霸觉得他是对的。所以杨广觉得,自己也该这般信他一次。

“微臣自己也是不得其解,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李玄霸说道。

自他醒来,一直很少与万氏等人接触,来到洛阳之后,除了好奇之下,出门逛过两次,其余时间,几乎都躲在唐国公府,即使在国子监,李玄霸也想放设法不与别人接触。他这么做,并非不愿融入这个世界,而是担心,有人会发现端倪。

李玄霸一直活得小心谨慎,却不想,还是被杨广发现了问题。

杨广相信了他,似乎也不打算处置他,李玄霸开始有心思考一些事情。

“你的脑中,除了那些算学题,可还有其他东西?”杨广并没有去在意,这种事情为何会发生在李玄霸身上,他更想知道,现在的李玄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回陛下,还有一些诗文。”李玄霸答道:“不过只是一些残句,时不时的冒出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杨广念了一句,说道:“这样的意境,若是只记得残文,倒真是可惜了。”

杨广从小好学,喜欢诗文。为晋王时,便召引陈朝旧官、才学之士柳鈇、虞世南等一百余人。

李玄霸说他记得一些诗文,倒并非只为了溜须拍马。首先,如果他说除了算学,其他一无所知,难免引起杨广起疑,其次,他想知道,杨广对他的了解,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微臣觉得,这样其实挺好。”李玄霸不动声色的说道:“若其他几句写的一般,倒是会让这两句失色不少。”

“有道理。”杨广点点头,说道:“你有空的时候,将记得的诗文写下,拿来给朕。”

“遵旨。”李玄霸躬身答道。

不久之前,大业殿内还是诡异的气氛,如今两人竟研究起诗文来了,李玄霸不得不感慨:伴君如伴虎。

“今日之事,你不得对任何人提起。”杨广见时辰不早,威严的说道:“至于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更不能告诉别人。”

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陛下不吩咐,微臣也不敢告诉别人啊!”

杨广想想也是,开怀笑了起来,李玄霸见危机已除,暗暗擦了擦冷汗。

他的动作没有逃过杨广的眼睛,杨广笑道:“想必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微臣不敢再欺瞒陛下。”李玄霸并没有停止擦汗的动作,羞愧的说道:“微臣确实心胆俱寒。”

杨广只觉得眼前的李玄霸,一如以前那般真实、有趣,笑了笑,说道:“你以后有何打算?”

昨天夜里,李玄霸还在想,杨广对他的态度,没想到今日便将他召进宫里。在这大业殿里,李玄霸见到了萧皇后,然后受到杨广的惊吓,如今又面临这样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李玄霸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想的事情,而且还没有想通。

“微臣茫然。”李玄霸沉默片刻,回答道。

杨广有些失望,但并未恼怒,也没有责备李玄霸,而是说道:“朕将你送到国子监的用意,你可想明白了?”

这个问题,同样是李玄霸想不明白的事情,所以,他摇了摇头。

“朕老了,朕的皇位,终究是要传下去的。”杨广抚摸着龙椅,淡淡的说道:“既然你想不明白,回去之后再好好想想吧。”

杨广已经将话说的如此明白,李玄霸若是再听不懂,那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

“微臣告退。”李玄霸没有承诺什么,更没有说什么谢恩的话,他明白杨广的意思,却又不得不假装不明白。

杨广的皇位,传的下去吗?

第三十七章 求几块金牌,免死的那种

李玄霸告退,杨广点了点头,但在李玄霸转身之际,杨广却又唤住了他。李玄霸无奈之下,还是回过身。

“陛下还有何吩咐?”李玄霸从容的说道。

“你觉得,朕错了吗?”杨广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遭遇雷击之前,李玄霸认为杨广做的是对的,杨广很想知道,如今的李玄霸,究竟会如何回答,但同时,他又有些不安,担心李玄霸给出的答案,并非他想要的。

杨广虽然是皇帝,却也需要有人认同,尤其是这几年来,逆贼不断涌现,让他觉得更加孤独。

经过几次进宫,李玄霸已经确认,杨广确实宠爱他,但是他依然不敢触犯杨广龙颜,也不敢说些恭维的话,去搪塞杨广。

“微臣,不敢说。”李玄霸俯首拜道。

“你说出心中所想,朕不会怪罪于你。”杨广的心已经凉了一半,淡淡的说道。

李玄霸见杨广神情,知道若是再不回答,怕更会惹恼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修长城,开运河,征高句丽,包括建洛阳,皆是利在千秋之事。”

“继续说。”杨广见李玄霸面露为难之色,知他必有下文。

“陛下,难道您不觉得,有些着急了吗?”李玄霸跪倒在地,埋首说道。

修建洛阳,只用了一年,三年内三征高丽,一年一次。修长城,开运河,也都调用数百万人。

大隋一共有多少户人家?哪能耗得起?

杨玄感造反之后,杨广也审视过自己,自然明白李玄霸说的话是对的。

“敢在朕面前说实话的人,已经不多了。”杨广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忠勇卫,你想要什么奖赏?”

“啊?”李玄霸一时没反应过来,直道圣心难测,想了想,极为认真的说道:“陛下,微臣不懂礼仪,与陛下说话时,随时有可能触犯龙颜。”见杨广没有说话,李玄霸顿了顿,继续说道:“微臣乞求陛下,能够赏几块金牌,呃,可以免死的那种。”

李玄霸被赶出了皇宫。

当然,他不是被侍卫架着出去的。

杨广只是扔了本书过去,李玄霸便逃出大业殿,直奔宫外走去。

“真心想求几块免死金牌,竟然被陛下当做笑话来听。”李玄霸苦恼着摇摇头,叹道。

唐国公府的马车,一直在宫墙之外等候,李玄霸看着那辆熟悉的马车,却觉得陌生起来。

驾车的依旧是常伯,经过几次劝说,常伯终于愿意在车厢里等候了。

车厢中还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很安静,安静到很容易让人忽视。从李玄霸醒过来,李珠便一直服侍在他左右,可以说是李玄霸最亲近的人了。但李玄霸并不了解李珠,李珠也从不主动讲起自己的事。

你是陛下派到李府的人吗?

李玄霸出了城门,距离马车越来越近,脸色也越来越正常。到了马车边上,轻轻敲了几下,常伯与李珠便从车厢中出来。

李珠下车将李玄霸扶上马车,待二人坐稳,常伯道了声“驾”,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李玄霸没有说话,坐在车中闭目养神,李珠也一如往常的安静。

李玄霸离开大业殿后不久,另一个人走了进去。

“朕已经透露了一些信息给他。”杨广斜靠在龙椅之上,有些疲惫的说道:“你这几日,帮朕观察一下,看他是否有警觉之心。”

“陛下,忠勇卫极为聪慧,小人担心瞒不住他。”殿下之人回道:“若是他察觉小人身份,以后可能会被他疏远,那小人的任务,只怕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朕是派你去保护他,又不是让你监视他。”杨广说道:“再说,他若是真的聪慧过人,即便确定了你的身份,也不会刻意疏远你。”

李苟有些不明白,但既然杨广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多言,恭敬的应了一声。

“公主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杨广想起刚才聊起公主遇袭的事情,便随口问了一句,心里没有抱任何希望。

“小人无能,那群人退走之后,似乎人间蒸发一样,察觉不到一丝踪迹。”李苟答道。

“预谋已久的事情,哪会轻易让你们查出来。”杨广心里早有准备,没有责备李苟他们无能,说道:“公主遇袭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只要保护好玄霸就行了。”

“是。”李苟沉声应道。

杨广又交代几句后,李权志在门外禀了一声,李苟便退出大业殿。随后,几位文臣武将进了大业殿,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李广有些心烦,挥手让众人坐下。

“陛下,绛城反贼敬般陀、柴保昌,侵扰周边,汾阳、晋阳一带深以为苦,还望陛下早日出兵,剿灭反贼啊。”一位大臣刚坐下,便起身奏道。

“河北的魏刀儿,聚众十万,自称历山飞,陛下,不能让他继续蛊惑百姓,不然必成大患。”另一人起身奏道。

“还有上谷人王须拔,亦聚众十万。”又有人起身奏道:“微臣担心,他们二人联合起来,随时会威胁到太原的安危。”

一时间,几人纷纷上奏,大业殿喧闹起来。

杨广看着殿中的大臣们,冷笑一声,那些大臣虽在争论,却也时刻关注杨广的脸色,见杨广冷笑,连忙止住争吵,对着杨广躬身拜了一拜,各自坐了下去。

“众卿以为,朕当如何安排?”杨广扫视众臣一眼,询问道。

“陛下,微臣以为,魏刀儿与历山飞虽号称二十万,但其众皆是百姓,不足为虑,反倒是敬盘陀等人,一直骚扰汾阳等地,实在是不得不除。”内史侍郎虞世基起身说道。

“懋世所言甚是,臣附议。”御史大夫裴蕴站起来,躬身说道:“此贼若是不除,只怕养虎为患。”

其他几人也听说过敬盘陀的凶残,权衡之下,也起身附议。

“那派谁去剿灭绛城反贼?”杨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微臣推荐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纳言苏威答道。

“宇文将军年迈,只是剿灭几个反贼,就要劳他亲自出马,难道我大隋朝廷无人了?”杨广冷声说道。

“陛下,微臣以为,可以让唐国公李渊前去。”御史大夫裴蕴思量片刻,说道。

“毋端儿的残党还未肃清,朕如何让他离开河东郡?”杨广摇头说道:“还是让济公跑一趟吧。朕今日身体不适,若没有其他要事,你们就散了吧。”

殿下几人皆起身行礼,退出大业殿。

“陛下终于还是想起樊将军了。”出了大业殿,几位大人边走边闲聊起来。

“若陛下自己不提起来,我等哪敢推荐啊。”虞世基说道,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第三十八章 看穿李苟的身份

一道闪电,照亮了洛阳上空,现出密布的乌云,一声惊雷,扰了许多人的清梦,不知吓哭几家孩童。

不久之后,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击打着屋檐,击打着街道,也击打着院落中的松槐。

李玄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此时落雨,更是惹他心烦,既然睡不着,李玄霸索性披上外衣,坐于案桌前。

离开皇宫后,李玄霸便在思考,陛下为何要把李珠派到他身边,他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了李珠就是陛下的人。但晚饭时,李玄霸见到李苟,又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

李苟与李珠几乎同时出现在李府,而且都是在李玄霸遭遇雷击之后,李珠有可能是杨广的人,为何李苟就不可能?难道就因为李苟太过寻常?

李苟好酒、好色,在人前又极为憨厚,所以李玄霸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李苟可能是杨广的人。晚饭时,李苟一如往常那样,与李兴等人毫无顾忌的喝酒,但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是,李苟并没有询问李玄霸进宫的事情。

这不是李苟的一贯作风。李苟不是李府普通的仆人,他与李玄霸相处时间最久,不会放过任何打趣李玄霸的机会。

与此同时,李玄霸的心中,生出另一丝疑惑。

李渊乃是唐国公,府上仆人众多,万氏又为何偏偏选了李珠他们二人?难道说,万氏知道他们二人的身份?

一时间,李玄霸觉得这个世界好陌生,这个世界的人更陌生。无奈的叹息一声,趁着砚里的墨水未干,李玄霸在一张纸上,写下三个字:何必呢?然后,从下面抽出一张宣旨,又拔了一根头发,放在写了字的纸上。

犹豫一会,李玄霸又将那根头发弄断一些,放在纸角,再用干净的宣纸盖住。

一夜过去,李玄霸与李珠离开唐国公府,乘着马车,前往国子监。

李玄霸没有锁门的习惯,唐国公府上下,都知道李玄霸的习惯,好在李玄霸将那些金银细软,交给了管家李兴,房间里只剩下一些普通的生活用品,也不怕有人觊觎。

李苟犹豫许久,终究没有忍住,推开李玄霸的房门。昨晚,李玄霸房间的灯一夜未灭,李苟冒着雨,在院墙上观察了一夜。

李玄霸的房间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李苟也不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所以他没有去翻箱倒柜,也没有去触碰床铺。他径直走到案台边上,端详了片刻,极为小心的将第一张宣纸拿起,放到一侧。

见到那三个字后,李苟的内心轻颤了一下,自语道:“在国子监学了一个月,写的字,竟然还是如此难看。”说完,将抽走的那张宣纸,放回原处,离开了房间。

李玄霸已经怀疑他的身份,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给自己,李苟看似毫无心计,实际上却也不笨。将门关好之后,李苟一如往常那样,找到李兴,出府闲逛去了。

李苟不在身边的时候,李玄霸很少说话,不过,李珠发现,李玄霸今天沉默的有些可怕。无论是去往国子监的路上,还是回府的路上,李玄霸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准确的说,是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

回到唐国公府,饭桌上的气氛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用了饭,回到房间,李玄霸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案桌前,发起呆来,许久之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那张宣纸轻轻翻开。

看着纸上空空如也,李玄霸轻笑一声,将写了字的那张纸,揉成一团。

得知李苟是杨广的人,李玄霸没有心思练字看书,闭着双眼靠在椅子上。紧紧封死的窗户,让房外的寒气,一丝也透不进来,房间里炉火烧的也正旺,但李玄霸还是觉得有些冷。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李玄霸便成了一个普通人,他也一直把自己当作普通人。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并不普通,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也不普通。

万氏将李珠、李苟安排在他身边时,李玄霸还开了一个玩笑。

李苟喜欢逛青楼,李玄霸便为他出了银子,之后也并未计较。

李珠想要进国子监读书,李玄霸便凭着杨广对他的宠爱,将李珠带进国子监,完成他的心愿。

李玄霸是主,李珠他们是仆,李玄霸根本不需要讨好李珠他们,他做这些事,只是因为他把李珠二人当做朋友。

“李苟是陛下的人,那李珠呢?”李玄霸自言自语道:“以他的能力,在朝堂谋个一官半职,绝非难事,又为何愿意陪在我这个废人身边?”

李玄霸揉了揉脑袋,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认真的整理思绪。

首先,杨广并不打算对他不利,李玄霸相信这一点,不然只凭欺君之罪,杨广便可以杀他一百次。

况且,若不是杨广有意透露,李玄霸根本察觉不到李苟的身份,所以,李苟在他身边,并非为了监视,极有可能是杨广为了保护他。

遭遇雷击到底是不是意外,随着李玄霸失去记忆,已经变成了一件悬案,但李玄霸会不会再遭遇其他“意外”,谁也不敢保证,为了他的安全,杨广便将李苟派了过来。万氏或许猜到了李苟的身份,也猜到了杨广的用意,所以才会将李苟安排在李玄霸身边。

这件事,可能只有万氏一个人知道。

其实这件事并不难想,无奈李玄霸先是受了杨广的惊吓,又突然得知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另有目的,难免会心情郁结,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

想明白了李苟的问题,李玄霸又思考起李珠来。但是,当他去回忆关于李珠的事情时,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去回忆的事情。

他在酒楼喝茶,李珠在一侧微笑坐着;他在车厢中小憩,李珠安静坐着

李珠一直很安静,脸上也时刻挂着微笑,懂礼仪,知进退,挑不出一丝毛病,如此完美的一个人,绝对不可能也是杨广的人。

这样的人才,杨广怎么舍得放出去?

“既然不是陛下的人,那我问你时,你会如何回答?”李玄霸在纸上写下“李珠”二字,然后对着那两个字。微笑着说道。

屋外的雨声渐稀,房间也渐渐暖和起来,李玄霸揉了揉眼睛,走到床边,脱去外套,钻进了被窝中。

“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李玄霸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三十九章 长孙无忌

大业十一年十二月二十,杨广诏令樊子盖调关中兵士,讨伐敬盘陀、柴保昌等。

当天,杨广亲率文武百官,将樊子盖送至城外,从皇宫到洛阳城外的街道上,挤满了洛阳城的百姓。

李玄霸虽有忠勇卫一职,却不在文武百官之列,他只能与李苟挤在人群中,看着杨广的皇辇从面前经过。

皇辇前后,各有数十名禁卫军,一脸冷峻的注视着周围。街道两侧,每隔两步,便站着一名城防军,排成人墙,将前来送行的百姓,拦在外面。

一名武将骑着战马,身穿银色盔甲,头戴黑色头盔,发丝灰白,长须至胸,手持一柄七尺长枪,面带微笑,昂首跟着杨广仪仗。

樊子盖身侧与后方,数十骑铁骑,亦步亦趋的围着他,铁骑之上的将士,面色平静,却仍然让人感受到沙场的气息。这些人都是樊子盖的亲从,追随者樊子盖,不知经历过多少厮杀。

更后方,便是朝中的文武大臣,皆徒步跟在最后。

一行人从则天门走到定鼎门,许多百姓一直跟随皇辇,将他们送到定鼎门外。

“洛阳的百姓,还真是爱凑热闹。”李玄霸看着人群朝着定鼎门蜂拥而去,叹道:“你看,连魔音坊都关着大门。”

“公子,您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只怕会引起共愤。”李苟贼眉鼠眼的左右看了看,说道:“他们可不是为了凑热闹,樊将军为人正直,深受百姓推崇,如今以七十高龄出征,这些人都是来送行的。”

李玄霸白了一眼李苟,心道:“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你还装成这熊样,给谁看?”李苟脸色不变,依旧谄媚的笑着,脸上都挤出了褶子。李玄霸盯着李苟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想起了李珠。

知道李苟真实身份的第二天,李玄霸照常去了国子监,进了蔡祭酒为他安排的房间,李玄霸没有立刻补觉,而是坐在桌边,并且让李珠坐在对面。

没有任何试探,李玄霸开门见山的说道:“李苟是陛下的人,那你呢?”

饶是李珠素日里沉着冷静,仍被李玄霸的问题,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在河东闲逛时,我便该想到你们有问题。”李玄霸似乎猜到李珠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着急,缓缓说道:“那时候,我的身体比现在还要虚弱,你与李苟都习过武,按理来说,不可能因为拿了一些东西,就坚持不住,告诉我真相。”

见李珠没有反驳,李玄霸继续说道:“现在想想,当初你们告诉我真相,与其说是不堪忍受我的折磨,倒不如说,是你们想让我知道。”

李珠没有解释,点了点头,承认了李玄霸的话。

“昨夜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你为何要留在我身边。”李玄霸平静的说道:“直到困意渐浓,我忍不住睡觉时,我才想清楚,你并非自愿留在我身边的,正如我明明不想睡,困意却逼着我睡一样,你呆在我身边,或许也是因为身不由己。”

李玄霸说的有些口渴,试了试桌子的茶壶,却发现空空如也,气恼的将它扔到桌子上。

李珠想上前扶起茶壶,李玄霸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理会。

“你陪在我身边这么久,如果想要害我,我肯定活不到现在。”李玄霸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皱着眉头说道:“但是,我不喜欢自己有一个来历不明的朋友,我给你一个选择,告诉我真相,或者,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然后,李玄霸将李珠请出了房间。

从头至尾,李珠没有反驳过一句,没有解释过一句,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李玄霸看着李珠带着一丝失落与犹豫,向着国子监外走去。

“明天就是援衣假了。”李玄霸喃喃道:“我这么做,算不算断了你的梦想?”

古代的学子,也有自己的假期,夏季有田假,冬季有援衣假,各一个月,也就是说,今天是大业十一年,最后一次上学了。

当晚,李玄霸在房间中等至深夜,也没有等到李珠的出现,难过之余,李玄霸也有一丝欣慰。

李珠并没有做出背叛之事。

从那天起,李珠便彻底消失了,而唐国公府上下,也渐渐忘记了李珠这个人。

李玄霸一直没有忘记李珠,尤其是面对李苟时,他尤为想念李珠。

但李珠那天选择不回来,以后肯定也不会再回来了。或许,只能回到河东时,去问一下万氏了。李玄霸心中想道。

人群涌到了城外,洛阳城里,反倒冷清了起来,李玄霸只觉得兴趣全无,意兴阑珊的说道:“回去吧。”

高士廉忙完公务,离开府衙,回府的路上,顺道买了些肉。

“无忌,我不是让你好好读书吗?谁让你打扫院子的?”高士廉一进门,便看到长孙无忌在打扫狭小的院子,一脸责备的说道。

“舅舅,您回来了。”长孙无忌笑着招呼道。

“你若是再不听舅舅的话,舅舅就把你赶到你妹妹那里去。”高士廉夺过长孙无忌手中的扫帚,说道:“从洛阳回来,你就一直静不下心,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不肯说,净做这些没用的事情。”

“一位故友说过,当一个人静不下心时,做些琐事,会让人舒服一些。”长孙无忌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无忌尝试了几次,确实很有效果。”

晚饭时,长孙无忌喝着粥,对面前的肉无动于衷。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那个痴儿竟让你变化这么大?”高士廉摇了摇头,说道:“你别忘记了,你的妹妹已经嫁给了世民。”

“正是因为无忌没有忘记,所以才会离开李玄霸,回到舅舅身边。”长孙无忌叹了口去,答道:“李玄霸已经开始怀疑我了,我留在洛阳,反倒不是好事。”

高士廉深深的看了一眼长孙无忌,说道:“以你的才智,想要编排个理由,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又怎么会瞒不过他?”

长孙无忌斟酌片刻,说道:“李玄霸与别人有些不同。”又想到高士廉根本不认识李玄霸,无趣的笑了笑,转而说道:“我离开洛阳的事,世民现在还不知道,舅舅,还请你帮忙瞒着一些。”

高士廉见长孙无忌心意已决,无奈的点了点头。

第四十章 私报公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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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年关,各郡文案齐至洛阳,六部官员异常忙碌,杨广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也是头大如牛,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便宣了一道口谕,让李玄霸回河东郡,内容无非是念及唐国公忙于公务,无法在家过年,特恩准李玄霸回去陪陪万氏。

接到口谕当天傍晚,李玄霸便将唐国公府上下聚在前堂,他坐于主位,桌上放着几贯白钱与一些碎银。仆人排成一队,一个个走到他面前,李兴在李玄霸身侧,评价各人表现。

各人领了钱,皆面露喜色,暗道三公子真是好人,不仅将月钱结清,还额外给了一份年钱,数目赶得上一个月的月钱了。他们毕竟在唐国公府做工只有两个月,能领三个月的月钱,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喜笑颜开了。

表现再好些的人,比如常伯,竟是多给了两份月钱,乐的常伯眼泪都掉下来了。很快,轮到了李灿,李灿是从河东李府过来的,李玄霸自然没有亏待,也是多赏了两份月钱。

到了李苟时,众人皆以为,他每日陪在李玄霸身边,得的赏钱必然是最多的,李苟自己也这么想,嬉皮笑脸的走到李玄霸面前,李兴也不评价李苟的表现,等着李玄霸自己决定。

“李苟,你这两个月的表现,我很满意。”李玄霸微笑着说道:“所以,你倒欠我的钱,我也就不要了。”

“啊?”众人皆瞠目结舌,不明李玄霸的意思。李苟看着李玄霸,也是一脸无语。

“怎么?还要我把账算给你听?”李玄霸邪邪的翘了翘嘴角,说道:“单是桂月楼的账,估计也要把你明年的月钱扣光吧?”

“哎呀,公子,小人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哪还敢要月钱?”李苟脸色微微一变,谄媚的说道:“公子不嫌弃小人粗手粗脚的,小人已经很满足了。”

李玄霸冷笑一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看你这样,我都有些不忍心了,算了,还是给你点吧,图个吉利。”说完,取了一枚白钱,扔给了李苟。李苟撇了撇嘴,接着白钱,走到一边,其他下人都笑了起来。

“李兴,回到河东,夫人应该会给你赏钱,我就先不管你了。”李玄霸回头对李兴说道。

李兴点点头,说道:“不碍事的,夫人与少爷都是大善之人,亏待不了小人的。”

“天色已经不早了,晚饭就别做了,本公子带你们去酒楼吃一顿。”李玄霸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不过你们不用感谢我,这顿饭钱,是苟子为你们省下来的。”李玄霸话音刚落,又引起一阵笑声,只有李苟黑着脸,默然接收着李灿的安慰。

看着众人的表情,李玄霸心中想道:“终于做了一会老板,感觉还真不错。”

一行人走出唐国公府,李兴与李灿搀扶着老管家走在最前最前,其他人紧随其后,热热闹闹的前往坊间酒楼。

李玄霸故意放慢脚步,与李苟走在最后。

“大人,您这是私报公仇。”李苟不复往昔的嬉皮笑脸,一脸不高兴的说道。

李苟叫李玄霸大人,而不是公子。

“我报什么仇?”李玄霸明知故问道,

“陛下已经知道您察觉我的身份了。”李苟看了眼李玄霸,露齿一笑,说道:“小人以后不用再装的那么辛苦了。”

“装,为何不装?”李玄霸也笑了笑,说道:“你现在的样子,我有些不习惯,还是以前搔首弄姿的样子,看着比较舒服。”

李苟又是一阵无语,暗道:公子,您这词,用在我身上,真的合适吗?

“难道公子不好奇,陛下是如何发现的?”李苟腹诽完,疑惑道:“看您一点也不吃惊,莫非早就料到了?”

“你最后去我房间那晚,我便知道你是陛下的人了。”李玄霸也不隐瞒,说道:“不过,我确实有些好奇,陛下为何会知道,我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按理来说,李珠已经离开了,陛下应该会觉得,我把李珠当成他的人了。”

“陛下说过,即使大人您知道身边有他的人,您也不会显露出来。”李苟答道:“李珠走了,反倒让陛下确认了一些事,比如您知道了我的身份。”

李玄霸摇了摇头,心生感慨。李珠的离开,可以说,只是一个意外,却没想到,竟让杨广察觉到,他已经发现李苟的身份,这中间其实并没有联系,却还是让杨广发现了端倪。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闹市,李玄霸低声说道:“既然你我一直相安无事,你又为何突然表露身份?”

“因为,大人就要回河东了。”李苟解释道:“陛下知道,您回去之后,一定会向夫人道出心中的疑惑,既然如此,倒不如提前告诉大人,以免大人心生芥蒂。”

杨广竟然在意自己是否会心生芥蒂?李玄霸沉默了片刻,说道:“那陛下有何打算?”

“陛下的口谕中,不是已经说了,让大人您过了元宵回洛阳?”李苟奇怪道:“难道大人还不清楚陛下的意思?”

“就因为我察觉了你的身份,陛下就觉得我可用?”李玄霸不置可否的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久,想必也知道我的能力。”

“大人乃是忠勇卫。”李苟说道:“忠在前,勇在后。”

李玄霸开始无话可说了,杨广明明知道自己之前的记忆已经失去,为何还断定自己会像以前那般忠心?但这种话,李玄霸不能说出来。

“先吃饭吧,其他事情,等回来再说吧。”酒楼就在面前,一行人正在门前等候,李玄霸对李苟说道:“你还要陪我回河东?”

“陛下说了,我现在已经是公子的人了。”李苟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说道:“公子,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您还是把月钱给我吧。”

李玄霸一阵恶寒,说道:“你为陛下办事,陛下还会亏待你不成?”说完,理也不理李苟,笑着走到酒楼门口,与其他人一起进了酒楼。

“公子,我话还没说完呢。”李苟追进酒楼,拉着李玄霸小声说道:“陛下说,我既然是公子的人了,月钱自然有李府发放,朝廷不再管我的俸禄了。”

“是么?”李玄霸微微一笑:“那你走吧,本公子不需要你。”

李苟虽然知道李玄霸只是开玩笑,但还是忍不住想拍死他。

心情不舒畅,李苟坐在饭桌上一言不发,视一桌子好菜为无物,李兴找他喝酒,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众人寻思道:“方才还与公子有说有笑的,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了?”

李灿为人实诚,问了出来,李苟还未回话,李玄霸淡淡的说道:“他以后将身无分文,心里能好受吗?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理会他,饿也是他的事。”

李苟闻言,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不停的吃菜,心道:“这桌子菜,可都是老子的钱,老子要吃回来。”

第四十一章 举锤骂天的真相

洛阳通往河北郡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停靠在路边,车夫不停的搓着手,防止手被冻僵。

车厢中传出李玄霸不高兴的声音:“不算昨天晚上,他已经去三次了,这样走下去,还能赶得上回家过年?”

常伯嘿嘿一笑,说道:“也怪不得他,昨晚吃了那么多东西,任谁都禁不住。”

李玄霸想到昨天的事,火气更胜,怒道:“难道本公子的银子不是银子?昨晚的银子,有一半是被他吃掉的,不怪他怪谁?”

“公子消消气,李苟他回来了。”常伯知道,李玄霸也只是做做样子,并非真的生气。

进了车厢,李苟难得羞红了脸,李玄霸见他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本来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不过现在,你的月钱真的没了。至于桂月楼的姑娘,你也只能凭交情去搞定了。”

“小人又不是俊俏的才子,那些姑娘,和我哪有交情可谈?”李苟愤愤不平的说道:“公子,你要是不和小人开这种玩笑,小人哪会哎哟”李苟说着说着,只觉得胃里又翻滚起来。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好好休息一会。”李玄霸大笑着说道,见李苟难受的脸都有些变色,连忙对常伯说道:“常伯,等会路上慢一些。”

“好叻。”常伯一扬马鞭,马车动了起来。

在马车后面,李兴与李灿缩着身子,相互看了一眼,同时发出无奈的叹息声。

李苟拉了一天的肚子,天还未黑,几人便不得不找个地方住下。

驿站早已被来往的官员住满,他们只能在途经的县里,找个客栈,好在河北郡与洛阳之间的郡县,相对比较繁华,客栈比比皆是,没让李玄霸几人露宿在外。

看着近乎虚脱的李苟,李玄霸摇了摇头,让李灿扶着他回房休息。

一夜过去,李苟的身体终于缓了过来,二人坐在车厢中,彼此沉默了许久,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你浪费了二两银子,难道不打算说些什么?”李玄霸自觉脸皮没有李苟厚,率先说道:“有些问题,前天就想问你。”

“还有几天就到了河东,公子就不能忍两天?”李苟小声说道:“您想问的问题,夫人可比小人清楚多了。”

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我娘虽然清楚,但不一定会告诉我实情。”

李苟想了想,明白李玄霸的意思,便回答道:“陛下派小人到公子身边,一来是为了保护公子,二来嘛,是想查清楚公子受伤的真相。”

“真相?什么意思?”李玄霸皱着眉头说道:“难道陛下还有所怀疑不成?”

“公子醒来之后,从没有问过大公子他们的事情,难道不是因为心里存有芥蒂?”李苟反问道:“或许在公子心中,真是大公子怂恿您去骂天的,但陛下却不这么认为。”

李玄霸没有反驳,在他心中,确实对李建成有些惧意,再加上不知几年之后的玄武门事变,他更不敢与李建成走的很近。

李元吉与李建成关系很好,所以被杀了。

李玄霸对于这几位兄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他们胡闹去。

“那你查出什么了?”李玄霸听出李苟话中隐有他话,问道。

“大公子在事发之前,曾竭力阻止您做出举锤骂天的举动,奈何公子气盛,又有万人敌的本事,大公子根本阻拦不住。”李苟说完,见李玄霸面露疑色,便继续说道:“这些事,都是当时在场的人所说,而且,有些人是陛下的人,所以不可能欺骗陛下。”

“那陛下为何还惩罚大哥他们?”李玄霸觉得自己的头脑又开始混乱起来,但事情毕竟关系到自身,李玄霸不得不慎重一些,想将事情的原委弄明白。

“以陛下对大人的宠爱,若真是大公子他们害您变成现在这样,您以为他们官降一级就能了事?”李苟说道:“陛下惩罚他们,只是因为他们没有保护好你。”

李苟说着说着,忘却了李玄霸的身份,直接以你相称,李玄霸本就不喜欢小小年纪,就被人用敬语称呼,自然不以为意。

“这未免有些重了吧?”李玄霸讶然道:“我并非质疑陛下的决定,你可别去陛下那里告状。”

李苟气恼的看了一眼李玄霸,急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李玄霸毕竟有求与他,连忙笑道:“气氛太过严肃,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你继续说吧。”

李苟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若不是夫人同意瞒着我的身份,只怕大公子他们要面对的责罚,不止是官降一级。”

李玄霸终于明白,为何万氏会让李苟呆在他身边,心中对杨广与万氏,生出一丝感激之情。

“既然查出来不是兄长所为,想必就是我自己找死吧?”李玄霸尴尬的说道。

李苟闻言,笑了笑,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道:“这件事,除了公子自己,谁也不知道真相,只是公子如今已经失去记忆,只怕这件事只能这么过去了。”

李玄霸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些隐秘,不过,他也没想过去追查当初的事,毕竟,如果不是原先的李玄霸举锤骂天,只怕他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很有可能彻底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过去就过去吧。”李玄霸淡淡的说道:“还有一件事,李珠的事情,你们调查出来了吗?”

李苟想了想,说道:“李珠的目的,与小人一样,是为了保护公子,不然你以为陛下会让他呆在你身边?”

“他是谁的人?”李玄霸早已猜测到李珠的目的,只是有些不确定他是谁派来的。

“当然是关心公子的人了,比如”李苟卖了个关子,见李玄霸要翻脸,连忙说道:“二公子。”

李玄霸闻言,没有惊讶,也没有面露喜色,反而沉思起来:李珠若是李世民的人,目的又是为了保护自己,那为何会宁愿不告而别,也不解释清楚?

“李珠的真实身份谁也不清楚,据说,是当初二公子前往雁门关勤王时,路上救下的,二公子见他文武双全,便带在了身边。”李苟见李玄霸在沉思,解释道。

“所以,李珠并不是他的真名?”李玄霸问道。

“李珠乃是夫人赐的名字,他的本名,除了二公子,可能谁也不知道。”李苟答道。

“那你叫什么?”李玄霸失望之余,看着李苟说道。

“小人没有名字。”李苟沉默片刻,带着一丝忧伤,缓缓说道。

李玄霸一怔,伸出手,拍了拍李苟的肩膀,以示安慰。

第四十二章 谈婚论嫁

十一年岁末,暴雪骤至。

河东郡李府,万氏裹着裘衣,坐在抄手游廊中,看着漫天纷飞的鹅毛雪,感慨道:“这雪一时半会只怕停不了,你若是晚回来一天,只怕要遭罪了。”

李玄霸站在万氏身边,笑着答道:“上天眷顾孩儿孝心,怎么忍心阻拦。”

万氏笑了笑,看着满院的白色,随口问道:“李兴他们都随着你回来了,李珠怎么没有回来?”

“李珠聪慧博学,跟在孩儿身边,能有什么前途?”李玄霸不以为意的说道:“一个月前,他就离开了。”说话时,李玄霸观察着万氏的反应,却见万氏只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不甘的问道:“李珠走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娘,您可知道他是何方人士?”

万氏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李玄霸,李玄霸在万氏的注视下,竟莫名的心虚起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娘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有心思理会他的身份。”万氏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放到院子中,平静的说道:“你去了一趟洛阳,倒是学会了不少东西。”

李玄霸闻言,意识到自己先前为何心虚:万氏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陌生。

“孩儿身边的两个人,一夜之间,一个成了陛下的人,另一个成了二哥的人。”李玄霸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发生这种事情,孩儿总要长大一些。”

“有人关心,你怎么还觉得委屈?”万氏摇了摇头,说道:“李苟既然随你一起回来了,想必你们已经除去了误解,至于李珠,你若是想他,就去问问世民,说不定他会知道李珠的下落。”

李玄霸轻轻应了一声,说道:“二哥回来过年么?”

“谁能说得准呢?”万氏幽幽的说道:“这年,过的真是冷清。”

李玄霸从万氏的语气中,听出失落的味道,本想安慰几句,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只能乖巧的为万氏揉揉肩。

万氏感觉到一阵暖意流过,失落的情绪去了不少,回头含笑说道:“过了明天,你又长了一岁,应该早些成家了。”

“孩儿大病初愈,身子弱不禁风,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李玄霸嬉笑道:“娘可是慈悲之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万万不能做的。”

“给你找个媳妇,怎么就成了伤天害理之事了,净说些胡话。”万氏笑着斥道:“静香年纪也不小了,你还要她等到什么时候?”

“孩儿成亲,和静香有什么关系?”李玄霸疑惑道:“娘,您该不是打算”

“静香为人聪慧乖巧,长的又水灵精致,娘对她很满意。”万氏点了点头,说道:“等你父亲平定贼乱,娘与他商议一番,就派人去提亲。”

李玄霸想到静香的容貌,确实也算水灵精致,但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有几个不水灵的?又想到当初静香倒地,他连扶都扶不起来,让他和静香成亲,简直不敢相信。

“娘,孩儿已经有心上人了,您就别为孩儿操心了。”李玄霸苦笑着说道:“再说,过了年,我还要回洛阳,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见李玄霸有推辞之意,万氏不高兴的说道:“身为李府男儿,为娘决不允许你做出始乱终弃之事,你若是有心上人,也娶进门便是。至于静香,你是娶定了。”

封建社会包办婚姻,果然害死人。

“等等,孩儿与静香清清白白,哪来的始乱终弃一说?”李玄霸无语道:“娘若不信,可以去问静香。”

“娘信了有何用?”万氏白了一眼李玄霸,说道:“谁让你不懂规矩,与静香共处一室?如今李府上下,皆把静香当做三少夫人了。”

“可那是静香在教孩儿识字,怎么也算不得共处一室吧?”李玄霸郁结万分,说道:“再说,孩儿的心上人,可是秀灵公主,哪是说娶就能娶的?”

“你喜欢公主?”万氏诧异道:“莫非你忘了,当初可是你拒绝了陛下赐婚。”

“此一时,彼一时。”李玄霸讪笑道:“说不定孩儿被雷电这么一劈,开了窍呢!”

万氏皱了皱眉头,她没想到,李玄霸还是知道了失忆的真相,李玄霸也自知失言,双手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李玄霸沉默了片刻,说道:“娘,您放心,那件事陛下已经查清楚了,并非大哥所为,孩儿对大哥,也没有任何怨愤。”

“既然如此,你还是好好考虑,如何处理静香的事情吧。”万氏点头说道:“天有些冷了,娘先回屋了。”

李玄霸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雪,叹道:“这个年,过的还真是清冷。”

河东郡下着大雪,晋阳也未能幸免,大雪让整个晋阳县,蒙上一层干净的白。

一人一骑在暴雪中疾驰,留下一路的马蹄印,一直到了一处很不起眼的府邸,那人才勒了缰绳。一声长嘶,那青骢马停在了府邸门前。

那人下马之后,到门前敲了几下,大门很快打开,那人低声说了几句,开门的人点了点头,那人便牵着马走进府邸。

门立刻被关了起来,路上的马蹄印,也慢慢被雪掩盖。

李世民正在与晋阳几位权贵大儒闲聊,时不时从屋子里传出笑声,似乎交谈正欢。不过,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敲了敲门,打断了他们愉悦的气氛。李世民知道,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没人敢打扰,便告了个歉,走出房间。

那随从在李世民耳边低语几句,李世民脸色微变,让那随从在这边应付一下,匆匆去了另一个房间。

李世民一进房间,屋中那人立马将热茶放下,正是骑马之人,跪下道:“公子。”

李世民挥了挥手,说道:“李珠真的没有回来?”

“回公子话,千真万确。”那人说道:“连李兴,李灿二人都已经回来了,却唯独不见李珠。”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李世民沉吟片刻,问道。

“这”那人为难的答道:“李珠平时与三公子前往国子监,都是乘坐马车,我们的人不敢离国子监太近,也不敢过于靠近府上,一般都是李珠主动联络的。最后一次联络,还是一个半月以前那次。”

李世民深锁眉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在这里歇一歇,明日再回去吧,辛苦了。”

那人感动万分,躬身退下。

“大兄,你在做什么?”李世民坐在桌边,眉头越皱越深,想的入神之际,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突然想到杯中的茶刚刚被人喝过,狠狠的扔了出去。

然后,李世民整理了一下衣衫,回到另一个房间,进门时,已是一副笑脸。

第四十三章 避而不见

大业十二年,农历丙子年。

十一年末的大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四天,李渊等人终究没有赶回来过年,李府上下共十几人,一起过了新年。当天,众人不分尊卑,万氏以下,各有赏钱,冷清了许久的李府,在过年时,终于热闹了一天。

当然,这一切都是李玄霸的主意,万氏觉得有趣,也就由他胡闹去了。

元月初二,李玄霸禁止下人清理院中的雪,逼着李苟陪他在院中堆起雪人。

初三,李世民晚归于府。

回府之后,李世民先去拜见了万氏,以尽孝心,随后,便去了李玄霸房间。

“院中的雪,堆的倒是精致。”进了房间,兄弟二人客套一番,各自坐下,李世民先开口说道:“只是,不知三弟如何想到这么有趣的玩法。”

“在洛阳时,见雪落石狮、亭台之上,各有形态,偶有所感。”李玄霸笑着答道:“不过都是些小孩子玩意,惹二哥见笑了。”

李世民藏有心事,又敷衍了几句,便笑着说道:“玄霸,你与二哥说实话,李珠被你藏在哪了?”

李玄霸闻言,反倒一惊,说道:“李珠难道没有回到二哥身边,玄霸还在想,若是二哥回来,倒是要问问二哥,这李珠身在何处。”

李玄霸的惊讶,并非是装出来的。

在李玄霸看来,李珠既然是李世民的人,离开他之后,必然会回到李世民身边。如今,李世民倒问他要起人来,他自然会感到意外。

李世民笑了笑,说道:“这李珠只是二哥偶然结识的饱学之士,既然不告而别,必然是自寻前程去了。”

“如此说来,倒真的有些可惜了。”李玄霸叹道,不过他也没有过于惋惜,转而说道:“二哥,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外面的事情,有父亲和大哥处理,我自然清闲许多。”李世民解释道:“其实本想除夕赶回来,只是大雪不停,根本无法赶路,不得已作罢。”

实际上,李世民早已将晋阳中的逆贼余党肃清,他之所以停留在晋阳,不过是为了结交当地权贵。

李玄霸随口应了一声,没有多想,毕竟李世民刚满十八岁,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一时别无他话。李世民看出李玄霸的神情有些不自在,便站起身来,假装四处看了看,末了,视线落在了案桌上。

“玄霸,你在写什么?”李世民一边走向案桌,一边好奇的询问道。李玄霸开始读书写字,李世民已经知晓,所以,并未感到惊讶。

“无聊之余,写着打发时间的。”李玄霸抢在李世民之前,将桌子上的纸张揉成一团,藏在身后,笑道:“玄霸练字不过一个多月,太过难看,怕污了二哥的眼睛,二哥还是别看了。”

“你和二哥还说这些客套话?”李世民佯怒道,随手从案桌一侧抽了一张纸,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些字,仔细看去,竟是《道德经》中的内容。

李玄霸尴尬的挠挠头,赧然道:“玄霸这字,和二哥的我字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望二哥莫要取笑。”

“你病好了不过两个月,就能把字练成这样,实属难得。”李世民真心夸赞道:“只要再勤加苦练一番,绝对不输于我。”

李玄霸见李世民如此坦诚,点了点头,二人相视一笑,又聊了一会,李世民便准备回房休息。李玄霸将他送至门外。

李世民离去之后,李玄霸才舒了口气,回了房间。

那张纸团依旧在李玄霸手中,回到案桌边,他将纸团铺在桌上。

纸上写着: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七字为一列,没有标点,共五列。

李玄霸仔细想了半天,依然想不起后面几句,犹豫片刻,便将最后一句划掉。

轻声读了一遍,觉得还算顺口,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取了一张宣纸,将前面四句仔细的抄写了一遍。字迹依然有些难看,不过相比之前《道德经》中的内容,已经算是工整了许多。

李玄霸写完之后,等了片刻,待墨迹干了,便小心的藏到床榻下,然后重新坐回案桌前,继续抄写《道德经》其他部分的内容,仿佛李世民根本没有来过。

李世民回到房间,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在房间等了片刻,便有一人鬼祟入内。

“你派人到岭南跑一趟,去交趾打听一下司法书佐的府邸,看看李珠在不在那里。”那人一进门,李世民便吩咐道:“还有,让洛阳的人,注意一下高府。”

那人应了一声,躬身退去,出门时,左右观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才悄悄离去,消失于黑幕之中。

与李府相距二十余里的一处客栈,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前后,各有十余骑,在马车一侧,李元吉手持马槊,英姿飒爽。

“既然世民已经先回去了,我等就在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日再回府吧。”车厢中传出李建成的声音:“依他的性子,明天必然回晋阳。”

“大哥,你怕他作甚?”李元吉不服气道:“如今三哥已经成了废人,他在家里还有什么依仗?”

“闭嘴,玄霸是你三哥,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李建成呵斥道:“当初为兄没有拦住他,酿成大祸,一直后悔不已。”

“李兄,元吉年幼,口无遮拦,你就别生气了。”车厢中有人劝慰道。

“唉。”李建成叹了口气,出了车厢。随后跟出一人,与李建成年纪相仿,仪态俊秀。出了车厢,笑着对李元吉说道:“元吉,你也要注意一些,切记:祸从口出。”

李元吉不以为意的应道:“知道了,韦大哥。”

进了房间,韦挺见李建成依旧面带愠色,缓声说道:“元吉自幼习武,心高气傲,却在玄霸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心里有些怨气,也是常态。”

“我又何尝不知。”李建成无力的说道:“只是他口无遮拦,若是传到三弟的耳中,只怕会让他与我等更加疏远。”

“玄霸大难不死,没想到陛下对他的恩宠却未有丝毫衰减,确实不宜得罪。”韦挺想了想,说道:“好在他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公子也无须担心。”

李建成想起当时假意阻拦,心中生出一丝不安。

第四十四章 终相见

韦挺乃是前民部尚书韦冲之子,自小与李建成结交,二人年纪相若,说起话来,毫无避讳。

“玄霸的事情,暂且不用考虑,只要他不再是当年的痴儿,便不会阻碍我等大计。”韦挺宽慰道:“少了玄霸,陛下已经断了一臂。”

李建成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陛下的另一条臂膀,可不好断啊!”

“宇文成都纵然武艺高强,杨广却不足以凭这一只手,撑起这破碎的朝廷。”韦挺说道。

“可惜父亲愚忠,竟还为陛下卖命。”李建成失望的说道:“我曾私下劝过父亲,没想到却被父亲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说完,摇了摇头。

韦挺闻言,不作安慰,反而笑道:“唐国公训斥公子,反倒是好事。”

李建成面露不解,奇怪道:“这如何算得上好事?”

韦挺喝了口热茶,故作神秘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李建成刚欲追问,韦挺继续说道:“陛下雄才伟略,却过于刚愎自用,导致民不聊生。如今天下纷争不断,陛下却仍旧不自省,反而奢靡更胜以往,不仅在江都大肆修建别宫,还派人在洛阳造了数千艘船,过几个月,只怕又要南巡江都了。”

“不知多少百姓又要受苦了。”李建成闻言,心有戚戚的说道。

韦挺见李建成心忧百姓,动容了片刻,俯首作揖,道:“公子心系天下,但时机未到,还望公子忍耐一些,继续与河东的权贵结交,总有一天,这些人将会为公子所用。”

李建成直率、宽简、仁厚,很有才能,与那些权贵交往时,深受他们尊崇,只是如今天下大势不明,那些世家心有向往,却不敢轻易选择。

“其实,我更希望陛下悬崖勒马。”李建成摇摇头,说道:“陛下走一趟江都,说不定能够看到真正的大隋。”

韦挺面露讥笑,说道:“如今朝廷人人不敢言,下方官员,又极力讨好陛下,哪会让陛下发现九州之乱?”

河东的雪虽停了,路却泥泞不堪,乘着早上有些霜冻,李建成等人早早离开客栈,前往李府。

二十里路并不算远,半个时辰之后,马车便停在了李府门前。

李建成与韦挺相继下了马车,李元吉也跳下马,自有下人帮忙照看马车一应事务。三人前后进了李府,外面的二十余位将士,则有李府的下人好生安顿下来。

“建成,你怎么也回来了?”万氏接到下人的通报,与李世民迎了出来,在院中碰见了李建成三人。

“孩儿未能陪母亲过年,还望母亲恕罪。”李建成见到万氏,躬身拜了一拜。

万氏连忙上前将他扶起,说道:“前几日冰天雪地的,你要是回来了,说不得还要臭骂你一顿呢。”

院中几人闻言,皆笑了笑,李建成笑道:“母亲是菩萨心肠,哪舍得骂孩儿半句?”

此时,李世民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哥,好久不见。”

李建成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些日子不见了,世民如今都要比大哥高了。”

李元吉在一边冷哼一声,韦挺斜了他一眼,李元吉有些不情愿的上前行了礼,然后便退了回去。他不喜欢李世民,也不喜欢万氏。

万氏喜欢李玄霸,自然会让李元吉不高兴,李世民有与李建成有隙,他更不可能喜欢。不过万氏与李世民也不以为意,二人又与韦挺寒暄几句,几人便进了前堂。

“建成,怎么智云没有回来?”各自入座之后,随口问道。

“智云年幼,舟车劳顿,怕他受不了。”李建成回道:“等天气好一些,我便派人送他回来,让他好好陪陪您。”

万氏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让他在外磨砺磨砺,总不能一直躲在你的庇护下。既然你们两人都回来了,那今天就一起用午饭吧,世民,你也就别急着离开了。”

“世民就是在等玄霸醒来,好与他道个别。”李世民含笑道:“只是没想到,大哥他们也回来了,幸亏我没有急着离开。”

李建成面露笑容,心里却有些烦闷,他本以为,李世民会乘着霜冻未化之前离开,没想到为了拉拢李玄霸,竟没走。

“对了,说了这么久,玄霸人呢?”李建成看了一圈,发现李玄霸不在房间,询问道。

万氏看了看门外,说道:“这才卯时,玄霸一般都会睡到午时,等会我们先用饭,不用理会他。”语气中带着疼爱,又带着一丝责备。

李元吉闻言,冷哼一声,不过声音很小,他人并未察觉。

不到午时,李玄霸已经醒了过来,躺在床上读了会书,临近午时时,有下人送来热水,李玄霸便起床洗漱一番,前往偏堂,这已经成了李玄霸在李府的习惯了。

李苟既然是陛下的人,李玄霸自然不能把他当做普通的下人,平时的一些琐碎事,皆交给别人打理。

进了偏堂,李玄霸还未来得及摆出笑脸,抬眼一看,发现李建成等人都在,李建成边上还坐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地位竟比李元吉还高一些。

“不好意思,玄霸来迟了。”李玄霸只惊讶了片刻,便定了神,一脸歉意的走进去,一一行了礼,到了韦挺面前,故意顿了顿。李建成介绍过后,李玄霸同样客气的行了礼,韦挺站起身还礼,客套一番,各自坐下。

“在洛阳生活了两个月,玄霸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李建成先开口说道。

李玄霸微微一笑,答道:“玄霸吃的好,睡得饱,气色再差,哪还有脸回来?”众人听着有趣,皆笑了起来,连李元吉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很快就止住,然后继续板着脸。

回河东的路上,李苟已经将他遭遇雷击的事情解释清楚,李玄霸好奇之下,更是询问了李建成的为人,没想到李苟对他大加赞扬,称其有才能,为人又宽厚。

排除心理上的阴影,李玄霸自然不再惧怕李建成,更是与他谈笑风生,两人关系看上去极好。

李世民气定神闲,看似毫不在意,实际上,他的内心早已波澜起伏。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何李玄霸与李建成之间,能够相处的如此融洽?难道李玄霸忘记了,是谁害他武力尽失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了李世民,饭桌边上的几个人,都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世民所希望的仇恨,并没有在李玄霸心中出现。

饭菜渐渐上齐,众人一边闲聊,一边其乐融融的用着午饭。

起码,在外人看来,偏堂中的气氛很和谐。

第四十五章 小算计

ps:第一个十万字,感觉各位的支持!下周文字推,好尴尬。

伪装的其乐融融,就算看上去再真实,终究只是伪装。

家宴散去,万氏带着李建成等人,将李世民送至府外,李世民与众人道了别,便匆匆离去。

“玄霸,可愿意陪大哥聊一聊?”待李世民身影消失,李建成转身对李玄霸说道。

“大哥相邀,玄霸哪敢拒绝。”李玄霸笑着说道。

李建成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那里太久没有住人,就去你的房间吧,多少暖和一些。”

万氏听二人谈话,轻皱一下眉头,与身边的妇人先回了房间,李元吉不肯去李玄霸房间,也告了辞,带着一个随从,去城中闲逛。

“大哥,元吉似乎对我有所不满,不知为何?”回房的路上,李玄霸疑惑着说道:“虽然因为我的事,陛下责罚了他一番,但应该不至于让他这般恼我吧?”

“他恼你,并非是因为被陛下责罚。”李建成笑道:“他是以前被你打怕了。”李玄霸闻言,憨笑两声,与李建成、韦挺一路沉默着到了门前。

李玄霸先将二人请进房间,韦挺进去之后,也不朝里走,李玄霸心中有数,便进了房间,韦挺在身后,将房门关上。

李玄霸先往炭炉中添了一些木炭,见李建成在房间走了一圈,视线落在案桌上,无奈的说道:“大哥也打算笑话我一番?”

李建成与韦挺都是聪慧之人,自然听出李玄霸话中的意思。韦挺将门关上之后,走到案桌前,看着纸上的字,笑道:“玄霸的字,确实不落俗套。”

何谓俗套?写的好看,就是俗套。

李建成忍不住笑了笑,说道:“韦兄所言,确实不虚。”

“大哥,你们就不要取笑我了。”李玄霸佯装不高兴的说道:“你们就不能学学二哥,鼓励我一下?”说完,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打趣了一会,三人不论长幼,围着炭炉随意的跪坐在席上。

“看你如今对我全无警惕之心,想必当初的事情,陛下已经告诉你了。”李建成平静的说道。

“恩。”李玄霸轻声应了一句:“当初不敬,还请大哥见谅。”当初第一次见面时,李玄霸并不怎么理会李建成,故而致歉。

“同胞兄弟,何必客套。”李建成摇摇头,说道:“只要玄霸安然无恙,大哥就开心了,内心的愧疚,也会少许多。”

“事情都过去了,二位就不要再提了。”韦挺在一边笑道:“你们展示兄弟情深,是想让我在这边痛哭流涕?”

韦挺的话,让房间的气氛,不再那么闷郁,李建成与李玄霸相视一笑,岔开话题。

“方才你说,过几日还要回洛阳。”李建成收起笑容,关切的说道:“如今我李府上下,皆在河东,你一个人在洛阳,要小心一些。”

李玄霸闻言,一脸愁容,郁闷道:“我何尝不想呆在府上?去了洛阳,无亲无故,每日又要去国子监上学,唉。”

“能去国子监读书,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玄霸,你这声气,叹的可没有道理。”韦挺笑道:“陛下对你这般宠爱,你可不能让陛下失望。”

韦挺与李建成在一起时,杨广与陛下可以随便称呼,但在李玄霸面前,韦挺对杨广,还是要怀着一丝敬意,毕竟,谁也不知道李玄霸心中所想。

李玄霸陪着笑了笑,虽然不知李建成二人的目的,却也不着急。

不过事态的发展,出乎李玄霸所料,李建成虽然一直表达着关切,却并未提任何的建议,二人在房间闲坐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去,这反倒让李玄霸摸不着头脑。

“玄霸确实变得聪慧许多。”回了李建成的房间,韦挺叹道:“看他的态度,似乎对世民也没有过深的情谊。”

李建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他不再是世民的人,我们也没有必要算计他了。”

韦挺看了看李建成,说道:“你还是太过仁厚,若是按照计划,你去劝说玄霸,将九州之乱的事情,讲给陛下听,陛下盛怒之下,即便再宠他,只怕也不会轻饶他。”

“他终归是我的弟弟。”李建成平静的说道:“我明白,只要陛下杀了他,父亲必然会反,但我实在不忍心。”

韦挺暗自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便宽慰道:“能让世民与玄霸出现间隙,也算收获不小了。”

“是啊,世民虽然走了,不过,依他的性子,府里一定留有眼线。”李建成轻笑道:“你说,他知道我与玄霸在房间里聊了半个时辰,会有什么反应?”

李世民的拉拢,没有见效,李建成回来一趟,反倒做了一些事。

至于李玄霸,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生活依旧如往常一样规律。

直到初六那天。

李府一直善待府上的下人,所以,初六那天,李府的下人大都早早赶了回来。其中有一个人回来的特别早。

天还未亮,李府的后门刚开,开门的徐伯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人在外面走来走去,徐伯仔细看去,叫了一声:“静香,你这么早就到了?”

静香见开了门,颤声应了一声,说道:“徐伯,我先回房暖暖身子。”

徐伯见静香冻的发抖,连忙出门将她扶进府里。

李玄霸一觉醒来,觉得房间里的味道有些不同,好奇的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盆里的水,正冒着热气,衣服也整齐的挂着,和他离开河东前一样。

“李苟今天这么有心?”李玄霸疑惑的说了一句,不过还是下了床,趁着水热,先洗了洗,然后开门看了看屋外,见阳光明媚,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好景不长,李玄霸心情只舒畅了一会,便尴尬起来。

“公子,夫人请您去用饭。”静香红着脸,站在远处,小声说道。

“静香,房间里的热水与衣服,是你准备的?”李玄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以前那些事,也都是你做的吧?”

“奴婢只是在做份内之事,恰好又知道公子的习惯,所以”静香有些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多谢了。”李玄霸笑了笑,说道:“听说府里有些闲言碎语,你还愿意做这些事情,真是委屈你了。”

“公子现在是好人,奴婢服侍公子,不觉得委屈。”静香目光黯淡一下,摇头说道。

“你瘦了一些。”李玄霸觉得有些对不起静香,本想安慰一句,又突然想起,这个时代说别人瘦了,不一定是安慰,便接着说道:“去吃些东西吧。”

第四十六章 老奸者,巨滑! (上)

元月初八,尚未闻到春的气息。

经过四天的好天气,道路已经不见泥泞,一辆马车缓缓驶离李府。

万氏站在府前,目送马车远去,回首看了一眼静香,轻轻叹息一声,转身回府。其他下人也相继走进府内,只有静香伫立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泪水从眼角滑落。

“公子,认识你这么久,现在才发现,你是这般绝情之人。”车厢中,李苟愤愤不平的说道:“静香如此惹人怜爱,你不动心也便罢了,竟然为了躲着她,提前回洛阳,真是太让她寒心了。”

李玄霸狠狠的看了李苟一眼,怒道:“你还说,以前房间里的衣服、热水,我以为都是你与李珠准备的,要不是你们,哪会出现这么大的误会?”

李苟瞬间泄了气,说道:“静香请求我们不要告诉你,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李玄霸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车厢中的一个包袱,说道:“等到了集市,你赶紧去买匹马,若是没有,你就买一头驴,总之,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名义上,洛阳只是大隋东都,但实际上,杨广除了巡游在外,其他时间都呆在洛阳。洛阳的地位,已经不再是陪都那么简单。

洛阳城中商贾权贵无数,新年刚过,城中不设宵禁,自是热闹非凡。不过,唐国公府要冷清许多。

李玄霸对府外之事,并无好奇,也不关心,回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房间中,更是不许李苟将他回来的消息,汇报给陛下。同时,也禁止李苟等人随意外出。

按照正常的日程,李玄霸本该二十左右回府,府上的下人,也会在过了元宵之后,才会回来。所以此时,照顾李玄霸的任务,只能落到李苟身上。

“公子,你真不打算各府走动走动?”李苟在府上闷了两天,按耐不住的说道:“即便公子您不愿走动,但也没必要整日将府门关闭啊!如今各地方的官员,皆进京送礼,唐国公也是一方大员,这礼钱必然少不了。”

“然后呢?”李玄霸放下笔,抬起头,看着李苟说道:“有人送礼,你就可以从中捞点好处,然后去烟之地装一回富家公子?”

李苟被道破心事,不由腹诽道:你大事装糊涂,小事却这般精明。

不过,李苟也是见过世面之人,脸色不变,摇头说道:“小人从未想过这些事,只是临走时,夫人交代过,有些人的府上,还是要走一走的。”

李玄霸饱含深意的笑了笑,也不反驳,说道:“既然如此,你去备份厚礼,晚些时候,我们去许国公府一趟。”李苟应了一声,跑去找李兴商议,当然,主要还是去讨些银两。

离开河东之前,万氏确实让李玄霸去许国公府拜见一番,因为许国公府与唐国公府的关系非同一般。

首先,宇文述的妻子,与李渊的母亲,乃是亲姐妹,同为独孤信的女儿。其次,李渊与宇文士及关系极好,而宇文士及不是别人,正是宇文述的儿子。除此之外,李玄霸与宇文成都又有莫逆之交。

适逢过年,若是不去拜见一下许国公,倒真是有些说不去过。

到了许国公府,李苟递上拜帖,道明身份,那下人接过帖子,跑回府里通报去了。

“许国公地位尊贵,成都又是陛下眼前的红人,为何府前这么冷清?”李苟回到身边后,李玄霸奇怪的问道。

“宇文士及与宇文智及的罪奴身份还未撤去,许国公岂敢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收礼?”李苟回答道:“不过,那些人总会有办法将礼品送进去的。”

“这倒也是。”李玄霸明白过来,点头说道。

半刻钟之后,那下人跑了回来,将李玄霸二人请进府里,又派人将常伯带去休息。

宇文述战功显赫,为人又善于迎合,深得杨广喜爱,府中不知摆放了多少杨广赐下的物件。

绕过院子,许国公府的下人将李玄霸直接带到了宇文述的房间门前,然后轻轻敲了敲门,很快,房门打开,一个衣着华丽的人,将李玄霸请进房间,李苟身份低微,只能在门外等候。

“玄霸拜见许国公。”李玄霸进了房间之后,见屋内床上,躺着一位老者,连忙躬身行礼,说道:“玄霸旧事尽忘,不知许府与李府的关系,之前未来拜见,还望许国公勿怪。”

李玄霸行礼之时,发现除了方才那位开门之人,房间中还有一人,跪在床前,身材肥硕,一看就是好吃懒做之徒。

宇文述坐起身子,说道:“玄霸,不必多礼,智及,还不招呼玄霸坐下?”

宇文智及应了一声,搬了椅子过来,李玄霸作了一揖,说道:“玄霸见过二伯。”

“我乃罪奴之身,受不得忠勇卫之礼。”宇文智及将身子让开,扶起李玄霸。

“我与成都情同手足,此处又无外人,二伯如何受不起?”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

“玄霸,你别理会他们,两个不孝子。”宇文述骂道:“整日无所事事,竟还做出那样的事情,若不是南阳公主求情,老夫说不得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虽是责骂,语气中却包含着关爱。

李玄霸闻言,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跪在床前的人,竟然就是宇文化及!

历史中,宇文化及弑帝篡位,自当是一方枭雄,而眼前的宇文化及,双眼无神,身材臃肿,哪有一点枭雄的模样。

宇文述骂完,宇文化及连忙说道:“父亲教训的是,孩儿知错。”

“成都,没有回洛阳?”几人又客气一阵,李玄霸坐了下来,细声问道。

“你们两个先出去吧。”宇文述并未回答,反而将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赶出房间。李玄霸心里犯怵,暗道莫非宇文述有事要与自己说?

宇文化及二人离开后,宇文述叹了口气,说道:“唐国公生了几个好儿子。”李玄霸自是安慰一番。

“成都只怕有些日子回不来了。”宇文述缓了缓,让心情平复一下,说道:“去年十月初十,彭城人魏骐駘聚众万余人当强盗,不断骚扰鲁郡,成都前去剿灭,还需要一些时日。”

“只可惜玄霸如今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帮成都分忧。”李玄霸懊恼的说道。至于心中是否真的懊恼,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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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老奸者,巨滑! (下)

“玄霸,我正要与你商谈此事。”宇文述看着李玄霸,一脸认真的说道:“你可知道,陛下派人在江都打造龙舟,去年已经送到了洛阳?”

“晚辈见过,那龙舟极为庞大,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李玄霸点头说道:“只是晚辈没有靠近观看,不知龙舟全貌。”

“老夫不是要与你讨论龙舟如何。”宇文述怒道。

“啊?”李玄霸被吓了一跳,忙道:“许国公切勿动怒,有话好说。”

“你可知陛下建造龙舟所为何事?”宇文述自知失态,淡淡的说道。

李玄霸想了想,说道:“听闻陛下每年都会去江都巡游,打造龙舟,自然是为去江都做准备。”

宇文述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觉得,陛下此时去江都,合适吗?”

杨广每次巡游江都,除了龙舟所载人等,还要数千艘船护卫,所费不知几何。而运河两岸郡县,供应这么多人的物资,自然也是苦不堪言。

所以,这并非此时合不合适的问题,而是一直都不合适。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李玄霸虽然不懂朝廷争斗,却也不会随意议论皇帝的是非,反问道。

宇文述顿时又要发火,不过他也猜到李玄霸心中所想,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凭借一己之力守住洛阳的玄霸,竟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听了宇文述的话,李玄霸流露出惭愧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宇文述本想激李玄霸一番,见没有效果,只得据实说道:“魏骐駘之事,陛下已经知晓,但还有些事情,是陛下不知道的。陈、汝之地,卢明月聚众十余万人,高举反隋大旗;东海李子通拥兵数万,侵扰江都;贼帅王须拔攻破高阳郡;谯郡人朱粲拥众数十万,侵扰荆襄,所过之处,荒无人烟。”

“啊?怎么会有这么多逆贼?”李玄霸惊讶道:“许国公既然知道,为何不告知陛下?”

“我这身子,你觉得还能进宫?”宇文述翻了个白眼,说道:“再说,陛下身边有奸佞之臣,九州苦楚,无法通达圣听。即使有人冒死将事实告知陛下,也会被陛下责以妖言惑众之罪,轻则罢免官职,重则人头不保,谁还敢上奏陛下?”

听到这里,李玄霸已经明白宇文述的意思,不过,听到人头不保四个字,他心中已然下定决心,自己绝不做这件事。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终有一天会明白谁是忠臣,谁是奸佞之臣的。”李玄霸故作惋惜道:“时候也不早了,晚辈就不打扰许国公休息了,告辞。”说完,站起身欲走。

“你坐下。”宇文述淡淡的命令道,李玄霸心中苦叹一声,暗道出门没看黄历,只得坐下。

“许国公有何吩咐?”李玄霸继续假装不懂宇文述的意思,说道:“府上的人,还在门外等候,只怕时间久了,会等的心急。”

宇文述随意的看了李玄霸一眼,说道:“智及知道该怎么做,此时你府上的人,只怕正在享受我许国公府的美食好酒。所以,不用担心他会听到什么。”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李玄霸心中暗骂一句,脸上却摆出笑容,说道:“晚辈并没有担心什么,不知许国公有何事要交代,若是力所能及,晚辈定当全力以赴。”

“你是陛下最宠爱的臣子,如今这局势,难道你不打算为陛下做些什么?”宇文述直视李玄霸,说道:“其他人不敢将实情呈报陛下,你总该敢吧?”

谁的脖子上不是一个脑袋?为什么别人不敢,我就该敢?李玄霸在心中抱怨了几句,说道:“晚辈不知道逆贼详情,即使见到陛下,也无法说清啊,要不,我请陛下过来,您亲自陈表?”

宇文述闻言,气的差些吐血,他强压怒火,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引火烧身,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份奏折,你见到陛下时,只需要将这奏折交予陛下,其他事情,自然不用你理会。”说着,从枕下取出一份奏折。

李玄霸接过奏折,也不翻看,随口说道:“这奏折有些皱了,只怕呈给陛下,会引起陛下不悦。”李玄霸的意思很明显:您这奏折只怕早就写好了,如今我恰好来到许国公府,您就打算让我去作替死鬼?

宇文述面色不变,说道:“这奏折确实早已写好,只是没有信得过人去呈给陛下,本想等成都回来,让他呈上,但他一时半会回不来,只能麻烦你跑一趟了。”

面对宇文述合情合理的解释,李玄霸还真的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无奈之下,他将奏折揣入怀中,说道:“若有机会,一定呈给陛下。”

宇文述终于露出笑容,说道:“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李玄霸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现在,晚辈可以告辞了吗?”

事情已经交代清楚,宇文述自然不再阻拦,客套几句,便放了李玄霸离开。

李玄霸黑着脸,找到李苟,见他果然在与宇文化及大吃大喝,不由怒火中烧,冷声道:“回去。”

李苟回头一看,见李玄霸脸色不对,也不敢嬉笑应对,慌忙丢下手中的酒杯,与宇文士及告了辞,跑到李玄霸身边。

二人离去之后,许国公府的大门关了起来,不久之后,常伯驾着马车,从边上绕了过来,李玄霸二人上了车,直奔李府而去。

“父亲,您这招真是高明。”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将李玄霸送出府,便马不停蹄的回到宇文述的房间,宇文智及恭维道:“陛下看到奏折时,即便震怒,也只会责备李玄霸,待陛下想清楚,自然会将功劳记在我们宇文家头上。”

宇文述心情大好,穿好衣服下了床,哪有一丝病重的样子?他笑着说道:“算你聪明。”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也并非刻意要害玄霸,一切就看天意了。”

回府的路上,李府的马车经过一条河,李玄霸让常伯将车停下,犹豫片刻,迅速从怀中掏出奏折,扔进了河里。

李苟没有看清楚李玄霸扔了什么,奇怪道:“公子,你在做什么?”

“许国公让我帮他保存一样东西,我感觉没什么用。”李玄霸随口答道。

“那他问你要的时候,你怎么办?”李苟无语道。

“丢了啊,你不是看见了吗?”李玄霸奇怪道。

丢了,可能是不小心弄丢的,也可以是故意丢的,李苟沉默了片刻,说道:“确实不小心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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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唐国公府遇袭

从许国公府回去当夜,唐国公府遇袭。

丑时刚过,洛阳城一片安宁,天空乌云密布,街道上,除了各府门前悬挂的灯笼,没有一丝光亮。

十几道火光不知从何出现,在夜幕中,直奔唐国公府而去。

唐国公府的后院,几道身影趴在院墙上,透过半空中的火光,可以看到他们穿着夜行服,又用黑布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他们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观察院中的动静。

那十几道火光,落在了后院房顶,瞬间火光大盛,蔓延开来。

原来,这几道火光乃是浇了火油的箭支,箭支尾端,系着仔细包好的火油。箭支落于房顶后,火油喷洒出来,与箭支上的火苗一接触,大火便将整个房顶覆盖了起来。

李玄霸上床不久,还未睡熟,听到房顶动静,立即睁开眼睛。

有箭支将房顶的砖瓦击碎,形成一些细缝,透过这些细缝,李玄霸反应过来,大声喊道:“着火了!”然后披上衣服,连鞋子也未穿,提起床头的一个竹筒,跑了出去。

李玄霸的声音很大,隔壁的院子听的清清楚楚,李苟本是练武之人,睡的并不死,闻声一个激灵,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开了门,奔向李玄霸所住的院子。

趴在院墙的几个人极为小心,李玄霸跑出,他们并未立即动手,而是稍等了片刻。

火势渐大,院中依然无人出现,那几个刺客确认院中没有埋伏,稍一用力,便跳上院墙,准备翻进院子,袭杀李玄霸。

在刺客行动的同时,唐国公府对面的院墙上,射出几道冷箭。院墙上的刺客来不及反应,后背便中了箭,倒进院中。

有人当场中箭身亡,有人受了重伤,倒地不起,也有人忍着伤势,站了起来,提剑斩向李玄霸。

李玄霸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见刺客奔向自己,才想起朝着院外跑去。身后的两名刺客,知道唐国公府外有埋伏,今日断无活路,便也不去想逃跑的事情,提剑追了过去。

李玄霸跑出院子,院门前闪出一道身影,正是李苟。

那两名刺客无暇理会李苟的身份,举剑便斩,李苟一俯身,从二人中间穿过,两个拳头击中二人腹部。三人同时停滞须臾,然后,那两个刺客倒飞进了院子,李苟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李玄霸回头之时,正好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张大了嘴巴。

那两名刺客倒地之后,痛苦不堪,用剑支撑着站了起来,不甘心的举剑刺向李苟,李苟身体后倾,双手支地,双腿踢向两名刺客举剑的手臂,那两人身受重伤,反应慢了一些,吃力之下,剑脱手落飞起。

李苟踢完,正好一个后空翻,双手接住两把剑,朝前迈出一步,把剑架在两名刺客的脖子上。

李玄霸在院外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嘴巴张的更大,眼前的李苟,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院子里情况不明,李玄霸也不敢过去。

后院的房间依旧在燃烧,此时,其他下人也陆续赶来,想方设法救火,无奈为时已晚,有几个房间的火势已经难以扑灭,他们也只能将火势控制住,防止蔓延到其他房间。

火势渐渐被控制住,李苟制服的两名刺客,却也倒了下去。

此次刺杀来得太过突然,李玄霸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李苟见院中的刺客皆已身亡,便走到李玄霸身边,将他带到隔壁的院子中。

“公子,他们事前口中都含着毒,一旦事情败露,便服毒自杀。”李苟平静的说道,显然是见惯了这种手段。

李玄霸木然的点了点头,然后皱了皱眉头。

“公子是否受了伤?”李苟见李玄霸神情,仔细的看了看,发现李玄霸身上并无伤痕,放下心来。

李玄霸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说道:“他们口中藏毒,难道不怕无意间触碰到?”李玄霸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此时终于见到真实的服毒自杀,不由得问了出来。

李苟闻言,一阵无语,不过还是解释道:“这些人都是死士,训练多年,一般不会出现公子所说的情况。”

“陛下,是否知道我回来了?”李玄霸沉默片刻,不再纠结藏毒的问题,转而问道。

“这洛阳城里的事情,哪一件能够瞒过陛下?”李苟叹道。

府外射杀刺客的那些人,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但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杨广派来保护李玄霸的。

“李苟,多谢了。”李玄霸郑重的对李苟行了个礼,说道:“今夜要不是你,只怕我就会死在那群刺客手里。”

李苟让过身子,说道:“公子何必客气,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公子安危,若不是小人大意,公子也不会受惊。”顿了顿,李苟继续说道:“难道公子不好奇,是谁想杀公子?”

“好奇又如何,难道能查出来?”李玄霸平静的说道。

“这,确实难以查出来。”李苟叹道:“小人只是不明白,公子来到洛阳之后,并未与人结仇,即使是以前的仇人,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刺杀公子,那这群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呢?”

“无端猜测又有何用?”李玄霸将带出来的竹筒放在一侧,淡淡的说道:“不管是谁,此次刺杀失败,他们自然知道陛下在保护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派人来了。”

见李玄霸似乎不愿深究此事,李苟更加奇怪起来,刚想说什么,李玄霸摆了摆手,说道:“早些睡吧,说不定,陛下今日会召见。”李苟点了点头,离开房间,处理院中的尸体去了。

遇袭之时,李玄霸太过紧张,此时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衣着单薄,身上很冷,连忙进了被窝,闭上眼睛休息。

只是,刚刚经过那样的事情,李玄霸如何能够睡得着?

冷静下来之后,李玄霸整理了一下思路,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

正如李苟所言,这件事不可能是他的仇人所为。杨广对李玄霸的恩宠不减,若是李玄霸出了事,那他们必然会成为陛下怀疑的对象,他们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废人,冒这么大的风险。

那遇袭这件事的起由,只能是因为他去拜访了许国公府。

过年时节,洛阳城中到各府走动的官员,数不胜数,却为何偏偏他遭遇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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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醒悟

遇袭的第二日下午,宫中果然传来旨意,让李玄霸进宫面圣。李玄霸背着竹筒,一言不发的上了宫中的马车。

进了大业殿,见到杨广,李玄霸的第一感觉是:杨广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一些。

“微臣多谢陛下救命之恩。”李玄霸躬身行了个礼,拜谢道。

“坐下吧。”杨广抬头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让李玄霸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多谢陛下。”李玄霸左右看了看,在殿前寻了个蒲团,跪坐下来。

“看你一脸倦容,想必昨夜没睡好吧?”杨广放下手中的奏折,含笑说道:“唐国公府破损的房屋,朕会派人修葺,你这几日,就委屈一下吧。”

“有陛下关爱,微臣并不觉得委屈。”李玄霸恭敬的说道。

杨广嗯了一声,以作回答,然后便不再说话,低头翻看奏折。李玄霸心中忐忑,又不敢主动请罪,只能埋首坐在原地,玩起衣角。

“你回洛阳,为何不来见朕?”二人沉默了近一刻钟,杨广批阅了几道奏折,头也不抬的问道。

李玄霸早已想好如何回答,平静的说道:“微臣知道陛下近日政务繁忙,不敢打扰。”

“算你有心。”杨广微微颔首,淡淡的说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昨夜那些人是朕派去的?”

“微臣仔细想过,这洛阳城中,也只有陛下关心微臣了。”李玄霸感激道:“陛下的恩德,微臣没齿难忘。”顿了顿,他又疑惑道:“陛下是如何知道微臣回来的?”

提到此事,杨广忍不住笑了起来,抬头说道:“这东都建成十余年,城门司第一次见有人骑头驴进城的,此事已经成为笑话,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李玄霸想了起来,终于明白李苟为何愿意不要脸面,骑着毛驴进城了,原来竟是通过这种方式,将他回来的消息告知陛下。

两人又聊了李府的一些家常,李玄霸见杨广久久不提昨晚之事,便站起来躬身说道:“陛下,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陛下能否为微臣解惑?”

“你是想问昨夜的事情?”杨广笑道:“朕还以为你能忍住不提呢。”

李玄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这件事关系到微臣的身家性命,如果不弄个明白,微臣只怕今晚也谁不好觉了。”

“有朕派的人保护你,你担心什么?”杨广说道:“至于昨夜的事情,刺客全部身亡,身上没有留下任何信息,这件事,很难查。”

李玄霸也知道这件事很难查,洛阳城中权贵无数,谁的府上都有可能养着一些死士,这些死士没有身份,死了也就死了,就像从未活过一样。

但李玄霸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找出刺杀他的幕后之人。

“陛下,微臣昨日去了一趟许国公府,许国公身体不适,托微臣将一份奏折交给陛下。”李玄霸惭愧的说道:“只是昨夜事发突然,微臣来不及将奏折带出,只把这份手稿救了出来。待大火扑灭以后,微臣回去仔细找了找,却并未找到那份奏折,只怕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灰烬。”说完,将竹筒中的手稿取出。

杨广示意了一下,李公公便走了下来,接过手稿,放到杨广面前。

“你是怀疑,那些刺客是为了那份奏折?”杨广也不急着看李玄霸抄写的诗句,问道:“你可看过奏折中的内容?”

“微臣不敢。”李玄霸俯首道。

“算了,这种事怪不得你,起来吧。”杨广说道:“许国公若有什么事,等他身体好些,朕亲自问他便是。”

“多谢陛下。”李玄霸拜了一拜,坐起身子。

“你上次写的那些诗,灵儿很喜欢。”杨广摸着面前的几卷纸,看似无意的说道:“过几日国子监开学,你将这些诗句抄写一份给她吧。”

杨广的心思很明显,李玄霸自然体会到了,眉开眼笑的说道:“微臣遵旨。”

见李玄霸得了便宜还卖乖,杨广笑骂道:“以后在国子监好好读书,若是再偷懒,别怪朕打你几大板。”

李玄霸的脸,瞬间变得愁苦起来,杨广也不管他,说道:“你先退下吧。”李玄霸应了一声,躬身退下。

走出大业殿,李玄霸长长的吐了口气。尽管杨广对他不错,但他依然不敢为所欲为,在宫中的一切举动,皆是小心翼翼。而且,李玄霸感觉,这皇宫之中,似乎空气都比外面沉重。

“权志,你觉得玄霸这孩子,可用吗?”杨广看着门外,随口问道。

“忠勇卫聪慧过人,自然是可造之材。”李权志含糊答道。

“你这老东西,朕问你话,你尽回答这些没用的。”杨广笑骂道。

李权志不敢反驳,摆出一张笑脸,挤出数道褶子,说道:“陛下圣明,心中定然早有定夺,奴才与忠勇卫大人并不熟悉,实在不敢敷衍陛下。”

杨广闻言,也不理他,自语道:“这孩子,知道避重就轻,经历了这次的事,只怕又会成长一些,是该给他一些事去做了。”说完,沉默了片刻,又叹息道:“可惜了他的一身武艺。”

回到府上,李玄霸便躺在院子中,看着被烧毁的房屋,脑中不断的思考着一些事情。

此次遭遇刺杀,让李玄霸逐渐意识到,即使自己不愿卷入纷争之中,他的身份,也会让他不由自主的卷进去。同时,李玄霸也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让他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拜访许国公府当夜便遭遇刺客,谁也不会认为这是巧合,李玄霸自然也不会当它是巧合,他想过许多种可能性。

比如有些人猜到许国公的想法,不愿看到李玄霸去替许国公面圣,又或者许国公担心李玄霸不听自己的话,便派人刺杀他,好让他知道身处险境,早些进宫。

想到昨夜的场景,李玄霸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自己并不比古人聪明,论心计,更比不上许国公那种在官场呆了几十年的人。他唯一的优势,只是知道历史的走向,但仅凭这一点,无法保证他活下去。

李玄霸想了许久,自言自语道:“陛下利用这次机会,试探了一下,如今得知我确实成了废人,还会用我吗?”

唐国公府与对面只有十几米,这么近的距离,杨广派来的人,完全可以让那些刺客死在府外。可结果是,有人进了院子,还身受重伤。他们的伤势,不足以让他们轻易杀死李玄霸,却依然可以造成一些威胁。

“既然他有心撮合我与公主,应该不会让我闲着吧?”想到杨广最后的话,李玄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先把公主骗到手再说吧。”

此时,李兴急匆匆的跑进院子,到了李玄霸面前,躬身说道:“公子,驴子已经买回来了,不知公子要它有何用?”

“你去让李苟骑着它在坊间转转。”李玄霸微笑着说道,天真无邪。

第五十章 元宵

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焰七枝开。月影疑流水,春风含夜梅;燔动黄金地,钟发琉璃台。

这首诗,是大业二年时,杨广登南城看洛阳城中繁锦绣,一时有感写下的诗句。

从十五之夜开始,洛阳城里搭起座座高台戏棚,杨广调来全国各路高手戏班,夜夜灯高招,歌舞生平,弦歌不绝。一时间,看灯的,听戏的,做小生意的,人山人海,使的洛阳城沸沸腾腾起来。

这段时间,待嫁闺阁中的妙龄女子,也终于可以走出房门,在繁华热闹的街头,玩灯赏月。

当然,她们更期盼邂逅到一位青年才俊,结成百年之好。

作为陛下最为疼爱的臣子,李玄霸有幸陪在杨广身边,在南城之上,赏着洛阳的灯火通明,而且极为巧合的是,他竟与公主隔席而坐。

席间,众多美艳女子,身穿翠绿长裙,头梳双髻,舞姿轻盈,体态丰满妖娆,看的文武百官眼睛笔直,定力稍弱的,更是丑态百出。

李玄霸跪坐在席前,有些纳闷,一群胖子跳舞,到底有何值得看的?无趣之下,玩弄起案上的酒杯。

这本是无意之举,落在了杨灵眼中,却让杨灵觉得,这李玄霸不贪恋女色。

杨广与萧皇后坐于首,群臣的姿态一览无遗,萧皇后见李玄霸精神萎靡,毫无兴致的样子,便附耳对杨广说了什么。杨广点了点头,又让李权志俯下身子,耳语几句。

李权志将杨广的话大声重复了一遍,示意各府子弟,若是想到城下游玩,可自行离去。

李玄霸闻言,面露喜色,率先站起身来,对着杨广作了一揖,准备离席。

杨广微微一笑,说道:“公主久居宫中,今夜难得如此盛况,玄霸,你就陪着公主去游玩一番吧。”

李玄霸看了一眼杨灵,见杨灵依旧一副清冷表情,躬身道:“微臣遵旨。”又走到杨灵面前,作揖道:“不知公主殿下,可有兴趣?”

杨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杨广行了礼,带着秋霜离席而去,李玄霸跟随而去。

杨广与萧皇后相视一笑,继续与群臣享着美酒佳肴。

换了一身衣服后,杨灵与李玄霸下了南城,并排而行,若不是前后护卫的将士,倒是真有些幽会的感觉。

“公主殿下,您可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李玄霸轻声问道。杨广既然给了他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实在有些对不起杨广。

“本宫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大人若是想要去人多的地方逛逛便去吧,父皇不会怪罪的。”杨灵左右看了看,淡淡的说道:“本宫有秋霜陪着,不碍事的。”

“微臣以前确有得罪殿下的地方,还望殿下恕罪。”李玄霸自然不会离开,拱手说道:“当初陛下赐婚,微臣愚钝,竟于朝堂之上胡言乱语,幸得陛下宽仁,没有怪罪。但微臣知道,公主殿下心中,必然有所忿怨,请殿下能给微臣一个机会,让微臣弥补当时所犯下的过错。”

李玄霸的语气,并不唯唯诺诺,似乎只是与友人致歉。但杨灵听在耳中,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有些开心。

自河东郡一行后,杨灵对李玄霸有些失望,不过她深居宫中,极少与外人接触,她心中李玄霸的影子,并未抹去。

后来,李玄霸进了国子监,尽管在礼仪学上,有些顽劣嗜睡,可是在书学课上,李玄霸写字时的认真表情,又将杨灵心中的失望一点点的赶了出去,不知何时开始,她又开始关注起李玄霸了。

出算学题,难倒国子监祭酒,写的诗文,连杨广都爱不释手,如果说以前,杨灵只是因为李玄霸保住洛阳而心动,那么现在,她便是被李玄霸的神秘所吸引。

“本宫什么都不缺,你又如何弥补?”杨灵带着淡淡的笑意,说道。

看着杨灵的容颜,李玄霸竭力保持镇静,内心的小鹿却早已乱窜。

清冷的眼神,精致的脸庞,纤弱的身体,若有若无的微笑,这简直就是李玄霸心中的女神,更重要的是,这位女神,并不介意他的容貌,而且心中还有他的身影。

李玄霸心中想着:你若是白菜,老子就做一回猪,你若是鲜,老子就做一回牛粪吧。世人不识货,在我这里可是宝贝。

“微臣听陛下说过,公主殿下喜欢诗词,所以准备了一些公主没有见过的诗句。”李玄霸从怀中掏出张叠成心形的纸,呈给杨灵,并解释道:“当时无聊之余,将他们折叠了一下,并没有特殊的含义。”

杨灵心中微喜,脸色却不变,点了点头,秋霜伸手接了过去。

其实不用李玄霸解释,杨灵也不会有什么误会,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折叠成心形的含义。

“此处人多嘈杂,等本宫回去后,再慢慢看吧。”杨灵说道。

此时正好走到一处高台,挂着十几盏灯笼,每个灯笼下又挂着一根布条,布条上写有文字,周边围着一些人,议论纷纷。

“忠勇卫大人,对猜隐谜可感兴趣?”杨灵看着高悬的灯笼,随口问道。

所谓隐谜,就是后来所谓的灯谜,不过隋朝时期并不盛行。

李玄霸心想这可能是公主的考验,仗着曾经读书时,玩过一些猜谜游戏,便答道:“公主若有兴趣,微臣自当奉陪。”

一行人稍微靠近了一些,侍卫准备驱赶围观之人,被杨灵止住。杨灵不喜欢热闹,想了想,转身说道:“还是回去吧。”

李玄霸比杨灵高出许多,站在人群之后,依然能看见布条上的字,每一个隐谜都看了一遍,却发现竟一个都答不上来,正在想等会如何缓解尴尬时,听到杨灵说回去,心中窃喜,却不动声色的跟上公主,说道:“微臣这里有一题,公主可否愿意猜一猜?”

“说来听听?”杨灵眼前一亮,说道。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李玄霸边走边说道:“猜一个字的物体。”

这个谜语,本是苏轼所出,所以杨灵肯定没有听说过。杨灵想了一会,停下脚步,低头思索起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这么一群人站在中间,势必会影响到其他人,秋霜小声提醒了一句,杨灵回过神来,对李玄霸说道:“过几日国子监就要开学了,到时候若本宫还未想出来,再来请教忠勇卫吧。”

“不敢。”李玄霸拱手说道。他已经摸清了杨灵的脾性,自然不会再卑躬屈膝了。

第五十一章 紫阳真人

灵秀公主未满十六,尚未开府,回到宫中时,月已西移。

进了房间,杨灵屏退左右,只留下秋霜一人。关了房门,杨灵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公主殿下,不就是几首诗么,您至于高兴成这样?”秋霜无奈的说道:“难道公主又对他动情了?”

“休得胡说。”杨灵脸色一红,掩饰道:“本宫只是觉得忠勇卫比以前有趣了一些,你要是胡言乱语,小心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若是割了奴婢的舌头,就能证明您对他无意,奴婢倒是愿意的很。”秋霜笑道,不过见杨灵面容绯红,怕她会羞的无地自容,便不再继续打趣,好奇道:“忠勇卫出的隐谜,一点也不难猜,公主为何要等国子监开学时,再告诉他答案呢?”

“要你管。”杨灵嗔道。

杨灵这般表情,瞬间让秋霜明白过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杨灵羞恼之下,站起身来,作势欲打,秋霜便跑便喊:“公主要杀人灭口啦!”二人闹成一团。

玩闹了一会,杨灵觉得累了,便坐回闺床上。秋霜倒了热茶,端到公主面前,轻声说道:“公主,忠勇卫的诗可以打开来看看吗?”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李玄霸得意的吟着词,踱着步子,回了唐国公府。在府门外,对着保护他的侍卫拱了拱手,然后走进府邸。

李玄霸曾经遭遇刺杀,那些侍卫哪敢大意,见李玄霸安全回府,才舒了口气,安心离去,至于李玄霸唱的词,鬼知道是什么玩意。

“公子,您回来了。”李兴在房间中听到李玄霸的声音,出来相迎,说道:“有一位老先生,已经在前堂等候多时了。”

“嗯?等我?”李玄霸疑惑道:“我认识吗?”

“那老先生说,是公子的师傅。”李兴答道:“小人没有见过,所以不敢大意,让李苟在前堂陪着呢。”

李玄霸点了点头,去了前堂,李兴也跟了过去。

还未进门,李玄霸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忍不住皱了皱眉,走进去之后,果然看见一位老者闭目坐在右首的位置上。

那老者身穿一身灰袍,虽有些破旧,却干净的没有一丝泥土。满头银发,眉毛、胡须也是雪白,但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宛若神话故事中的仙人。

“李玄霸见过仙人。”李玄霸看那老者一身仙气,便觉得此人很了不起,连忙上前躬身行了礼,站起身时,发现一侧的李苟,双眼流着泪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那老者睁开双眼,上下打量了李玄霸一番,李玄霸只觉得那老者的眼睛,仿佛能够洞察一切,不由得心虚起来。

“你们先退下吧。”那老者对李苟与李兴说道:“老道要和玄霸单独说说话。”那老者的声音宛若来自幽府,直入人心,李兴不自觉间,退了几步,李苟看了李玄霸一眼,见李玄霸点了点头,便掠出前堂。

“跑这么快干嘛!”李玄霸嘟囔了一句。

李兴退出前堂后,顺手将门关上,李玄霸顿时觉得,身体中生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你个混账东西,竟然逞强,欲与天斗,还不快跪下!”房门一关,那老者呵斥一声,李玄霸一个趔趄,跪了下来。那老者继续说道:“为师费了几年时间,养好你的身体,却不是让你这般糟蹋的!”

“徒儿知错!”李玄霸被莫名其妙的骂了一通,却又不敢反驳,低声认错。

“听闻前几日有几个没用的东西要刺杀你?”那老者也不让李玄霸起来,淡淡的说道:“结果你还被追的满院子跑?”

“李苟!”李玄霸咬牙切齿的低声吼了一句,而后解释道:“徒儿并没有被追的满院子跑,徒儿只是从院子中跑了出去。”

那老者显然没有感受到李玄霸的幽默,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已经忘记过去的事情,难道不怀疑为师的身份?”

“也只有仙风道骨的您,才能教出天下第一的李玄霸。”李玄霸笑呵呵的恭维道:“再说,李苟既然跑出去了,说明并非您的对手,您要是想对我不利,也用不着这种方法。”

“果然开窍了一些。”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为师在外游历之时,听闻你的事情,便赶了过来,若是能治好你,为师就费些力气,如果治不好,为师就直接杀了你,以免坏了我的名声。”

李玄霸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老者并不像开玩笑,身体不由得僵了一下。顿了顿,他讨好的说道:“师傅,您老人家饿不饿?”

那老者摇了摇头,说道:“不用和为师来这一套,伸出手来,为师为你把把脉。”

李玄霸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那老者手指一搭,轻咦一声,说道:“你这筋脉竟然自行恢复了一些?”

李玄霸心道:要不是恢复了一些,我还敢让您把脉?脸上却露出惊喜之色,说道:“真的?”

距离李玄霸遭遇雷击已经过了八个月,李玄霸不过十六岁,身体还在成长,身体能够慢慢恢复,其实也并不是稀奇之事。

不过,他恢复的只是身体,力气纵然回来了一些,却不记得任何招式,所以那夜遇刺之时,面对冒着寒光的利剑,也只有逃跑的命。

“既然如此,倒是不需要老夫出手了。”那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你的身体想要彻底恢复,还需要一些时日,这段时间,切勿与人争斗。”

“徒儿遵命。”李玄霸恭敬的答道,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师傅,难道不能让徒儿好的快些?”

“为师的药,确实能让你恢复的快一些,但你的身体若是能够自行恢复,日后的好处,要大上许多。”那老者说道:“既然如此,何必急在一时?”

“是,徒儿受教。”李玄霸拜道。

“你起来吧。”那老者吩咐了一句。李玄霸站起身后,老者继续说道:“天不亡你,又赐你灵慧,万勿浪费了苍天的恩赐。”

李玄霸听出那老者意有所指,点了点头,说道:“师傅,您有何打算?”

“为师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那老者说道:“这洛阳到处都充满臭气,为师一刻也呆不下去。”

“那徒儿若是想找师傅,该怎么办?”

“若是有缘,自然会相见。”那老者说完,已朝门外走去。

“敢问师傅大名。”李玄霸在身后叫道。

“紫阳。”那老者留下两个字,人便不见了踪影。

李玄霸双眼流着泪水,跑出门外,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难过的说道:“师傅身上的药味,太伤眼睛了,难怪李苟那混蛋跑的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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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诗情

文人不善武,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会这么觉得。

李玄霸如今善算学,知诗词,自然算得上半个文人了,而且遭遇雷击之后,河东郡的名医,洛阳派去的御医,皆断定李玄霸经脉已毁。所以,没有人想到,李玄霸的身体,竟已经渐渐恢复了。

自己的身体,自己自然要清楚一些,紫阳真人的到来,不过是让李玄霸更加确信了而已。

国子监开学之日,李玄霸记住了杨广的警告,早早便动身前往国子监,好在他荣誉博士的头衔还在,依然受到了特殊的礼遇。不过,他没有机会像以前那般睡上一觉,因为蔡祭酒进了他的房间。

多日不见,蔡祭酒很想念李玄霸,少了李玄霸出的那些刁钻古怪的题,蔡祭酒便觉得人生少了许多乐趣,所以国子监一开学,他便缠着李玄霸,让他出些题目给他。

此时,蔡祭酒哪还有一丝祭酒大人的模样,活脱脱的一个老小孩。

李玄霸无奈之下,只能绞尽脑汁,想出一道并不过分的题,然后交给蔡祭酒,并声明不会告诉蔡祭酒答案。

他能想到的题目已经不多了,只能靠这种方式,拖一拖时间。

尽管李玄霸的头脑中,有无数的题目,可是要让蔡祭酒去解一道二元二次方程式,并不现实,更别说什么微积分了。

好不容易糊弄了蔡祭酒,李玄霸刚准备小睡片刻,又有人叩门。李玄霸去开了门,见到秋霜站在门前。

“忠勇卫大人,睡的可舒服?”秋霜冷嘲一声,说道:“公主殿下请大人去一趟。”

李玄霸听闻杨灵相邀,喜不自禁,极为愉快的跟着秋霜到了一处别院。

男女毕竟有别,更何况国子监内有几百学子,公主不可能在房间中召见李玄霸,所以二人只能在院中相会。不,是在院中相见。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李玄霸拱手行了个礼。忠勇卫见国君亦不用下跪,只躬身拱手,倒也不算失礼。

“免礼。”杨灵坐在石凳上,淡淡的说道。

李玄霸左右看了看,只见杨媛一身便装,怀中抱着宝剑,依靠在不远处的栏杆之上,对于院中的事情,不闻不问,闭着双目小憩,倒引得李玄霸有些羡慕。

杨灵身前的石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墨已经磨好,只是不知道,是否公主亲自磨的墨。

公主只是陪赵王读书,在国子监并不受约束,李玄霸自然不会自讨无趣的去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别院中。

“忠勇卫大人,元宵时,你所出的题目刁钻古怪,本宫想了几日,也未想明白,烦请大人为本宫释疑。”李玄霸站直身子后,杨灵说道。

“公主抬头看一眼便知道了。”李玄霸有些奇怪,这道隐谜其实并不难猜,为何公主竟想了几天都未想明白。

“大人还是写下来吧。”杨灵微微一笑,李玄霸瞬间觉得,春天来了。

李玄霸示意是否可以坐下,杨灵要他写字,自然不会反对,点了点头。李玄霸坐下之后,取笔,蘸墨,然后在上好的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日”字,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写完之后,李玄霸将笔放下,站起身,行了个礼。

“那首奇怪的词,原来真是你写的?”杨灵看了一会李玄霸所写的字,说道:“不过,忠勇卫大人,可否解释一下?”

“这个。”李玄霸只是觉得《雨霖铃》文字优美伤感,很讨女孩喜欢,便死记硬背了下来,哪记得如何解释?

“这是一首向倾慕之人表白的词,出处已然不可查,微臣觉得挺有意境。”李玄霸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杨灵,见杨灵面泛红晕,却强自镇静,心中暗道有戏,继续说道:“公主殿下宛若仙子,也只有这般有意境的诗词,微臣才敢呈给公主。”

杨灵心中暗喜,还未来得及说话,秋霜在一侧幽幽的来了一句:“遥想那个当年”

气氛瞬间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不过隋朝时期的女子,对于感情之事,并不扭捏,公主欢喜之余,并没有低首摆弄衣襟,反而笑了笑,说道:“本宫这有病之躯,哪受得了忠勇卫大人的赞美?”

李玄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侧身对秋霜拱手说道:“秋霜,能让我与公主殿下单独说两句话吗?”

秋霜在一边早就被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折磨的受不了,朝杨灵看了一眼,杨灵点头之后,秋霜对二人行了个礼,朝着杨媛走去。杨媛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丝毫不在意院中发生的事情。

“公主殿下,元宵佳节时,陛下的用意,想必公主应该明白。”李玄霸知道公主对他有意,很直接的说道:“当初微臣愚钝,几近痴儿,作出了错误的选择,不知殿下是否愿意给微臣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杨灵没想到李玄霸如此大胆,竟直接表露心迹,有些忐忑不安的问道,问完之后,又有些后悔。

“微臣,想娶公主为妻。”李玄霸俯身说道。

“本宫身为公主,终身大事,哪是自己能决定的。”杨灵羞涩的低下头,顿了顿,说道:“本宫还要陪着赵王,不似大人那般清闲,你先回去吧。”

李玄霸仔细的注意着杨灵的表情,憨厚一笑,说道:“那微臣告退。”

公主的终身大事,确实无法由自己决定,但杨广与萧皇后的态度都很明显,似乎抱得美人归,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了。想到这里,李玄霸不由得意的大笑了起来。

李玄霸的笑声很大,在别院中的杨灵自然听得见,羞怒的跺了跺脚,骂了句呆子,然后努力的想要平复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公主殿下,要不,回宫吧?”秋霜走到公主身边,笑眯眯的说道,话语中,调笑意味很浓。

杨灵听出秋霜语气中的调笑,却又不好反驳,只能假装镇静,淡淡的嗯了一声。杨媛闻声,睁开眼睛,走到杨灵身边,准备护送杨灵回宫。

“秋霜,你将这里收拾一下,待会和赵王通报一声,本宫在外面等你。”杨灵站起身后,吩咐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看着杨灵离去的背影,秋霜笑着摇了摇头,将李玄霸写的字叠起,又把文房四宝装了起来,然后去知会赵王去了。

李玄霸此时意气风发,洋洋得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不再觉得十分丑陋,不由得哼起曲子。

公主从前院走过,听到房间中传出的嘈杂之声,不自觉的加快脚步,逃出国子监。

祭酒府中,蔡祭酒揉了揉眼睛,怒道:“清静之地,岂可如此放肆,明日要让他多出些题,以示惩罚。”

第五十三章 画意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李玄霸来到这个世界,遇见了杨灵,弥补了失去苏灵的遗憾,而在杨灵的心中,李玄霸恰好占了很重要的地位,二人可谓情投意合。

李玄霸表露心迹之后,国子监的公主别院,便成了二人幽会的地方。

静香陪了公主几次,被秀了一脸,忍无可忍,躲到学院中,再也不出现了。杨媛却对院中的一切熟视无睹,依然伴随公主左右,让李玄霸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当然,就算杨媛不在身边,李玄霸也不会做什么龌龊之事,毕竟杨灵刚刚十六岁,在李玄霸看来,还是一个小丫头,只能先预定下来,却不忍心下手。

再者,杨灵乃是公主,李玄霸即便有了贼心,也没有贼胆。

所以,两人在一起时,基本上只是说说话,写写字,偶尔李玄霸来两句诗词,便让杨灵心动不已。

日子过的平淡而又充实,李玄霸很想一直这么生活下去,但,现实是残酷的。

静香被万氏派到洛阳来了。

此时早已过了元宵,唐国公府的下人,除了两个准备嫁人的丫鬟,都已经回来了,杨广又赐下几个罪奴,所以唐国公府并不缺下人。万氏派静香过来的目的,也就很明显了。

李玄霸与公主互有情愫,万氏应该知道,李玄霸一直不明白,万氏为何要将静香送过来,似乎是有意阻碍他与公主继续下去。不过人已经过来了,李玄霸没办法再送回去,只能派李兴将她安顿下来。

李玄霸回到院子里,愁云密布。被大火烧毁的院子,早已修葺一新,而且布局装饰更甚从前,但李玄霸没有心思欣赏,直接回了房间。

这段时间的温柔乡,让李玄霸变的有些迟钝,静香的到来,除了让他有些头疼,也让他清醒了一些。

杨灵去河东郡时,李玄霸能够感觉的到,万氏很喜欢杨灵,按理来说,她不该阻止李玄霸与杨灵在一起。

想了许久,李玄霸自语道:“莫非,您察觉到了什么?”

几年之后,李家将会取代杨家,成为天下的主人,李玄霸相信,李家不可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完成这件事。只是,他想不明白,李家是何时开始准备的?

在房间中想了一会,静香叩门而入,面色平静的端来热水。李玄霸坐到床上,将脚放进盆里。水的温度刚好,李玄霸却觉得有些不舒服。

二人在房间中沉默着,李玄霸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说道:“静香,夫人派你来的用意,想必你心里应该清楚。”

“奴婢明白。”静香低着头答道:“但请公子放心,奴婢来到这里,只是想尽心服侍公子,至于其他,奴婢并未想过。”

李玄霸闻言,心里不仅没有觉着宽慰,反倒更加不舒服。他抬头看了看静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静香确实瘦了一些,站在一侧从容淡然,完全不像当初被李玄霸吓破胆的样子。她的脸色稍显苍白,容颜清秀,极为惹人怜爱。

但李玄霸不敢关心,害怕误会更深。

“当初让你在房中教我读书,实在是无心之举,却没想到产生这样的误会。”李玄霸挣扎片刻,还是说道:“对于我的鲁莽,我深表歉意。”

李玄霸乃是李府的公子,即便是做错了事,也没有必要对一个下人道歉。

但静香与李玄霸相处过一段之间,知道在李玄霸的眼中,没有尊卑贵贱之分,所以李玄霸对她道歉,静香并不吃惊,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静香勉强一笑,说道:“公子又没有欺负奴婢,为什么要到道歉?旁人的误会,奴婢又不会放在心上。”

李玄霸跟着笑了笑,从静香手中接过毛巾,将脚擦干净,动了动身子后,把脚放进被窝中。

静香蹲下身子,端了盆,对李玄霸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

李玄霸虽然将误会解释清楚,但并没有消除二人之间的尴尬,两人皆不知该说些什么,还不如早些分开。

静香离开后,李玄霸有些无奈的躺到床上,他听说过古代女子的脾性,只是依然无法理解,仅仅是单独在一个房间读过书,就会让那个女子心生误会,继而产生感情?

如果有用的话,李玄霸很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静香出了房间,悄悄擦了泪水,然后倒了水,收拾了一下,回了房间。唐国公府下人不多,房间又绰绰有余,李兴便分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给静香。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床、桌子、凳子、梳妆台,再无其他。静香小心的从包袱中取出一些东西,竟是笔墨纸砚。当然,静香拿出来的这些,是最普通的那种。

将文房四宝摆开之后,静香又从怀中取出两张叠着的纸,小心翼翼的展开,也铺在桌子上。

那两张纸上,没有文字,而是各画着一个人,两张纸,便是两幅画。

第一幅画中,李玄霸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床上,瑟瑟发抖的样子,栩栩如生。第二幅画中,李玄霸闭着双眼,将一只手抱在怀中,仔细看去,李玄霸的眼角,似乎还有泪水。

看着那两幅画,静香脑中想起那一夜的场景。

夜深渐寒,静香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发现身上披着丝被,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在李玄霸的房间,连忙朝床上看去。只见李玄霸躺在床上,盖着外衣,瑟瑟发抖。

静香心惊之下,连忙将丝被抱了过去,仔细的盖在李玄霸身上。李玄霸动了动身子,竟将静香的手抱在怀中。静香害羞之下,准备逃离房间,却发现李玄霸的脸上,有泪珠滑落,心里莫名的心疼起来,便由着李玄霸抱了一会。

之前,静香与李玄霸并不熟悉,只听人说过,李玄霸脾气暴躁,杀人饮血,所以,得知要教李玄霸读书时,确实被吓的半死。

可是,看到李玄霸为了不影响自己休息,没有叫醒自己,还将丝被盖在自己的身上,静香的心,突然融化了。

对某个人动心,其实并不一定要他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杨灵对李玄霸动心,是因为他一人一骑,睥睨天下的英姿;静香动心,却只是因为李玄霸无意间的温柔。

其实李玄霸所做的事情,在一千多年后,算不得什么,可是在隋朝的时候,一位富家公子,能够为下人做出这样的举动,确实难能可贵,静香动心,也并不奇怪了。

画中含情,画中有意,静香看了许久,落寞的笑了笑,将那两幅画仔细叠起收好。

第五十四章 魏征登门

元宵的气氛渐渐淡了下来,洛阳四周的百姓,凑完热闹,也纷纷回到故土,继续过着平淡的日子。

相对于洛阳的宁静,唐国公府显得热闹许多,即使唐国公不在府上,李玄霸又不愿见客,前来拜访的官员依然络绎不绝。他们并不一定要见到李玄霸,最重要的是,心意要送到,帖子也要送到。

李玄霸对于送礼之事,漠不关心,朝中的大臣,李玄霸认识的没有几个,至于地方官员,自然更不用说。于是,他索性将收礼之事交由李苟去负责,至于李苟从中捞了什么好处,李玄霸也并不过问,权当是拉拢人心。

其实李玄霸明白,这些人之所以送礼,不过是想留下一些印象,等到以后某一天,李玄霸飞黄腾达之时,他们还能仰仗一下。

李玄霸为什么能够飞黄腾达?难道你不知道,陛下让他单独陪公主去逛了一夜?

在朝为官,多少都学会了揣摩圣意,李玄霸乃是陛下宠臣,前来送礼的人,当然不在少数。

不过,登门递拜帖却不带礼物的人,魏征还是第一个。

魏征登门时,李苟见他孤身一人,又是空手而来,自然不以为意,将他晾在一边。只是李苟没想到,关门之后,其他地方官员都离开了,魏征却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李玄霸出府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几乎冻僵的人,连忙派人将他扶到府里,好生照顾一下,等他回府。

一开始,李玄霸并不知道魏征的身份,只觉得那人冻的可怜,于心不忍。待他回府之后,听闻那个人还没走,便好奇的去看了看,一问之下,竟然是魏征魏玄成。

屏退下人之后,李玄霸恭敬的问道:“昨夜下人怠慢,让魏先生受苦了。”

魏征闻言,反倒一惊,暗道李玄霸怎么会称呼自己魏先生,连忙俯首揖道:“下官官职低微,不敢承忠勇卫大人先生之称。”

李玄霸突然想起来,此时的魏征,不过是武阳郡丞手下的一个主簿,自己称他为先生,确实不妥。不过他眼珠一转,解释道:“玄霸乃是粗人,一直很仰慕读书人,称呼你为先生,其实也并无不妥之处。”

魏征依旧推辞,李玄霸无奈之下,说道:“你来唐国公府,想必不是为了与我争论这称呼之事的吧?若是再推辞下去,玄霸只得送客了。”说完,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大人切勿动怒,下官前来拜见大人,确实有事相求。”魏征想起正事,也不理会李玄霸如何称呼,恭敬的说道。

魏征有事相求,李玄霸自然乐意相助,不过他并未急着答应,而是询问道:“魏先生有何事?”

“下官想面见圣上,还望大人引荐。”魏征突然拜倒在地,李玄霸反应不及,生生受了一礼。待他反应过来后,连忙将魏征扶起。

“这洛阳城中,能够为先生引荐的人,不在少数,先生为何要让我引荐?”李玄霸有些不安的说道:“敢问先生有何事要禀告陛下?”

魏征冷笑一声,说道:“下官欲将百郡之地的现状,一一告知陛下,陛下日益骄纵,必然不喜,谁人还敢引荐?”

李玄霸本来还有些担心,这魏征是否是重名之人,此时听他一番言辞,顿时确认下来。同时,心中有些无语,暗道:你说的这般直接,有人敢引荐,才不正常吧。

“咳。”李玄霸轻咳一声,提醒道:“先生还需慎言。”

魏征眼中失望之色一闪而过,淡淡的说道:“大人,陛下待您不薄,如今有奸人蒙蔽圣听,难道大人甘愿坐视不理?”

李玄霸讪讪的笑了笑,不知如何作答。

魏征见李玄霸这般表情,心生怒火,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愿意见他的人,魏征再生气,也不得不压住怒火,劝道:“陛下乃是圣明之君,只要知道真相,必然会有所决断。再者,大人只需要为下官引荐,如果陛下不听谏言,下官定然不会拖累大人,倘若陛下听了,下官愿意将所有功劳,归于大人身上。”

“其他府上的大人,又不是傻子,如果真的这么简单,他们早已替你引荐了,你岂会跑到我这里来?”李玄霸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你莫非是欺我年幼好骗?”

魏征被道出心事,脸色微变。

忠勇卫勇武过人,却近乎白痴,天下百姓都知道这件事。

魏征来唐国公府之前,特意去打听了李玄霸的现状,知道其遭遇雷击之后,失去了武力,性格也变得温和起来,所以抱着试试的态度,成功见到了李玄霸。

当然,魏征也听说了,李玄霸现在与常人无异,并非以往的白痴,只是他没想到,李玄霸如此年轻,分析事情却这般缜密。

“下官确实自私了一些,还望大人见谅。”魏征拱手一拜,说道:“可是,如今逆贼四起,陛下若再不自省,只怕”

以后的大隋会变成什么样,李玄霸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能做什么?敢做什么?若是无意之中,改变了历史,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假如这次他将魏征带到杨广面前,那魏征要么惹怒杨广,人头落地,要么受到杨广重用,重整大隋,但这都与历史有悖。

李玄霸至今还未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改变了历史,而且,他现在所追求的公主,在历史中,乃是李世民的妃子。

从李玄霸遭遇雷击未死开始,历史已经与他记忆中的不同了,简单来说,以后的历史,相当于发生在另一个位面了。

“你觉得这满朝文武,都是傻子?”李玄霸叹了口气,说道:“难道你不想想,他们为何不去告诉陛下?”

“陛下自以为天下太平,只有一些跳梁小丑作祟。”魏征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有人告诉陛下,天下已经大乱,只怕会命丧殿前。”魏征站起身来,看着门外的夜色,毫无畏惧的说道:“即便如此,总要有人去送几条命,下官不才,愿意做一个引子。”

难怪魏征被称为千古第一谏臣,明知必死,还欲送命,这般勇气,几人能比?当然,也是他命好,李世民能够听得进谏言,不然,魏征有一百条命,只怕都不够用。

“所谓引子,是指后面还有其他东西。”李玄霸不愿眼睁睁的看着魏征送命,想了想,说道:“先生觉得,这洛阳城中,谁愿意跟着先生赴死?”

魏征身体一怔,思索片刻,低头不语。

“如今时机未到,先生还是先保存己身,日后自然有先生的用武之地。”李玄霸轻声劝道,为了安抚魏征,又说道:“先生所谓的奸佞之人,可否明示?玄霸若有机会,还能提醒陛下一声。”

“御史大夫裴蕴。”魏征恨恨的说道。

第五十五章 刺客重现

御史大夫裴蕴?

李玄霸想起元宵那晚,确实有一人,常与杨广说话,杨广称他为裴卿。宇文述也曾言称,朝中有奸佞之臣,虽未指名道姓,想必说的也是裴蕴吧。

李玄霸不想掺和朝堂之事,可眼前的人乃是魏征,李玄霸从心底不愿得罪,只能敷衍道:“先生请放心,等时机到了,玄霸一定引先生面圣。”

这种话,魏征听过不知多少次,冷嘲的笑了笑,说道:“如此,下官就告辞了。”话音刚落,人已经站了起来。

“先生要回去哪里?”李玄霸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大人既然不愿帮忙,下官只能再去别处碰碰运气。”魏征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恼怒,想必对满朝文武已失望透顶了。

“先生这般大摇大摆的,难道不怕裴大人察觉?”李玄霸站起身,拦住魏征,话语中,显然是相信魏征所言。

“裴大人又如何会把下官放在眼中?”魏征自嘲的说道:“下官在裴大人眼中,只怕如同蝼蚁一般。”

“蝼蚁若是惹人厌烦了,很容易被踩死的。”李玄霸说道:“先生何不韬光养晦,再等一等?”

“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魏征虽然对李玄霸有些失望,不过,对于李玄霸的关心,魏征还是有些感激的。他对着李玄霸作了一揖,继续说道:“下官可以等,但天下百姓却如何等?”

李玄霸无法反驳,只能回了一礼,任由魏征离去。

魏征临走之前,留下了一句话:“大人,你这样对得起陛下吗?”

杨广对李玄霸极好,即便此时武力尽失,还是愿意将公主许配给他。

听到魏征的话,李玄霸陷入了沉思。

魏征离开唐国公府后,看着长长的街道,竟不知何去何从。他虽然对李玄霸说,去别处碰运气,实际上,他的心里很清楚,在这洛阳城,他不可能找到,愿意引荐他的人了。

既然无处可去,那去哪也就无所谓了。

魏征带着失落的心情,沿着街道朝皇宫走去:或许只能等早朝时,冒一冒险了。

自从魏征从唐国公府出来,便有人在暗中跟着他。

天色虽晚,街道上却还有行人,跟随魏征的人很善于隐蔽,魏征恰又失魂落魄,根本没发现有人一直在他身后。

夜渐深,行人也渐渐散去,街道上变得冷清起来,偶尔吹过一阵冷风,嘲笑着魏征的愚忠耿直。

魏征身后的那个人,渐渐加快步伐,在月色下,袖口中泛着寒光。那人步伐越来越快,如同赶着回家的路人,靠近魏征时,胳膊开始抬了起来。

然后,整条胳膊断了,伴着一声惨叫,落在了地上。

李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魏征身边,不过,还是没来得及阻止那杀手咬碎齿间的毒。

魏征被惨叫声吓了一跳,朝前跑了几步,回过头时,只看到一具尸体躺在地上,手臂落在身体不远处,断臂处,血还在流着。

“魏先生,公子请您回唐国公府。”李苟看也不看那具尸体一眼,对着魏征行了个礼,说道。

魏征看着那具尸体发了会呆,点了点头,随着李苟又回到了唐国公府。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还是在那个房间,魏征行了一礼,诚挚的说道。

“嗯?”李玄霸一愣,说道:“有人要杀你?”

“难道大人不知道?”魏征疑惑道:“那大人为何派府上的人保护下官?”

李玄霸没有回答魏征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转向李苟,问道:“怎么回事?”

“公子,您让小人去请魏先生回来,小人看见魏先生时,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他,便没有现身。”李苟回答道:“后来,街道上只剩下魏先生一个人时,那人便接近魏先生,并准备动手杀人。小人见情况不对,便出手伤了那个人,不过那杀手事先也藏了毒,小人没有来得及抓活的。”

李苟解释完,李玄霸与魏征皆明白过来。

“无论如何,下官还是要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魏征躬身拜道,李玄霸连忙将他扶起。

让李苟退下后,李玄霸将魏征请上座,亲自为他倒了茶,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说道:“先生之前,是否从没有进过别人的府里?”

魏征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缓解一下刚才所受的惊吓,然后点头说道:“确实没有其他大人愿意见下官一面。”

“如此说来,先生涉险,与我唐国公府还有些关系了。”李玄霸带着一丝歉意,说道:“好在先生没事,不然玄霸心中实在难安。”

“此事与大人有何关系?”魏征摇头说道:“只是下官没想到,自己早已被裴大人盯上了。”

“你为何如此确定是裴大人?”李玄霸不解道:“难道他一个二品大员,竟有如此势力?”

魏征看了一眼李玄霸,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裴大人的势力,早已遍布各郡。不知有多少官员,因为企图进京面圣,死在了半路上,下官若不是官职太低,只怕也进不了这洛阳城。下官第一次来洛阳,与人无冤无仇,若不是裴大人,谁又会想要下官的命呢?”

“官员进京路上遇害,难道陛下不追查?”李玄霸听到魏征的话,有些胆寒,随口问道。

“如此逆贼四起,盗寇如林,裴大人只要说是逆贼所为,陛下自然不会怀疑。”魏征说完,又喝了口茶,然后询问道:“大人让下官回来,不知有何吩咐?”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

“玄霸想请教一个问题,先生遇袭之时,想到了什么?”李玄霸没有回答魏征的问题,反而提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魏征低头,想了想,说道:“不瞒大人,下官想到了拙荆。”

生死之际,想到最亲近的人,并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李玄霸笑了笑,说道:“此乃人知常情,先生不必介怀。”

两人又聊了几句,魏征见李玄霸没有提引荐之事,不知为何,心中却舒了口气。

随后,李玄霸以担心魏征为由,将魏征留在了府上,魏征无处可去,道了谢,没有拒绝。李玄霸将李兴喊了进来,让他安顿好魏征。

待魏征离开,李玄霸又将李苟喊进房间,平静的问道:“你觉得,今天想杀魏先生的人,与那几个想杀我的人,会不会受命于同一个人?”

李苟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一直在门外候着,见李玄霸提起,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应该都是裴大人养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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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暗流涌动

李玄霸问的很含蓄,李苟却回答的很干脆,所以李玄霸很意外。

“莫非,你也觉得裴大人是奸佞之臣?”李玄霸带着一丝笑意,说道:“你原先是陛下的人,为何不告诉陛下?”

“有一个人告诉过陛下,然后那个人就死了。”李苟淡淡的说道:“不是裴大人所害,而是被陛下赐死的。”

“为什么?”李玄霸笑意全无,皱着眉头说道。

“陛下说,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情。”李苟嘴角翘了翘,自嘲的说道:“我们的话,哪能比得上裴大人的话?更何况,裴大人能言善辩,纵使小人有十张嘴,也不可能说得过他。”

李玄霸第一次见李苟这样的表情,心想那个被处死的人,应该与李苟有些关系,也不好多问,便说道:“那夜府上遇袭,你是否就怀疑裴蕴了?”

李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小人确实有所怀疑,但裴大人行事极为小心,不可能留下证据,小人怕公子在陛下面前失言,所以没有告诉公子。”

“魏先生从唐国公府离开,想必就被人盯上了,说明裴大人一直知道魏先生的存在。”李玄霸依然有些事情想不通,便问道:“那个杀手为何会选择今天动手?”

“这里毕竟是洛阳,裴大人想要杀人,还是要收敛一些的。”李苟答道:“洛阳城中发生的事情,很难瞒过陛下耳目,至于为何今夜动手,小人也有些想不明白,或许,他是担心公子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吧。”

李玄霸想了想,觉得李苟说的很有道理。

魏征在唐国公府说了什么,裴蕴并不知情,为了以防万一,杀掉魏征,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要魏征死了,便死无对证,那不管李玄霸在杨广面前说什么,都没用了。

李玄霸盯着李苟看了很久,发现以前确实小看了他,犹豫片刻,轻声问道:“你现在是陛下的人,还是我的人?”

李苟没想到李玄霸会提出这个问题,更没想到他会问的这么直接,所以,李苟又一次沉默了起来,而且沉默的更久。

“难道,小人表现的不够明显吗?”李苟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第一来来洛阳时,公主遇袭,李玄霸请求公主暂时隐瞒,但杨广还是知道了。因为这件事,李玄霸知道了李苟的真实身份。

第二次,李玄霸想要偷偷摸摸的回到洛阳,却又让杨广知道了,事实证明,李苟骑着一头驴子,是在向杨广传递信息。

但这两次,杨广都没有责备李玄霸。

欺君乃是大罪,杨广再疼爱李玄霸,也不可能让他这么胡闹。

“你到底和陛下说了什么,能让陛下不生我的气?”李玄霸好奇道。

“只要让陛下知道,您隐瞒他,是在为他考虑,陛下自然不会生气。”李苟说道:“何况在陛下心中,本就心疼公子,小人只是给陛下一个不怪罪公子的理由罢了。”

李玄霸笑了笑,轻声说道:“多谢。”

“能在公子身边,是小人的福份。”李苟躬身说道。

洛阳的夜晚很安静,那个死去的杀手,没有引起任何轰动,他的尸体,被喝酒晚归的行人发现,然后报了官。

不久之后,尸体便被运走,连血迹都处理的干干净净。谁都知道,这具尸体不会有人认领,接下来,官府会象征性的保留两天,然后焚烧成灰,至于埋在哪里,没人会在意。

那杀手的死,看似对洛阳没有任何影响,实际上,不知有多少府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裴蕴何必多此一举,李玄霸既然不将我的奏折递交给陛下,说明他不愿掺和朝堂之事。”许国公府里,宇文述得到下人的禀告之后,笑着说道:“如今他这么一动,只怕要弄巧成拙了。”

“父亲所言甚是。”宇文智及陪着笑,说道:“只要裴大人不动手,那魏征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魏征在洛阳吃了近一个月的闭门羹,倒真是委屈他了。”宇文述点头说道:“如今李玄霸将他带回府里,说不定,还真会带他去见陛下。智及,你去准备笔墨,为父要再写一道奏折。”

“爹,您要参与这件事?”宇文智及不解道:“即使魏征见到了陛下,又有何用?难道陛下会相信他所说的话?”

“是啊,爹,万一陛下大怒,您再递上奏折,那岂不是引火烧身?”宇文化及也连忙说道。

“愚蠢,为父只是准备一下,到时候又不一定拿出来。”宇文述白了一眼宇文化及,说道:“这件事,还要看李玄霸如何选择了。”

“李玄霸虽然变的聪慧了一些,不过,他不一定能够想到,是裴大人指使的那次刺杀吧?”宇文智及想了想,明白宇文述的意思,但有些担心的说道:“要不孩儿去跑一趟,提醒一下?”

“不用。”宇文述摇了摇头,说道:“即使他想不到,他身边的人也能想得到。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做的,就是静观其变。”

靠近皇城的裴府里,御史大夫裴蕴坐在书房中,脸色阴郁,一个黑衣人跪在他面前,身体不听使唤的发抖着,显然刚刚承受了一通怒火。

“真是一群废物。”裴蕴见眼前之人颤抖的样子,骂道:“那么多人杀一个废人都杀不掉,现在竟然又自作聪明,跑去杀魏征,那魏征活着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扳倒本官不成?”

跪着那人心道:不是大人您下的命令,只要有人让魏征进府,就想法设法杀了他吗?

当然,这种话心里想想就行,肯定不能说出来。

裴蕴心中也清楚,那名死士只是在执行自己的命令,但他不可能承认错误,所以,只能将怒火发泄在别人身上。

“算了,你下去吧。”裴蕴骂了许久,也有些累了,不想再骂下去,说道:“如今魏征住进了唐国公府,你派些人,仔细注意那边的动静,如果有什么情况,立刻报给我。”

“属下遵命。”那人如释重负,躬身退下,将门关上。

“宇文述,你这个老狐狸,想借李家小儿的收扳倒本官?”裴蕴冷笑一声,自语道:“本官虽然没有杀死他,不过本官也知道了,李玄霸根本没打算帮你。”

桌上砚台里的墨还未干,裴蕴想了想,也写了一道奏折。

这一晚,不知有多少府邸的书房,彻夜亮着光,更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没有合眼,只为等第二天上朝,

李玄霸乃是忠勇卫,虽不必每日上朝,但他若想去,谁也没资格阻拦。

那些彻夜未眠的大人,与其说是等着上朝,倒不如说,是等着李玄霸带着魏征去上朝。

第五十七章 风平浪静

洛阳城安静了一夜,似乎将有暴风雨来临。

唐国公府打开门时,早朝已经结束,却并没有大事发生。

李玄霸没有带着魏征进宫,文武百官也没有递交奏折。在裴蕴的注视下,许多人紧紧拢着袖子,生怕袖中的奏折掉落下来,即便是身体终于康复了的宇文述,在朝堂之上,也是保持着缄默。

其实也并非所有人都沉默着,比如裴蕴裴大人。

百官进入乾阳殿,跪拜过皇帝后,各自入座。李公公尖着嗓子询问百官是否有事启奏,裴大人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跪在大殿中,拜道:“微臣裴蕴,有事启奏。”

杨广示意李公公将奏折呈上,打开扫了一眼,便扔在龙案上,说道:“数千御史,良莠不齐,有人知情不报,与裴大人何干?快些起身吧。”

裴蕴痛哭流涕的谢了恩,早朝便结束了。

许多大臣本打算看裴蕴倒台,不想却只看到裴蕴自己演了一场戏,不由得失望而归。

回到府上,各位大人将昨夜写的折子,扔进了炭炉中,心中责骂起李玄霸来:你既然不上朝,又何必把魏征带回府里?

这一天,魏征起的很早,仔细的梳洗干净,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套崭新的官服,穿戴整齐后,便坐在房间等候。他与那些大臣一样,认为李玄霸会带他进宫。

经过昨夜的遇袭,魏征对于面圣之事,产生了一丝矛盾,他知道杨广的为人,也知道自己面圣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昨夜之前,他凭着一腔热血,不惜己命,但真正面临过死亡,魏征不自觉的会想一想,自己这般飞蛾扑火,到底对不对?

“韬光养晦,忠勇卫大人能说出这四个字,以后谁还敢说他是痴儿?”魏征叹了口气,自语道:“既然命是他救回来的,就交付给他吧。”

因为内心深处产生了矛盾,魏征一直没有离开房间,哪怕屋外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到了魏征的脚前,他也没有起身的想法。

将近午时,李兴敲了门,魏征长吁一口气,打开房门。

李兴见魏征穿着官府,不由一愣,轻声问道:“魏先生这是?”

魏征见屋外只有李兴一人,拱手说道:“敢问忠勇卫大人还在府上吗?”

“公子一早就去国子监读书了。”李兴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毕竟,他知道李玄霸在国子监都做些什么。顿了顿,李兴继续说道:“公子临走前,吩咐小人要好好照顾先生,小人本以为先生昨夜受了惊吓,会多睡一会,所以早饭时没有来叫先生,还望先生勿怪。”

魏征摇了摇头,说道:“下官寄居府上,得到你们的悉心关照,感激还来不及,何来责怪一说。”

二人客套一番,李兴说道:“先生,时间也不早了,小人带先生去前堂用饭。”

魏征自然不肯,坚持只在偏堂用饭,李兴哪里拗得过魏征,不得已之下,派人将饭菜移到偏堂。

落魄了近一个月,魏征确实受了许多苦,见到一桌子好菜,魏征并未急着动筷,他盯着那些菜看了一会,不顾有旁人在场,竟哭了起来。

李兴猜测到魏征为何哭泣,安慰了几句,劝他先填饱了肚子,再去想天下百姓的事情。好在魏征也并非矫情之人,哭了一会后,随意吃了一些东西。

不过,在饭桌上,魏征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李府的下人都坐在饭桌边上,而且没有丝毫的不适。但他如今寄人篱下,哪会多问?

魏征安静的咀嚼着饼子,味同嚼蜡。

用了饭,下人收拾了一下,退出偏堂,只留下魏征与李兴。

“忠勇卫大人离下学还有些时辰,下官就不等大人了,还烦请李管家替下官表示谢意。”魏征深深的作了一揖,说道。

“先生还是称呼小人为李兴吧,公子说了,老爷不在,唐国公府没有那么多规矩。”李兴让过魏征的礼,憨笑着说道:“公子让小人照顾好先生,若先生不告而别,只怕等公子回来,小人不好交代,还请先生等公子回来吧。”

“这”魏征犹豫了片刻,决定留下来。他很想知道,李玄霸打算这么做。而且,他有些好奇,这李玄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苟,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跟着我的?”从国子监回府的路上,李玄霸兴致勃勃的问道:“根据你的所作所为,在陛下将你赐给我之前,你似乎就在袒护我,这是为什么?”

“可能从公子带我去桂月楼的时候吧。”李苟笑了笑,说道:“像我们这些人,能够遇到公子这样的主子,乃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小人如何会不珍惜?”

李玄霸闻言,笑道:“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么会说话,陛下要是将你留在身边,只怕也是一个奸佞之臣。”

李苟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公子也太小看我了。”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对了,公子那些同窗,难道没有说些什么?”李苟想到早上朝堂里传出来的消息,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们中午回了府上,那些大人应该会让他们试探一下公子吧?”

“他们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却指望我去做,难道不觉得羞愧么?”李玄霸淡淡的说道:“再者,裴大人早朝时请罪这一手,玩的如此漂亮,即便我带着魏征入朝,只怕也没有任何作用。”

“经过昨夜之事,想必魏征已经成了裴大人心中的一根刺了。”李苟想了想,说道:“公子把他留在府上,难道不怕得罪裴大人?”

“他派人刺杀我,我还没有找他算账,难道我还要担心得罪他?”李玄霸气道:“如今我已经摆明姿态,若他还是不明事理,也爬不到现在的位置了。”

李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便问道:“既然如此,公子把魏征留在府上,又是何意?小人可不相信,公子只是生了慈悲之心。”

李玄霸踹了李苟一脚,笑骂道:“本公子怎么就不能慈悲为怀?”骂过之后,李玄霸还是解释道:“陛下善待于我,我当然要回报陛下,魏征乃是大才,只是在乱世之中,被埋没罢了。”

李苟学着李玄霸挠了挠头,心中甚是不解:公子与魏征并不熟稔,如何确定魏征乃是大才?

李玄霸看出李苟依然有疑惑,却不方便过多解释,便敷衍道:“魏先生敢于忠言直谏,只凭这一点,若是死在裴大人手里,就足够令人惋惜了。”

李苟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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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促膝长谈

李玄霸很喜欢魏征这个人,却又有些心疼他。在他的印象中,魏征直言忠谏,死时却身无旁物,一贫如洗。李世民虽称他为明镜,最后又不知因为什么,竟砸了魏征的墓碑。

昨夜若不是李玄霸派李苟接回魏征,只怕魏征难逃一死,如果魏征死了,那历史还会朝着他记忆中的历史发展吗?

回到唐国公府,李玄霸便直奔魏征房间,他需要与魏征好好聊一聊。

叩门而入,两人客套一番,各自坐下。李玄霸见魏征依旧穿着官服,说道:“魏先生,玄霸很敬重您的为人,但实在不忍您血洒朝堂,还请先生切勿急躁,安心等待时机。”

魏征认真的看了李玄霸一眼,平静的说道:“下官明白大人的好意,昨晚想了一夜,下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魏征说完,站起来,躬身一拜,继续说道:“恕下官直言,大人如今对陛下,是否忠心不二?”

“先生听完,能否只放在心里?”李玄霸没有斥责魏征,反问了一句,魏征点头之后,李玄霸示意魏征坐下,笑着说道:“可能你还不清楚,我喜欢公主,迟早会迎娶过府,那时候陛下就是我的家人,你说我对陛下会有二心吗?”

李玄霸以为这个解释,可以让魏征打消疑虑,没想到魏征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可曾听说过,易子而食?”

面临绝境,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交换着吃,更何况只是妻子的父亲?

李玄霸明白魏征的意思,想了片刻,说道:“不瞒先生,玄霸一直畏惧朝堂勾心斗角之事,所以一直远离朝堂。但正如你所言,陛下待我不薄,我若是什么事都不做,又如何对得起陛下?”

“那大人打算如何做?”魏征觉得李玄霸不似敷衍,轻声说道:“大人劝下官韬光养晦,想必心中已经有所打算了。”

李玄霸确实思考过自己该怎么做,只是他对朝堂之事,一窍不通,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先生认为,在陛下心中,玄霸与裴大人孰轻孰重?”李玄霸说完,也不等魏征回答,自己继续说道:“在陛下眼中,我只是一个稚子,而裴大人,却是陛下心中的朝廷柱石。许多人想通过我去扳倒裴大人,难道不觉得这是以卵击石之举?”

魏征默然。

“不怕先生笑话,死过之后的人会变得很怕死。”李玄霸笑了笑,说道:“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我不可能在陛下面前谈论裴大人的是非。”

李玄霸遭遇雷击的消息,早已传开,魏征自然也听过,所以李玄霸并不担心魏征会想到别处去。

魏征闻言,苦笑一声,说道:“下官,也有些体会。”

话已至此,李玄霸明白,魏征已经不会轻易赴死,心中稍安。

“我与先生相识不过两天,有些问题,本不该对先生说。”二人沉默了一会,李玄霸突然认真的说道:“但玄霸信得过先生的为人,还望先生能够以实情告知。”

“大人乃是下官的救命恩人,不管大人问什么,下官一定以诚相告。”魏征拱手说道。

李玄霸话到嘴边,却又生生止住,顿了顿,说道:“问那个问题之前,玄霸想请教先生,以后有何打算?”

魏征笑了笑,说道:“大人虽说相信下官,却先问这样的问题,倒是谨慎的很。”李玄霸面露尴尬之色,告了个歉。魏征继续说道:“下官受命来到洛阳,已有赴死之心,但如今却苟活了下来,又未能面见圣上,有何脸面回去?大人若是不嫌弃,下官愿意留在府上,听凭大人差遣。一来,以报救命之恩,二来,下官想在大人所说的时机到来之时,为天下百姓出些力。”

李玄霸之所以会有所疑虑,是因为突然想起,《隋书》好像就是魏征主持编写的,他虽然愿意相信,魏征乃是正直之人,却又难免有些担心。

不过想到魏征昨夜的态度,李玄霸觉得自己怀疑魏征的为人,确实有些太小人之心了,好在魏征并不在意。

魏征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李玄霸开心不已,连忙说道:“先生若是愿意留下,玄霸求之不得,只是,不知武阳郡丞那边,舍不舍得让先生离开?”

“下官既然已经引起裴大人注意,郡丞大人自然舍得下官离开。”魏征笑着说道。魏征笑的很坦然,没有一丝虚假,想必那位郡丞对他还算不错,所以心中没有任何怨愤。

“既然如此,那玄霸明日便派人,将先生家眷接到府上。”李玄霸拱手说道:“先生是否还有其他交代?”

魏征见李玄霸考虑如此周到,连忙起身拜谢道:“不敢劳大人费心,大人只需派人替下官送封信即可,拙荆自会携子同来。”

“先生既然答应留在府上,还请先生听玄霸的安排。”李玄霸过去扶起魏征,说道:“玄霸虽有忠勇卫之名,但并无实权,无法为先生安排职务,还请先生理解。”

魏征抬起头,看着李玄霸略显稚嫩的脸,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刚过十六岁。但李玄霸的眼神,却让魏征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再次拱手拜谢。而后说道:“下官只望百姓安居乐业,对做官并无贪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李玄霸点点头,说道:“先生也不要再叫我大人了,听着怪别扭的。”

李玄霸本想说,直接称呼自己的名字,不过还未来得及说出来,魏征便抢先道:“那魏征就像李管家一样,称呼大人为公子吧。”

“你果然是倔脾气。”李玄霸笑了笑,说道:“先生坐下吧。”

魏征笑着坐了下来,说道:“公子也别再以先生相称了,小人哪受的起。”

“先生长我二十余年,如何受不起。”李玄霸也坐了下来,说道:“这件事就不要再争了。”魏征无奈之下,只能点头答应。

“公子刚才说,有事要问小人,不知?”魏征说道。

“玄霸昏迷数月,醒来时间不长,对于过去的事情,实在没有任何印象。”李玄霸想了下措辞,说道:“对于陛下的为人,玄霸想听听先生的见解。若是让先生书写历史,先生会如何评价?”

魏征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镇静下来,说道:“陛下高瞻远瞩,我等仰视而不及其项背。只说运河之举,当年满朝文武反对,陛下却不理会臣子的态度,坚持开通运河,如今几年过去,天下人才知道这运河的好处。”

“先生应该知道,玄霸想听的,并不是这些。”李玄霸提醒一声,说道:“此处左右无人,先生所言,只入玄霸之耳,断不会有别人知晓,还请先生大胆明言。”

“那公子想知道什么?”魏征问道。

魏征不知李玄霸用意何在,但魏征心里明白,既然留在唐国公府,自当视李玄霸为主。

“玄霸只是想知道陛下的脾性,免得以后惹恼陛下。”李玄霸说道:“当年陛下登上皇位,是否有隐情?”

“公子所言何意?”魏征疑惑道:“隐太子无德,先帝废之,陛下那时德才兼备,被立为太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公子所谓的隐情,又是何意?”

李玄霸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

他前世时曾听闻,杨广乃是通过陷害杨勇才被立为太子,后来因为调戏先帝的妃子,文帝想要废除杨广太子之位,杨广便铤而走险,谋害了文帝,这才登上至尊之位。

李玄霸纠结了一会,说道:“玄霸曾听过一些谣言,是关于宣华夫人与陛下的。”

“此乃逆贼散步的谣言,公子怎可听信?”魏征说道:“宣化夫人乃是先帝妃子,先帝驾崩后,宣华夫人自请去仙都宫清修,后来因为身体不适,陛下将他接到宫中,派人照顾,只是宣华夫人还是仙逝了。”

李玄霸闻言,明白过来,说道:“先生所言,解了玄霸心中疑惑,多谢先生。”

“公子,您刚才所言,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只怕陛下不会轻饶,望公子以后谨言慎行。”魏征轻声提醒了一句。

李玄霸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先生提醒。”

隋朝的真实历史,已经被李世民掩埋,李玄霸心中生出一丝不屑,暗道:你自己做了弑兄夺位之事,就要诽谤杨广也做过这样的事?

“公子想问的,就是这件事?”魏征见李玄霸说完便陷入沉思,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李玄霸回过神来,说道:“既然陛下所做之事,皆是为民造福,那天下百姓,为何要反对陛下?”

“公子觉得,百姓有这个能力吗?”魏征叹了口气,说道:“虽说如今逆贼四起,但哪有普通百姓带头造反的?陛下开科举,得罪了多少世家?那些世家皆是一方霸主,当地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依靠那些势力,世家想要造反,百姓又何罪之有?”

李玄霸闻言,心中了然:百姓善则善矣,却愚也。

“那先生的意思是,陛下并无过错?”李玄霸不确定的说道,自古帝王,有几个没犯过错?隋朝到了天下大乱的地步,李玄霸相信,杨广不可能没有过错。

讨论陛下的功劳,魏征敢随口说出,但议论杨广的过错,魏征不得不慎重一些。不过,李玄霸乃是他的恩人,魏征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陛下不是圣人,当然会犯错。识人不明,刚愎自用,滥杀臣子,贪图享乐,不顾民生,劳命伤财。对于帝王来说,这每一条都是大错。”魏征一字一顿的说道,似乎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许多力气。

“但陛下最大的过错,应该是至今还没有醒悟过来吧。”李玄霸很平静,很随意的说道。

“公子所言甚是。”魏征见李玄霸从容淡然,深受折服,说道:“如今天下虽乱,但朝廷还是有足够的力量安定天下。不过,前提是陛下能够自省,不再受奸臣蒙蔽。”

魏征所说的过错,历朝历代的君主,多少都会犯一些。

皇帝也是人,对于臣子,当然会有亲近疏远之分,只不过杨广的运气不好,亲近了不该亲近的人。身边有奸臣鼓吹天下安定,杨广骄纵也在清理当中。至于贪图享乐,李玄霸嗤之以鼻,所有人都想当皇帝,难道不就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

“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玄霸叹了口气,说道:“别的事还好说,但天下百姓都不再向着陛下,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魏征咀嚼着李玄霸那那两句话,深以为意,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五十九章 寻求帮助

与魏征畅谈一夜,李玄霸想通了一些事情。

之前,李玄霸一直担心,自己无意间的举动,会造成历史的改变,不过,魏征遇袭的事情,让李玄霸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历史若是无法改变,那他做什么,都不会对历史造成影响。

可如果历史改变了呢?那又如何?

李玄霸前世是孤儿,喜欢的女子又不甘羞辱,自杀身亡,前世的记忆并不美好。

进入国子监,李玄霸直接去了别院。

“玄霸哥哥,你怎么了?”杨灵见李玄霸一脸严肃,担心的说道。杨灵与李玄霸认识以来,李玄霸一直都是嬉笑的样子,她从未见过李玄霸这般表情。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杨灵习惯了李玄霸嬉皮笑脸的样子,也不觉得有多讨厌了。如今见他一脸严峻,反倒有些不习惯。

李玄霸看了看杨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杨媛丝毫不为所动,静静的坐在抄手游廊的横栏上,仿佛已经融入这个世界。

“杨娘子,你能回避下吗?”李玄霸实在忍不住了,走到杨媛面前说道:“你看我一脸正直的样子,像是会欺负公主的人?”

杨媛睁开眼瞄了李玄霸一眼,若有所思了片刻,点了点头。

李玄霸愣了愣,心道:若不是打你不过,真想把你掐死。嘴上却恭敬的说道:“我与公主殿下两情相悦,断不会做出这般无耻行为,实在是有事要与公主商量,还请杨娘子给点薄面,进房间休息一下。”

杨媛的目光绕过李玄霸,看向杨灵,杨灵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给你一刻钟时间。”杨媛冷冷的说道,然后潇洒一跃,跳进游廊里,朝着东边走去。李玄霸懒得理会她,竖了个中指,回到杨灵身边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杨灵担心的询问道。

“公主殿下久居深宫,对于宫外的事情,不知了解多少?”李玄霸说道。

杨灵面色一滞,低下头,说道:“灵儿知道玄霸哥哥的意思,朝中的大臣想法设法将消息传递给灵儿,灵儿也曾向父皇禀告过。只是父皇派裴大人去调查,结果裴大人查出那些消息是假的。灵儿反倒被训斥了一顿,更是不许我再参与朝政。”

“陛下连你都不信吗?”李玄霸失落的说道:“如今逆贼四起,陛下却没有察觉,我们总要想办法让陛下知道。”

杨灵摇了摇头,说道:“父皇不会相信的。”

李玄霸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轻声说道:“明天是旬假,你想法设法让陛下召我进宫,到时候我暗中提醒一下,看看陛下什么反应。”

“父皇现在已经听不进忠言了。”杨灵带着一丝无奈的语气说道:“母后与父皇恩爱多年,却也不敢多言,父皇虽然疼爱你,可是一旦你惹恼父皇,只怕父皇降罪下来,不仅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情,只怕还会责罚于你。”

李玄霸烦躁的挠了挠头,说道:“正是因为陛下疼爱我,我才必须要尝试一下,如此,才不辜负陛下的疼爱。”

杨灵在李玄霸的养成教育下,已经变的很听话了,所以才会那般称呼李玄霸,但这件事上,杨灵坚决的摇了摇头,不愿李玄霸涉险。

李玄霸实在有些搞不明白,他见过杨广几次,只觉得杨广很容易亲近,根本没有杨灵说的那般吓人。

如今天下虽有些动乱,却还没有危及到朝廷根基。

但别人不清楚,李玄霸却很清楚,如果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这大隋朝将会迎来灭亡的结局。

李玄霸是重情重义之人,前世时,为了替苏灵报仇,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却还是怒而杀人。现如今,杨广对他极好,他很难眼睁睁的看着杨广被人杀害。

“灵儿,不管你帮不帮我,明天我一定会进宫的。”李玄霸见劝说无效,便换了个语气说道:“陛下允许我自由出入皇宫,但你邀请我进宫,与我自己进宫是不一样的。如果是我自己进宫,我担心陛下会怀疑我带着目的,所以危险反倒更大。”

“可是,父皇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父皇了,你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当面顶撞,真的会很危险。”杨灵反劝道:“再说,现在樊将军与宇文将军在外清剿逆贼,天下很快就会太平的。”

“看来,外面的情况你还是不太了解。”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事情并非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逆贼已经呈燎原之势,若不及时扑灭,朝廷危矣。”

杨灵被李玄霸的话吓了一跳,说道:“真有那么严重?”

“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李玄霸说道:“单是我知道的逆贼,就有近百万之众,还有许多我不知情的。可陛下只知道二、三十万逆贼,错误的估计,必然会引起大祸啊!”

杨灵相信李玄霸不会骗她,说道:“晚上回宫后,我便去寻找母后商议。”想了想,又说道:“刚才的话,你千万不要在父皇面前说,他不喜欢听天下大乱这种话。”

李玄霸应了一声,说道:“若是我明日进宫,没有告诉陛下逆贼的事情,你会不会”

“不会。”杨灵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会责备,更不会怨恨。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这件事不是由你来说。”

“为何?”李玄霸不解道。

“父皇老了,也变了。”杨灵伤感的说道:“在父皇心中,名声比任何东西都重要,而且父皇的脾气,也越来越差,一旦惹怒了他,性命难保。”

“放心吧,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李玄霸了。”李玄霸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心中却后怕起来。

前几次进宫,李玄霸与杨广交谈甚欢,根本没有把他当皇帝看待,不过幸好,李玄霸对帝王还存有敬畏之心,没有说出什么惹恼杨广的言辞。

正事刚说完,杨媛的身影便出现了。李玄霸低声问道:“这杨娘子究竟是什么人?脾气似乎不太好。”

杨灵抿嘴笑了笑,说道:“她可是我们大隋武艺最高的女子,是父皇请来保护灵儿的。”

“灵儿,坦白告诉我,以后我们成亲,她是不是也要陪嫁过来?”李玄霸办完正事,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一脸贼兮兮的说道。

杨灵还未回答,李玄霸只觉得脖子边上凉飕飕的。

“忠勇卫大人,可要小女子陪嫁过去?”杨媛冷笑道。

“开个玩笑,杨娘子别介意。”李玄霸打了个哈哈,伸出两根手指,将杨媛的剑移开,站起身对着公主行了个礼,说道:“正事已经谈完,微臣告退。”说完,一溜烟的跑开了。

“忠勇卫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杨媛看着别院的门,轻声说道,见杨灵一脸警惕之色,淡淡的说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不会看上一个连我都赢不了的人。”

杨媛本想说废物,但想到李玄霸是公主的心上人,便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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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抛砖引玉

面对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一些他不喜欢的话。李玄霸思忖良久,自以为鼓足了勇气,但进了宫门那一刻,李玄霸却又犹豫了起来。

今日乃是旬假,杨广果然召见了他,为了防止魏征冲动,李玄霸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进宫的目的。

二月春风似剪刀,带着一股寒意,将李玄霸的脸颊吹得生疼。李玄霸只觉得今日的皇宫,分外的肃穆庄严,让人胆寒。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杨广并非在大业殿或者御书房等待李玄霸,而是在徽猷殿。徽猷殿已经算是后宫范畴,外臣根本不许入内。杨广召李玄霸去徽猷殿,想必已经把他当做驸马了。

李玄霸毕竟第一次来到后宫,常公公将他领到徽猷殿前,然后独自进殿禀告。不久之后,李玄霸便听到李公公宣他觐见的声音。

“微臣参见陛下。”李玄霸低首走进殿内,躬身一拜,杨广道了免礼之后,李玄霸又起身对着萧皇后与公主行了个礼,然后才在公主身边坐下。

“李玄霸,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居然与公主私定终身。”杨广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当朕的公主,这般好娶?”

李玄霸呆滞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杨灵说他们已经私定终身,是为了让杨广不会轻易责罚自己。想清楚杨灵的用意,李玄霸心里一暖。

“微臣知罪。”李玄霸起身说道:“但微臣倾慕公主殿下,又幸得殿下不嫌弃,愿意与微臣结百年之好。更何况当初陛下金口玉言,将公主许配给微臣,所以微臣与公主也算不得私定终身,还望陛下成全。”

杨广本就无心怪罪,但李玄霸一番解释下来,像极了急口令,竟让杨广有些晕晕乎乎了。

“你这口齿,倒是变得越来越伶俐了。”杨广将李玄霸的话回味了一遍,笑着说道:“灵儿可是朕最疼爱的公主,你若是想要娶她,总要拿出些本事。”

李玄霸心中明白,杨广并不反对他与杨灵在一起。不过,杨灵毕竟是公主,若是随意的嫁了出去,对皇家的名声并不太好。

当然,如果李玄霸还是当初的大隋第一勇士,没人敢提出质疑,但李玄霸现在武力尽失,公主若是嫁给李玄霸,可能会惹天下人耻笑。

杨灵在李玄霸心中美若天仙,可在其他人看来,公主是得了怪病,陛下是担心公主嫁不出去,才会将公主嫁给李玄霸这个废人。

“公主乃是千金之躯,以微臣现在的地位,公主下嫁确实有些委屈。”李玄霸恭敬的说道:“请恕微臣愚钝,还望陛下提点一二。”

“你与公主都还年幼,婚事倒不用太过着急。”杨广见李玄霸上了钩,平静的说道:“既然公主心里有你,那朕也不多阻碍,只要你能考取进士,朕便将公主许配给你。”

李玄霸上次进宫之后,杨广便一直在想,如何让李玄霸心甘情愿的入朝为官,他看得出来,李玄霸不愿参与朝政,若是勉强为之,可能会适得其反。

“陛下,微臣连字都识不全,如何考取进士?”李玄霸哭丧着脸说道:“即便微臣现在开始用功读书,没有十年寒窗苦读,又怎么可能考取进士?并非微臣不愿意,可公主能等得起吗?”

在李玄霸的印象中,所谓科举,就是考八股文。但实际上,隋朝的科举主要考时务策,就是有关当时国家政治生活方面的政治论文,也叫试策。

“你这孩子,又在说什么胡话!”杨广以为李玄霸心存推脱之意,恼怒道:“依你的聪慧,只要在朝堂上学习一年半载,考取进士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被杨广训斥了一顿,李玄霸意识到自己对于科举的理解可能有些问题,连忙躬身认错。

“陛下,你别吓着忠勇卫。”萧皇后笑着说道:“他才十六岁,现在就让他进入朝堂,像什么样子?”

杨广想了想,觉得萧皇后的话也有道理,便说道:“国子监那里,你以后不用去了,安心在家多读些书,练练你的字。”

“微臣遵旨。”李玄霸心中大喜,但没有表现出来,带着一丝谄媚说道:“那微臣与公主的事?”

“让你考进士,确实有些为难你了。”杨广淡淡的说道:“这样吧,朕让你去军中历练一番,既然你对朝堂的事情没有兴趣,总该像元都一样,取得点军功。”

李玄霸刚准备推辞,抬起头时,却见萧皇后摇了摇头,李玄霸内心一沉,心道只怕再拒绝,杨广一定动怒,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说道:“蒙陛下看重,微臣谢恩。”顿了顿,笑着说道:“如今有些人不念百姓疾苦,妄动兵戈,陛下圣明,一定会派兵征讨,臣混军功倒是比中进士容易一些。”

杨广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朕是让你去学点本事,不是让你去混功劳的。”

李玄霸见杨广皱眉,本还有些担心,没想到杨广却抓错了重点,只得恭敬的说道:“陛下相信微臣,微臣怎敢不尽心尽力?不过微臣毕竟才疏学浅,如今又无法上阵杀敌,只能在后方观察学习,说混军功也算贴切。”

“忠勇卫的话倒也有趣。”萧皇后笑着说道:“陛下经常在本宫面前夸你,你可千万别让陛下与公主失望。”

萧皇后的话,让杨广冷静了一些,对着李玄霸笑了笑,以示安抚,然后说道:“你醒来不过三个月,朕确实有些心急了。这样吧,朕派人送你到樊子盖身边,你跟着他好好学学。”

“陛下的关爱,微臣谢恩。”李玄霸拜道:“但微臣醒来之后,只在洛阳与河东郡生活过。微臣听闻,江都之繁华,虽不比洛阳,却也有些特色,微臣一直好奇江都是什么样子。如今逆贼李子通时常侵扰江都,不知陛下派了哪位将军讨伐此逆贼?微臣请旨,去那位将军麾下效力。”

“李子通?”杨广奇怪道:“江都一向安定,何时冒出个李子通出来?”

“啊?难道陛下不知道?”李玄霸面露担忧之色,说道:“据说,李子通已经僭越称帝,难道江都那边出现什么变故,所以才没有消息传过来?”

“放肆。”杨广怒道,李玄霸连忙跪下认罪,杨广目光冷冽,盯着李玄霸说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朕的天下,岂容他人称帝?”

“元宵时,微臣与公主在城下闲逛,偶然听到有人议论,当时以为陛下心中已有决断,所以没有及时告诉陛下,还望陛下恕罪。”李玄霸颤抖着答道:“也有可能是微臣听错了吧。”

“灵儿,你可听见了?”杨广将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的杨灵身上,威严的说道:“事关国事,你切勿隐瞒。”

“父皇,儿臣确实也听到了。”杨灵缓缓说道:“不过儿臣也没想到,父皇并不知江都变故,还望父皇责罚。”

杨广见李玄霸与杨灵都这么说,心中难免起疑,对萧皇后说道:“你与玄霸许久未见,与他再聊一聊吧,朕去问问裴蕴,李子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十一章 踏足纷争

“忠勇卫大人,你很聪明,也很懂得分寸。”杨广离开后,萧皇后说道:“用江都之患,勾起陛下的疑心,又不会让陛下过于震怒,更难得的是,你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讲出这件事,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

“多谢娘娘夸奖。”李玄霸起身拜了一拜,说道:“,方才若不是娘娘提点,只怕微臣已经惹怒了陛下。”

“陛下疼爱你,是因为你顺了陛下的意,不管是以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萧皇后示意李玄霸不必多礼,继续说道:“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陛下的好意,只怕陛下再难像以前那般护着你了。”

殿内的宫女太监,皆被萧皇后赶出了大殿,二人说话时,没有太过的顾虑。

杨玄感造反时,杨广并不在洛阳,无法体会到当时的情景,但萧皇后不同,她站在城墙上,清清楚楚的看着李玄霸击败一个又一个敌军将领,也看清了李玄霸如何在箭雨之中侥幸的活了下来。所以萧皇后在李玄霸面前,并没有什么忌讳。

而李玄霸也从杨灵口中得知萧皇后的态度,自然不会担心萧皇后将这次谈话的内容告诉杨广。

李玄霸坐了下来,说道:“不管什么原因,陛下终究对微臣不错,还愿意将公主许配给微臣,隆恩浩荡,微臣若是什么都不做,实在于心难安。”

杨灵羞恼的瞪了李玄霸一眼,说道:“母后在和你说正事呢,别贫嘴。”

“微臣遵旨。”李玄霸笑着对杨灵拱了拱手,说道。

萧皇后见李玄霸二人模样,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能在一起,本宫甚感欣慰,不过灵儿说的没错,你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必急于一时。”

李玄霸老脸一红,意识到自己有些放肆了,便一本正经说道:“皇后娘娘,难道陛下连您的话也不信吗?”

“陛下疑心渐重,本宫又能说什么呢?”萧皇后摇头叹道:“再者,本宫一直深居后宫,若是知道天下之事,岂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李玄霸点头说道:“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李子通的事情,微臣以为,还是先看看陛下的反应吧。”

“也只能如此了。”萧皇后无力的说道:“如今朝臣思虑颇多,在陛下面前不敢直谏,本宫还望忠勇卫大人能够保持本心,辅佐陛下。”

“微臣自当尽心竭力。”李玄霸应道。

李玄霸毕竟未与公主完婚,不方便在后宫呆的太久,正事说完之后,告辞离去。

回到唐国公府后,李玄霸将魏征请进房间,把在宫中的事情讲了一遍。

“公子这么做,自然是没错的。”魏征听完之后,说道:“可是,公子虽打了草,只怕已经惊到蛇了。”

“若是能让裴大人收敛一些,未尝不是好事。”李玄霸解释道:“先生觉得,扳倒裴大人重要,还是天下安定重要?”

魏征明白过来,说道:“是小人思虑不周。”

“其实先生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李玄霸说道:“这条蛇受了惊吓,可能会躲藏起来,也有可能会反咬一口。”

“公子没有将小人带进皇宫,裴大人不一定会将矛头朝向公子。”魏征思忖片刻,说道:“小人比较担心的是,公子的这番举动,极有可能收不到任何成效。”

“我又何尝不知?”李玄霸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只能先在陛下心中埋一颗种子,日后我再想办法,将其他逆贼的消息传到陛下的耳中,那时即便陛下不责怪裴大人,好歹能够知道天下的真正情况。”

魏征点了点头,又担心的说道:“陛下想公子为朝廷效力,公子有何打算?难道真的要远赴江都?”

“李子通不过两万人马,对江都的威胁不大,江都的繁华仅次于洛阳,李子通要真有本事,只怕早就攻占江都了。”李玄霸说道:“不过朝廷想要解决李子通,却也并非易事,既然打不起来,那我去了也学不到什么本事,所以陛下肯定不会让我去的。”

“小人听说,公子与宇文大将军交好,或许陛下会让你与大将军汇合吧?”魏征见李玄霸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暗暗佩服,说道:“公子甚至应该自请去宇文将军那里。”

“你是担心我在其他将军那里受委屈?”李玄霸笑了笑,说道:“这个你放心,陛下至少现在还是疼我的,不管派到哪位将军身边,那位将军必然深得陛下信任,我沾着陛下的光,谁会委屈我?”

“公子思虑周全,小人佩服。”魏征躬身说道。

“以先生的才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点,只是不信任陛下而已。”李玄霸摇了摇头,说道:“对于以后的事情,我还没有想那么多,我请先生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教先生。”

“不敢。”魏征谦辞道。

“刚才我们分析了这么多,前提是陛下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但如果陛下没有听进去,我们又该怎么办?”李玄霸面露担忧之色,说道:“再者,陛下即使起疑,派人去江都查探情况,一去一回要耽搁不少日子,只怕这中途会生出变端。”

“如今这朝廷,除了陛下自己醒悟过来,谁也没有办法。”魏征叹息一声,说道:“公子今天在陛下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可是公子只怕不知道,如今战乱的种子早已发芽了。付出水面的这些逆贼,反倒不足为虑,那些待时而动的人,才真正可怕。”

魏征所说的话,正是李玄霸所担心的,不过他没想到,魏征竟可以洞察先机,不由得又高看了魏征一些。

“玄霸既然决定卷进这乱世之中,单凭自己的力量,远远不足。”李玄霸站起身来,躬身对魏征一拜,说道:“以前玄霸一直企图独善其身,对朝廷与天下了解极少,还望先生不嫌弃,教于玄霸。”

魏征连忙扶起李玄霸,说道:“小人既然决定跟随公子左右,自当为公子解惑,又如何担得起如此大礼?”

“既然如此,那玄霸也就不行拜师之礼了。”李玄霸笑着说道:“与先生谈了这么久,想必先生也饿了,我们还是用完午饭再谈吧。”

魏征微微一笑,与李玄霸一同去了偏堂。

在饭桌上,魏征细嚼慢咽,极有风度,倒是李玄霸,与李苟等人争抢食物,好不热闹。魏征看着场间的画面,含笑不语。

第六十二章 毒蛇獠牙

李玄霸进宫之后,杨广召见了裴蕴,大多数人都比较聪明,听说李玄霸是独自进宫的,便选择继续保持安静。也有些人年纪大了,脑袋有些糊涂,高估了李玄霸的胆魄,认为陛下已经知道逆贼之事,便贸然进宫,参了裴蕴一本。

纳言苏威乃是两朝元老,在杨广登基后的前几年,一直深得杨广信任,虽被贬过几次,但最终还是官复原职,后来更是身兼数职,并被任命开府仪同三司,一时权贵,无人可比,不少官员都依附于他。

当时,他与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内史侍郎虞世基参掌朝政,时人称为“五贵”。

不过,去年杨广回到东都后,曾询问天下逆贼之事,满朝文武皆不敢言,杨广便逐一询问,连宇文述都声称天下逆贼渐少,不敢道出实情。

杨广问到苏威时,苏武犹豫了一会,答道:“臣不知天下逆贼有多少,但知道他们已经越来越近。”杨广细问之下,苏威又答道:“盗贼以前占据长白山,现在近在荥陽、汜水一带。”杨广闻言,虽然没有多说什么,脸色却极为难看。

苏威知道自己已然得罪杨广,不过为了朝政,依然没有退缩,献上一部《尚书》,规劝杨广,惹的杨广更加不高兴。但杨广明白苏威忠于自己,并没有疏远他。

直到后来,杨广以征伐高句丽之事询问苏威,苏威说赦免群盗,让他们去讨伐高句丽,杨广恼怒之下,渐渐疏远了苏威。

苏威上了奏折,杨广并不理会,反而消除了他心中对裴蕴的怀疑。

几日之后,裴蕴利用陛下不喜苏威,让白衣张行本告苏威往日在高阳主持选举时,滥授别人官职,又说他害怕突厥,请求回到京师。

杨广下令调查这些事,有裴蕴从中作梗,自然坐实了苏威的罪名,杨广没有给苏威任何解释的机会,直接除去苏威所有官职,让他成了普通百姓。

李玄霸听到这件事时,只觉得心中甚寒,对于杨广的认识,更多了一些,同时,也意识到了裴蕴在杨广心中的地位。

裴蕴用了几天时间,便让苏威被罢了官职,这件事也让其他朝臣变得胆寒起来,除了裴蕴主动提起逆贼之事,再也没人敢上奏了。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以前那些依附苏威的官员,一个个都被裴蕴抓住了把柄,最终还能留在朝堂上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唐国公府中,李玄霸跟着魏征学习了半个多月,对于朝廷官制、天下郡县有了大致的了解。听闻朝中的大臣一个个被免职,李玄霸叹了口气,说道:“是我让局面变成现在的样子,没想到我不仅没有帮到陛下,反倒害了不少忠臣。”

魏征安慰几句,说道:“苏大人尽心尽责,竟落得这样的下场,确实有些让人寒心。不过陛下还念一些旧情,没有伤害苏大人,公子也不必太过自责。”

经历过苏威一事,魏征对李玄霸的感激更深了。如果当初李玄霸不阻拦他,而是带着他进宫面圣,只怕他已经变成一缕亡魂了。

“以前,很多人说,陛下宠爱我,那时候我一无所知,并不相信。后来,又有许多人说,陛下脾气不好,我又不信,现在我什么都信了,可惜有些迟了。”李玄霸落寞的说道:“陛下这么久没有召见我,想必心中对我已经有了怀疑了。”

杨广曾打算让李玄霸到军中学一些东西,不过苏威出事之后,杨广再也没有提及此事,甚至都没有召见过他。

“有萧皇后和公主在,公子无需担心。”魏征说道:“只是,一个多月前,翟松柏在灵丘起兵,众达数万人,侵扰附近各县,已渐渐形成一股势力。这样大的事,已经没人敢告诉陛下了。”

“现在人心惶惶,谁还敢多嘴?”李玄霸随口答道:“听说前几日,真腊国送了些土特产给陛下,只怕会让陛下更加笃定天下太平了。”

“宇文将军奉命剿灭流寇,济北公携虎狼之师,已经离京两个多月,难道陛下还没有发现问题?”魏征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如果那些逆贼盗匪,真像裴大人说的那么容易剿灭,两位大人早该回到洛阳,接受陛下的赏赐了。”

“成都是聪明人,知道有些话不能对陛下说,只能瞒着陛下,自己偷偷的做了,倒是辛苦他了。”李玄霸想到宇文成都,心生敬佩,顿了顿,继续说道:“济北公更是对陛下忠心不二,他被陛下责罚一番后,必然会意识到无法劝说陛下,也只能私下为陛下分忧了。”

“公子学了半个多月,已经有了谋士之风了。”魏征见李玄霸随口便说出宇文成都与樊子盖的用意,赞道:“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当初的大隋第一勇士,变成一位城府颇深的智者,只怕会惊讶万分。”

“都是先生教的好。”李玄霸笑了笑,说道:“可惜知道这些,于当前的形势又有何用?正如先生当初所言,陛下不自省,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魏征便回房休息去了,李玄霸苦思良久,内心依然郁结。

第二日,终于发生了一件好事,李兴将魏征的家眷接到了洛阳。

刚回府里,李兴没来及向李玄霸禀告,便让下人赶紧准备些饭菜,待李玄霸闻讯赶到偏堂,只见一群人如同饿狼一般,将桌子上的饭菜一扫而空,看他们的神色,竟似没有吃饱。

李玄霸一进偏堂,李兴便起身行礼,其余众人得知李玄霸身份,也连忙站起来行礼,李玄霸对着魏征的夫人回了个礼,让众人坐下。

“李兴,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魏夫人的吗?怎么会饿成这样?”李玄霸责备道。

李兴一脸苦涩,魏夫人抢先答道:“都是民妇不好,请大人不要责备李先生。”

“公子,是这样的,小人护送魏夫人回洛阳的路上,遇到许多饥民,魏夫人心善,将所有的干粮都分给了饥民。”李兴解释道:“连银子都全部分了出去。”

李玄霸闻言,自然无话可说,又关心了几句,魏征与李苟恰好出去打探消息,只能先让李兴带魏征的家眷下去休息。

“辛苦诸位了。”李兴等人离开后,李玄霸取出一些碎银,对偏堂中的十几位汉子说道:“想必你们刚才还没有吃饱,这些银子你们拿去,找个地方喝些酒,今天府里没有你们的事,你们好好休息一下。”

一名大汉上前接过银子,憨厚一笑,说道:“多谢忠勇卫大人,兄弟们就不客气了。”说完,众人对着李玄霸拱了拱手,一同出了府。

李玄霸遭遇刺客之后,杨广派了三十名禁军保护唐国公府,这些人也渐渐成了唐国公府的府兵。开始时,这些人还不苟言笑,每日板着脸,不过几天之后,他们发现李玄霸与普通的大人不同,也就不再那么讲究。

当然,李玄霸对他们极好,他们的内心也甚为感激,只是不擅于表达而已。

第六十三章 自疑

魏征回到唐国公府时,听说家眷已经被接了过来,只是笑了笑,然后便脸色阴沉的走进李玄霸的房间。

李玄霸正在读书,见魏征表情阴郁,心道只怕又有坏消息了,叹了口气,说道:“先生,裴大人又做了什么?”

“济北公要被调回洛阳了。”魏征极力保持平静,说道:“前段时间,有人上奏称,济北公率数万精锐大军,却无法迅速剿灭一群乌合之众,以此状告裴大人隐瞒逆贼的真实情况。陛下派人去查,昨日收到了回复的折子。”

“想必不会对裴大人不利吧?”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先生还是直说吧,陛下到底为何要召回济北公?”

“裴大人当初上奏,说敬般陀、柴保昌等人率军侵扰汾阳,晋阳一带,实际上,汾水以北已经被逆贼掌控。”魏征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说道:“济北公以火攻之计,烧毁逆贼居所,战而败之。有逆贼投降,济北公或许担心逆贼人数众多,无法掌控,便将投降的逆贼全部活埋。”

“济北公这么做,虽然能起到威慑的作用,可未免也太残忍了。”李玄霸不忍道:“而且他这么做,很容易引起逆贼的恐慌,只怕再也没有人敢投降了。”

魏征点了点头,说道:“济北公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

“所以裴大人告诉陛下,济北公滥杀无辜,造成民心不安,逆贼才不减反增?”李玄霸冷哼一声,说道:“济北公只是武人,本就不善言辞,哪争辩的过御史大夫。”

“公子可是误会裴大人了。”魏征虽厌恶裴蕴,却也不得不佩服裴蕴的老谋深算,冷嘲道:“上奏的是其他的御史,裴大人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一直为济北公说好话。”接着将打听到的消息讲述了一遍。

原来,御史上奏之后,杨广大为震怒,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训斥樊子盖无能,此时,裴蕴站出来,说道:“济北公忠于陛下,忠于朝廷,可能只是一时糊涂,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切勿动怒。”

裴蕴既然先开了口,其他大臣也先后劝说一番,杨广才消了气,淡淡的说道:“当地民怨已生,济北公再也不能继续呆下去了,传朕旨意,让他回来吧。”

不得不说,裴蕴这一手确实漂亮,樊子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济北公若是道出裴大人居心,只怕会让陛下骂他忘恩负义吧。”李玄霸听完之后,说道:“如此看来,他也只能回洛阳了。”

魏征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继续说道:“陛下消了怒火后,裴大人又替济北公请旨,让济北公带兵剿灭宜阳一带的反贼。如此看来,裴大人对济北公还是有些忌惮的,不愿让他呆在洛阳。”

“也有可能是裴大人摸透了济北公的心思吧?”李玄霸想了想,说道:“济北公一心想剿灭逆贼,至于是哪里的逆贼,只怕他并不在意,裴大人这是在给济北公寻一个差事,借此堵住济北公的嘴。”

与魏征又聊了几句,李玄霸便催促他去与亲人聚聚,魏征已将正事说完,道谢一番后,便离开了房间。

魏征离开后,李玄霸长吁一口气,再也没心情继续读书。

李玄霸一直以为,凭借自己对历史的了解,能够拯救隋朝,拯救杨广。但现在发现,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小看了帝王的威严。

在隋朝生活了几个月,李玄霸做出了选择,他没有选择李世民,也没有选择李建成,竟然鬼使神差的选择了杨广。

或许在世人看来,李玄霸为杨广效力,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杨广一直宠爱着他。不过,李玄霸之所以选择帮助杨广,倒不是因为杨广对他的宠爱。

李玄霸的思想与其他人不一样。朝廷中的大臣,哪怕得到杨广赏赐的一盘菜,也会觉得光宗耀祖,感激涕零。但在李玄霸看来,别说是赏赐一盘菜了,那怕是与杨广同桌共食,也不足以令他效忠。

当然,李玄霸也并非仅仅因为杨灵,才选择杨广。

隋末的动乱会持续很久,在李玄霸的记忆中,唐朝统一天下时,天下已经十室九空,战争让开皇之治带来的繁荣荡然无存,李玄霸生活在这个时代,又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自然会想着避免战乱发生。

虽然如今逆贼四起,但大隋朝廷依然拥有着绝对的力量,只要杨广励精图治,隋朝就还有希望,只要隋朝保持强大,日后的战乱自然不可能出现。

李玄霸生活在和平的时代,终究还是希望天下太平。

但是这半个月间发生的事情,让李玄霸开始思考,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李玄霸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李苟跑来通报,说苏威来到了唐国公府。

苏威虽然被贬为平民,但没人敢怠慢他,李玄霸匆忙出了房间,赶去前堂。

李玄霸走进前堂,见一老者穿着布衣,发须皆白,精神却是不错,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苏大人。”

“草民拜见忠勇卫大人。”苏威让开李玄霸的礼,而后拱手拜道。

“苏大人这是要折杀下官吗?”李玄霸扶起苏威,说道:“大人为民请愿,却遭此劫难,下官深表痛心,不过下官相信,陛下迟早会分辨忠奸,还大人一个公道的。”

“忠勇卫大人,草民已经被贬为平民,大人若是再那般称呼我,便是有违圣旨。”苏威淡淡的说道:“还望大人切勿失了礼节。”

李玄霸闻言一怔,想着苏威对自己必然心存不满,再次躬身说道:“既然如此,玄霸失礼了。不知苏先生登门,有何吩咐?”

“草民岂敢吩咐大人?”苏威说道:“草民是想请求大人,救救这朝廷。”说完,竟是打算跪下。

李玄霸哪能让苏威跪拜自己?连忙搀着苏威坐下,好声好气的说道:“苏先生心里气我,玄霸知道,但玄霸也有自己的苦衷,还望苏先生理解。”

苏威嘴角动了动,算是笑过,说道:“草民心里虽有些怨言,不过却并没有生大人的气,若不是草民糊涂,急着清君侧,也不会让大人的努力付诸东流了。”

苏威看似老迈,实际上清醒得很,虽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可事后想清楚了,又有萧皇后派人解释,自然就明白李玄霸的用意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李玄霸苦笑着说道:“如今连济北公都遭受牵连,玄霸委实觉得愧疚。”

“大人若是觉得愧疚,可否帮草民一个忙?”苏威用余光看了李玄霸一眼,见李玄霸正在思考,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如今逆贼四起,陛下还欲前往江都,草民请求大人去劝陛下,放弃江都之行。”

第六十四章 生疏

苏威说的很随意,仿佛并非让李玄霸劝杨广不要巡游江都,而是让他劝街边的摊主不要出来摆摊。

李玄霸没有立即回绝,也没有满口答应,他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苏威,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李玄霸的眼神很明亮,很透彻,苏威却从李玄霸的眼中,看见了一个近乎白痴的自己。所以苏威很不好意思的告辞离去。

苏威如此识趣,让李玄霸省了不少事,他将苏威送出唐国公府,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至于苏威留下的请求,李玄霸没有时间去思考。

几日之后,樊子盖回到洛阳,不过却生病了,而且是真的病了。

前往济北公府探望的官员络绎不绝,济北公府门前,一时间门庭若市,连杨广都派人前去探视了一番,以示皇恩浩荡。

李玄霸与樊子盖并不熟悉,甚至可以说素不相识,所以只派了李兴去送了些礼,代表唐国公府的心意。

三月初一,杨广终于召见了李玄霸。

李玄霸并非第一次来到御书房,但却觉得,这御书房比第一次来的时候还要陌生,御书房中的杨广,也不再是以前认识的杨广了。

“微臣参见陛下。”李玄霸躬身拜道,不管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极为标准,让人说不出一点瑕疵。当然,如果硬要找出一些让人不舒服的地方,那只能是李玄霸长的比较不堪了。

两人距离上次见面不过一个月,杨广却也觉得李玄霸变得陌生起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平静的说道:“坐下吧。”

李玄霸依言坐下,沉默不语,静静的坐在高椅上,宛如一尊雕像。

杨广见李玄霸不苟言笑的样子,心中生起怒火,冷声说道:“李玄霸,你可知朕今日为何找你来?”

“微臣不知。”李玄霸低下头,拱手答道。

李玄霸的礼仪越规范,杨广越觉得生分,但杨广并不知道李玄霸为何会这样,强压心中不快,说道:“你为何不高兴?”

“世人都说陛下宠爱微臣,但是微臣却觉得,陛下的眼中根本没有微臣。”李玄霸平静的说道:“多日以前,陛下便说让微臣去军中历练,可是微臣在家中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接到陛下的旨意。既然陛下不再重视微臣,微臣又如何高兴的起来?”

李玄霸的语气并不恭敬,有些像闹脾气的孩子,杨广听了李玄霸的话,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出来,说道:“国事繁忙,朕连皇子都无心理会,你却生这种气,倒真像个孩子。”

“如此说来,微臣倒是多虑了。”李玄霸露齿一笑,说道:“陛下召见微臣,是不是要派微臣出去了?”

李玄霸的表情变化很快,杨广愣了愣神,说道:“朕本打算让你在济北公身边待着,可惜他深染重病,没办法前往宜阳了。”

“樊将军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此时病倒,确是有些可惜了。”李玄霸叹道:“樊将军既然回了洛阳,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绛城的反贼?”

“唐国公清闲了许久,也该做些事情了。”杨广看着李玄霸说道:“朕打算派你同去绛城,你觉得如何?”

李玄霸不知杨广是试探,还是出自真心,犹豫片刻,说道:“微臣听陛下吩咐。”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唐国公护犊,你若是去绛城,安危自然不用担心,只是可能学不到什么东西,待朕想一想再做决定吧。”

李玄霸恭维几句,不敢多言。

“上次你说江都的事情,裴蕴已经派人查清楚了,确有此事,朕已经命王世充前去剿灭逆贼,这件事上,你算立了一功。”杨广没有再提绛城之事,将话题转移到江都。

李玄霸闻言一惊,心道:莫非是日后的大枭雄王世充?

魏征教了李玄霸半个多月,李玄霸基本能够知道朝中的大臣以及他们的官位,但对于地方官员,李玄霸依然不清楚,他没想到镇守江都的人居然是王世充,否则一定不会提江都之祸的。

“裴大人掌管天下御史,为何会不知江都的骚扰呢?”李玄霸随口问道。

“裴蕴尽心尽责,只是,他派出的几位御史,皆被宵小所害,以致消息闭塞,幸亏你提起,否则朕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逆贼。”杨广淡淡的说道,完全不把李子通放在眼中。

“原来如此。”李玄霸一副醒悟的表情,接着又皱了皱眉头,说道:“从洛阳去江都,沿着运河即可到达,裴大人派的御史为何会遇害呢?莫非运河并不安全?”

“朕也担心此事,已经派人沿途剿灭贼寇了。”杨广见李玄霸善于思考,满意的说道:“朕听说你最近一直闭府不出,如今看来,你并非在府里玩闹。”

“陛下要派微臣去军中,微臣哪敢大意,日夜不辍的读书,学一些行军打仗的知识。”李玄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陛下信任微臣,微臣总不能让陛下失望。”

杨广很高兴,说道:“总是读书也不是好事,这样吧,你与灵儿也有些日子没见了,到了午时,你便去国子监找灵儿说说话,四处逛逛,记得早些将她送回宫中就是。”

李玄霸谢了恩,退了出去。

出了宫,卸下在杨广面前的伪装,李玄霸只觉得顿时浑身轻松。他在宫中的表现,其实是在进宫之前便想好的。

李玄霸用欲擒故纵之计,先以冷淡的态度面对杨广,然后表现出是因为杨广不重视他才不高兴,转移杨广的注意力,借此打消杨广对他的猜疑。

同时,李玄霸顺便提醒了一下杨广,希望他不要巡游江都,可惜杨广并未理会。

李玄霸算不得忠臣,虽然知道杨广巡游江都会置身险境,但他不敢直言,毕竟他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

站在马车边上,李玄霸回头看了一眼宫城,叹了口气,上了马车。

一般大臣的马车,实际上并不能称之为马车,因为拉车的不是马,而是牛。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是这样,比如朝中的一些重臣,也比如李玄霸这样的宠臣。

能够在洛阳城中使用马车的,身份自然是极为显贵的。唐国公府的马车在城中缓缓行驶,路人无不避让。

“陛下可能已经安排好我的去处了,让我来找你,应该算是辞行吧。”在车厢中,李玄霸深情的说道:“或许,我们要有些日子见不到了。”

杨灵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却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眼眶一红,低声说道:“父皇有说何时出发吗?”

李玄霸心道,怎么这父女俩都抓不住重点?他看了一眼杨媛与秋霜,说道:“陛下还没有下旨,不过应该快了吧。”

“大人是想让我与杨媛姐姐回避么?”李玄霸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秋霜明白过来,笑了笑,然后坚定的说道:“不行!”

杨灵也明白过来,楚楚可怜的左右看了看,秋霜说道:“公主殿下,您若是与忠勇卫大人独处,会影响您的声誉,还请公主殿下三思。”

秋霜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杨灵又为难的看了看李玄霸,李玄霸打了个哈哈,说道:“罢了罢了,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回避的。”

杨媛睁开眼,冷笑一声,李玄霸的笑容瞬间凝滞,尴尬的咳嗽一声。

四人行,李玄霸自然不敢议论杨广,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情话,在城中逛了一会,便将公主送回了国子监。

回府时,魏征已经等候多时,面露焦急之色,见李玄霸安然归来,才露出笑容。

进了房间,李玄霸舒了口气,将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说了一边,然后问道:“魏先生,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陛下经历过杨玄感一事,必然会小心谨慎,应该不会将公子派到唐国公身边。”魏征想了想,答道:“如今济北公身体不适,公子又和宇文将军交好,小人以为,陛下会将公子派到齐郡通守张须陀身边。”

“张须陀?”李玄霸闻言,身体颤抖了一下,显得极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如果真是这样,倒也不错。”

“济北公无力出征,陛下绝对信任的人屈指可数,不过能够尽快建功立业的地方,非张将军身边莫属了。”魏征见李玄霸神情异常,大感诧异,不过并未多想,只当李玄霸敬仰张须陀。

“张将军乃是朝廷柱石,能征善战,能够呆在他身边,当然是最容易获得功勋的了。”李玄霸应了一声,说道“只是不知张将军现在在何处剿贼?”

“这个倒不清楚。”魏征摇头答道。

李玄霸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又与魏征聊了几句,魏征便告辞离去。

隋末唐初,涌现出许许多多的英雄人物,但李玄霸最敬佩的人,并非秦琼、程咬金等人,也不是房玄龄、杜如晦那些谋士。在李玄霸心中,张须陀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奇人。

在后世的认知中,似乎农民起义都是好人,镇压起义的人都是坏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官逼民反,民众起来反抗,可毕竟只有少数的义军有拯救苍生的崇高理想,大多数义军都是本着“抢粮,抢钱,抢女人”的简单理念来暴动的,从一方面来说,他们是义军,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也是强盗。

无奈隋朝最终灭亡了,镇压农民起义的张须陀,自然也遭到了丑化,成了助纣为虐的屠夫。

李玄霸若不是无意间看到一些关于张须陀的传奇,只怕也会与其他人一样,不会在意这个历史长河中的小人物。

第六十五章 离都

李玄霸之所以记得张须陀,是因为他的落幕一战。

据记载,张须陀中了李密的埋伏后,经过死战,终于突出重围,但因为看到自已的部下依然被敌军包围着,于是又冲入敌阵以解部下之围,就这样来回四次,终于力尽战死。

当然,来到隋朝以后,李玄霸对张须陀的认知,更多了一些。

张须陀此人,年近半百时还名声不显,却在近几年,威震华夏。

大业七年,王薄率先反隋,集合了数万人,杨广派了许多人去讨伐,皆大败而归。但当王薄遇到张须陀时,不仅被张须陀打败,更是差一点被赶进海里淹死,侥幸逃生。

后来,王薄又拉上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三人,聚了十多万人,决心要制张须陀于死地,结果又让张须陀灭了。那时候杨广还不认识张须陀,特地派人画了张须陀的画像,带回宫中给自己看。

如果只是消灭了王薄的贼军,张须陀还称不上奇人。

打败王薄的同一年,裴长才、石子河等率两万反贼攻至历城,张须陀亲率五骑与逆贼作战。虽身陷重围,但勇气弥厉,一直拖到援军赶来,他又督军再战,大败反贼。

后来张须陀先后灭掉了北海郡郭方预、齐郡人左孝友、卢明月、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等人,大大小小上百次战役,未尝一败。

面圣的第二天,杨广传下旨意,果然让李玄霸前往东郡,到张须陀麾下效力,并封了李玄霸为明威将军,替天子监军。又传下一道口谕,让李玄霸转述给张须陀。

洛阳前往东郡,可以坐船直达,不过战事并不紧张,杨广也没有规定李玄霸何时到达东郡,恰好中途又经过河东郡,似乎是有意让李玄霸回去一趟。

三月的天气已经变暖,洛水上的冰也已融化,唐国公府热闹了一段时间,再次要冷清下来。

李玄霸带着静香以及那三十名禁军将士,一大早就坐上了杨广为他们准备的船只,朝着西北方向出发。

“听说洛阳的牡丹盛开时会很壮观,我是没机会看到了。”李玄霸坐在船头,吹着微风喝着茶,略带惋惜的说道。

“等到了四、五月,天下的牡丹都会盛开,公子在哪都可以看见的。”静香坐在一侧,微笑着说道。

“这天下哪里的牡丹,能比得上洛阳呢?”李玄霸看着渐渐变小的洛阳城,平静的说道:“我将你送回河东郡,你会不会不高兴?”

“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公子何必考虑奴婢的感受?”静香回答道:“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直没有奢望过与公子结缘。”

“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你的身份。”李玄霸低头说道:“你是我醒过来后,认识的第一个女子,我一直把你当友人看待。”

“公子说这些话,难道不怕传到公主的耳朵里?”静香勉强一笑,说道:“奴婢知道,公子是真心喜欢公主的,如今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都不反对,奴婢为公子感到高兴。”

李玄霸看着日益消瘦的静香,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温柔的说道:“外面有些冷,你先回房间吧,我再看看,马上也回去。”

静香很善解人意,点了点头,进了船舱。

三艘船排成一条直线,逆水而上,速度并不快。李玄霸所在的船有两层,下面一层居住着十名禁军将士,第二层只住着李玄霸与静香。另外两艘船一前一后,保护着李玄霸这条船。

“公子,静香娘子长的这么水灵,公子为何就舍得伤她的心咧?”禁军校尉一直站在李玄霸不远处,刚才的情形,校尉看的清清楚楚,有些不解的说道。

“肖大人,等回到洛阳,我会替你问一问公主殿下。”李玄霸白了一眼肖校尉,说道:“想必公主殿下很愿意告诉你答案。”

“公子,您就饶了小人吧。”肖校尉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说道:“小人可不想因为多嘴,被陛下砍了脑袋。”说着,还摸了摸脖子,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李玄霸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从洛阳到河东还算安定,你们也不用太过劳累,让兄弟们都休息吧,对了,你和浆手打声招呼,让他们也别太劳累,路还远着呢。”

肖校尉憨厚的笑了笑,说道:“晓得勒,还是公子想的周全。”

晚上起了大风,将船吹的摇摇晃晃,李玄霸毕竟第一次坐船,胃里一直不舒服,无法安心入睡,索性打开窗子,想看看洛水两侧的风景。

天色已晚,月牙高悬,根本看不清外面,但李玄霸还是直直的盯着窗外。他根本不是想看风景,他只是想静一静。

此番前往长郡,李玄霸没有将魏征与李苟呆在身边,可谓是孤身前往。不带李苟,是因为李玄霸有事让他去做,而不带魏征,是因为李玄霸知道,魏征虽善于内政,却算不得谋士,将他带到长郡,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让他在洛阳与家人多聚些日子。

李玄霸虽然不记得张须陀是何时死的,却记得他是死在谁的手里。临行前,李玄霸曾问过魏征,关于李密的事情,却被告知,李密被朝廷抓住了,不过又侥幸逃走了,这件事让李玄霸一直难以安心。

此时张须陀与翟让相持不下,张须陀虽然无法剿灭翟让,却也让翟让无可奈何,瓦岗军一直被张须陀压着,根本壮大不起来,以至于李玄霸来到隋朝很久,也没有听人提起过瓦岗军。

但李玄霸知道,只要李密加入瓦岗,杀了张须陀,天下的格局将会大变。

“但愿你和杨广不一样,能够听得了劝。”李玄霸自语道:“杨广让你便宜行事,不用理会我,希望你不要真听他的话。”

不知不觉中,李玄霸对杨广渐渐失望起来,他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何一个皇帝会昏庸到亡国的地步,如今见识到朝堂之事,李玄霸算是理解了。

“即使帮你守住了天下,你是否会善待天下人呢?”李玄霸摸着窗子,感慨道:“看在灵儿的份上,我只能尽力帮帮你,但如果你自寻死路,我可不会陪葬。”

李玄霸所乘的这艘船,虽然并不奢华,却也算是精致,但在洛水之上,有近百艘这样的船只,还有近千艘其他类型的船只,而且,在江都郡那里,这样的船只还在赶造。只等船造齐了,送到洛阳,杨广就会乘龙舟巡游江都了。

杨广将李玄霸派出洛阳,这让他松了口气。李玄霸呆在洛阳时,并不安心,一直想要找借口离开,因为他担心,如果留在洛阳的话,会被杨广带到江都。

水路走了三天,一行人到了河东郡,李玄霸带了十余人上了岸,肖校尉命令其余人留在船上等候。李玄霸却对留下的人说道:“你们不一定要一直呆在船上,可以分为几批,先后上岸玩闹一番,不过你们要保证船只无恙,否则,以军法处置。”

众人理解李玄霸的好意,欣然拜谢,李玄霸笑了笑,带着一行人前往城中。

肖校尉到县衙调用了一辆马车,让李玄霸与静香乘坐马车,而他们则步行跟随,毕竟战乱时期,县衙里不可能拥有那么多马,李玄霸虽然有些难为情,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肖校尉的好意。

回到李府之后,李玄霸让人准备了丰盛的饭菜,以犒劳肖校尉等人,自己则去向万氏请安。

杨广下旨不过几日,李玄霸被派到东郡的消息,还没有传回李府,万氏见到李玄霸时,惊讶万分。

李玄霸解释一番后,万氏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叹了口气,说道:“陛下既然用你,你就认真为陛下办事吧,记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孩儿只是去跟着张将军学一些经验,又不会上战场,娘,您多虑了。”李玄霸安慰道。

万氏摇摇头,说道:“张将军治军严谨,哪怕你是陛下的人,只怕他也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你到了他身边,千万不要再像在家里一样胡闹了。”

“孩儿在家里也没有胡闹吧?”李玄霸悻悻的说道:“对了,孩儿要去军中,带着静香不合适,又怕她一个人留在洛阳无聊,便将她送回来了,还是让她伺候您吧。”

李玄霸与杨灵的事情,万氏已经知晓,所以她对于李玄霸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平静的说道:“既然你选择了公主,那自然就不可能再娶静香了,也罢,娘就不管你这些事了。”

“娘,孩儿一直想知道,您为何反对我和公主在一起?”李玄霸试探性的询问道:“孩儿看得出来,您很喜欢公主。”

“你若是与公主成亲,那便算是皇室中人。”万氏犹豫了片刻,淡淡的说道:“你在洛阳呆了这么久,陛下的脾气你也应该有所了解了、,娘不在意你是否富贵,只求你平平安安。”

杨广本就宠着李玄霸,如果李玄霸再与公主成亲,势必更加得宠。可是伴君如伴虎,李玄霸离杨广越近,危险就越大。

万氏的意思很明显,但李玄霸却觉得万氏有所隐瞒:万氏似乎有意让自己与杨广划清界限。

“孩儿晓得的。”李玄霸笑了笑,说道:“倒是陛下派父亲去绛城剿贼,只怕娘有些日子要见不到父亲了。”

“这世道,以后还能相见,已经是万幸了,娘还贪求什么呢?”万氏叹道:“陛下派你去东郡,你也别在家里呆太久,免得陛下知道不高兴。”

乱世之中,有多少人离家便是永别?万氏的感慨让李玄霸一阵心酸。

“孩儿就是回来看看您,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张将军那里。”李玄霸强颜欢笑,说道:“娘不用管我,该去拜佛就去拜佛,我醒过来吃些东西就自己走。”

“也好,倒是省的娘看着你离开伤心。”万氏点点头,说道:“看你脸色苍白,去吃些东西休息吧。”

李玄霸行了个礼。退了出去,万氏坐在椅子上,一阵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六十六章 东郡

ps:上一章出现了一些错误,东郡与上郡搞混了,两个地方的位置不一样,所以这章进行了纠正。

李玄霸在李府只呆了一夜,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送静香回府。

回到洛水边时,只见河中多了两条船,船上同样树着皇室的旗帜,李玄霸心想,难道杨广派人来责备自己?

船上的人发现了李玄霸的身影,慌乱了一阵,不一会,一个公公从船舱中走出来,笑着跑到李玄霸面前,说道:“李大人,幸好您没有走远,让奴婢少跑许多路。”

李玄霸见那公公面带笑容,放下心来,客套了几句,轻声询问道:“公公,是不是陛下那边有什么吩咐?”

那公公点了点头,说道:“东郡传来消息,瓦岗贼不时抢劫过往船只,又蛊惑附近的百姓,如今声势渐大,陛下忧心,所以调派张大人去清剿瓦岗贼。李大人,陛下下旨,让您别去上郡了,掉头前往东郡,在那里与张大人汇合。”

东郡距离洛阳不到二百里,东郡的安危至关重要,裴蕴再大胆,也不敢隐瞒瓦岗贼的存在。

其实不论是去上郡,还是去东郡,对于李玄霸来说关系并不大,所以他欣然领命,一行人坐船奔赴洛阳方向。

传给张须陀的圣旨还在路上,李玄霸也不急着前往东郡,回到洛阳后,呆了几天。

杨灵知道李玄霸去而复返,自然高兴万分,时常与李玄霸在国子监别院中幽会,若不是杨媛一直煞风景的伴随左右,别院的画面或许会更加美好。

过了三月中旬,天气更加舒适,杨广见李玄霸还没有前往东郡的意思,便派人训斥了他一顿。李玄霸与杨灵依依不舍的道了别,乖乖的离开了洛阳。

三条船沿着永济渠直达荥阳郡,在荥阳换乘马匹,奔赴东郡。

瓦岗寨在东郡北部,可以说已经占领了东郡一半的领土,李玄霸不敢过早到达,一路缓慢的到了东郡城下,见城墙上依然竖着隋朝的旗帜,城门口虽有些冷清,但还有行人来往,才壮着胆子进了城。

进城之后,李玄霸并没有前往郡守府,而是在县里的客栈中住了下来。

东郡随时可能发生战乱,百姓能走的,基本都逃到荥阳等郡去了,客栈的生意并不好,空着许多房间,足够李玄霸一行人居住。

吃饱喝足后,李玄霸将肖校尉叫到房中,吩咐道:“你派两个机灵的兄弟,在城中打探一番,了解一下瓦岗贼的动向,等张将军到了东郡,便将打探的消息告诉他。”

“这种事,东郡的太守应该会做吧?”肖校尉小声提醒道:“听说瓦岗贼根据地势,筑了方圆二十余平方里的宏伟寨墙,兄弟们根本不可能进去的。”

李玄霸闻言,恼火道:“我又不是白痴,当然知道你们进不去。”

肖校尉缩了缩脖子,说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瓦岗贼首翟让毕竟是东郡人,听说其手下有一员猛将,名曰单雄信,也是东郡之人。”李玄霸根据魏征打探的消息,推测道:“虽说南部这几个县还属于大隋,但谁知道这些地方有没有瓦岗贼的人?”

“卑职明白了。”肖校尉恍悟道:“卑职这就让兄弟们杀光郡南的逆贼。”

“你明白个屁。”李玄霸翻了翻白眼,说道:“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当上这个校尉的。”肖校尉自知又会错意,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李玄霸顿了顿,无奈的说道:“你还是先派人查清楚,这各县的官员是否有通敌之人,如果有,你们也别惊动他们,一切等张将军决定。”

肖校尉这下算是真的明白了,自信的点了点头,退出房间安排去了。

禁军是最忠于杨广的,李玄霸虽然与肖校尉等人很熟悉,却不敢在他们面前表现出任何不恰当的举动,或许以后回到洛阳,肖校尉会将李玄霸的一举一动呈报给杨广,所以李玄霸只能尽力去做正确的确定。

李玄霸觉得,无论大隋是否会灭亡,自己想要安稳的生存下去,就必须有一定的地位能力。就比如说,如果他来到东郡什么都不做,那张须陀如何会看得起他?如果张须陀看不起他,又怎么会听他的劝告?

当然,李玄霸并没有指望肖校尉他们能探查出什么有用的的消息,论个人战力,每名禁军都可以一当十,但论聪明才智,他们如何比得过那些为官多年的老狐狸?这东郡即便有人与瓦岗有联系,肖校尉他们也不可能查出来。

李玄霸在东郡呆了五天时间,渐渐有些奇怪起来,按理来说,这个时间,张须陀应该已经进城了,却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晚上,一名禁军从瓦岗寨附近的县里回来,带了一个消息:张须陀已经在瓦岗寨三十里外扎营了。这个消息让李玄霸惊诧不已,暗道张须陀果然善于用兵,那么多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东郡,还安顿了下来。

第二日,李玄霸带着一行人前往军营,有杨广的印鉴,李玄霸很快被带进军营中。不过引路的士兵没有直接将他带入大帐,而是派人陪着李玄霸等人,自己去大帐内通报。

不久之后,一群穿着盔甲的将领走了过来。

“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张须陀走到李玄霸身前,作了一揖,另外几位将领也跟着张须陀行了一礼,不过看上去有些不乐意。

李玄霸的官位不高,但他代表的是杨广,张须陀对他作揖,实际上是在拜皇帝陛下。

“张大人快快起身。”李玄霸跑上前扶起张须陀,说道:“张将军乃是朝廷柱石,下官不才,只能代陛下受了一礼。不过,陛下派下官向张将军学习,那将军算得上是下官的师傅了,请受下官一拜。”说完,俯首作揖。

李玄霸此举,让张须陀身边的几位副将露出了笑容。张须陀客气的扶起李玄霸,将他引进大帐内。肖校尉等人,自然有其他兵士领去安顿。

进入主帐,张须陀与李玄霸一番争执,在众人劝说下,张须陀才堪堪坐上主位,李玄霸很自觉的坐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不管谁要与他换位置,他都是笑着摇头。

李玄霸见到张须陀之后的这些表现,博得了帐内所有人的好感,将士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仗着皇帝宠信,胡作非为之人,而李玄霸身上,却没有一丝娇贵气息,更是始终保持着谦卑的态度。

众人坐定之后,李玄霸才认真打量起张须陀。

张须陀身材魁梧,七丈有余,虽年过五十,却仍精神抖擞,看不出一丝老态。他坐在主帅位置上,无形中透出一股气势,虽含笑望着下方,还是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威严。

“当初洛阳一战,我等对忠勇卫大人佩服万分,如今得以一见,也算了了我等的心愿。”张须陀拱手说道:“忠勇卫大人的变故,我等也听闻了,实在有些可惜,不能与大人一起上阵杀敌。”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李玄霸笑着说道:“倒是您至今没有将诸位将军介绍一遍,这让下官觉得好像不受欢迎啊!”

第六十七章 备战

李玄霸说着被轻视,但他的笑容很干净,丝毫没有被轻视的感觉。

张须陀一拍脑门,说道:“倒把这事给忘了。”立马将帐中众人介绍了一遍。

帐中除了张须陀与李玄霸,还坐着四个人,皆是张须陀的副将。

坐于左侧首位的名为贾务本,贾务本对面的黑脸汉子,名为牛进达。坐在李玄霸与贾务本之间的,乃是罗士信,年纪与李玄霸相仿,身材却比张须陀还要魁梧,再加上一双铜铃大眼,煞是吓人。

牛进达边上坐着的那位,面带笑容,身形消瘦,五官分明,颇为俊俏,张须陀介绍之后,李玄霸才知道,这个人便是秦琼。

张须陀每介绍一人,那人便对着李玄霸拱拱手,李玄霸也拱手回礼,众人算是认识了。

李玄霸一直保持着从容镇静,目光却在秦琼与罗士信二人身上游走,毕竟这两个人在后世的名声太响,李玄霸不自觉会多看几眼,这倒让秦琼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暗道莫非李玄霸认识自己?

“诸位将军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还望日后多多关照。”李玄霸收回目光,客气的说道。

“忠勇卫大人何必客气。”张须陀笑道:“陛下既然派大人监军,自然是因为你有过人之处。”

“关于这个。”李玄霸尴尬的笑了笑,说道:“玄霸离开洛阳的时候,陛下让我传口谕给将军。”

张须陀闻言,起身走到帐中,秦琼等人也站起身来,准备接旨,李玄霸连忙摆手说道:“陛下说下,这不是圣旨,将军不必下跪。”

“陛下有何吩咐?”张须陀闻言,也不多礼,询问道。

李玄霸看了看秦琼等人,不好意思的说道:“还望诸位将军莫笑,陛下的意思是,让将军您不用在意我,一切行动皆由您自行决定。”

众人闻言皆笑,暗道陛下这分明是在打趣李玄霸,竟让李玄霸自己传这道口谕。

大帐内的气氛,随着笑声,变得更加融洽起来,李玄霸舒了口气,暗道第一步计划成功。

虽说朝廷的军队都听命于杨广,但不可否认的是,每个队伍都形成了自己的团体,李玄霸想要融入这个团体,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每个人对他都持有好感。

如今李玄霸通过自嘲,成功的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

“张将军,瓦岗贼实力不小,又有瓦岗寨为依靠,将军打算如何破贼?”众人笑过之后,李玄霸随口问道,看上去似乎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张须陀回到主位坐下,蹙了蹙眉头,说道:“本将手中只有一万多人,强攻瓦岗难如登天,想要围住瓦岗寨,更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之计,只能等瓦岗的贼人自己走出来。”

“不瞒将军,玄霸来到东郡已有几日,通过查探,发现瓦岗贼已经控制了东郡许多县,自给自足并非难事,倒是将军只能依靠朝廷供给,如此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李玄霸轻声说道:“玄霸所言,只是给将军一个参考,并非劝将军强攻瓦岗,还望将军明白。”

张须陀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大人的提醒,本将也派人查探了一番,情况与大人所言无异。不过,贼人造反,乃是为了荣华富贵,他们一定不会安于现状,一直躲在寨中。”

李玄霸拱了拱手,不再多言。张须陀与贾务本商量了布防,又下了几道命令,众人便各自散去。

张须陀派了亲兵送李玄霸回营,罗士信追了上来,叫住了李玄霸。

“罗将军有什么事吗?”李玄霸仰着头问道。

罗士信犹豫了一下,拱手说道:“大人的身体,还能恢复吗?大人曾是我朝第一勇士,卑职一直想与大人切磋一番,不知以后能否有这个机会?”

“与我切磋?”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罗将军,你手中的枪重量如何?”

“此枪名为霸王枪,重一百斤。”罗士信说完,掂了掂手中的霸王枪,道:“有些轻了,不是太顺手。”

“”李玄霸无语片刻,说道:“我现在连将军手中的霸王枪都拿不起来,如何与将军切磋,至于以后,还是看上天给不给玄霸这个机会吧。”

罗士信失落的哦了一声,说道:“那卑职祝大人早日康复。”说完,准备便欲离开。

“罗将军。”李玄霸叫住罗士信,说道:“你何不找秦将军比试比试?”

罗士信回过头,不高兴的说道:“卑职与秦将军比试过,他一直不肯使出全力,打得没劲。”

秦琼原本是在来护儿手下任职,后来,杨广将来护儿调回京城,秦琼便到了张须陀麾下效力,而罗士信则是一直伴随张须陀左右,秦琼或许是有某些方面的担心,才不敢使出全力。

罗士信耿直憨厚,又与自己年纪相仿,李玄霸很喜欢他。不过李玄霸也没有好的主意,只能告了个歉,与罗士信分开,各自回营。

张须陀化整为零,将军队带进东郡,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安营扎寨,李玄霸没有察觉到,瓦岗寨里的人同样没有察觉到。翟让收到消息时,张须陀已经在营地之外布好了防御工事。

“张须陀此人足智多谋,能征善战,手下又有不少猛将,杨广将此人调到东郡,看来是怕了我们瓦岗寨了。”翟让听到消息后,笑了起来,说道:“听说张须陀未尝一败,说不得要去会会他了。”

“翟大哥切勿轻敌。”王伯当劝道:“我等坐镇瓦岗,张须陀兵力不足,不敢强攻,只要我们与他耗下去,张须陀必定不战自退。”

“伯当说的这是什么话?”单雄信手持长枪,不满的说道:“张须陀率军从长郡赶到东郡,疲惫不堪,如今立足未稳,我们应该连夜突袭,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翟大哥,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推翻杨广的暴政,要是因为张须陀,一直躲在瓦岗寨中,如何能够成大事?”

王伯当刚欲反驳,翟让摆摆手,说道:“雄信所言即是,张须陀不过一万余人,我瓦岗三万将士,若是龟缩不出,如何在这乱世中取得威信?”

“大哥既然已经决定,世勣愿领兵一战。”一直沉默不语的徐世勣说道:“听闻张须陀手下有一员猛将,名曰罗士信,世勣倒要看看他有几斤几两!”

单雄信等人也各自请战。

瓦岗寨最近打败了几支朝廷的大军,众人都有些骄纵起来,难免对张须陀也起了轻视之心。

翟让虽说准备攻打张须陀,但他并未过于冲动,与王伯当商量了片刻,定下计划。

王伯当虽不赞成,但翟让已经决定了,无法反对之下,他不得不尽心尽力策划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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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黄雀

众人商议一番,翟让当机立断,决定自领八千将士,居中主攻,单雄信与徐世勣各领两千,为左右侧翼,而王伯当则留在瓦岗寨中,以防张须陀行诡兵计策。

饭饱之后,大军集合,翟让站于点将台上,喊道:“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派爪牙张须陀来犯,若是让他攻进瓦岗寨,诸位不仅项上人头不保,你们的家眷势必也要遭殃。如今张须陀立根未稳,众将士可愿随我前去杀敌?”

“愿意!愿意!”一万多人同时吼道,声势如雷。

翟让短短几句话,便激起将士的气势,他也不多言,命人呈上祭品,当众一刀砍杀,鲜血喷洒而出,在火光中分外夺目。

“出发!”翟让一声令下,瓦岗寨的大门缓缓打开,翟让与一众副将骑马驰出,数千士卒小跑跟在后方。

待三路大军皆出了寨子,王伯当暗叹一声,命人关闭寨门。

虽近四月,夜晚还是有些清冷,皎月躲藏在乌云之中,似乎不忍看着下方即将出现的厮杀。

偷袭,讲究的是兵贵神速,三十里路不算太远,子时还未过,翟让的大军已经抵达张须陀大营两里处。

瓦岗寨能够发展到今天的地步,说明翟让并非愚蠢之人,他知道什么时辰最适合进攻。

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张须陀的大营并无动静,这让翟让放心了一些,他此次偷袭,最担心的就是被张须陀发现。如果张须陀做好了准备,那这次偷袭已经算是失败了。

“传令下去,原地待命,不许生火,更不许发出嘈杂之声。”翟让抬头看了看,对传令官说道。

与此同时,徐世勣与单雄信也停驻下来,稍事休息,只待过了子时,人进入最困乏的时候,攻进张须陀的大营。

“张将军,你怎么知道瓦岗贼会夜袭大营?”李玄霸好奇的询问道。

李玄霸还不会骑马,只能与肖校尉共乘一骑。他们二人于张须陀并排而行,张须陀听到斥候送回来的消息,此时正高兴万分。

“因为今夜是最好的时机。”张须陀笑着说道:“来到东郡后,我便命令士卒安营扎寨,又砍伐树木,布下临时木墙,想必士兵一定会很累。忠勇卫大人,如果你是敌方将领,知道消息后,会如何选择?”

“原来如此。”李玄霸明白过来,说道:“难怪今天我见营帐稀稀疏疏,后方更是空空荡荡,原来这些只是诱饵。”

“忠勇卫大人,你这话倒是说错了。”张须陀摇头笑道:“瓦岗贼袭营,不过是本将的猜测,如果他们今夜躲在瓦岗寨中不出来,本将便会真的扎营在那里。”

“张将军料事如神,何时出过差池?”贾务本接过话,说道:“不过贼人还算小心,并未倾巢而出,将军想要一役消灭瓦岗贼的想法,倒是要落空了。”

上午,李玄霸进入大营,开始还未发现异常,可是从主帐中出去后,渐渐看出端倪,不过他并未多想,以为还在安顿中。

用了晚饭,张须陀将全部兵马集中在营地后方的空地上,留下两千人将辎重粮草运走,又命令士兵随身带些干粮,便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军营。

张须陀治军严谨,赏罚有度,麾下将士非常尊敬他,虽然这些日子有些劳累,却没人发出半句怨言。

“瓦岗贼真正能战的,也不过两万余人,要是能消灭八千,我已经很满足了。”张须陀眼冒精光,说道:“传令下去,加快行军,到了目的地再休息。”

此次行军的目的地,在距离营地十五里处,乃是翟让大军回瓦岗寨的必经之路。

张须陀的计划很周详,让李玄霸大开眼界。

一万余人离开大营,绕了很大一圈,躲过翟让派出的斥候。在翟让命人原地休整时,张须陀率军拦住翟让回瓦岗寨的道路。

其实张须陀有很多种选择,比如直接从后方冲出,杀翟让一个措手不及,但他没有这么选择,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好的方式。

大营只是一个虚壳,除了几十个帐篷,没有留下半个人,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留下。观望台上打盹的士兵,只是一个穿着军服的稻草人,背靠着营外,让人看不清真假。

“张将军,玄霸还有一个疑惑。”李玄霸抱着请教的态度,说道:“探子传来的消息,说贼人大约一万两千余人,而将军麾下只有一万人不到,若是直接厮杀的话,只怕也讨不了好处。”

“将军哪次不是以少胜多?”罗士信毫不在乎的说道:“要我说,给我三千精兵,便能将他们杀个精光。”

“士信,不可轻敌。”张须陀训斥一声,罗士信顿时没了脾气,一言不发。

“正是因为敌我双方人数差不多,将军才采取这疲敌之计。”秦琼猜测道:“当贼军发现我军大营只是一个圈套,势必会以为张将军连夜偷袭瓦岗寨,情急之下,定然驰军救援。我军以逸待劳,必能剿灭贼人。”

“叔宝说的没错。”张须陀赞赏的点点头,说道:“玄霸,将来你若为一方将领,切记遇事思而后行。”

张须陀知道杨广很器重李玄霸,派李玄霸到军中,不是让他混些功劳,而是实实在在想培养李玄霸。

李玄霸这一日的表现,令张须陀十分满意,所以才会让李玄霸跟随左右,以做培养。

杨广的意思,李玄霸自然也明白,他没有虚伪的说什么客套话,而是拱手说道:“多谢张将军,玄霸一定认真学些知识。”

众人听到张须陀与李玄霸二人的对话,心中生出一丝羡慕。他们的职位想要得到提升,必须经过战场厮杀,累积军功,但李玄霸却只凭借杨广的宠爱,便被认定为日后的一方统帅,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杲不满十岁,便被封为赵王,李玄霸如今十七岁,才得了一个七品将军。与赵王比起来,李玄霸倒也不算太过幸运。

杨广宠爱李玄霸犹如皇子,但他毕竟还不是真正的皇子。

刚过子时,大军抵达目的地。

张须陀选择的位置非常好,道路两侧树林密布,很适合将大军藏匿其中。

一条条军令下达出去,士兵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在道路中间设下绊马索,又将道路挖的坑坑洼洼。

张须陀坐在树边,擦拭着手中的利剑,其他将士十多人依靠在一起,相互取暖,有人在小声讲述着当年的英勇事迹,激起其他人的勇气。

一行人中,最清闲的莫过于李玄霸了,他发现自己竟然无事可做,只能坐在肖校尉等人中间,等候即将见到的第一次战争。

第六十九章 烽火

丑时一到,翟让传令大军整合,又令斥候前往张须陀大营外查探一番。

张须陀并未将所有将士带走,他命令牛进达带领两千多人,将粮草辎重运送到安全的地方,又留下一百余人,手持火把,十余人为一组,在营地里不断巡视。

营地周围并无高地,翟让派出去的斥候,只能看见张须陀想让他们看见的场景。他们并没有想到张须陀已经率军离开,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点点头,悄无声息的钻进黑夜之中。

与此同时,翟让整合大军的消息,也通过探子传回了张须陀的大营,留守在营地的副将不慌不忙的说道:“你去通知弟兄们集合,让他们自然一点,不要慌乱。”

很快,大营里的士兵全都消失了,只留下许多的稻草人,在风中轻轻晃动身子。

斥候回到翟让身边,将张须陀大营的情况描述一遍,翟让丝毫没有起疑心,正好大军已经集结完毕,翟让一声令下,大军悄无声息的朝着张须陀的大营移动。

黑暗是最好的掩体,瞭望台上的火把,无法照的太远,翟让觉得,自己这次偷袭,实在是明智之举。他已经在寻思着,该如何羞辱那位尚未品尝过失败的将军了。

不过,翟让并没有大意,他命令全军保持安静,在距离大营还有几十米时,翟让举起手中的长枪,朝大营一指,喊道:“弓箭手点火放箭,其他人跟我冲进去!”

大军开始燃起火把,数百支带着火油的箭,杂乱无章的射向大营。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大营,根本不需要刻意的瞄准。

箭支还在空中,翟让的大军已经奔跑起来,他们不打算给张须陀任何喘息的时间。不过,大军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弓箭,待翟让率军冲到营帐前,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木墙上的士兵纹丝不动,依旧低着头,有的士兵被火箭射中,浑身燃烧了起来,在火光中,翟让看清了那些士兵的样子。

大营中并无慌乱,除了营帐、木头燃烧发出的炸裂声,根本没有其他声响,更别说翟让期待的哭喊声了。

此时翟让已经知道自己中了计,恼怒之下,还是率人冲进大营。

大营里留守的士兵,早在一炷香前撤离了,翟让自然不可能抓住任何人。

“把那两名探子抓起来!”翟让看着营帐渐渐变为灰烬,阴沉着脸说道:“谎报军情,当众斩了!”

几名亲兵听到命令,毫不犹豫的离开,找到那两人后,不由分手,一脚踹倒在地。

那二人知道再无生机,也不求饶,其中一人沉声说道:“烦请兄弟和大哥说一声,好好照顾我们的家人。”说完,从一名亲兵腰间抽出长剑,自刎而死。

另一人身体颤抖了下,看了看面前寒着脸的几人,苦笑一声,从地上捡起剑,抹了脖子。

鲜红的血液从二人脖子喷出,围在周围的士兵沉默片刻,将二人的尸体抬起来,扔进大火中。

大营中并无打斗厮杀声,徐世勣与单雄信让士兵停在大营不远处,各率几名偏将,骑马到了翟让身边。

二人看见大营的情况,心中已然有数。单雄信说道:“翟大哥,张贼狡诈,此时说不定正在强攻寨子。如今寨中精锐尽出,只怕伯当守不了多久,我们应当速速赶回寨中,若张须陀真敢强攻我瓦岗寨,我们就与伯当来个里外夹击,让他死在瓦岗寨下!”

众人家眷都在瓦岗寨里,心里担忧,忙出声附和。

翟让已经被气的有些昏头,说道:“单兄弟说的对,当务之急是赶回瓦岗寨,传令下去,全军集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寨子。”

单雄信、徐世勣等人的武力自不必说,但是他们战场的经验并不丰富,只认为张须陀会抓住这良机。直接攻进瓦岗寨,却没想过张须陀想要做的,并非拿下瓦岗,而是要消灭他们这批瓦岗寨的精锐。

瓦岗军并非正规军,但执行命令却并不慢,很快前军与后军调换了位置,为防张须陀使诈从背后偷袭,徐世勣与单雄信率部殿后。

翟让大军退去之后,大营里的火渐渐熄灭了,世界又陷入黑暗之中。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火把出现在夜幕中,然后出现第二个火把,第三个

牛进达将两千士卒聚集起来,他骑着骏马,站在只余下灰烬的大营里,说道:“张将军带着其他兄弟在前方阻敌,我们难道只能在后方等着?老子知道,兄弟们累了一天,很不容易,老子也不勉强你们,愿意随老子去杀敌的,就跟老子走,实在累了的兄弟,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让士兵自己选择,这并非牛进达的客套之词。他面前的两千余人,经过长途跋涉来到东郡,没有片刻休息,便开始安营扎寨,确实疲倦极了。

牛进达与张须陀一样,很疼爱自己的士兵。

“我等不累,愿随将军前去杀敌。”士兵齐声喊道。

“小兔崽子们,声音小点,要是让瓦岗贼听见了,老子饶不了你们。”牛进达笑骂道:“实在没力气的,别给老子硬撑,不然到了战场上,反而碍手碍脚。”说完,骑着战马走出大营。

大营里的士卒相互看了看,一个个走出大营,排成整齐的队伍。有一百五十余人最终没有出营。

留下来的人,大部分都是那些安营扎寨后,又一直在大营中“巡逻”的人。此时别说让他们杀敌了,他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营的将士没有人嘲笑留下来的士卒。

将辎重粮草运到安全的地方后,他们休息了一个多时辰。但他们依旧感觉有些疲惫,更别说一直没有休息的人了。

翟让率军赶往瓦岗寨,牛进达率领近两千人远远跟在后方。

牛进达心里明白,如果此时他们被敌军发现,以他们现在的体力,根本不可能逃得过瓦岗贼的围剿,所以他们只能一路小心的跟着,不时的派出斥候查探情况。

张须陀已经知道翟让率兵回营,他命令罗士信率几百骑兵朝瓦岗寨方向行军两里,又命秦琼与贾务本各率两千人继续躲在林中,张须陀自己则带领五千余人,在陷阱后方五百米的地方严阵以待。

李玄霸将二十名禁军交给张须陀指挥,自己则带着十余人躲在贾务本的后方。

“公子,等会战场厮杀,难道您不打算去捞些功劳?”肖校尉在李玄霸身边坐下,轻声说道:“张将军布置的如此稳当,公子不用躲的这么远吧?”

“你懂什么!”李玄霸脸色一红,强行解释道:“我现在又不能上场杀敌,留在张将军身边,反而会累他分心。”

“早知道留在大营好了,白跑了这么远。”肖校尉嘟囔一句。

李玄霸闻言,并不理会,心道:“如果不来这一遭,又如何能够学会用兵呢?”

第七十章 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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绊马索勒住马蹄,两匹奔跑在最前的骏马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长嘶,打破了夜幕的宁静。无数箭支,从道路两侧的林中射出,在黑夜中带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战场之上没有仁慈可言,随着箭支不断的射出,大道上哀鸿遍野,犹如死神降临,毫无怜悯的将活人变成尸首。

突如其来的箭雨,让翟让大军措手不及,好在道路并不宽阔,行走在前方的士兵不多,翟让大声喊道:“割断绊马索,冲过去!”

密林中藏了多少人,翟让并不清楚,他隐隐有些后悔,不该一怒之下,处死那两名斥候。他更后悔,不该如此大意。

军中自然还有其他斥候,离开张须陀的大营后,翟让也派了斥候在前方探路。可是大军安全的走了十余里后,翟让觉得派斥候探路,会拖慢行军速度,于是便让斥候归队,大军一路疾行。

翟让率军偷袭张须陀大营,自然不会让士兵携带笨重的盾牌,此时面对从天而降的箭雨,除了冲过去,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

几十名士兵冲到前面,砍断绊马索,为大军开路。有人被箭射中,其他人也顾不得理会,依旧一边往前冲,一边割断一条条绳索。

绊马索虽然被割断了,但大军的速度还是快不起来,坑坑洼洼的地面,让骑兵不得不小心翼翼。有些倒霉的马,被箭射中后,疼痛之下,也不顾主人的命令,拼命的跑了起来,结果落了个人仰马翻。

丢了数百具尸体后,大军终于冲出了张须陀设下的陷阱。

林中的箭支也停了下来,但翟让不敢停留,对他们来说,微弱的火光并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此时此刻,只有回到瓦岗寨,才会让他们觉得踏实。

可惜,刚冲出几百米,便看到前方不远处亮着火把。在火光中,一支支箭泛着幽光,摄人心魄。

翟让当机立断,长枪一指,大吼一声:“杀!”

士兵心有畏惧,却也明白,想要回到瓦岗寨,必须冲散张须陀的大军,便一个个怀着侥幸的心理,往前冲去。

“放箭!”张须陀面无表情,冷声命令道。

不得不说,弓箭是消耗敌军的最好武器,冲在前方的瓦岗贼一个个倒了下去,而弓箭手不断的取箭、拉弦、松手,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是一件功劳。

取箭拉弦皆需要时间,瓦岗贼正是利用这个间隙,不断的靠近张须陀的大军,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

“变阵。”张须陀又下了一道命令。

弓箭手退散开来,张须陀骑在马上,一言不发,双腿一夹,胯下骏马受力朝前冲去。面对毫无阵型的瓦岗贼,张须陀马槊一扫,便带起几颗头颅。

张须陀冲向瓦岗贼的同时,他的偏将也率军冲了过去,两方人马相互厮杀,顿时,不断响起兵器的碰撞声。

翟让在军中怒视着张须陀,心中恨意十足,但他不敢妄动。密林中也藏着张须陀的士兵,翟让知道,那些人随时都有可能杀出来,所以他现在不能冲动。

事实证明,翟让此时的冷静很正确。

两支冷箭从两侧的林中射出,翟让早有防备,只见他身子朝后一躺,两支箭划过他的盔甲,一支射到林中,另一支射中了一名副将,半支箭穿过了那名副将的脖子!

偷袭未果,贾务本与秦琼将弓扔给亲兵,各自取了武器,从林中杀将出来。

瓦岗贼前方正在厮杀,但后方未乱,两军将士皆红着眼,杀了起来。

李玄霸在肖校尉的保护下,从林中探出脑袋,看着狭路上的战场。

士兵不断的倒下,一支支火把也落到了地上,在混乱中滚到死去士兵的身上,燃烧了起来。

真实的战场,并不是两军将士穿着整齐的铠甲,相互砍杀。实际上,不论是朝廷的士兵,还是瓦岗贼,他们都穿着普通的袍子。

唯一的区别是,朝廷士兵的袍子是黄色的,而瓦岗贼则基本穿着白色与灰色长袍。

看着场间的惨状,李玄霸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忍不住吐了起来。

肖校尉奇怪的看了一眼李玄霸,暗道:公子又不是没杀过人,怎么会这么胆小?

李玄霸确实杀过人,但他却没见过满地的断臂残肢,更没见过一具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首级当然是被胜者割去了,每一颗人头,都是日后论功行赏的证据。

吐了一会,李玄霸强忍着不舒服,又将目光转向战场,脸色发青。

“公子,您觉得不舒服就不要看了。”肖校尉劝道。

“以后总要习惯的。”李玄霸摇摇头,淡淡的说道:“你不用管我,好好学学如何在战场中活下来。”

肖校尉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也看向战场。

李玄霸一行人的动静,并没有引起翟让的注意,翟让此时也没有心思理会其他。

秦琼与贾务本冲入战场之后,各抢了一匹马,秦琼用的马槊,贾务本使用长枪,二人合力杀向翟让。

认识张须陀之前,李玄霸很喜欢秦琼这个人,因为传说中,秦琼忠肝义胆,为朋友两肋插刀,更是隋唐十八好汉之一。

不过,知道秦琼乃是张须陀的属下后,李玄霸对秦琼的好感下降了许多。

张须陀最后是死在了李密的手中,而秦琼后来却投降了李密,根本没有为张须陀报仇的打算。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李玄霸小看他三分。

但秦琼的武艺,还是让李玄霸眼前一亮,

虽说秦琼与贾务本夹击翟让,但他们二人也处在翟让的亲兵包围之中。贾务本面对几名亲兵,根本无法靠近翟让,而秦琼一挑,一刺,一扫,皆是恰到好处,冲到翟让面前时,脸上云淡风轻,毫无惧意,与翟让战了起来。

翟让倒也确实凶悍,面对秦琼,只是弱了一点,再加上副将相助,竟不落下风。

偷袭大营失败后,瓦岗贼奔袭了十多里路,如今又遇到阻击,无论士气,还是体力,他们都无法与张须陀的大军相比,很快便露出颓败之势。

“弟兄们撑住,援军马上就到。”翟让一枪扫退秦琼二人,吼了一声。

翟让这一吼,确实起的效果,瓦岗贼想到单雄信与徐世勣领军在后方不远处,便打起精神,奋力厮杀。

他们知道,只要多坚持一会,活下去的希望就会大一些。

瓦岗贼的士气涨了一些,张须陀麾下的士卒,却始终保持着高涨的士气。

张须陀料事如神,将瓦岗贼的行动猜的丝毫不差,面对一群疲劳的逆贼,张须陀的士兵完全把他们当成了钱银。

不多时,后方传来喊杀声,单雄信与徐世勣赶来了!

第七十一章 援军

单雄信与徐世积各率两千士兵,已经合二为一,在翟让身后一里,以保护翟让的八千将士赶回瓦岗寨。

突然看见前方杀成一片,他们如何能不着急?二人率领四千士兵冲向战场,瓦岗贼的形势瞬间好转了许多。

徐世积一连砍倒数名朝廷士兵,冲到翟让身边,不由分说,以枪为棍,砸向秦琼。秦琼连忙举槊抵挡,枪槊相撞,秦琼只觉虎口被震的生疼,整个手臂都麻了起来。他咬咬牙挡开徐世积的长枪,调转马头就走。

与此同时,单雄信骑马也冲进人群中,手中枣阳槊左劈右砍,杀了不少张须陀的士卒后,恰好迎上秦琼。

秦琼刚才吃了亏,心里一肚子怒火,单雄信也杀红了眼,二人相视一眼,又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兵器,便冲向对方。

单雄信与秦琼都是使用马槊,不过单雄信占了一些便宜。

首先,秦琼与翟让打斗许久,体力耗去不少,而单雄信刚刚加入战场,体力充沛。其次,秦琼的马是抢夺过来的,而单雄信却骑着自己的马。

饶是如此,他们二人也只是打了个旗鼓相当,谁也伤不了谁。

徐世积击退秦琼后,来到翟让身边,保护着翟让。翟让看了看周围,对徐世积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速速杀出一条路,让大军回寨。”

“大哥,张贼的大军都在这里,何不将他们杀个精光?”徐世积瞪着双眼,舔了舔嘴角,说道:“不如让世积先去砍杀了张贼!”

擒贼先擒王,战场上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我们以前小看了张须陀。”翟让摇了摇头说道:“方才我见林中有人影攒动,只怕张贼还有埋伏,还是先杀回寨中,日后再徐徐图之!”

“遵命!”徐世积对翟让拱手行了个礼,带着数百人,朝前方杀去。

瓦岗贼有过万之众,队伍近两里。张须陀率军杀了许久,也不过前进了一百多米。

张须陀年过五十,却依然勇猛过人,只见他冲在最前方,不知疲倦的收割着瓦岗贼的性命。

突然,他看见前方的瓦岗贼让出了一条道路,数百骑冲了过来,为首一人容貌稚嫩,不过二十余岁,却浑身散发着杀气,双眼瞪着自己。

张须陀冷笑一声,也不理会马下的瓦岗贼,手臂平举,横持马槊,不退反进,冲向徐世积。张须陀虽是一军之帅,但他毕竟是武人出身,又怎么会畏惧一个毛头小子?

徐世积见张须陀不闪不退,反而攻向自己,先是一愣,接着大喜,同样摆出攻击的姿势,大喝一声:“张须陀,纳命来!”

张须陀闻言,脸色不变,马槊横扫,徐世积无所畏惧,同样扫出马槊。场间响起金属撞击声,两人相向而过,第一招都没吃亏,也没占得便宜。

其他人只从二人第一回合的较量,就知道惹不起他们二人,便将场间空出来,留给他们二人打斗。然后各自冲向敌方,一守一攻,倒也旗鼓相当。

徐世积的脸色微变,斗志却更加高昂,他一直觉得自己天生神力,根本不将天下人放在眼中,即便是那所谓的大隋第一勇士,徐世积都没有一丝惧意。

张须陀脸色虽未变,心中却也惊讶万分,他感觉的到,眼前的小将只怕不输罗士信。想到这里,张须陀说道:“你是何人?”

“专杀朝廷爪牙的徐世积!”徐世积冷声说道。

“你本事不弱,何必做出这种犯上作乱的事情?”张须陀皱着眉头说道:“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只要你投降,本将军向你保证,陛下不会处罚你!”

“废话少说!”徐世积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战场之上,凭实力说话。”话音刚落,再次杀向张须陀。

张须陀惊讶于徐世积的力气,一时起了爱才之心,但这并不代表他害怕徐世积。

“来吧!”张须陀吼了一声,与徐世积杀作一团,二人你来我往,其他人根本无法近身。

论力气,张须陀确实比徐世积弱上三分,毕竟他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不过张须陀的战斗经验,要比徐世积丰富的多,二人打了一会,张须陀隐隐占据上风。

这时候,翟让缓了过来,率军赶到,见徐世积与张须陀相斗,而且还落了下风,连忙拍马上前,与徐世积一起对上张须陀。

若是普通将领,张须陀自然可以以一敌二,但徐世积与翟让二人,乃是瓦岗寨中武力最强的。尤其是徐世积,虽然名声并不响,但他的力气,甚至并不比宇文成都弱上多少。

在翟让与徐世积的围攻之下,张须陀勉强抵挡,却无法抽身,只能暗道自己太过大意,小看了瓦岗贼首的武艺。

罗士信与数百骑兵等在前方,冷的有些发抖。

他们距离战场并不远,战场的厮杀声,他们自然能够听得到。

“罗将军,天都要亮了,难道我们要一直等下去?”罗士信身边的一名骑兵说道:“根据张将军的计谋,这个时候瓦岗贼应该已经败退过来,是不是那边遇到什么麻烦了?”

“张将军料事如神,能遇到什么麻烦?”罗士信虽然觉得不安,却还是自我安慰道:“张将军让我等守在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

“可是”那骑兵犹豫的说道:“要不,卑职过去看看?”

这骑兵心里清楚,罗士信勇武过人,但脑子转的太慢,又十分信赖张须陀,如果张须陀不下命令,只怕他会一直等在这里。

罗士信皱着眉头想了想,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道人影从林中闪出,罗士信眯眼一看,竟是李玄霸身边的肖校尉。

李玄霸看到徐世积轻易打败秦琼,不由想到以前谁说过的一句话,天下间能够舞动宇文成都凤翅镋的不过三人,其中一人乃是逆贼。

秦琼的武艺已经很高强了,但那人却一招打得秦琼败退,这让李玄霸重视起此人,连忙派肖校尉去找罗士信救援。

罗士信到底有多厉害,李玄霸心里也没底,但罗士信好歹也是隋唐时期有名的英雄,李玄霸凭着“他听过的人都是牛人”这个理由,认定罗士信应该可以打得过那个人。

翟让看到林中的人影攒动,实际上就是李玄霸等人。

“我家公子发现瓦岗贼中有一猛将,只怕张将军打他不过,公子命小人前来,请罗将军前去增援。”肖校尉俯身说道。

听完肖校尉的话,罗士信还是有些迟疑不决,倒不是他不愿前去增援,他只是不相信还有张须陀打不败的敌人。

肖校尉无奈之下,继续说道:“公子说了,他是陛下派来的监军,有权让大人前去增援。事毕之后,如果张将军怪罪,公子愿意一力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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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战果

罗士信之所以迟疑不决,确实是担心张须陀会怪罪他,如今肖校尉的话,彻底打消了罗士信的疑虑。他本就担心张须陀的安危,只是不敢违反军令,所以才一直踟蹰不前。

“末将遵命!”罗士信拱手应了一声,朝身后喊道:“弟兄们,随我前去杀敌!”

骑兵面对步兵,本就占着极大的优势,更何况罗士信他们面对的,乃是一群体力渐渐不支的步兵?

数百骑兵带着一身杀气,冲进战场之中,锋利的刀刃,带起一串串血珠,犹如砍瓜切菜般,收割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翟让见到前方有骑兵冲过来时,先是一喜,以为王伯当派人来援,待看清骑兵的装束,心中一寒,连忙发出撤退的信号。

两军对战正酣,道路又并不宽阔,想要撤退哪有那么容易?

但主将已经下了命令,瓦岗贼只能不要命的往瓦岗寨方向冲去,尤其是牛进达率领两千士兵也赶了过来,这让瓦岗贼好不容易激起的士气,瞬间荡然无存。

罗士信杀了几名瓦岗贼后,看见不远处的张须陀正以一敌二,怒火中烧,吼道:“逆贼!快快受死!”策马冲杀过去。以他的眼力,自然能够看得出徐世绩要比翟让更强一些,所以他举起手中霸王枪,直接刺向徐世绩。

两军交战至今,各有损伤,张须陀的大军虽占了一些便宜,但还没有伤到瓦岗贼的根本。可是现在前方出现骑兵,后方又出现朝廷援军,夜色之中,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徐世绩已经准备带人杀出血路了。

罗士信突然杀出,把徐世绩吓了一跳,他堪堪躲过罗士信的霸王枪,调头与罗士信厮杀起来。

后方的单雄信与秦琼打斗了一会,乘着秦琼受伤,动作稍慢,一招秋风扫落叶,马槊划伤秦琼左臂。占了便宜,单雄信并不恋战,击退秦琼之后,带兵朝前冲去。

张须陀的士兵根本拦不住单雄信,有一名偏将准备阻拦,却被单雄信一招打落马下,而后单雄信顺手一劈,那偏将变成了两截。

单雄信的威猛,让那些士兵吓破了胆,不敢再阻拦,任由单雄信等人过去。

贾务本被几人围攻,身上也多了不少伤痕,他与秦琼汇合到一处,来不及处理伤口,便朝着单雄信追去。

牛进达看见秦琼二人,不由分说,带着十几人先冲了过来,瓦岗贼已经领教过骑兵的威力,四散逃开,生怕被牛进达随手砍去脑袋。

单雄信毕竟先行一步,率先赶到前方,他见翟让、徐世绩分别与张须陀、罗士信缠斗,连忙冲上前去,替翟让挡开张须陀,并说道:“后来有朝廷军队增援,翟大哥,你赶紧先带人冲出去。”

翟让知道事不容缓,也不客套,回首喊道:“弟兄们,随我杀出去!”说完,与几十名骑兵在前方杀出一条血路,逃了出去。

张须陀的大军被撕开了口子,再难形成围剿之势,瓦岗贼顺着翟让等人杀出的通道,朝着瓦岗寨方向涌去。

单雄信并非张须陀对手,但是为了能让大军顺利撤退,他只能咬紧牙关,不让张须陀有余力去指挥大军。

反观徐世绩与罗士信二人的打斗,没有丝毫的取巧,完全是力气的比拼。但罗士信兵器并不趁手,渐渐落了下风。

徐世绩看出单雄信形势不妙,一边与罗士信比拼,一边朝着单雄信靠拢。此时战场中到处都是人,但徐世绩却如入无人之境,势不可挡。

“单二哥,你先撤。”徐世绩再次击退罗士信后,对单雄信说道:“张须陀手下的将领不弱,若是被他们缠住,只怕再难脱身了。”

单雄信回首看了一眼,只见秦琼等人已经追杀过来,除了贾务本,秦琼身边还有一人,只看他人容貌体态,便知道此人并非易与之辈。单雄信知道徐世绩的能力,回道:“那你小心些。”说完,拍马逃走。

张须陀与罗士信哪能让他这般轻易逃走?刚欲追击,徐世绩长枪一横,冷眼看着二人,大有一夫当关之势。

罗士信吃了武器的亏,不敢轻视徐世绩,他与张须陀对视一眼,各自明白对方心思,决定万万不能让徐世绩逃走,否则,日后必成大患。于是,双双杀向徐世绩。

徐世绩心高气傲,无所畏惧,持枪迎上,与张须陀二人杀作一团。

罗士信十几岁便是张须陀副将,他们二人配合默契,几次虚招后,罗士信一枪刺中徐世绩胯下宝驹。那骏马吃痛之下,跳了起来。

张须陀一直等着徐世绩露出破绽,又怎可错过这样的机会?张须陀使尽全身力气,抡起马槊直劈而下,企图借着惯性与马槊的重量,一击杀了徐世绩。

徐世绩失去了重心,根本使不上力气,情急之下,左腿一跨,然后整个人落到地上,滚了一圈后才站起来。

张须陀已然使出全力,根本收不回来,马槊狠狠劈下,将徐世绩的坐骑劈成了两半。只见那马倒地之后,抽搐几下,便断了生机。

徐世绩见自己的坐骑如此惨状,心疼之下,又有些后怕,如果刚才自己没有及时逃开,只怕也会被劈成两半吧?

失去坐骑,徐世绩不敢再战,他本就是马上将,站起身后,跑了几步,跳山一名亲兵的马,也顾不得瓦岗寨的士兵,道了一声:“走!”那亲兵心领神会,策马杀了出去。

徐世绩想要走,谁能拦得住?连罗士信都打他不过,普通的士兵谁愿意白白送死?

张须陀也知道,刚才自己那一击没有留下徐世绩,便再难留住他了。他阻止罗士信等人深追,开始清理战场。

翟让等主将先后逃走,余下的瓦岗贼纷纷投降。张须陀派人将他们集中起来,又命士兵将战死将士的尸体聚在一起,登记好身份之后,集中火化。

至于瓦岗贼的尸体,头颅一个个被割了下来,尸身被留在原地,无人理会。

此役,张须陀率军杀敌两千,俘虏八百多人,而己方却只死了三百多人,可谓大获全胜,罗士信等人兴高采烈,张须陀却面对着燃烧尸体的大火一言不发。

处理完战场之后,张须陀率军离开,毕竟翟让随时可能再从瓦岗寨中杀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李玄霸带着几名禁军从林中走了出来,自然受了一些白眼,不过李玄霸并不理会,泰然自若的跟着大军。那二十名禁军也都回到李玄霸身边,有几人将手中的布袋递给李玄霸。

刚刚目睹了一场惨烈的战争,李玄霸脸色苍白,见到那几个还留着血的布袋,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嘟囔起来。

“快拿开!”肖校尉吼道:“公子不想看到这些!”

那几名禁军本是想把军功送给李玄霸,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连忙将布袋藏在身后,不让李玄霸看见。

李玄霸吐了不知多少次,已经没有东西可吐,干呕了几声,引得周围士兵大笑起来。李玄霸听到笑声,感觉有些尴尬,白了一眼那几名禁军,快步朝前走去。

肖校尉看了看那几个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然后追到李玄霸身边,留下那几名禁军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们家公子不要这些首级,要不送给我们吧?”有士兵笑着说道。

“拿去!”那几名禁军哼了一声,将布袋扔了出去,引起小小的哄抢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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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归营

打仗自然会死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士兵们会记住死去的数百同袍,但打了胜仗,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庆祝,而非悲伤。所以回营的路上,士兵们高兴的谈论着,自己砍下几颗头颅。

罗士信腰间的袋子瘪瘪的,身为副将,在战场上没有任何收获一颗头颅,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不过,没人敢去嘲笑罗士信。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罗士信与其他人不同,他杀人之后,不会砍下对方的脑袋,而是割下他们的鼻子。

用罗士信自己的话说:“这么大点布袋,才能装下几颗头颅?”一个鼻子便代表杀了敌方一个人,罗士信那看似空空荡荡的布袋里,实际上装着几条,甚至几十条敌人的性命!

几乎所有人都很高兴,但张须陀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将战马让给了重伤的士卒,自己则像步兵一样,拖着武器慢慢走着。

经历过几场厮杀,纵使张须陀再强,也会觉得累。

李玄霸追上张须陀时,见他脸色阴郁,难免有些奇怪,便轻声询问道:“张将军,大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您为何愁眉不展?”

“在我看来,这根本算不得胜仗。”张须陀转过头,看了一眼李玄霸,说道:“以有心算无心,却依然没能将敌军全部剿灭,以后的仗,只怕不好打了。”

张须陀打过许多仗,也剿灭过不少反贼盗寇,但他之前所消灭的那些敌人,与其说是大军,倒不如称之为散沙一片。这样的敌人,即使数量再多,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分崩离析。

这次的瓦岗贼不同,将者,有勇有谋,兵者,听令而行,与其说是瓦岗贼,倒不如说,他们已经成了真正的军队。

听到张须陀的话,李玄霸一怔,他虽然不清楚现在的瓦岗军到底有多强大,但他知道,在不久之后,瓦岗将会成为反隋的队伍中,最强大的那一支。

“船到桥头自然直,将军何苦烦恼以后的事情?”李玄霸笑了笑,说道:“将军您看,这大军中也只有您皱着眉头了,日后的仗不好打,可是今夜打了胜仗,将军何不带着麾下将士,庆祝一番?

“忠勇卫大人说的对。”张须陀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说不得还要多谢忠勇卫大人一番,若不是你派人让士信救援,只怕本将军要栽在那两人手中了。”

“将军还是叫我玄霸吧,现在我连马都不会骑,哪还有资格当什么忠勇卫。”李玄霸苦笑一声,继续说道:“玄霸当时见一名贼将武艺高强,担心将军安危,僭越了自己的职责,还望将军勿怪。”

张须陀见李玄霸如此谦逊,救了自己一命还致歉,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说道:“玄霸,你年纪轻轻,却能够当机立断,只要再在军中待上两年,将来必然能够成为一代帅才。”

为将者,勇猛足以,但要成为一军统帅,必然要遇事冷静,擅于分析形势。张须陀只从一件小事,就断定李玄霸未来的成就,不可不谓武断。

当然,张须陀所言,还有一番鼓励的意味。

李玄霸清楚张须陀的用意,内心没有生出半丝骄纵,淡淡的客套了几句,便不再谈论以后的事情。

说是大军回营,但哪有营地可回?

大营早已被烧成灰烬,留下来的人强忍疲倦,将地面清扫干净。只是,为了逼真,张须陀派人建了许多木墙栅栏,一时半会根本清理不完。

天渐渐的亮了,瓦岗贼的尸体还未收敛,张须陀自然不用担心瓦岗贼再来偷袭,便让还有体力的士兵,清理营地,又派人去附近的县里,借调一些物资。

粮草辎重帐篷等物,被牛进达率军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没有随张须陀一起回营,而是直接带人去将那些东西运回来。

营地还未清理干净,牛进达便将粮草等物资运到营地,随行的除了士卒,还有一些随军大夫。

十几个临时帐篷很快就搭建完成,众人先将伤兵安顿好,交给大夫,然后才开始安营扎寨。

为了迷惑瓦岗贼,张须陀的大帐已经燃为灰烬,只能用普通的帐篷代替,好在张须陀的副将只有几人,倒也不显得拥挤。

“士卒疲惫,诸位也辛苦了。”张须陀脱下盔甲,发丝有些凌乱,他却毫不在意,站着说道。

秦琼等人浑身沾着血迹,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们朝着张须陀拱了拱手,齐声说道:“末将不辛苦!”沉稳的声音中,隐隐藏着一丝疲倦。

“我都觉得累了,你们却不累,难道我真的老了?”张须陀含笑说道,众人憨笑几声,不再强撑,露出疲态。

张须陀继续说道:“与瓦岗贼的第一仗,虽说是我们获胜,不过我方也有不少将士战死。这些人都是为朝廷捐躯,所以各位要将伤亡名单统计完整,不能遗漏一个人,事后我会派人呈报给朝廷,朝廷会给予那些人的家眷相应的抚恤。”

士兵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自己战死,自己的家人一定会得到朝廷的厚待。

在这一方面,杨广做的还算不错,对那些阵亡士兵的家眷没有丝毫怠慢,除了免除税收,还奖励一些生活所需。毕竟,杨广自己也曾领兵打过仗,自然清楚如何才能让士兵在战场上悍不畏死。

众位副将、偏将皆点头,表示理应如此。

“至于众位将士的功劳,你们也要仔细统计,除了不能遗漏,也要防止有人冒领功劳。”张须陀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军中不乏一些新兵,他们可能在这一仗里,没有取得功劳,我担心他们会心生不安,从而谎报军功。”

对常年跟随他的将士,张须陀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在剿灭反贼的过程中,难免会有人阵亡。这种时候,只能抽调一些壮丁,加以训练,投入战场。

张须陀的一应安排,都是最基本的交代,其实不用他说,秦琼、贾务本等人也知道该如何处理,张须陀之所以强调一番,实际上是在教李玄霸。

将善后事宜交代完后,张须陀脸色一变,说道:“牛进达,你可知罪?”

“末将未听军令,擅自带兵参战,甘愿受罚!”牛进达单膝下跪,低首抱拳说道:“还望将军不要怪罪别人,他们皆是听了末将的命令,才会随末将前去。”

张须陀的脸色变得严厉,却并无怒意,秦琼单膝跪下,劝道:“张将军,牛将军也是担心我军的安危,才会带兵相助,而且若不是牛将军赶来,只怕我军损失会更大,还望张将军饶过牛将军吧。”

其余几人也跪了下来,李玄霸虽然知道张须陀只是做做样子,但他毕竟代表杨广监军,不能当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李玄霸只能硬着头皮,拱手说道:“张将军,秦将军的话没错,若不是牛将军率兵赶到,让瓦岗贼不知我军实力,只怕瓦岗贼会殊死抵抗。瓦岗贼的实力不容小觑,如果他们拖到援军出现,只怕我军这场胜仗会变成败仗。”

“但牛进达毕竟违反了军令,如果不处置,如何服众?”张须陀治军严谨,自然不能任由别人违反军令。

“这个,我记得将军当时命令牛将军保护粮草辎重,也提过让他不要参战。”李玄霸笑着说道:“如今粮草辎重并无损失,而且我在林中看的真真切切,牛将军并未率军杀入,只是带着几名副将冲进战场救援,这么说来,他也算不得违反军令,将军又何必动怒。”

李玄霸的解释合情合理,给了张须陀一个不怪罪牛进达的理由。张须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忠勇卫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本将军就不责罚进达了,你们都起来吧。”

牛进达感激的看了一眼李玄霸,李玄霸微微一笑,退到众人身后,深藏功名。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张须陀的大营中一片欢庆,而瓦岗寨中,却到处传出哭泣之声。这一战损失了两千余人,不少妇人孩子成了遗孀遗子,伤心之下,难免会放声大哭。

翟让与几位将领心腹坐在堂中,似乎听得见外面的哭泣声,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伯当,悔不该不听你的劝言啊!”众人沉默一阵,翟让痛心疾首的说道:“这一战损失两千多人,都是我的责任。”

“胜败乃兵家常事,翟大哥也不必过于自责。”王伯当安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人收敛将士们的尸首,以定军心。”

翟让等人心里当然清楚,若是死了,连尸体都收不回来,确实会寒了众人的心,以后谁还愿意追随他们?

“可是张贼狡诈,不知会不会再设下埋伏。”翟让担心的说道:“总不能倾我瓦岗全力去收尸吧?”

“张须陀此人,极重名声,断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王伯当以前在外逃亡时,听说过张须陀,对他有一些了解,微微摇头说道:“只是我们说不得要出些钱银,将亡者的首级赎回来,好让他们有个全尸。”

“这是自然。”经过这次败仗,翟让对王伯当的信任多了一些,他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不知伯当意下如何?”

“伯当必不辱使命!”王伯当躬身拱了拱手,说道。

“我们几个人都是粗鄙之人,日后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希望伯当能够多加劝阻。”翟让拱手回礼道。

单雄信也起身拜道:“之前对伯当兄多有得罪,还望伯当兄勿怪。”徐世绩等人也起身行礼,算是给足了王伯当的面子。

王伯当也是识趣之人,扶起众人,说道:“伯当既然投奔瓦岗,便与诸位成为兄弟,诸位何必这般客气?”

一场败仗,让瓦岗寨失去了一些东西,却也让他们收获了一些。王伯当正式融入了瓦岗寨,为另一个人的到来,铺好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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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初心变

旭日东升,被留在原地的尸体早已凉透,还有许多尸体被火烧的焦黑。燃烧中散发的香味,引来一些野兽的垂涎。

路上尸横遍野,泥土血迹斑驳,犹如人间炼狱。

王伯当率领着一些老弱,沉默的将尸体收敛起来,装上板车。

两千多具无头尸身,近百辆板车,饶是那些老弱见惯了生生死死,看到这幅画面,依然止不住叹息。

出于对亡者的尊重,张须陀确实没有派人伏击,瓦岗寨付出一些代价后,也顺利的赎回了一颗颗头颅。

北方的天气有些反常。

夜里还寒风彻骨,白天却艳阳高照,将东郡变得暖洋洋的。

张须陀的大营中,士兵忙碌了一上午,终于将营帐搭建完毕,又临时修筑了一些防御工事,然后才各自进入帐篷中休息。

瓦岗寨的俘虏,被押往洛阳,等待他们的命运,自然不会太好,但失败者没有选择的机会,他们只能认命。瓦岗寨也曾试图赎回这些人,不过被张须陀直接拒绝了。

损失了三千人的瓦岗寨,安稳了一段时间,极少有人离开寨中。

不过张须陀并没有放松警惕,大军休整两日后,便开始了操练。

练兵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但是为了能够在战场上活下去,士兵在操练过程中,没有一声抱怨,刺、挑、劈砍,皆是一丝不苟。

李玄霸在大营中无事可做,张须陀又下了命令,不可随意出营,他虽然代表皇帝监军,却也不得不遵守军令,每日在营地里闲逛。偶尔去大帐中稍坐片刻,听听张须陀的教导,偶尔跑到校场,去看看大军演练。

朝廷与瓦岗寨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三月。

大隋虽处于动乱,朝廷的粮草却依然充足,不时有补给送到张须陀的大营。

但瓦岗寨不一样,为了拉拢人心,他们没有让东郡百姓上交赋税,所有的东西都是靠打劫所得,如今他们连大寨都不敢出,又如何给士兵发饷银?

“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翟让将王伯当等人请到府上,忧心忡忡的说道:“天气已经转暖,现在正是商船最多的时候,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只怕底下的兄弟会散了心。”

朝廷富裕,是因为各郡县为了讨好杨广,压榨百姓,百姓无法生活下去,才跟着别人造反,如果瓦岗寨无法解决士兵粮饷的问题,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造反?

所谓的大义,只不过是造反的一种借口罢了,真正想要造反,还是要靠手中的兵马粮草。

“翟大哥,我们虽然在张须陀手中吃了一些亏,但张须陀毕竟只有一万多人,不可能防住整条永济渠,往南不可以,我们可以往北发展。”王伯当说道:“以我们瓦岗寨的名声,自会有人依附。”

“但我们造反的初衷,是为了推翻杨广的暴政。”翟让犹豫道:“北方处处都是义军,我们若是往北去,只怕会伤了和气。到时候杨广还未下台,我们自己却乱作一团。”

“想要推翻朝廷,仅仅靠现在瓦岗寨的两万人,如何能够成事?”王伯当摇头说道:“如今只有一个张须陀,我军便不敢出瓦岗寨,又何谈攻破洛阳,乃至大兴?”

“翟大哥,雄信以为,伯当所言有理。”单雄信起身说道:“虽说到处都是义军,但真正如大哥这般,一心想要推翻朝廷的,又有几人?不过都是一群宵小之辈罢了。”

徐世绩也起身说道:“大哥,且不说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能不能颠覆朝廷,即使能够把杨广赶下帝位,难道大哥愿意眼睁睁看着天下落于他人之手?”

三人说完,其余众将也纷纷起身附和。

翟让起兵的初衷,确实想要为民做主,不过现在大权在握,翟让的心境,渐渐发生了变化,他何尝不想自己当一当皇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文帝当年也不是谋朝篡位,才建立的隋朝?

单雄信等人跟随翟让之后,温饱不成问题,已经不满足于现状,他们想要更进一步。如果有可能,将翟让推上皇位,那他们自然能够得到荣华富贵,封妻荫子。

“我等偏居一隅,对于天下大势并不清楚,还请伯当教之。”翟让请众人坐下,对王伯当说道。

王伯当也不客套,拱了拱手,说道:“杨广失德,天下离心,朝廷倚以为重的宇文述、来护儿、樊子盖等武将老去,苏威等愚忠文臣,又得不到杨广重用。至于其余文武百官,良莠不齐,各有私心,地方官员贪图权位,剥削百姓。杨广却依然以为天下太平,朝廷如何能够不败?大隋又如何能够不亡?”

翟让等人闻言,深以为意。

“天下造反之人众多,杨广为何偏偏派张须陀来对抗我瓦岗寨,诸位可有想过?”王伯当面带微笑,询问翟让等人。

“自然是因为我瓦岗寨势大,杨广被吓破了胆,所以才派姓张的过来!”徐世绩恨恨的说道。之前一战,他差点死在张须陀的马槊之下,心中对张须陀可谓又恼又恨。

“其实不然。”王伯当摇了摇头,替众人分析道:“有不少义军,已经集结十几万之众,且不说他们的战力如何,只凭这大军数目,也足够朝廷重视,但杨广为何对此不闻不问?”

“伯当,你就别卖关子了。”单雄信急道:“让我们排兵布阵,征战沙场还行,要让我们猜这些东西,还不如叫我们直接杀进洛阳!”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

“首先,我们瓦岗起于东郡,只要攻破荥阳,便可以威胁到洛阳的安危,杨广确实生了惧意。”笑完之后,王伯当解释道:“其次,天下义军各自为营,相比之下,朝廷依然势大,除了一些不成气候的莽夫,大家都不愿意引起朝廷的注意。当然,朝中大臣不敢将天下形势上告,所以我们瓦岗寨才会成为杨广的眼中钉。”

听了王伯当的分析,众人明白过来,翟让想了想,问道:“伯当大才,让佩服万分。还请伯当告知,如何破解我瓦岗寨的困境?难道真的要舍弃瓦岗寨,向北发展势力?”

“瓦岗寨当然不能舍弃。”王伯当摇头说道:“张须陀这些日子为何不敢强攻瓦岗寨?那是因为翟大哥将瓦岗寨建的固若金汤,如果不以十倍兵力强攻,根本不可能拿下。伯当以为,我们应以瓦岗为根基,但要表现出没有朝南的意图,不可急着与朝廷对抗。”

翟让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走到王伯当面前,拱手拜道:“以前对伯当兄弟有所怠慢,还望伯当不要放在心上,如今天下动荡,我瓦岗想要壮大,只凭他们的勇猛是不行的。还请伯当做我瓦岗军师,为我们出谋划策,以救万民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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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西苑说

大业十二年四月初一,显阳门天降大火,有忠言直谏之臣,以此事上奏,劝杨广自省其身。杨广不厌其烦,下令辍朝三日,带着萧皇后等人,避于西苑。

西苑建于大业元年,位于隋东都洛阳宫城以西,北背邙山,周一百二十余里。

苑中造山围海,周十余里,海内有蓬莱、方丈、瀛洲诸山,高百余尺,台观殿阁,分布在山上。

海北有龙鳞渠,渠面宽二十步,屈曲周绕后入海。沿渠造十六院,是十六组建筑庭园,供嫔妃居住。

杨广与萧皇后等人泛舟出游,河流两岸,宫廷乐器齐奏,令人身心愉悦。

“张须陀呈上的奏折中,对玄霸大加夸赞,看来玄霸去了军中,倒没有枉费朕的一番苦心。”杨广从宫女手中抓了一些饵料,撒入湖水中,引来鱼群争食,随口提道。

“陛下对他这般疼爱,他若是在军中胡闹,只怕张将军也不会饶了他。”萧皇后目光盯着水中的游鱼,笑着回答道:“玉不琢不成器,陛下也不必太挂心。”

杨广看了一眼萧皇后,见她虽和自己说话,目光却又转向吃着果品的杨灵,忍不住笑道:“有张须陀管着,朕当然不挂心,只怕有人牵肠挂肚呢!”

“父皇,母后,你们聊他,看着我做什么?”杨灵脸色一红,放下手中的零食,羞恼道:“儿臣才没有想过他呢。”

“父皇又没说那个人是你。”杨杲撇着小嘴嘟囔一声,惹得杨广与萧皇后开怀大笑,杨灵顿时更觉窘迫,伸出纤纤玉手,在杨杲脸上捏了捏,气道:“就你话多。”

“陛下,玄霸终究只是一个孩子,朝中的事情,还是要倚仗他人。”萧皇后见杨广心情不错,说道:“苏威大人虽然犯下了一些过错,但他毕竟为官多年,又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何必因为旧事处罚他呢。”

“苏威老了,变的固执了。”杨广明白萧皇后心意,并未动怒,平静的说道:“裴蕴在朝多年,一直兢兢业业,苏威却因为朕对裴蕴恩宠,便诽谤朝中重臣,朕如何能忍?”

杨广至今依然相信裴蕴,这让萧皇后内心一阵失落,但如今裴蕴势大,即便她是皇后,说不得也要忍让三分。

“苏威身负纳言一职,自当忠言直谏。”萧皇后柔声说了一句,杨广不禁皱起眉头,萧皇后连忙解释道:“臣妾不是说苏威所奏属实,但苏威随陛下回到洛阳,便再未离开过,所谓逆贼四起,想来也只是道听途说。”

杨广的眉头舒展了一些,点了点头,说道:“朕也明白,苏威乃是忠臣,可就是这些所谓的忠臣之言,更让朕无法容忍,若不稍加处置,只怕他们会说出更危言耸听的话。”

谈起国事,让之前的和睦氛围,瞬间烟消云散,萧皇后使了个眼色,杨灵便带着杨杲告退,回到舱中。

“臣妾乃是妇人,本不该议论国事。”萧皇后亲自替杨广泡了茶,神态自若的说道:“陛下曾经数次夸赞苏大人,如今却将他贬为平民,天下士子该如何议论呢?纳言有直谏之责,至于查明实情,乃是陛下的责任呀!”

多年前,杨广还不是太子,便常常与萧氏这般商讨事情;杨广登基前几年,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也会问计于萧皇后。

“一晃过去这么多年了。”杨广触景生情,想到过去的种种,感慨道:“朕老了,却小气了许多。”继而对着萧皇后笑了笑,说道:“朝臣劝朕自省,朕不以为意,如今连你也觉得朕处罚的太重,看来朕的处置果真有失偏颇。”

“臣妾不敢。”萧皇后起身行礼,低头说道。

苏威之所以被罢了官,名义上,是因为他滥授官职,可谁都明白,苏威是因为触犯龙颜,才会惹来祸端。

杨广微微摇头,示意萧皇后坐下,面色平静的说道:“这几日朕想了下,对苏威确实过于苛刻,待明日上朝,朕与大臣商议一番,让他官复原职吧。”

“陛下圣明。”萧皇后展露出笑容。

萧皇后虽然年过五十,却保养的极好,一笑之下,竟让满苑风景黯然失色。杨广不禁为之动容,将萧皇后揽入怀中。

“朕登基十多年,却只有一件憾事。”杨广轻拍着萧皇后的背,问道:“皇后可知是何事?”

“陛下三次征讨高句丽,却没有将他们的土地,变成大隋国土,想来陛下以此为憾吧?”萧皇后跟随杨广多年,又如何不知杨广心思?

“高句丽弹丸之地,却时常侵扰我辽东郡,这让朕如何能忍?”杨广愤愤道:“朕想再征讨一次高句丽,却引起满朝文武反对,这些人的目光,实在是浅薄。”

萧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心道:陛下,您还以为如今可以调集百万大军么?

见萧皇后沉默不言,杨广将萧皇后轻轻推开,叹道:“看来,连你也觉得朕不该征讨高句丽。”

“陛下雄才伟略,想要消灭高句丽,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萧皇后不忍杨广难过,安慰道:“但陛下乃是一国之君,自当遵从百姓的意愿,而且前几次的战事,让我大隋损失不小,陛下何不再忍一忍?”

萧皇后本想提一下逆贼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看到杨广已经面露不喜之色。

杨广疼爱李玄霸,是因为李玄霸顺着他的心意,萧皇后能够一直受宠,又何尝不是呢?

一番言辞,让杨广失去了游玩的兴趣,下令回宫。

第二日的朝堂上,杨广将苏威一事提了出来,让百官商讨。

宇文述称病,虞世基只管自保,沉默不言,文武百官皆看着裴蕴的脸色。

“陛下,苏大人年事已高,现在的时节,天气又常常变化,还是让苏大人先休养一段时间吧。”裴蕴起身奏道:“等过些日子,暖和起来,陛下再恢复苏大人的官职,想来,天下人都会夸赞陛下的。”

杨广想了想,觉得裴蕴的话很有道理,微微点了点头。

朝中的臣子察言观色,大部分都附议,有人不愿与裴蕴同流,却也不敢出声反对。

当晚,朝堂中发生的事情,便传到了苏威的耳中,苏威早已料到裴蕴不会放过他,很平淡的将送信的人请了出去,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中。

“乱臣贼子,毁我大隋江山!”苏威在房间中沉默了许久,心中郁结,终究忍不住骂了一句。

第七十六章 心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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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的交趾县,异常安静,街道上空空荡荡,月光透过乌云的缝隙,将洁白洒落到大地上。偶尔有清风吹过,夹杂着新鲜的泥土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这种寂静,本该到了天明才被打破,今夜却有些异常。

四名黑衣人很突兀的出现,彼此之间并无交流,他们沿着街道,径直走到高士廉的院门前。

院门很破落,很轻易的被踹开了。四个人没有任何迟疑,相继走了进去。

两间卧室的门紧闭着,那四人分开,两人一组,各杀进一间卧室中,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比街道更干净的空房间。几人不甘心的搜索了一遍,毫无所获。

“他们应该早就离开了。”四人回到院中,其中一人开口道:“你们二人留下监视这里,李谦,你去查查他们去了哪里,我回去禀告公子。”

另外三人点了点头,在院中分开。先前说话那人,皱着眉头,回首看了一眼那两个房间,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杀了这个院子的主人。

没有完成任务,回去必然会被痛骂一顿,那人叹了口气,踩着破碎的门出了院子,很快便消失了。

交趾县南边有一座小山,人站在山巅,可以看到交趾县内的动静。

“无忌,你怎么知道世民会派人来杀你?”高士廉看着那四个黑衣人离去,心里一阵后怕,声音微颤的问身边的年轻人。

“我的身份,也只有他知道。”长孙无忌淡淡的说道,似乎早就猜到李世民会这么做。他扶着高士廉朝山下走去,继续说道:“前几日有生人出现,打听舅舅家中有何人,为何买两个人的饭菜,想必舅舅还记得吧?”

高士廉想了想,恍悟道:“你是说,那些人可能是世民派来的?”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长孙无忌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二公子做事的风格,我最清楚不过了。”

“无忌啊,你这又是何苦呢?”高士廉劝说道:“你妹妹已经嫁给了世民,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他作对呢?”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寒意侵袭脾肺,让他清醒了一些,淡淡的说道:“我虽然选择不回到他身边,但我何时与他作对了?”

离开李玄霸之后,长孙无忌便来到交趾县,确实没有做过对不起李世民的事情。

“以前我问过你,李玄霸到底做了什么,竟让你放弃世民,但你没有回答我,如今世民做出这种事,想必你应该肯说了吧。”高士廉停下脚步,随意的坐了下来,冰冷的石头寒意十足,他却恍若不知。

“我自幼与世民相识,知道他的脾性。”长孙无忌说道:“世民雄才伟略,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认识李玄霸之前,我觉得世民是最好的选择。”

当年,长孙无忌将妹妹嫁给李世民时,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甚至没有出现在唐国公府,可谓牺牲颇大。但那时候的长孙无忌,并不觉得后悔,因为他坚信,李世民值得他这么做。

高士廉知道长孙无忌的话还没有说完,也不催促,等着长孙无忌自己说下去。

“正是因为相信他,所以我奉他为主。”长孙无忌想到不久前看到的场景,伤感的说道:“世民尚未形成势力,便以主公自居,跟随他的人,在他面前都要下跪行礼。”

接着,长孙无忌想到与李玄霸共处的岁月,露出会心的笑容,继续说道:“但李玄霸不同,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宁愿让妹妹嫁给李玄霸。”

“据说李玄霸尖嘴猴腮的,只怕你妹妹不一定能看得上。”高士廉笑着打趣道。他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长孙无忌的笑容了。

“她又何尝是那种以貌取人之人?”长孙无忌微微摇头,说道:“李玄霸尚且年幼,虽然偶尔顽劣了些,却能使人亲近。李府有个丫鬟,不过与他相处了几日,便许下了芳心。只是有些可惜,李玄霸大难不死,眼光也变的令人捉摸不透了。”

高士廉听着长孙无忌的讲述,心道,你不也被他吸引住了?

“既然你认为李玄霸值得辅佐,那你就去寻他吧。”高士廉叹道:“李世民这孩子,确实歹毒了些。”

长孙无忌不愿意伤害李玄霸,是因为李玄霸待他如朋友一般。

论起身份,长孙无忌化名李珠,只是李府的一个下人,前往洛阳之前,李玄霸不可能怀疑他的身份,所以,只能说明李玄霸并不在意他是否只是一个下人。而且不仅仅是他,李苟,李兴,包括其他下人,李玄霸都是一视同仁,并无轻视之心。

如果李玄霸真的有李世民那样的雄心,长孙无忌很愿意去辅佐他。

“李玄霸与李世民不同,陛下疼爱他,他却视朝堂蛇蝎之所,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愿理会世间纷争,无忌想要帮他,也无从出力。”长孙无忌失落的说道。

“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高士廉紧了紧身上的青袍,说道:“不论李玄霸如何想,朝廷已经将他送进军中,此时他正在张须陀将军麾下效力。”

高士廉一直期望长孙无忌能够回到李世民身边效力,但经过今夜的事,高士廉也心灰意懒了。

“多谢舅舅相告。”长孙无忌聪慧过人,自然明白高士廉的用意,道了谢后,长孙无忌说道:“世民的目标是我,只要我离开这里,他应该不会难为舅舅。既然他找到这里来了,想必,洛阳我也去不得了。”

“你不用担心我。”高士廉心疼的说道:“你真的要回李玄霸身边?”

“李玄霸既然愿意去军中,想来是要为陛下效力的吧。”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失德,这大隋已经无药可救,我何必去自寻苦恼?”

不管怎么说,高士廉毕竟是朝廷的臣子,长孙无忌为了尊重他,在他面前,依旧称呼杨广为陛下,但他的语气中,却对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敬意。

“我对朝廷也无任何好感,只是为了报答丘大人的恩情,才留在这交趾做司法书佐。说白了,我只是丘大人的官,不是他杨广的。”此时二人坐于半山之中,四周无人,说话没有任何忌讳。

“无忌明白了。”长孙无忌起身行了一礼。

高士廉示意长孙无忌坐下,再陪自己聊一会,说道:“你既然不回李玄霸身边,日后有何打算?”

长孙无忌坐了下来,答道:“朝廷破败,但江山还是好的,我打算在外游历一番,等等他。”

高士廉面露不解之色,疑惑道:“听闻杨广有意将灵秀公主许配给李玄霸,厚恩之下,李玄霸必然誓死追随杨广,你如何能等到他?再者,以你的才能,到哪里都会得到重用,又何必等他?”

长孙无忌虽没有明言,但高士廉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隋动荡,风雨飘摇,杨广又受奸臣蒙蔽,以为天下太平,只有几群跳梁小丑。他更是不顾民间疾苦,打造数千艘船只,以备巡游江都。

杨广若是坐镇洛阳,凭借手中的兵马,天下再乱,大隋也不至于灭亡。但是,谁敢劝他?

一旦杨广前往江都,那些一直蛰伏在暗处的逆贼,便会纷纷揭竿而起,那时候,世人只能选择为杨广陪葬,或者重新选择明主。

“李玄霸与别人不一样,他不会誓死追随任何人。”长孙无忌笑着说道:“我等他,自然是因为他值得等,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也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更是一个无耻的人。”

从去桂月楼开始,长孙无忌就觉得李玄霸很有趣,虽然他以李珠的身份,在李玄霸面前一直保持淡然的表情,但实际上,很多时候,长孙无忌都觉得李玄霸很有意思。

李玄霸在李珠等人面前,毫无心机,更没有轻视过他们,只凭这一点,就值得李苟为他卖命,而李苟也确实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至于无耻,李珠说完之后,发现李玄霸并没有做过什么无耻的事情,但他还是认为李玄霸是一个很无耻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太过有趣吧?长孙无忌心道。

长孙无忌自己都有些不明白,高士廉就更加不明白了,他无奈的说道:“罢了罢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夜更深了,山上也更加冷了,长苏无忌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下山吧。”

两人一路沉默的走到山下,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不用再送了,你走吧。”高士廉看着前方的夜色,平静的说道。

“无忌确实不方便再送了。”长孙无忌应了一声,说道:“您今晚也不要回去了,找个客栈将就一晚,免得被世民的手下误伤。”

高士廉自知没有长孙无忌思虑周全,也不多问,点了点头,说道:“你自己也当心些。”说完,朝前走去。

长孙无忌目送了一会,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便也转身离开。

“你到底有没有察觉到,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呢?”长孙无忌行走在夜色中,思考着许多事情,偶尔自语几句。

“虽然我觉得你很无耻,不会陪着杨广前往江都,但如今你与公主结了姻缘,依你的性子,会不会犯傻?”

“阿嚏!”李玄霸从睡梦中醒过来,摸了摸鼻子,发现没有任何异物,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莫非杨灵想我了?”

“公子,您怎么了?”肖校尉闻声进了帐篷,关心的问了一句。

“没事。”李玄霸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道:“我想送信回唐国公府,是否需要经过张将军的同意?”

“公子是陛下亲派的监军,张将军自然不会检查公子的信件。”肖校尉答道。

李玄霸嗯了一声,说道:“那你明天派人帮我送两封信回去。”

第七十七章 两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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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霸的两封信,只能算是家书,朝廷不可能用上八百里加急,李玄霸自己倒也不着急。所以,他写完信的第三天傍晚,魏征才在唐国公府收到李玄霸的信件。

一个信封上写着魏征亲启,另一封则是让李苟转交给公主的。

魏征与家眷住在唐国公府多日,府上的下人对他们照顾有加。李玄霸不在,魏征更像是唐国公府的主人。

信封里只有一页纸,李苟瞄了一眼,上面写的字并不多。

魏征看的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生怕错过什么,当然,李玄霸的字迹比较独特,这也影响了魏征的阅读速度。

短短的十几行字,魏征看了两遍,看完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公子在信里说了什么?”李苟见魏征放下信,连忙问道:“他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交代?”

“公子让我帮他查两个人,倒没有什么其他的交代。”魏征答道,见李苟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魏征笑着继续说道:“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事,公子还交代了,让你不要偷看他写给公主的信,否则公主恼羞之下,说不定会派人砍了你的脑袋。”

李玄霸与李苟的关系很好,二人更是时常打闹,李玄霸有这样的担心,倒也没什么稀奇的。主仆之间的关系,能做到这种程度,倒也极为少见。

“呃?”李苟愣了愣神,恼道:“公子居然这么不相信我?”

“公子这么说,只是想让你知道,他人虽然在外面,却依然在意府上的人。”魏征将信揣入怀中,安抚道:“对了,公子也交代了,让我们不要忘记他走之前的吩咐。”

“这唐国公府,都快变成灾民的聚集地了。”李苟想到此事,一阵头疼,说道:“唐国公府虽大,但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

“再过几天,就到了一个月,只怕那些孩子连一半都留不下来。”魏征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

李玄霸离开洛阳的时候,让李苟与魏征帮他做一件事。

杨广赐了不少罪奴给唐国公府,其中不乏十二、三岁的孩子,李玄霸让李苟从这些人中,寻几个体质较好,又比较聪慧的孩子,由李苟负责教导武学,而魏征教他们读书识字。

洛阳富庶,但为了体面,城中自然不可能有乞丐出没,不过,却有许多贩卖奴仆的地方。

对于洛阳城中的显贵来说,他们从不缺少仆从,所以奴仆市场里,漂亮的女孩子价钱高的离谱,但那些男孩子,基本上无人问津。

李玄霸知道洛阳有这种地方后,便让李苟时常去逛一逛,见到资质比较好的,就将他们买回来。李玄霸不愿意见到市场的画面,所以自己不想去。

过年时,唐国公府收了不少礼,李玄霸又不乱钱,再加上万氏给的那些金银细软,李玄霸现在很有钱,虽然无法与洛阳中其他府上想必,但养活几百口人不是问题。

“唐国公府毕竟不是善堂,不可能平白无故养着那些闲人。”李苟说道:“公子想为陛下培养一些人才,自然就要淘汰另外的人。”

魏征何尝不懂这个道理,点了点头,说道:“有取有舍,能让那些孩子加倍努力,公子的做法确实是对的。时间不早了,今日你应该进不了皇宫,明天早上,你来我这里取这封给公主的信吧。”

“先生,连你也觉得我会偷看?”李苟瞪眼道:“莫非这也是公子的交代。”

魏征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李苟,李苟哼了一声,退出房间,心道:“公子还真是了解我。”

李苟离开后,魏征又将怀中的信取出来,认真读了一遍,继而将目光盯在两个名字上。

“房玄龄,杜如晦。”魏征默念一声,疑惑的自语道:“这二人到底有何本事,竟能让公子特意写信回来?”

李玄霸的信中,只是随意的提起房玄龄二人的名字,但魏征能够看得出,这才是李玄霸写信回来的真正目的。

“你真的是在为陛下着想吗?”魏征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将那封信烧毁。

亲眼看着信燃为灰烬,魏征才放心的走出书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老爷,你回来了。”裴氏正在摆弄着刺绣,见魏征进了房间,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去。

魏征微微一笑,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朝廷官员了,你又何必叫我老爷。”然后,他陪着裴氏坐了下来。

“依老爷的才学,除了武职,什么样的官当不了?”裴氏安慰一句,又有些不安的说道:“李家公子深受皇上疼爱,他又这般敬重老爷,迟早会把老爷引荐给皇上的。”

“你不想我去做官?”魏征看裴氏表情,心里有数,说道:“我明白,你担心我这性子会酿下大祸。”

“若是十年前,即便你去做官,又有何值得担心的呢?”裴氏幽幽的说道。裴氏乃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识自非一般女子可比。

十年前的杨广,胸怀大志,一心想要稳定天下,开疆辟土,堪称一代明君。那时候的他,能够听得忠言,臣子也敢于直谏。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公子曾经说过,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又何必烦扰以后的事情呢?”魏征的心里很不舒服,平静的说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裴氏从魏征的话中,听到一丝心灰意冷,但她并不觉得难过,反而感到高兴。她细心的替魏征脱去外衣,又请人打来热水,让魏征洗了洗。

魏征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却始终无法睡着。裴氏躺在魏征身边,虽然魏征一动不动,但她还是知道,魏征并未入睡。

“老爷,凡事问心无愧就好。”裴氏轻声说了一句。

魏征转过头,看了一眼裴氏,嘴角露出笑意,说道:“你说的对。”

“问心无愧”四个字,让魏征豁然开朗。

第二日,李苟将信送到宫中后,立马回到唐国公府,继续教授那几十个孩子习武。

自从李玄霸离开洛阳后,唐国公府似乎被遗忘了一般,如今李苟突然进宫,难免会让有心人猜测唐国公府的意图。

多方打听之下,他们发现李苟只是替李玄霸送了一封信给公主,顿时无语,再次选择遗忘唐国公府。

杨灵收到李玄霸的信,自然开心万分,她将秋霜等人屏退,躲在房间中偷偷打开信。

李玄霸写给公主的信中,无非是一些情话,除了公主,估计也没人愿意去读那些缠绵的字句。

一句句优美的诗词,让杨灵怦然心动,但最后一句话,将杨灵拉回了现实。

“尽量劝陛下留在东都!”

这句话出现的很突兀,让杨灵有些措手不及。

前面的一句句诗词,如同美妙的音符,传达着李玄霸的思念与爱意。

但最后一句话,才是整封信的重点。

杨灵不明白李玄霸为什么让她这么做。

一千多艘船只,已经运送到洛阳,还有两千多条小船,也正在制造,想必,很快也会送过来。

杨广对巡游江都这件事看的很重,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放弃,李玄霸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知道父皇心意已决,却还让我劝他,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才会让我不惜触犯父皇龙颜?”杨灵对着信自语道。

虽然心中不解,但杨灵还是决定听李玄霸的话。

早朝结束之后,杨灵前去大业殿请安。

“听说玄霸派人送了一封信给你?”杨广见到杨灵时,微笑着说道:“身处军中,却还记得给你写信,玄霸倒也是有心之人。”

“父皇何必打趣儿臣呢。”杨灵娇嗔道:“那家伙就写了几句诗词,还特地派人送进宫,父皇不责骂他一番也就罢了,怎么还夸他呢。”

杨广闻言,刚想让杨灵将那封信呈上,又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无奈的说道:“你是公主,也是朕的女儿,玄霸心里在乎你,朕高兴还来不及,又为何要责骂他?”

两个人闲聊了片刻,杨灵随口说道:“父皇,您打算何时去江都?”

“怎么,你等不及想去看看江都风景了?”杨广笑道:“等江都的船运过来,朕便带你去。”

杨广前几次巡游江都时,都没有将杨灵带过去,所以杨灵一问之下,杨广以为她想要跟着去。

“父皇,您能不去江都吗?”杨灵有些难过的说道:“母后身体不适,应该留在宫中静养,何必让她长途奔波呢?”

杨广面露不悦之色,说道:“朕带皇后出宫,难道还会亏待她不成?朕明白你有孝心,但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杨灵虽然是公主,但杨广让她不要多言,她依然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行了礼,退出大业殿。

“以灵儿的性子,断不会说出这些话,定是李玄霸的主意。”杨广皱着眉头,说道:“李权志,你觉得玄霸为何要让灵儿这么做?”

“忠勇卫大人思虑周全,想来,是希望陛下能够坐镇洛阳。”李权志小心翼翼的答道:“或许,张将军那边遇到了一些麻烦,而张将军又不希望陛下担心,所以没在奏折中提起。”

杨广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说道:“瓦岗贼的势力,毕竟只在东郡,不会影响大局,传旨给张须陀,让他将瓦岗贼压制住,等朕巡游江都回来,再派大军一举剿灭。”

张须陀与瓦岗军第一次交战,便杀敌两千多人,又俘虏近千,这让杨广很轻视瓦岗的战力,认为瓦岗贼只是凭借瓦岗寨的优势,才使得张须陀无法剿灭他们。

第七十八章 曾相识

李玄霸一直觉得,战争是一件很无聊,又会死人的权贵游戏,他期望世界上不要有战争发生,所以才会在信中让杨灵劝说杨广放弃江都之行。

无奈期望终究不是现实。

接到杨灵回信时,已经四月中旬。

杨灵在信中说,洛阳里有些品种的牡丹已经盛开,如何如何的好看,又说很喜欢李玄霸写给她的诗词,最后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看到“对不起”三个字,李玄霸没有把它当做杨灵对自己的拒绝,而是意识到杨灵并没有成功。他写给杨灵的信中,最后一句话很突兀,杨灵的道歉,也与整封信格格不入。

李玄霸早就想到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将信折叠好塞进怀中。虽然杨灵没有成功说服杨广,李玄霸依然很感激杨灵,感激她愿意为自己冒这个险。

而且,根据回信的速度,想必杨灵并没有过多的思考,这让李玄霸对她的感情,更深了一些。

张须陀与瓦岗的对峙依然持续着,自从吃了一次大亏,瓦岗贼小心了许多,不再轻易冒犯张须陀的大营,而张须陀兵力不足,也拿瓦岗寨没有任何办法。

瓦岗为了生存下去,向北侵扰魏、武阳等郡县,阻断他们与洛阳的水路,这让几郡太守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断上奏朝廷,请求朝廷发兵,剿灭瓦岗寨。

张须陀猜出瓦岗的用意,派秦琼率兵镇守大营,自己则带着一干武将,率兵游走在东郡附近,遇到瓦岗贼军,便将他们击败。瓦岗贼连败十余战后,见到张须陀大军,便作鸟兽散,根本不与张须陀正面交锋。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不知不觉到了五月。

五月的第一天,李玄霸与秦琼相对而坐,看着校场上士卒演练。突然间,天黑了下来,宛若末日。

李玄霸抬头看了看,明白不过是日食而已,便继续喝着茶,毫不在意。

但校场的士卒却慌乱起来,在百夫长的呵斥声中,才堪堪稳定下来。

这些士卒,大部分是张须陀新招募的壮丁,只以为有敌军进犯大营,如何能不慌乱?

“李大人这般沉着冷静,叔宝佩服。”日食过后,秦琼见李玄霸悠然的喝着茶,面前没有洒出一滴茶水,敬佩道。

李玄霸心道,不就是一场日食么?我为何要慌乱?又想到古人的见识与自己有些不同,明白过来,说道:“有秦大人在这里,我又有何可担心的呢?”

秦琼先效力于张须陀,后降于李密,之后又投身李世民麾下,这让李玄霸想起三姓家奴之称,所以他对秦琼并没有多少好感。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也不过是碍于自己监军的身份。

秦琼能够感觉到李玄霸态度冷淡,却又想不起来何处得罪了他,便笑着说道:“李大人似乎对叔宝有些成见?”

李玄霸对他当然没有成见,只是因为秦琼与他想象的落差太大,一时有些接受不了罢了。

“你我同为朝廷效力,秦大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李玄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玄霸想请教秦大人,你为何参军?”

“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报效朝廷。”秦琼铿锵答道,毫无犹豫。

李玄霸见秦琼神色坚定,不似作伪,又想到以后天下局势变化,叹了口气。

其实李玄霸心里清楚,秦琼无论选择投奔谁,都没有过错。身处乱世,谁不想择明主而追随之?

他又想到,自己选择杨广,不也是因为相信杨广能够重振大隋吗?

“李大人似乎有心事?”秦琼与李玄霸已经相处了一些日子,虽然李玄霸看上去年幼,但做事沉稳,待人接物又很有礼节,秦琼很想与李玄霸结交。

奈何李玄霸对他,似乎一直敬而远之。

其实,与秦琼相处一段时间后,李玄霸渐渐了解了秦琼的为人,对他的偏见已经少了许多。如今秦琼以笑脸对他,李玄霸实在不好意思继续冷淡下去。

更重要的是,秦琼真的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

“秦将军官拜建节尉,又比我年长,何须那般称呼我?”李玄霸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玄霸只是有些担心,张将军爱惜百姓,不愿多抽壮丁,但瓦岗贼不同,恨不得将稚子都招入军中。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他们的声势将会越来越壮大。”

秦琼看了看校场中的数百新兵,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张将军声望颇高,东郡的百姓听闻张将军招募新兵,没有人不愿意参军的,可惜张将军自己不愿意罢了。”

“秦将军跟随张将军有些年了吧?”李玄霸随口说道:“据一些将士说,当年张将军剿灭卢明月时,你与罗将军深入敌营,烧毁卢明月三十多营寨,张将军才能大败卢明月,这好像是大业八年的事情。”

秦琼不明白李玄霸为何提及此事,平静的说道:“叔宝在张将军麾下效力,确实已有四、五年了。”

“将士难免沙场裹尸,如果张将军蒙难,秦将军会如何做?”李玄霸盯着秦琼,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是否会为张将军报仇?”

李玄霸的话,其实是对张须陀大为不敬。秦琼感觉的到,李玄霸内心很尊重张须陀,所以他没想过,李玄霸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恰巧此时,校场中的士兵齐声喊道:“杀!”然后各自举矛前刺。

“请恕叔宝无法回答。”秦琼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道:“张将军乃是大隋的希望,如果连他都蒙难,那叔宝真的不知如何自处。”

“原来如此。”李玄霸低声说道。场间的气氛,瞬间变的尴尬起来。

李玄霸难得与他说了这么多话,秦琼哪会愿意两人一直保持沉默?于是他询问道:“李大人为何问这样的问题?”

“来将军曾经评价过你,说你骁勇彪悍,有志向,人品又好,将来肯定能自己取得富贵,不会永远都卑微。”李玄霸想了想,说道:“如今与你交谈下来,我倒觉得你最大的优点,是能够看清大势。”

秦琼一直觉得李玄霸要比寻常的同龄人沉稳,如今与他一番交谈下来,心中所觉更甚,而且李玄霸所说的话,让秦琼觉得他有些高深莫测。

李玄霸只是无聊之余,随便与秦琼聊聊,自然不会再解释什么,为了防止秦琼追问,便起身行了礼,告辞离去,留下站起身的秦琼,皱眉苦思。

一个人,往往会讨厌与自己相像的其他人,李玄霸之前不喜欢秦琼,其实就是这个原因。

如今杨广还在洛阳,李玄霸也算忠于他,但是,如果杨广真的葬身江都,自己会做什么呢?不要命的去为杨广报仇?

李玄霸清楚自己的为人,他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

所以,李玄霸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厌恶秦琼。

“既然你是因为张须陀战死,才不得已投奔瓦岗,那只要我救下张须陀,你应该就不会变成他的人了吧?”李玄霸走了很远,回头看了一眼秦琼,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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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生财道

五月初十,东郡的牡丹终于盛开,李苟征得秦琼的同意,带着肖校尉等十名禁军离开大营,前往县城。

县城中的大户人家,很乐意炫耀院中的美景,敞开偏门,迎接每一位稍有身份的客人。

张须陀驻军在城外,保护着县城的安危,城中的百姓与富贾,无疑对张须陀感激不尽。所以李玄霸进了县城,受到热情的邀请。

前世忙于学业,虽听过牡丹之名,但李玄霸却从没有真正见过。

东郡自从瓦岗寨建下之后,繁华程度已经大不如前,饶是如此,李玄霸依然被朱家的奢华惊呆了许久。

朱家只能算是东郡普通的大户,听闻李玄霸来到县城,朱家的家主亲自出门相邀,李玄霸之所以选择朱家,便是因为朱家老太爷年纪很大,实在不忍拒绝。

为了显示尊重,朱家敞开正门,将李玄霸请了进去。

朱家的院子占了极大的面积,林木、游湖、山石布置的恰到好处,随处可见的亭台楼阁,也建造的很是考究。

“朱老先生,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李玄霸与朱老太爷坐在船上,用着上好的点心,于湖中随波逐流,好不自在。

“公子乃是陛下亲封的忠勇卫,愿意到我朱家做客,感激不尽的,应该是我才对啊!”朱哲诚恳的说道:“如今瓦岗贼被张将军困在贼窝之中,公子如果愿意,不妨在朱府小住几日。”

所谓士农工商,古代的商人,即使再有钱,依然让人看不起。

朱家经商几代,虽然殷富无比,将朱府建造的宛如宫阙,但朱家人出门,还是得穿着规定的服侍。

“营中军规甚严,玄霸可不敢多留半日。”李玄霸笑着客气道:“能够见到如此美景,已经足矣。”

湖面四周,栽种着各种颜色、品类的牡丹。有的色泽艳丽,玉笑珠香;有的风流潇洒,富丽堂皇,倒是真不愧“中之王”的美誉。

“公子若是喜欢,我明日便派人移一些到唐国公府,等公子随张将军剿灭逆贼,回到洛阳,说不定还能继续欣赏到牡丹盛开的美景。”朱哲笑眯眯的说道,满脸的皱纹,比湖中的水波还要多。

“唐国公府简陋,可比不过朱老先生的府上。”李玄霸摇摇头,笑道:“老先生的心意,玄霸领了。”

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周围又是鸟语香,李玄霸只觉得自己置身世外桃源,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静谧。

肖校尉等人对于赏赏月这些事情,一直提不起兴趣,在李玄霸准许之下,肖校尉等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一边喝酒,一边享受着朱府准备的美食。

所以,船上只有李玄霸与朱哲二人。

拿人手软,吃人手短,李玄霸舒服的躺了一会,睁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平静的说道:“朱老太爷,时候已经不早了。”

“尝闻忠勇卫大人聪慧,如今看来,确是如此。”朱哲恭维几句,然后说道:“如今东郡不甚太平,我朱家又无自保之力,还希望忠勇卫大人能够救救老朽全家,让我们能够搬到洛阳中去。”

从上了船,朱哲便一直欲言又止的模样,李玄霸如何能看不出他有事相求?

“洛阳空着的府邸有很多,朱老先生若是愿意舍弃这里,随时可以携家眷前往,以朱家的钱财,自然不担心买不起宅子,又何必请我帮忙?”李玄霸没想到朱哲提出这样的请求,疑惑道:“莫非朱老先生是担心路上遇见瓦岗贼?”

“自从瓦岗贼占据东郡,郡中百姓人心惶惶,不少富庶大户,能迁走的都迁走了,路上遭遇拦劫的也不在少数。如果盗贼只是抢夺财物,倒也罢了,可是他们往往谋了财,还要害人性命,实在是凶残至极啊!”朱哲面露担忧之色,缓缓说道:“瓦岗贼虽然言称不伤害东郡百姓,但却时常扮作盗贼,行杀人劫财之事。”

乱世之中,为了生存,谁还会在意你的身份?

“那朱老先生的意思是?”李玄霸隐隐猜到朱哲话中的含义,却又有些不敢肯定,问道:“您不会让我派人保护你们吧?”

“如果大人愿意派人保护,老朽自然感激不尽,不过老朽哪敢有这样的奢望?”朱哲摇了摇头,拱手说道:“老朽想借几条官船。”

永济渠从荥阳直通洛阳,而东郡离永济渠并不遥远,乘船从水路前往洛阳,是最安全方便的办法。

但普通的商船,很容易遭遇盗贼,官船就不一样了。

首先,官船上一般没有值钱的东西,盗贼不会以官船为目标,其次,若是抢夺官船,惹怒了朝廷,随时可能遭到朝廷大军的清剿。谁愿意做这种吃亏的买卖?

“军中确实备着一些船只,但恕玄霸直言,我并没有调用这些船的权力。”李玄霸致歉道:“玄霸帮不上忙,还请朱老先生见谅。”

“您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只要您去请示一下张将军,张将军断然不会拒绝。”朱哲恳求道:“还望大人怜悯我朱家几百人的性命,帮帮我朱家吧。”

朱哲说的没错,张须陀大军驻扎在城外,他又率军到处打击瓦岗贼,停驻在河边的战船只是备不时之需,李玄霸如果真的请求调用几条,张须陀不一定会拒绝。

“但擅自动用朝廷的战船,这罪可是不轻啊!”李玄霸危言耸听道:“虽然玄霸在这里看尽了美景,但也不用因此担上这杀头的罪名吧?”

“老朽既然开口,自然不会亏待了大人。”朱哲见李玄霸有松口的迹象,商人的本性显露出来,说道:“这乱世之中,能够保全性命已是大幸,家财万贯又有何用?只要大人愿意帮忙,老朽愿意拿出两成家产,赠于军中。”

李玄霸虽然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但从朱家这府邸可以看出,朱家的钱财,绝对超乎他的想象。如果能拿出两成,想必对张须陀招兵很有帮助。

张须陀不愿过多的招募士兵,除了不愿侵扰百姓,没钱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朝廷拨下的军饷远远不够。

朱哲见李玄霸皱眉思考,连忙说道:“大人,等老朽安全抵达洛阳,便再取出一成半的家产,送到唐国公府,大人意下如何?”

李玄霸本就准备答应,他只是在幻想如何使用这笔钱,比如给罗士信打造一件更称手的武器?

“玄霸并非贪婪之人。”李玄霸闻言,正色道:“但玄霸斗胆做主,毕竟承担了一些风险,所以还请朱老先生记得自己说的话,玄霸也不需要朱老先生付出那么多,朱老先生只给唐国公府送去一成就行。”

朱哲的底线是抛弃一半家产,如今省下两成,自然欢喜,二人聊起天来,也更加愉悦,恨不得称兄道弟。

李玄霸一边与朱哲聊天,一边想象着更多人朝唐国公府送银子,笑的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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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滚滚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李玄霸从不自诩君子,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这句话,或者说,在他眼里,这个“道”字并非道理的意思,而是指门路。

东郡的大户人家常有往来,朱家既已起了头,其他人也不愿留在东郡等着祸乱殃及,纷纷托朱哲帮忙说好话。

朱哲年近八十,阅人无数,李玄霸脑中想些什么,他何尝看不出来?再者,来请他帮忙的都是故人,朱哲也断没有拒绝的理由。

乱世之中,人人都可能沦为盗贼,像朱家这样的富户,只能相信朝廷。曾经有人了巨资,请人护送迁徙,结果他们没有被盗贼所杀,反倒被请来的人谋害。

李玄霸乃是杨广疼爱之人,这便是他的优势,别人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李玄霸却可以做。再加上李玄霸并不贪婪,求他护送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当然,李玄霸离开朱家便回了大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极受欢迎的人。

“玄霸,你未经张将军同意,便做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怕惹恼张将军?”李玄霸回到军中,将他在县城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秦琼担心的问道:“我知道你是为朝廷考虑,但毕竟违反了军规,要不等张将军回来,与他商议一番再做打算?”

张须陀等人常年不在营地,李玄霸也已抛开偏见,与秦琼越走越近,连称呼都不像之前那般僵硬。

“保护大隋子民,本就是朝廷的义务。”李玄霸认真的说道:“贫穷百姓是大隋子民,那些富庶人家也是,如今他们担心路上遭遇流寇盗贼,只是向我们借几条船,我们又有何理由拒绝?”

家产的两成,是一个不小的数目,若说秦琼不动心,当然是假的。但秦琼与李玄霸不一样,他是君子,自然会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考虑。

“如果今天去县城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叔宝大哥,你一定会认真思考一番,然后拒绝朱家的请求。”李玄霸笑了笑,说道:“你们在意名声,但我不在意这些,我只希望张将军招募士兵时,不会因为军饷而担心。”

张须陀虽然已经尽了全力,却依然无法阻止瓦岗贼的壮大,此消彼长,朝廷不打败仗已经是万幸了,何谈剿灭瓦岗贼?

“军饷是朝廷该考虑的事情,玄霸,你又何必冒着被陛下怪罪的风险呢?”秦琼神情复杂的说道。

“叔宝大哥何必自欺欺人?”李玄霸苦笑一声,说道:“上次张将军剿灭瓦岗两千人,陛下对有功者的奖赏呢?”

秦琼无言以对。

李玄霸继续说道:“东郡像朱家这样的大户不在少数,如果我们不帮助他们,那他们的家产极有可能落入逆贼的手中,逆贼有了钱财,自然就会壮大自己的实力。”

“张将军坐镇东郡,只要那些人能够保持镇静,便不会遭遇灭顶之灾,他们应该相信,朝廷有能力保护他们。”秦琼想了想,说道:“难道玄霸怀疑张将军?”

李玄霸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心,毕竟根据他的记忆,再过一段时间,张须陀将会被调往荥阳,由此证明,东郡肯定是守不住了。

“叔宝大哥,玄霸心意已决,还望你不要再劝。”李玄霸无法回答秦琼的问题,严肃的说道:“我已经答应了朱家,必然不能失信,否则何人还会相信朝廷?”

秦琼从未见过李玄霸如此坚持,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朝廷监军,有权调派大军与物资,我没有资格阻拦。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参与其中,希望张将军回来,能够责不罚众。”

“多谢叔宝大哥的好意,不过这件事还是由玄霸一个人做吧。”李玄霸拱手行了个礼,说道:“不管怎么说,陛下疼爱我,相信张将军看在陛下的份上,对我的惩罚不会过重。我之所以与你商量,是希望你能够替我保守秘密。”

“你一心为朝廷设想,我又如何忍心破坏?”秦琼万般无奈的说道:“不过,你的动静要小一点。”

“玄霸心中有数。”李玄霸笑眯眯的盯着秦琼。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秦琼被李玄霸盯得全身不自在,慌乱的说道:“我可告诉你,船可以借,至于士兵,想都别想!”

李玄霸看秦琼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叔宝大哥,你在营中练兵,倒不如让他们参加护送的任务,实战才是最好的练兵。”

接着,李玄霸口若悬河,一直说了小半个时辰,只把秦琼说的目瞪口呆。

“当年的大隋第一勇士,何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待李玄霸说完,秦琼缓了缓,说道:“张将军不在,军营中由你做主,我只负责练兵,其他不管。你想好之后,给我命令就行。”说完,逃离李玄霸的营帐。

李玄霸笑了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朱哲是第一个请李玄霸帮忙的人,自然也是第一批离开的。

李玄霸虽然没有承诺派军保护,但临行的时候,还是从军中抽出一百多人,并安排他身边的几名禁军也加入进去,负责指挥。

“忠勇卫大人的恩情,老朽没齿难忘。”朱哲与李玄霸拜别之时,不顾身体老迈,坚持向李玄霸拜了一拜。

李玄霸连忙扶起朱哲,假装不高兴的说道:“朱老先生何必客气。”接着,李玄霸又大声说道:“其实应该道谢的人是我,您对朝廷的支持,玄霸代表陛下,代表军中的将士,多谢了!”

既然说代表杨广,李玄霸不可能躬身。

“大人,我朱家算是保住了,但东郡还有无数个朱家,还望大人替他们想想办法啊!”待朱家人准备妥当,准备离开时,朱哲低声说道:“老朽这里有一份名单,皆是愿意与老朽一样,献出部分家产的大户,还望大人考虑考虑。”

说完,从袖中颤颤巍巍的取出一条手帕。手帕的材质才是丝绸,尽显朱家富贵。

李玄霸闻言,面色不变,悄悄的将手帕塞进袖中,说道:“此事,我会考虑,朱老先生,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赶紧启程吧。”

朱哲见李玄霸收下手帕,暗道没有辜负别人所托,再次拜谢一番,在仆人的搀扶下,上了船。

朱家财富颇巨,装满了整整三艘大船,再加上一船的人,四条船浩浩荡荡的顺着永济河,朝着洛阳方向去了。

李玄霸目送着朱老太爷离去,流下了泪水。

“忠勇卫大人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不少人围到李玄霸身边,纷纷称赞道。

李玄霸擦了擦泪水,勉强笑了笑,说道:“玄霸与朱老先生一见如故,已经结成忘年之交,他既然把诸位的安危托付给我,玄霸一定尽心尽力。”

众人口中称颂,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实际上,他们心里很清楚,之前李玄霸刻意大声与朱哲说话,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找上门?

李玄霸的眼泪也并非装的,他真的很感激朱哲留给他的礼物。

第八十一章 知其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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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与东郡相隔不远,来回不过五天时间。

在这五天里,李玄霸将所有打算迁到洛阳的大户统计了一下,为了公平,他按照姓氏为他们排了先后顺序。

当然,李玄霸自认为公平的方式,对于那些大户来说,根本无法理解,因为他们不知道何为字母。李玄霸也懒得解释,直接告诉众人,如果有意见,可以选择其他方式离开东郡,众人立马闭嘴不言。

船只回到东郡,李玄霸换了另一批人去洛阳,一来,第一批人日夜兼程,神情萎靡,确实累了;二来,他也想让其他人去见见世面,同时,让跟随他的禁军,能够回洛阳与家人团聚一番。

将事情安排完,李玄霸便匆匆赶回军营。因为魏征让禁军捎了一封信回来。

李玄霸给魏征的信中,交代他要偷偷调查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为了防止被人察觉,魏征一直小心翼翼的打听,所以才会隔了这么久回信。

说起魏征,李玄霸自己也不清楚为何那么相信他,或许是受到后世的影响,毕竟,魏征可是为了李建成,曾当面骂过李世民。

虽然李玄霸和魏征从未提过主仆关系,但彼此心知肚明,魏征一心一意为李玄霸做事,已经算是奉李玄霸为主,而李玄霸也放心的将事情交给魏征去做,却不担心魏征泄密。

有些事,李玄霸连李苟都不敢告诉,这让魏征对李玄霸的信任,更加感激。

魏征的字很好看,但与杨灵的好看并不一样。杨灵的字迹秀气,一笔一划极为工整,好像是印刷用的模板一样;魏征的字,却如同行云流水,又给人苍劲有力的感觉。

李玄霸再次自卑了一下,然后调整好心态,有些期待的读起信来。

魏征的信里,提到了李玄霸关心的所有事情。

李玄霸离开洛阳之后,唐国公府一共收纳了七十二名稚子,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最终只留下了二十五人。至于其他人,除了杨广赐下的罪奴,别人都赏了些银子,打发出了唐国公府。

留下来的孩子中,让李苟与魏征同时满意的,只有三个人,另外的二十二个孩子,要么是聪慧有余,身体孱弱,要么身体素质很好,但脑子始终无法开窍。

李玄霸读到这里,点了点头,自语道:“能留下二十五个孩子,已经超过我的预期了。”

那些孩子的身份是罪奴,除了吃苦,一无所长,在其他人看来,只是一群等死的畜生。但李玄霸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是因为他们缺少教育。

李玄霸相信魏征与李苟的办事能力,自言自语几句之后,便继续往下看去。

接下来的内容,让李玄霸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四月初七,魏刁儿部下的将领甄翟儿,率领十万之众,进攻太原。将军潘长文率兵讨伐,反被打败,潘长文战死。

李玄霸见到“太原”二字,莫名心惊。

因为他知道,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日后李渊将会官拜太原留守,也正是在那里,李渊起兵反隋。

李渊为隋朝兢兢业业,先是镇压了山西地区的毋端儿,后来又接替樊子盖,率兵清剿柴保昌、敬盘陀的贼军。

杨灵在信中也提到过,李渊安抚百姓,善待降军,更是将投降的贼军安排在自己身边,以示信任。如今投降的人越来越多,打败绛郡反贼,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李渊下一站又是哪里?会不会就是太原?

李玄霸至今没有明白,李渊为何要造反,他沉默了片刻,心知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所能控制的,无奈之下,继续看信。

房玄龄,十八岁举齐州进士,现任羽骑尉;杜如晦,为礼部侍郎器重,官拜滏阳尉,后弃官,不知所踪。

或许是因为查出的资料太少,感觉对不起李玄霸的信任,魏征的这段话,笔迹变得不再流畅,似乎时常停笔。

魏征的信到此便结束了,他没有解释为何查不出更多的资料,也没有表达歉意。

他不愿多说废话,如果李玄霸信任他,那李玄霸一定明白,他已经尽力了。

李玄霸确实没有多想,能够确认房、杜二人还没有投奔李渊,这让李玄霸已经很满意了,至于日后如何结交他们二人,那只能靠李玄霸自己了。

房谋杜断,房玄龄善于谋划,杜如晦善于决断,如果能够让杨广重用这二人,想必这大隋还是可以救一救的。当然,前提是要找到这两个人。

还没有见过杜如晦,李玄霸已经深感折服。

能够被礼部侍郎高孝基看重,只要不犯过错,迟早能够进入朝堂,享受荣华富贵。但杜如晦却直接选择了弃官不做,不知他是否因为看到了大隋的未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断。

“难道古人真的能够聪明到这种程度?”李玄霸感慨一声,又自语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厉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走到他的身边!”

知道房、杜二人的情况,李玄霸并未急着去找他们,他在等待一件事。

魏征敢谏,房玄龄、杜如晦善谋断,他们三人都可以成为国之栋梁。

但前提是,杨广能够清楚的意识到,大隋已经处在岌岌可危的地步,继而识人善用,重振大隋雄风。

苏威两朝元老,却免不了落了个削官为民的下场,谁又敢保证,魏征等人能够得到杨广的重用?

所以李玄霸在等,如果杨广没有前往江都,那他便竭尽全力,凭借后世的知识,为杨广举荐人才;若他还是执迷不悟,那李玄霸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尽力保全他与杨杲等人的性命。

李玄霸不会天真的以为,有人会看在他的面子上,放过杨广等人,所以,他只有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才有说话的权力。

而后世的记忆,让李玄霸比别人更清楚:该招揽谁。

在帐中沉默的坐了许久,李玄霸将信烧毁,然后若无其事的出了营帐。

东郡大户的迁移,无疑是为李玄霸雪中送炭。

古代的商人,还是极为讲信誉的,朱哲等人一到洛阳,便派人将钱银送到唐国公府。李苟自然是来者不拒,喜笑颜开。魏征知晓此事后,眉头深锁,内心甚是不安。

十几家大户住进洛阳,并不算一件小事,很快就有御史弹劾忠勇卫滥用职权,私自调用官船。

结果,杨广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忠勇卫这是在给朕省银子,你们又懂什么?”说完之后,杨广不仅没有怪罪李玄霸,反而当着朝臣的面,令人传旨,夸奖李玄霸一番。

大臣们心中有数,知道做了这样的事,还不会被怪罪的,也只有李玄霸、宇文成都等人,因此,尽管李玄霸受到褒奖,依然没人敢效仿他。

第八十二章 候君劫

杨广的褒奖,让李玄霸更加肆无忌惮,索性将备用的船只,全部投入到东郡大户的迁移之中。这么大的动静,终于引起了瓦岗寨的注意。

实际上,瓦岗寨早就知道张须陀的大营中,有人偷偷帮助郡中大户转移,但他们又担心这是张须陀的诱敌之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张须陀诡计多端,我们在他手里吃了不少亏,如今难得有机会让朝廷蒙羞,大哥,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啊!”翟让的府上正在激烈的争吵,单雄信看着大批金银从东郡流失到洛阳,着急的说道。

“单兄弟千万不可鲁莽。”王伯当劝道:“如今张须陀行踪飘忽,我们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若是贸然出击,只怕会遭遇他的伏击。”

自从张须陀驻军东郡,瓦岗寨一直不敢与张须陀正面交战,已经引起不少义军的嘲笑,不过,王伯当认为,不管别人如何嘲讽,瓦岗寨还是应该按照自己的路走。

虽然瓦岗寨遇见张须陀,未尝一胜,但听了王伯当的建议向北发展,瓦岗寨依旧在稳步壮大,这让王伯当在瓦岗中的地位越来越高,已经隐隐成了翟让的心腹。

“现在寨中兄弟越来越多,但是钱粮却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以后兄弟们吃什么,喝什么?”单雄信虽已经信服王伯当,可是涉及到瓦岗寨的未来,单雄信不愿保持沉默,必须说出自己的看法。

翟让坐在主位上犹豫不决,比起王伯当的小心谨慎,他更愿意接受单雄信的建议。但是堂中支持王伯当说法的人,也并不在少数,翟让不得不考虑一下。

“世绩,你以为如何?”大堂中各人争吵的面红耳赤,徐世绩却一直默不作声,不由得引起了翟让的注意。

“翟大哥,我们建立瓦岗寨,就是为了对抗朝廷,说白了,我们就是要造杨广的反,在朝廷看来,这是杀头的大罪。”徐世绩平静的说道:“单大哥说的对,伯当兄弟说的也有理,但我们这些人,都是活在刀尖上的,不管张须陀有何诡计,难道瓦岗寨还怕他不成?”

自从败在张须陀与罗士信手下,徐世绩一直在瓦岗寨里养伤,见瓦岗寨遇见张须陀便战败,心里早已不服,如今又要因为张须陀,放弃一次壮大瓦岗的机会,徐世绩如何能忍?

徐世绩没有明说支持谁,但谁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军师,你有何看法?”翟让只觉得头疼无比,拿不定注意,只能请教军师贾雄。

偷袭张须陀大营失利后,王伯当的地位隐隐超过了贾雄,贾雄一直追随在翟让身边,自然心有不甘,忙俯首答道:“此行虽有危险,却值得。”言下之意,就是支持单雄信的提议:抢夺官船。

单雄信,徐世绩,贾雄三人都同意了,王伯当自然无法反驳,只能保持沉默。

翟让本就是贪财之人,心里一直不愿意东郡的财物被挪走,便说道:“既然如此,待官船下次发往洛阳时,我们就沿途拦下!”

大计已定,众人各自散去,翟让留下王伯当,带着歉意说道:“方才众位兄弟坚持,让不好扫了他们的颜面,还望伯当兄弟不要心存芥蒂。”

“单兄弟他们也是为了壮大瓦岗寨,并没有过错,伯当哪会存有怨念?”王伯当笑了笑,说道:“或许,真的只是伯当多虑了。”

几日之后,二十多条船只连夜从东郡出发,前往洛阳。

瓦岗寨的探子收到消息后,立马赶回寨中报信。

“如果张须陀真的设下陷阱,又怎么可能让官船连夜启程?”翟让收到消息后,自语一句,然后连忙派人集合骑兵。

八百骑兵趁着夜色离开瓦岗寨,抄了一条小道,期望能够尽快追上官船。

“张将军真是老奸巨猾。”夜已深,李玄霸与秦琼都还未睡,二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起来。实际上,李玄霸与秦琼都没有喝茶的习惯,桌上的杯中,实际只是白开水。

“咳。”秦琼轻咳一声,说道:“玄霸,说话要得当一些。”

“好吧,张将军真是神机妙算”李玄霸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说道:“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张须陀虽行军在外,但也时刻关注大营,李玄霸的所作所为,如何能够瞒过张须陀的耳目?

不过,正如李玄霸所料,张须陀并没有派人阻止他,算是默认了李玄霸的行为。

杨广传旨之后,张须陀才派人假意训斥一番,但又传信给李玄霸,让他调用全部船只,尽快将东郡大户转移。更是下了命令,限定船只何时出发。

秦琼与李玄霸都不是愚笨之人,细想之下,很快就明白过来。正是猜想到张须陀今晚会有行动,所以他们才难以入睡。

“战船先行,瓦岗寨想要中途拦截,只能派出骑兵。”秦琼毫不担心,平静的说道:“瓦岗贼自以为只有他们知道东郡的小路,还真是小瞧张将军。”

“不知天亮之前,张将军能否回来。”李玄霸有些担心的说道。

张须陀算计好瓦岗寨从哪里走,也预料到瓦岗寨会派出哪些人。如今张须陀大军列阵以待,怎么想也不会有打败仗的可能。

李玄霸也并非担心张须陀战败,他更担心,张须陀回到大营后,会不会给他脸色看。

秦琼见李玄霸心虚的样子,轻笑一声,端起茶水,漫不经心的喝起来。

卯时三刻,一阵马蹄身响起,哨兵却没有发出警示,李玄霸与秦琼站起身,出营相迎。

“张将军,收获如何?”李玄霸见到张须陀,立马摆出笑脸,迎了上去。

“瓦岗贼的骑兵,损失一大半,不过还是让贼将徐士绩与单雄信跑了。”张须陀带着一丝惋惜,说道:“这两个贼人,甚是勇猛,留着终是祸害。”

兵贵神速,瓦岗贼本想利用骑兵的速度,抢劫了官船,立马躲回瓦岗寨,却不想遭遇张须陀的伏击,损失了六百多骑。

“张将军料事如神,玄霸佩服。”李玄霸腆着脸说道:“玄霸已经命人将营帐准备好,张将军还是早些休息吧。”

张须陀点了点头,说道:“你先想想,如何给本将一个交代。”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大营,留下一脸苦涩的李玄霸,愁眉不展。

第八十三章 败之幸

张须陀回营的同时,单雄信等人也回到了瓦岗寨。

离开时,整整八百骑,回来的却只有一百五十骑不到。

翟让一直在城墙上等候,准备迎接单雄信等人得胜归来,却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若是普通将领,翟让或许会一气之下,将他们射杀在寨外。但单雄信与徐世绩一直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如何下得了手?更何况他们二人一身武艺,翟让也不可能真的惩罚他们。

“伯当兄弟,真是悔不听君之劝言。”翟让尽量保持平静,躬身对王伯当行了个礼,歉意的说道。

王伯当连忙将翟让扶起,说道:“翟大哥不必过于伤心,单兄弟和徐兄弟这次大败而归,并不一定是坏事。”

“此话怎讲?”翟让心有腹诽,但没有表现出来,一脸疑惑的问道:“你可知我瓦岗一共就一千二百骑?如今连一半都没有余下,这样还不算坏事,那如何才算?”

王伯当看了看翟让左右,翟让心领神会,将左右屏退,连贾雄都被他派去迎接单雄信等人了。城墙上除了纹丝不动的士兵,再无他人。

“翟大哥,在你心中,对他们有何评价?”王伯当看着城外一脸颓败的单雄信与徐世绩二人,随口询问道。

翟让想了片刻,明白自己的心思不一定瞒得过王伯当,如果假意客套的话,说不定会让他失望。于是,翟让双手扶着墙砖,看着灰蒙蒙的远方,说道:“有勇无谋,刚愎自用。”

王伯当没有感到丝毫意外,点了点头,说道:“实不相瞒,伯当心中也是如此评价他们。”顿了顿,王伯当又接着说道:“但这次战败,想必对他们二人的打击不小,起码,可以让他们收敛一段时间。”

翟让明白过来,可是一想到没了六百多匹战马,心中还是难过万分。

朝廷对战马监管严厉,瓦岗寨中的战马,大部分都是了大价钱,从突厥那边买过来的。

王伯当看翟让神色,猜到他仍然在心疼失去的战马,轻笑一声,说道:“翟大哥,如果让你在单兄弟二人与几百匹战马中间选择,你会选择他们二人还是选择战马?”

“自然是选择他们二人了。”翟让叹了口气,说道:“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啊!”

“既然如此,翟大哥又何必因为失去的东西,而冷落了他们?”王伯当拜道:“还请翟大哥,亲自到城下迎接。”

翟让也是性格豁达之人,微微一笑,与王伯当携手下了城楼。

自从瓦岗寨建立,瓦岗军发展迅猛,又屡次打败朝廷大军,难免会让众人生出骄纵之心。如今在张须陀手中连连吃了败仗,虽然有所损失,却也让翟让等人清醒了一些。

单雄信等人回到瓦岗寨,见翟让亲自迎接,面露惭愧之色,纷纷下马,跪倒在地,言称愿意接受惩罚。

翟让将他们一一扶起,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等以此为戒,日后谨慎行事,何愁大事不成?”

众人闻言,被激起斗志,一扫之前的颓废,异口同声的表达自己誓死追随翟让的决心。

翟让面露感动之色,让众人早些回去休息,见徐世绩手臂中箭,又关怀一番,寨门重新关闭,安静了下来。

徐世绩也算是倒霉,在瓦岗寨养了一段时间,终于将伤势养好,结果第一次出寨,又受伤了。好在伤势并不算严重,只需要静养些时日,就不会有大碍。

天色刚亮,普通百姓开始起床劳作,但张须陀的大营与瓦岗寨,却似乎刚刚进入夜里。

单雄信等人逃亡将近两个时辰,异常疲惫,回到府邸,懒得洗漱,直接躺到床上沉沉睡去。张须陀打了胜仗,又得到几百匹战马,自然睡的更加踏实一些。

过了午时,张须陀才从睡梦中醒来,他的脸色不大好看,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张须陀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秦琼与李玄霸召进大帐中。

秦琼还好,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不安,但李玄霸却黑着眼圈,似乎一直没有睡觉。

其实李玄霸明白,连杨广都下旨夸赞,张须陀不可能真的处罚他。更何况在隔壁的两个营帐中,堆满了金银白钱,由李玄霸手下的禁卫军亲自看管着。

李玄霸之所以没有睡好觉,是为了给张须陀一个交代,正如当初牛进达违反军规一样,他总要给张须陀一个台阶下。

再者,他想装的可怜一些,以博取张须陀的同情,毕竟张须陀性情耿直,不一定能够毫不在意他违反军规。

不过,令李玄霸没想到的是,张须陀根本没有提及他调用船只之事,而是一直在询问练兵之事。

练兵的事情一直是秦琼负责,自然也由秦琼作答,李玄霸似乎空气一般,被晾在一旁。直到张须陀问无可问,让秦琼先行退下,他才将目光放在李玄霸身上。

两人对视许久。

张须陀心中感激李玄霸,但李玄霸毕竟违反军规在先,他若是开口称赞,总觉得不合适,而李玄霸又不知张须陀心思,更不敢随意开口,只能僵硬的笑着。

“这次能够打败瓦岗贼的骑兵,我会为忠勇卫大人记上一功。”张须陀终究没有李玄霸脸皮厚,稍有不适应的说道:“你虽然违反了军规,但毕竟没有闯下祸端,又为朝廷取得大批钱银,功过相抵。所以,本将只能记你协助剿灭逆贼之功。”

“都是为朝廷效力,玄霸并不在意功劳的事情。”李玄霸讪讪的笑了笑,说道:“多谢将军不怪罪。”

张须陀为朝廷尽心尽责,这几年来,一直在外剿灭逆贼,他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情。但他为人刚直,又不愿因为朝廷的事情为难百姓,所以只能凭借麾下的将士苦苦支撑。

杨广已经下旨,李玄霸所赚取的钱银,交由张须陀自行分配,这些银子对张须陀来说,可谓是雪中送炭,干涸遇露,他又如何能够不对李玄霸心存感激?

但张须陀毕竟是武将,实在不会说客套话,又沉默了一会,说道:“夜里伏击瓦岗贼时,将士射死了一些敌军的战马,本将命人煮了,让将士们享享口福。玄霸,你生于富贵之家,在军中难免吃了些苦头,一会多吃一些,补补身子。”

李玄霸现在的身体,已经养的比较壮实,哪有吃了苦头的样子?不过,他没有拒绝张须陀的好意,躬身说道:“多谢将军。”

张须陀的大营在煮马肉,香味飘了很远,在营外都可以闻得到。

瓦岗寨的探子将消息传了回去,翟让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便听说张须陀正在煮他们的战马,喉咙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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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少年郎

瓦岗贼大败之后,根本不敢再打官船的主意,只能任由东郡的大户迁移。

张须陀已经回到大营,由他坐镇,李玄霸更加无事可做,便请求随着最后一趟官船回一趟洛阳。张须陀承了李玄霸的恩情,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牡丹盛开的季节已经过去,李玄霸在朱哲的府上,也见识到了百盛开的美景,没有机会进入皇城西苑的遗憾,减轻了许多。

算算日子,李玄霸离开洛阳已经有两个多月。

“先回府上换身衣服,这样进宫乃是大不敬。”李玄霸下了船,自言自语一句,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说给身边的那些禁军听的。

大隋的武将,一个个或老去,或战死,留下来的越来越少,所以,唐国公李渊的地位,日益攀升。

但唐国公府门前,依旧冷清。

一名下人有些无聊的守在门前,打着哈欠,看着冷清的街道,想着主人不在,这唐国公府和那些破败的庭院又有何区别?

他的目光有些散漫,直到李玄霸等人走到几十米外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跑进府里,喊道:“三公子回来了!”声音很大,仿佛是想让整个洛阳的人都听见。

李玄霸一进门,便看见魏征携着全府上下,站在院中迎接。

魏征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公子,您回来了。”

“先生,许久不见。”李玄霸拱手行了个礼,笑着说道:“看先生面色红润,想必李苟他们没有亏待先生,玄霸也就放心了。”

李玄霸在军中历练两个多月,魏征等人还在想,李玄霸是否会变得成熟稳重一些,没想到李玄霸说的一句话,就将魏征与李苟打趣了一番。

府里上下都知道李玄霸的为人,见他除了长高与壮实一些,没有任何变化,皆会心的笑了起来。

站在李苟身后的几十名少年,却大多面露谨慎之色,躬着身子不敢抬头。这些少年能够留在唐国公府,即便有些人并不聪慧,但也不至于愚蠢。

魏征与李苟一文一武,教授他们读书识字,舞刀弄棒,不过他们并没有忘记真正的主人是谁。所以对于眼前的年轻公子,他们又敬又惧。

他们敬李玄霸将他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他们惧李玄霸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

“公子,这么些日子不见,您怎么一回来就嘲讽小人?”李苟不高兴的说道:“你看我将这些孩子训练的”李苟本想夸赞一番,回头一看,却见个个都如鹌鹑一般,怒道:“你们就不能给我长点脸?”

“李苟,别吓着他们。”李玄霸内心苦笑一声,板着脸说道:“毕竟第一次相见,他们害怕我也是应该的。”

李苟瞪了那些少年一眼,回过头来,脸上挂着笑容,假装恭敬的说道:“是,公子。”他与李玄霸打闹习惯了,虽然阔别一段时间,但彼此并没有变得陌生。

李玄霸也不理会李苟,将他赶到一边,对着那群少年说道:“你们现在已经不是罪奴,除了陛下,见到任何人都不必低头。现在,将你们的头抬起来。”

那群少年内心一颤,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着李玄霸。

看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李玄霸平静的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身世如何凄惨,但是,如果你们想要以后能够过上好日子,那么你们就必须忘记仇恨,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忠。”

所谓罪奴,就是他们的父辈或者祖辈犯了大罪,而能够让他们的身份变成罪奴的,只能是杨广。李玄霸不希望这些人心中对杨广充满愤懑,所以才会让他们忘记仇恨。

少年终究只是少年,他们无法隐藏内心的情绪,皆是脸色通红,却无人答话。

家破人亡的仇恨,想要通过几句话就化解,李玄霸并没有这么天真,他只是想先给这些少年提个醒,算是让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李苟,你带他们继续习武,我与先生商量些事情。”李玄霸说完之后,便带着魏征先行离开,那些禁军嬉笑着到了李苟面前,问东问西,更是提出想要与那些少年切磋一番。

李苟想了想,觉得此事并无不妥,反正那些禁军也不会下杀手,便由着他们去打斗,他反倒在一旁落个轻松自在。

“公子,你应该看的出来,这些孩子对陛下充满敌意,你贸然将他们留在府上,不知是福是祸。”进了房间,魏征将门关上,担心的说道:“假若有人逃离,投奔逆军,只怕公子也会遭受牵连。”

“你真当陛下会记得这些少年?”李玄霸笑道:“我倒觉得,正是因为他们心中有仇恨,所以才会比别人更加努力,而且仇恨这种事情,随着时间会慢慢变淡,当然,还要看你这位先生如何教了。”

魏征闻言,苦涩的笑了笑,说道:“公子这可真是为难小人了。”不过,他见李玄霸满不在乎的样子,心中的担忧也去了不少。

“方才我在心里数了一下,发现那些孩子不止二十多人,这是为何?”李玄霸随口说道:“莫非李苟后来又买了一些罪奴?”

“如今一共有三十四人。”魏征点了点头,答道:“一开始有二十五人,后来,李苟又看中了八个罪奴,便将他们买回府上。”

“还有一人呢?”李玄霸心细,追问道。

“还望公子恕罪。”魏征躬身道歉道:“还有一个孩子,是我做主留下来的。”

李玄霸虚扶一下,说道:“先生所看重的人,必然有不俗之处,留下便留下吧,现在我可不差银子。”说完,得意的笑了笑,又好奇的问道:“先生,那孩子有何特别的地方?”

“那孩子资质平平,倒也算不上特别,但他的执着,实在令人动容。”魏征答道:“将他送出唐国公府后,他便一直跪在门外,两天一夜,滴水未进。我见他衣衫单薄,便劝他离去,没想到他却一言不发。”

“然后呢?”李玄霸心中好奇更胜,十一二岁的孩子,便有这样的毅力,实属罕见。

“李苟问他为何要留在唐国公府,那孩子才回答说,公子是好人,他只想替公子效命,语气很坚决。”魏征深深的看了一眼李玄霸,说道:“李苟心中不以为意,便问该如何相信他的决心。他便借了李苟的刀,当着我与李苟的面,切了左手的小指。”

“这个孩子是陛下赐到唐国公府的?”李玄霸皱着眉头说道:“难道李苟没有阻止?”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魏征摇了摇头,说道:“这孩子确实是陛下赐过来的罪奴,只是不知为何,竟对效命公子有这般执念。”

第八十五章 李九指

用了午饭,李玄霸便前往国子监。

难得回一趟洛阳,若是不去与杨灵见上一面,只怕杨灵会不高兴,而且,这么久未见,李玄霸确实很想念杨灵。

“你离开的时候,春意正浓,如今都开始有落叶了。”杨媛很识趣的不在场间,李玄霸将杨灵揽入怀中,诉说了一番相思之苦后,杨灵幽幽的说道。

“这不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你么?”李玄霸将杨媛搂的更紧,心中生出一丝不敢相信。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与这样一位绝色女子走在一起,还靠的如此之近。

杨灵不喜欢打扮,更不会涂什么胭脂香粉,但她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

李玄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神都有些不受控制,连忙掐了一下大腿,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只是一个没人喜欢的公主罢了,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杨灵红着脸说道:“你既然回来了,按照礼节,应该进宫拜见一下父皇。”

“等会我就进宫,东郡大户的事情,陛下虽没有怪罪,我也得去解释一下。”李玄霸点头道:“即使我是未来的驸马,做事却也不能太过分。”

杨灵闻言,心中欢喜,低头佯怒道:“大庭之下,说话怎么这般口无遮拦!”

“只有大庭,又无广众,有何不好意思的。”李玄霸哈哈一笑,知道杨灵脸薄,不再调笑,说道:“上次的事情,陛下没有责怪你吧?”

“父皇有些不高兴,但是没有责骂我。”杨灵眉头微皱,低声答道:“玄霸哥哥,你为何希望父皇呆在洛阳?”

“如今逆贼四起,陛下呆在洛阳,总会安全一些。”李玄霸随口解释道:“而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本就应该坐镇洛阳或者西都大兴,这样才能稳定民心。”

“我也不明白父皇到底是怎么样的。”想到杨广不听劝言,杨灵顿时心烦意乱,叹道:“你见到父皇时,还是别提江都的事情了,父皇最近的脾气越发古怪,我有些担心。”

二人缠绵了半个多时辰,李玄霸便告辞离去,然后匆忙赶到皇宫。

李玄霸请旨面圣,杨广大感意外,但还是在大业殿召见了他。

“你不在军中好好呆着,跑回洛阳做什么?”杨广看上去心情有些不好,语气平淡的说道:“莫非是特地回来,看看唐国公府收了多少礼物?”

“微臣冤枉。”李玄霸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的钱银,也自然是陛下的,如果陛下认为微臣做错了,那微臣马上回去,派人将那些东西送到宫中。”

“你觉得朕还会贪图你那点银子?”杨广冷哼一声,说道:“别在军中呆了几天,就跟朕玩欲擒故纵这种把戏。”

“微臣不敢,微臣所言,乃是真心实意。”李玄霸再次拜道。

“免了吧。”杨广觉得实在拿李玄霸没辙,无力的说道:“朕若是收回那些银子,只怕将来灵儿会跟着你吃苦头,灵儿不怪朕,皇后也会数落朕的。”

李玄霸察言观色,见杨广心情稍好,傻笑两声,杨广果然被他呆蠢的样子逗乐,朝前探了探身子,笑着说道:“东郡大户迁移的事情,你做的很漂亮,既没有给瓦岗贼壮大的机会,又为朝廷赚了那么多银子,你说,朕该如何赏你?”

“陛下方才不是已经赏过了吗?”李玄霸恭敬的回答道:“微臣多谢陛下赏赐。”

“朕既然答应了给你,难道你还怕朕反悔不成?”杨广又笑又气,说道:“朕没空与你说废话,你既然回了洛阳,倒省了朕派人传旨了,你回去告诉张须陀,让他只需阻敌南下,切勿主动出战。”

“微臣遵旨。”李玄霸应道。

“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先退下吧。”李玄霸看出杨广似乎还有其他事情,便躬身退出大业殿,出宫之后,直接回了唐国公府。

李玄霸本就不敢劝杨广放弃江都之行,今日杨广的心情又不是太好,他只能只字不提。

该见的人也都见了,李玄霸回到唐国公府,便将自己关在房间,翻看着魏征交给他的账本。

洛阳建成已有十多年,起初,杨广迁了十余万户填充洛阳。但经过这些年,有些大户家族衰败,有些官员或被贬,或被杀,城中多出许多颓败的宅子。东郡迁过来的大户,很轻易的安了家。

李玄霸乃是杨广面前的红人,这些大户虽然有钱,却依然不敢得罪李玄霸,他们安顿下来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钱银送到唐国公府,不仅分文不少,有些大户还多送了一些。

可是李玄霸一直不在洛阳,这些事情只能由李苟与魏征处理,但李苟粗人一个,只知道将银子搬进府里,哪会想起记账?

魏征将每一笔钱银记得清清楚楚,李玄霸随意的翻看了一会,便将账本揣入怀中,因为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不久后,李苟便敲响了门。

“公子,魏先生说你想见见这个孩子,小人就把他带过来了。”李玄霸在屋里应了一声,李苟便带着一个少年进入房间,拱手说道。

“嗯。”李玄霸看向那个少年,对李苟挥手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这孩子聊一聊。”那少年体弱,李苟并不担心李玄霸的安危,便将门关上,退了出去。

“你的事情,魏先生已经跟我说过了。”李玄霸将示意那少年坐下,平静的说道:“你能告诉我,你为何要那么做吗?”

“因为公子是好人。”那少年仰着头,毫无惧意的说道:“陛下不好,其他人也不好,只有公子好。”

被一个孩子如此夸奖,李玄霸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挠挠头,害羞的说道:“其实,我也没你觉得那么好。”

如果李苟看到李玄霸这幅模样,一定会骂一句无耻。

“不是的,公子不在意我们的身份,还与我们同桌共食,把我们当人看,在我心中,只有公子值得我卖命!”那少年显然没有意识到李玄霸的羞涩,依然坚定的说道。

“那陛下和其他人为何不好?”李玄霸得意之余,好奇道:“你的家人呢?”

那少年闻言,平静的将身世讲述了一遍。

原来,那少年的父亲本是一名屠夫,后来脑子一热,跟着别人造反,因为骁勇,竟渐渐当了一个小官。

可是,这支逆贼很快就被剿灭,那少年的父亲,也被砍了脑袋,而他因为当时还年幼,侥幸留下一命,被判为罪奴。

“在其他地方,所有人都会因为我的身份轻视我,只有公子没有。”那少年跪下,说道:“求公子不要赶我走,小人愿意为公子牵马挡箭。”

“人活着,总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中。”李玄霸没有扶起他,说道:“你心里记恨陛下吗?”

那少年摇摇头,说道:“父亲参与谋反,理应当诛,小人不敢记恨陛下,但陛下毕竟是杀父仇人,小人也不可能为他效力,所以,还请公子收留。”

“又不是什么大事,赶紧起来吧。”李玄霸没想到古人这么死脑筋,竟然因为一起吃几顿饭,就要以命相报。

待那少年站起来,李玄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请公子替小人取名。”那少年说道:“小人不想记起过去的事情,希望公子成全。”

“那就叫李九指吧。”李玄霸想了想,说道:“希望你以后能够始终记得,自己曾是一个多么执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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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晋阳谋

李九指的身体依然虚弱,所以李玄霸回军中的时候,并未把他带在身边,李九指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将李玄霸送上船之后,便回到唐国公府继续习武。

李玄霸离开洛阳的第二天,杨广也离开了洛阳,但他不是去江都,而是去了大兴。

大兴名义上依然是大隋的国都,杨广既然打算巡游江都,自然要将大兴城的防务安排一下。同时,许多人通过这件事,确认了杨广一定会去江都,或喜或悲,各有心思。

潘长文战死,太原乱了一阵子,不过甄翟儿也不敢贸然攻城,只是在城外掠夺粮草,并强行让百姓加入军中。

太原有一座皇室行宫,名为晋阳宫,乃是杨广巡游边塞,路过太原时,命人建造的宫殿。

平日里,晋阳宫处处欢声笑语,莺啼燕舞,但今天却出奇的安静。

晋阳宫的大殿中,一老一少相视而坐,老者皱眉沉思,目光凛冽,少者嘴角微翘,面带笑意,隐隐中有一丝王者之气。

“二公子,你在晋阳宫待了这么多天,又赠予本监那么多钱银,原来所谋在此!”那老者年纪颇大,但论起耐性,却远远比不过李世民,冷笑着斥道:“你可知道,如果本监将你所说的话通达圣听,只怕唐国公也保不了你!”

“裴大人,以您的聪慧,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李世民面色无惧,淡然的说道:“既然大隋的命运已经注定,您又何必守着晋阳宫,虚度岁月?”

那老者名为裴寂,乃是晋阳宫副监,听到李世民的话,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李世民所言,确实触动到了他的内心深处。

裴寂自负有才学,却要一直呆在这被遗忘的晋阳宫,他如何甘心?晋阳宫副监,不过是一条看门的狗罢了。

“唐国公忠于朝廷,又怎么可能造反?”裴寂的脸色稍稍缓和,说道:“我虽然与他交好,但若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只怕他会立马翻脸,将我斩杀。”

“只要裴大人愿意,世民自有妙计。”李世民笑着说道。

裴寂早已对朝廷失望至极,方才佯怒,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李世民是否出自真心。只是没想到,李世民城府颇深,他竟看不出一丝端倪,便随口道:“你且说说看。”

“潘大人战死,裴大人猜一猜,谁会接替他的职位?”李世民不答反问道:“有能力面对突厥,而陛下又完全信任的人,裴大人能想起几个?”

裴寂低头思考起来,一会点头,一会摇头,最后叹道:“纵观满朝上下,也只有唐国公一人了。”

宇文述、樊子盖等人年迈,张须陀又被瓦岗牵制,其他朝臣各自据守一方,能够救援太原的,也只有李渊了。

“大人与父亲乃是旧交,父亲若是到了太原,一定会到晋阳宫与大人叙话。”李世民漫不经心的说道:“父亲酒量极差,但据世民观察,裴大人可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只要您将父亲灌醉,然后让父亲做一些大逆之事,你觉得父亲还会继续忠于朝廷?”

裴寂眼中精光一闪,拍桌站起,赞道:“真是好计!”说完,又带着一丝惧意看着李世民。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的李家二公子,明明刚满十八岁,却有这般算计。

“世民,你坦白告诉我,潘将军的死,与你是否有关系?”裴寂想起李世民来到太原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带着寒意问道:“你名义上是为潘将军出谋划策,实际上,却是想置他与死地吧?”

“陛下失去民心,这大隋迟早是要灭亡的。”李世民坦然的说道:“潘将军迂腐,助纣为虐,乃是父亲称雄的绊脚石,自然留不得。”

裴寂冷哼一声,说道:“我还在想,潘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即使不能剿灭甄翟儿,也不该身死。据说潘将军出城剿贼,却中了埋伏,应该是你将消息透露出去的吧?”

“世民知道,大人与潘将军共守太原,有些交情。”李世民站起身来,殿内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他走到裴寂身前,躬身说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望裴大人能够明白。”

裴寂挥了挥手,摇头说道:“潘将军已经战死,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既然答应劝说唐国公造反,自然不会再去想以前的事,二公子不必担心我会反悔。”

李世民点了点头,心道:你自己也早有反意,只是碍于手中没有兵马,如今让你投靠父亲,只怕你乐意之至,却还装的这般大义,真是可笑。

二人各有心思,又聊了一些逼迫李渊造反的细节,最终决定,让杨广留在晋阳宫的妃子,乘李渊酒醉之际,以美色诱之,继而佯称消息走漏。

“陛下离开太原时,将尹妃、张妃留在了晋阳宫。”定下计策之后,裴寂说道:“他们正直二八年华,更是生得佳丽俊俏,宛如出水芙蓉,娇嫩无比。唐国公即使没有喝醉,只怕也要动情三分。”

“如果他们能够答应,自然是好事。”李世民闻言,高兴的说道:“还要有劳裴大人试探一下她们的心思。”

“放心吧,她们二人久居晋阳宫,早已厌烦这枯燥的生活。”裴寂笑着说道:“只要我将所谋之事与她们一说,她们必然不会反对。”

尹、张二人,本是晋阳地方官吏为了向杨广献媚,在晋阳地区挑选的美女,她们与杨广风流几日,便被深锁宫中。以她们的年纪,刚尝禁果,又如何愿意在宫中等到人老珠黄?

“既然如此,那世民也不便久留。”李世民虽然有些看不起裴寂,却对他的能力很信任,拱手说道:“如今,只能静候父亲剿灭敬盘陀等人了。”

“二公子算无遗策,玄真实在是佩服!”裴寂将李世民送出晋阳宫,说道:“望日后事成之时,二公子莫忘今日之事。”

“世民不敢忘。”李世民拱手道别,进了一辆牛车。

算计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李世民在裴寂面前,表现的淡定从容,进了车厢后,他便闭着眼睛躺下,却并未入睡。

“李珠的下落,还是没有打听到?”李世民疲倦之下,不由想到了长孙无忌,若是他在,自己也不必这般辛苦了。

“他不在岭南,洛阳的高府也已派人监视着,暂时还没有他的消息。”车厢中还坐着一个人,恭敬的答道。

“他若是不想被你们找到,你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找到他。”李世民没有责怪那人办事不力,淡淡的说道:“不管他在哪里,你们只要不让他接近三弟就行了。”

第八十七章 赤焰马

李世民仅比李玄霸大一岁,在他费心力算计的时候,李玄霸正在思考如何学会骑马。醒来已经过了半年多时间,李玄霸依然不会骑马,身为大隋第一勇士,这说出去有些可笑。

张须陀率兵打败瓦岗寨的骑兵,缴获了不少战马,这些战马大多来自突厥,血统优良,连秦琼看到那些战马时,都垂涎欲滴。

李玄霸不懂如何识别马,却能够从其他人眼中看出,这些战马的宝贵。于是,他便腆着脸向张须陀讨要一匹。

不管怎么说,李玄霸毕竟为大军弄来那么多的钱银粮草,张须陀哪好意思拒绝,于是慷慨的答应了下来,任由李玄霸自己挑选。

“公子,您又不上阵杀敌,要战马作甚?”肖校尉很不解的询问道:“不管公子去哪,都有小人带着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公子您身体不好,何必冒险学骑马?”

“你懂什么?”李玄霸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说道:“两个大男人总是骑着一匹马,难道你不觉得别扭?”

肖校尉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摇了摇头,说道:“小人不觉得别扭。”

李玄霸无奈的看了一眼他,说道:“你好好牵你的马,哪来那么多废话?”

想学骑马,并非一件易事。

两人来到一片开阔的地方,肖校尉将缰绳交到李玄霸手中,说道:“公子,马都有灵性,你想要这匹马听话,必须先与它培养出感情。”

“如何与它培养感情?”李玄霸接过缰绳,询问道:“难道不是上马驯服他?”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马匹,公子当然可以驯服它。”肖校尉抚摸着那匹马的皮毛,说道:“但这匹马来自突厥,虽然被瓦岗寨驯服的乖巧了一些,可它本性狂躁,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李玄霸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先为它取个名字吧。”

那匹马通体血红,长鬃飞扬,头颅高高扬起,骄傲万分。它见李玄霸与肖校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发出一声嘶鸣,前蹄蹬了两下。

“古有赤兔,名扬天下,你神态俊逸,自然也该有个好名字。”李玄霸沉思片刻,说道:“不如就叫你小红吧?”

肖校尉听到李玄霸前面的话,期待万分,当再听到小红这个名字时,瞬间惊掉了下巴。那马儿似乎真的通灵性,喘着粗气,头颅动了动,以示不满。

“公子,您不是认真的吧?”肖校尉汗颜道:“这可是上等的战马,取这样的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妥。”

“不是你说,要与它培养感情的么?”李玄霸奇怪道:“既然要培养感情,与它开个玩笑总是可以的吧?”

肖校尉一阵无语,心道:马虽然通人性,却也没有这般神奇。

李玄霸也不理会肖校尉的表情,走到马前,轻声说道:“既然你不喜欢小红这个名字,那就叫你赤焰吧。”

赤为红,焰为火,赤焰这个名字,倒是与这匹马很配。

肖校尉读书不多,却也感觉这个名字不错,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李玄霸牵着赤焰,逛了整整一下午,肖校尉起初还担心李玄霸会急着上马,一直跟随他左右。后来见李玄霸一直在跟赤焰交流,却并没有上马的打算,也就放下心来,听了李玄霸的吩咐,独自回了大营。

“我知道你性子烈,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性子更烈。”肖校尉不再跟着的时候,李玄霸威胁的说道:“你在我面前最好乖乖的,如果弄伤了我,哼,我可不介意再多吃一顿肉。”

赤焰没有听懂李玄霸在说什么,只是耷拉着耳朵,似乎有些受够了李玄霸的滔滔不绝。

经过半年多的调养,李玄霸身体健壮了一些,不过依然无法与肖校尉等人想比,如今肖校尉不再跟着,赤焰哪会将李玄霸放在眼中,长嘶一身,拔腿就要逃跑。

李玄霸冷哼一声,右腿前迈一步,身体微侧,拉着缰绳的手用上蛮力。赤焰还未来得及提速,便感觉缰绳一紧。然后它一个趔趄,后肢跪倒在地。

赤焰回过头,像人一样,惊恐的看着李玄霸。

“我都说过了,我的性子更烈。”李玄霸冷笑着说道:“还要再试试吗?”赤焰见李玄霸目光中透着不善,顿生不安,低着头,乖巧的如同宠物一般。

任谁都想不到,李玄霸瘦弱的身体中,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赤焰自然更加不可能知道。如今赤焰感觉得,李玄霸的力气,比前一任主人还要恐怖,它哪敢继续嚣张?

赤焰之前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瓦岗寨的徐世绩,在徐世绩之前,赤焰的主人则是翟让。

瓦岗寨与张须陀的第一场大战,徐世绩的战马被张须陀劈成两半,但徐世绩毕竟救了翟让,翟让为了表达感激,便将胯下的赤焰赠送给徐世绩。

徐世绩在瓦岗寨养伤期间,好不容易将赤焰驯服,没想到为了抢夺官船,瓦岗寨再次遭到张须陀的伏击,徐世绩更是为了躲避乱箭,不得不跳下马,之后靠着亲兵让了马给他,才狼狈逃回瓦岗寨。

赤焰若是能说人话,一定会痛哭着感慨,怎么自己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物!

紫阳真人到唐国公府寻找李玄霸时,李玄霸的身体已经恢复近半,如今又隔了这么久,他自然变的更加强大。

虽然不知道是否恢复到以前的实力,但李玄霸对于驯服赤焰,还是很有信心的。

当然,李玄霸现在只是拥有神力,但战场杀敌,靠的不仅仅是力气,所以他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除了紫阳真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知道李玄霸不再是病秧子了。

赤焰变的老实,李玄霸也就不再吓它,用手顺了顺赤焰稍乱的鬃毛,说道:“以后如果遇到危险,我逃跑可就全靠你了。”

逃命,才是李玄霸想要学会骑马的真正目的,这种想法虽有些令人不齿,但李玄霸哪会在乎别人的看法。

对他来说,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天色渐晚,李玄霸见时辰不早,为了防止肖校尉担心,便牵着赤焰,闲庭信步的往回走。赤焰对李玄霸存有惧意,哪还敢在他面前表现的高傲,亦步亦趋的跟在李玄霸身后。

回营的路上,李玄霸还是遇见了肖校尉,肖校尉的脸色古怪,走到李玄霸面前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公子,小人不知道这匹马的来历,竟让您与它单独相处,幸好公子没事,不然小人有十颗脑袋,也不够陛下砍啊!”

“这马性情温顺,有什么问题么?”李玄霸让肖校尉起身,奇怪道。

肖校尉之所以面色古怪,正是因为这个。

他听从李玄霸的吩咐回到大营,秦琼见他一个人回来,连忙询问李玄霸的下落,又将赤焰的来历说了一遍,肖校尉被吓的面如土色,匆忙出来寻找李玄霸。

可是见到李玄霸与赤焰时,肖校尉开始怀疑秦琼的话。

正如李玄霸所言,赤焰看上去极为温顺,似乎有意在向李玄霸示好,哪有秦琼说的那么恐怖?

“没什么,是小人多虑了。”肖校尉讪笑道。二人若无其事的回了大营,倒是让秦琼大感意外。

第八十八章 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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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孙无忌心中,李玄霸是一个很无耻的人,但他并不记得李玄霸做过什么无耻的事。实际上,李玄霸往往在无意间,就会小小的无耻一把,就比如说挑选战马这件事。

赤焰无疑是缴获的战马中最好的一匹,哪怕在整个大营中,也找不出比赤焰更好的。

好马配勇将,张须陀本打算等罗士信回来,将赤焰送给罗士信。

张须陀以为,李玄霸只是在军中无聊,一时兴起,所以才想到学骑马。而且,在张须陀看来,李玄霸虽然胆怯,毕竟还算识大体,即使让他随便挑选战马,他也不可能选择赤焰。

所以,当张须陀听到李玄霸选择赤焰后,脸黑了很久很久,无奈的是,他亲口答应让李玄霸随意挑选,赤焰又似乎与李玄霸相处融洽,他根本找不到借口将赤焰讨要回来。

最可恶的是,李玄霸回到大营,立即前去大帐拜见张须陀,诚挚的表示了感谢。张须陀苦笑着与李玄霸聊了几句,见没有机会与他商量赤焰的事情,便找了个理由,让李玄霸滚出了大帐。

接下来的几天,李玄霸在秦琼的指点,慢慢的学会了骑马。

刚到七月,江都打造的战船便被送到了洛阳,而杨广也离开大兴,回到东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玄霸愉快的心情,荡然无存。

“能够陪陛下巡游江都,这是多么荣幸的事情,公子怎么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两名禁军闲聊时,一人小声说道。

杨广回到东都,立刻派人将李玄霸调回洛阳,虽没有明言,但谁都知道,杨广想要李玄霸陪驾江都。

听闻要去江都,李玄霸又如何能够开心的起来?

“公子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另一个人随口答道。

李玄霸对这些禁卫军照顾有加,还趁着护送东郡大户的机会,让他们分批回洛阳醒亲,这些禁卫军感恩之下,自然不会过多的议论李玄霸。

两人聊了片刻,便打起精神,观察两岸的动静,以防有人偷袭官船。

李玄霸现在不是大人物,瓦岗贼甚至不知道李玄霸在张须陀麾下呆过,所以根本没人会去谋划刺杀他。

回到洛阳后,太阳已经落山,李玄霸坐上等候多时的马车,匆匆回了唐国公府。每次回府,李玄霸都会与魏征聊一聊,这次也没有例外。

用了晚饭,李玄霸将魏征请到房间,二人关门谈论起来。

“如果公子陪驾江都,最多只能带着李苟一人。”在魏征面前,李玄霸很少说废话,魏征则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讲没有用的话,所以房门一关,魏征便开门见山的说道:“公子尚未成家,我们的身份又太过低微,如果去了江都,公子只能依靠李苟了。”

“现在不是带着谁去江都的问题。”李玄霸微微摇头,脸色难看的说道:“接到陛下的旨意,我便匆匆赶回来,为的不是准备出行事宜,而是想要打消陛下带我去江都的想法。”

“莫非公子预感到此行有危险?”魏征若有所思,轻声询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李玄霸叹气道:“先生,你可有办法?”魏征并非谋士,但李玄霸病急乱投医,只能期待魏征能够给出好的建议。

魏征思考片刻,答道:“陛下想要把公子带在身边,应该并没有什么目的,公子若是真不想去,想来陛下也不会太过勉强。”

“陛下如果一意孤行呢?”李玄霸苦着脸说道:“我总该有个好的借口。”

“公子难道忘记陛下为何将你送到军营了?”魏征笑着说道:“公子在军中呆了这么多天,除了在张将军伏击瓦岗骑兵时,得了一个小功劳,可以说是寸功未力,公子何不以此为借口,继续留在军中?”

“对啊,我怎么把这件事忘记了?”李玄霸拍了拍脑门,瞬间变的喜笑颜开,说道:“陛下看我如此上进,应该会同意我的请求。魏先生果然大才,玄霸佩服。”说完,对着魏征行了一礼。

“公子现在心绪不宁,犹如下棋之人,身在局中,才会迷乱。”魏征回了一礼,笑道:“若是论起才智来,公子犹在我之上。”

“玄霸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放下心事,李玄霸心情大好,说道:“对了,最近可有大事发生?”

“能有什么事,会比陛下巡视江都更大?”魏征苦涩的说道:“天下不宁,陛下却执迷不悟,当真是要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啊!”

一提到国事,魏征便似换了一个人,李玄霸有心宽慰,却不知如何开口。

“公子回东都的路上,可否看见洛水中的战船?”魏征有些失神的说道:“数千战船,绵延数十里,若是让蛮夷之地的人看见,只怕会以为我大隋如何富庶呢!”说完,竟是冷笑了两声。

“陛下出行乃是大事,当然要守卫森严。”李玄霸辩解一句,但想了想之后,李玄霸无力的说道:“若是太平年间,陛下有此举动,谁也不敢议论,但现在,陛下做的确实过分了。”

“其实朝中的大臣,也并非都是附炎趋势之徒,奈何陛下不听劝言,有大臣在朝堂上奏请陛下镇守东都,反倒被打了几十板子。”魏征心寒的说道:“陛下做的岂止是过分,简直是亡国之举!”

“先生,还请谨言慎行。”李玄霸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也不管魏征能够看得懂,说道:“陛下刚刚宣旨,便有人出声反对,难免会惹怒圣颜,现在还有几天时间,说不定还有其他变数。”

李玄霸此言,不过是安慰魏征与他自己,数千战船已经准备就绪,杨广如何会改变心意?

魏征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李玄霸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开口说道:“最近那些孩子表现如何?”

“为了脱去罪奴身份,那些孩子倒也用心。”魏征毕竟是那些孩子的先生,一提到他们,心情果然好了一些,说道:“尤其是李九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除了读书用饭,其他时间都在练武,现在李苟教完武学,便到处躲藏,生怕被李九指缠上。”

“他还小,身体又弱,这样下去的话,只怕他的身体会垮掉。”李玄霸沉思片刻,说道:“有时间我会去劝劝他。”

魏征特意提起李九指,就是想提醒一下李玄霸,因为整个李府中,李九指只听肯听他的话。

二人一直聊到深夜,桌上的蜡烛燃烧过半,李玄霸与魏征都有些疲倦了。该说的也说完了,魏征便起身告辞,李玄霸送了一送。

“公子,假如陛下遭遇不测,你会怎么办?”魏征临走之前,又留下了一个问题。

很久以前,魏征与李玄霸第一次相见,他便在临走前,问李玄霸:“你这样做对得起陛下吗?”

如今二人的关系自然非当初可比,所以魏征问了一个更难回答,也不该问的问题。

第八十九章 子盖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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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离开后,李玄霸思绪紊乱起来。

为了避免战争,李玄霸一直企图保住大隋,保住杨广,他尚未想过,如果杨广依然死在江都,那他该怎么办。

在未来,李渊得了帝位,在江都,宇文化及逼杀杨广。

李渊乃是李玄霸的父亲,无论如何,李玄霸都不可能跑到杨广面前说:陛下,您去江都之后,我父亲就要造反了,您还是赶紧杀了他吧。

同样的,宇文化及乃是宇文成都的父亲,而宇文成都又与李玄霸交好,更何况宇文化及如今只是罪奴,若是告诉杨广,宇文化及将会谋反,杨广如何会相信?

一夜难安,自然睡的不踏实。

退了早朝,杨广回到大业殿,身后跟着李权志公公以及两位大臣。杨广已经知道李玄霸进宫觐见,并不惊讶,在李玄霸行礼之后,示意他随意坐下。

李玄霸恭候在大业殿多时,见杨广似乎还有国事要处理,连忙说道:“微臣不知陛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无妨。”杨广坐到龙椅之上,随口说道:“朕既然有意让你入朝为官,你听听也不是坏事。殿中的两位大人,你可认识?”

“只见过两次,并无交往。”李玄霸躬身答道。

跟随杨广进入大业殿的两个人,一位是侍郎裴矩,一位是荣国公来护儿。

杨广介绍完,李玄霸一一行礼,裴矩与来护儿皆是六十多岁的人,漫不经心的笑了笑,算是回礼。

“张须陀麾下有一员猛将,名为秦叔宝,你在营中这么多日,可认识此人?”杨广含笑说道:“崇善可是我大隋柱石,你若是想学兵法,尽可向他请教。”

“叔宝大哥对玄霸一直照顾有加,玄霸又怎么会不认识呢?”李玄霸躬身说道:“来将军的威名,玄霸早有听闻,叔宝大哥也是对来将军推崇备至。”

几人相互称赞一番,来护儿出声说道:“忠勇卫大人,你在前方多日,觉得瓦岗贼实力如何?”

李玄霸从来护儿的眼神中看出,他的这个问题含有深意,便答道:“瓦岗贼据寨自守,畏于皇威,不敢向南发展,但其实力依然不容小觑,尤其是被张将军打败之后,瓦岗贼在北方招兵买马,如今应该有十万之众,更有壮大之势。”

来护儿点了点头,面对杨广说道:“自先帝受命以来,将近四十年,轻徭薄赋,户口增加。陛下认为高丽抗逆王命,稍兴征讨,百姓鄙陋无知,容易产生怨叹,有好事之人,聚众造反,如同瓦岗贼一样,声势浩大。”

杨广面露不喜,皱起眉头,说道:“瓦岗贼的势力,朕岂会不知?他虽有十万之众,但能战者不足两万,只要朕想剿灭他们,不过月余,便能将瓦岗寨夷为平地。崇善,你有何可担心的?”

“但天下逆贼何止瓦岗一家?”来护儿痛心疾首道:“潘将军战死太原,甄翟儿胡作非为,侵扰附近郡县,陛下何不派兵先将这等逆贼剿灭?”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广脸色再变,沉声说道。

“微臣恳求陛下,留在洛阳休息一段时间。在此期间,让各位将军率军进讨,扫清各路盗贼,以陛下圣明谋略,指日便可剿灭。”来护儿跪下,哭着说道:“陛下想要去的江都,是臣的家乡,臣受恩深重,不敢因为回家乡,而陷陛下于危险之地。”

来护儿征战沙场多年,伤痕无数,却从未哭泣过,如今却为了劝杨广留在洛阳,声泪俱下的跪在大殿中,实在是令人动容。

杨广咬了咬牙,拍案而起,说道:“崇善,枉我以你为朝廷柱石,却不想你年岁越大,胆量却越来越小。朕巡视江都,乃是国事,你休要再劝,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来护儿抬起头,刚欲开口,裴矩抢先说道:“来将军只是担心陛下安危,陛下切勿动怒,以免伤了龙体。”说完,用脚踢了踢来护儿。

来护儿会意,谢罪道:“微臣出言不逊,惹怒了陛下,还望陛下降罪。”

“念你一片赤诚,朕就不怪罪你了,你先退下,回府上好好反思反思!”杨广挥了挥手,示意来护儿退下。

裴矩自知今日不能再劝,便也出声告退,扶着来护儿离开大业殿。

“玄霸,你认为朕应不应该留在洛阳?”杨广有些厌烦的说道:“满朝大臣都反对朕离开洛阳,连裴蕴都极力劝阻,朕想知道,你又是如何想的?”

忠臣希望杨广留在洛阳,自然是担心他涉险,裴蕴这样的奸佞之臣,也不愿杨广巡游江都,这让李玄霸觉得有些意外。

李玄霸稍微想了一想,便明白过来。

如果有人真的颠覆了大隋,为了以示开明,自然不会诛杀前朝忠良,反倒是裴蕴这样的臣子,会被斩杀,以告天下。

见李玄霸正在思考,杨广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莫非连你也觉得朕出不得洛阳?”

“天下都是陛下您的,有什么地方去不得呢?”李玄霸躬身拜了一拜,说道:“但是陛下莫非忘记您的遗憾了?”

杨广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彻底收服高句丽。

“此时与朕巡游江都有何关系?”杨广面无表情的说道:“难道你觉得朕应该先发动对高句丽的战争?”

“微臣曾听过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李玄霸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平静的说道:“或许瓦岗贼在陛下眼中,只是宵小之辈,但是对于贼寇侵扰地区的百姓来说,这些逆贼如同妖魔,陛下何不为了天下百姓,先将这些逆贼铲除?”

同样是劝杨广留在洛阳,李玄霸的话要好听许多,杨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朕即使在江都,也能够调令天下”

杨广话还没有说话,一位公公急匆匆跑了进来,躬身说道:“陛下,宫外传来消息,济北公不久前病逝了,现在裴矩裴大人与济北公的管家正在殿外候旨。”

“你说什么?”杨广大喝一声,猛的站起身来,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李权志连忙上前扶住,杨广缓了缓,慢慢坐下,说道:“宣他们觐见。”

裴矩与樊子盖交好,实在难以抑制悲伤,竟是在大业殿内抽泣不止。

他本已经出宫,却遇见樊府的马车,听说樊子盖去世,便带着济北公府的管家匆忙进宫,一路无阻。

济北公的管家哭着将济北公去世的过程说了一遍,杨广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济北公临终前,可有什么交代?”杨广叹息一声,询问道。

“老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久久不愿合眼,似有心事未了。”那管家擦了擦眼泪,跪着答道。

“回禀陛下,子盖病重之时,臣去看过他。”裴矩上前一步,回答道:“子盖一生无悔,只是深以陛下雁门被困为耻。”

杨广闻言,连续叹息了好几声,吩咐李权志道:“让百官到济北公府吊唁,赐济北公府缣帛三百匹,米五百斛,追赠济北公为开府仪同三司,谥号为景。”

第九十章 避行江都

樊子盖病的很重,死亡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裴矩与樊子盖相交莫逆,得知樊子盖病逝,第一件事不是去济北公府吊唁,反而回到大业殿面圣,这有些不合常理。

李玄霸看着裴矩情深意切的模样,暗道在朝为官的人,果然都不能只看表面。

大业十一年时,杨广被困雁门关,若不是义成公主相救,只怕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东都了。

当然,在这件事中,除了义成公主,功劳最大的人就是樊子盖。

他先是劝说杨广死守雁门关,又设计将救援的诏书传了出去,由此,才有后来的郡守县令率兵救援。

裴矩在此时提及雁门关的事情,先不管是否真的出自樊子盖之口,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以雁门关之围提醒杨广,希望杨广能够不要巡游江都。

连李玄霸都听出裴矩的弦外之音,杨广如何听不出,但他却恍若未闻,给予樊子盖与济北公府一些赏赐后,便称身体不适,提前回寝宫休息了。

樊子盖征战一生,不谋权,不徇私,凡是府上物品,皆是杨广所赐,所以他甚得民心。

七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樊子盖又无子嗣,裴矩等人便自作主张,在樊子盖病逝的第二天,派人将他下葬,当天洛阳到处都是哭泣之声,为他送行的,有一万多人。

“天下人,还是分得清善恶的。”李玄霸站在府门前,对着身边的魏征说道。

“济北公雅有干局,质性严敏,见义而勇,临机能断,保全都邑,百姓爱戴他,也是应当的。”魏征眼眶微湿,声音有一丝沙哑。

“你也不必太难过了。”李玄霸拍了拍魏征的肩膀,走进府里。在李玄霸看来,樊子盖现在身死,确实有些可惜,但如果再迟两年,只怕他会更加死不瞑目。

魏征看着送行的百姓走过大街,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唐国公府。

李玄霸昨日进宫,还未来得及请求杨广不带他去江都,所以下午的时候,李玄霸再一次进宫。

出巡在即,宫中一片忙碌景象,杨广却在御园中垂钓。

李玄霸由太监带领,朝着杨广走去,御园的美景,他根本无心观看。

“玄霸,你会不会钓鱼?”杨广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来人是谁,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有没有兴趣陪朕一起垂钓?”

“多谢陛下,但微臣真的不会钓鱼。”李玄霸告歉道。

“那你就老实的坐在朕身边,朕教你如何钓鱼。”杨广命人搬来木凳,放在自己身边,然后拍了两下,示意李玄霸坐过去。

李玄霸依命行事,坐在杨广身侧。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杨广,却发现杨广的眼圈微黑,眼睛有些肿胀。

皇帝也是人,是人都有感情,樊子盖病逝,杨广的难过是发自内心的,想到这一点,李玄霸稍感心安。

“钓鱼是很需要耐心的,有时候你可能等很久,也等不到一条鱼。”杨广一边盯着鱼凫,一边轻声说道:“还有就是要舍得放鱼饵,鱼饵越好,能够钓上来的鱼也就越大。”

李玄霸觉得杨广似乎意有所指,却又不得其意,所以只是轻声“嗯”了一下。

“你进宫见朕有何事?”杨广也不管李玄霸是否明白他的意思,语气平静的问道。

“微臣受陛下隆恩,效力于张将军麾下,如今寸功未力,实在无脸呆在洛阳,微臣请求,回到东郡。”李玄霸起身拜道。

“灵儿确实也不小了。”杨广偏过头,看着李玄霸一脸认真的表情,笑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带你去江都了。江都美景甚多,你可不要觉得惋惜。”

“玄霸还年轻,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江都。”李玄霸道谢之后,恭敬的说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想请,不知陛下能否恩准?”

“还有何事?”杨广重又将目光放在湖水中,随口问道。

李玄霸小心的舒了口气,说道:“微臣与公主情投意合,如果公主去了江都,只怕微臣要与她好些日子见不到了,微臣想恳求陛下,让公主呆在洛阳,这样,微臣才能与公主时常见见面。”

“儿女情长英雄冢,此言果然不假。”杨广打趣道:“此事朕说了不算,你还需问问灵儿的意思。不过,在她心中,你可比朕重要多了,其实你不问,朕也猜到答案了。”

“陛下何必取笑微臣。”李玄霸脸色一红,讪讪的说道:“对了,陛下此行江都,会将赵王带着吗?”

杨广见李玄霸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瞬间就没了钓鱼的心思,索性放下鱼竿,转身与李玄霸面对面,说道:“赵王又怎么了?”

“赵王毕竟年幼,正是要好好学习的时候,陛下将他带着,岂不是耽误了他的学业?”李玄霸矮了些身子,说道:“依微臣愚见,还不如让赵王在宫中陪陪公主,相互有个照应。公主那般懂事,一定会督促赵王成才。”

齐王已然失宠,在杨广心中,杨杲乃是日后的储君,自然应该好好培养。

“你果然想的周全。”杨广饱含深意的笑了笑,说道:“朕还没有立赵王为太子,你就急着与他拉拢关系?”

“微臣不敢。”李玄霸顿时觉得惶恐,跪倒在地,说道:“微臣绝对没有私心,还望陛下明察。”

杨广坐了很久,身体有些僵的难受。他站起身来,说道:“朕明白你的心思,你起来吧,陪朕走走。”

李玄霸想将赵王留在洛阳,是因为他隐约记得,江都之乱中,杨广的子嗣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好像赵王也未能幸免。

虽然已经到了夏天,御园中却依旧春意盎然,许多罕见的鲜植被,将御园变的美轮美奂。各式各样的树木高高耸立,遮蔽阳光,让人在御园中感觉不到一丝炎热。

“朕已经将成都召回洛阳,估计现在也快要到了。”杨广屏退左右,与李玄霸二人在御园中随意的逛了起来。

“陛下打算带着无敌大将军去?”李玄霸随口问道,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可是话已经说出口,无法收回。

“莫非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朕不该带着他去?”杨广笑道:“你这一进宫,便将朕的一对儿女留在洛阳,难道连朕的爱将也要霸占?”

李玄霸连声称不敢,笑着说道:“微臣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意,只是微臣与他有些日子没见,倒是有些想念。”

“你担心什么?你陪朕逛逛就回去,晚些时候,他一定会去唐国公府找你。”杨广说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人在朕身边,心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也罢,你爱去哪去哪,也省的朕看着你心烦。”

“那微臣就去找公主了。”李玄霸看出杨广并没有生气,嘿嘿一笑,告退离去。

杨广看着李玄霸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喃喃道:“难道你真的没有私心?”

第九十一章 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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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子盖死后的第三天,杨广起驾江都宫,他命令越王杨侗、光禄大夫段达、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等人总管留守东都事宜。

杨广的车驾刚到建国门,前方便停滞不前,他连忙派身边的一名禁军前去查探。那禁军奉命骑马上前,看见一人跪在城外。

“陛下,奉信郎崔民象崔大人跪在城门外,前军不知如何处置,所以停了下来。”那禁军认识所跪之人,回到杨广车驾边上,躬身奏道。

“崔民象?”杨广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裴蕴,淡淡的说道:“你去问他为何阻拦圣驾!”

那禁军沉声应下,骑马离去。

“陛下,崔大人说”那禁军回来之后,面露犹豫之色,不知该如何启奏。

“他说什么?”杨广平静的说道:“你据实回答。”

“崔大人说,如今盗贼比比皆是,陛下不宜巡游。”那禁军从马上跳下,跪倒在地,俯首答道:“末将并无不敬之意,还望陛下明察。”

“哼!”杨广冷哼一声,怒道:“以前他去哪了?朕现在已经出了宫,他反倒跳出来,难道是想上演不畏皇威、忠言直谏之戏?”

天子动怒,他身边臣子、侍从皆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来人!”杨广轻喊一声,两名禁军出列,半跪下来,杨广命令道:“崔民象妖言惑众,罪不容诛,你们去将他舌头和下巴割掉,看他如何胡言乱语!”

那两名禁军身体一颤,相视一眼,等候片刻,见无人敢出声劝谏,他们又不敢忤逆杨广的旨意,只能依命行事。

不久之后,前方传来一阵惨叫声。

杨广听的有些心烦,又招来两名禁军,吩咐道:“这声音,朕听着不喜,你们去砍了他的脑袋。”

于是,崔民象连杨广的面都没有见到,便身首异处,暴尸城外。直到杨广车驾到了洛水边上,崔民象的家眷才敢痛哭着收尸。

李玄霸站在送行的文武百官中,脸色极为难看,待杨广登上龙舟,他便匆匆回到唐国公府,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久久没有出门。

李苟等人只看到李玄霸脸色阴沉的回府,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请魏征去询问。

魏征轻轻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任何回应,他便推门直入,看见李玄霸失神的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魏征轻咳一声,走到李玄霸身边,询问道:“莫非公子劝陛下不要出巡,被陛下责怪了?”

李玄霸偏了偏脑袋,见到魏征,说道:“先生,有一个人想要钓鱼,另一个人劝告他,说湖中有会吃人的妖怪。钓鱼的人不仅不听劝告,反而杀了劝告的人,你说,这个人还有救吗?”李玄霸问完,有些呆滞的看着魏征。

魏征听着李玄霸的话,只觉得李玄霸有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的感觉。不过,魏征还不知道崔民象被斩之事,他想了想,回答道:“他做出这般不分是非的事情,且不说是否有救,小人觉得,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去救。”

“是啊。”李玄霸喃喃道:“自作孽,不可活。”

李玄霸悲悯的表情,让魏征一阵失神,他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昨日离开皇宫,我去了一趟国子监。”李玄霸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劝公主和赵王不要去江都,公主答应了,赵王却并不理会我的劝说,好在他很听公主的话,终究是留在了洛阳。”

魏征不明白李玄霸为何提及此事,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李玄霸继续说下去。

“晚上的时候,宇文成都来到府上,想必你们也都知道。”李玄霸自顾自的说道。

魏征点了点头,想起昨夜李玄霸和宇文成都在房间里呆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偶尔会听到争吵声。

“我对他说,陛下江都之行,随时可能遇到危险,如果有机会的话,便劝说陛下回到洛阳。”李玄霸继续说道:“没想到成都直接拒绝了,我还因此与他争吵了一番,现在想想,还是他更加了解陛下。”

魏征听的莫名其妙,却也明白,李玄霸此时只想寻人倾诉,并不指望他回答什么。

“奉信郎将崔民象死了。”李玄霸说着说着,自己觉得无趣起来,慨然叹道:“为了劝陛下留在东都,他在建国门外阻拦圣驾,结果死了,而且死的很惨。”

李玄霸刚说完,魏征便明白了李玄霸一直想表达的意思。

想到自己刚才所言,魏征内心恐慌,不过又想到李玄霸的为人,他放下心来。

“公子的意思是,陛下想要借巡游江都的机会,将隐藏在暗处的反贼诱骗出来?”魏征坐了下来,说道。

“这只是我的猜测。”李玄霸叹息一声,百无聊赖的说道:“总之,崔大人死了。”

一国之君,掌握他人生杀大权,杨广动怒之下,杀了崔民象,这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魏征有些不明白李玄霸为何会如此耿耿于怀,难道仅仅因为崔民象死的冤枉?

其实李玄霸的思想,魏征不可能理解。

李玄霸虽然在大隋生活了半年多时间,也曾听说杨广残暴之类的话,但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如今目睹崔民象之事,顿时令他心灰意冷。

无论杨广因为什么目的,不愿别人阻止他巡游江都,但崔民象在建国门上表,完全是为了杨广考虑,为了大隋的天下考虑。杨广如何忍心当着几十万人的面,先是折磨崔民象,然后才诛杀他?

崔民象与李玄霸无亲无故,李玄霸甚至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所以他伤感了一会,开始担心另一个人的安危。

昨夜宇文成都与李玄霸争吵很久,但宇文成都武力冠绝天下,口才委实不行,最终败下阵来,答应了李玄霸的请求。

崔民象被诛之时,李玄霸看向宇文成都,宇文成都也回首看向他。

李玄霸在人群中微微的摇了摇头,也不知在人山人海之中,宇文成都是否看清楚了。即使宇文成都看见了,是否又能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呢?李玄霸担心的想着。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去劝说陛下,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开口。”李玄霸看着已经漆黑的院子,心中默念道。

屋外的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也昏暗起来,魏征点亮蜡烛,烛光照在李玄霸的侧脸上。

魏征看着李玄霸稍显稚嫩的脸,突然觉得,李玄霸似乎成熟了许多。

第九十二章 拉拢人心

李玄霸不去江都的理由是为了建功立业,如今杨广已经离开洛阳,他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在杨广离开洛阳的第三天,李玄霸与杨灵依依惜别之后,乘船去往东郡。

杨广下旨,让张须陀阻止瓦岗贼南下,无需主动出击,所以张须陀将罗士信、牛进达等人召回大营,日日练兵不辍。

李玄霸回到洛阳,所有人都以为他将会陪着杨广出巡江都。当李玄霸出现在营帐外时,张须陀与罗士信的脸色变了,秦琼等人则有些幸灾乐祸的偷笑。

“二位将军这是怎么了?”李玄霸进了大帐,张须陀二人的脸色还未恢复平静,李玄霸感觉奇怪,便关切的问了一句。

“玄霸,你回来了?”张须陀尴尬的说道。

李玄霸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人都站在这里了,不是回来,难道是准备走么?

“忠勇卫大人,都怪士信无礼。”罗士信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士信本以为您会陪陛下前往东都,所以恳求将军将大人的战马送给士信,还请大人见谅。”

“原来是这种小事。”李玄霸轻笑道:“如果罗将军喜欢,赤焰送给将军又如何?对了,玄霸正准备送一件礼物给将军,不知将军是否喜欢。”说完,对着营帐外叫了一声,肖校尉与一名禁军抬着一样用粗布包好的东西进入大帐。

二人将那东西放下之后,躬身退了出去。

李玄霸示意罗士信拆开看看,罗士信见肖校尉二人抬进来时,略显吃力,已经猜到粗布中是何物,高兴万分,拱了拱手,以示谢意,便急不可耐的去查看礼物。

张须陀等人也是万分期待,等罗士信拆开一眼,竟是一把长枪。

“此枪重一百六十斤,枪头乃是精铁所铸,无坚不摧。”李玄霸简单介绍后,说道:“不知罗将军觉得如何?”

“这礼物太过贵重,士信收之有愧。”罗士信的表情由欢喜,渐渐变为平淡,推辞道:“大人的心意,下官心领了。”

“罗将军不必客气。”李玄霸笑了笑,说道:“玄霸如今不能沙场杀敌,想要取得军功,难如登天,以后还要指望罗将军能够帮衬一下。如果将军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在沙场上多有不便,玄霸没有军功,又如何能够迎娶公主?”

帐中皆为男子,除了张须陀年纪稍大,其余几人都是青年才俊,闻言忍俊不禁,皆笑了起来。

“士信,你就收下这个吧。”贾务本站出来说道:“这是忠勇卫大人特地为你打造的,除了你,军中谁还用的了?”秦琼等人纷纷附和,劝罗士信不要推辞,连张须陀都暗暗点头。

“既然如此,士信恭敬不如从命!”罗士信拜谢道:“这件兵器士信收下了,但大人的战马,士信必须要交还给大人,否则,士信宁愿终生不再骑马!”

“大家都是同袍,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李玄霸佯怒道:“玄霸与赤焰已经培养出感情,你想要,我还不一定舍得给你呢!”此言一出,帐中又是欢笑一片。

众人在帐中聊了一会,大家发现张须陀一直欲言又止,便识趣的退出营帐,将空间留给张须陀与李玄霸二人。

“济北公病逝,你有没有去吊唁?”张须陀一脸沉痛的说道:“本将有心为济北公送行,却不敢离开,实在是觉得遗憾。”

樊子盖与张须陀同为大隋柱石,虽然很少见面,却彼此惺惺相惜,如今樊子盖病逝,张须陀难免会痛心。

“玄霸敬仰济北公为人,自然会去吊唁。”李玄霸也有些难过的说道:“可惜济北公一生效命朝廷,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实在是令人惋惜。”

“我想,济北公临走之前,想的应该不是儿女之事,而是有些悔恨自己不是战死沙场吧。”张须陀叹息道:“不知道本将是否会替他完成这个愿望。”

听到张须陀的话,李玄霸不由自主的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看法也更深了一些。

张须陀征战多年,剿灭的逆贼有数十万之众,但逆贼不仅没有被剿灭干净,反倒是越来越多,张须陀又不是白痴,当然能够意识到,这大隋已经真的乱了。

但即便如此,杨广一道旨意,张须陀便将所有将士调回大营,一丝忤逆的意思都没有,这令李玄霸佩服之下,又有一些惋惜,一丝心疼。

李玄霸惋惜张须陀如此良将,却效命于杨广这样的国君;他也心疼张须陀东奔西走,不顾家人,全心全意为朝廷效力。

张须陀一时有感而发,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李玄霸脑子转的很快,明白张须陀话语中的含义——张须陀自己都觉得,有一天会战死沙场。

“张将军,如果连您都对朝廷不抱希望,这大隋还有什么指望呢?”李玄霸摇头叹道。

张须陀回过神来,笑了笑,不提樊子盖的事情,转而说道:“玄霸,你这次回洛阳,前后不过半个月,你在洛阳呆的时间,最多五六天,这么点时间,你是如何找人打造出那把兵器的?”

“张将军果然慧眼。”李玄霸也不隐瞒,回答道:“其实玄霸上次回东都的时候,便已经请人为罗将军打造兵器了,只是这次顺便带了回来。”

“为帅者,识人善用,这件事,你做的很漂亮。”张须陀点了点头,说道:“士信虽然勇猛,但为人太过憨厚耿直,你若是想与他结交,单凭那把长枪是不够的。”

李玄霸理解张须陀话中的意思,答道:“玄霸送他长枪,并非是为了收买人心,而是真心觉得,罗将军这样的猛将,配得上朝廷为他打造一件趁手的兵器。既然朝廷想不起来,玄霸只能替朝廷做了。”

打造那样一件兵器,需要费不少银子。

其实张须陀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奈何囊中羞涩,况且他也不好差别对待军中将士,所以一直拖到现在,罗士信依然用着两年前的兵器。

李玄霸说完,张须陀低头不语,若有所思。

良久之后,张须陀抬起头,说道:“玄霸,你一心为朝廷考虑,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陛下有意让你陪驾东都,你为何不去?你在军中的表现如何,想必你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不要用建功立业这种理由来搪塞我。”

“玄霸只是觉得自己不该去。”李玄霸淡淡的答道:“莫非将军以为,玄霸还有什么其他心思?”

“你遭遇雷击不死,有传言说,你是天将下凡。”张须陀说道:“正是因为如此,陛下才会派你到军中锻炼。我想知道,你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将军,你怎么会相信这种话?”李玄霸失笑道:“我如果是天将下凡,这天下的逆贼,还有活路么?”

张须陀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也明白,李玄霸所言非虚,叹了口气,让李玄霸回帐休息。

李玄霸走出大帐,回头看了一眼,心道:“我不去江都,还不是怕你出事?”

第九十三章 忠臣赴死

晚霞似火,在汜水中的倒影,似乎要将水面上的巨船焚烧干净。

在汜水两岸,聚集了许多百姓,他们隔着骑着战马的铁骑,远远的看着龙舟。他们的眼神,没有惊艳,更像是看着一座孤坟。

龙舟极为宏伟,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单是在两岸拉船的殿脚就有上千人,如此庞然大物,不管从什么角度去看,也与孤坟无关。

况且,萧皇后乘坐的翔螭,被称为“浮景”九殿的巨船,以及“白虎”、“玄武”各种名号的上千大船,如众星捧月般,将杨广的龙舟围在中间,又哪里能看得出“孤”字?

杨广出巡的声势确实浩大,除了龙舟和文武百官的大船,还有运载物资的船只一千多艘,十二卫乘坐的“青龙”等船近一千五百搜,旌旗蔽日,前后绵延数十里,首尾不相望也!

大风骤起,水面动荡,拍打着船侧,发出巨大的声响。船上的守卫如雕塑般岿然不动,对于登上龙舟的王爱仁熟视无睹。

王爱仁衣冠整洁,表情淡然。登上龙舟后,他并没有急着进入大殿,反而停在原地,看着落日渐渐消失,而后叹息一声,大义凛然的走进殿中。

龙舟共有四层,一层是内侍宫女居住之所,二、三层都是房间,金碧珠翠,雕镂奇丽,王爱仁低着头,直接走上第四层。

第四层是杨广上朝、就寝的地方,分正殿、内殿、东西朝堂。

内侍通报之后,王爱仁在内殿见到圣驾。

“如果你想说的话,是朕不想听的,朕劝你还是不要说出来。”杨广手中执笔,站着身子,在上好的宣纸上,画着外面的风景。

“微臣得陛下恩典,担任奉信郎一职,劝谏陛下本就是微臣的责任。”王爱仁俯首一揖,说道:“陛下,你可看过窗外的景象?”

杨广将笔放下,朝窗外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想让朕看什么?”

“难道陛下看不见远方的硝烟?”王爱仁似乎看淡了生死,平静的说道:“陛下,如今盗贼猖獗,微臣恳请陛下回京。”

“朕以为,崔民象的死,会让你们闭嘴,没想到你还有勇气站出来。”杨广夸赞一句,说道:“朕问你,如果为了天下安定,你可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

王爱仁凄惨一笑,答道:“君要臣死,微臣哪敢苟活。但还请陛下顾全大局,回京主持朝政。”

杨广没有理会王爱仁,他走到窗边,微风吹过,弄乱了他的发丝。

“崔爱卿的死,并非枉死,至于你,也必将会千古流芳。”杨广静静的站了片刻,头也不回的说道:“来人,将王爱仁拖出去斩了,记住,别弄脏了朕的龙舟!”

守候在殿外的侍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他们不明白,为何两人聊的好好的,陛下突然就要杀了王大人。

但君命不可违,他们只能假装冷漠的走到王爱仁身边,准备架起他。

“微臣说过,君要臣死,臣甘愿去死。”王爱仁甩开两名侍卫的手,继续说道:“希望微臣的脑袋与鲜血,可以唤起陛下的爱民之心。”说完,转身朝着殿外走去。两名侍卫对着杨广行了个礼,追了上去。

杨广面露犹豫之色,直到那两名侍卫消失,他才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朕筹划了这么久,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端倪,你们的家眷,朕会派人好好照顾的。”他的声音很轻很淡,淹没在水声中,连站在远处的李权志,都没有听见。

奉信郎王爱仁,隐妄言盗贼猖獗,触犯龙颜,被斩,尸体抛于汜水之中,任鱼虾啄食。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传到大隋的每一个角落,不知冷了多少臣子的心。

消息传到东郡时,已经是八月份的事情了,除了王爱仁被斩,还有一道消息也传到了北方,那就是高凉通守洗瑶彻起兵作乱。再加上前些日子,冯翎人孙华聚众为盗,大隋真的满目疮痍了。

张须陀知道这些消息时,唉声叹气许久,然后在营帐中不停的擦拭盔甲,整整一天没有离开过,连饭食都省了。

秦琼等人虽然也感到无奈,不过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他们所该考虑的,他们像往常一样,用饭、练兵、休息,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八月伊始,阳光明媚,微风吹起新鲜的泥土,沁人心脾。

一匹老迈的战马,被捆绑着架了起来,一众禁卫军将李玄霸、肖校尉与一名铁匠围在中间,使得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公子,这铁疙瘩真的有用吗?”肖校尉将信将疑的说道:“小人怎么没听过,用这种方法,能够延长战马的寿命?”

李玄霸紧张兮兮的盯着铁匠的动作,或许是为了缓解自己的情绪,他白了肖校尉一眼,说道:“你才读过几本书?这可是本公子读万卷书,才无意间发现的方法。”

肖校尉委屈的缩了缩脑袋,说道:“公子,您怎么可以这么笑话小人。”

李玄霸知道肖校尉脸皮极厚,比起李苟,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理他,对着那满头大汗的铁匠说道:“刘铁匠,你不要着急,慢慢研究。”

刘铁匠擦了擦汗,转头对着李玄霸笑了笑,笑容中充满苦涩,他的余光扫向站成一圈的禁卫军,心道:“这种时候,我怎么能不紧张。”

当然,这些话心里说说就好,刘铁匠又回头继续研究起来,一会拿着那个铁块在马蹄上比划比划,一会又摸摸马蹄,重复了许多遍,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这铁疙瘩真的可以直接钉上去吗?”

“应该可以吧?”李玄霸似问似答的说道:“要不,试试?”

刘铁匠手中的铁疙瘩,实际上是后世所谓的马蹄铁,李玄霸见赤焰奔跑后,马蹄容易受损,便想起现在还没有的马蹄铁,便在城中找人打造了几对。但他只是大概知道这个东西,具体如何使用,他也清楚。

被捆绑起来的战马已经老迈,将士只是出于尊重,才会一直浪费粮草养着它,如今被李玄霸借来做实验,倒也物尽其用。

刘铁匠咬了咬牙,便让肖校尉将马蹄扶稳,然后将马蹄铁钉了上去。战马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老实的躺在那里。

“大人,好像真的可以。”刘铁匠观察一番,见战马没有流血,也没有吃痛的样子,高兴的说道。

李玄霸也非常开心,点了点头,说道:“以防万一,你将另外三个也钉上。”

刘铁匠熟能生巧,很快将四个马蹄掌钉了上去,然后肖校尉将绳子解开,那战马站起来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李玄霸高兴之余,又让肖校尉骑马奔跑了一圈,然后才发下心来。

为赤焰钉上马蹄铁之后,李玄霸将刘铁匠叫到身边,给了不少银子,对他说道:“你带着家人迁到荥阳,还是以打铁为生,顺便帮我打造四千只马蹄铁,现在给你的,只是定金,记住,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完成,如果消息泄露,哼!”李玄霸说完,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刘铁匠开开心心的接过钱银,赌咒发誓道:“小人一定为大人保密,连家人也不会告诉,还望大人放心。”

第九十四章 调如晦、请玄龄

大兴城,隋朝的国都,自洛阳建成之后,又名东京。

魏征背着包袱,付了船钱,如同一个普通百姓一样,通过重重关卡,踏上了大兴城的土地。当然,如今的魏征无官无职,确实只是普通人。

李玄霸离开洛阳时,交代他一些事情。

经过多方打探,魏征终于知道杜如晦的行踪。

魏征是第一次来到大隋的都城,大兴的繁华,没有引起魏征的任何兴趣,他登上一辆牛车,直奔永平坊。

杜家也算是官宦之家,他的父亲曾任昌州长史,祖父与曾祖也都是周朝时的大官。

杜如晦虽然辞官,但对于杜家来说,丝毫没有影响。杜府富丽堂皇,单是院子,便占地十几亩。在大兴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够拥有这么大的府邸,杜家的富贵可想而知。

也幸亏杜家如此富庶,魏征才能够在洛阳打听到杜如晦的下落。

魏征在杜府门前下了牛车,递上拜帖,守门的下人听说魏征是唐国公府的人,丝毫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府里通报。过了一会,便回来将魏征引进府里,一直带到杜如晦的房间前。

房门大开,魏征抬头便看见一人独自跪坐在炕上,炕上有一案台,上面摆着棋盘、棋子,而那人正在皱眉思索,似乎是在自己下棋。

下人轻轻敲了敲门,杜如晦偏过头来,看了一眼,见魏征已经到了门前,连忙下了炕,连鞋子都未穿,出门相迎,二人相互揖了一礼,杜如晦将魏征请进房间。

“玄成兄,你从洛阳千里迢迢来到大兴,不知找克明有何事?”二人相对而坐于棋盘两侧,杜如晦开口询问道。

魏征拱手说道:“冒昧来访,还请克明兄勿怪,我受公子之命,前来请教为官之道。”

杜如晦笑了笑,说道:“玄成兄的为官之道,与我不同,我虽居于大兴,却也听说了玄成兄请见圣颜的事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晦佩服。”

魏征苦笑着摇摇头,说道:“克朋兄,莫要以此事取笑我。”

杜如晦提起的,乃是魏征在东都碰壁碰了一个月的事情。

“岂敢。”杜如晦客气的说道:“忠言直谏,本就是朝臣的职责,无奈如晦贪生怕死,见不惯朝廷之风,只能拂袖离去。”

杜如晦直接承认自己贪生怕死,让魏征一时无话可说。二人沉默良久,杜如晦觉得无趣,又开始自己下起棋,

魏征坐下时,便感觉棋盘上黑白棋子的格局古怪万分,便借此起了话头,说道:“这局有何说法?”

“玄成兄觉得,这局棋白子胜,还是黑子胜?”杜如晦头也不抬的说道:“这只是我闲暇之余,随意摆下的,并无说法。”

魏征研究了一番,自觉没有遗漏,说道:“这盘棋看似杂乱,实际上不管谁先走,都是必胜之局。”

杜如晦轻笑一声,说道:“玄成兄可否有兴趣陪我走完这一局?”

魏征有些不喜杜如晦的性格,但李玄霸似乎很看重杜如晦,他必须要忍下,便答道:“恭敬不如从命!”

“玄成兄请。”杜如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魏征先选择执白子还是黑子,然后又让魏征先手。

魏征拿着一颗白子,又思考片刻,而后沉默的放在棋盘上,棋盘上的格局,瞬间明朗起来。

“看上去,是我输了。”杜如晦依然保持平静的模样,笑着说道,然后下炕端了盆清水,又从棋盘上取了几颗白子,放入水中,不久之后,白子竟变成了黑子。

魏征静静的看着杜如晦的一举一动,内心甚是震惊。

李玄霸曾交代魏征,无论如何,都要将杜如晦请到洛阳,魏征开始还觉得杜如晦好高骛远,因为嫌弃官职低微,便辞官离去。如今看来,杜如晦的眼光确实毒辣。

魏征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棋盘上黑子与白子的寓意,杜如晦想表达的意思是:朝廷与逆贼看似旗鼓相当,但黑子只是黑子,白子却并非全都是白子。

“公主听闻克朋兄有大才,命你前往东都,教授赵王学业。”魏征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劝杜如晦进洛阳,便采用了李玄霸说的最后一个办法:以上压下!

离开洛阳,李苟很开心,终于不用被李九指一直纠缠不放,但李苟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到达临淄后,立马前去拜访房玄龄。

房家乃是书香门第,听闻唐国公府派人来访,房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倒是让李苟吓了一跳。

房夫人貌美,身材匀称,若是不看其眼睛,可谓是难得一见的女子,但可惜的是,房夫人的眼睛瞎了一只,空洞洞的眼眶,令人生畏。

“夫君在外忙于公务,不知这位大人找他何事?”房夫人款款一礼,轻声问道。

李苟连忙回了一礼,将目光从房夫人的脸上移开,答道:“我奉赵王之命,请房大人携家眷去洛阳。”

“这”房夫人有些为难的说道:“公公身体不适,夫君时常在旁照顾,只怕无法离开,还请大人能够帮忙回禀。”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些碎银,递给李苟。

李苟见到银子,眼睛一亮,不过他也知道事情轻重,推辞过去,说道:“东都名医无数,既然老太爷病重,房大人更该去洛阳了。”

房夫人一时没了主意,将李苟请进府里,又派人去寻找房玄龄。

李苟在房府等了半个时辰,房玄龄才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见房夫人与李苟正在大堂闲聊,便擦了擦汗珠,又平复了一会,才缓缓走进大堂。

“房先生。”李苟拱手行礼,房夫人见房玄龄回来,对他点了点头,又对着李玄霸行了个礼,携着丫鬟退出大堂。

“不知这位大人找我有何事?”房玄龄回了一礼,询问道。

李苟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将对房夫人说的话,又叙述一遍,只是语气更重了一些,有种不容推辞的感觉。

房玄龄不由自主的蹙起眉头,心中甚感不安,又问道:“李大人,不知赵王命下官前往洛阳,所谓何事?”

“小人只是依命行事,其他的并不清楚。”李苟客气的说道:“赵王说了,让房大人即刻启程,到了洛阳,先到唐国公府安顿下来。”

所谓赵王的命令,不过是杨灵公主的一句话,而杨广不在洛阳,杨灵又最听李玄霸的话。李玄霸在离开洛阳之前,让杨灵想办法,使赵王下令,调房玄龄进东都。

房玄龄官职低微,他的任免甚至都不需要朝廷下令,如果赵王亲自派人传他去洛阳,他如何能够不从?

第九十五章 房、杜至东都

盛名之下无虚士。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到底多有才学,李玄霸其实并不清楚。但他们二人能够被传颂一千多年,一定不会是浪得虚名之辈。

杨广终究还是去了江都,历史的走向似乎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这让李玄霸心生不安,所以才会立刻让魏征查出二人的下落,并让赵王将他们请到洛阳。

杜如晦听说赵王下令,让他前去洛阳,并未显得慌乱,淡定的说道:“如今我只是一介布衣,凭借长辈的庇佑,在府上逍遥自在,赵王为何要命我去洛阳?”

魏征此时也静下心来,一扫初到杜府时的不安。他从杜如晦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慌乱,猜出杜如晦并非像他说的那样,打算碌碌无为。于是,魏征缓缓说道:“君居大兴,却对洛阳之事了如指掌,难道不可以证明,你依然关心天下之事?”

杜如晦没想到无意间的一句嘲讽,竟让自己露出破绽。他沉默着将水中的棋子取出,拭去上面的水珠,微笑着说道:“克明虽为布衣,但在朝为官的长辈却不少,知道一些朝中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那赵王的命令,你是听还是不听?”魏征自知才学不如杜如晦,也不争辩,再次将赵王提了出来。

赵王乃是皇子,甚至很有可能是下一任君主,杜家地位再高,也不敢违抗皇命。

杜如晦无所谓的说道:“洛阳繁华胜过京城,能够去洛阳生活,我又为何要抗命?”说完之后,重新坐回炕上,看了一眼魏征。

见魏征面露喜色,暗暗舒气,杜如晦拱手说道:“到底是谁让我去洛阳,还请玄成兄明示。”

魏征脸色稍变,故作疑惑的说道:“既然是赵王下令,自然是他想要请你去洛阳了。”

杜如晦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嘲讽,让魏征脸色异常难看。

“虽说赵王聪慧,但他今年刚满十岁,别说下令召我去东都,我甚至敢保证,他都不知道世上有个人叫杜如晦!”杜如晦止住笑,寒声说道:“如果玄成兄不愿说实话,那如晦即便是去了洛阳,也只会尸位素餐。”

“是谁请你去洛阳,想必你心中有数,又何必多此一问?”魏征叹了口气,说道:“以前我不明白,公子为何如此看重你,今日一见,才明白公子看人的眼光,却非常人可比。”

魏征口中的公子,自然就是李玄霸。杜如晦想了想,说道:“他想做什么?”

“虽然我与公子相识许久,但不瞒克明兄,我也不清楚公子到底想做什么。”魏征摇了摇头,说道:“如今话已说明,不知你有何打算?”

杜如晦捡起一颗棋子,用两根手指搓动起来,低头不语,魏征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

“如果我不去洛阳,你们那位公子会如何?”杜如晦思考了一会,抬头询问道:“他既然让你只身来到大兴,应该没有逼迫的意思。”

魏征答道:“公子确实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但公子也说过,你不会拒绝。”

杜如晦瞬间对李玄霸生起好奇之心,赵王既然下令,他当然得去洛阳,但是否是自愿去的,差别很大,似乎李玄霸猜到自己会心甘情愿的去洛阳。

“他为什么敢这么说?”杜如晦不解的问道。

杜如晦即使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到李玄霸的想法,毕竟他从没有见过这位死里逃生的李家公子。哪怕后来李玄霸被召进洛阳,杜如晦依然没有关注过他。

所以,李玄霸能够猜到自己的心思,这让杜如晦很奇怪,很好奇,同时,也有一些害怕。

“公子说,这个问题,他日后会亲口回答你。”魏征含笑说道。

“既然如此,待克明收拾收拾,明日便陪玄成兄去东都。”杜如晦躬身行了个礼,说道:“刚才不知玄成兄来意,多有得罪,还望玄成兄海涵。”

魏征现在才明白,杜如晦竟是一直故意摆脸色给自己看,忙扶起杜如晦,奇怪的问他为何这么做。

“我总要搞清楚,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共事。”杜如晦笑着说道。

杜如晦才华横溢,本就不甘于默默无闻,他之所以会辞官,不过是觉得职位太低,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而已。

但这次去洛阳,情况将会变得不一样,他要面对的不再是杨广,而是杨杲。

魏征舟车劳顿,眼睛充满血丝,但完成李玄霸交代的任务,魏征很开心。他欣然地接受杜如晦的建议,留在杜府住了一晚。

一辆牛车上,房玄龄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李玄霸为何要请他去洛阳。

房玄龄年少成名,却并没有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他完全想不通,李玄霸究竟为何会想到他。

“公子的聪慧,岂是我等能够比得了的?”李苟装模作样的说道:“同样的,公子的心思也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够猜得透的。”

房玄龄与杜如晦不同。

杜如晦自称是平民,但谁都不会把他当平民看待,相反的,房玄龄虽然有个一官半职,可是在洛阳的官员看来,他和平民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赵王的命令,杜如晦想要推辞,总还有些底气,房玄龄却只能收拾家当,遣散奴仆,携家眷与老管家奔赴洛阳。

房玄龄的父亲病的不轻,必须有人照顾,恰好老管家无依无靠,便将他也带着了。

“忠勇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房玄龄好奇的询问道:“我只听说陛下打算将公主下嫁于他,却没想到,陛下一走,他已经能够左右朝堂了。”

“房先生说话可要注意一些。”李苟不高兴的说道:“请你去洛阳的是赵王,公子只是听闻先生有才,向赵王推荐了一下,你若是诋毁公子,可别怪小人不客气。”

正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房玄龄正是地地道道的文人,自然不敢与李苟争辩,拱手说道:“在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三辆马车缓缓驶入洛阳城门,一艘船也在洛水岸边停下。

唐国公府依旧时常传出兵器相撞的声音,魏征与李苟的离开,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今日二人同时风尘仆仆的进了洛阳城,有心之人才发现他们离开过。

用了晚饭,魏征将房玄龄、杜如晦二人请进书房,李苟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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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三人谋

九月的夜晚,不冷不热,房间中烧着香炉,本该清香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实际上,洛阳的气候很舒适,不安的,是人心。

李玄霸若是在房间中,一定会觉得意气风发,因为初唐最著名的三个人,现在都在房间中。

但魏征几人并没有这样的觉悟,毕竟此时的他们,名声不显,他们也不可能意识到,在以后的历史长河中,他们将会拥有何等的地位。

三人年纪相若,彼此相差不过五、六岁,相互客套一番,便没有了陌生感。古代的君子结交,确实要比一千五百年后更加容易、真诚一些。

“想不到唐国公战功累累,他的府邸竟会如此朴素。”几人各自落座后,杜如晦感概道:“如今还能够保持先帝之风的,想来也不多了。”

“确实如此,陛下大修宫阙,百官竞相效仿,唐国公有如此气节,确实难得。”房玄龄也跟着赞叹一句。

魏征见二人能够耐住性子,不谈论国事,心中对他们的评价更高了一些。他笑了笑,说道:“其实并非像二位想的那样,唐国公府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全是因为公子不喜欢奢华的装饰。”

“你的这位公子,倒是妙人。”房玄龄点了点头,说道:“不知这位公子请我们来到这里,为何他自己却不现身?”

房玄龄来到洛阳,其实有些身不由己,对于始作俑者的李玄霸,自然不会太过客气,所以话语中稍微有些不敬,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李玄霸只是你的公子,与我房某断无关系。

魏征听出房玄龄话中的含义,不以为意的说道:“公子正在张须陀将军麾下效力,暂且还不知道二位已经来到洛阳。”

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显得很诧异,李玄霸既然不在洛阳,又为何会大费周章的请他们过来?

有才之人向来自负,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一直以为李玄霸能够找到他们,必定是费劲了千辛万苦。殊不知,他们想的有些多了。

“我听说陛下本打算带着公主与赵王一起巡游江都。”杜如晦沉吟片刻,对魏征说道:“但忠勇卫大人进宫与陛下见了一面。陛下便将赵王留在了洛阳,不知忠勇卫可曾对你提过此事?”

房玄龄闻言,精神一震,也将目光投向魏征。

“确有此事。”魏征点头答道。

“齐王失宠,立储无望,赵王年幼,却深受陛下喜爱,不出意外的话,陛下迟早会将皇位传给赵王。”杜如晦侃侃而谈,说道:“忠勇卫大人劝陛下将赵王留在洛阳,说明他并不认同陛下的心思,陛下疼爱赵王,却又同意留下赵王,你们觉得这是为何?”

魏征最先知道事情的始末,早已仔细分析过,从容的答道:“说明陛下对于江都之行,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杜如晦与魏征谈论的话题跳转太快,房玄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二位所言何意?”

其实房玄龄的聪慧,犹在杜如晦与魏征之上,只可惜朝廷腐朽,房玄龄绝望之下,不再关注朝政,做官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而已。

但这并不代表房玄龄没有抱负。

“我们的这位陛下可不昏庸。”杜如晦带着一丝笑意,说道:“陛下一直想要征服高句丽,但国内叛逆不断,陛下岂会毫无察觉?”

联想到杨广这两年的举动,房玄龄更加不解,说道:“如果陛下真的了解天下形势,又为何不闻不问?”

“在陛下眼中,这些不过是普通百姓闹事罢了。”杜如晦淡淡的说道:“陛下真正担心的,是类似杨玄感那样的造反!他冒险巡游江都,就是为了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引诱出来。”

杜如晦话音一落,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魏征通过李玄霸的提示,也大概猜出了杨广的用意,只是不敢确认罢了。此时听杜如晦言之凿凿的说出来,对杜如晦佩服万分,更是震惊于他的胆魄,竟然如此随便的将这些话说出来。

而房玄龄一直认为杨广贪图享乐,根本没有仔细思考过杨广的意图,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杨广另有目的,房玄龄一时接受不了,需要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绪。

“克明,你还有什么见解,一起说出来吧。”房玄龄思考了一会,说道:“你说话时,似有不屑之意,想必对于陛下的想法并不苟同。”

“陛下小看了民怨,也小看了天下权贵。”杜如晦叹了口气,说道:“或许等那些人都跳出来的时候,陛下才会发现,天下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言尽于此,魏征与房玄龄都听明白了杜如晦的意思。

“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来到洛阳,并非是为了报效朝廷,而是为了辅佐新君。”杜如晦目光如炬,盯着魏征与房玄龄二人,平静的说道:“我想,忠勇卫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不知你们有何想法?”

“陛下终究是失去了民心。”房玄龄感慨一句,说道:“如果忠勇卫大人真的有心匡扶大隋,乔松甘愿效命。”

二人说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但如今的天下,到处都是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人,谁还会在意这个房间里的谈话?

“二位有才学,又有如此胆魄,在下实在是佩服。”魏征对着二人拱手一拜,说道:“我已经派人将消息传给了公子,想必公子应该很快就赶回来,将二位引荐给赵王。”

“不可。”房玄龄连忙阻止道:“陛下虽然去了江都,但洛阳发生的一切,都不可能逃过陛下的眼睛,如果让陛下知道,赵王在洛阳培植羽翼,只怕会惹恼陛下。”

“房兄说的对。”杜如晦点头说道:“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等。”魏征略一思忖,暗暗称是。

三个人都没有明说等什么,但彼此心知肚明。

“与你们二位相识,实在是三生有幸。”事情已经谈论完,房玄龄拱手说道:“现在,我对忠勇卫大人更加好奇了。”

“克明早就开始好奇了。”杜如晦笑道。

相谈甚欢,他们丝毫感觉不到疲倦,竟是秉烛夜谈,从文学到政治,从官员到百姓,想到什么就谈论什么,没有任何忌讳,半夜下来,三人发现彼此身上的优点,关系变的更加融洽起来。

李苟倚在门外的柱子上,听到房间里时常传出的笑声,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一阵风吹过,李苟抬头看了看天空,只见一片黑云从远方朝这边飘来,似乎将要下雨了。他敲了敲房门,提醒道:“快要变天了,诸位先生早些回房休息吧。”

第九十七章 安抚

李兴亲自跑到东郡传递消息,但李玄霸收到消息时,并不像魏征猜测的那样,露出喜悦之色,反而轻叹一声,什么话也没有说,便让李兴先去休息。

李玄霸的反应,让李兴大感不解,不过他也没有多问,躬身退下,由一名禁军将士带去休息。

将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召入洛阳这件事,在魏征看来,是为了拉拢人才,辅佐赵王,但实际上,李玄霸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个。

如果历史的巨轮无法改变,李氏真的应运而起,取得天下,那日后的玄武门之变或许也将不可避免。而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正是玄武门之变的谋划者之一。

李建成与李世民二人,李玄霸更倾向于自己的大哥,他不希望出现玄武门的兄弟相残。

或许在历史记载中,李建成的表现不堪入目,但真正与李建成相识之后,李玄霸反倒觉得,李建成除了太过优柔寡断,其实才干并不输于李世民。

在帐中想了一会,李玄霸再次叹了口气,前往张须陀的大帐。

“张将军,如今没有战事,我想回一趟东都。”进入大帐,李玄霸直接道明来意,平静的说道:“府上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一下。”

“唐国公府上下都不在洛阳,你回去能有何事?”张须陀正在考虑募兵的事情,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来到东郡不过数月,已经回去几趟,可考虑过其他将士的感受?”

李玄霸嘿嘿一笑,讨好的说道:“我在军中又无差事,白白浪费许多粮食,前两次是陛下召见,不得不回去,这次真的是有事情。”

张须陀抬头看了李玄霸一眼,眉头皱了皱,说道:“你是陛下的宠臣,你若是执意要回去,我也没有任何办法,但本将希望你,不要被感情所扰,耽误了前程。”

李玄霸惊愕一下,听出了张须陀的意思,忙解释道:“张将军,这次回东都,真的不是为了公主。”

张须陀显然不怎么相信,挥了挥手,说道:“快去快回,小心被陛下知道,责罚于你。”

李玄霸挠了挠头,行了个礼,退出大帐。心想:误会就误会吧,起码有个理由回洛阳。

“欠你的人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张须陀摇头叹息道,然后接着考虑募兵事宜。

古代的交通很不方便,李玄霸吩咐肖校尉去准备回洛阳的船只,自己则回到营帐,看着树在一侧的霸王枪,思考起日后的打算。

霸王枪原是罗士信的兵器,被李玄霸讨要了过来。罗士信正愁如何报答李玄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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