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神话 - xp1024.com
《逆行神话》


第六十章 刀兵凶险,公子小心

二人正言谈之时,突然“嘭……”的一声响起,寂静深夜里格外清晰。

“啊……”一声男子的惨叫响起,继而有人大喊,“强盗来了!”

“呀!”连城听到外间喧闹动静,花容失色,道:“奶娘……”

秦氏脸色也有些不好看,走到窗台前眺望,只见远处人影憧憧,一些家丁人嘶鼓噪,心中就是一惊。

“这是来了贼人?”

恰在这时,楼下一贼人猛然抬头,正对上一双凶狠狞恶的眸子,面纱下的嘴角,似勾起了残忍笑意?

秦氏“啊”的一声,吓得后退一步,神情仓惶,颤抖着声音:“不好了,小姐,是白天那伙倭人上门了。”

出云国武士装束和九州之人多有不同,尤其头上发髻,上午此辈横行无忌,杀人劫货,留下的印象那样深刻,奶娘秦氏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连城小脸霜白,白天残留的恐惧,如藤蔓一下缠紧了身心。

“哈哈……”随着“蹬蹬”的上楼声,畅快笑意渐渐接近,“连城小姐,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性命。”

带着别扭的口音,一个黑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倭人,已到了门口,灯火照影,近处大笼,神门义久在窗纸上的身影,恍若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

连城脸色苍白,这时转头看见化妆台上的金钗,连忙拿起,死死攥在手中。

“嘭……”屋门发出不堪重荷的“吱呀”声,现出神门义久的身影,见到连城下意识地一哆嗦,狞笑道:“娇弱如兔,哈哈,就是这样。”

“你……你不要过来!”奶娘秦氏怒叱着,忽然拿起身边的一个圆木凳,就朝神门义久掷去。

“呼……”

木凳笨重迟缓,空中又带着风,神门义久自是久轻而易举扭脸躲开,但心头仍是恨极,似是觉得受了羞辱,怒骂道:“八嘎!”

“老妖婆,去死!”

刀光闪烁,正待欺身上前,打算一刀结果秦氏。

“奶娘!”连城惊呼道。

然在这时,“刺……”突然一柄青霜飞剑穿云破空,向神门义久挥起的刀锋击去,“铛……”的一声,清越激鸣。

神门义久本是独臂,力气就较以往不足,这时更是控刀不能,倭刀落地,发出沉闷响声,人竟也栽了个屁股蹲。

秦氏仿佛从水中捞起一样,面如死灰,大口喘着气。

“嗯?”与此同时,徐行身形落在不远,法力驱动,使出擒龙控鹤的手段,青女宝剑幽幽回转掌中,这才打量远处脸色仓惶二人,皱眉说道:“怎么又是你们?”

连城扶住奶娘,抬眸看见徐行,又惊又喜道:“徐公子?”

徐行点了点头,没有多说,转头看向神门义久,见其似还要暴起伤人,一剑而出,抵在其人喉间。

“断了一臂,还不如老鼠一样藏起来,这样色迷心窍?”徐行冷笑道。

神门义久也认出了徐行,咬牙切齿道:“是你!”

徐行不想和此人废话,直奔主题道:“白日里掳走南宫郡主的人,现在何处?还不从实说来!”

神门义久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心中闪过活命希望,梗着脖子,故作强硬道:“你若放我离开,我就告诉你!否则,我死也不说!”

徐行冷哼一声,似不屑,道:“如实交代,留你全尸。”

即使神门义久不说,李伯言也有一万种办法让他开口,方才所问也只是确认下,此人是否真正知道南宫郡主下落。

“你……”神门义久心下一慌,暗道:“此人为着寻人而来,岂会真正杀我?”

就在迟疑的工夫,只听徐行朗声道:“李道长,可否快些进来,让这倭人开口?”

李伯言这时才姗姗来迟,打量了一眼徐行身后的连城,目光意味莫名,笑道:“方才去料理了其他贼子,哦,人抓到了?”

“嘴硬的很!”徐行剑锋骤起,厚重的剑面打在神门义久的腮帮子上,顿时一口血沫连着后槽牙自嘴里飞出,半边脸颊浮肿,口中发出呜呜声,骂骂咧咧。

神门义久心头暗恨,不知为何,只觉憋屈不已。

这人到底会不会审讯,哪个一问就实言相告?上来就打,威逼利诱不会?

李伯言嘿然一笑,戏谑道:“小友还真是性情暴躁。”

徐行神色淡淡,正色道:“救人如救火,南宫郡主深陷敌手,生死不知,徐某没有时间和此人废话。”

李伯言闻言,敛去了脸上笑意,点了点头,道:“贫道,带着此人先出去,小友处理好这边的事情……”

“这边能有什么事情?一起走吧。”徐行淡淡瞥了一眼连城和惊魂未定的秦氏,“蹭”的一声,青女宝剑随手一转,赫然还鞘,面色沉静着,迈步就打算向外走。

这样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李伯言都愣了一下,心道,“小友这样性情……”

“徐公子,请留步!”连城不知为何,心中一急,轻声唤道。

徐行转过身来,平静而视,默然半晌,“有事?”

对上不远之人峻刻削立的一张面容,以及那一双凝视目光,连城羞喜中带着一丝酸涩,心中似有许多话想说,但不知为何,如水目光落在徐行按剑的手掌,樱唇动了动:“刀兵凶险,公子小心。”

徐行怔了一下,目光刹那间柔和了许多,顿声道:“多谢。”

然后,神情默然,与李伯言转身离去。

虚空之上,李伯言不时望向徐行,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得徐行心头直泛嘀咕,道:“道长笑什么?”

“我笑道友弄巧成拙矣!”李伯言笑的肚子疼,以前倒没发现这小小少年竟如此有趣,真是一妙人。

徐行目光幽远,忽然淡淡道:“道长可听过一个笑话?”

“哦,什么笑话?”李伯言愕然道。

“说少女遇着救命恩人,如果救命恩人是英俊少年,就以身相许……”徐行说到此处,突然轻笑一声:“但如果救命恩人丑陋无比,则会说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

李伯言闻言,却一时没有笑,脸现思索,道:“爱美嫌丑,人之常情,小友是否……偏激了?”

徐行淡淡道:“那倒没有。”

“只是没想到刚刚碰上一个聊斋中的奇女子。”不过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口,前世记忆早已模糊,这还是刚刚才回忆得,似是童年时聊斋《蛾眉一笑》,连城?站友空降舔屏的盛世美颜?

第六十一章 旁门左道

莽莽兖州大地,笼在夜色之中,平静旷远。

徐行和李伯言在云层之下遁行,飞掠过兖州层峦起伏的山脉,方向却是古青州之地。

这时纸符黄鸟得了具体方位,更是如离弦之箭,扑棱展翅,在前方引着路途。

“道长,不过一天,那女子已带着小郡主逃到青州,云渺宫恐有一位元神真君接应。”徐行目光凝重,担忧说道。

白日里那女子道行实际不过通法,以其遁法,是决然做不到的。

李伯言轻轻一笑,似是浑然不惧,道:“无妨。”

徐行疑惑道:“道长似有依仗?”

“若只是海外云渺宫中人,元神真君一位和两位,对贫道又有什么区别?”李伯言脸色傲然,“小友道为何,这些海外仙人对我九州道脉洞天福地、功法灵宝垂涎欲滴?”

徐行恍然,心道也是,中土道法高深,底蕴深厚,却不是这些海外散修可以相提并论的。

二人再也无话,向前方而去,但却没有注意到李伯言眼底一丝凝重闪过,“符阳,你又在背后搞什么呢?”

青兖二州交接之地·凝碧山

此山并不高,在周方三百里层峦叠嶂的大大小小山脉中掩映,平平无奇,毫不惹眼,其内一座山谷,此刻却被绿色烟瘴环绕,走兽行人绝迹。

谷内矗立一宫,正是云渺宫最近不久修筑的秘密据点。

其实也并非修筑,宫殿整体都是一座法宝。

此刻殿中,声乐管弦不停,一位年纪模样看着十八九岁的黑衣长腿少女,纤细雪白的腿交叠着,端坐在宫殿宝座上,神情慵懒地看着下方场面靡靡,挑眉问道:“师父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晴久师姐,师父说要等符阳的人,让我先监押着小郡主回来了。”二十七八岁模样的女子,中村彩音皱了皱秀眉,屏住呼吸,无视脚下不远处缠绕翻滚的白色肉虫,“晴久师姐出身神门世家,纵是庶出,怎的行事这样放荡?”

不过这仅仅是腹诽,连异样表情都不敢显露一丝一毫。

眼前少女实际年龄比自己还要大一些,不过天资卓绝,早早成就金丹真人,又受着师父宠爱。

“对了,师姐,我在苍岚山好像看到了义久君。”中村彩音忽然想起一事,说道。

“义久那个废物?”神门晴久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了?”

“被一个年轻道人削掉了一只手臂。”中村彩音揣摩着语气喜怒,说道。

“嗯?”神门晴久脸如清霜,霍然站起,一股裹挟着杀意的气势四下弥漫,殿中空地上翻滚的男女顿时面红耳赤,七窍飙血,死状凄惨。

中村彩音不动声色以法力荡开血雾,低头不语。

“我神门家哪怕一条狗,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轻辱的!”神门晴久眸生寒光,道:“让人去查查,那道人是谁!”

然在这时,地动山摇,宫殿突然轰隆隆作响,二人皆是脸色齐齐一变。

谷外,重重绿色烟瘴上空,徐行眺望下方浊浪排空的一条通路,露出一座宫殿来,笃定道:“看来,就是此处了。”

李伯言神念扫过,皱了皱眉,道:“小郡主在后殿监押着,你去救人,贫道来诛杀这些邪魔妖道!”

说着,手中灵光闪烁,祭出一道符剑,于空中分化万千,朝下方惊怒而出的神门晴久等人杀去。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啰嗦,施着术法,朝后殿遁去。

还未来到后殿,突听到一声熟悉冷哼,徐行心头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李伯言面容冷厉,手执符剑,目光不善地看着远处虚空的一男一女二人。

“符阳青虚子!

“李道友,好久不见,一向可好!”青虚子一身道袍,猎猎作响,负手而立,这时眼角余光看到了徐行,冷笑道:“不想苍天有眼,杀我冯虚殿弟子的凶徒也在此处!”

徐行拧眉凝思:“符阳剑宗怎么和出云国倭人有着勾结?”

“师父……”神门晴久和中村彩音喜不自胜,正待上前,却听耳畔传来温和的声音:“你二人速去看护好南宫郡主!”

中村彩音转头望向徐行,讶异道:“是你?”

见神门晴久脸上现出疑惑之色,中村彩音低声道:“晴久师姐,此人正是白日里那年轻道人。”

神门晴久俏脸杀机密布,目光冷睨,道:“是你削去义久一臂?”

此女身形高挑出众、肤白腿长,长发垂肩,然而此刻两道柳眉竖着,居高临下,气质冷傲。

徐行面容沉肃,眸光闪烁,神念感知到后殿小郡主沉沉昏睡,并无大碍,倒也放下心来,转而听了这喝问声,又听了一旁女子的晴久、义久之言,如何猜不出这是一家子?

“削去一臂?倭人已被伏诛,你若快些,还能在黄泉路赶上。”徐行哂笑道。

“你该死!”神门晴久心头杀机沸腾,掌中现出一枚短匕,上铭玄奥云纹,朝徐行刺来。

徐行身形如电,长剑出鞘,三尺青锋莹莹如水,朝神门晴久迎击而去。

“嘭……”本来心头还有些凝重,但一交上手,就有些恍然,为何先前李伯言轻视云渺宫元神真君。

眼前一位金丹真人的法力,虽在量上胜过自己许多,但精纯之处却远远不如。

“金丹道行,至少需凝炼一百零八灵窍,这出云国的女子,莫非取了巧?”徐行思忖道。

然在这时,突觉一道阴冷湿毒的气息,如潮水席卷灵觉,徐行心头一惊,再看神门晴久周身似隐藏在白色云雾中,聚散不定。

“邪咒之术!果是旁门左道!”徐行身形急退,心生凛然,然在这时,一股大日煌煌的暖流自右手涌出,顷刻间驱逐了湿冷阴寒之感。

“先天之宝,万邪不侵,诸法不沾,哪怕只是残缺,仍是成了本能。”徐行心中一喜,知道青铜碎片果然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神异非常,功用一栏可以加上辟邪驱煞了。

既有了依仗,再无顾忌,掌中青女宝剑灌入法力,澎湃雄浑,刺削撩斩,剑光灼灼其目,如萤火飞舞,一时间竟死死压制住神门晴久。

剑锋寻隙拨幽,忽而横斩而下,“噗嗤”一声,破开神门晴久护身灵光,削在白皙如玉的大腿上,鲜血淋漓而下,直没其踝。

神门晴久疼的哼了一声,心头又惭又怒,急声冲一旁正发愣的中村彩音喝道:“愣在那里做什么,是想看我死?”

徐行冷笑一声,道:“出云国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无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是这样画虎类犬,夜郎自大,但偏偏总有一些孝子贤孙吹捧,神为之往。

剑光陡转,疾如星陨,赫然刺向面色惊骇欲绝的神门晴久,白皙脖颈,雪腻修长,一点殷红,顿时散开。

第六十二章 顾剑十方,唯道符阳

神门晴久似不可置信一样,眼睛大大睁着,嫣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喉间一槲热血被搅动的剑尖带起,“噗通”一声,人已栽倒在地。

金丹真人生命悠长,一时竟还未死透,意识半清醒状态下,绝望地感知着生机渐渐流逝。

徐行看了一眼,也不理会。

金丹真人总归还没到神而明之地步,何况这一剑不仅仅是刺穿了脖颈这样简单,其中青霜剑锋蕴含着磅礴法力、剑气,正肆无忌惮破坏着此女生机。

一旁正待上前的中村彩音,见此连忙顿足,脸色“刷”地煞白,毫无血色,“中土道人,竟这样厉害?”

心生惧意,竟转身逃去。

徐行冷冷看了一眼,并不去追,而是朝着宫殿走去。

高空之上,正帮着青虚子,以千重云幻之术迷惑、镇压崂山李伯言的女道幻姬,远远望去,就是失了神,“贼子,好胆!”

晴久虽因着性子阴柔,遂将一生道法钻研在诅咒、蛊毒之上,但一身阴煞邪气悄无声息,就连自己都不可小觑,怎会被一个通法小辈破去?

李伯言分神望去,同样一愣,不过倒也没有太惊讶,“出云道法,皆为旁门左道,都是些驱妖、下咒、幻遁之术,遇上昆虚弟子煌煌如炎的道法,自是不敌,而且徐行还是那人的弟子。”

青虚子老眼闪烁,微微惊诧就不以为意,对着李伯言斩出一道青白交织的剑光,冷冷道:“李道友,和贫道交手,还敢走神?”

“你这剑,尚不纯粹,贫道何惧之有?”李伯言周身金光大炽,一道道金敕灵符在虚空飞舞着,丝络成网,忽而轻蔑一笑,侃侃道:“资质愚钝,习练不得纯阳剑诀,就想要另辟蹊径,可惜三心二意,成就有限呐。”

青虚子目光一闪,被戳到痛处,心头怒气上涌,冷声道:“想要以言语动摇贫道道心?看贫道拿你头颅祭我法剑!”

二人剑符相交,李伯言符光如网似线,千丝万缕激射而出,纵是遇上青虚子青白霜石的剑光,仍透着无尽的坚韧。

至于幻姬施展黑压压一片的千重云山,也被灵符金光不断消磨,发出“滋滋”之声。

徐行这边,已推门进了殿中,人如旋风,神识寻到小郡主所在,见仍在沉睡,就向其遁去。

然在这时,虚空之中,一道浩大玄妙的气息溢散,天地灵机如气漩,山谷上方伞罗青气四下垂落,一道幽深涵洞倏然扩大,现出一扇青色巨门,身穿纯阳道袍的中年人现出昂藏身形。

“天仙,顾十方!”李伯言面色凝重,心头蒙上阴霾,喃喃道:“这仅仅是身外化身?可为何竟有如此威势?”

身外化身不同于神念分身,正如其名,托物而化,至少具本尊三成神威。

至于天仙神念分身,由神念为识,造化青气衍生血肉,较之本尊威势百不及一,如当初娄道人之于吕千钧,也就堪堪元神真君的道行。

顾十方冷睨着李伯言,目光傲然四顾,周身皓白剑气笼着,浑然一体。

他这一具身外化身,乃是借助天谴下断裂的太乙刀圭所化,实则若非国师刘基堵住符阳山门,本尊定当亲至。

天仙神念若全力放开,几可辐射一州,李伯言一进青州,顾十方就已察觉,但国师刘基只身一人堵住雁尾山,顾十方本尊不得出,又见此地危局,遂派出化身。

“青虚师弟,你去将那身具宁周血脉的少女带过来,不要耽误血祭大事!”顾十方冷漠目光似穿透了重重虚空,落在殿中的徐行和南宫雨穗身上,“至于那徐姓少年,废了道行,带回去让画灵出气!”

心头闪过一念,陆师弟之子陆斩,素来对画灵痴情,这时已去了庆阳,看来要无功而返了。

虽顾十方不想唯一独女轻许给陆斩,但师弟陆佑沉为着符阳谋划大事,半生呕心沥血,他却也不好插手,寒了陆师弟的心。

青虚子正要折身离去,突见李伯言突然凌空祭出一金赤二色纠缠的符宝,拦住了自己去路。

符宝有些似金砖,厚重千钧,分影化形,朝青虚子打去。

顾十方冷哼一声,一道纯白剑气赫然斩出,凝碧山方圆百里,顿时亮如白昼,剑气四溢激荡,搅动云霄,带着灭绝万物的凛然杀机。

“顾剑十方,唯道符阳……顾道友好大的杀性!”苍老的声音自李伯言身后响起,一个素发垂领、神光爽迈,着一身水火道袍的老道缓缓走出,其人脸色稍有些蜡黄,此刻掌中一柄木拂尘化作万道丝线,向袭杀而来的剑气抵挡而去。

光影碰撞,天地一寂。

白发老道闷哼一声,向后急退,止住了上前见礼的李伯言,目光凝重地看向顾十方。

“崂山掌教,你不在上清宫养伤,以求多苟活些岁月,竟敢来青州送死!”顾十方愣了一下,这丘老道何时来的?

待到神念通幽,察觉到远处如湖面涟漪一样还未抚平的虚空,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此人踏虚空如履平地,纵然是受了伤,也是这样难缠。

“顾道友,你所作所行,有违天和,还是罢手吧。”崂山掌教丘道人,脸色蜡黄疾苦,说道。

“嘿,天和?不破不立,你被太平道人断了上进之途,只能苟延残喘,苦挨天人五衰,冢中枯骨,这时还想阻我等证道?”顾十方冷笑涟涟,不屑说道。

当年九州鼎故革新,昔日同道为了所谓“顺应天命”,一起围攻太平道人,然而却不想被八璟宫弟子摆了一道,只其一人成了天仙,几家势力无功而返。

“顾道友待如何?”丘道人目光悠远,问道。

“自是做太平道人,当年想做还没做完的事。”顾十方森然说道。

心中却冷笑,“太平道人天书曾言,分离阴阳者,得天之眷顾,可证长生真仙!”

丘道人目中现出恍然,他却道为何八璟、昆虚对符阳冷眼旁观,淡淡说道:“太平道人身怀十三页天书至宝,一身天仙道行精深绝伦,凝气聚形三品造化青莲,可谓造化青莲不散,其人不死不陨,修为这样惊天动地,都落得业力缠身下场,顾道友竟然还痴心妄想!”

“总好过尔等徒待天地劫至,天人五衰临身,灰灰了去强!”顾十方见丘道人油盐不进,再也不废话,斗在一处。

这边厢,徐行一手扛起昏睡的南宫雨穗,打算迈步向外走去,突然眼前一变,云雾渺渺,笼罩周方,茫茫然不知归途。

第六十三章 输不起

徐行右手按紧了腰间‘青女’宝剑,面色凝重,突然剑光闪烁,赫然出鞘,刺向一处虚空,污血砰溅,一条拇指粗细的黑色海蛇,就被刺落于地,一双狭长猩红的蛇瞳,湿冷噬血,不甘地呲了呲毒牙,翻滚两下,一动不动。

“这是元神真君豢养的海妖?”徐行凝眸,思索道。

原来幻姬此刻被李伯言符光纠缠住,只能以神念催动殿中豢养的海妖,阻拦徐行。

宝殿虽整体是一件真级灵宝,但毕竟连后天都不入,一旦带上生灵活物,便不可再藏须弥于介子,非是如此,李伯言也不会让徐行只身进入,解救南宫雨穗。

徐行正在思索时,周围云雾峰聚,一道道黑线自四面八方袭来,正是海蛇。

徐行脸色大变,灵窍之中的法力升腾而去,当空显出一道透明水幕,“噗呲呲”碰撞啮咬的声音,直让人头皮发麻。

剑光搅动,锋锐犀微,血污四散爆开,一条条海蛇落地,扭曲两下,就没了声息。

“海蛇这样密集,还不知有多少条,我法力再是磅礴,也经不得这样消耗。”看着周身半丈之地护身光幕在扑击下,已呈摇摇欲坠之势,徐行心头就有些忧虑。

当前问题关节是,他破不开元神真君的幻术,寻不到出殿路途。

徐行试着抬起右手,期望青铜碎片能辟邪破障,但却毫无动静,就是皱了皱眉,“果然不能指望这灵宝碎片主动出力么,以前每次异动,无不是我生死危机加身,才会被动反击。”

徐行又将神识四下放出,准备寻找出去路径,但四处海雾茫茫无尽一样,仍是无获,一时间也无法可想,将肩上少女放下,倚靠在肩头,收缩周身法力灵幕,“看来,只能等外面分出胜负了。”

似想起什么,自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正是阴司鬼差之令,试了下,皱眉道:“此地竟开不得阴阳通道?”

转而看着被带出的红绳,将通透晶莹的蝉形玉佩握在掌中,沉吟道:“还未到山穷水尽时,再说,她一时间也未必赶得来。”

正在这时,徐行腰间悬着的沉香木符,代表着崂山嫡传弟子身份的信物,上面一道云纹闪耀着金光,继而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正是李伯言,“小友不要担心,掌教那里已占了上风,贫道一会儿就来救你。”

徐行连忙取过,凝声道:“道长,云渺宫的幻术,你可有破解之道?若能破这幻术,我自己就可走出。”

李伯言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冷哼,“李伯言,还敢隔虚传音?”

剑气激荡,戛然而止。

徐行摇了摇头,将那沉香木符收好,这时,耳畔一道“嘤咛”声音响起,小郡主南宫雨穗幽幽醒来,目光惊惧地看向四周。

徐行道:“醒了?”

小郡主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地看向徐行,声音中带着颤抖,几乎要被吓得哭出来,“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

徐行解释道:“白天,我们见过,我是来救你的。”

小郡主秀气郁郁的大眼睛中,带着怯生生的神采,语气不确定道:“真的?”

徐行点了点头。

见徐行神色淡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心底不由信了几分,这才偷眼打量起来,突然想起来上午似有这么个人跟着车驾,又惊又喜道:“你是白天,娘亲赐着御酒的那个道人?”

徐行随口应道:“想起来了就好。”

“白天那伙歹人……那我娘亲没事吧?”小郡主小脸之上带着关切,轻声问道。

见这小郡主性子柔和,似乎还挺懂事,醒来第一时间就问着自己母亲安危,徐行也就多说了两句:“长公主殿下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就是你被倭人掳走,现在挂怀的很。”

小郡主抿了抿唇,道:“那我们现在回去?”

徐行摇了摇头,“你看看脚下。”

小郡主看了看四边,突见到一条条黑黝黝、黏糊糊的海蛇呲着毒牙,猩红的瞳子,阴冷狰怖。

“呀……”顿时吓得一跳,死死抓住了徐行的胳膊,带着哭腔道:“蛇,都是蛇……”

徐行道:“它们过不来,不要怕。”

眉宇间也显出一丝忧虑,“这李道长怎么这样磨蹭?”

“轰……”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天旋地转,整个宫殿法宝似被狠狠抛起,四处旋转。

徐行面色大变,紧紧抓住发出惊呼的小郡主手腕,神识探查而去,发现周方幻术云气散逸殆尽,但整个宫殿却发出闪烁波动的灵光,似有些不堪重荷一样,随时都会崩溃。

至于海蛇早已被震荡四散,寻不到丝毫踪影。

“外面好像是无垠虚空……”徐行收回神识,忍不住惊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崂山掌教丘道人身形踉跄几下,面色默然地看着对面发髻散乱,一身纯阳道袍残破的顾十方,讥诮道:“不想道友已是天仙,还这样输不起?”

二人皆是一州仙门掌教,又在青兖二州交界交手,可以说已存了几分赌斗之意,至于彩头就是下方法宝宫殿中的二人。

但丘道人怎么也不会想到,顾十方竟在不敌于他后,不要面皮,施展剑遁破虚之法,将二人给传送走了。

顾十方冷笑道:“丘道人,你既然能够以本尊欺贫道化身,就不要怪贫道不守规矩!呵,就算贫道不守规矩,你又能如何?”

丘道人摇了摇头,无心与其争辩,湛然目光犹如实质,穿过层层虚空,犹豫了一下,苍老身形明灭闪烁,打算朝着二人追去。

顾十方冷眸闪烁,一边按剑而起,紧随丘道人之后,一边神念传音道:“青虚师弟,回山门告知陆师弟,祭品已传送至山河祭坛。”

……

……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行和神情惶恐不安的小郡主南宫雨穗,终于停落在一处所在。

徐行看着上方几近崩溃的灵光,凝声道:“不好,这灵宝要崩碎!”

全力施展法力,抓起南宫雨穗,朝殿门冲去。

“嘭……”

剑光起处,斩门而出,徐行和小郡主南宫雨穗堪堪落在地上,还未站稳身形,就听到身后远处一道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次第响起,真级灵宝承受不得虚空的重重压迫,湮灭成碎片流光,四散而溢。

第六十四章 山河鼎碎,地书出!

徐行抬眸四顾,猛然发现,这似是一处地下世界,立身之地则是一座六角高台,高台占地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其上高有数丈的黑色铜柱矗立着,黑色锁链两两相连,柱身上篆刻着玄奥神秘的道纹,曲曲引引,繁复无比。

“三十六根铜柱,”徐行大略数了一下,而后脸色微变,“这是一座法阵所在!”

一旁的小郡主南宫雨穗神情仓惶,双手抱胸,瑟瑟发抖,“徐道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徐行摇了摇头,皱眉道:“把手给我,我看是否能带你飞下去。”

小郡主连忙递过一只手,这时身陷险境,也没有什么羞涩可言。

徐行正要御风而起,突然一道黑色闪电向自己袭来,气息可怖,带着寂灭之意,脸色就是一变,折身而返。

“麻烦了。”徐行脸色难看,取出阴司令牌,一如既往没有用,“难道我要在此坐以待毙?”

正在徐行沉思之际,莫名虚空突地传来一声轻咦,“怎么有两人?”

“不管了,大周国师的“天狗”很快就会探察到此处,耽误不得了。”蓬莱阁陶道人似对着一个传音玉盘说话:“陆道友,你我一起施术,共同引动山河鼎!”

对面传来一道沉稳的老者声音:“善。”

符阳剑宗的长老陆佑沉和蓬莱阁的陶道人,二人不约而同封闭了六识,借着掌下灵宝施展血祭之术。

“哗啦啦……“

锁链四动,黑色铜柱道纹光芒大放,而祭台中间“轰隆隆”声响动,徐行连忙拉着小郡主南宫雨穗朝后退去。

祭台正中浑然一体,铜浇铁铸的地面,突然向两方裂开,一座足有一人高的九足铜鼎赫然现出。

鼎身青铜斑驳,上铭山河草木,下刻鸟兽虫鱼。

然此刻山河鼎金光炽耀,似感知着周围的邪祟气息,就不断震动,但被九鼎足上的黑色锁链牢牢钉住。

“山河鼎?”感知着上面磅礴雄浑的人道龙气,徐行惊声道。

他知道这些人意欲何为了,“明月师姐曾言,宁周太祖听国师刘基之言,发八千军士掘首阳之铜,仿此界先天灵宝山河鼎,铸就九鼎,上连人道气运、下连山河地脉,镇压九州气数……眼前这是青州鼎!”

徐行身形晃动,感知着右手掌心的急迫,皱眉道:“嗯,这青铜碎片,似有异动。”

但徐行对这青铜碎片“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有些不喜,暂时强行镇压着,一时就没有上前。

“此物也不知是什么至宝的碎片,我断定此物有着灵性,但并不认主为我所用,实在可恶。”

其实,他始终有种隐隐的直觉,这青铜碎片绝然可以将自己传送到安全地方,可偏偏让自己屡屡陷入险境。

或是担心消耗本源?

就在徐行思索的关口,突然醒觉一直牵着手的雨穗,不知何时,竟然不在身旁!

猛然抬眸望去,却见小郡主南宫雨穗不受控制一样,向山河鼎飞去,两只绵软的小手似有股无形的牵引力拉动,抵在山河鼎斑驳陆离的巨大鼎身上。

说来也奇,山河鼎金光如潮水散去,完全安静下来。

”这……”徐行眸中闪过疑惑,俄而,倏然色变,沉声道:“不好,这是要血祭山河鼎,夺其为己用!”

说着,心头却泛起疑惑,若论血脉,长公主是宁周嫡传,不比小郡主强?

徐行却不知,宁周皇室血脉霸道,尤其和山河鼎结合而用,若没有南宫晟,昔年蓬莱阁精心培养的弟子,以道法中和宁周血脉,恐怕血祭不成,反要受着龙气反噬。

果然,随着徐行话音未落,小郡主南宫雨穗惨叫一声,手掌也不见伤口,一身精血如水涌出,向山河鼎灌入。

徐行此刻已脸色大变,身形如电,朝小郡主疾冲而去,“这样血祭,不出一刻,小郡主性命不保。”

“哗啦啦……”

然而,血祭刚刚进行,岂容徐行破坏,锁链抽动声响起,一道道黑色雷霆在虚空中闪耀,朝徐行打去。

徐行目光一沉,正想躲避,这时,右手掌心滚烫如熔岩,徐行不再镇压,由着灵宝控制,立掌如刀,轻轻下劈,无形气势散发,劈波斩浪一样。

让元神真君都要避之唯恐不及的黑色雷霆,竟然倏而倒卷,向两旁快速分开,一一崩散虚空。

“混账灵宝!”徐行暗骂一句,果然青铜碎片刚才就是在打酱油,不过这时也不敢耽搁时间,因为小郡主此刻已声音虚弱得发出哼哼声。

这少女性子虽柔弱,但骨子里似有一股坚毅,纵是生死危机加身,也没有大喊大叫。

此刻,徐行上前抓住南宫雨穗的肩头,猛地一带,似有些黏滞,牢牢钉在鼎身。

徐行福临心至,将右手抓起另一侧肩头,果然轻轻一带,南宫雨穗离了鼎身。

少女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如纸一般,此刻眼眸几乎涣散,虚弱地嘴唇动了动,“谢……”还未说完,就晕了过去。

徐行连忙输入法力,稳住心脉,“失血过多,这是晕厥过去了。”

血祭被中断,安静蛰伏的山河鼎顿时晃动起来,光芒大放,龙气蒸腾,朝着虚空咆哮。

“噗……”虚空之中,某处密室,陶道人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听着传音玉盘对面同样传来一声闷哼,就变了颜色:“血祭失败了,可怎么会失败?莫非……”

神念离幽通虚,正要察看祭台之上的情形。

突然,四方虚空传来一道道强悍的凶兽气息,“汪汪……”伴随着一二道人的冷喝声。

“不好,国师的“天狗”寻来了!”陶道人脸色阴沉似水。

“天狗”就是黑犬,据说这些黑犬具有上古异种啸天犬血脉,国师以秘法豢养培育在青羊宫,对道人的道法气息嗅觉灵敏,每一头身后都跟着一位金丹真人,天下仙宗深讥之,故而连身后的金丹真人和黑犬统称为“天狗”。

山河鼎所在祭台,徐行目瞪口呆地看着右手之下,已然碎成一地破铜烂铁的青州鼎,感知着右手掌心的青铜碎片,在手掌间左右游弋,似是在“撒欢儿”?

徐行面色古怪,试着以神念和青铜碎片交流,“咳,看来吸食的很是尽兴,是不是该送我离开此地了。”

然而,并没有丝毫的回应,显然一切灵性仅仅是出于本能,趋利避害。

不知为何,徐行反而松了一口气,“品阶越高的灵宝,其实越是难以孕育出完整意义上的人性,否则传说中的混沌至宝盘古斧之流,怎么甘心碎成先天三宝?”

神器虽好,但由人择,生命本来就是一场万中无一的奇迹。

就在思索之时,随着青州鼎碎,古青州极深之处的地脉之龙,突然轰隆隆作响,继而在极深之处孕育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一宝,玄黄之气四下弥漫,破空传界,向上浮起。

顿时,外间黎明前的最后一抹深沉黑暗也即将散去,正是日出将至。

其时,一轮大日忽然加速跃出,霞光万道,清气升腾,一股浩大厚重的先天气息循着虚空,缓缓向天地九州之地蔓延。

符阳山门前,站立着一个满头素发垂腰,神情萧瑟的青年道人,突然微微抬起了头,眸放精光,灿然如电。

“地书?”

第六十五章 抹杀

山河鼎·祭台

徐行扶着昏沉的南宫雨穗,此刻就想离开这祭台,或许是因为山河鼎崩碎的缘故,周围黑色铜柱,不再发出黑色雷霆。

飞掠至其中一角边缘,目光逡巡下,“这里果有着石阶,嗯,远处甬道似是出口。”

徐行再不迟疑,带着南宫雨穗下了石阶,朝就近一条甬道走去。

而徐行离开约半个时辰,一大队牵着黑犬的青羊宫道人,浩浩荡荡,在一个青色道袍的老者带领下,从另一条甬道杀将进来。

着青色道袍的老者冷峻目光四处打量,“小郡主不在此处,国师曾言崂山嫡传弟子和小郡主在一起?崂山弟子尸体呢?”

青羊宫的姜姓执事,神念忌惮地避开黑色铜柱,仔细扫过祭台,见除却一地碎片外,并无尸体迹象。

“汪汪……”这时,一头黑犬嗅了嗅空中道法气息,对着徐行所走甬道吠了几下,背后牵着银色锁链的金丹道人,就沉声道:“姜执事,人从此地走了。”

“追,小郡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虽知外间一切异象表明,山河鼎镇压的青州龙气离散,小郡主已不大可能幸存,但老者仍是命令道。

徐行一路御风不停,也不知多久,就来到了甬道出口,突见两个身穿纯阳道袍的弟子,神情冷厉,横剑拦住去路,喝道:“什么人?”

“符阳剑宗,通法境弟子?”徐行目光冷峻,心头杀机沸腾,自己被符阳宗主陷入此地的怒火,一下子就腾腾燃烧,青女宝剑出鞘,带着一往无前之势,向二人脖颈含怒斩去。

“这……”见这剑光势如雷霆,粲然夺目,二人神色就大变,挥剑格挡。

“砰……”剑锋交击,磅礴雄浑的法力自剑锋传来,千钧难匹,二人反震而出,落在一旁的山石上,“哇”一口鲜血喷出,面如金纸,神情震怖。

徐行看着掌中宝剑,中现道道蛛丝裂纹,暗叹一声,青女终是凡兵,这样折腾,已然毁去。

“不过青女虽毁,这二人还是要死!”徐行冷哼一声,灌入法力,朝二人斩去。

“噗嗤……”剑光灼灼,二人顿时惨叫一声,一槲热血自喉间喷涌,溅落在后面山壁上,形似弧月。

徐行再也不看二人,一手环着小郡主的纤柔腰肢,神行符催动,腾风而起,向远处薄雾冥冥的山崖飞去。

其时,天已放亮,云层中霞光万道,风啸山林,松涛生灭。

“那是什么?”徐行立身在一块山石之上,放下因为失血仍在昏睡的小郡主,看向远处的天空。

只见玄黄之气四下弥漫,滔滔绵延,遮天蔽日,“异象这样惊天动地,宝物出世?”

不知为何,徐行心头突浮起一段话,但又摇头一笑,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自己道行还太低微,方才就已经险死还生了。

突然,右手滚烫炙热,青铜碎片来回游弋,似在催促他前去,徐行眉头皱了皱,心头犹疑道,“又是龙气?”

方才,所有好处都让碎片灵宝拿了,自己出生入死,什么都没落着,这灵宝还厚颜让自己涉险?

徐行紧紧握住手掌,以行动暗示了自己态度,“不去。”

然而,掌中碎片似乎沉不住气,一股牵引之力蓄着,周方虚空隐隐波动,徐行脸色微变,还未说什么,就被一道难以说清颜色的光芒笼罩,消失在原地。

山石上,南宫雨穗平躺其上,柔弱娇小,如一只猫咪,突地远处山林一声虎啸响起,然而这时,一道冷厉喝声响起,“孽畜,也敢伤天家血脉?”

还未自蒿草丛中跃出的老虎,甚至都还觉察到猎物气息,忽然心脏气血沸腾,好似被人捏爆一下,翻滚两下,气绝身亡。

青羊宫姜道人身形落在山石前,以神念察看了下小郡主伤势,面色有些凝重,“郡主失血过多,郭宁,将回血丹拿来!”

自一个年轻道人手里接过温玉丹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枣红色丹药,屈指弹去,柔和地送入小郡主檀口。

“看来那崂山道人防着和我等照面尴尬,救人后独自离去了。”青羊宫姜道人暗自猜测着,转而回想起甬道处的尸体,还有这风驰电掣的遁法,心思就有些复杂,“这些大派仙宗弟子,道法玄妙,手段凌厉,老师没有说错,果是我青羊宫心腹之患!”

……

……

莽莽虚空之内,被青铜碎片裹挟着的徐行,此刻已收敛了脸上惊色,沉静地打量着四方虚空。

毕竟,只有阳神道行的元神真君,才有资格阳神出窍,渡虚空如履平地。

朝游北海暮苍梧,咫尺天涯,说的就是这些道人。

至于肉身横渡虚空,唯有开辟洞天的天仙,才可为之!

眼下,徐行借助着神秘的青铜碎片,竟轻而易举做到。

“虚空如层,我看着似是直行,实际是在踏着一个个节点。”徐行以神识体察着周方虚空,目露深思。

“看来,青铜碎片先前吞噬、转化山河鼎人道龙气,已恢复了些许本源。”

也不知行了多久,徐行忽然感应到前方一股玄黄之气,厚重宏大,苍茫寥阔,气息暖洋洋、柔和包容。

“到了!”不知为何,徐行心头突然闪过一念,青铜碎片不是为其本身而来,应是为了自己。

一股讯息突地如潮水齐齐涌入脑海,徐行目光幽沉,喃喃道:“地书,成道之宝?”

地书和天书一样,实际都是天地胎膜,天地每一次蜕变,都会留下一层遗蜕,上面以本源无声记录着天地大道。

这是伴随天地而生,哪怕远远比不上传说中洪荒大界的三书,但也是先天之宝,带着一丝先天道韵。

徐行之前还疑惑,昔日明月师姐言及此界仙宗势力,为何只提及天、人二书,未曾想这地书不是没有,而是一直在孕育。

“也不知有多少页?”徐行不知此界天地经过多少次蜕变,但也知道这等先天灵宝,纵是夺得一页,也受用不尽。

心头对于青铜碎片的不满,就淡淡了些。

神器虽好,但由人择!

徐行此刻道行虽不值一提,但几乎和传说中那些大能一样冷冽性情,掌中至宝一旦有了人性,第一想法就是出手抹杀!

或许正因为此,偶然得了人性的灵宝,一旦侥幸逃脱大能控制,游弋诸天万界挑选宿主,名为主人,实则为狗!完不成任务,动辄恐吓抹杀,也带着报复意思?

第六十六章 弟安,姐勿念!

庆阳县·洪府

后院小门处,停着一辆牛车,徐千雪和洪灵芸二人指挥着洪府下人,将装着满满的春夏换洗衣衫的木箱往车上抬。

洪灵芸道:“徐姐姐,东西让下人送去就好了,怎的姐姐还亲自跑一趟?”

徐千雪着淡红色绣罗裙,面容白皙如玉,淡淡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明亮清澈。

闻言,就伸手抚了抚耳边的头发,轻轻笑道:“许久没见小弟,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趁着一起去看看罢,而且再有二十来天就是清明节,总得当面问他还回来不回。”

原来,徐行前日里来信,说自己一切安好,不需家里挂念云云。

“清明?也是。”洪灵芸点了点头,道:“徐姐姐知道他落脚在哪处借读吧?”

徐千雪温婉一笑:“嗯,信封上写着呢。”

因徐父是秀才,少女也曾读过书,识些字,甚至还能写着一手丰秀的蝇头小楷,只是后来需要支撑家中里里外外,才无心继续学这些。

“那徐姐姐路上小心。”洪灵芸也不再劝,扶着徐千雪上了牛车,轻轻拉下帘子,吩咐车夫刘老汉路途上仔细照应,便静静目送着徐千雪远去。

牛车之内,徐千雪叹了一口气,“弟弟也不知为何,对亲情淡漠疏离,来信只有寥寥几字,莫非修道之人,都这样灭情绝性?”

每每想起,信中正文“弟安,姐勿念!”几个字,连徐千雪这样温婉性情,都一阵火大,气得暗暗攥紧了粉拳。

牛车辚辚转动,一路驶出了庆阳县城,沿着官道向济南府行去,正是二月草长莺飞,萋萋芳草绵延远处。

三叶乡·浅山凹

徐家门前,身穿素色云领锦袍的青年道人,面色冷峻地看着徐家院墙,神识放出,刚刚突破金丹之境的神识,仅仅才适应,于是带着肆无忌惮的凛然杀意,向周围几家波及。

“汪汪,呜呜……”犬吠之声在邻院响起,但柴犬叫了两声,就吓得瑟缩一团。

“不在家?”见屋里家具已落灰,庭院杂草也无人清理,陆斩按着腰间法剑,自嘴唇中吐出几字:“丧家之犬,惶惶而逃?”

法剑起处,一道纯白精粹剑光,白色匹练斩下,落在徐家五间厢房上,“轰……”尘土飞扬,梁断墙塌。

这样大动静,顿时惊动了邻居,一个中年汉子出来查看,还未搞清状况,突然眼前一闪,锋锐犀利剑锋抵在喉间,“徐家姐弟去了何处,你可知?”

“好汉,饶命!”中年汉子面如土色,体似筛糠。

“说!”

“去了……去了县城……洪举人家,洪举人是徐家世交……”中年汉子说完,眼前之人也已不见,双腿发软,瘫成一团烂泥。

陆斩施展剑遁,一路打听来到洪府门前,已是半晌午,此人一剑斩落“洪府”匾额,冷喝道:“徐行,滚出来!”

声如雷霆,响彻在洪府上空。

洪举人脸色大变,道:“怎么回事?”

这时,陆斩已震飞拦路家丁,旁若无人走进庭院,一边以神识探察,一边以冷漠目光逡巡四顾,正好碰上走出的洪灵芸,冷声喝问:“徐行可在此处?”

洪灵芸被陆斩如针芒锋锐的目光逼视着,下意思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徐行过了年,就离了庆阳,去济南府备考。”

闻言,陆斩脸色一黑,心头有火发不出,只觉蓄足力气的一拳打在空气中。

以其人傲气,自不会拿这些凡人出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对了,你是什么人啊?大白天私闯民宅……”洪灵芸这时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又和这无礼之徒废什么话?

徐行并不知庆阳这边,徐千雪已凭借着某种玄妙的“女尊光环”悄然逃过一劫。

虽陆斩此人不屑于屠戮凡人,但从其先前剑迫于人、追问徐行下落的行事风格看,绝不会放过捉住其姐引徐行现身的主意。

……

……

徐行此刻穿过层层虚空,身形已然落在一座山崖上,周围蒿草、灌木深深,远处雾霭冥冥,脚下则是一条湍湍大河流淌,一时竟无法判断身在何地。

徐行皱眉道:“青铜碎片,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站在这里,也不近前收取,等着天上掉馅饼?”

云霄之上,弥漫开来的玄黄之气汹涌澎湃,忽然形成一道通天光柱,继而五色成彩,倏然一收,玄黄光团激荡而出,四处飞弋,似要寻机破空离去。

然而,虚空中传来一声冷哼,剑鸣清越,威压十方,“此宝因我符阳而出,当归符阳!”

这是顾十方的冷冽声音,带着不可违逆的霸道。

徐行循声望去,此刻离得较近,又加之青铜碎片隐匿气息身形,他甚至能从容看清虚空之上,现身的几位天仙大能。

顾十方一身洁白如雪的纯阳道袍,大袖飘飘,道袍猎猎,按剑四顾。

素衣白发的青年道人刘基,足踏一片浮动云团,立身在远处,神情淡然地看着顾十方,气机牢牢锁定顾十方。

实际二人早有道争,昔年太平道人吕千钧,除却将一金页天书融入自家元神,其余天书一分为二先后舍弃,明里暗里赠予刘基和顾十方。

然而这时,云层浊浪排空,四处崩散,一点华光隐现,化作五彩缤纷,二道先后现出身形。

“八璟宫袁老道,昆虚掌教!”顾十方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

国师刘基眸光闪烁,打了个稽首,“刘基见过昆虚归道友……老师。”

归云山冷哼一声,睨了一眼刘基,无视其人。

袁璟微微一笑,道:“刘道友不必如此,大道渺渺,达者为先,你既开创青羊宫一脉,走出自己之道,贫道已做不得你的老师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袁师当年谆谆教诲,刘基一日不敢或忘!”国师刘基顿首再拜,正色说道。

袁璟脸上笑意敛去,叹了一口气,道:“随你。”

昆虚掌教归云山见这“师慈徒孝”一幕,心中顿时一急,道:“袁道友,刘基自甘堕落,情愿为人道鹰犬,切不可被其大奸似忠的虚伪作态蒙蔽!”

袁璟沉吟了下,淡淡道:“答应昆虚道友的事,贫道自会去做。”

说着,掌中现出一盏宫灯,金焱如豆,摇曳不定,却蕴含着燥烈焚寂的气息,正是八璟宫灯,“刘道友,请!”

下方在青铜碎片全力掩护下,气息隐匿无形的徐行,远远而视,若有所思:“师徒反目?道不同不相为谋?”

第六十七章 我将无我,不负苍生!

徐行抱胸而立,冷眼看着虚空之上几位天仙的争斗,思忖道:“据明月师姐所言,天下九州仙宗,天仙屈指可数,北地就占了绝大多数,至于南方,除却神霄派掌教林还初之外,仅有国师刘基是天仙道行,其余如素女宗宗主、茅山宗主寇简之、天师府主张敬、都仅仅是阳神真君……能这样直面观察天仙大能交手,机会诚为难得。”

云霄虚空之上,八璟宫灯荡出一道巨大金焱圆环,自天而落,环在国师刘基身周,焱光无声燃烧,虚空几乎都在扭曲。

国师刘基素发扬起,面色凝重,掌中拂尘轻扫,正待出手,却听一道苍老熟悉的声音响起,“刘道友,贫道有几句话问你。”

刘基收了拂尘,疑惑道:“袁师,有什么问题,但言无妨。”

其实,心底深处也不愿和曾经恩师动手,只有他知道,放眼此界,恩师才是真仙之下第一人。

袁璟提着的八璟宫灯稳如磐石,抬头看了看天,目光悠远道:“若你得地书,证真仙,又当如何?”

国师刘基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但却见一双沧桑幽深的眼眸对上自己,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时沉吟思索。

袁璟摇了摇头,看着远处已经和昆虚掌教全力斗法的顾十方,自顾自说道:“三千年前,符阳剑宗第三代宗主杜剑声,就发现了青州地下蕴育着地书灵宝,但那时杜道友已将九卷符剑道书尽数修成,道行气御纯阳,通天彻地,贫道当时问他,为何不待地书成形,离清此界阴阳,证道长生?你可知他怎么回答的?”

刘基摇了摇头,清隽的脸庞上同样现出好奇之色。

杜剑声此人他也有耳闻,其人身为符阳剑宗第三代宗主,修道资质可谓惊才绝艳,镇压当代,但可惜其人一心唯剑,置道统、教派于不顾。

“袁师,杜道友当时又是怎么说的?”刘基问道。

“他那时摇头说,三千年太久,我只争朝夕!未久,化剑离去。”袁璟神情缅怀在往事中,语气悠悠:“那虚空元气海洋何等凶险,除却上古凶兽,还有域外天魔,非长生真仙不敢踏入,杜道友之气魄,贫道当时不及远矣!”

刘基闻言一愣,似乎隐隐抓住了关键:“袁师,您……”

“贫道再问你一次,若得地书,在此界成就真仙,你又当如何?”袁璟目光湛然,盯着刘基的眸子。

此情此景,一如许多年前,八璟宫山门,参天古松下,一个负手而立的青衣老道,对着那个从九百九十层石阶一路叩拜登顶的少年,问:“你为何学道?”

“斩杀妖魔邪祟,为爹娘报仇!”浑身浴血的少年,面容冷毅,悲怆目光中尚带着愤恨,狠声说道。

可,似乎觉知到对面老者的沉默不喜,又朗声道:“解苍生于倒悬,拯万民于水火!”

“善!”

……

……

刘基神情似起了一层怅惘,以其人心智,自猜出其师恐怕已有步符阳杜剑声后尘、破界离去之意。

他转而看向下方苍茫寥阔的古青州大地,渔樵耕读、贩夫走卒,正值早春,一派万物生机,欣欣向荣的人道景象。

但滨海之地,桅杆旗幡,遮天蔽日,那是出云国即将登陆来犯的倭人。

刘基扪心自问,修成真仙,他又待如何呢?是斩龙而起,破界离去么?

这好像是以前隐藏在心底极深处的想法,然在这时,却悄然改变,慨声道:“刘基若修成真仙……”

八璟道人目光期许地看着刘基,静待下文。

“我将无我,不负苍生!”刘基面容沉毅,掷地有声,此言一出,四方冥冥虚空仿若有了某种回应。

“善!”袁璟眼底满是欣慰的笑意,只道了一字。

下方借着青铜碎片,始终关注着几位天仙大能一举一动的徐行,则是面色古怪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国师刘基似乎被那位气息飘渺的八璟道人给套路了。

袁道人说完一字,再也无言,神情默然地提着八璟宫灯,转身离去,随着绵延成伞罗车盖的造化青气,在身后缓缓变淡,渺渺云层之中,清越悠悠的道歌传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深处有还无,平生不好王侯事,隐迹山林效古猿……”

徐行目露深思,却觉得八璟宫道人所吟清歌,莫说和“玄门都领袖,一化鸿钧”相比,简直可以称上直白浅显、不成韵律,一如既往展示着这方世界“渣五”的诗词水平,但是字里行间,偏偏于真实中别具意味。

“无为有为,真真假假,袁道人虽修无为之道,但心底还顾恋着一丝苍生,于是坑了弟子,倒也有趣的紧。”徐行摇头一笑,面露回忆之色,倒是对之前认为“不过尔尔”的符阳剑宗刷新了印象,“三代宗主杜剑声?是个人物。”

昆虚掌教归云山这时奋力拍散顾十方的皓白剑气,神念感知到八璟道人气息已离去,脸色就有些难看。

八璟道人本对自己默许符阳勾结海外散仙,就颇有微词,但既然其人已下定决心离开此界,过往争执,也都可有可无了。

这时,刘基已出手向云层中的地书抢夺,地书因被几位天仙齐齐分出神念、法力镇压,只是在天空盘旋,似寻着离身之地。

见刘基出手,归云山目光一沉,高声道:“顾道友,你我先镇压刘基,而后再各凭手段,争夺地书。”

顾十方眸光闪烁,冷声道:“可。”

昆虚、符阳之前就有一二默契,这时对上大周国师,更是同仇敌忾,齐齐向刘基出手。

随着时间流逝,徐行心头也有些着急,神念试着沟通青铜碎片,但仍是没有任何异动。

就在昆虚、符阳围攻国师刘基之时,虚空中一只苍老大手突然探出,五指缠绕着雷霆,向地书摄拿而去。

“好胆!”昆虚掌教心头又惊又怒,弃了围攻刘基,向神霄林还初的九天巽雷手镇压而去。

光影寂灭,云气荡空。

几位天仙封锁地书的神念包围圈,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地书得脱樊笼,几下闪烁,竟朝徐行所在崖巅下的湍湍河流激射而去。

“遇土成山,临水而安……”徐行身形被青铜碎片裹挟着飞向地书时,不知为何,心头却浮起这样一句话。

第六十八章 止增笑耳

地书甫一入手,厚重、浩大的气息自掌心传自心田,徐行未等打量,便心中一紧,感知到苍天倾覆的力量遥遥而来,至少有三道各式各样的法术攻击,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然落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掌中青铜碎片炽热滚烫,荡开层层虚空,带着徐行破虚而去。

“砰……”

崖下湍湍奔涌的河流自下而上,尽数被掀起空中,一滴不剩,咔嚓……凌空化而成冰,草鱼蟹虾在冰层之中试图腾跃,尾巴似乎还保持着摇动的姿态。

然而却连同河水之冰,齐齐静止在半空中,诡异之极。

突然无声无息之间,冰封鱼眼陡然转动,血雾顿时在冰层中爆散四开。

恰在这时,道道白色雷霆和剑气也齐齐爆发开来,由昆虚道法凝成的坚冰,融碎成冰水,轰然砸落河床。

上善若水,天下莫能与之争,正如那位或已离界而去的八璟道人,似在无声嘲笑着几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天仙同道!

昆虚掌教归云山脸色阴沉似铁,道:“到底是谁?是寇简之,还是张敬?抑或是……元武?”

闻言,四位天仙大能神色不善,默然感应着已然抚平的虚空涟漪,那里更无一丝一毫气息残留,追无可追!

就是天仙都不敢说将一身气机收束到如此分毫不泄,寇简之、张敬之流绝无此等神通。

神霄派林还初是一位中年道人,面容儒雅随和,道袍衣衫简素,脚下甚至穿着千层底的布鞋,目光转动,正要说些什么,突感觉周围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

“你们看贫道作甚?”林还初目光狐疑,惊声道。

“若非林道友从中搅局,何至于如此地步?”顾十方按剑冷睨,神色不善。

“顾道友这话诚为可笑,宝物有德者居之,贫道不出手抢夺,难道拱手让人?”林还初嘿然一笑,自嘲道:“地书离去,看来是我等德行不足了。”

刘基自始自终沉默,但脸色阴沉如水,显示内心的不平静。

听袁师之前所言,按着天数,不出意外,这地书应最终落在自己手中,这也和之前自己借天书卜算一般无二,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昆虚掌教归云山不甘心说道:“贫道不信地书能够破空离去,定是有人收走,放眼此界,能在你我眼皮底下做下此事者,唯元武一人,贫道愿亲临泰山地府,寻元武帝君问个清楚!”

“贫道愿往!”神霄派林还初慨然道。

顾十方轻弹了三尺剑锋,目光清冽,以行动无声表明了自己态度。

国师刘基叹了一口气,道:“机缘已失,徒呼奈何,尔等自去罢,贫道就不去了。”

去了又能如何?元武帝君若真能夺走地书,那是他手段高明,自己等人去地府不依不饶,止增笑耳。

刘基其人能趁着昔年大劫崛起,绝不是泛泛之辈,强行压下心头一丝苦涩,转身离去。

“无胆鼠辈,这是怕我等围攻?”归云山冷哼一声,转而看向神霄林还初,“刘基已走,林道友呢?”

“贫道何惧之有!”林还初傲然一笑,心头却浮起一丝轻蔑,“你归云山心胸狭隘,连自家弟子都容不得,有何资格嘲笑大周国师?”

几人既已说定,就朝地府奔去。

……

……

济南府·玄渊观后山

徐行自不知元武帝君已替他背了锅,此刻他正在以神识探察地书,这件先天之宝静静躺在右手掌中,敛去了玄黄光芒。

地书就是一本书,泛黄的纸张细腻温和,其上不落一字,这和无字天书一样,拓印着世界最本源的道韵,非阳神道行,开始洞虚入微,拿到也参悟不了。

“一共十三页?”徐行轻轻翻动着,也不知是不是右手青铜碎片的压制,并无丝毫异象现出,“据青铜碎片传来讯息,此物可化十三重空间,勾连九州仙府洞天,镇压一界浊气,那时分离阴阳,一界本源垂青,自可证道真仙,但这是天仙修为才可做,我眼下拿着这件宝物,也只有护身防御的作用。”

地书是一方天地胎膜所化,任何天地蜕变都会将之前胎膜留下,徐行掌中地书,虽也称先天,但比起传说中地仙之祖的伴生灵宝“地书”,绝不可相提并论。

那是洪荒大界的天地胎膜,抵御的是混沌虚空乱流,镇元大仙全力催动,甚至可挡圣人一击。

“就是拿着极不方便,不知能否收入体内?”徐行合上书页想着,突然右手一空,地书已不见,心中顿时就一惊,但内视己身,丹田之中,玄黄之气氤氲,地书浮浮沉沉。

“通法之境,其实就可以祭炼法剑,将其收入丹田。”徐行摇头一笑,心生欣然,沿着曲曲折折的山道,向前方的下清宫走去。

此刻,徐行所居庭院之中,花厅,青凤正在接待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外间廊柱下还站着几个面容妖冶、俊美,几乎可在后世“下海出道”的年轻男子,不过都是下人打扮。

“公主,娘娘知道这边出了事,就让老身第一时间来接你,眼下青兖二州大劫将至,实非久留之地,你这就跟着老身回去罢。”

一旁穿着淡黄衣衫的女子,十八九岁模样,鹅蛋脸,肌肤如玉,气质温婉端宁,也出言笑着劝道:“青凤表妹,姨母很是惦念你呢,你出走之后,常在我们姐妹几个面前念叨你。”

“舜华表姐,娘……她不怪我偷吃她的仙草了?”青凤心中忐忑,轻声说道。

闻言,施舜华俏脸上就有些异样,轻轻拉过青凤的绵软小手,放在自己掌中,温柔笑道:“妹妹,你啊……姨母再大的气,知道你有危险,也消了啊。”

被素来落落大方的表姐亲昵目光打量着,青凤有些羞涩地垂下螓首,答应道:“好吧,不过我还得和老徐告别。”

“老徐是谁?”施舜华秀眉颦了颦,疑惑问道。

一旁的老妇,也将疑问目光投向青凤,心道,莫非是……不,公主分明眉角未开、元阴尚存。

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哦,是我家公子。”青凤脸颊微红,娇软说道:“一直是他收留着我,我才不至流落街头。”

施舜华闻言,就是一叹,青凤表妹露出这样扭捏羞涩的小女儿性情,实在让人担心。

老妇果然脸色不大好看,心道,娘娘昔年和太原耿家先祖有约,将自己女儿许之后人,伴其一生,娘娘本来就属意四公主青凤,看这架势,青凤公主已心有所属,这可如何是好?

正烦闷间,突想起近日族里一位德高望重的族老胡养真,为着给爱女选婿,曾以“雨钱”的障眼之法试一书生性情,结果书生贪婪,最终失了芳心的笑谈。

“我何不效仿一番呢,也让青凤见见徐生是何等样的人,趁早死了这条心。”老妇眉头一皱,计上心头。

第六十九章 轻浮冒昧

徐行步入庭院,就是一愣,打量着檐下廊柱站着男男女女,目光微动。

“这妖气……莫非是青凤的家人来了?”徐行一边向屋中走着,一边就朗声道:“青凤,家里是来客人了吗?”

“哎,”青凤喜形于色,就打算起身向外走,却听到轻咳一声,老妇道:“公主,待徐生来,和他道了别,咱们就走吧。”

青凤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好吧。”

徐行这时已走进屋内,自顾自将宝剑解下,道:“家里来人了?什么时候到的?”

说着,寻了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青凤点了点头,轻声道:“也才来没多大一会儿。”

这时,老妇和施舜华才有余暇打量徐行,只见这是个着秀士青衫的少年相公,面容清朗,神色淡淡,一双清冽幽深的眸子,甫一对上,顿时让人不敢生轻视之心。

不知为何,老妇心中一凛,但转而又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眼前少年再是气度不凡,终归是凡夫俗子,于是笑道:“徐公子,我是小姐府上的管事,这才来是来接走小姐的,小姐在外间流落,太太在家里很是挂念。”

未等徐行回答,施舜华轻轻一笑,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酥糯:“看徐公子风尘仆仆,是方从外间回来?”

“嗯。”徐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冲施舜华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看向一旁的青凤,沉吟道:“你家人既已寻来,我也就不留你了,你稍后收拾下,就走吧。“

青凤闻言,雪腻小脸上,本来有些悲伤的神情,一下顿住,失声道:“你怎么这样呀,挽留都不挽留我一下?”

徐行皱眉:“我挽留,难道你就不走了?”

老妇眼眸转动,连忙道:“足感徐公子对小姐的照顾,东西已早早收拾好,小姐立刻就能启程。”

徐行摆了摆手,神色淡淡,“无妨,青凤和我相遇,也是一场缘法,再说来日方长,当有再见之机。”

青凤娇哼一声,虽然行程早已定下,本就还有些不舍,但此刻为徐行冷淡态度,暗暗生出羞恼,气闷道:“当初你收留我,我承诺报答,这些你都不要了?”

徐行似想起还真有这么一回事,当初收留青凤确实存着一番谋划,不过后来随着相处,这心思倒也淡了。

就在徐行思忆之时,老妇眼睛转动,笑道:“老身见公子寄宿在此观中,想来囊中羞涩,老身愿以钱财相赠,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哦?”徐行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心道,这头狐妖不会施展什么五鬼运财的法术吧,这法术,其实徐行自己就会使,但并不会用。

他自身用度一向简素,除却随身几套换洗衣衫、一柄宝剑外,再无他物,家中带来银钱,除却偶尔买些酒食外,竟还有许多留存。

其实,这世界的道人也大致如此,安贫乐道、视钱财如粪土,因为真正渴求的宝物,根本就不是世俗钱财可以买到。

至于奢靡享受,除却消磨意气外,于修道长生更无一丝一毫益处。

施舜华心思灵慧,闻言眼睛动了动,就猜到老妇打算,目光急切,脸色微变,不停冲老妇打着眼色,暗道三婶何其糊涂,人性怎可相试?若真拿出钱银相赠也就罢了,至于这样相戏青凤表妹的恩人,又岂是君子所为呢?

老妇微微一笑,道:“老身怀有一异术,可使天降铜钱,以酬公子高义。”

此言一出,青凤眨了眨眼,满是迷惑不解,一时间,就有些摸不清状况。

徐行脸上笑意敛去,冷峻目光投向老妇,问道:“老人家,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未等脸色微变的老妇出言回答,徐行道:“此地乃是崂山仙宗道场,岂容你弄一二小术,愚弄世人?”

此言一出,老妇深情就恍惚,施舜华则俏脸煞白,细细打量徐行,这才发现其人面容肌肤莹澈,眉宇间有飘渺出尘之意。

“这书生竟是一位道人!”施舜华悚然动容,方才根本就没感知到其人气机,唯有说明,此人道法远远高过自己和三婶。

老妇面带惊容,询问目光投向青凤,“小姐,这位徐先生莫非……”

青凤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公子是修道之人,怎么啦?”

“方才是老身眼拙,冲撞了先生,还请见谅。”老妇连忙致歉。

施舜华看向徐行,柔声细语道:“方才,舜华失礼了。”

徐行道:“青凤来历,我本就知晓,现在,她能寻着家人,我心中自然也替她高兴,其他的,看在和青凤相识一场,我不会放在心上。”

闻言,老妇再次起身致歉道:“方才老身一时糊涂,险些铸成大错,多谢先生宽宏通达,不和老身计较。”

徐行摆了摆手,表示毫不在意。

老妇很有眼色,知道方才惹得徐行不喜,就又道:“先生和青凤小姐先话别,老身就在外面等侯。”

说着,当真起身去外间侯着了。

见老妇如此知机,徐行眸光低垂,若有所思:“看来此界妖族,被人族修士打压的不轻,当然,可能也和狐族沐着教化,习着礼仪有关。”

施舜华十八九岁年纪,气质婉盈,目光莹润明亮,盯着徐行的眼睛,温柔一笑:“徐先生是崂山之人?”

徐行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渊源。”

“看先生似乎年岁不大,就已修得这样不俗道业,舜华实在佩服。”施舜华虽说着恭维仰慕的话,但神态自然、语气温和,给人以如沐春风之感。

徐行清笑道:“你也不差,妖丹在望。”

心头却在思忖,青丘狐族倒是人才济济,青凤已通法巅峰,这施舜华更是了得,都快要凝结妖丹了。

对上那一双淡然清澈的眸子,施舜华不知怎的,一阵怅然,忽地幽幽一叹:“我族因着血脉传承,仙道实为坎坷,凝结妖丹之前,都需历着情劫,舜华虽有修道之志,但不愿轻将此身,托付凡人,只是大凡仙宗弟子,又……”

徐行闻言,轻咳了一声,感慨道:“舜华姑娘至情至性,磊落坦荡,定能寻着两全之法。”

青凤一旁见此,暗道,“舜华表姐怎么回事?这话里话外,莫不是……她怎么可以这样,我还在这儿呀!呸,就算我不在这儿,也不能打老徐的主意。”

青凤心生羞恼,娇声埋怨道:“表姐,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施舜华忽然醒觉,自己方才为何和徐行说着这些,难道真是情劫已迫在眉睫?

施舜华脸颊绯红,目光低垂,羞愧道:“先生,方才是舜华轻浮冒昧了。”

徐行摇头一笑,“舜华姑娘,上古时九天玄女见轩辕黄帝,也不一定是轻浮冒昧。你既觉我性情可亲可信,愿意交浅言深,又何必于此时此刻纠结?”

第七十章 你想坏我道行?

“先生所言极是。”施舜华抬眸而视,轻轻说着,眼底浅笑流波。

徐行沉吟了下,对青凤说道:“青凤,山高路长,若是有缘,你我当有再见之机,且去罢!”

“公子,”见徐行神情默然,青凤明媚的大眼睛就泛起潮气,哽咽道:“公子,等我凝结妖丹,我就来寻你。”

徐行微微颔首,也没再说什么。

后山之处,目送青凤和青丘狐族的人离去,徐行回转庭院中,步入书房,拿起一册书籍,正是日暮向晚,夕阳斜照,四下寂静一片,忽觉园中冷冷清清,不由自失一笑。

“公子,可是记挂着青凤姑娘?”淡雅幽香之气袅袅浮动,身穿素色薄纱襦裙的香玉,轻移莲步,走到徐行不远处的书架阴影处立定,提着一壶清茶,柔声说道。

徐行并没有回答,而是皱眉看向香玉,疑惑道:“你道行尚浅,这天还没落黑,怎么就出来了?”

“不妨事。”香玉微微垂首,柔媚一笑,白皙如玉的肌肤,似泛着莹润光泽,明洁无暇的额头,红色朱砂明艳殊丽,说话间,就将素手抵在心口,“方才见公子怅然若失,奴家心生戚戚。”

说着,款步走上前去,竟朝徐行腿上坐去,此女是白牡丹精魄所化,冰肌玉骨,轻盈无物,这时轻舒欺霜赛雪的藕臂,环住徐行脖颈,纤纤柔荑轻柔抚摸着徐行冷峻削立的脸颊,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清波微漾,似乎带着一丝痴迷,“公子……”

温香软玉在怀,徐行却目光幽沉,脸色如铁,一字一顿道:“香玉,你想坏我道行?”

这话绝非危言耸听,他所修之道,凝结金丹前,精气神三者不可受损,否则道途唯艰。

可以说,谁敢坏他道行,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若非念着香玉不知这些,方才就要辣手摧花。

至于前番施舜华情劫将近,心神恍惚,似乎对他说了一些引人误会的话,但徐行自能看出其人性情,诚为高洁端庄、光风霁月,所作所行,都是为着己身道业考量。

这在前世似也有着记载,最后施舜华并未和张鸿渐长相厮守,可见斯人,于情爱但取一线,并不耽溺。

至于对自己生出亲近之意,说句不自矜话,为自己风采所折,又不是什么值得羞愧的事。

这样想法多少还是有些不要脸,徐行皱了皱眉,就不再细思。

至于香玉,纯粹是见色起意,只图一晌贪欢……好吧,以上,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

香玉听着徐行的清冷话语,甚至还蕴含一丝若有若无杀机,一张明丽玉容顿时“刷”的苍白,心头还有些委屈,公子这样不解风情?

就在心思恍惚时,却被徐行轻轻扶起肩头,然后将其放在椅子上。

仅仅是这指缝漏下的一丝温柔,香玉就觉得芳心一紧,泪珠盈睫,片刻即是梨花带雨。

徐行神情淡淡,施施然走到一旁,拿起香玉泡起的热茶,轻轻吹了一口茶沫,嘬了一口,若无其事道:“香玉,这茶有些烫了。”

说着,也不理会娇躯轻颤的香玉,转而就向外间缓缓走去,因为似是听到了一阵响动,这是来了客人。

其时,金乌西沉,夜色垂落,二月早春,还起了一丝凉风,正是乍暖还寒的季节。

一个十三岁模样的少年道童,在院外就稚声稚气喊道:“徐公子,你家来人了,就在门外。”

继而听到一阵嘈杂的说话声,其中一道熟悉的女声,格外亲切,正是徐千雪。

“姐姐怎么来了?”徐行思忖着,就朝外间大步走去,不过心头却有着隐隐约约的猜测。

没有多久,徐千雪自外面走来,借着沉沉夜色观去,少女气质娴雅,一脸倦色,但一双丹凤眼尤为明亮清澈,甫一见到徐行,小脸上洋溢着欢喜,“阿弟!”

徐行心中同样有些欣然,微微笑道,“姐姐过来,也不提前让人送封书信,让我去接接。”

徐千雪嗔怪道:“我若提前告诉你,你会让我来?”

徐行神情顿了顿,凝声道:“即使姐姐不来,我这两日也要去庆阳亲自接你。”

闻言,徐千雪倒是一愣,狐疑道:“怎么了?”

徐行道:“先进屋再说吧。”

说着,将徐千雪引进屋里,这时,香玉已恢复了神色,只是脸颊还有泪痕。

徐千雪脸色错愕了下,继而看清是一位妙龄女郎,不由心生欢喜,暗道,弟弟怕不是开了个窍,就问:“弟弟,这是?”

徐行正要说这是“丫鬟”,就听到一把黄莺出谷的声音,婉转清越。

“香玉见过姐姐。”香玉上前盈盈福了一礼,垂首说道:“我是公子的……婢女。”

“抬起头来。”徐千雪心中一动,好奇地审视着香玉,清丽少女轻声说着,竟给人几分雍容华贵的错觉。

徐行眸光一闪,“这样气度,所谓雏凤命格,倒也非空穴来风。”

虽徐行本人对什么命格图谶之说,兴致乏乏,甚至心存疑虑,但既然人都穿越到仙侠世界,目前为止,天仙都见了不止一人,再这样胡思乱想,纠结于此,就是杠精转世了。

香玉螓首抬起,这时,徐行已去掌了灯,灯火朦胧摇曳,橘黄灯光如水散开,看着香玉,徐千雪眸光流转,显是有些惊艳,“如此佳人,怎可为婢?”

徐行也不知如何给徐千雪解释,这时,见徐千雪来回打量着香玉,赞叹道:“空谷幽兰,窈窕殊丽……”

徐行目光幽幽,暗道,姐姐,这是戏精附体?

“香玉姑娘是牡丹花中精魄所化,”许是为了防止被徐千雪给安排上,徐行淡淡说道,却没注意到香玉娇躯轻颤,贝齿咬着樱唇,苍白无血。

“呃,香玉姑娘,这样标致可人,也唯有牡丹国色天香……”或许以为徐行是运用了隐喻手法,徐千雪心中更是喜悦,清笑说道。

“香玉姑娘本体是一株白牡丹,得天地灵机滋养,孕育出花中精魄。”一边给徐千雪解释着字面意思,徐行一边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只觉似比之前凉上许多,入口清爽,齿颊留香。

暗道,早春二月,还带着冬日余寒,茶凉得就是快。

徐千雪呆在原地,转身看向徐行,目露惊惧:“弟弟,你怎么能让花仙为你婢女?就不怕……不怕开罪了神明?”

然后徐千雪又拉过徐行的手,压低声音,急切说道:“你不是还要出家修道么,怎可这样不知敬畏?”

声音虽轻,但香玉却听的真切,心中凄冷的自伤自怜,一下子淡了许多,尤其见平日里冷着一脸的徐行,在徐千雪不停的关切问询下,似乎“生无可恋”模样,突然“扑哧”一笑。

香玉秀帕掩口,低垂目光,投落在徐行尚未饮尽的茶盏,心中一叹,“雪姐说的没错,公子这人外冷内热,是我太心急了。”

第七十一章 法剑

徐行好说歹说,总算解释清楚了花妖并非花仙,然后吩咐香玉在隔壁,为徐千雪收拾出一间屋子。

“哗啦啦……”

徐行提起紫砂壶,给徐千雪倒了一杯茶,轻笑说道:“姐姐,你到这里,最近就不要回去了。”

“阿弟,这是怎么了?”徐千雪接过茶,也没有喝,问道。

“这一段时间,莱州府都不会太平。”徐行语气轻描淡写,道:“依我推断,不久出云国倭人将大举进犯,庆阳地处要冲,四战之地,恐遭兵燹,姐姐就呆在我这里罢。”

徐千雪脸色微变,她素知自己弟弟谨慎,若非有着十成十把握,断不会说这话。

“可是庆阳是爹娘灵寝安息之地,而且再过旬月,就是清明了。”

徐行思索了下,道:“云祭吧,爹娘在天之灵,也会理解的。”

徐千雪目光恍惚,显然一时间有些接受不得,默然一会儿,无奈道:“只得如此了。”

忽然,似想起一事,连忙说道:“这样大的事情,还是要和洪伯伯说下,他们一家可都在庆阳呢。”

徐行点了点头:“明日,我会去信一封,让车夫带回来。”

言及此处,叹了一口气道:“就怕洪伯家大业大、故土难舍,而且也不一定会信我。”

这样大的事情,单凭徐行一个少年书生,自不能取信于人。

徐千雪抿了抿唇,道:“那我也写一封,一并送回去。”

徐千雪赶了一天的路,用罢饭,姐弟二人自去休息不提。

翌日,徐行提笔写完信函,连着徐千雪写的信,一并让车夫送回去。

还未用早饭,外间传来嘈杂人声,一群侍卫抬着几个大木箱,在一个锦衣宦者的引领下,来到庭院之中。

徐行心头有些诧异,起身走到院中,微微拱手,问道:“未知这位公公何来?”

徐千雪这时,听着动静,也好奇向院中打量。

那宦者目光阴柔,但这时笑的却有几分真切,“徐公子,咱家得了长公主殿下的命令,代殿下来登门谢过公子对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徐行心头恍然,神色淡淡说着,随口问道:“小郡主,还好吧。”

“小郡主还好,只是失血过多,又受了些惊吓,眼下正在休养。”宦者说道:“殿下本来要亲自来道谢,但小郡主还需照顾,殿下一时离不开,就让老奴跑一趟。”

徐行点了点头,看了身后的箱子,皱眉道:“这是什么?”

宦者轻轻拍了拍手,几个侍卫就将箱子打开,金银珠宝、锦绣绢帛,足足有六大木箱,一时玉辉明耀,灿然夺目。

徐行神情默然,就没有说话。

见徐行似有些不悦,宦者笑道:“还请徐公子不要推辞,公主殿下知道公子是化外之人,看不上这些俗物,但长公主离京的急,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仙家宝贝,只是聊表寸心,殿下的意思是,来日方长,并不在这一时半刻,”

宦官慢条斯理,说话很让人舒服,最后言辞恳切道:“请公子务必收下。”

徐行对钱财也没有太矫情,得之不喜,失之不忧,说实话,眼前财物,还不如二两庚金之精令他心动。

方才沉默也仅仅是因为,似有被人看轻之嫌。

见徐行脸色稍缓,宦者连忙吩咐侍卫,把箱子抬进屋内,道:“礼品和话已带到,就不打扰公子了。”

说着施了一礼,领着几个侍卫,离了庭院。

徐千雪这时从屋中走到徐行身旁,问道:“阿弟,他们是?”

“长公主府的人,因我前日救了小郡主一命,也就过来登门道谢。”徐行随口解释了一句,忽然看到自己姐姐荆钗布裙,衣衫朴素,虽难掩丽色清韵,却也有些寒酸,道:“姐姐,屋中钱财绢帛,金银玉器,对我也无用,你看着喜欢,只管拿去穿戴吧。”

“阿弟,怎可胡乱挥霍,一并存着,以后给你娶媳妇……”徐千雪嗔白了徐行一眼,然而说到最后,就顿住不言,神色怅然,拉着徐行的手,楚楚说道:“阿弟,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爹娘。”

“又来了,”徐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已然快要习以为常,徐千雪没多久都要碎碎念一次。

他穿越的这具躯体,实际和他十五六岁时模样,有八九分相似,更像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

不过,自己前世是独生子,嗯,似乎听过世母亲隐约说过,自己上面曾经早夭过一个姐姐?

这也是,徐行一直以来难以割舍亲情的原因,他并非是什么孤儿,徐母病故后,徐行大学还未毕业,而后才得了机缘,成了末法时代的唯一修士。自此以后,一心修炼,始终并未成家,这才渐渐成了这样沉静性子。

正在徐行沉着脸,神游天外时候,突然外间传来一道爽朗豪迈的声音,“徐小友,可回来了?”

徐行心中一喜,看向不远处走来的李伯言,道:“李道长,别来无恙。”

李伯言手捻胡须,撇了一眼徐千雪,见非是修行中人,也就不再关注,笑道:“贫道就知徐小友吉人自有天相。对了,先前承诺给徐小友的太乙金精,贫道已带来,小友什么时候祭炼法剑?”

“道长来的正是时候,之前青女已碎,我正缺趁手兵刃使。”徐行欣然说道。

李伯言沉吟道:“祭炼法剑非同寻常,需要地肺之火熔炼灵材,不断打出法诀,当然金丹丹火也可,不过火候尚有不足,而且小友仅仅是通法修为。”

法剑因为需要道人依据自身道法特性进行祭炼,旁人根本无法代劳。

而且法剑具有唯一性,一念之间、有形无形,在道人丹田中时时温养,故而几乎不可能被人夺走。

纵然不幸身殒败亡,法剑恰好掉落于地,也无法契合敌人使用,至于熔炼材料,不提清除其上的法诀和神念,就很是繁琐,一二把也无济于事。

这也是先前徐行斩杀符阳剑宗弟子后,并没有捡拾对方法剑的缘故。

“李道长可有解决之策?”徐行凝声问道。

祭炼法剑事关他以后和人争斗,实在耽误不得。

“玄渊观就有一处地脉火岩,不过清微和凌虚,都在那里炼丹,眼下已用不得,你若心切,可和贫道一同前往崂山上清宫,我崂山山门,有不少地肺之火,到时你还需要什么材料,贫道也可帮你就近搜罗。”

徐行沉吟了下,心思就有些狐疑,玩笑道:“道长何时变得这么大方了?”

闻言,李伯言神情就有些不自然,叹了一口气道:“贫道先前让你置身险地,于心不安,权当这次补偿于你了。”

徐行知道李伯言说的是前番之事,于是再不纠结,慨然道:“那现在走吧,我也正要见识下崂山大派仙宗气象。”

第七十二章 陆判

崂山·上清宫

道宫巍巍,矗立在山顶之上,青墙碧瓦,梁柱斑驳,显然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侵蚀。

徐行和李伯言缓缓行在石阶上,两旁植着丝柳、苍松,凉风袭来,松涛摇曳,柳枝婀娜。

“李道长,地脉之火在何处?”徐行记挂着祭炼法剑之事,就问。

李伯言虚指前方一颗三人何抱的桑树,笑道:“过了那里,下了山崖就是了。”

“火生于木,看来不远了。”徐行暗暗点头。

这时,一个穿着灰衣道袍的胖道人,自桑树后负手走出,面色疏淡,忽然远远见着李伯言,就是顿住步子,问道:“李师弟,掌教师兄可曾回返?”

李伯言摇头道:“巩师兄,掌教师兄不是早早回来了吗?”

巩姓道人皱了皱眉,喃喃自语说道:“那就奇怪了。”

然后,似猛然想起一事,又说道:“泰山阴司的陆元君,让我崂山出一人代理阎罗半年,体察阴司狱讼,这在以前,都是李师弟前去,稍后师弟随陆元君去罢。”

“陆元君现在何处?”李伯言听说老友陆判到来,朗声笑道:“他还欠贫道一顿酒呢。”

徐行目光微动,心道,陆判?

正思索间,突然一道爽朗豪迈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李老道好生小气,一顿酒还惦记了那么久!”

徐行心中一惊,循声而望,只见一个身形魁伟、绿面赤须的大汉,这人身穿红色判官袍,头戴乌纱,眼似铜铃,面容狞恶,但声音粗豪沉闷,如瓮钟一样。

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瘦高的道人,看着陆判和李伯言,含笑不语,想必是崂山的元神真君。

“李老道,帝君那边催的急,你什么时候随本君一起走。”陆判粗犷面容上挂着豪爽的笑意,问道:“对了,丘真君去了何处,帝君有要事请丘真君至地府一叙。”

“掌教师兄和符阳剑宗顾十方作过一场之后,就不知去向了。”李伯言沉吟了下,又指了指徐行,说道:“贫道这位小友要凝炼法剑,稍后贫道再和你一起去阴司。”

“呃?”陆判诧异了下,若非李伯言去指,几乎没注意到一旁只有通法修为的徐行,听着似乎是李伯言的忘年之交,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徐行,问道:“这位小友,怎么称呼?”

陆判此人说话,如铜瓮一样,在徐行耳畔炸裂,但徐行眸光动了动,脸色平静,拱手见礼道:“徐行见过陆元君。”

陆判点了点头,待感知到徐行镇定身形时,散发的一丝法力气息,脸色就是微变,这样精纯浩大,似出身不凡呐。

转头去看李伯言,笑道:“徐小友是哪一家的弟子?”

李伯言也不隐瞒,随口道:“昆虚……”

然而还未说完,陆判突然冷哼一声,脸色似极为不悦,看着徐行的目光都有些不善,“嘿,昆虚弟子!”

徐行皱了皱眉,有心说自己并不是什么昆虚弟子,但此刻又似乎是畏惧了陆判一样,而且,严格以道法来说,自己还真和昆虚有着极深的渊源,索性就不说话。

李伯言心生疑惑,不过脸上仍带着笑:“陆元君,怎么对昆虚弟子,如此不满?”

陆判稍压下了心头怒火,冷声道:“李道友有所不知,本君离开地府前,以昆虚掌教为首,符阳、神霄两家到地府去寻帝君的晦气!”

“竟有此事?”李伯言和巩道人、单道人脸色齐齐一变,问道。

陆判愤愤道:“昆虚掌教诬陷说帝君潜匿一旁,夺走了地书!帝君一直在六道轮回坐镇,不出半步,上哪儿取走地书,莫说没有收服地书,就是收服,昆虚掌教到地府撒野,也是绝不能忍!”

远处,徐行听着这些,面色虽仍平静如水,但心中却有些古怪,“元武帝君这闭门家中坐,锅在天上来,不过陆判也算歪打正着了。”

李伯言闻言,面有惊容,地书出世,那样大的动静,他自是知道,但以他道行,是万万掺合不得的,自家掌教师兄又有伤在身,已自动放弃。

不过,地书毕竟是重宝,对其下落如何不关心,本以为最后多半是落在几位天仙手里,哪曾想几位天仙都一无所获。

“大周国师呢?地书许是落在国师手上了,那位国师老谋深算……”李伯言喃喃说道。

一旁的徐行听着几人谈话,则是神色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周国师?应也是空手而回,不过此人多少还要些脸面,没有到地府无理取闹。”陆判冷声说道:“也不知八璟道人,据说八璟道人已破界离去。总之,地书现在已然不知去向,也不知道被哪个混蛋给收走,栽在了帝君头上。”

“这……”三位元神真君面面相觑,心中起了惊涛骇浪。

忽然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别样的意味,“莫非是久久未归的掌教师兄”

李伯言眉头拧着,不敢确定,但心中却有一丝期待,见陆判仍自忿忿难平,不时对徐行怒目而视,就解释道:“陆元君,你误会徐小友了,徐小友并非是昆虚弟子……而是,那一位的弟子。”

“哪一位?”陆判性情粗豪,好恶根本毫不掩饰,闻言就疑惑着,突然似想起什么,不确定道:“那一位?”

李伯言颔首一笑:“正是那位苏道友的弟子!”

陆判脸上怒气登时褪去,反而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他的弟子,本君道为何这样天资不凡,原来如此啊!”

徐行眸光低垂,觉得此刻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过,心底却对那位昆虚“苏道友”多了一丝好奇。

陆判搓了搓大手,朗声笑道:“徐小友,你看,方才是本君鲁莽,误会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呐。”

徐行轻轻一笑,说道:“陆元君性情中人,方才本就是小事,我又岂会介怀。”

陆判闻言,爽朗笑道:“也是,你既蒙苏道友收为弟子,品性自是无可挑剔,说来,你师当年还是俺老陆亲自送着去转世的呢。”

徐行心头虽想多了解下那位苏姓道人的来历,但这时,也不方便追问,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

陆判手抚着颌下赤红的虬髯,唏嘘感慨道:“只是可叹苏贤弟摊上那样心胸狭隘的师父……”

“咳咳,”李伯言轻咳一声,打断陆判的话头,说道:“陆元君,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陆判也不再提此事,毕竟师徒相残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转而笑道:“徐小友,你既凝炼法剑,恐怕尚需着一些灵材,本君这里尚有九幽玄墨石三颗、西极阴煞冰一方,石中焱炽铁二两,愿助你一臂之力。”

听着别人谈及自己“师父”,正缄口“装死”的徐行闻言,顿时大喜,心道,还有这好事?

第七十三章 慎行

巩道人、单道人有事在身,说了几句话,就各自离去。

陆判,李伯言,徐行三人绕过枝繁叶茂的桑树,说来也奇,骤然感到热浪扑来。

“小友这里以这棵桑树为阵眼,吸收火行灵机,隔绝阵法内外。”李伯言笑着解释道。

徐行点了点头,立身石阶之上,远远而视,赫然发现,远处有一岩浆湖,湖面热烟腾腾,中有一岛,只是小岛,占地不过亩方,火红岩浆绕岛而过。

“小友,小岛之上有着熔炉,可以引地肺之火。”李伯言说着,大袖一挥,身旁的石台上,金光灼目,就现出一方太乙金精,看着约莫有二三两重,“法剑需以金精为胚,草木为引,这太乙金精比之庚、辛之金还要锋锐,说来还是巴蜀太白剑宗,昔年为贺掌教寿诞献上这些,望小友以后善用之。”

徐行闻言,微微动容,神情就郑重许多。

凡金木水火土的灵材,往往按阴阳与天干相配,换而言之,命名不是随意,纵有一二变化,也不离甲乙之木、丙丁之火、戊己之土、庚辛之金、壬癸之水属列。

太乙金精确是比庚辛之金的寻常灵材,要稍稍高上一个档次,犹如一元重水比壬癸之水要贵重。

如符阳嫡传弟子,纵然是陆斩所佩法剑,也只是融了半两太乙金精,不会奢侈到整体作为剑胚。

当然,也有符阳功法特性并不苛求的缘故。

唯有太白剑宗,门人稀少,这一门又修葫芦剑诀,蕴养法剑,以神意为斩,所以需要不时以锋锐剑气磨砺己身神念,缺了太乙金精,几不成道。

李伯言确是下了血本,徐行暗暗感念其人慷慨厚赠,也不多言。

陆判这时挥动衣袖,顿时石台上现出三颗漆黑如墨的玄石,一方冒着寒气的蓝色冰块,通体火红流淌的石铁。

宝光辉映,上浮烟霞。

陆判哈哈一笑:“李老道,加上本君这三件宝物,五行只缺其一,本君想着徐小友未必有什么积累,不如草木大药,你也出了吧。”

李伯言眸光微动,颔首道:“可。”

说着,从怀中珍而重之取出一个丹瓶,捻着一枚青毫微微的丹丸,青气氤氲浮动,不过都被法力锁禁着。

“小友拿去融炼法剑吧。”李伯言微微一笑。

以草木大药抚平法剑燥热混乱之气,神念炼化时,才不会受其影响。

剑之利,伤人亦伤己,就是此理。

徐行拱手谢过,接过草木大药,挥袖一卷,携带着石台之上的灵材,飞跃向岛中。

“陆元君,徐小友还需几天才能功成。”李伯言踌躇道。

陆判手捋颌下赤红胡须,爽迈笑道:“不急,凡间一天,地府也不过盏茶工夫,本君正要看看这五行混一的法剑,可伤元神不能。”

李伯言心想也是,陆判所拿灵材,连自己都有着心动,可见这位判官对这法剑十分期待。

于是,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不过,陆李二人倒不现丝毫焦躁,不时以神念交流,眉宇则偶然现出凝重,显然在说着什么隐秘之事。

就在这时,突地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在天地间。

二人不再交谈,齐齐抬起了头,李伯言道:“徐小友要出来了。”

剑气冲霄而起,五色成白,灿然夺目,倏然一收,落在徐行掌中。

一个身穿秀才文士的青衫少年,缓缓走出,脸上还带着一丝倦色,目光却炯炯,神光湛然,虚按着一柄法剑。

“幸不辱命,”徐行神色疏淡,平静声音中有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还未谢过道长和元君相护之情。”

“哦?小友,可否让本君看看。”陆判也懒得客套,急切道。

“请。”徐行双手奉过,慨然道。

陆判取过宝剑,目光投落,细细观之,但见剑锋长有三尺许,粲白如霜石、清幽似玄水,一股炽热焚灭的气息,于清新的草木生机中暗暗蛰伏,择时而动。

其间,更有一股沉静冷峻的神意,凌驾于诸道气息之上,统御法剑。

“好,为此剑,当浮一大白!”陆判哈哈大笑道。

下意识屈指轻弹了下剑锋,“嗡……”锋锐之气四散,仅仅是这声音,陆判就觉神念一痛,再看李伯言,脸色也是微微不自然,顿时悚然动容:“此剑锋锐雏形,已有无涯剑一二神韵!”

“无涯剑?”徐行凝眉,摇了摇头,心道,完全没听过。

“太白剑宗宗主李君涯的佩剑,其人阳神道行,出入九天幽冥,连天仙大能都不敢小觑。”李伯言目中生出敬仰,赞叹道。

突然端色对徐行道,:“小友,既执此剑,更需小心谨慎,时时戒行才是,方不枉贫道和陆判一番好意。”

陆判此刻也将剑递给徐行,点了点头,对李伯言的话也是深以为然,好在方才那股神念,立身持正、清如星月,倒不虞剑主是奸恶之人。

从来,观剑也是观人。

陆判忽而一笑,问道:“此剑可曾取名?”

徐行沉默了一会儿,清朗笑道:“既李道长有着教诲,此剑就叫慎行吧。”

“好,好名字。”听徐行如此说,李伯言只觉得受到了莫大尊重,心绪激荡,脸带红光,显然很是开怀。

徐行神念一动,顿时将“慎行”剑收入丹田,拱手道:“道长,元君,若无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李伯言正要点头,陆判问道:“徐小友有兴趣到地府一游否?正好,李老道也要去代理阎罗断案,记得李道友第一次去时,可是闹了不少笑话。”

李伯言道:“你阴司断案错综复杂,犹如一团乱麻,而且还有着各种考量顾虑,老道初至阴司之时,须臾间拿捏不得火候,这才出了一些差错,什么又叫闹了笑话?徐小友,一同随贫道去地府,且看贫道如何断案。”

徐行思虑了下,觉得一时索性无事,而且能和李伯言、陆元君交游,对自己修行裨益,于是应允了下来。

三人再也无话,在陆判引领下,就向阴司而去。

第七十四章 福报马,梁上燕

幽冥界·阴司

徐行三人行不多时,就飘然来到一座宫殿前,宫殿周方,阴兵鬼卒手执钩镰枪,凶神恶煞。

陆判昂首而入,主要是给徐行介绍,“这是阎罗殿,平时判官将一些棘手案子,呈送此处,以备几位阎君垂询。此刻,十殿阎君都不在,徐小友进去可随意参观。”

徐行连道不敢,看了远处错落有致、层层叠叠的宫殿,神情冷漠、进进出出的鬼差,听着李伯言不时提点,对着阴司势力多少有了一些了解。

此方世界阴司,势力较传说中的地府自然多有不如,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自元武帝君以下,以十殿阎君为尊,然后下设判官、无常、游方三殿,判官殿又辖赏善罚恶、查察阴律四司。

另有在十八层地狱镇压的精锐鬼卒,以及六道轮回的牛头马面,并没有孟婆。

“陆元君,判官殿可有一位崔府君?”徐行步入殿中,心头闪过一丝疑惑,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判诧异道:“你也认识崔府判?你寻他有事?”

“没什么。”徐行摇了摇头,拧眉沉思,“这方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心想问,陆判,你可曾听说过天庭?

但不知为何,本能觉得这似是一种不能出口的“禁忌”,一时就没敢问。

“恐怕,这世界阴司也仅仅是上界投影演化而来。”徐行暗暗思索道。

这时,陆判已告辞离去,李伯言也换上了一身朱紫色官袍,头戴乌纱,腰系白玉蟒带,气度沉凝威严。

他缓步走到两边翘起的长条几案后,大手执起案角大印,顿时阎罗殿上空,现出一道威严深深的玄光,垂落而下。

李伯言轻咳了一声,两旁条案后本来奋笔疾书的部曹,其中一个老者,就搁了笔,自几案后慢吞吞站起,面色如常,拱手道:“阎君,现有一棘手之事,需您决断。”

“哦,什么事?”李伯言脸色沉毅,淡淡说道。

徐行这时,也在一旁寻了位置坐下,饶有趣味看着李伯言升堂断案。

老者自袖中递上一个墨色的折子,道:“阎君请看。”

李伯言拿过,阅览罢,不悦道:“这刘姓士绅判他作马,他竟自尽而死,兜兜转转又回阴司了?”

“让人把他带进来!”李伯言冷声说道。

没多大一会儿,几个面容丑陋凶恶的鬼卒,锁着一个白衣男鬼来到殿中。

“阎君老爷,小人冤枉啊。”白衣男鬼一到殿中,跪在地上,就大喊大叫。

“你有何冤枉?前世道貌岸然、作恶多端,今生判罚你作禽兽,正是恰如其分。”李伯言看过卷宗,知道刘姓男鬼以前也是士绅,但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家有美貌娇妻,还在外面拈花惹草。

于是,被之前的阎君判入畜生道,这判决是再公正没有了。

“阎君容禀,给大户人家作马,那大户人家不知爱惜马力,从早到晚驱使,这样百般折磨,我实在忍无可忍,乞求阎君开恩。”男鬼涕泗横流。

李伯言冷笑一声,“让你作马,已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报,还敢挑三拣四,简直不知所谓!”

徐行闻言,面色就有些异样,这套说辞,为何有些熟悉。

“乞求阎君开恩,换一种吧。”那男鬼苦苦哀求说道。

“你眼下罚作畜生,还未到期。既然不愿作马,那就作狗吧。”李伯言判词已下,投落一枚红头令箭,道:“来人,将刘孝廉打入畜生道,投生为狗!”

男鬼闻言,面色发苦,还要大声呼喊冤枉,但却被两个面容狞恶的鬼卒,不由分说,押将下去。

徐行冷眼旁观,眸光闪烁,心道,刘孝廉?这似是《聊斋志异》中的三生?

徐行又看了一会儿,初时还好,看了几起,就觉得兴致索然,又有些惦念着徐千雪一人在家,便起身告辞。

李伯言也没有再强留,派了一个鬼吏,引着徐行离了阴司。

在徐行离去不久,阎罗殿外,一个穿绿荷长裙的少女,正询问着一个鬼差。

“徐公子走了?”春燕脸色怅然,心道:“娘娘,今天就要到邙山鬼府,督镇黄河水鬼,本来我还想让娘娘和徐公子道别一下,看来只能待下次有缘再见了。”

……

……

玄渊观·后山

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跨着一个篮子,沿着竹林幽幽的青石板山道,向徐行所居之所走去。

妇人身穿绿色襦裙,脸上虽已有皱纹,但却有着一二风韵。

“就是这里了。”连城的奶娘,秦氏抬头看着紧闭的漆木大门,脸上带着一丝喜色。

这一路打听,实为不易,虽然济宁县本就是济南府辖下,也离着府城不远,但几番打听,才找到徐行居所。

“徐公子那样神仙人物,怎么会借住在这道观后山?”奶娘秦氏心中有些疑惑,但仍是扣动门环,没有几下,屋内传来一道清脆好听的声音,“来了,来了。”

徐千雪打开门,见着秦氏,神情错愕下,礼貌问道:“这位大婶,您找谁?”

秦氏笑道:“这难道不是徐公子住处吗?”

徐千雪目中警惕退去,将门打开一些,“你是来寻我弟弟的?”

秦氏闻言大喜,笑道:“正是,老身来寻徐行公子,徐姑娘,可否进去说话?”

“呃,是我失礼了。”徐千雪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邀请秦氏进得院中,来到厅中。

秦氏就四下打量,发现屋内布置虽简设,但窗明几亮,角落里还有几盆修剪的丰秀有致的花草,似是刚刚移栽来,暗暗点了点头。

“您喝茶。”徐千雪给秦氏倒了一杯茶,这才坐到一旁,双手交叠小腹前,气质端庄娴静,温婉一笑:“我刚刚到阿弟这里,很多东西没有置办,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秦氏连道不敢。

见秦氏抿了一口,放下茶杯,徐千雪就问:“对了,还不知婶子来寻阿弟做什么呢?”

秦氏笑道:“我家小姐,前番承蒙徐公子两次救命之恩,本想亲自登门感谢,但唯恐冒昧,因此让老身来,代为见见徐公子。”

说着,揭开篮子上的布,取出一个荷包,“连城小姐也不知徐公子喜欢什么,就不敢擅自做主,只是念着上次公子连荷包这样小物件,都未曾伴身,于是亲手缝制了一个,赠给公子。”

徐行不在家,只是徐千雪在此,其实秦氏还是有些喜出望外的,因为这些已存着几分体己之意的话,尽管她已年过三旬,对着徐行说,也有些不大好意思。

徐千雪一见那荷包,明眸就是一亮,自奶娘秦氏手中接过,翻来覆去打量,但见针脚细密、色泽淡雅,上面绣着一对燕子,栩栩如生,不由喜道:“这真真是上好的针线,连城小姐真是心灵手巧呢。”

突然余光一撇,就惊咦:“嗯,这上面,怎的还有字?”

徐千雪秀眉颦着,细细辨认着,就不禁小声喃喃读将出来:“愿与君作梁上燕,岁岁年年长相见。呀……”

徐千雪脸颊微红,这样直白诗句冲击,芳心微颤,继而就是大喜。

第七十五章 剥皮点蜡

徐千雪眉眼弯弯,眼睛中禁不住带着喜意,不过却还有些疑虑,主要不知对方相貌模样如何,迎着奶娘秦氏目光,轻柔细语道:“连城小姐,这样心灵手巧,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可人儿,我只恨缘悭一面。”

恨,在此处,自然不是怨恨,而是遗憾的意思,这是徐千雪在委婉提出是否可以见一见连城。

其实,此刻二人已是心照不宣,至于连城主动相赠荷包,是否不够含蓄,徐千雪待想到奶娘秦氏之前所言,就不觉得突兀了。

两次相救之恩,若再扭捏捏捏,反而是孤傲自诩,不知礼数。

奶娘秦氏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多亏今日碰上了徐公子胞姐。

听得询问,就笑道:“过三天,就是春分,我家老爷会携夫人一起善渊观降香还愿,小姐也会一同前来。”

徐千雪闻言,轻轻笑道:“那我静侯连城小姐了。”

奶娘秦氏见话已带到,又饮了几杯茶,便借口回去和小姐回话,便起身离去了。

徐千雪依依目送着奶娘秦氏消失在山道拐角处,这才回到观中,小小少女纵再是端庄,这是就不由有些喜形于色。

“阿弟婚事,终于有着落了,若是那连城小姐合适,我就先给他定亲,这事须由不得他。”少女攥着拳头,暗暗说道。

自从自己弟弟说什么出家,可把她吓坏了,但徐行年岁渐长,气度愈发沉凝,一副主见颇深的样子,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只希望阿弟成亲之后,能够熄一熄不切实际的心思。”徐千雪喃喃说道。

“什么成亲?”一阵微风拂动,徐行缓步走入院中,神情淡然,目光疑惑,方才他似乎隐隐听到“成亲”字样。

走入厅中,眸光流转,投落在几案上的茶杯上,“家里来客人了?”

徐千雪犹豫了下,觉得还是不隐瞒为好,柔声道:“是啊,方才连城小姐的奶娘秦氏到来,给你送了件东西。”

“连城的奶娘?”徐行皱了皱眉,取了个茶杯,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口问道:“她来做什么?怎么,还送了东西?”

徐千雪轻轻一笑,走上前去,道:“给你送来了这个,说是连城小姐亲自缝制的荷包。”

徐行目光深深,接过荷包,眸光低垂,见荷包做工灵秀,其上还刺着字,随着观看,眉头越发皱得紧了,心头就有些不悦,但也不想说什么重话,只是随意放到一旁,呷了一口茶,摇头道:“姐姐不该收。”

“不收?”见徐行这样冷淡态度,徐千雪颦眉,心头就更火大,涩声道:“别人一番好意,我岂会如此不近人情?难道如你一样,扔了东西,把人撵将出去,才是正理?”

“咳咳,”徐行闻言,面色微顿,差点儿被茶呛到,笑了笑道:“姐姐说得倒是有趣,我又不是那种愚夫。”

见徐千雪轻哼一声,没有理自己的笑话,眼睫垂着,眼圈又要红,徐行只得一叹:“收了,就收了吧。”

徐千雪抬起了头,递过去一个手帕,温柔如水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宠溺:“呃,擦擦你嘴角的茶渍,邋遢的要死。”

“有吗?”徐行只顾思索,没有察觉到徐千雪的目光,伸手摸了一把嘴角,见果然有水渍,就接过手帕,一边轻轻擦着,一边徐徐说道:“姐姐收了人家的手绢,就给了人家希望……”

“不擦,给我!”徐千雪根本不听徐行说话,一把夺过手帕,扭脸就气呼呼走了。

徐行呆若木鸡,伸手揩净嘴角的水渍,囔囔道:“上一刻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幽宁目光投落在一旁的荷包上,眼前浮现一道绝代风华的红衣女子身影,平静淡漠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连城。”

……

……

山东·莱州府

府城附郭之县,乃是掖县,其县滨海,东海汪洋波涛之上,时常有渔民出海捕鱼,故而有不少渔村。

这时,尚不是休渔之期,可见海面渔船往来如织,岸边也有赤足妇人晾晒渔网,幼童拣拾贝壳,打闹追逐。

“阿妈,海上有大船!好多大船!”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儿,光着脚丫,冲着一个忙碌的妇人,拍手叫道。

妇人皮肤粗糙,嘴唇龟裂,显然在海边受着风吹日晒经年累月,这时,就抬起了头,眺望远处海面。

但见海天一线间,桅杆遮天蔽日,旗幡猎猎随风,数不尽的艨艟巨舰,乘风破浪而来。

待到拢目而视,看到黑色旗幡上图案,三朵火红云彩托着一轮红日,顿时就变了颜色,“这……这是出云国的倭人?”

妇人幼时可怕记忆被唤醒,刀兵四起,焰火滔天的红光,四处奔逃的人群,襁褓婴儿的哭喊,血泊之上的狞笑……

一条高有二丈多的大船上,四方旌旗招展,武士按刀戒备。

陆斩负剑站在船头,神情出神地看着远处雁尾山方向,冷厉的眸子,情思牵绕,似在思念着闭关的顾画灵。

其人身后则是帷幔遮挡的云阁,装饰精美,地上铺着红色的羊绒地毯,水晶琉璃宫灯,澄莹明澈。

上首四张宝座,一时都空着,左右两列却坐满了衣衫华美,神光爽迈的男女道人。

左边第一张漆木案,符阳剑宗太乙宫执剑长老陆佑沉,和一旁蓬莱阁的陶道人、陈道人等人低声说笑。

渺云宫的幻姬、妙琼真君同坐在一张几案后,幻姬脸色郁郁,手中拿着酒杯,不时仰首饮尽,一双美目中犹带着忿忿之色,身后女弟子中村彩音,则是垂头至胸,吓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妙琼真君一身红色宫裳,袖口衣角都绣着琼花,此刻就伸出雪白绵软的手,挡住了杯口,颦眉劝道:“师妹,弟子没了再找就是了,怎地这样郁郁寡欢?”

“师姐,晴久天资聪颖,又早早凝结了金丹,师妹我已将她确定为衣钵传人,哪曾想被奸人所害。”言及此处,幻姬涂着五色眼影的眼眸中,冷光闪烁,杀气腾腾,“那徐道人,胆敢杀我爱徒,我早晚要将他剥皮点蜡,方消心头之恨!”

第七十六章 天眷

古迹岛的海公子,头枕着一个妖冶女子的娇软,在一个水蛇腰女子服侍下,吃着葡萄,饮着美酒,神情惬意。

不过,却时刻以神念偷听着对面两位女性真君的谈话。

闻听幻姬的忿忿之言,一对狭长的眸子,就闪过一丝狡黠,“幻姬道友若缺弟子,我古迹岛有的是良材美玉,绝对满足幻姬道友的要求,至于那位……”

“滚一边去。”幻姬柳眉倒竖,挥袖娇叱道:“本君面前,岂有你说话的份儿,小小爬虫,不知所谓!”

“你!”海公子面皮涨红,又愧又怒,同为元神真君,如何受得了这样羞辱,但未等发作,就见穿着华美宫裳的妙琼真君,将一双淡漠如冰的目光投来。

“哼,”海公子心头顿时一阵火大,但面对一位阳神真君凛然目光的注视,只能忍耐下来。

“海公子,消消气。”一旁坐着扶林宗的两位长老,其中一个着火红色道袍的老者,眼睛转了转,就笑着劝解道,“这酒可是蓬莱阁一位青竹得道的酒仙所酿,多饮几杯,对道行可是多有裨益的。”

说着,从一个端着盘子的和服女子手中,接过一壶酒,给海公子满上。

海公子心头不快,一饮而尽,起身向外走去,正见陆斩立在舟头,走上前去,攀谈道:“陆小友,前方莱州有多少周廷兵马?”

陆斩转头,见是海公子,回忆着门中传来的情报,道:“莱州卫因为要警戒倭……出云国,常驻屯卫兵六千,因青州多山,止有千骑、余下五千皆是步卒,此外,另有山东巡抚辖制的五千水军驻扎在莱州府范县,主要打击贩运私盐、汪洋海盗……不过据门中飞鹤探察,庆阳知县于斐在月前,四处搜集大军草料,编练县中民壮,多半是要引北平、涿州二大营之兵来援。”

大周承平已久,在府一级设置屯卫,莱州府六千卫兵只是常备,当时山东全境,也不过三四万兵马。

这些兵力对于大举进犯的出云国上中下三路,近六万兵马却是远远不足的。

除却海公子和陆斩所在一路外,其余二路同样各有蓬莱阁、渺云宫、扶林宗三家的元神真君坐镇。

待到站稳脚跟,幕府将军素盏鸣尊更会携举国之力,跨海来攻。

不过,古冀州幽燕之地,周廷素来屯有重兵,一来防备北方渐渐崛起的建奴,二来也对前朝太平道余孽,时刻进行镇压绞杀。

海公子闻言,沉吟道:“普通军卒不过血勇之气,但得人道龙气加持,军气绵延、刀山戟林,我手下儿郎恐怕多有伤亡呐。”

这一路主要是他海蛇一族,协助出云国武士,至于其他二路,则是海鲨、海葵等族协助。

至于元神真君,主要防备朝廷青羊宫的元神真君,以及可能会下场的崂山仙宗。

其他诸如神霄、昆虚,本就对周廷积怨颇深,而且这进犯又没有落在自家仙门势力范围,不推波助澜,周帝都要长松口气,告慰太庙了。

陆斩沉声道:“青州鼎已碎,人道龙气就没有依托,一些余气自不成形,对阴神真君都克制无力,到时几家天仙出手镇压,你我不必担心。”

当时天下除却九州几位天仙,渺云宫和扶林宗还各自有一尊天仙,这才是他们抢夺九州仙府洞天的底气。

至于蓬莱阁那位天仙,身份向来神秘,从不显人前,就算此次,代表蓬莱阁的也只是一位阳神真君。

这时,随风摆动的旗幡微顿,云阁中顿时一寂,三强一弱四道气息,悄然降临,却是天仙大能的神念垂落,灵机凝成分身。

四个宝座上,顾十方一袭纯阳道袍,居中而坐,睥睨四顾。

一左一右,男女两仙气息高妙悠远,各自冲门下见礼的弟子微微颔首致意。

男仙正是扶林道人,此人看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红黑丝织的道袍,道髻梳得整整齐齐。但长相着实让人难以恭维,脸膛赤红,颌下蓄着短须,蛤蟆嘴、塌鼻梁,眼窝深陷,目光凶恶,此刻手中拿着一把大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动着。

据说此人乃是火山口的一株扶桑树得道,天生精擅火行道法,后又得一异宝,习练水行,入了天仙境。

另外则是一个坤道,其人衣衫华美,宫裳上绣着瑞云、瑶花,面容蒙着白色面纱,手执一柄银丝拂尘,眸光清冽,正是一手开创云渺宫的云渺夫人。

另外则是一个中年儒生,着月白色儒袍,头戴蓝色秀士文巾,额头稍高,如明玉光洁,气质儒雅随和,手中还拿着一柄纸扇,扇柄吊坠,一看就非是凡品。

陆佑沉问道:“师兄,昆虚,神霄两家如何说?”

“能怎么说?神霄还在迟疑,多半就是袖手旁观,不过我观昆虚掌教,也有动雍州鼎之意,毕竟,那位八璟道人已破界离去。”

陆佑沉闻言就是一喜,如果昆虚宗也决定推翻周廷,那么昆仑圣后府肯定紧随其后。

“崂山仙宗呢?”云渺宫阳神真君,许妙琼轻声问着,目光却是投向师尊云渺夫人。

“崂山掌教丘象先,冥顽不灵,被贫道化身引入绝地,加上蓬莱、扶林、云渺三位道友相助,已是形神俱灭了。”

顾十方说着,心中畅快之极,崂山掌教压制符阳多年,若非其人有伤在身,又被蓬莱道友以秘法蒙蔽了感知,也不会入得彀中。

“这……”惊闻此事,不仅是许妙琼,陆佑沉和陶道人都是脸色大变,也不知是喜是忧。

虽此界传承下来,也有天仙天人五衰加身,灰灰了去,但这都是很遥远的事了,眼前骤然听悉一位天仙大能被人伏杀,都是心神震撼。

“可,为何不见天象异动?”陶道人身后的陈道人,涩声问道。

天仙大能是此界顶点,陨落都会有着异象。

顾十方同样有些疑惑,于是不动声色看向了中年儒生,若有所思道:“蓬莱道友秘法特殊,许是隔绝天机了罢。”

中年儒生轻摇折扇,笑了笑,侃侃而谈道:“此界阴面力量四分五裂,迟迟不能得到圆满。”

言及此处,又指了指天,“这天意早厌弃不胜,按理说阴司才是此界正统,可元武此人出身神灵,受着仙道大宗排斥,渐渐无了进取之心。于是,二百余年前的刘基,应天命而出。”

这样真知灼见,顾十方听着,面色幽幽,冷眸闪烁,觉得过往一些迷雾,似乎一下子解释通,只是心头又有些惊疑,“这蓬莱阁的岳道人,怎会知这些连他都不甚了解的秘闻?”

“然而时至今日,阴面力量仍是三分,天意躁动不平,这些天仙若是如八璟道人般,离开此界也就罢了,天意甚至还会加持一丝本源祝福,可惜此辈不知进取,威福自用,这就渐渐失了天眷!”

中年儒生一语而毕,掷地有声。

“轰……”

东海上空,骤然乌云密布,雷声轰隆,大雨滂沱。

古青州大地,惊蜇时未至的春雷,却在临近春分来到。

第七十七章 我婴宁

玄渊观·后山

外间天色阴沉沉,书房就掌着灯,烛火如豆,徐行提着毛笔,按着历年的乡试试题,在纸上沙沙写着,纸是上好宣纸,光滑细腻,洁白如雪。

一旁的香玉一身素色宫裳,袖口衣领绣着白牡丹,花色淡雅,气质端娴,一双素手纤纤,研磨着墨,不时抬起头去看徐行,明眸中隐有情意流转。

“要不要告诉公子,那连城小姐两天后就要来玄渊观降香呢?”香玉似乎想起一事,就有些举棋不定起来,但最终有着考虑,就一时没说。

突然,“轰隆隆,”香玉就是一失神,吓得手臂一颤,磨石落下溅起墨汁,雪白柔荑,墨珠滚动,轻轻动了下,抖落在砚台中,不惹分毫,肌肤滑腻,可见一斑。

外间春雷声隆隆响着,却不知何时,已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打芭蕉,穿叶簌簌,天地雨雾濛濛,静谧旷远。

“怎么,还惧着惊雷?”徐行搁了笔,轻轻拿过一个毛巾擦了擦手,随意说着,又接过一旁香玉凝眉递来的茶碗,抿了一口,道:“绛雪呢?”

“雪姐得了公子传授修炼法门,自去修行了。”香玉轻轻一笑,垂首说道。

香玉和绛雪都是花中精魄,得了玄渊观气机滋润,这才开了灵。此刻所修功法,都是徐行结合元始无极经世书中的道义整理而出,颇费了他一番心思。

大凡修炼之道,无非精气神三道相互转化、滋养,根据自身条件,结合天地灵机水平,择选不同道路。

如徐行这样,自然是炼气存精、以气蕴神,如果在末法时代,就变成炼精化气、以气蕴神。如香玉、绛雪这种精魄幻化人形,就要先修神意,再以神御气,以气衍精。

换而言之,修炼要结合所处天地和自身情况,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归根到底,都是精气神修至圆满,证道三花聚顶的金仙,那时一点性灵之光,即是神意,凭借一念即可重生,唯称不朽。

“绛雪能兢兢修道,也不枉我苦心整理出一套功法来。”徐行赞许说着,又郑重告诫道:“香玉,你也要时时勤勉才是。”

“公子,不妨事,我子时以后都会用功修炼的。”香玉脸颊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羞涩道:“再说,我若现在转身回去修行,谁来伺候公子呢?”

徐行神情微顿,有心说我不需你的伺候,但自己心里也觉得有个婢女伺候起居,处理着一些琐事,着实很不错。

“无怪乎一些大能,都喜欢在洞府点化童子、侍女,若不如此,就是整日为着一些洒扫之事烦扰,哪里有什么时间参禅悟道?”徐行思索道。

香玉见徐行沉吟不语,就知徐行口嫌体直,于是眨了眨明眸,似乎有些小得意。

这时候,外间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慎之,在家吗?”

“黄桢?”徐行听着这熟悉声音,离了书桌,站在窗前驻足观看,却见黄桢打着伞,已踩着石径走进了庭院中,身后还跟着二人,一个是身形修长的白衣书生,他并不认识,不过面容儒雅,气质不俗,另外一个是目光灵动的华服少年,从穿着打扮看,应是商贾之子。

“公子,要不我避避?”香玉远远望着黄生三人,樱唇轻吐,试探说道。

“无妨。”徐行淡淡说着,又不是房内人,有什么可回避的,香玉走了,屋里连个倒茶的都没有。

黄生当先而行,已走到院中的垂柳下,其时,春风拂起丝柳之叶,就扫在头顶,青翠欲滴,绿意盎然。

黄生虚指着已走至廊下迎着的徐行,笑道:“孔兄,这就是我时常和你提起的徐慎之,是我一知己好友。”

那白衣书生就在三层石阶下,驻足拱手道:“孔雪笠见过慎之兄。”

另一华服公子也微笑拱手:“莒县吴康见过徐公子。”

“孔兄,吴兄好。”徐行不动声色让过,下了石阶,不避风雨,拱手还礼。

眼前之人,自进了庭院就目不斜视,一举一动,暗合礼数,这种谦谦君子,宽厚涵养,让人心生好感。

几人见礼罢,徐行就请黄生等人进入厅中。

香玉盈盈而来,梨涡浅笑,给三人倒茶,吴生笑着道谢,孔雪笠冲其微微颔首,目不移转,颇为守礼。

黄生目光失神,就问:“徐兄,怎么不见青凤?”

孔雪笠皱了皱眉,不过因不知黄桢和徐行两人的交情,也就若无其事。

徐行呷了口茶,轻轻一笑:“几天前,青风家里来人,就跟着回老家了。”

“可曾说过回返何时?”黄生心中一急,追问道。

徐行顿了顿,摇头道:“我也不知。”

这时,黄生抬眸,正对上香玉好奇目光投落,那目光盈盈而烁,似乎是在疑惑,这人怎么惦念着公子婢女?而且,公子还不恼?

不知为何,黄生心口无端一疼,转瞬即逝,心头茫茫然,却也不知方才怅惘从何而起了。

“对了,不知黄兄冒雨而来,所为着何事?”徐行吹了口茶沫,放在一旁,淡淡问道。

见黄桢面色恍惚,沉默不语,孔雪笠道:“此事,在下来说吧。”

“哦,愿闻其详。”徐行身形微微前倾,作出洗耳恭听状。

果然这细节落在孔雪笠眼里,疏陌目光就柔和亲切许多。

吴康脸色一急,连忙道:“徐公子,此事是因我而起,还是由我来说吧。”

说着,就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叙说了起来。

原来,吴康有个表弟,名字唤做王子服,于元宵佳节时,和吴康一起到郊野游玩,不想遇到一个女子手拈梅花,曼丽秀雅,于是暗暗跟随,未果之后,怅然若失……

徐行越听越觉得有些熟悉,果然就听吴康道:那婴宁娇憨可爱,我姑母也十分喜欢,就是不知她是人是鬼,心生戚戚,想要找高人辨识一番,但又怕……”

言及此处,就有些犹疑,但众人已听懂了这意思。

“此事,几位似乎不该寻我吧?”徐行皱了皱眉,心道,这种捉鬼狐、看风水的游方僧道行径,怎地找到了他这里?

于是,将疑惑目光投向黄桢,凝声道:“前面就是玄渊观,观中不乏修行高深的道人,吴兄怎么不去请着问问?”

黄桢脸色有些尴尬,解释道:“是前院的一位道长推荐我们来的,玄渊观的道士今早神色匆匆,面容悲戚,也不知出了何等事情,我问的急了,一个道长就说临院而居的慎之兄,可以解决此事,我这才和孔兄他们上门相求。”

徐行闻言沉吟,心中知道,婴宁乃是狐和人生下的女孩儿,前世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对其颇为偏爱,罕称“我婴宁云云”,若说其是鬼物,倒也没有说错,自己若再效桃符镇鬼旧事,反为不美。

第七十八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徐行思索了下,暗暗做了决定,就道:“外间正在下雨,莒县虽挨着济南府城不远,但也有七八十里,今日天色不早,不如明天一早,我再前去吧。”

此刻,已是傍晚,天色昏沉沉,确是难以成行。

见徐行答应,吴康心中大喜,千恩万谢道:“谢过徐公子,定不让公子白跑一趟。”

听这话,徐行皱了皱眉,吴康此人不愧是商贾之子,动辄言利,不过也没再说什么。

既然几人说定,吴康也无心多留,就告辞离去了。

孔雪笠临行前,倒是对徐行再次拱手道:“慎之兄,待徐兄回返,我再登门拜访。”

“孔兄客气了。”徐行神色淡淡,言谈应对着,他似是想起来此人是谁了,孔圣后裔,《娇娜》中的孔雪笠。

听青凤说起过,娇娜似是她的表姐?

孔雪笠离去后,门口处,撑着雨伞的黄桢,就是致歉道:“这次冒昧相扰慎之贤弟,还请慎之原谅愚兄一二。”

“黄兄言重了,我既学了一些微末道术,若真的能帮助那王子服一家解惑,也算是一桩功德,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徐行微微一笑,道:“只是之前,并非是我有意隐瞒。”

黄桢连道不敢,这才忐忑不安地离去了。

已然转得稀疏的雨丝中,徐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时一把油纸伞荫蔽了头上天空,将濛濛雨雾,隔绝成一方窄窄天地。

“公子可是烦忧不得清净?”绛雪一身红裙,玉容肌肤莹澈,气质清冷如霜雪。

徐行摇了摇头,道:“非是此事,只是不知玄渊观中出了何等事情,心头有些忧切。”

不过,这些都可以留待明日去问。

绛雪抿了抿唇,端色道:“公子,我却是知道。”

“呃?”徐行神情诧异,“那你说说玄渊观中道士为何连一个有道行的弟子,都派不出了呢?”

绛雪一时没有回答,而是徐徐道:“公子知道,我是耐冬精魄所化,草木生灵,皆为耳目。”

说到此处,顿住就看徐行脸色,徐行果有些错愕,才又续道:“玄渊观有道行的弟子,今早已尽数赶往崂山山门了,听着两个弟子私下议论,是崂山掌教道灭了。”

“这……”徐行悚然而惊,崂山掌教,一方天仙巨擘,丘道人陨落了?怎么会?

“此事来得急,崂山好像也是措手不及。”绛雪轻声说道。

徐行神情默然,过了许久,才消化了这消息,看着远处烟雨濛濛的山林,叹道:“天下自此多事了。”

就不知李道长知道此事没有?

李伯言自是第一时间知道此事,不仅知道,还从陆判转述的元武帝君之言中得知了凶手是谁!符阳剑宗,东海散仙!

崂山·上清宫

宫殿之内,气氛肃穆,二三十余位身穿黑衣道袍的金丹真人,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上首处,紫阳祖师孙玄清神像之下,一排七个蒲团依次而列,巩道人、单道人都坐在蒲团上,此外还有余、张、林、许四位元神真君,或面色肃然,或神情悲戚,或呆滞如枯木。

余道人年岁为诸道之长,修为精深莫测,这时就睁开耷拉着的眼皮,沉声说道:“掌教师兄道陨,确已查明是符阳所为,符阳剑宗勾结海外散仙,倒行逆施,又谋害了掌教,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道人闻言轻咳了一声,道:“余师兄,这些几位师弟已知道了,眼下当务之急应是推选新掌教,执掌紫阳飞龙尺、玄微清净拂尘、六合离火镜三宝。”

单道人冷哼一声,“你我要如何推选?”

林道人愁眉不展,心思似乎有些焦躁,郁郁道:“我等师兄弟都是阴神道行,修为仿若,若有阳神道行,也不需如此了,要不余师兄,您众望所归,又是唯一的阳神道行……”

再这样拖延不决,他那炉元一九窍小还丹,可就炼不成了,这是重塑根基的灵丹,搜罗天才地宝炼制,需要他时时照看火候。

余道人淡淡道:“崂山有祖师之命,可一不可二,贫道缘浅福薄,林师弟莫要再做此妄语。”

巩道人目光幽幽,突然冷不防道:“无论哪位师兄或师弟有幸执掌紫阳飞龙尺,掌教师兄的仇,都不得不报!”

此言一出,几位真君都是沉默,张道人目光微沉,不满地看了巩道人一眼。

“许师弟怎么看?”余道人面容苍老,沉吟说着,突然看向张道人一旁,正盘膝端坐着,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许游真君,这一位元神真君四十余岁模样,容貌俊朗、面如白玉,颌下蓄着丰秀胡须,闻听此言,就睁开一直垂着的眼眸,顿时有湛然神光流泻:“还是等李师弟回来再说吧。”

张道人挑了挑眉,心中不满按捺不住,道:“掌教师兄因着李师弟所累,这才……”

“张师弟,慎言。”许游神色淡淡撇了一眼张道人,如钟罄清越的声音,沉静中带着不可违逆之意。

张道人长舒一口浊气,不敢多言,心中却不知道许游师兄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之前明明商议好的。

余道人这才松了松袖中的拂尘,苍老眼皮耷拉着,缓缓说道:“是应该等等李师弟。”

就在这时,一道激昂声音自道宫内响起,不知何时,道宫中虚空气息四下波动,敬陪末座的蒲团之上,骤然现出一道昂藏挺拔身形,正是李伯言。

“几位师兄,李伯言回来了。”李伯言目光沉毅,不见昔日邋遢,脸色阴沉似铁,但周身恍若蒙在虚空中。

几道都是大惊,许游眸光闪烁,一丝嫉恨光芒未等射出,就垂下眸子,不再多看,心中却是起了滔天巨浪。

余道人苍老眼皮跳了跳,颤声问道:“李师弟,你凝就阳神了?”

“今日方知掌教师兄一番苦心栽培!”李伯言轻叹一句,心思五味杂陈,掌教师兄让自己离开崂山,到市井红尘打滚儿,又让代理阴司阎罗,原是早就存着造就之意。

林道人闻言,就喜形于色,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自己那一炉丹药,终于保住了,昔年凝炼灵窍时,差了二十八之数,希望这次都凝练一些。

余道人见此,就站了起来,环顾周方,缓缓道:“既然李师弟已踏入阳神境界,掌教之位自然当仁不让,谁还有异议?”

张道人正要说话,正对上余道人一双幽幽如水目光注视,竟不敢抬头而视。

“贫道有异议。”许游突然微微抬头,说道。

“哦?”余道人微微一笑,语似随意道:“许师弟,在座都是师兄弟,但言无妨。”

“李师弟此人刚介有声,身正道直,故而得掌教师兄推崇,贫道也很是服气,”说到此处,许游神情微微异样,继续说道:“但崂山眼下风雨飘摇,需要的是如丘师兄那样纵横捭阖的掌教,而不是愤世嫉俗的李师弟,而且李师弟和昆虚弃徒苏蝉弟子有着交游,此事,必将惹怒昆虚,恳请诸位师兄弟三思。”

许游一口气说完,就再次垂眸不言。

殿中顿时一寂,二三十位金丹真人只是以目光对视,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在这样沉默气氛中,余道人朗声而笑,一锤定音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许师弟多虑了。”

第七十九章 有妖气

翌日,天方亮,黄桢,孔雪笠等人就在院外等着。其时,经过一夜,春雨已稀疏许多,秀木含黛,空灵清新。

徐千雪站在廊下,将一把雨伞塞到徐行手里,然后整理着徐行的衣领,轻声说道:“阿弟,我晚上给你煲着鸡汤,早去早回,别凉了。”

“恩,几十里路,并不远,不会错过的。”徐行轻笑一声,随口问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哪有,你多心了。”徐千雪笑了笑,将一个装满银子的荷包,红绳束口,打着活结系在徐行腰间,正是连城当日托着秦氏送来的,“出门在外,离不得银两,看着什么喜欢了,只管买就是……”

“嗯嗯,都知道了,你回屋吧,黄生他们应等急了。”徐行说着,摆了摆手,撑起伞,走进了细雨微微中。

徐千雪看着消失在门口的徐行,低声一叹:“真是让人不省心。”

此刻,山道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辆马车静静侯着,徐行和黄桢三人见礼罢,就一起上了马车。

车内空间宽敞,四人各据一角,中间置有一案,上面还摆着一壶茶,数碟点心。

吴康笑着说道:“牛车颠簸、迟缓,你我一路边饮茶边谈。”

“吴公子有心了。”徐行微微颔首,笑着说道。

不管商贾出身,这人心思缜密,处处透着精致体贴,无怪乎能和读书人打交道。

于是,不大一会儿,徐行和孔雪笠、黄桢便攀谈起来,吴康只是在一旁不时笑着接两句,给几人斟茶。

“吴兄,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徐行随口问道。

吴康愣了下,笑着说道:“南来北往,贩卖布匹之类,比如苏州府的蚕丝、松江府的棉布,说来不怕几位觉得在下轻狂,我吴家供应着济南府的三成,其他各府也开设有分号,只是山东战云密布,这一年,生意恐怕都不好做。”

“战事?”孔雪笠放下手中茶杯,问道:“为何我之前,没有听到风声?”

吴康叹了口气,唏嘘不已道:“几位可能不知,就在昨日,我听家中老仆回报,出云国倭寇在莱州府登陆了,据说沿岸诸县十几个渔村被一屠而空,莱州府城也被奸细打开,破了城门,我吴家在莱州府的两家分号,也毁于战火。”

这时代交通闭塞,一旦某地发生战事,往往需要许久才能传至他境,当然官府有着驿站系统、又以邸报在官员亲属之间流传消息,至于普通平头百姓,只有看到了逃难人群才知。

而商贾走南闯北,信息来源甚至要比官府快。

徐行闻言,就微微色变,“那莱州府下诸县呢?”

吴康和孔雪笠二人,都看向徐行,黄桢解释道:“慎之是莱州庆阳人。”

吴康道:“徐公子暂且宽心,听说,庆阳来了一支朝廷大军,一时半刻,应不碍事。”

徐行叹了一口气,脸色郁郁。

其实,他还知道一些吴康等人不甚了解的内情,这里面牵涉到仙宗和周廷之间的博弈,他纵有利益诉求,也不知从何着手。

“天仙以地书厘清阴阳,能成真仙自是不假,但那时天地乱序、灾劫频仍,就需要山河鼎镇压九州地脉,当然再有八位天仙一齐出手,也是一样,但去哪儿寻八位甘心做着绿叶的天仙?可山河鼎此刻供奉在金陵太庙,而大周太祖、太宗以及历代先帝,都在冥土龙庭中看护。”徐行思忖着。

山河鼎是此界先天之宝,威力莫测,也是构成宁周冥土龙廷的核心,不说其他,仅仅就是仿品,就膈应的九州仙宗寝食难安,欲拔之而后快。

“当然,这一切不急,眼下我还只是通法,离着天仙,太过遥远。”徐行眼下总归连金丹都未曾凝结,也就不迫切。

只是对于未来,总归是隐隐有了一些打算,他身怀青铜碎片,渴求人道龙气转化的本源,自身道途又需要山河鼎,那么今后对于周廷,多半就是非窃即夺。

因着庆阳一事,徐行又沉吟不语,几人就无心说笑,气氛渐渐沉闷,于是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在半晌午时,终到莒县。

莒县·罗店

徐行下了马车,在吴康引领下,来到一处宅院门前,宅院临街,街上不时可见行人。

“几位请进。”吴康笑着邀请。

徐行正要迈过大门,突然皱了皱眉,鼻翼微动,“有妖气?”

“有蛇,吕叔,好长一条蛇。”突然一个小孩儿的声音,从街边一棵树下传来。

“在哪儿?”一个大汉自远处跑过来,抬头一看,果见一条大拇指粗细的黑蛇,在草叶里潜伏,不停吐着芯子,蛇瞳狭长,阴冷赤红。

“哈哈,老吕的利市来了。”说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大手如电,就去捉那蛇。

“小心。”徐行这话还未说出口,就顿住不言,神色惊异地看着那大汉。

只见海蛇化作一条乌光,飞地腾起,势若雷霆,但仍被大汉牢牢捏住七寸,只是愤怒的吐着蛇芯,一双蛇瞳怒瞪着吕奉宁,隐隐流露着丝丝恐惧。

吕奉宁得意笑道:“呦,还挺凶。”

大手用力,将蛇一把捏死,张开嘴巴,如嚼大葱一样,将蛇三口两口吞进腹中,嘴里鲜血横流,嘎嘣嘎嘣直响,仍呜呜说着:“哈哈,这是条海蛇,都不用放盐巴了。”

没一会儿,就吃得干净利落,拍了拍手,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塞给那小娃娃,“冬冬,去买糖人去罢。”

“谢谢吕叔。”名唤冬冬的小孩儿,也不害怕,开心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真是一位异人。”徐行赞道。

方才,那海蛇分明是一条通了法的母蛇妖,然而却被这姓吕的汉子,身上的一股无形意志镇压,连法力都施展不出,就做了口中餐。

吴康笑了笑,问道:“徐兄在说老吕?这是街坊王员外家的仆人,名唤吕奉宁,嗜好食蛇,而且鼻子特灵,能隔着墙,闻到蛇香。”

徐行闻言,目光微动,笑道:“古人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若不至莒县,也见不得这样奇人。”

“徐兄能不虚此行就好。”孔雪笠也有些惊异,微微笑着说道。

几人就往院里走,徐行却在思索,“仅是蛇癖,极至深处,竟也成了道意。”

第八十章 也敢拦我?

步入院中,分宾主落座,吴康就让丫鬟招呼王子服的母亲过来,没有多久,那里厢传来一道躁怒的声音:“找什么野道人来看,我不管,我只要婴宁!”

“少不了你的婴宁,只是让玄渊观的道长,给你们算算吉日,什么时候过门……”一个无奈中带着溺爱的女子声音,渐渐近了。

见徐行眉头皱了下,吴康悻悻一笑:“表弟性子偏执,让徐兄见笑了。”

未几,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自屏风后走出,冲徐行见礼:“见过这位……呃,怎么是一位少年相公?”

吴康连忙笑道:“这是玄渊观的道长推介过来的,姑母不要疑虑。”

吴氏这才放下心来,牵着王子服的手,落座到一旁,王子服身后,却跟着一个着红色襦袄、红绳束发的少女,少女天真烂漫,娇憨可爱,见那么多人,竟也不怯生,四处打量着,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徐行循声望去,目光微凝,“这就是那狐人结合生下的婴宁?”

似感应到徐行瞩目,婴宁目光也投来,好奇地打量着徐行。

“徐兄,可曾算好吉期?”吴康笑着问道,却是委婉询问,是否是狐魅妖鬼之流。

徐行眸光湛然,法力运转,深深看了一眼婴宁,倒也没有看出什么妖气邪祟弥漫,于是沉吟道:“半月之后,当是佳期。”

吴康闻言,看徐行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对吴氏笑道:“恭喜姑母,得一佳人为媳。”

吴氏欢喜不胜,开怀道:“好,好。”

一旁的王子服也很是高兴,低声道:“娘,我就说嘛,婴宁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害我?”

婴宁也是咯咯笑着,这笑容似感染了众人。

徐行起身,踱步至廊下,虚指着左侧的一座青墙,笑道:“不过,夫人这院中风水却有些小问题。”

“哦?”吴氏连忙起身,急切问道:“先生,哪里有着妨碍?还请相告老身。”

“那西墙水木之机不丰,泄了阖家平宁风水,应多种些荆棘刺槐,引入水渠,稍稍改善下才是。”徐行看着西邻,缓缓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老身这二天就让人挖渠植树。”吴氏应道。

“别的就没什么了。”徐行淡淡说着,却觉得自己越发有神棍气质。

这时,王家已治了宴,就留着黄桢、孔雪笠三人用午饭,徐行也没有推辞,就在厅中饮酒用宴,不知不觉就是午后,徐行皱了皱眉,似感应到了什么,目光微沉,停了杯,轻笑道:“临行之前,家姐有话嘱托,恐怕不能在此留宿,孔兄、黄兄,只能少陪了。”

孔雪笠道:“不妨事。”

吴康离席而起,笑道:“徐公子自便就是,过二日,我必携着表弟,亲自登门道谢。”

此刻,并不适合说什么酬劳。

徐行又冲黄桢点了点头,致意过后,就告辞离去了。

离了王府,放出神念,在一家酒肆门口,寻到正提着酒壶,不时仰头灌酒的吕奉宁,身形一闪,飞到其人身后,不由分说,抓起肩膀,就朝罗店之外飞去,一刻也不多作停留。

“那蛇妖,我本以为只是出云国散仙豢养的妖魔,以备刺探消息,未曾想背后竟站有一位元神大妖!”徐行感知着正不停接近的妖气,带着喝的五迷三道的吕奉宁,朝济南府赶去。

果然,徐行带走吕奉宁后,那妖气便调转了方向,径直朝着徐行遁行方位,火速赶来。

云层之上,海公子脸色阴沉,莱州府城破后,他受命和云渺宫的弟子,来到莒县探察朝廷在济南府动向,自己一个妾侍的女儿,嚷嚷着要来这小镇打听消息,不想竟被人害了性命。

他素来自诩爱花护花之人,怎么忍心让自家美妻暗暗垂泪呢。

身后,一个身穿和服彩衣、额前覆着整齐刘海儿,二十多岁模样的女子,驾着一云梭,荡开层云和濛濛雨雾,在后面追赶着海公子,“前辈,等等奴家。”

正是渺云宫的中村彩音,云梭以蓝色水晶石为法阵材料,并不消耗太多法力,但速度却不下海公子,紧紧缀着,因只有她见过徐行相貌,故而受着师尊云渺宫幻姬命令,和海公子一道察探徐行的踪迹。

眼见徐行带着一个人,御风而起,脚下神行符发着淡淡光芒,已渐渐接近了济南府,尤其感应到济南府的龙气气息,海公子心头焦虑万分,这时突见到一旁已然并肩的中村彩音,眼前一亮,笑道:“彩音姑娘,本座助你一臂之力,你在前方拦住那小子!”

说着,挥手打出一道法力,隔空灌入云梭前端的法阵中,蓝色毫光顿时大放,法阵催动,在中村彩音惊异声中,破风荡云,激射而去,后发先至,竟数个呼吸后,于前方挡住了徐行去路。

徐行目光一凝,方看清来人,目光微冷,“你,也敢拦我?”

中村彩音还未说话,看清对面之人,登时如坠冰窟,脸色苍白一如霜石,高声道:“海前辈救命!”

法剑轻出,诡谲惊世,恍若朵朵白莲在天地间无声绽放,徐行人如电转,一剑刺穿女子前胸,手腕翻转左右,彩衣和服顿时“刺啦”一声,划过雪腻肌肤,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断为两截。

“好胆!”海公子狭长眼眸中闪烁着震怒,这时聚集黑气的大手,哗哗流淌,向正收起云梭的徐行打去。

刺……

徐行反手一剑,灼目光华亮起,剑气锐利破空,向大手斩去,但除却让几团黑气崩散,再无作用。

“嘭……”结结实实一掌,砸落在徐行后心。

“嗡……”薄如蝉翼的玄黄光幕在徐行体表荡开,徐行身形微晃,抓着早已吓得发汗酒醒的吕奉宁,几下闪烁,越过一座小山,向济南府城快速遁去。

海公子看着地上的中村彩音尸体,面沉似铁,正要继续追去,却听到远处巍巍济南府城上空,聚散无形的龙气,突然上下搅动,似要凝聚一处。

“可恶,这是护身灵宝!”海公子愤愤说着,待到忽然想起另外一事,冷笑道:“幻姬弟子又死了一个,说不得就要求本座这里打探消息!”

想起幻姬对自己面前故作姿态,如高傲孔雀一样,海公子恨不得一根根拔光她的羽毛。

第八十一章 剃头挑子

济南府城

已是傍晚,雨已渐渐停下,只是天空尚且有些阴沉,徐行身形微顿,自空中飘飘然落下,将吕奉宁放到一旁,脸色就有些苍白,闭目调息着。

“这位公子,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抓俺老吕?”吕奉宁后退几步,惊异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徐行抬眸,淡淡撇了一眼吕奉宁,“你大祸将至,却不自知,真是可笑。”

吕奉宁闻言,涩声道:“不知公子之言何意?”

“你可记得吃掉的那条海蛇?”不等变了颜色的吕奉宁,出言询问,徐行就解释道:“那海蛇是一妖,后面还站着一尊元神大妖,你当为何那后面那妖对我等二人紧追不舍?”

“这……怎么可能?”吕奉宁目瞪口呆,虽心里已信了六七分,仍下意识否认:“那不过寻常一条蛇,怎么会是妖?若是妖,又怎么会被我抓住?”

徐行暗中摇头,这吕奉宁却是一个心志平常不过的普通人,果然这道意只是偶然凝成吗?

看来,回去后要问问李道长了。

“你既已脱险,短时间内就不要再回莒县了,我也有事,就先告辞了。”徐行这时已调息恢复过来,丹田躁动的法力即平静如水,方才因着地书自动护主,虽无大碍,但法力就岔着一些。

眼见徐行转身要走,吕奉宁恍然惊觉,连忙唤道:“公子,救命啊,还请救俺老吕一命!”

说着,跑到徐行面前,连连作揖道:“公子,还请发发善心,救俺一救!”

徐行皱了皱眉,道:“我先前已出手一次,就险死还生,再说你只要远走他乡,也不必担心身家性命。”

吕奉宁脸色变幻,讨好笑道:“公子,老吕知道有些得寸进尺,只是俺方才想了想,之前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吃了一条蛇妖,顿时遭了大祸,若是以后俺老吕再难忍口舌之欲,岂不还要如之前那般?”

“那你待如何?”徐行想了想,似是这么回事儿。

“公子,您是神仙人物,但想来也缺着仆人鞍前马后,处理着琐事,不如让俺跟着您吧。”吕奉宁见徐行沉吟,当即趁热打铁道。

“你?”徐行闻言就打量了吕奉宁一眼,此人四十余岁年纪,身长七尺、体形魁梧,方面阔口,颌下蓄着短髯,憨厚面容上,时而可见着一丝狡黠,“你是王员外的仆人,怎好另投他人?”

吕奉宁果然脸色纠结了下,不过想了想,就喟叹道:“公子有所不知,俺和王员外,名为主仆,实则是友人,十年前,俺因受着王员外恩惠,故而甘心给他驾车驱使,俺若将利害告知于他,王员外不会阻拦不说,还会赠送银两。”

言及此处,就道:“公子就算不收俺,俺也会离开王员外,若是因此给他惹了祸端,俺于心何安?”

徐行又审视了吕奉宁许久,沉吟道:“我家中的确少了位劈柴挑水的下人,你若愿屈就,就随我一同走吧。”

其实,还是想起徐千雪做饭时,还要劈柴挑水,着实有些辛苦,这吕奉宁之前在大户人家为仆,应是个有眼力见的。而且,若能近处观察其人道意为何而凝,也有助于他早日种道圆满,凝结金丹。

吕奉宁闻言大喜,感激不尽道:“多谢公子!”

徐行又叮嘱道:“只是你性嗜蛇,我家中尚有亲眷,你平日捕蛇、食蛇当需要回避下。”

“这个,俺老吕自是知道,在王家时,从不敢惊扰了夫人小姐。”吕奉宁拍着胸脯保证道。

……

……

玄渊观·后山

徐行领着吕奉宁回到家中,已是夜幕低垂、掌灯时分。其时,廊下徐千雪听到院中动静,莲步轻移,走到廊下,轻笑说道:“阿弟,我还当你今日不回了呢?”

转而又看到一旁的吕奉宁,就问:“这位大叔是?”

“这是老吕。”徐行寻了个椅子坐下,随口道了一句。

吕奉宁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憨厚笑意,抱拳道:“大小姐,俺老吕是公子新收的仆人。”

徐千雪将疑惑目光投向徐行,徐行端起茶碗,喝了杯茶,轻笑说道:“院中一些杂事,都可以交给老吕,姐姐也能闲下来,读读书、写写字,做做针线女红什么的。”

“你啊。”徐千雪嗔白了徐行一眼,不过总归是弟弟心疼自己,也就没再说什么。

徐行起身,给吕奉宁安排了住处,道:“老吕,明日,你着人去送封书信给王员外。”

“哎。”吕奉宁爽快应了一声,暂且安顿下来。

用罢晚饭,一夜无话,第二天,天气放晴,经过二日的春雨滋养,万物复苏,生机勃发,鸟雀的清脆啼鸣声在林叶间响起,欢快啁啾。

床榻上,徐行双手下压,收了功,长舒了一口气,目中粲然神光闪烁几下,转而如常。

正打了一盆清水洗漱,却听得身后传来徐千雪的声音,“阿弟今天就在家中,别到处乱跑了,济宁府的史孝廉携着家眷上香,或会登门相谢前日搭救府中千金之情。”

徐行拿着毛巾擦了擦脸,回头笑道:“这就是姐姐这二天,心里念念着隐瞒的事?”

徐千雪眸中闪过慌乱,惊疑不定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确定。”徐行轻轻一笑,眸光垂落,看着腰间做工精致、色泽淡雅的荷包,轻轻一叹:“不过见见史家小姐也好,将这东西还给人家。”

“你是要气死我,是不是?”徐千雪挑起修眉,俏脸上带着愠怒,凤眸怒瞪着徐行。

徐行笑了笑,眸光流转,转口道:“我方才和你开玩笑呢,都悬佩了几天,这要再回去着实有些不像话。”

“这还差不多。”徐千雪转怒为喜,道:“那连城小姐,你也见见,看合适不。我这两日寻着前院玄渊观中道士问过,说龙虎山天师府,也有不少道侣共参大道呢,姐姐这辈子也不指你为官作宰,就算你以后要出家,我也都随你,但你总得给徐家留上香火才是……”

徐行听得头昏脑胀,于是闭了听觉,果然清净许多。

徐千雪见徐行神情没有昔日的不耐,偶尔还频频点头,只当徐行终于转过弯来,更是欢喜,自屋中取过一件崭新的士子青衫,欣然道:“你一会儿赶紧换上,别怠慢了人家姑娘。”

徐行也适时恢复了听觉,闻言,心头腹诽:“姐姐还真是……你知道史家怎么想的?怕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第八十二章 我弟尚未婚配!

府城·临风街

两辆装饰精美的马车,一前一后,穿过街旁的丝柳,春雨冲刷后的青石板路,格外明净整洁,车辕辚辚碾过,朝玄渊观方向而去。

后面的马车内,连城外罩一袭红色大氅,内里着粉荷色襦袄,下穿云纹素色百褶裙,头上盘着精致的美人髻,由着一根珠钗簪住,尾端垂着寸许长的银色璎珞,娇小圆润的耳垂上,戴上了银宝石耳钉,越发衬得肌肤莹然如玉。

“奶娘,你说我就这样去见徐姐姐,会不会太冒失了。”连城梨腮似雪,空气刘海儿下的柳叶细眉微微颦着,顾盼之间,就有着犹疑。

一旁坐着的奶娘秦氏,笑道:“小姐,那徐公子的姐姐,很好说话,再说徐公子应也会在吧,老爷说要当面感谢徐公子呢。”

连城闻言,眼睫低垂,幽幽叹了一口气:“我倒不担心爹爹,就是二叔,恐怕会多生波折。”

连城自小聪明伶俐,有着谢道韫咏絮之才,稍大一些,琴棋书画,又无一不精,尤其一手刺绣女红,巧夺天工。

史孝廉极为宠爱这个独女,随着连城至二八之龄、待字闺中,济宁县就有一些提亲的上门,但却被其一一回绝,说再过二年,方让自己女儿以才择婿。

“小姐不用担心,我看那位徐公子,气度沉凝,行事果决,若他真有此意,再多波折,也不用惧之。”见连城蛾眉不展,秦氏笑着劝慰,看着眼前明丽娇俏的少女。

连城闻言,就有些羞涩,垂下螓首,不知为何,就想起那位气质清冷,言语缄默的徐公子,前后两次相救的场景在眼帘浮现,目光就不由得痴了。

马车渐渐驶向玄渊观,街道一旁,两个身形修长、气质温润的白衣书生,恰恰各自夹腋着一卷画轴路过,顾同看着站在街角的乔年,就拍了拍肩膀,笑道:“乔兄,发什么呆呢?”

乔年收回投在前方那辆渐行渐远马车上的目光,正回神之间,怀里字画突地落地,展得开来,现出一幅云水苍松白鹭图,白鹭仙姿缥缈,苍松枝干遒劲、郁郁青青,枝叶则绿意葱茏,显着作画人不俗画工。

然而,此刻落在地上,泥水登时污了大半,乔生转头,心中着实无奈,对着好友顾同薄责道:“顾兄,你啊,总爱这样捉弄人。”

顾同不好意思笑了笑,捡起污了的画卷,匆匆卷起,连连告罪道:“莫怪,莫怪,是愚兄的不是,这就请你吃酒权当赔罪。”

乔年摇头一笑,经过好友这一打断,方才不知由何而起的怅然若失,竟也转瞬即逝了。

玄渊观·三清殿

史孝廉携着夫人来到神龛前,先敬献了五百两善银,又上了一炷香,闭目默默祷告着,一旁的连城也双手合十,心中却在念念着,道祖神仙保佑我,姻缘称心如意。

这时,史孝廉就由一位相熟的道士引着去用斋饭,走到廊下,连城落后一步,轻轻扯住了史孝廉的袖子,低声道:“爹爹,女儿前些日子给你提及的救命恩人徐公子,就在观中后院呢,您不去看看?”

史孝廉手捋颌下胡须,大有深意地看了自己宝贝女儿一眼,笑道:“也是,岂有不见救命恩人的道理。”

说着,就对神情诧异的道士解释了一句,便携着夫人以及丫鬟向后山而去,连城和奶娘秦氏连忙跟上。

未有多久,穿过一片幽静竹林,来到徐行所居庭院前,就让丫鬟唤门。

“来了,”吕奉宁正挽着袖管,在院中侍弄着两畦新栽的豆角,就起了身去开门,见眼前一大家子,“几位,你们是?”

史孝廉面容红润,气色饱满,拿捏不清吕奉宁身份,就朗声笑道:“老翁,在下史孝廉,携小女连城,来拜访徐公子,烦请往里通传一声。”

吕奉宁乐呵呵笑道:“原来是寻我家公子的,不用通禀,小姐之前交待过,俺老吕这就引您进去。”

“多谢老翁。”史孝廉说笑着,就随着吕奉宁来到庭院中,身后丫鬟、仆役也随着进去。

徐千雪已听到动静,喜出望外道:“阿弟,连城小姐一家来了,你随我去迎迎。”

徐行无奈叹了一口气,放下书,起身向外走去。

“您就是徐公子,徐恩公?”方至廊下,就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想起,史孝廉神情激动,喜道。

徐行拱了拱手,道:“世伯言重了,前番不过适逢其会,恩公二字实不敢当。”

“哎,徐公子,小女连城两次陷入险境,都被公子所救,又如何当不起?”说至此处,史孝廉心头一动,也觉得真是天定的缘法,转头去看自己女儿连城,错愕了下,继而微微一笑。

连城盈盈如水的目光,毫不转移地看着徐行,当眸光投落在徐行腰间的荷包上,一股羞涩混合着甜蜜,齐齐涌出,在心湖中一圈圈漾开。

“世伯,此处非说话之所,还请屋中一叙。”徐行面色淡淡,伸手邀请道。

分宾主落座,徐千雪给二人倒了茶,就笑着坐到一旁。

“公子既唤老朽一声世伯,那老朽就托大,称你一声贤侄了。”史孝廉笑着说道,此刻已是有点看女婿的意思。

尤其,方才他不动声色留意到,那东侧开着窗的耳房,似是一间书房,这就是诗书传家了,也不知有没有功名在身,若还有着功名,那真真是天赐佳婿了。

史夫人和徐千雪坐着不远,看到史孝廉递来眼色,心中明了,问道:“徐小姐是哪里人啊?”

“夫人,我和弟弟来自莱州庆阳。”徐千雪心思灵动,闻弦歌而知雅意,便笑着应对,二人于是攀谈了起来。

这时,史孝廉自一旁徐千雪口中已得知徐行是备考的秀才,心头不由大喜,环顾四下,关切问道:“贤侄,可是家资不丰,这才借住着玄渊观中,若是有为难之处,世伯在济南府城,还置备有一处别苑……”

“爹,您老说什么呢?”一旁的连城心中微惊,唯恐徐行不悦,连忙说道。

“哦,是老朽糊涂了。”史孝廉苦笑一声,对着徐行解释道:“老朽并无他意,只是觉得贤侄读书需要幽静之所,故而为了举业考虑,就急切了些。”

“多谢世伯美意,”徐行微微一笑,待到看见脸颊微红,歉意看着自己的连城,道:“这玄渊观后山,读书就很幽静,而且观主是我一位长辈,这才借住于此。”

“贤侄这样淡泊性情,才是举业正途。”史孝廉见猎心喜,越看徐行越顺眼,尤其看一旁女儿已情根深种模样,当即沉吟了一会儿,问:“贤侄可曾婚配?”

徐行神情微顿,正沉默间,耳边传来一把清脆声音,徐千雪笑着抢先说道:“世伯,我弟尚未婚配!”

第八十三章 情犹如此,道何以堪?

闻听徐千雪之言,徐行面色微愕,这是要被姐姐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时,史孝廉笑着捻须道:“没有婚配好啊,贤侄女啊,莫怪老朽冒昧,小女连城年方二八,尚待字闺中,若贤侄女有意,不如和舍弟先定下姻缘……”

“爹,”连城羞的满脸通红,秀美螓首垂至胸前,手局促地绞着衣角,低声道:“你再说,女儿不理你了。”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史孝廉心头五味杂陈,转而道:“贤侄女若应允,不如就说定此事,写下婚书?”

徐千雪打量着连城,心中却是满意不已,欣喜道:“连城小姐这样的佳人,舍弟若能娶其为妻,恰是求之不得呢。”

这时,史夫人笑着附和道:“方才听千雪说,我家连城似还大着贤侄一月呢。”

厅中气氛渐渐热烈,几乎被人遗忘角落里的徐行皱了皱眉,清咳了一声,道:“世伯,此事,小侄还有些话说。”

“哦,”史孝廉脸上带着笑容,目光投了过来,连城这时也抬起头,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凝视着徐行,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千雪颦着眉,一双修长明澈的凤眸,似乎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寒光,道:“阿弟,想好再说。”

徐行沉吟会儿,就斟酌了下措辞,叹了口气道:“八月乡试在即,眼下已是三月,我还需全力备考,实不想因着他事分心,还望世伯见谅。”

史孝廉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那贤侄言外之意?”

此刻,一旁的史夫人,脸色微变,目光就有些惊疑不定,至于连城,心思慧黠明澈,娇躯震颤,脸色刷的苍白,心中委屈涌上心头,一双明眸带着润意,楚楚看着徐行。

未等徐行说话,徐千雪强自一笑道:“我弟的意思,不必急着完婚,先订亲也是一样。”

史孝廉恍然道:“确是不急,老朽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可能贤侄方才没听明白老朽的意思。”

徐行神情默然,忽而道:“世伯之意,我已知悉,只是徐行已将一身付之仙道,举业也只是因着家父生前遗愿,辜负世伯美意,徐行心中也很是抱歉。”

此言一出,徐千雪顿时色变,紧紧抿着唇。

“仙道?”史孝廉宕机了足有几个呼吸,脸上现出苦涩,就叹:“贤侄大好前途,怎么也信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非是仙道,上次也不会机缘巧合遇着连城姑娘,”徐行微微一笑,并不多解释,但却有些下意识不敢看徐千雪投来的目光,轻声道:“世伯,之前家姐心实忧我,始终在劝阻于我,方才并非有意隐瞒,还请海涵。”

“罢了罢了,”史孝廉叹了一口,意兴阑珊道:“是老朽一厢情愿了。”

“世伯言重了,”徐行正色说道。

“老朽今日鲁莽行事,也无颜在此多做盘桓,就先告辞了。”史孝廉兴致索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站起身来。

徐行神色自若道:“那我送送世伯。”

史孝廉面色羞愧难当,只觉一把老脸丢尽,自己上赶着送女儿上门,却还被别人“婉拒”?

至于徐行仙道之言,多半也是搪塞自己。

送至门外,史孝廉和史夫人仿若逃走一样,走的极快,说着贤侄留步,眼看就消失在回廊处,连城落在身后,突然顿住了步子,少女一袭红色大氅,璎珞流苏垂至足踝,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间的惆怅千转,仿若江南曲巷的濛濛烟雨,转身看向徐行。

一旁的奶娘已知机地站在树下,暗中摇头叹气。

“徐公子,”连城明眸已有些湿润,弯而长的眼睫上,涟涟泪珠晶莹缀着,声音中犹然带着一丝哽咽。

徐行神情疏淡,一时无言,也只是默然地看着连城,二人四目相对,相距不盈数丈,却似飞鸟与鱼,遥似天涯。

这时,远远已有史夫人的丫鬟在唤连城。

“小姐……”奶娘蔡三婶关切地轻唤一声,对于自己这个女儿

连城只是不言,深深凝了徐行一眼,那一眼似将徐行深深印到余生,转身之间,红色大氅流苏随风而舞,两行清泪洒在空中,其时,三月的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扑在徐行脸上。

那冷峻削立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一丝疑惑和惊讶,探手一道法力,将一滴晶莹如钻的泪珠引来,落入掌心,就带着说不出的凉意。

徐行皱眉,神念探视片刻,脸上神情也难说是萧索,还是感慨,“人极于情,意竟凝而不散,情犹如此,道何以堪?”

手掌屈握,运起法力,似想将这晶莹崩碎,但不知为何,突叹了一口气,法力转而柔和,雾气包裹着,将其送入腰间的荷包。

徐行面色如常,再不多言,转身而回,园中青草茵茵,正是三月春分,一如经年。

……

……

莱州府·庆阳县

于斐一身七品浅绿色官袍,立在高大城墙上,看着远处黑压压一片的出云国旗幡、武士,脸上带着忧虑,按着城头,就道:“北平、涿州大营的兵到了何处?”

身后一个面容刚毅,三十许年纪的将领,正是巡检李纪,道:“北平府的兵因路途遥远,应还在路上,而涿州的两万余大军,正在沂水逡巡,似为倭贼所阻。”

“唉,时事多艰啊,”于斐感慨说着,突然想起一事,恨恨说道:“未曾想莱州府同知梁仲才,三甲进士出身,久沐皇恩,竟还这样狼子野心,携着一城士绅投了倭贼!”

李纪闻言,也是面色愤愤,心头杀意沸腾:“大人有所不知,同知梁仲才妾侍乃是符阳剑宗外门弟子!”

因着符阳剑宗做着带路党,倭人就一路势如破竹,很多都是用着奸细大开城门,不过莱州范县的水师还是给出云国造成了一些麻烦,现已出海,袭扰着出云国的辎重补给。

这方世界,九州仙宗,凡是修至金丹境界的道人,都知道因果业力利害,莫说大肆屠戮凡人,就是刺杀对方主帅,都不愿亲自去做,因为这就赌上了一身道途,道人都是自私自利,谁断自己道途,就是不共戴天。

故而,即使忍着反噬,不得不为大局牺牲,大神通者也都会用着一些极为复杂繁琐的躲避手段。

至于出云国大举进犯,两国相争,互有死伤,这都属于人道内部争端,两国气运聚之在民,自然有亿万黎庶各自承担。

“城中兵马还有多少?”于斐沉声问道。

“年前编练了一些民壮,眼下只有着六千,不过卑职保证,可堪一战!”李纪紧按着腰刀,身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

第八十四章 稳了

“不可!我等还需坚守待援。”于斐深吸了一口气,慨然说道:“庆阳地处要冲,渡过济水,就是济南府城,殿下这一二日,就会派大军来援,你我只要守住此城,就是大功一件。”

“那就任凭城外倭寇残我乡亲,害我桑梓?”李纪悲愤说道。

庆阳县虽早有准备,发着公文让各乡镇备倭,但乡兵本就是拿起武器的农夫,对上倭人,胆气先就弱了三分,这一二日间,已有数处乡寨被攻破,血流成河的事情发生。

于斐肃然道:“为了破倭大局,李巡检还要忍耐才是。”

县城·洪府

洪思礼坐立不安,长吁短叹,来回负手踱着步,一旁的几案上,似有着两封旧信,信笺铺开。

“老爷,我说你就别转了,转的我头晕。”洪夫人脸色同样带着焦虑,不满说道。

“悔不听贤侄之言啊。”洪思礼长叹一声,听着自家夫人的抱怨,就怒道:“非是你在一旁饶舌,我洪家此刻已躲到了济南府,如何会陷此险境?”

“这也能怪我?”洪夫人身形微震,小声囔囔着。

原来,之前徐行和徐千雪齐齐去信一封,经由洪家仆人带回洪府,洪思礼看了就有些惊异,但一时就有些拿不准,正想托着相熟之人到县中打听,这时洪夫人就说徐行危言耸听,不足采信,而且若当真是虚惊一场,洪家家大业大,方方面面都舍弃,跑去逃难,这也委实荒谬了些。

这番耽搁迁延,没多久就传来,莱州府城破,倭人大举上岸的消息,洪思礼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要不,我们现在收拾收拾细软,逃难去吧。”洪夫人小声说道。

“不可。”一旁的洪灵芸连忙扯了扯自家母亲的衣袖,低声道。

“愚蠢!”洪思礼喝道:“亏你白活那么多年岁,还不如女儿有见识。”

洪灵芸虽也焦虑,但仍给自己母亲耐心解释道:“倭人在莱州府遍地都是,听说外面已围了城,这时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到旷野,一旦被追上,就完了。”

“这走又不能走,呆着这里又坐以待毙,你们说怎么办?”洪夫人已然不见往日骄横模样,六神无主道。

洪思礼摇头叹息,显然也是束手无策。

洪灵芸低头苦思,突然似想起一些史书记载类似城破而逃的故事,就道:“爹爹,赶紧将家中细软首饰、地契、房契都打包收拾好!”

“灵芸,你刚刚才说不能离开城池,怎么又?”洪夫人脸色发苦,疑惑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洪灵芸眼眸明亮,少女十六七岁年纪,身段婀娜,虽非绝色,但模样俏丽,自有一股小家碧玉之感,又因着读过不少史书,虽骤逢大变,可脸上竟也带着几分镇定机敏的神采。

洪思礼眉头皱着,似有所悟,沉声道:“让芸儿说完。”

洪夫人目光在父女二人来回闪过,已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月前,父亲似曾无意提起县中张主薄让城中大户提前将夏粮纳了?”洪灵芸问着,就见洪思礼点头承认,就继续说道:“我想官府对倭乱,应该早有察觉,这粮食多半就是为着军需。现在城中甲兵多少,这些都是机密,父亲无论怎么打听,也不会打听到的。但不管怎样,还请父亲务必派人紧紧盯着县衙处和城门处,一旦事有不谐,也可随着庆阳知县一同逃难。”洪灵芸面色沉着,言谈间,条贯分明。

“此外,我们不仅要提前收拾细软,还要寻着铁匠、木匠,以重金恩赂之,令其仔细检视马车,最好将马车轮轴、车辕钉覆上铁皮。”言及此处,洪灵芸柔声解释道:“城中盯着县尊的大户,估计不少,一旦城破大乱,马车拥搡,恐怕多生意外。”

“正是此理,芸儿说的不错。”洪思礼赞同说着,当即就吩咐下人去办,这才目带异彩地看着自己女儿,老怀大慰道:“灵芸,真吾家雏凤也。”

“爹爹,”听着脱口而出的赞美,洪灵芸羞涩地低下头,脸颊微红,不过少女心底却闪过一张冷峻的面容,心思有些复杂,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一番举措,能不能逃脱大难。”

“神佛保佑,保佑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洪夫人见父女二人神色和缓许多,只当是“稳了”,就是长出了一口气,念着佛号道。

……

……

夜色垂落,如水席卷而来,不过片刻,偌大的济南府城,庙宇、牌楼、民居、大明湖齐齐被淹没,徐行看着坐在厅中,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徐千雪,叹道:“姐姐,怎么不掌灯?”

自史孝廉一家离去后,徐千雪就呆坐在原地,也不说话,连午饭都没吃,徐行情知这是在和自己怄气,所以之前也没有主动说话,这时取过火石,一边点了灯笼,一边轻轻笑道:“我让香玉做了些饭菜,你也吃些,别饿坏了身子。”

“饿死……总比被你……气死强。”徐千雪转过身来,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有气无力说道。

徐行顿时一惊,上前以手背摸了摸额头,烫得吓人,脸色大变道:“这么烫,这是发烧了?”

“可能……昨夜受了些凉。”徐千雪闭着眼睛说道,方才一直气闷着不提,这时突泄了一口心气,就觉头晕眼花,四肢无力。

这是风寒之症,在过去可能就死人,徐行心中一急,连忙输入一道柔和法力,问道:“姐,你好些了没?”

“我不用你救……你让我死好了,这样……也就没人管你了。”徐千雪睁开眼,修长凤眸已不见昔日明媚,将手强自拿开。

徐行微微一怔,叹了口气,根本不听徐千雪的话语,就输着法力,随着柔和法力注入,徐千雪渐渐退烧,脸色也红润了一些。

“你还救我做什么?”徐千雪怒瞪着徐行,生气说着,两行泪水就流下来,只觉心头万念俱灰:“招娣,招娣!你就招了这么个弟弟?”

悲伤再也抑制不住,喃喃道:“徐家……绝户了啊。”

徐行这时见其无恙,也就放下心来,突听到这话,一时间呆愣原地,久久无言。

第八十五章 姑待之

正在这时,庭院中一道爽迈清朗的声音响起,“徐小友,可在屋中?”

徐行听着这熟悉唤声,转头看去,却见园中丝柳树下,李伯言负一柄拂尘,穿着黑衣玄火道袍,面色高妙,见徐行目光投来,就是微微颔首。

“李道长,”徐行心中疑惑,不知为何,今日再见李伯言,竟给他一种其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心中一凛,“这是破虚欲去?神现元虹?”

走到廊下,轻轻笑道:“恭喜道长,踏入阳神境界。”

李伯言摆了摆手,叹道:“纵至此境,又有何喜?”

见李伯言神色寂寥,徐行稍作疑惑,转而明了,崂山掌教殒落,李伯言有此怅然心境,当在情理之中。

这时,李伯言目光掠过厅中的徐千雪,问:“令姐这是?”

徐行心中多少也有些烦闷,这时二人就围着石桌坐定,李伯言不知从何处取了一酒壶和两个杯子,二人就边饮酒,边叙话。

徐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就将前情说了,道:“家姐心中念念不忘,我也很是无奈。”

李伯言闻言,轻捋颌下胡须,沉吟道:“此事,贫道却认为小友,执着了。”

“大道,难道不该执着?”徐行疑惑问道。

李伯言就摇头,“也对,也不对,小友若走太上无情之道,或也无伤大雅,其实,就是那位八璟道人,也并非灭情绝性,还有弟子,还有临别依依顾念的苍生。”

徐行似回想起那位八璟道人,其人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却抛给弟子,自己反而洒然离去。

“天下仙宗,几位天仙,难道自入了道途,就不要门人弟子?就视凡人如蝼蚁?”李伯言说到此处,摇着头,感慨说道:“仙者,人倚山而仙,若真是心如死灰,枯木山石,还修什么仙呢?”

徐行思索了下,清声道:“师徒之情,道途相互扶持,岂能相提并论?”

“那至亲之情、道友之情呢?有了至亲,便有羁绊,有了道友,便有挂碍。”李伯言微微一笑,说道:“小友是不是也要自此而绝?”

“道长是在劝我?”徐行神情默然,疏淡目光投了过去。

李伯言微微一笑道:“贫道并无劝你之意,只是看出徐小友似乎欲效符阳杜剑声。”

“杜剑声,心无挂碍,一剑破界而去,斯人当年神姿,我偶然悉之,亦悠然神往。”徐行慨然道。

李伯言神色复杂,悠悠道:“那小友一定不知,杜剑声此人还曾杀妻求道。”

“呃?”骤闻此事,徐行着实吃了一惊,狐疑道:“这……实在匪夷所思。”

“杜剑声少年失孤,年长后性情愈发孤僻,进山砍樵时,偶遇符阳剑宗二代掌教于山林施展伏妖神通,遂对仙道起向往意,苦求符阳掌教收其为徒,符阳掌教本不愿收,当时掐指一算,就推搪说,‘你家中尚有娇妻,如何随我踏入道途?’杜剑声此人默然良久,才发一言,‘姑待之’,星夜启程返家,杀己妻、割其首,顿首再拜,终拜进符阳门下。”

徐行闻言,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甚至心理还有些不适,冷声道:“好一个姑待之!这哪里是仙人,分明是魔头!”

星夜之下,丈夫返家,面色冷厉,妻子满心欢喜打开柴门,却被枕边人迎面一斧,割首而去!

“是不是魔头,贫道也委实难辨。”李伯言似是不置可否,规劝道:“小友莫要效此人才是。”

徐行沉吟半晌,正色道:“道长,我非是心如死灰,只是唯恐沉湎其中,而且我所修道法,凝结金丹前,需精气神圆满如一,若破了身,恐怕道途有限。”

闻听此言,李伯言反而面现疑惑:“还有这种说法么,贫道怎么不知?”

不由一惊,神念连忙探察丹田中的金丹,仔细检视,圆润剔透、氤氲紫霞,心中就是苦笑:“徐小友一惊一乍,煞有介事模样,竟然诈住了贫道。”

徐行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若是真有这种说法,那杜剑声是怎么回事?还有顾十方?而且人至少年,月盈则缺,精满自溢,这简直是千疮百孔啊。

李伯言转而似想起什么,恍然道:“贫道明白了,可能和小友所修功法有关吧,呃,苏蝉道友当年好像也是在凝结金丹后,才寻了道侣?是吗?贫道实有些记不大清了。”

毕竟,人家夫妻两个什么时候行房,也不会告诉李伯言。

徐行闻言,心中推敲着元始无极经世书上的记载,“元阳若泄,炁失之纯粹……”几个字,心道:“看来,应是凝结金丹前,不能染女子异气。”

“道长,果然是在劝我。”徐行叹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经过李伯言一番解说,心头倒少了一些抵触。

前世大学时,徐行也曾有着一段恋情,深知女人作起来的可怕程度,后来得了仙道机缘,也就渐渐习惯一个人清修,事实而言,单身会上瘾,这就和死肥宅看惯了二次元,呃,呼吸都是错的。

李伯言笑道:“待到来日,你自会明白贫道一番苦心。”

徐行不欲再深谈此事,就转而问道:“道长,来此似还有其他事?”

李伯言叹了一口气:“掌教师兄道灭,贫道已接任了掌教,眼下符阳和出云散仙将攻兖州,贫道已决意和青羊宫结盟,心头有些烦闷,就到小友这里走走。”

“道长是在问我的意见?”徐行问道。心道,李道长之前对朝廷还颇有微词,可此刻身在掌教之位,竟然改弦易辙了,或这就是与世同移了。

李伯言提起酒壶,给二人各自斟了一杯,笑道:“小友说说看。”

“符阳来势汹汹,仅凭崂山一家捉襟见肘,青羊宫势力庞大,确是个结盟的好对象。”徐行并不觉得自己能比一位见微知著的阳神真君对局势把握的更好,情知李伯言也只是寻个人排遣心头烦闷,也就将自己的想法随意说了。

果见李伯言眯着醉眼,示意自己继续,又道:“但国师此人心机难测,道长纵然不能以崂山为主导,也要防止成了青羊宫附庸。”

这和某朝所传屠龙术一样,首要问题是分清敌友,关键问题则是领导权问题,后者关乎己方势力生死存亡。

“徐小友果然知我!”李伯言饮尽此杯,目光咄咄,朗声道:“贫道此来,正有一事,相托小友。”

徐行手一哆嗦,杯中酒液差点溅出,心中一叹:“果是酒无好酒。”

第八十六章 斗剑

庭院中,夜风袭来,垂柳摇曳生姿,就带着丝丝缕缕雨后凉意,让人觉得幽静旷远。

“道长但言无妨。”徐行神色如常,饮了酒,问道。

李伯言微微一笑,也不点破,道:“眼下,青州已失七七八八,只余着庆阳、齐州,两处毗邻兖州,还在支撑,国师刘基昨日到上清宫,已坦言,朝廷之前在青、兖二州布设下八爻蟠龙法台,欲以山河鼎携人道龙气威压仙道各宗。”

所谓威压仙道各宗,自然也包括崂山仙宗,尽管早已和国师达成谅解,但李伯言多少还有些耿耿于怀。

徐行闻言,就是色变,问道:“八爻蟠龙法台?此法台有何妙用,竟能成朝廷依仗?”

李伯言手指点着酒水,就是在石凳上勾划着:“八爻蟠龙法台,以人道龙气勾连青兖山河地脉,又以山河鼎为枢钥,楚王坐镇济南府指挥,一旦功成,那时,除非元神境界的阳神真君,不受克制,就连阴神也会被其所慑,不过眼下,青州失了山河鼎,兖州的法台威力就大打折扣,对于阴神真君纵有影响,也已不大了。”

说着,就问:“小友,上次贫道送你的崂山嫡传弟子信物,你还留着吧?”

徐行愣了一下,取出沉香玉符,点头道:“还留着,道长是要收回?”

李伯言摇了摇头,并未去接玉符,指尖一缕玄黄龙气喷涌而出,尽数投输进玉符中,口中解释道:“这些是青羊宫为了防止崂山弟子被压制,就以此秘法相赠。”

徐行明白,这就是敌我识别系统,符阳自阴神以下,一旦渡过济水,就要受着人道龙气克制。

其实,徐行怀有青铜碎片,也用不上这些,不过这些就不能说。

“既然青羊宫有着准备,那倒是可以放心了,现在交锋处,还在战场之上。”徐行清声说着,他虽入着道途,但也不愿看着生灵涂炭。

“国师打算和符阳相约斗剑,一决胜负!”李伯言突然说道:“到时,双方自通法起,齐出不同境界弟子,各战三场,生死无论。”

“斗剑?”徐行皱眉,道:“朝廷身负大义,符阳勾结倭人作乱,朝廷不施雷霆手段剿杀此辈,还要正儿八经地斗剑,这样岂不是妥协?”

李伯言摇头道:“并非妥协,这在以往都有先例,否则仙道之人掺和进凡人争端,殊为不便。与其各逞诡计手段,互相谋算,倒不如以道法论高低,负者只得离去,不再参合凡人争斗。而且,阴司元武大帝携十殿阎罗,也都会在济水公证。”

徐行思索了下,也觉得是这么回事,总不能让道人上战场屠戮凡人,问道:“那道长的意思呢?为何又寻着我?”

“贫道知小友性情,可能不太想掺合这些事。”李伯言目光灼灼道:“但贫道尚有一言相劝,修行路上,闭门造车,没有道友相互印证,路就只会越走越窄。”

徐行闻言,结合着先前自己对元始无极经世书的理解偏差,也觉得李伯言这话,确有几分道理。

见徐行露出若有所思模样,李伯言也就暗暗点头,这人既能听进良言,就说明性情不是一味刚愎,不过,也不能让老友弟子白出力,当即沉吟道:“贫道观小友,凝练灵窍应远远超过天罡地煞之数,只是凭借平日打坐汲取天地灵机,凝练法力,尚不知迁延多少时日,贫道愿助你一臂之力!”

徐行眉头挑了挑,道:“道长,打算如何助我?”

非是他被喻之以利,而是孤家寡人一个,既无资源,又无良师,机缘当面,自不能矫情。

李伯言道:“掌教师兄身为天仙,可到青冥云霄天采摄炼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此气乃天地本源演化,和天仙洞天中造化青气实出一源,天仙用之修行、炼宝,妙用多多,我之前检视掌教师兄遗物时,发现还有着一钧。”

徐行闻言,心头一动,静待下文。

“当然,这一钧不能全部给你,贫道还需着一些,感悟乾元造化之道,只能予你半钧,不过于你而言,应也绰绰有余了。”看徐行目光热切,李伯言手捻胡须,微微一笑。

心头却在思索,待到苏蝉道友转世而返,当需他采摄十倍还之,不过对他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本就是青冥云霄天中的一只青蝉得道。

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六缕一钧,这就是要赠与徐行三缕,却是一番盛情。

徐行离席而拜,拱手道:“多谢道长厚赠。”

“不必见外,”李伯言笑了笑,说道:“斗剑之事,国师刘基这一二日,应会下书到符阳,贫道估算,待到双方来回商谈,邀请同道,约定时日,或在清明前后定下来,离此还有半个月,你可好好修炼,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炼化法诀,不需贫道传你了吧?”

“那倒不用。”徐行清笑说道。

李伯言这时探掌而出,灵光氤氲四散,一只藏青色的玉壶顿时现出,壶身光滑细腻,宝光莹莹,一看就非是凡品。

“三缕清气,你可收入丹田,慢慢炼化。”李伯言打开壶塞,屈指捻动,三缕青毫微微的先天乾元造化清气,便引到徐行面前。

徐行神情郑重将其收摄进丹田,连连道谢。

许是青铜碎片当日吸食过不少人道龙气,眼下并没有那么饥渴,徐行暗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你这几日好生修行就是,贫道也该告辞了。”李伯言站起身来,说着话,就要离去,突然似想起什么,意味深长道:“那位连城姑娘的事,贫道觉得你需要好生思量下,哪怕……仅仅只是为着修行计。”

“为着修行计?”徐行皱了皱眉,苦苦思索着,却不知什么原委。

李伯言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心道,你当苏蝉道友之女,澹台明月是由何而来?

他却是记起好友苏蝉曾偶然提过自己凝结金丹前,道意始终不得圆满,总觉得差上一丝。

徐行目送李伯言离去,突然想起一事,掌中顿时现出一颗晶莹泪珠,“对了,刚刚忘了询问李道长,为何吕奉宁和连城身为普通凡人,还能凝出一丝道意了,看来,只能留待下次再见吧。”

徐行转身回到屋中,见着灯下,徐千雪神色已和缓些,正在低头用着晚饭,默然不语,香玉则在一旁作陪,就不由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八十八章 弹指千年,如露如电

楚王坐在书案前,拿起公文,正待观看,突然想起一事,抬眸又问:“田道长,上次救回雨穗的徐道人,是崂山的嫡传弟子?”

田朝宗愣了一下,回道:“通法道行的弟子,据姜执事说倒有几分手段,怎么,殿下对此人感兴趣?”

“没什么,突然想起这么个,随口问问。”楚王淡淡说了一句,再不多言,提着羊毫白玉笔,对公文下着批示,塞进一个牛皮纸包,又以火漆封了口,清喝道:“来人!”

“递送给庆阳的于斐大人。”

来人听着这话,恭谨接了,就折身离去。

玄渊观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徐行盘膝而坐,微微按下双掌,收功而起,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感受到灵窍中如江河奔涌的法力,欣然道:“不过才炼化了半缕,就省我数十载之功!”

足足三天两夜,徐行才炼化着半缕先天乾元造化清气。

“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纵是天仙炼化一缕,也需十余日,我能有此速,一来是周天灵窍运转法力奇快无比,二来也有这青铜碎片之功。”徐行抬起右手,凝视着掌心,心头暗道:“一旦半钧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尽数炼化,我通法之境突破金丹所需法力,将再也不是桎梏。”

道人通法巅峰就可着手凝结金丹,其时,除却择取己身一点性灵之光,以道意滋养包裹,还需灵窍法力打磨至充盈。

前者玄之又玄,全凭个人悟性,说不得下一刻就成事,也说不得终其一身都难窥其门。后者就是水磨工夫了,丝毫急切不得。

徐行心思欣然,抬眸之间,看到香玉和绛雪二人盈盈俏立在屏风前,目光担忧地看着自己。

“什么时辰了?”徐行自床榻下来,看了看外间天色,一边朝桌案前踱步,一边口中随意问着:“我姐呢?这二日心情如何?”

见徐行似乎是渴了,香玉连忙小步走过去,给徐行倒了一杯茶,纤纤柔荑捧着茶盏,递了过去,一旁的绛雪则是目光冷清地撇了一眼,柔声道:“未时一刻了,公子。前些天,千雪小姐让老吕移栽了几盆针叶松,眼下正侍弄着呢。”

徐行闻言愣了一下,神念放出,果见院中,徐千雪拿着剪刀,偏着头修剪着针叶松,松树丰秀有致,郁郁葱葱。

“公子,千雪姐姐……这是什么意思?”远远见徐千雪郁郁寡欢模样,香玉抿了抿唇,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几天一直这样,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说。”

“没什么,”徐行沉默了一会儿,道:“有着爱好寄托思绪也好。”

绛雪叹了一口气,心道,“还能有什么,弟弟不听话,就收拾听话的。”

这和后世一些人心情烦闷就收拾屋子一个道理,归置的整整齐齐,心情自会舒畅。

徐行看了神思疲惫的香玉和绛雪,轻声道:“你们两个也别守在这儿了,下去歇着吧,若有修行上的疑惑处,可随时来寻我。”

香玉和绛雪这些时日,经徐行传授法诀,已能施展小法术,倒也不如初时那样畏惧阳光。

徐行也不再理二人,缓步走到廊下,冲正在劈柴的老吕点了点头,打算休顿半晌,再次回返屋中投入修炼。

正在修剪盆松的徐千雪,眼角余光似撇到徐行,手下就是一顿,继而若无其事,浑然没看见一样。

忽然大门传来“咚咚”声,徐行皱了皱眉,心道,连城的奶娘蔡氏怎么来了?

老吕连忙放下斧头,跑去开门,“来了,来了!”

打开房门,蔡氏神情惶急,头发散乱,一头闯将入怀,差点跌倒,显然很是焦虑。

“你这妇人,好不知礼。”老吕说着,连忙扶住了蔡氏,不满说道。

“公子救命!”蔡氏见到不远处的徐行,连忙跑过去,哭诉道:“徐公子,我家连城小姐卧病在床,病入膏肓了!”

“什么?”徐千雪连忙放下剪刀,问道:“连城小姐前些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病倒了呢?”

蔡氏叙道:“自小姐从公子这里回去,就神思不属,然后前天,二老爷突然说县中王天寿的儿子王化成倾慕小姐,说动得大老爷招之为婿,小姐又急又气,一病不起了。”

徐行微微沉吟,似乎觉得这幕在前世有一些印象,就问:“可曾请了大夫?”

“这二日,县中杏林圣手不知请了多少,诊脉后都是摇头,说心病无从下手,已经让老爷给小姐准备后事了!”蔡氏说着,两眼就通红,语带悲切。

“阿弟,这可如何是好?”徐千雪此刻已忘了和徐行“冷战”,花容失色说道:“若是害了人家性命,你我于心何安?”

徐行面色微顿,稍作沉吟,宽慰道:“姐姐莫急,待我去看看。”

“公子,我去备车。”吕奉宁急忙说着,就打算去准备马车。

“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徐行探手之间,掌心现出一枚不过寸许的梭子,宝光莹莹,随着神念一动,在众人面前就变得足丈许,腹部中空,两端尖尖,正是上次夺自云渺宫的云梭灵宝。

“蔡三婶,走吧。”说着,轻轻一拂袖,目瞪口呆的蔡氏,眨眼之间,人已落在云梭中,徐行对徐千雪等人说道:“不必担忧,我去去就回。”

说音未落,云梭化而一线,瞬息之间,遁入青冥虚空。

徐行非是学了些法术,便人前卖弄的性子,故而徐千雪此刻就仅仅是初见,目光便怔怔,惊讶难言,虽上次已知道弟弟怀着道法,但却没有眼前这般视觉冲击,尤其古人对于飞天有着难以言说的神往。

吕奉宁倒是要好上一些,之前被妖怪追杀时,已见识过,神色自若地劈柴去了。

终究是自己胞弟,再多惊异,也就一会儿,徐千雪叹道:“怪不得阿弟性情这样淡漠,出入青冥九幽,俯视下方芸芸。可,哪怕神仙,难道就不是凡人来做吗?还是神仙一天就不是十二个时辰?日子总归要过的啊。”

少女虽无修仙向道之心,但似已深谙纵然仙人弹指千年,也不过如露如电。平淡恬然,心远地偏,谁又能说这不是仙?神龟虽寿,犹不及凡人百年呐!

第八十九章 驭夫有术

济宁·史府

这时,花厅中,一个穿着黄色袈裟的头陀,双手合十,坐在椅子上。

对面坐着的史孝廉一脸愁云惨淡,叹气道:“大师,这膺肉,恐怕不易寻之啊。”

原来连城二日之内,病疴越发沉重,城中杏林好手,都是束手无策,于是史孝廉就命着下人在县中张贴了寻医的榜,没有多久,一位游方僧人路过,揭了榜文,一番诊断后,却说需要以一钱膺肉作药引。

史凌云道:“不是让下人去问王化成了吗?唉,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啊。”

话音方落,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来,道:“大老爷,二老爷,那王家的王化成不愿割肉,而且还对大老爷口出恶言!”

“真真是岂有此理!”史凌云勃然大怒,愤愤道:“这王化成不当人子!”

“二弟罢了,”史孝廉脸现苦闷,站起身来对下人说道:“你去传扬出去,谁若能割肉救小女,老夫便将小女许他为妻!”

家丁正要返身朝外走,突然院中灵光闪烁,一架光华流溢的云梭倏然落地,其上走下一个着秀士青衫,面容峻立的少年,少年神情默然,气质清冷,身旁还跟着惊魂未定的奶娘蔡氏,似乎还未从出入青冥的激荡心绪中平复过来。

史凌云和史孝廉,自是看见庭院中的动静,顿时豁然站起,神情就惊疑不定起来。

本来闭目不语的头陀,也感应到了气机异动,突然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于虚空中就是对上一双幽沉清冽的目光,分明带着几分审视和疑惑。

“大师,何来?”徐行虚按着腰间法剑,神色淡淡,问道。

“阿弥陀佛,道友既来,连城小姐应无大碍,贫僧也就放心离去了。”头陀并未回答徐行的询问,目光低垂着,似乎不敢而视,宣了一声佛号,就向外走。

徐行看着头陀从身旁快步走过,似一刻都不想多留,错身之际,就问:“大师来自万陀寺?”

虽是询问着,但语气却有七八分笃定。

这方世界,道门势大,故而有佛力傍身的僧人,只能来自豫州梁王封地汴梁府的万陀寺,因梁王崇佛抑道,时常和高僧大德交游,封地就到处修着寺庙,香火繁盛。

徐行突地想起翠屏山大觉寺中那位住持,当时还不觉,现在细思来,能在深山住持一方庙宇,应也是一位修出佛力的僧人。

头陀神情果然微变,脚步反而加快,徐行只是疑惑了下,也没拦,任凭头陀离去。

“哎,大师……”见头陀说着说着,人就已消失在远处,回过来神的史孝廉,连忙唤着,然而不听应,就捶胸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

史凌云扯了扯史孝廉衣袖,低声道:“兄长,既然那和尚说徐公子能救,兄长不妨问问。”

“对对……”失了方寸的史孝廉苦着脸说道:“贤侄,还请出手再救小女一次。”

徐行微微点头,问道:“连城小姐现在何处?”

“公子,随我来。”奶娘蔡氏这时已整理好心绪,上前说道。

后院·绣楼

史夫人坐在床榻前,面容悲戚,看着躺在床上病容憔悴,已二日进不得水米的连城,抹着眼泪道:“儿啊,你要去了,让为娘怎么活啊?”

连城这时玉容惨白无一丝血色,嘴唇苍白如纸,眼窝也有些乌青,弯弯眼睫低伏,不见往日灵动,一副油尽灯枯,弥留之相。

听着似远实近的哭声,连城睁开沉重的眼皮,嘴唇动了动,但终归是太虚弱,什么也没发出。

“夫人,奶娘回来了,小姐有救了。”丫鬟说道。

连城如点漆的眸子,神采顿时恢复了一些,然而似乎想起什么,又再次黯淡下来,

只听得蹬蹬声响,徐行在奶娘秦氏的引领下,已来到厢房中,而史孝廉和史凌云二人则在绣楼下,焦急等着,来回踱着步子。

“二弟,你说行不行啊。”到底是徐行较先前的头陀看着脸嫩,史孝廉心里还有些打鼓。

史凌云宽慰道:“兄长,且放宽心,那和尚一见徐公子,当即退避三舍,还有那从云霄飞下,这分明已是神仙手段了啊。”

他此刻仍有些震撼,说来那和尚何止是退避三舍,简直是仓皇而走。

“唉,”史孝廉长叹一口气,道:“神仙……既是神仙,又为何要招惹我家连城?”

徐行迈步走进屋中,一股中草药的味道就扑鼻而来,就吩咐奶娘将窗户打开,走到床前,史夫人复杂目光就投了过来。

“夫人,徐公子能够救小姐。”奶娘蔡氏在一旁解释说道。

徐行冲其微微点头,坐到秀榻前,仔细打量着连城,少女玉容憔悴,如雪的脸颊上,有病弱之态,好似个易碎的瓷娃娃样。

“徐……公子,”说来也奇,连城似恢复了一些气色,目光依依看向徐行,低声呢喃着。

“你这又是何苦呢?”徐行神情默然,低声叹了一句,未等连城泫然欲泣,就探手捉住一只纤纤柔荑的皓腕,法力顺着经脉柔和而过,梳理着少女体内紊乱的五气。

过了也不知多久,连城脸颊红润,气息渐渐平稳,徐行长舒了一口气,正要放下伊人素手,却被连城紧紧拽住,入手就带着冰凉。

徐行脸色顿了顿,心中犹豫了下,倒也没强硬抽离,清冷眸光,微微动了动,恍惚间柔和了不易觉察的一丝,但又好像没有。

“公子,”连城支撑着身子,强自起来,就那么看着徐行,方愈的病容,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时,在史夫人眼色示意中,奶娘蔡氏轻轻招呼着丫鬟离去,一时间,屋中就只余二人,四目相对也不知多久。

“我绣的荷包,你一直带着?”连城盈盈如水的目光,投落在徐行腰间的荷包上,娇软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

徐行愣了下,道:“挺好看的,你若想索回,我还给你好了。”

说着,就打算解取。

“不要,咳……”连城目光慌乱,急忙说着,大病初愈,身体尚还有些虚弱,这时就不停咳嗽起来。

徐行当即又输了一道法力,道:“你刚病愈,不宜大悲大喜……要不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别走,我们……说说话。”少女心思灵动敏锐,几乎在一瞬间,本能察觉到对面男子的犹疑和恍惚,连忙说道:“你每次匆匆而别,我们话……其实都没有说过几句呢。”

“好,”徐行默然了一会儿,应允道。

恰在这时,一个丫鬟端了托盘过来,轻笑道:“夫人吩咐厨房煮了些小米粥,小姐你几天没进米食,先用着一些。”

丫鬟说着,放下粥碗、汤匙,竟转身逃也似的离去了。

绣楼下,蔡氏看着丫鬟端着托盘匆匆走出,恍然道:“怪不得夫人……”

“唉,我儿这样情根深种,我这当娘的又什么办法。”史夫人愁眉不展,幽幽一叹:“冤孽啊!”

不愧久在深宅,单凭数十年来,史孝廉只一独女,还没有纳妾延续香火,史夫人不说宅斗技能点满,道一句驭夫有术,实不为过。

第九十章 阴煞

绣楼·闺房

“公子,你几岁进的学?”连城楚楚地看着徐行,问道。

“六岁?还是八岁,记不大清了。”徐行回忆着此身的读书经历,不确定说道。

“我是四岁呢,四岁在爹爹怀里就识了千字文,六岁读了《诗三百》……”连城浅笑盈盈,说道:“后来啊,爹爹又请了西席,让我习着书画,老师是位老秀才,文才很好,我的书画都是向他学的呢,要不我改天作给你看。”

徐行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也不打断,少女蛾眉如黛、肤若凝脂,轻声细语说着,脸上洋溢着笑容,在徐行所见女子中,单论容貌,也唯有明月师姐能与此女一较高下。

“你饿了吧,吃点东西。”徐行探手一招,桌案上,粥碗汤匙稳稳落在掌中,脸色似乎柔和了许多:“说了这么许多话,应也饿了。”

连城说着说着顿住不言,莹润如水的目光投了过来,徐行抽开了左手,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道:“你家丫鬟,也有些惫懒了。”

一手轻轻搅着汤匙,舀着一匙,递了过去,连城将螓首侧过去,樱桃檀口刚一碰到米粥,就似被电触了一下。

“烫……”连城小声说着,眸光低垂,弯弯眼睫轻轻颤抖着。

徐行闻言,也没来得及多想,沉眠在前世记忆中的动作,似被唤醒,低头才吹了一下,就愣住了。

或许是在思索,“舔狗,你为何如此熟练?”,却是不得而知。

连城芳心一紧,怯生生道:“公子……你没事儿吧。”

“没什么,”徐行吹了几下,递到连城唇边,哑然失笑道:“就是想起了一些好玩儿的事,呃,吃粥吧。”

说来都可怜天见,连城还是第一次见徐行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莞尔一笑,欢喜在心中荡开,似乎一下子觉得眼前之人,再也不是远在天边了。

将一碗粥喂给连城吃下,见连城气色好了许多,原来冰凉的手也暖和了许多,徐行就有了离去之意,起身叮嘱道:“绣楼要时常通风,多喝热……呃,多下去走动走动,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明日,我再看看你恢复的如何。”

“公子,那我送送你。”连城俏脸上就带着惜别之色,说话间,就欲掀被起身。

“别,你就歇着,不用送。”徐行余光扫到连城锦被滑落一角,露出的圆润肩头,却是宛若羊脂白玉,连忙收回目光,说道。

见背影消失在门口拐角处,想起徐行方才的知礼避讳,连城方幽幽叹了一口气:“公子不仅三次救连城性命,更是衣不解带、呵护备至,公子难道以为,连城还会嫁给旁人吗?”

下了绣楼,徐行并未答应史孝廉兄弟的感谢宴请,而是乘着云梭,离了济宁史府,云层之上,徐行负手而立,一袭落拓青衫,随风吹动,眉峰微微凝着,神情说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也不想回玄渊观直面徐千雪的盘问,“下去走走,嗯,前方似有个老店,看能不能打壶酒喝。”

终究还不是前世,说不得,就会从怀里捻出一根玉溪点上。

看着下方荒山野岭,道旁蒿草深深,也不知是何处地界,为了防着惊世骇俗,徐行于无人处落下云梭,向前方路边一处老店走去。

其时,日暮西沉,道旁的一棵老树上蹲踞着几只乌鸦,不时喑哑凄厉地叫着,透着出一股不详。

“我仅仅随意寻了一地,竟有四方阴煞之气汇聚。”徐行微微摇头,转而面色自若,这时正是心有千结时,故而一反常态,不避不躲,心念动处,收了腰间法剑,大步流星走去。

徐行却不知,这着实还有几分他的因果,原来自青州鼎碎,牵一发而动全身,山东全境往常在太平年月,被人道龙气镇压得无所遁形的邪祟之气,就渐渐抬起了头。

“咚咚……”徐行敲了敲一旁的酒招旗杆,唤道:“店家在吗?客人来了,不出来招待下?”

“来了,来了。”一个白发老翁听到动静,打开门板,见是个书生,就说道:“对不住,这位公子,小店已住满了,你再往前走走,前面五里处就是县城。”

“无妨。”徐行看了一眼老翁身后,说道:“你身后但有一张桌椅,就可卖我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我坐一夜都不打紧。”

“既公子这样说,那就进来吧。”老翁见徐行意极坚定,只得让开空档,让徐行进去。

徐行果然捡了个椅子坐下,让老翁上了一壶酒,一碟咸花生,自斟自饮,神念检视着四周,突然就开口问着转身欲离的老翁,道:“老伯府上可是刚刚过世了人?”

老翁闻言就叹着气,老脸带着悲戚之色,说道:“小老儿的媳妇,突发恶疾,昨天夜里去了,公子若是觉得心有妨碍,小老儿送你出去。”

“那倒不必。老伯,生死无常,还请节哀顺变。”徐行宽慰了一句,饮了杯中酒,也不再多言,心道,“人死之后,非有阴煞气机滋养经年,不可能变成僵尸,看来是这家店所在位置,有些特殊。”

正思索着,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砸门声,徐行皱了皱眉,可纵是这样粗鲁砸门,老翁脸上也毫无怨怼之色,跑到门旁,打开,一见呼啦啦人头攒动,三四个汉子,都推着装满货物的小车。

“几位客官,店里已住满,请到别家看看吧。”老翁说道。

一个汉子就嚷道:“老丈,荒山野岭,天色将黑,哪里还找得到店家?”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齐齐出言鼓噪,老翁无奈道:“若几位不嫌弃,里巷还有一间小屋,只是小老儿儿媳妇昨夜刚过身,就停在正厅……”

“无事,我等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前面带路吧。”中年汉子不在意摆摆手道。

“是啊,坟茔里都睡过,这些算得什么?”一个推着一车青枣,头戴蓝色布巾的汉子,笑着说道。

说着,还自车上捻了一把青色枣子,往嘴里不停塞着,吃得津津有味。

徐行法力运于双眸,目光如电,粲然咄咄,就见其他人还好,唯独说话之人印堂发黑、双肩两把命火,在风中摇曳颤抖,皱了皱眉,低声饮了一口酒,“吃枣药丸。”

第九十一章 好一个杀伐果断!

夜色渐笼,客栈大堂已掌了灯,灯火熹微,夜风偶来,就摇曳不停,几个汉子在老翁的引领下,朝后堂走去。

徐行悄然放出神识,就见着四人被老翁领到一个小巷弄,然后在“吱呀”声中推开门。

案上,一灯昏暗,靠墙的床板,白色帷幔遮挡,隐约躺一女子,安静不动,尸身上尚盖着纸衾,徐行神识匆匆而过,也没有多看。

几人走了一天路,腰累腿乏,就着微弱灯火,就挑帘向里间走,进去一看,果见一排大通铺,也就各找一处歇着,老翁见几人安顿下来,就不多言,默然而退。

徐行捻了一颗花生米,小口酌着酒,神识所见,四方阴煞之气朝女子尸身汇聚,如雾似露,渐渐几近实质,似发出“沙沙”声。

“气分清浊阴阳,天得之以清,地得之以宁,所谓阴煞,便是浊气复集,再经过一番异化后才形成。”徐行方才福至心灵,就借助着地书感知着下方气机转变,尤其阴煞转变成尸煞的过程,“据说,茅山炼尸术,以阴煞蕴养僵尸,尸煞之气,覆体而上,犹如铜铁水火不侵,纵是法力,应对起来也很是棘手。”

不过,法力特性就是变化多端,或轻若鸿毛、重若千钧,或躁如水火、柔如风雨。理论上,道人修习不同法术,就是感悟法力特性的过程。

就在徐行饮酒之时,却不知外间一处山岭上,一着蓝布道袍、身形丰秀的中年道人,手执一道布幡,虚指着客店,对着身后负着百年桃木剑的年轻人,频频指点着山河地脉。

中年道人所穿道袍虽简素,但沉静气质中实难掩清朗之姿,此刻就皱眉问:“含光,你可看出其下地脉气机变化?”

身后的年轻道人李含光摇了摇头,阴郁眸子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道:“弟子愚钝,看不出。”

见李含光沉思不解,孙修静就无奈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弟子,修炼天资自是没得话说,但性情却是阴沉乖戾了些,他当时以“含光”二字相赠,本就存着几分规劝之意,可如今思来,心怀煌煌,其光粲吐,何需含光?

但此子曾祖知远公,曾渡着当时还是书生的自己入了道途,此恩九世不足为报,唉,来日方长,弟子慢慢教导也就是了。

“罢了,风水堪舆,皆是小道,不过你若想习着炼尸术,尚需一具上好阴尸,而今南方人道龙气鼎盛,扬汤激雪,邪祟难生,这阴尸寻之殊为不易,也唯有这青兖二州刚刚历了一场大变。”孙修静侃侃而谈,忽见李含光听着炼尸术,眉宇果有潜藏喜色流露,心下就有些不悦,但却忍着没有发作,吩咐道:“你眼下既已通法,下方正有一具煞气将形的阴尸,你去收了她,切记,不要伤着人命。”

孙修静身为凝结了金丹的道人,神识绵延广远,自是看到了老翁店中的情形,不过因着徐行以地书施展法术,并未察觉到异常,只当是过路歇脚士子,也就没有关注。

李含光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诺,其人步下幻影连动,草丛几下起落,就已飞到老店近前。

“咦,”徐行微微沉吟,神念入微,自是探察到屋宇之上的李含光,但见其人背着桃木剑,低头饮了一口酒,暗道,“既是有着同道在侧,我便只是看戏就是了。”

终究还是佛系性子,一手捻着花生米,一手细细品着酒,不知为何,心头忍不住想起连城来,“李道长先前所说哪怕为着修行计……此言何意?难道还怕我没经历过情事,心性磨炼不够?如果仅仅是这样,恐怕……多虑了。”

徐行这边饮着酒,屋宇上,李含光眸光闪烁,看着下方覆着纸衾的女尸,此刻阴煞将形,的确不宜出手打断。

床上女尸脸色淡如金纸,这时,突地两眼“刷”地睁开,霍然而起,纸衾顿时滑落一旁,露出啪嗒声。

“成了,”李含光心头大喜,正要抽出身后桃木剑,但眼神闪烁之间,沉思道:“尸煞不惹阳气,威力实在有限,而且回到茅山,以师父迂阔性子,哪里会让我寻人祭尸?再等等!”

这样想着,就看着那女尸已循着阳气去了里屋的大通铺,见着靠墙一人,苍白的脸色嘴唇动了动,伏下头去,对着那汉子脸上吹了一口气。

汉子正是先前卖枣的,此刻嘴里在咀嚼,似在磨牙,一口恶臭难挡的口气吹来,卖枣的汉子脸色就渐渐发青,不过片刻,四肢冰凉,眼见是不活了。

徐行此刻也从对连城的思索中回转过来,神识扫过女尸先前所停正堂,不由一惊,“嗯,尸体呢?”

神识如水而至,正见里间女尸已抬起了头,借着灯火观看,分明已长出一层白色绒毛,眼见朝着下一个人,徐行不及细想,为何之前屋宇上的同道,没有出手相助,心念一动,一柄粲白一如霜石的法剑,于有形无形之间,几下闪烁,悄无声息穿过墙壁、巷弄,带着锋锐无匹的剑意,朝已然伏身的女尸后心钉杀而去。

“噗……”如刺枯草败絮,剑光耀目,穿过女尸后心,将将近床上中年汉子鼻梁处,瞬念化为无形,消失不见。

“阿嚏,”中年汉子鼻翼动了动,于睡梦中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

女尸则是“扑通”一声,却是朝一旁地上栽倒,其中力道,角度的精妙把握,绝非一念千转,心随意动的道人,不可为之!

“何方鼠辈,坏我好事!”李含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但继而就是惊怒,因为阴尸已被剑光其上法力神意,搅碎了所有生机。

神识循着波动探察,却见一个神色冷清的年轻人腰按法剑,徐步而来。

李含光稍稍探察,见仅是通法,不由更怒,百年桃木剑自身后急速飞出,淡黄光芒熠熠夺目,“嗡”的一声,剑尖刺破虚空,朝来人脖颈而去。

“铛……”金铁交击之声响起,二指骈起,屈指弹去,法力如精钢浇筑,指背和剑尖相交,其音清越,杀伐铮铮。

“你是哪一观的道人……”徐行面色冷峻,见对面无功而返的桃木剑带着一股来自道家法力的醇厚气息,似和崂山同出一源,也就没急着出手,心道,“这是崂山哪一观的弟子,见死不救不说,还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待擒下此人,要和李道长说道说道。”

而见着对面少年面色从容,只竖起二指就挡下自己雷霆一击,李含光暗道不好,未等对方“痛下杀手”,袖口抛出一道黄符,“疾……”

光影闪耀,烟雾升腾,带着一股令人繁衍欲呕气味,徐行以法力镇压、驱散符烟,目光冷厉闪烁,“好一个杀伐果断!是徐某愚夫了。”

第九十二章 对师杀徒,直斥其非

徐行心随念动,按着腰间法剑,身形已追了出去,神念锁定在空中逃遁的李含光,“走得掉吗?”

一剑而出,刺穿虚空,太乙金精铸就的法剑,轻若鸿羽,加之五行圆润如一,粲白耀于天地,几乎是瞬念之间,已近李含光后心。

感受着剑意激发,李含光心胆俱裂,后颈寒毛根根倒竖,一咬牙,一枚黄中蕴带丝丝绀青的符箓被其抛在身后。

“嗡……”法剑受得一阻,其势稍缓,但其上五光色出,闪烁了下,再次向李含光刺去。

“师父救命!”李含光此刻已接近了山岭,高声大喊,神情震怖欲死。

孙修静脸色大变,方才,他在察看此地风水气机流动,就没将心神投在自家弟子身上,这一转眼,就见李含光亡而逃,背后还有一法剑追杀。

孙修静不愧是在金丹境界浸淫多年,见此,掌中太极归元幡,迎风就涨,心念一动,布幡飒杳如流星横贯,“含光,小心!”

将将在“慎行”法剑抵近李含光后心时,遮蔽而下。

“嗡……”黑白之光闪烁,太极归元幡极有韧性,剑锋及来,几下弹动,其锋锐已消大半。

“师父,这人挡我救人不说,还要杀我!”李含光眸光阴骘,高声喊道。

“哼,一丘之貉!”见孙修静目光惊怒,徐行冷笑一声,心中杀机沸腾,心念动处,太乙金精融铸的法剑顿时神光大放,虹光夺目,“噗嗤……”声中,绢帛撕裂,太乙金精虹光吞吐,气有三丈,自李含光后心而入,剑光吞吐不定,斯人名为含光,或应在此处?

“啊,”凄厉惨叫,也将出神思辨是非的孙修静惊醒,一见弟子身死当场,双目通红,惊呼:“这……含光!”

尸身栽倒于地,脸上还带着死前惊惧,徐行一念收回法剑,眸光清冽,拱手说道:“此恶贼心术不端,巧言令色,道友以其为徒,恐怕种祸非远!”

“好……好一个对师杀徒,直斥其非!道友既然杀了我徒,还想生离此地吗?”孙修静心如刀绞,喝道:“休做废话,拿命来还吧!”

徐行摇了摇头,也不再和其人分辨,凝眸之际,突然前方天地一变,黑白二色气流涌动,如江河滔滔。

太极归元幡,黑白二气自是罡煞,一条条气流如绳索,带着一股让人神意、法力迟缓的不适,朝徐行周身袭来。

“这绝不是崂山道法!”方才还只是狐疑,此刻已百分百确定,徐行心念起处,剑光四出,绞杀不停。

太乙金精不愧是巴蜀太白剑宗用来祭炼法剑,无二之选,又经由陆判三件灵材融铸,随着心念法力加持,剑光时而冷如清霜,时而炎如岩浆,斩断着周围黑白二气长河。

见久攻徐行不下,孙修静又因不停操纵着太极归元幡保持攻势,法力消耗着实不少,心念一动,掌中突地幽光闪烁,现出一钉,钉尖蓝芒闪烁,其锐似乎引动虚空扭曲,却是掩月攒心钉。

“此物太过歹毒,我以往嫌之有伤天和,遂弃之不用,但眼下为了含光之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孙修静心中犹豫一闪而过,实在是眼前道人,太过厉害,虽修为仅是通法,但法力雄浑磅礴,法剑锐利无匹,眼看就要突破太极归元幡封锁。

孙修静想着,一念即出,掩月攒心钉幽光一线,钉尖竟刺穿虚空,无声无息穿过黑白二色气流,直奔徐行后心。

“你死在掩月攒心钉下,也算一报还一报了。”孙修静似已笃定徐行断无幸存之理,脸上似已露出叹惋之色,“这少年道人,不是昆虚,就是崂山弟子。”

徐行冷哼一声,一剑斩破太极归云幡重重封锁,正要朝孙修静杀去,突然心头无端一寒,神识还未遍察周方,突觉背后一股尖锐袭来,几乎是本能,连忙就朝一旁遁去。

然而那尖锐锋芒却如附骨之蛆,直到渐渐追上,“嗡……”体表玄黄光芒透出,正是地书自动护主。

也不知是否地书,已看不惯徐行四处逃奔的狼狈,玄黄光芒一改往日厚重、宽容的被动防御,玄黄光芒翻涌。

掩月攒心钉又如何是地书对手,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咔嚓一声,钉身寸寸而断,纵然是可刺穿虚空的钉尖,也被崩碎成粉末。

“这,怎么会?”孙修静面色大变,心头只觉难以置信,掩月攒心钉,就是阴神境界的元神真君,都不敢轻而忽之,道人法宝是什么。

“不好!我不是此人对手!”突然感应到一股滔滔剑气袭来,孙修静此刻哪还有战意,以神识驱动太极归元幡勉力抵挡着,袖中藏了也不知多少年的一物,猛然捏碎开来,黑白二色雾气升腾,朦胧渺渺。

法剑有形无形,刺穿薄薄雾气,一剑穿首而过,啪嗒一声,一个惟妙惟肖、勾画着黑白道符的木偶,顿时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哪里还有孙修静踪迹?

徐行脸色幽沉,法剑收回,冷声道:“这是替身木偶,唯阳神真君才可制,只有一些比较看重的门人弟子,有这待遇。”

一位阳神真君的手段,他还破不了,此事只能暂且作罢了。

探手一招,不远处李含光尸身下的褡裢包摄入掌中,将一些乱七八糟的符箓扔了,看到一本《上清大洞真经》,眸光闪了闪,道:“果是茅山。”

不过,即是真经也无用,这就和后世淘宝批发的大同小异,真正修道法诀、凝练符箓的法门,自古都是不落文字,师徒间口口相传,甚至是施展法术照念留影,更不知其中留着多少一派潜藏的生死暗门,想要杀人搜捡功法,痴心妄想。

徐行寻着火行灵机,自褡裢包中择了一符,施着法力,重新将东西抛到尸身之上,火光熊熊而燃,没多大一会儿,尸体化作飞灰。

“这幡,倒是一件不错的真级灵宝。”徐行探手收了太极归元幡,将其变作三寸小旗模样,心道,“地书未曾炼化,只是因青铜碎片被动护主,说来,当真未必有这幡趁手。”

再不多留,向济南府家中赶去。

这时,夜色渐深,乌云四散还聚,抬头不见星月,竟已是亥时了。

第九十三章 来日方长,后会无期

“簌簌……”夜色深深,一道人影穿过荒野灌木丛,在一座道观前落定,孙修静以手捂住剧疼的心口,终究再也忍不得,“哇”的一声,鲜血洒满前襟,顿时面如金纸,嘴唇颤抖着,心中恨恨:“虽赖掌教阴阳木偶替劫,但还有这反噬,可恨!”

颤颤巍巍,撑着反噬之躯,打算上前敲门,无人知这是茅山仙宗在兖州唯一的一处道观,当时天下九州道门有属,相对封闭。不过众多道门究自上古,很多不是脉出一源,就是有着一二勾连渊源,也不会连落脚处都不让有,崂山在荆、徐二州也是一样。

道观显然香火不盛,只是小观,墙头蓬草丛丛,牌楼红漆剥落,远远而视,就带着几分破败气息。

此刻观主许谧正在清修打坐,无端一阵心惊肉跳,神识缓缓放出,见得门外之景,豁然站起,“这是……修静师兄?”

打开法阵,奔到前院,打开打门搀扶着孙修静快步入了后院,亲自取了个黄皮葫芦,倒出两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让一旁打着瞌睡的小童倒了杯水,给孙修静服下。

“痛煞我也!”孙修静吐出一口黑红之血,脸色红润一些,声音还带着中气不足:“多谢许师兄相救。”

“修静师弟,如何落得这般境地?”许谧脸色戚戚,看到孙修静随着这口血喷出,原本乌黑青丝已见灰白,惊异不定问道:“竟连掌教炼制的替死木偶都用上了?”

所谓挡劫替死,这些不是没有代价,茅山掌教只是阳神道人,哪里会有当年圣人炼制稻草人为门徒替死的逆天手段,眼下这就是精血、寿元反噬。

孙修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无大碍,将前情道出,“碰上了一位少年剑仙,其人法力雄浑,法剑犀利。”

孙修静说着,有些羞惭,故而将对方真实修为模糊带过,许谧也就只当是一位金丹同道,心想,这也在情理之中,茅山本不擅以法剑攻伐,试探问道:“符阳的人?”

九州仙道各脉,有着剑诀传承,仗法剑而争雄者,也只有太白、峨眉、昆虚、符阳四家了。前三者远在巴蜀、雍凉,也就符阳最有可能。

“不是符阳,对方道法气息晦涩缥缈,不是昆虚,就是崂山。”孙修静摇头说着,突然正色道:“许师兄,师弟求你一件事。”

许谧闻言,眼眸光芒闪烁,沉吟道:“师弟之意,师兄已知,明日就着小童去上清宫私下问问许游真君。”

“多谢许师兄。”孙修静施了一礼。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许谧和许游同属许氏一族,但二人却分属茅山、崂山两家,不过道人大多心性薄凉,公私一向拎的很清。

“师弟,掌教师伯和几位师叔不日将至,”许谧手捋着胡须,宽慰道:“若确为崂山弟子,待到掌教到来,定与你和弟子讨个说法。”

师兄弟二人又说了一会话,不知不觉,天色业已大亮。

……

……

玄渊观,徐行收功而起,呼出一道悠长气息,昨夜回返之后,已是子时,徐千雪果然没睡,问着徐行,关于连城的境况,好在一切平静。

“公子,千雪姐姐让我唤你用饭呢。”正在徐行思索时,随着馥郁幽香传来,香玉轻柔声音传了过来。

见香玉款步走来,艳光容色灼目,莹润白皙的肌肤上恍若要掐出水一样,眉心一点朱砂明媚如霞,尤其一阵说不出什么味道的幽香,悄然浮动,徐行也没有多想,抬眸问道:“香玉,你这是花期将近了?”

白牡丹似乎是三四月开花?

“公子……你怎么这样?”香玉愣了一下,突地脸色羞红,自两颊一直蔓延到雪腻脖颈,似乎连珠圆玉润的耳垂都红了,放下脸盆、毛巾,嗫嚅道:“你……自己洗,不理你了。”

说着,转身走掉了。

徐行皱了皱眉,心道,这香玉莫名其妙脸红什么?她本体又不是红牡丹。他也懒得深究,起身、洗了把脸。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向外看着天色,见已到了下午时分,柔和阳光照耀在园中,透着静谧慵懒,“竟已到了下午?”

想着还要去看连城恢复的如何,徐行也就没有多待,乘了云梭,遁入虚空。

济宁·史府后花园

因是阳春三月,后花园百花齐放,引来蜂蝶翩跹,忙碌往来。

树下荫凉遮蔽,幽静宜人,茵茵草地上空,就有一秋千,连城一身粉白色相间的襦裙,白皙如玉脖颈处,一串珍珠项链,色泽淡雅明澈,此刻她侧坐在秋千上,带着戒指的右手抓着秋千绳,身后丫鬟小兰则在一旁轻轻摇动着。

额前梳着的空气刘海儿下,蛾眉修丽,一双明眸微微垂下,幽怨似在眼中蕴藏,“公子说今日来看我,果是敷衍我的吗?”

一阵清风袭来,不远处的树下,徐行默然而立,也不知何时来的,清冽的眸子,隐有着一丝难掩的波动,蛾眉颦蹙,远山含黛,依稀神为之夺?

似想起一阕词,不由轻吟:“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呀,”连城听到这熟悉声音响起,猛然回神,循声而望,见树下一袭青衫的徐行,面色沉静,眸光清冷,就忙自起身,惊喜道:“公子,我还当……还当你不来了呢。”

徐行未及反应过来,感觉到幽香扑鼻,少女已闯将入怀,神色就有些不自然,右手犹豫了下,轻轻揽住盈盈一握的腰肢,心头似闪过一念,苍岚山好像揽过一回,多一次、少一次,问题应也不大?

感受到腰间温厚的手掌,连城娇躯轻颤,埋在徐行胸口的螓首,侧耳倾听着男子坚强有力的心跳,方才似乎快了一瞬?

“连城小姐,我再给你把把脉……”也不知多久,徐行轻轻扶住连城的肩头,道:“你大病初愈,心情激荡于身体无益。来日方长,呃不,后会无期……”

或许怎么瞧,都觉得不像是人话,徐行于是就凝眉起来,索性不再言语,沉默了会儿,这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连城明眸皓齿,此刻眸中就神采熠熠,少女本就是蕙心兰质,善解人意,当即点了点头,转而浅笑盈盈,拉过徐行的手,“公子,你一路风尘仆仆,应口渴了吧,我让小兰沏壶雨前龙井,咱们到凉亭说话。”

“可。”

徐行这会儿实不想多言,淡淡撇了一眼被连城拉着的手,只说了一字。

第九十四章 手办

史府·凉亭

帷幔四垂,紫熏香炉中燃着檀香,琴音渺渺,徐行低头饮着茶,耳畔听着连城弹着瑶琴,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连城聪慧绝伦,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无所不精,这也是此界大多数闺阁女子必须习得,否则,嫁人也只能嫁得粗鄙乡民,总之这是一个田园女权绝迹的时代。

“姐姐昔年为着家务操劳,甚至早早不再读书,若有空暇,我当拣选操琴名师让她学琴。”徐行暗暗思索着。

徐千雪终究是要出阁,徐行也不大信什么命格图谶之说,况且他似也偶然听闻,周帝诸子当中,楚、祁、信三王早已纳立王妃。

这时琴音顿停,连城问道:“公子,可是曲子不如意?”

徐行摇了摇头,举着茶杯,随口应着:“曲音回环,绕梁不绝,可以出道了。”

虽不知徐行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但连城也知在夸赞自己,道:“公子既然喜欢,我再给你弹一曲?”

“不必了,抚琴劳累神思。”徐行淡淡说着,他本身也没什么乐感,前世在小布尔乔亚聚集地的某易云,粉丝一共也没几个,说来都寒酸的紧。

连城闻言起身,在徐行不远处盈盈坐下,轻柔笑道:“公子方才念的那阕词,我似没听过呢。”

徐行自然不想念,当时情难自禁也就不说了,清声道:“前人所作,你没听过,当也正常,你取纸笔,我写给你吧。”

心中却也存了几分离意,他尚还要回去炼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

连城闻言,自是不信徐行所言,不过听到要写给自己,也就欢喜不胜,让丫鬟小桃去取了纸笔墨砚。

素手纤纤,轻轻磨着墨,偏过头看着徐行悬腕书写,妙目中异色涟涟。

徐行文不加点,一手行楷清隽冷冽,飘逸自然,写就之后,搁了笔。

连城忙自接过,拿着宣纸,小声念着,抬头道:“似是女子视角所写?”

徐行点了点头,也不想将话题偏到诗词鉴赏,一边接过丫鬟递来的毛巾擦着手,一边慨然道:“连城,今日已兴尽,我还尚有事在身,也就不多留了。”

“公子,”连城正沉浸在诗词笔墨中,突听得这话,就连忙抬起了头,张嘴欲言,却见徐行已转身走下凉亭,背对着自己摆了摆手,“不必远送。”

雾气升腾,云梭宝光莹莹,眨眼之间,人已杳渺。

连城神情怅然若失,悠悠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小桃,徐公子方才是不是说明日还会来?”

“徐公子……好像没有说吧。”丫鬟小桃低声说道,她方才确实没有听到,心道,“怕不是小姐幻听了,把今日当成明日?”

连城不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恭喜小姐,老身看那徐公子已有心动之意。”这时,奶娘蔡氏上前轻笑说道。

连城微微颦眉,幽幽说道:“可徐公子,他还是没有给我承诺,他若自此一去不回,说不得……就又淡了呢。”

连城心思慧黠,素来知人,已然看出徐行心如冰石,但也不是不可融化,需得经年累月。

……

……

徐行回返家中,刚刚落下身形,就见院中一个少年道人正在和吕奉宁笑着说话,见到徐行,笑着打了个稽首,道:“徐道友回来了。”

“清微道长,”徐行感知到来人气机,拱手笑道:“恭喜道长得偿所愿,从此,我要改口唤做清微真君了。”

“哎,无需如此客气,你和我师是忘年之交,还是以道友相称为好。”清微摆了摆手,笑道:“纵是按着辈分,你我也是同辈,也不应太生疏了。”

徐行自无不可,而且从容貌来看,清微看着也只有十五六岁,面容稚嫩,也就不再纠结,问道:“那道兄来我这里?”

“静极思动,随意走走,倒是发现你这仆人着实有些意思,故而多聊了几句。”清微轻笑着撇了一眼忙活的吕奉宁,意有所指道。

“那道长屋里请。”徐行伸手相邀,道:“屋里喝杯清茶。”

清微摆了摆手,笑道:“一入厅中,就分宾主而座,忒不自在,那边树下有石桌、石凳,你我到那里叙话吧。”

徐行点了点头,二人就走到树下,落座。

树荫大如车盖,遮蔽四下,正是阳春三月,时近夕暮,春风习习而来,枝叶扶梳,傍晚霞光落在石桌上,透着难言的幽静。

“道长喝茶。”徐千雪听到外间动静,就提着一壶茶,放下茶杯,打算给清微和徐行倒上。

“姐姐,香玉呢?”徐行起身,一边接过茶壶,一边皱眉说道:“这香玉也越来越惫懒了。”

“谁知道你上午和她说了什么,红着脸就跑掉了,整个下午没见她人。”徐千雪轻柔细语说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你不是说不喜她伺候吗?”

“呃,我这不是怕你累着吗?”徐行愣了一下,说道:“你下去歇着吧。”

“这不是怠慢了道长么……”徐千雪神情踌躇,为难说道。

清微笑着颔首道:“徐姑娘下去歇着吧,贫道这边随意就好。”

说着,自袖中取出两个剪裁暂新的纸人,放在掌中,吹了一口气,灵光闪烁中,两个生如常人的八九岁小童,落在不远处,脆生生唤道:“老爷。”

“去自前山将二老爷炼得一炉菩提益神丹取来。”清微此刻心情极佳,许是刚突破元神的缘故,吩咐道。

“这……”徐千雪只觉神异非常,有心询问,但又觉得失礼,只得盈盈转身离去了,“待到晚饭,再问阿弟吧。”

“剪纸为人,竟还不是面目呆呆之状。”徐行神识扫过,见真是二纸人,就不由称叹着,心道,这许是最早的手办了,后世那些二刺猿死肥宅若见了,还不哭着闹着要学。

清微喝了一杯茶,就道:“一点神念衍化小术,聊以自娱自乐,让道友见笑了。说来,巩师伯才是此道行家,一手袖里乾坤之术,精妙绝伦,多年前,曾为鲁王府座上客。”

徐行回忆了下,似乎想起了上次去融炼法剑时,见过一位灰衣道袍的胖道人。

“后院那株白牡丹和耐冬树,贫道上次见时,还只是精魄将聚未聚,眼下观之,竟已有几分脱离本体桎梏之相,可是道友手笔?”清微忽然问道。

徐行点了点头,道:“草木生灵既有向道之心,我也不吝传之,未和道友言说,是我疏忽了。”

此刻,二小童已取过一碟丹药,清微接过,捻了一颗菩提益神丹,笑道:“有何可说?耐冬、白牡丹得遇道友,是她们的造化,不过……这二妖,乃昆仑圣后府一位阴神道行的花仙,昔年至玄渊观种下,以此图谋情种,当然道友师父是苏前辈,未必将她放在眼里就是了。”

徐行:“……”

第九十五章 四果阿罗汉

徐行饮了一口茶,神情默然,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思索了下,似想起一事,问道:“情种是何物?”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清微放下茶杯,言及此处,就顿住,微笑看着徐行。

徐行心领神会,朗声道:“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人自不例外,人有七情六欲,更具贪嗔痴三毒,极至就蕴生道意,这道意虽不具神通,但却能让道人体会世间百态、他样人生,磨炼一颗无暇道心。”清微说到此处,叹了一口气道:“当然,这是不历红尘之法,超脱方外之术。”

“可是此物?”徐行突然想起什么,自腰间荷包中取出一枚晶莹泪珠,其中道意本是无根浮萍,虽赖法力固存,但也渐有消散之意。

清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正是此物,说来对此法门研衍极深者,非万陀寺僧人莫属,除此之外,万陀寺也常以画壁之术收集凡人七情,造就一方离梦幻境,为门下僧侣炼心明禅。”

徐行眸光流转,依稀记得之前去连城家时,见到的那个头陀,喃喃道:“原来,那头陀谋在此处。”

“看来道友是碰到万陀寺的弟子了?”清微见徐行点头,就解说道:“此辈持诵佛法,苦修眼耳鼻舌身意六欲,待到修出佛力,再以任一七情种道,直至一情圆满,即修出舍利子,所谓初果须陀洹、二果斯陀含、三果阿那含、四果阿罗汉……”

徐行静静听着,也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佛道理论基石都不一样,境界自然也不该一概而论,问道:“天仙罗汉,那万陀寺可有?”

清微摇了摇头,将花生米大小的菩提益神丹放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九州天仙有数,皆在我道门,万陀寺主持了因,也仅是阳神道行罢了。”

说着,见徐行陷入沉思,就让道:“这菩提益神丹,对于神魂有滋补之效,道友也不妨尝尝,就是味道可能有些老了,唉,凌虚师弟炼丹手艺实在一般。”

听着这话,徐行面色古怪,心道,那位凌虚道长让你吃就不错了,不过这是人家师兄弟之间开玩笑,这话就不应接,捻了一颗放进口中,道:“多谢道兄。”

……

……

济宁·王府

后院堂中,听得下人禀告,正在饮酒听曲的王化成,轻轻掂打着掌心的折扇猛然顿住,喜形于色道:“那连城好了?”

“少爷,好了,听说来了位公子,将她救好了。”下人低眉顺眼说道。

一旁的王府管家,笑道:“恭喜少爷,看来是那个痴心的男子割了膺肉,救回了连城。”

“哼,那个老不死的,还想赚本少爷割肉,想想现在都气!”王化成想起前日史孝廉来人相请,此刻余怒未消,不过心中还有些庆幸,既此刻已有人做冤大头,却是再好不过了。

“可知是谁割的?”王化成眉头挑了挑,冷笑道:“敢惦记我王化成的人,可不是割肉那么简单!”

“这个,史家人口风严实,小的没打听出来。”下人投瞧了一眼王化成的脸色,低声说道。

“要你何用,再去打听!”王化成拿起身旁盘子上啃得大半鸡骨头,就扔了过去。

“哎呦,”下人被砸中额头,疼叫了一声,自不敢躲,鸡骨头顺势挂落在胸口的灰布衣衫上,面带苦色,委屈巴巴。

见这样“滑稽”一幕,王化成不由捧腹大笑:“老狗,衔了骨头,还不摇着尾巴滚蛋?”

见下人已走远,老管家就捋着颌下鼠须,讨好笑道:“少爷,我前些天着人去济南府打听过,那苍岚山的少年,就只是一家道观的道人,无财无势,听说后来也没和史家来往。”

“那就好,那样杀人无算的凶人,真和本少爷抢连城,也是一件头疼事,”王化成喝了一杯酒,笑道:“你去拿着前些日子订下的婚书,到史家下聘,就说本少爷择日迎娶连城。”

老管家正要应一声,突然外间一个灰衣下人禀告,“少爷,一个和尚在外求见?”

“什么和尚,要饭让他到别家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他要饭的地方?”王化成怒喝道,心道,这小厮真是越来越不醒目了。

“不是,那和尚身怀异术啊,而且指名道姓要见少爷。”听到王化成发怒,灰衣下人颤声说道。

“哦?”王化成和老管家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异。

王府大门处,牌坊高大巍巍,屋宅飞檐勾角,雕梁画栋,石阶两侧,二个石狮子洁白如雪、惟妙惟肖。

穿着淡黄色僧袍的头陀,手持明光禅杖,看着蹲踞在两旁的石狮,心有所感,就是轻叹一声:“阿弥陀佛,这王家,恐怕也就这一对儿狮子是干净的。”

头陀却不知自己无意当中的一句感慨,却是世上最恶毒的咒骂。

“七情之极不易寻觅,贫僧空为此蹉跎十余载,既如此,就退而求其次罢,寻那贪嗔痴三毒,凝练舍利子。”头陀抬眸之间,冷光闪烁,远远看着王府,“至于这罪恶累累的王府为此开罪那位剑修道人,可能身死族灭,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远处,几个看门家丁面色敬畏地看着头陀,盖因其人禅杖已陷脚下条石一尺,心头惶惶:“少爷怎么还不来?”

没多大一会儿,在王化成的笑声相迎中,头陀扶着禅杖,迈入了王府。

玄渊观·后山

夜色笼下,万籁俱寂,徐行送走了清微道长,就转身回到屋中,打算继续炼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然而耳畔却传来一声轻唤。

“阿弟,姐姐有件事求你。”徐千雪脸上带着急切,凝声说道。

“姐姐,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徐行顿住步子,皱眉道:“你我姐弟,需用一个求字?”

徐千雪叹了一口气,道:“稍晚时,我听老吕说,庆阳似被倭人围住了,他久在酒肆喝酒,消息灵通,听说庆阳许是要城破了,我想着洪伯伯一家还在庆阳城中,你能不能……去救他一家出来?”

见徐行沉吟,徐千雪又恳求道:“阿弟,我知道兵凶战危,可你已习了不俗道法,难道就要见死不救吗?昔年,多赖洪伯伯相助,我们家才……”

徐行自嘲一笑,伸手打断徐千雪话头,叹道:“姐姐把我徐行当什么人了?之前其实也曾去信,奈何洪世伯一家没有听进去,而后我被诸事牵绊,竟也忘了此事,姐姐提醒的及时,我这就启程。”

第九十六章 群嘲

其时,因着国师刘基和符阳商议斗剑之事,而一旦商定就会暂息兵戈,眼下青州仅余的庆阳、齐州二县反而成了出云国重点进攻之地。

徐行辞别了其姐徐千雪,乘了云梭,便朝庆阳赶去。

夜空之上,星月朗照,天地旷远,流光莹莹的云梭穿云破风,飞了足有二三个时辰,在子时二刻才来到庆阳地界。

沉沉夜色中,远远而望,已加高至三丈的庆阳县城,宛若一座蛰伏的野兽,因三四日间攻守双方反复争夺,城墙青砖之上,已见说不清的刀痕箭印。

巍巍门楼上,披甲兵丁手执火把,神情警惕,四下巡弋着,而在远处四野,扎着连绵三四里的营盘,营内人影憧憧,鹿角、拒马、壕堑、箭楼各具其位、章法有度,正是出云国的倭人。

徐行皱了皱眉,清冽眸光闪烁不停,却是犯了难,“城中军气连绵,搅动天地气机,外间还被元神真君联手布下禁空、陷地法阵,这要如何进去救人?”

徐行无奈之下,只能寻了一片灌木丛,悄悄隐匿身形,相时而动。

出云国大营之内,旗幡如林,灯火通明,其中一座布置豪奢的大帐内,一个中年倭将居中而坐,身披黑色鱼鳞甲,腰按狭长倭刀,面容阴沉,目光冷骘,下首左侧坐着两排倭将,右侧则是坐着四五位穿着各色道袍的男女道人,或神情冷漠,或含笑不语,皆是来自海外扶林宗。

“谢法师,城中那几家士绅可已说定?”中年倭将是出云国幕府将军素盏鸣尊的亲信坂口圭右,此人出身贫贱,但好读九州兵法,颇有道略,后得素盏鸣尊一手简拔于微末,眼下督阵一路万余兵马,打算一举拿下于斐镇守的庆阳县城。

扶林宗的谢道人身穿水火道袍,气度缥缈,捻须一笑:“坂口将军稍安勿躁,那几家说至少也要等丑时之后,城门兵马才会换防,那时他们各家子弟接管西城门,城楼举火为号,里应外合。”

坂口圭右思索了下,沉声道:“那谢法师就再联系他们,就说最好能在拂晓时分举火。”

闻言,谢道人就是撇了撇嘴,心道,也不知这一位出云国将军,为何对拂晓这般情有独钟,他一路而来,这都多少次了。

谢道人打坐修炼,不分昼夜,委实不知这是黎明和残夜交接处,人最为困倦之时。

“谢法师,周廷青羊宫的道人,察觉没有?”坂口圭右眉头皱成“川”字,目光闪烁,问道。

若是为青羊宫道人察觉,提前有了准备,这次恐怕又要无功而返了。

谢道人笑着解释说道:“城中青羊宫两位阴神道人,已被渺云宫宫主亲自施法蒙蔽了感知,一时半刻,应察觉不到。”

坂口圭右长舒了一口气,目光转而投向左侧,道:“各部择选五百精锐,见西城墙举火则杀进庆阳,待到城破,三日不封刀!”

闻言,谢道人眉头皱了皱,也没说什么,这样血腥杀戮,纵是罪孽加身,也自有坂口圭右身后的出云国承担,和他扶林宗无关。

时间无声无息而逝,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后半夜,漫天乌云卷舒,掩了稀疏的几颗星子。

徐行此刻也有些耐心耗尽,试着沟通了青铜碎片,但却没有丝毫回应,只能无奈作罢,心道,“若我有阳神道行,倒是可以破虚前往洪府,眼下确是难为了。”

徐行不知庆阳县此刻已汇聚四位元神真君,布下四方法阵,甚至暗中还有渺云宫的天仙神念遥遥关注,想要进城救人无疑痴人说梦。

其时,三位来自蓬莱阁、扶林宗、云渺宫的海外天仙,再加上符阳顾十方,一共四尊天仙,虽有一向摇摆不定的神宵掌教林还初,因为楚王在济南府之故,替国师盯住了那位道法高深莫测的蓬莱阁主,可刘基一人仍是要对付三位天仙,实在捉襟见肘。

不过,随着茅山、龙虎山二派掌教北上,再有依托兖州的崂山仙宗也踏入朝廷阵营,倒也勉强可以支撑下来。

冥土·槐山

其上筑有一座黑色宫殿,殿宇重重,外间一队队捉刀鬼卒往来巡弋,气息强悍,目光冷厉。

殿中,元武大帝身穿黑龙帝王冕服,坐在蟠龙御座上,这位帝君看着年纪四五十岁,方面阔口,颌下蓄着短须,气度威严沉凝,看着下方站立的三道,就淡淡说道:“大周国师,本帝可以助你威压符阳以斗剑决胜,但你宁周龙廷,不能没有诚意。”

“帝君此言差矣,”刘基面色端妙,轻摇着拂尘,沉声说道:“而今出云倭乱,青州沦陷,乱世人命如草芥,邪祟丛生,地府虽近日收拢不少厉鬼,势力也急剧膨胀,但其中罪孽业力,恐怕也需帝君和十位阎君时时消磨,若能早日戡乱青州,也是功德一件。”

厉鬼含恨而死,罪孽业力缠身,往往都需打入十八层地狱,时时消磨。天地有序,阴司有常,十殿阎君平日就是在做这些。

“些许罪孽,你以为帝君放在眼里?”楚江王冷笑一声,按椅而起,喝道:“帝君坐镇六道轮回,于天地功莫大焉,你刘基若为苍生计,就应告知宁向,将金陵山河鼎拱手让出!”

“帝君本就镇压轮回,若不是你刘基当年从中作梗,此界冥土早已圆满!”宋帝王身穿红袍王冕衮服,手端着一杯茶盏,这时就放下,冷声说道。

而其他八位阎君也是在一旁齐齐帮腔。

“没有地书弥合冥土,纵然贫道施舍给尔等山河鼎,又能如何?”面对十殿阎君喝问,国师刘基神色自若,言辞讥讽:“难道尔等一人一州,率魑魅魍魉镇压九州十方?不怕触怒天意,落得灰灰下场?”

“好胆!”

“放肆!”

“哼!”

殿中厉喝此起彼伏,怒目而视,几位阎君久居高位,何时被这样群嘲?纵是素来城府深沉的五殿阎罗王,也对刘基神色不善。

“砰,”宋帝王放下茶盏,正待发作,却听到上首一声清咳,遂按捺下怒火,正襟危坐。

“大周国师,徒逞口舌之利,于事无益呐。”元武帝君淡淡一笑,转而看向神宵掌教林还初,问道:“林道友上次和昆虚掌教来我地府时,可是一口咬定本帝拿走地书,为何此刻却一言不发?”

林还初清咳了一声,转而面色如常,沉吟道:“帝君所求者,不过江北,贫道以为国师倒可以思量下,李道友以为呢?”

李伯言老神在在,殿中就属他修为最低,此刻闻言,道:“此事当需国师决断才是。”

“江北?林道友可真是小瞧了帝君。”宋帝王目光冷厉:“巴蜀张宪,冢中枯骨,沐猴而冠,妄称鬼帝,若非帝君仁德,本王早已拧了他的头颅!”

第九十七章 来日……陆沉出云!

当时,阴面力量三分,自秦岭淮河以南,皆是宁周龙庭所在,阴司所提要求即是长江以北,至于巴蜀张宪,其实身后站的还是大周,否则区区阳神道行,也会形成一方割据。

“江北之地,凤阳所在,乃大周龙兴之地,岂可轻许?”国师刘基眉头深锁,思索着,此事已超过他的权限范围,需要借助特殊渠道,和大周太祖宁向商议,“帝君和几位阎君稍待片刻。”

元武帝君微微颔首,眸光幽幽,摆了摆手,示意刘基自便。

金陵·太庙

月落星沉,三月的金陵古都,正是六朝烟雨的濛濛时节。

太庙,此地占地广阔,圜土成丘,松柏四季常青,外间更有重重叠叠的披甲重兵执矛护卫,往来憧憧,不避风雨,拾步而上三百六十五层石阶,正见一座巍巍大殿,夜色掩映下,殿宇森严,飞檐勾角。

殿内供奉有一鼎,鼎有一人高,九足六耳,外圆内方,鼎身青铜浑然融铸一体,其上铭刻山川河流,鸟兽虫鱼,其名山河。

若有望气士远远而观,就可见表里山河,鼎身一条五爪赤龙蟠踞沉眠,赤龙龙角峥嵘,鳞片须张,一呼一吸,有无数白气漫卷漫舒。

一排沉香木制的长条供案后,宁周列祖列宗十余个排位密密而排,大殿两侧,香烛木架之后,则是历代功绩可以配享太庙的良臣名将。

一道杳杳灵光自虚空而来,撞到悬挂在朱红玉柱的玉磬上,清脆激越的音波,在寂寂雨夜中却并未发出丝毫响动。

光影交错,冥土,一座较地上要大十余倍的宫殿内,居中上首坐着大周太祖宁向,冠冕十二旒后的面容沉静威严,道:“伯温传信过来了?”

一旁坐着的太宗,头戴金丝翼善冠,相比其他帝王面对宁周太祖,如小学生对班主任模样,或是噤若寒蝉、或是正襟危坐,倒要从容许多,感慨道:“阴阳交通后患无穷,太傅不是有了难为之事,也不会传信而来。”

内侍双手呈送一封书函,递给了太祖宁向,展阅过后,眼皮直跳,但转而递给周太宗,“你们也都看看。”

“无礼……”太宗阅完,脸色铁青,沉喝道:“阴司无礼!”

传阅罢,其他龙子龙孙也低声叙说着,显然都是义愤填膺,江北凤阳乃是祖兴之地,香火繁盛,他们都在那里设有行宫,难道还要搬家?

虚按了龙椅,仿若是按住了暂停键,殿中顿时一寂,落针可闻,就连太宗也缄口不言,倾耳恭听,太祖宁向起身,其人身量魁梧,双臂过膝,目光就睥睨四顾,字字铿锵:“朕本淮右布衣,当年乾元暴虐,遂提三尺剑,解万民于倒悬,如今倭人东犯,糜烂青徐,阴司却趁火打劫,索我江北,为苍生计,朕纵许了他,又如何?!”

声似洪钟,远处人影憧憧,肃穆而听的历代良臣名将,脸色齐齐大变。

“这……”至于诸帝,更是面面相觑,但太周太祖自开一国,乾纲独断,除却太宗张了张嘴,似明白些什么,一时间,敢于出言劝谏的都没有。

“此辱,尔等深戒之!”

太祖淡淡撇了一眼殿中低头不语的诸帝,心中有些失望,非为失了龙兴之地,而是子孙神权自领,已渐生懈怠之心。

“当年乾元北逐大漠蛮夷,南驱交趾猿人,疆域何等广阔?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这才有了宁周,纵是龙庭镇压又如何,失了天心、民意,神像会被黔首砸烂,神力也会荡然无存。”想起这些年,时而听闻的龙廷阴曹贪鄙,索贿善鬼事,周太祖宁向眉头深皱,心头终究一叹:“就怕累弊成灾,积重难返……”

莱州·庆阳

时间无声无息流逝,徐行看了看天色,已渐近拂晓时分,皱眉看着远处的县城,眼下进又进不去,就只能这么看着。

“嗯?”徐行突然面色大变,低声道:“这是有了内奸,正在打开城门!”

庆阳已围了数日,虽赖于斐勉力维持,但涿州大营的兵马顿足沂水,久久不至,士绅也就心思活络起来,尤其倭人残暴,动辄屠城,扶林宗的道人恰以此说动几家士绅,只要打开城门,可保全家性命不失,响应者不在少数。

徐行虽不知其中原委,但也深恨此辈,听着远处喊杀之声响起,“虽仙道伟力归于自身,可终有难为之事,若我来日成真仙,当求念头通达,陆沉出云!”

过去,徐行在都市实修,并未遇这样拷问情景,而且扬言众正盈朝的某朝,不管怎样,遗泽恩弼,起码就没有外辱。

“嗯?这法阵松动了。”徐行正在思索时,突然感知到四方陷地之阵,似乎被撼动了。

原来,城中青羊宫二位阴神道人,此刻已察觉到了异常,开始和扶林宗的元神真君交手。

徐行见此,身形一闪,正要将土遁之法施展出来,入得城中。

然在这时,一声冷喝响起,“什么人?竟敢在此窥伺?”

话音未落,前方之处,身穿扶林宗水蓝色道袍的魏道人,神情冷厉地望向徐行。

此人金丹道行,是来此相援的五位扶林宗道人当中,修为最低的一个,故而其余四位阴神道人,正在围杀青羊宫二道,魏道人就插不上手,于是在外围看护禁空、陷地法阵,没想到这就有了收获。

“扶林宗?”徐行眸光渐寒,冷叱道:“观尔容貌服饰,应也是中土九州之人,为何助出云为祸?”

闻听此言,魏道人竟然愣住了,似还是第一次被同道这样问,忽地仰天大笑,讥讽道:“嘿,黄口孺子,真是愚昧可笑,我等道人得天地所钟,修法长生,岂分国别?汝心胸狭隘而不自知,如何容得仙道茫茫?”

这样大言不惭,徐行目光深深,心头杀意沸腾,其人煌煌而言的无耻嘴脸,实和某些公知神论类似,情怀朴素者,自难以理解这种逻辑,那就只好……请此辈去死!

一声清越剑鸣,剑光粲吐,气有三尺,裹挟着猎猎杀意,直刺魏道人脖颈。

“竖子好胆!”

这样锋锐剑芒,让人心惊胆颤,魏道人神色倏变,操起手中飞鱼癸水棒直迎而上。

第九十八章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飞鱼癸水棒,搅动一道道水行灵光,重重磨消着加身的剑气,“嗡嗡……”

剑尖点在癸水棒之上,颤鸣声将水行光幕荡出一圈圈涟漪,一道人影疏忽交错,徐行目光冷肃地看着魏道人,颇觉棘手。

金丹道人其实并不好对付,上次茅山仙宗的孙修静若非胆寒遁走,徐行想要仗剑斩之,也要多费手脚。

至于扶林宗道人精擅水火二行道法,眼前这位魏道人,一身水行道法精妙绝伦,在宗门内就向来以擅守闻名。

徐行一时拿不下魏道人,心中就有些失望,却不知魏道人已然是惊异难言了。

“区区通法……”魏道人心生忌惮,飞鱼癸水棒连连扫落徐行的法剑撩斩,只觉对方法力雄浑磅礴,沛莫能御。

虚空之上,光影交错,剑光和水光缠绕斩杀,一时之间,却是僵持不下。

此刻,庆阳县衙之内,军士神情警惕,捉刀戒备。

“大人,事急矣,速走!”一个浑身欲血的校尉,上气不接下气,冲进堂中禀告。

于斐面带苦涩,摇头道:“本官又能到哪里去?身知庆阳一县,当有守土之责,怎能弃城离去?”

“大人,殿下临别有命,若事有不谐,当非战之罪!请卑职务必带走大人!”这时,身后一个锦衣黑袍侍卫,抱拳说着,自袖中取出一枚楚王的玉色令牌,呈给于斐。

于斐虽长于军略,昔年更在楚王手下担任参赞军机,但其长于统筹辎重军需,周转军务粮秣,来庆阳本就为着接应北平、涿州二营大军,眼下以孤军守城半月殊为不易,而且对方还有仙道势力插手,道一句非战之罪,并不为过。

巡检李纪额头青筋直跳,冷喝道:“大人若早听卑职之言,将城中士绅看押监管,何曾有今日之祸?”

于斐面色颓唐,虽知纵是听了李纪之言,也难改这命运,但终归也没说,叹道:“是本官无能,辜负了李巡检和庆阳百姓!李巡检若不弃,随本官一同走吧。”

说完最后一句话,脸色羞惭,堂堂七品知县,在当时已重文轻武的宁周,竟不敢和怒目不语的李纪对视。

“大人既走就是,某李纪生于庆阳,不愿做他乡之鬼!”李纪冷喝说着,霍然抽出腰刀,面色冷厉,环顾四下,高声道:“愿死战者,随某来!”

“愿随巡检赴死!”一时间,县衙内外,凡庆阳本地兵丁、衙役大多数面皮潮红,齐声应诺,拔刀跟随。

于斐看着李纪大步离去,身后跟着数十军士,更是羞愤到无地自容,以袖袍掩住面容,仿若被抽空了一身力气:“走吧。”

“大人……”锦衣侍卫连忙上前扶住,沉喝道,“护着大人从北城门杀出去。”

这些侍卫,皆是周廷拣选骁果之士,充任二十四卫,不乏将杀人武艺磨炼到绝巅的人仙。

其时,天已大亮,庆阳县城被倭人冲破,和城内残余败兵冲杀一处,百姓也是四处逃亡,城内火光冲天,杀声阵阵。

徐行这边,一剑而出,剑光自下斜斜向上斩去,对面的扶林宗魏道人,心头一跳,心惊胆颤地向一旁闪躲,“刺啦”一声,腰间的虎鲨冰魄道衣,竟被剑光齐腰斩断,感受着肌肤传来的丝丝缕缕凉意,魏道人额头汗如雨下,心中已然胆寒。

却在这时,一架流光莹莹的云梭,趁势突破,自天空飞过,朝着庆阳而去。

魏道人正要飞身去追,面色变幻几下,看着掌中已断为两截的飞鱼癸水棒,终究放下此念,“方才,那小儿似乘着云渺宫的云梭?”

陡然想起此事,却又有些幸灾乐祸起来,“云渺宫擅弄云梭飞舟之类的奇技淫巧,偏偏弟子斗战之力稀松平常,这不是资敌么?累贫道追之不上,可恨!”

徐行不知魏道人正在为自己的怯战找着借口,此刻他乘着云梭,法力运于眸子,搜索着洪府,“在那里!”

云梭化而一线,落在庆阳城内一处大宅中,这时,下人丫鬟四处仓皇而逃,徐行放出神识,探察整个洪府,皱眉道:“洪灵芸一家呢?”

拦住一个逃跑的洪府家丁,按住肩膀,问道:“我且问你,洪家人呢?”

“小姐和老爷夫人,城一破就走了。”家丁开始想要挣开,但没挣动,就苦着脸哀求道:“这位公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让我走吧,倭人就要打进来了……”

徐行无奈放开那家丁,疑惑道:“走了?”

似看出徐行面熟,那家丁跑了一段,猛然想起徐行身份,回头喊道:“徐二郎,老爷他们好像跟着县衙的人走了……”

“县衙?”徐行喃喃说着,御风而起,打算先前往县衙,此刻因着青羊宫的两位阴神道人拼死反击,上空的禁空法阵早已冲击得七零八落,可自由通行。

徐行立身高空,目光所及,一队倭人杀散了官兵,就狞笑着冲向一处民宅,烧杀抢掠,不问妇孺老幼。

“刺!”徐行初时还不忍看,打算匆匆飞过去,继续寻访洪灵芸一家,但后来实在忍不得,飞身而下,一剑过处,数不尽的惨叫声中,倭人残肢和断臂齐飞。

“洪灵芸一家是人,难道这些人就不是?既我遇上,有一分力,当尽一分事。”徐行神情默然,既存此念,法剑灌注法力,粲白剑光扫荡,但遇倭人,剑光挥动,血肉横飞,而后朝南城门一队官兵和倭寇接战处杀去,那里正聚集着大群拖儿带女的逃亡百姓,拥搡而不得出。

“铛!”李纪此刻发髻散乱,身被数创,已然浑身浴血,右臂也因中箭不能提刀,此刻仅以左臂挥刀格挡,身边原有的百余兵丁衙役,大半已经战死,仅剩二三十人。

“巡检,逃吧!”一个脸上带伤的黑面军士眼眶含泪,嘶哑道:“燕义、张顺……他们都死了!”

“你自去逃命罢,李某不怪你!”李纪喘着粗气,提着已有豁口的横刀,大步上前,杀向倭人,一时间竟连斩二人。

“巴嘎,你们一起上,杀了他!”出云国一个饼脸将领目光凶狠,怒骂道。

四个穿着军曹服饰的倭人,应诺一声,手执倭刀,齐齐上前朝李纪斩出刀光。

“铛……”

李纪向上一迎,格下两柄,可仍有两道刀光反斩而上,砍在肋骨和腿下,顿时“扑哧”入肉声响起,李纪单腿跪地,对面倭人狞笑着,掌中倭刀同时奋力搅动,李纪刚毅的面容因为疼痛扭曲着,浓眉之下,涣散目光隐约穿过崇山峻岭,依稀望向南方,用力嘶吼道:“陛下,纪已效死……”

倭刀抽出,在十余大周官兵的惊呼声中,赫然气绝身亡。

见身旁军士默然,甚至目有敬色,饼脸将领冷笑一声:“彼之英雄,我之仇寇,将其头颅割了,喂狗!”

第九十九章 我其可乎?

出云国深受九州荟萃人文影响,不同于性情粗豪的北方蛮夷,前朝时,甚至还有北方蛮夷为中原九州力战而死的将军树碑建庙,在出云国看来,简直愚蠢至极!

不仅不能树碑立传,还要抹杀其事迹,污蔑其品德,诛心不过杀其父、用其子;亡其国、灭其史。

对比某朝历史,比起上帝之鞭,白山黑水心机要险恶百倍,所以前者无百年运,后者反至于封建专制巅峰。

“嘿,九州王朝内部鼎革,后朝会对前朝忠臣良将褒扬,但一个民族奴役另一个民族,岂能一样?”这饼脸将领名唤梅原高志,出自梅原世家,梅原世家因治史显著于出云国,故而梅原高志虽是武将,但家学渊源,自然就受着熏陶,得了一二精髓。

出云国一个倭人闻听命令,操起倭刀,正要上前割了李纪头颅,然在这时,皓白、清冽如霜石的剑光袭来,杀意滔滔。

“噗嗤……”入肉声响起,恍若切豆腐般,那持刀倭人顿时被斩作两截,因为剑气所附西极阴煞冰激发的寒气,伤口一时就被封冻住,隔着薄薄冰膜,脏腑依稀可见,更是可怖。

“什么人?”那饼脸将领脸色大变,但见眼前一闪,正要呼喊着,“拿下此人!”

忽觉脖颈一痛,忍不住伸手捂住喉咙,目中似带着不可置信,眼前一黑,便栽倒于地。

“欲灭其国,先亡其史,这和后世朝先烈身上泼脏水的手段一模一样。”徐行剑光搅动,连连出击,斩杀了这一队倭寇,看着脚下的李纪尸身,目光复杂:“还是来晚一步,虽知你未必稀罕我救。”

眼前这人,几个月前,还曾率兵卒围杀过自己,但此刻人死仇消,过往尽作云烟。

徐行又杀散了城门处聚拢的倭人,目送着城中百姓跑远,转头看向乱糟糟的县城,大队倭人此刻已然进了城,庆阳县城火光彤彤,杀声冲天。而虚空之上,几位元神真君的交手也渐渐落下帷幕,青羊宫阴神道人,分明一死一逃!

徐行知道当是离去之时,神情默然片刻,看到一旁的李纪尸身,目光闪烁了下,探手一招,乘上云梭,飞到庆阳之西,最后落在一座荒山下。

徐行掌中剑光闪烁,法力周转几下,松软泥土混合着草叶顿时四溅而出,现出一土坑,用法力将李纪尸身送入其中,泥土四下,未及片刻,尽数覆盖其身,一方坟丘出现在视野中。

“簌簌……”枝叶纷飞,远处山林中一棵碗口粗细的槐树被法剑自中间一削二断,木屑纷飞,一崭新木牌划过半空,飞到坟前草地上,深入地下三尺。

徐行指尖骈起,铜浇铁铸的法力运于其上,一勾一画间,刻下“李将军之墓”五字,而后沉吟了片刻,右下角这才又刻下一行小字,“友徐行立”。

做完这些,徐行神情沉寂,默然许久,当时夜幕已降,万籁俱寂,荒山野岭之中传来几声“咕咕”的斑鸠叫声。

正在默然不语时,身后一阵微风吹起,“徐小友,”

却见银色月光下,李伯言一身青色道袍,手持一柄拂尘,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徐行。

“李道长缘何在此处?”徐行心中一惊,疑惑问道。

李伯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壶酒,一边扔给徐行,一边缓步走过来,“贫道去后山寻你商议斗剑之期,听令姐说,你去了庆阳,于是便以秘法循着沉香玉符的气息,追了过来。”

徐行知道李伯言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是担心自己,心中不由涌起些许暖流,反而没有如平日客气地道谢,而是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咳咳……”

似是喝得猛了,被呛了一下,往日冷如寒玉的两颊就有些红通通。

“这是你友?”李伯言看着不远处新覆的坟茔和木牌上的字迹,肃容问道。

徐行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李伯言也拿起一个葫芦,喝了一口酒,凝声说道:“看来小友心中定是有了困惑,不妨说来听听。”

“许是困惑吧。”徐行朝李纪木牌方向,在地上倒了一口酒,神色怅然,“只是感慨人力有时而尽,纵然仙道也常有不称意之事。”

“小友想差了……我辈缘何修道?”见徐行神情萧索,听得此问就目中现出深思,李伯言眸光锐利,声似洪钟,朗声道:“难道不就是为了不遇这不忍言之事?至于闭眼即是天黑,灭情绝性,避世而居……”

说着说着,就突地顿住,反而蔑笑一声,言辞铿锵,震动四野:“如此之道,我其可乎?”

字字入耳,仿若敲打在心灵深处最后一块儿坚冰上,徐行身形微颤,目光幻变迷离,自来此界,一些沉积心头的迷障似乎被一扫而空,宛若蛟龙被斩断了看不见的枷锁,飞腾九霄,一股好似空谷花开的愉悦和感动齐齐涌上心头。

徐行身上一股冷冽晦涩的道意倏然上扬,包裹本源处的一点性灵神光,悄无声息地投落在丹田中,似是华光璀璨、五彩缤纷,也好似一切如常,波澜无惊。

一颗金色种子自丹田中孕育而出,浮浮沉沉,氤氲生霞,徐行却是已然种道完成!待到法力充盈、了却因果,凝结金丹当也是水到渠成,或者此刻于徐行而言,诸般前事已不再视之为因果,视之如平常,反而不受其拘束。

徐行长舒了一口气,端容敛色,深深一揖:“道长教诲,行谨受教。”

李伯言坦然受了一拜,举起酒壶对徐行遥遥一扬,目中带着温和笑意:“小友,喝酒。”

……

……

已是第二日清晨,春日曦光温暖柔和,照耀在济水到济南府城的官道上。

此刻,目光四及,都是大批逃难的难民,拖家带口,绵延不绝,不仅仅是来自庆阳县的百姓,而是整个青州北部,遭遇兵乱的百姓都在往济南府赶去,因为难民之中已经流传一个消息,朝廷的楚王殿下,正在济南府坐镇。

道旁一处军帐当中,草席上,一个着淡红色绣罗裙的少女脸上灰扑扑的,蜷缩在角落里,此刻双眼紧闭,额头汗珠密布,睡梦中,尚挂着点点泪痕的俏脸,犹自带着惊悸和仓皇之色,似正在做着噩梦。

第一百章 仅以身免

梦中,少女一家三口,乘着一辆马车随着县衙的车队冲出了城门,一辆辆各式各样,装饰的精美豪奢的马车顿时挤在城门处,拥挤不堪,耳畔不时传来男子的喝令声,以及家丁的怒骂:“我张家先走,你们这些杂碎,还不退一边去!”

几辆马车拥搡在一处,随着一个血气上涌的家丁,掏出一柄尖刀刺在马臀上,“嘶……”的一声,马匹顿时受惊,仰头嘶吼,直到“咔嚓”一声,数辆马车车轴支撑不住,朝旁侧一歪,女人和小孩的哭喊声响起,一箱箱金银珠宝落在地上,继而引起更大的骚乱。

少女见中间显出一道空隙,心头一喜,因为急切,连清脆珠润的声音此刻都有些尖锐:“福伯,快,快,冲过去!”

马车车辕、车轴通体覆着铁皮,穿花引蝶一般冲过城门,逃出了庆阳城。

“阿弥陀佛,总算出来了。”洪夫人脸色煞白,捂住了心头,不停念着佛,一旁的洪思礼此刻也没有好多少,唯有洪灵芸虽惊不乱,面色还算镇定。

行着行着,少女就觉察到了不对,问道:“福伯,这马车怎的这么慢?你没打鞭子?”

看着车窗之外,后出的别家马车,同样两匹马竟比自家要快上许多,洪灵芸心急如焚同时,皱眉不解:“车上还装了别的东西?”

“芸儿,我让李木匠在马车下方制了架子,放了三箱金银……”洪夫人接口说着,语气就有些得意洋洋,最终遗憾道:“可惜芸儿只让人打造了这一辆马车,咱们一家三口,到了济南,日子要过的紧巴巴咯……”

洪灵芸花容失色,气苦道:“娘,娘你糊涂啊。”

“芸儿,你怎么给为娘说话呢?”洪夫人眉头挑了挑,心道,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旁的洪思礼已然反应了过来,道:“灵芸,那现在怎么办?”

洪灵芸嘴唇颤抖着,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间传来福伯的惨叫声……

“爹,娘,不要!”噩梦戛然而止,蜷缩着的洪灵芸突地惊醒,“啊……”

如明玉光洁的额头,汗珠滚滚,顿如雨下。

“姑娘,你醒了?”正在伏案写着请罪折子的庆阳知县于斐,搁了笔,看向洪灵芸的目光,柔和中就有些感慨,“这小姐机智过人,未曾想庆阳小县也能出此璞玉。人言齐地多出才智之士,果然不虚。”

“大人是……于县尊?”洪灵芸回过神来,灿然明眸投去,就是一惊,连忙掀被而起,盈盈见礼道:“洪灵芸见过县尊大人,多谢县尊大人救命之恩。”

于斐神情萧索,自嘲一笑:“庆阳城破,于某惶惶如丧家犬,有何脸面再称县尊?”

洪灵芸樱唇动了动,忍不住说道:“庆阳城破,非战之罪,大人领数千孤军悬外,而朝廷援军迟迟不至,城破只是或早或晚罢了。”

于斐沉吟片刻,对着庆阳县城方向,沉重道:“终究不能与城偕亡,于某愧对庆阳十余万父老!”

洪灵芸这时也想起自己遭难横死的爹娘来,两眼红通通的,低头饮泣起来。

“洪小姐,还请节哀才是。”于斐见此,叹了一口气,目光激赏地看着对面的少女,问道:“洪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洪灵芸白皙如玉的脸颊,挂着两行清泪,一边以手背擦着眼泪,一边就楚楚道:“爹娘罹难,我已无至亲在世,只是济南府城,还有一位表弟,我打算暂且投奔于他。”

于斐点了点头,吩咐道:“刘伯,去给洪小姐封二十两碎银子,以当盘缠。”

见洪灵芸开口似乎想要拒绝,于斐温声道:“救人救到底,你一个女孩子,到济南府殊为不容易,若非本官要事在身,送你一程也是应该的。眼下,你独身上路不能短了盘缠,你也莫要怪老夫悭吝,这一路兵荒马乱,银子多了都是祸端,你收下吧……老夫对不起庆阳百姓,也对不起你洪家!”

说到最后,喉头就有些哽咽,连忙顿住不言,却是拱手,冲玉容悲戚的洪灵芸一揖到地。

洪灵芸只觉心底深处对于这位县尊的潜藏怨气,似一下子就散了许多,也没再推辞,接过一个老者递来的荷包,揣进怀中,看着神情怅怅的于斐,突然也是深深一揖,而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看着洪灵芸离去背影,于斐身形微震,不知何时,眼圈就有些红了。

“真奇女子也。”一旁楚王府的锦衣校尉,久在金陵,见过不少风物人文,这时,冷如铁石的脸色,就微微动容。

“陈校尉,咱们也上路吧。”于斐多年宦海沉浮,很快收拾了心绪,吩咐道。

“是,大人。”陈校尉抱拳应诺道。

……

……

徐行却不知洪灵芸一家遭了兵灾,洪灵芸更是仅以身免,此刻他和李伯言还在以庆阳为中心,到处寻觅着洪灵芸一家。

李伯言阳神道行,神念所及,自是绵延极广,但毕竟不知洪家人相貌、气息,一路按着徐行描述,找了几个男女辨认,都是一无所获。

二人这一寻就是两天两夜,仍是毫无头绪。

徐行立身碧空,看着不远处的茫茫天地,心头就有些焦虑,这样大海捞针,实在不是办法,叹道:“李道长,暂且罢了,我以后再慢慢寻访吧。”

李伯言无奈道:“只能如此了。”

毕竟就算有神仙之称的阳神真君,也做不到掐指一算,就知人在何处。

徐李二人落在一处荒芜山岭,崖巅上,正有一座山中樵夫用来歇脚的茅草亭,迈步而入。

李伯言道:“徐小友,之前忘了告诉你,贫道见证着国师刘基和阴司元武帝君,二人带着十殿阎君登上符阳剑宗雁尾山,双方已初步敲定斗剑事宜,斗剑之期约在清明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此界,也唯有坐拥十位阳神真君的阴司才有底气,充当第三方。

徐行闻言,暂且扫去心头寻人无果的沮丧,推算了下,离此时恰有二十天,问道:“双方决定怎么比?赌注呢?”

“由双方天仙联手施展大神通,于济水设五行擂,双方自通法以上,各比五场,生死自负,之后凡修道之人再不许掺合两国刀兵之争,其他赌注,值得一提的也只有天书了。”李伯言捻须一笑,嘿然道:“顾十方和国师可是各据六页金页天书,奈何玉页天书不存,却是一件鸡肋之宝!”

第一百零一章 祖有功而宗有德

“玉页天书?”徐行面上就露出疑惑,这些秘闻他还真不知道。

李伯言笑道:“你有所不知,当年太平道人执十三页天书,这天书乃是天地胎膜所化,据说上载金科玉律,更可玉录天音大道,故而太平道人才成为诸天仙之首,当年冀州一战,贫道还是上清宫一道童,有幸见证太平道人于诸天仙围攻中而色不改,后来,听掌教师兄言,太平道人将玉页天书融入自家元神,其余十二金页天书则是分别赠给道行未彰的国师刘基和顾十方。眼下,天书功用如何,贫道也不知,但应无金科玉律之能。”

“金科玉律么。”徐行微微沉吟,心中就泛起一层波澜,这他还是知道的。

天地胎膜化成二书,如果地书的功用是梳理山河地脉、弥合冥土,那么天书的功用就是金科玉律、玉录天道。若天仙掌之,甚至可在此界做到我若要有,天不可无,我若要无,天不许有的言出法随。

“可太平道人都厉害到封天了,为何还会败亡?难道那几位天仙一念永恒了不成?”徐行眸光深深,心中困惑一闪而过。

徐行却不知,因为某些缘故,当年的太平道人所掌的天书,并非是完整意义上的天书。

不过此刻徐行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如今天书有主,难以强夺,而且他已有地书,只要“苟”到天仙,手持地书、弥合冥土,就是山河鼎有些……

李伯言问道:“且不提这些,小友那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炼化的如何?”

徐行沉吟下,觉得对李伯言实在没必要隐瞒,毕竟都是别人赠予的,坦率说道:“炼化了半缕。”

“这般快?”李伯言脸色惊异,心头暗道,“本以为徐小友斗剑之前,炼化半缕就已是高估了,恐怕凝窍之数不少。”

这世界,凝练天罡地煞之窍,就无碍凝结金丹了,至于天仙突破真仙时的种种障关,即使意识到又如何,天资如此,强求不得。

李伯言虽然暗自称奇,但也没有多问,道人凝练灵窍,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因为是人都追求完美,可惜生于此界的后天生灵,窍穴闭塞如钢石,凝炼多少,各凭缘法。

至于似先天生灵的周天之数,李伯言一时没朝这方面想,此界那几位天仙,也是各有机缘才致。

机缘么,自是可遇不可求。

李伯言又是告诫了徐行炼化先天乾元造化清气的关碍,就打算回返玄渊观。

“道长,你先回吧,我再寻寻洪家人。”徐行沉吟了下,说道。

眼下无功而返,回去实在不大好面对徐千雪,若是被误会不用心找,徐行就百口莫辩了,于是打算一边在外寻访洪家人,一边炼化乾元造化清气,最起码要完整炼化一缕才是。

……

……

玄渊观·后山

自徐行离去已有四五天,徐千雪站在廊下,焦虑道:“这都几天了,阿弟怎么还没有回来?别是出了什么事才好……”

想着想着,心头就有些悔意,徐千雪颦眉,下意识不敢再往下想,“不会,不会,阿弟神通广大,不会有事的。”

“小姐,都中午了,用点饭菜吧。”自厨房中走出的吕奉宁,擦了擦脸上的木灰,“小姐这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莫饿坏了身子骨才是,公子回来该说道了。”

“嗯,老吕你先吃吧。”徐千雪心不在焉说道。

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在寂静庭院里,格外真切。

“阿弟回来了?”徐千雪脸上现出喜色,一路敛裙小跑着,欣喜打开房门,“阿弟……呃,您是……蔡三婶?”

徐千雪笑容凝固在脸上,看着不远处面容悲戚,鬓发间别着一朵白花的奶娘蔡氏,打量了下,见其身穿素服,惊疑不定问道:“蔡婶,您这是怎么了?”

奶娘蔡氏道:“徐姑娘,我家小姐她……她吐血身亡了。”

徐千雪脸色倏变,颤声道:“阿弟不是前些天才去……怎么会到了这一步?还有,您怎么现在才来?”

“之前来了二次,都没遇上小姐,碰上你家仆人,说公子他不在家,徐小姐也外出了。”蔡氏叹了一口气,懊悔道:“我家小姐急等着回复,所以就……”

徐千雪似想起自己前天因为要买些东西,就去了府城商铺。

蔡氏抹着眼泪,哀声道:“我家小姐只当公子避而不见,而那王化成一家,又催着迎亲过门,老爷拿不准公子用意,王家势大逼迫,无奈就许了他们一家。哪曾想,小姐当天晚上就呕血,今早儿,丫鬟小桃就发现……发现小姐,就断气了啊。”

“那王化成是谁?”徐千雪柳眉竖起,少女白皙如玉的瓜子脸,清霜幽寒,柳叶细眉下,一双修长明媚的凤眸,冷光就闪烁不定,分明恨到极致,“我弟的女人,他也敢觊觎?”

蔡氏一时竟忘了伤心,面色愣愣,忍不住后退一步,似被少女突然显露的气势所摄。

“老吕,”听到吕奉宁高声应了,徐千雪冷声说道:“着人备上好棺木,随我去济宁,连城小姐生是我徐家的人,死是我徐家的鬼!”

吕奉宁愣了一下,有些摸不着状况,迟疑说道:“小姐,这……未免荒唐些了吧。”

徐千雪凤眸微眯,娇叱道:“还不快去!多使着银钱,我素知你交友广阔,多带些人手,随我到史家接回连城!”

吕奉宁这人平日在徐家虽然伏低做小,但他性情粗豪,生食蛇蟒者,自不是什么善类,来济南府没有多久,就结交着一些三教九流。

吕奉宁见此,也不敢顶嘴,一边去备车唤人,一边在心头忍不住嘀咕,“帮公子抢个尸体回来有什么用,这时候早就凉了……”

蔡氏反应过来,苦笑道:“徐小姐不必如此,连城小姐既和徐公子有缘无分……”

说着说着,眼圈就又红了,叹道:“罢了,罢了,王家已弃之不顾,老爷不会阻拦徐小姐这般做的,总好过让连城小姐做孤魂野鬼强!”

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在此界,未出嫁的女子死亡,根本入不得祖庙宗祠,换而言之,史老爷再对独女宠爱有加,也只能找块地埋了,多添置些殉葬品,都要防着盗墓,所以才会有冥婚这样的事情存在。

“谁要做孤魂野鬼?”然在这时,一把清冽声音响起,带着波澜无惊的淡然。

第一百零二章 魑魅魍魉,减寿十载

“阿弟?你回来了……”徐千雪循声望去,见徐行说话间,来到不远处,对徐千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庆阳城破,洪世伯一家陷于乱军,我日夜搜寻,没有消息。”

徐千雪脸色就变得苍白,眼前一黑,叹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徐家姐弟二人,在父母亡故后,能在乡中不受欺凌,洪孝廉没少照顾,也就洪夫人可能眼皮子浅些,但也谈不上什么心如蛇蝎。

“洪世伯一家吉人自有天相,姐姐莫要感伤了,我会慢慢寻访,实在不行,大不了去地府查阅生死薄。”徐行连忙上前扶住徐千雪臂膀,宽慰说道。

生死薄不能锁定洪家人在何处,却可以查出是生是死,此界三书之一的人书生死薄,冥冥当中记载着万千生灵寿数,道人凝结金丹的一瞬,就可自冥冥虚空中取回天地二魂烙印,那时,生死薄上名无影踪,才算是勾销了死籍。

当然,也不再受六道轮回井的牵引,死了就是灰灰。

徐行转头看着奶娘蔡氏身穿素服,脸上垂着泪,就是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儿?”

奶娘蔡氏又带着哭腔,将前因后果叙说了一遍。

徐行闻言,默然半晌,神情也看不出喜怒,道:“你先回去,告知史老爷,不要急着下葬,等我下趟地府,带她还阳。”

他虽不善相面,但看人气色倒是不难,上次看连城时,气色红润如霞,应非早夭之相。

“啊,”奶娘蔡氏怔忪了下,颤声道:“地府?公子要去地府寻小姐,老身方才没听错吧?”

徐行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徐千雪的手,温声说道:“不要难过,有我呢。”

说着,取出一个鬼差令牌,点在庭院一面青墙上,幽幽如漩恍若一扇门户,直直通往冥土,徐行也不多言,昂身而入。

徐行离去不久,在徐千雪和蔡氏的目瞪口呆中,吕奉宁赶着一辆马车,从青石板路尽头姗姗驶来,车上放着一具上好的桐漆棺木,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近前,就抱拳道:“小姐,都准备齐了,什么时候启程?”

徐千雪此刻收拾了心绪,凝眉思索片刻,道:“现在就走。”

“哎,徐小姐,徐公子方才不是去……”奶娘蔡氏急声说道。

“还阳也是我老徐家的人,这事就这么定了。”徐千雪修长明媚的眸子,坚定之色不容置疑,方才她虽已看出自家弟弟恐怕作出决断,但仍有些不放心,那就不妨先造成既成事实,心头暗忖,“难道还要看着连城还阳后,再嫁给旁人?岂有此理!”

冥土·阴司

再入地府,徐行轻车熟路,一路无话,没有多久,就寻到判官殿,递上鬼差令牌给守卫的鬼卒。

“晚辈徐行来访陆判,烦劳通禀。”徐行神色淡淡,朗声说道。

“这位公子,你稍等,小的去禀告判官老爷。”鬼卒拿着令牌,就跑到殿中禀告,没多大一会儿,返身将鬼差令牌还给徐行,道:“判官老爷正在问案,无暇迎接,只说让公子进去。”

徐行点了点头,就上了石阶,朝殿中走去。

一进殿中,却见陆判一袭红袍判官服,头戴乌纱帽,居坐条木拱案后,手捻着颌下如钢针的胡须,神情冷肃地看着堂下的一男一女,下首还站有一趾高气扬的青面大鬼。

此鬼身穿黑袍,头上戴着又高又尖的黑帽,不时看着那一对儿男女冷笑,神色不善。

见徐行进来,陆判目中就带着笑意:“徐小友来了,且在一旁稍坐,待老夫审了这桩公案,再招待于你。”

徐行虽然心中急切,但此刻也只得拱了拱手,在一个书吏的引领下,寻张椅子坐了,打量着一人二鬼。

那俊眉修目、身形挺拔,一身武士劲装的男子并非是鬼,而是生人。

“王鼎,你胆大包天,竟敢依持武力,杀戮阴曹,视阴律如无物。”陆判手执大印,猛拍桌案,冷喝道:“你可知罪!”

声音威严方正,吓得下方白衣女鬼双肩抖动,伏拜于地:“判官老爷,都是秋月之过,和王壮士无关,求您放过他吧。”

见得此景,一旁的青面大鬼目中冷光闪烁,心中得意,“哪怕我是龙廷旧吏又如何?官官相护,哪里都是一样,这王鼎再多道理,胆敢杀官,就是谁也容不得的贼子!”

原来,青面大鬼是江北冥土龙廷旧属,向来索贿善鬼,此刻因江北冥土由着阴司接管,龙廷城隍、阴判撤走,而这些胥吏却得以留存。

“秋月,不要求他!”王鼎冷笑一声,脖上的囚魂锁链晃动不停,“本以为阴司判官清正,未曾想和这胥吏蛇鼠一窝,王某只恨掌中剑不利,不能尽斩尔等魑魅魍魉!”

“放肆!”那青面鬼吏呵斥一声,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拱手道:“判官大人,王鼎大放厥词,不知悔改,实应抽出命魂,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哦?”陆判正拿着卷宗阅览,抬眸道:“那本官听说你贪鄙暴虐,时常索贿治下善鬼,按着阴律又该打入多少层地狱?”

“这……”青面鬼吏额头上汗珠渗出,支支吾吾起来。

“徐小友觉得应如何处置?”陆判突然问道。

“此等胥吏恶鬼,盘剥良善,犹如虎狼,”徐行此刻就明白原委,沉吟道:“真依徐某之见,就应魂飞魄散,以正典纪!”

陆判轻捋胡须,取了一红漆令牌,投掷于地:“准。”

“这……判官饶命啊。”青面鬼吏双腿一屈,软瘫在地,磕头如捣蒜,两个鬼卒就上前叉起了青面鬼吏。

“是你!都是你!”青面鬼吏突然扭头,怨毒地看向气度沉静的徐行,正要破口大骂。

徐行神色淡漠地撇了一眼青面鬼吏,幽沉眸光,清冽如刀,青面鬼吏身形剧颤,仿若被掐住了脖子,未几,就被鬼卒押了下去。

那女鬼伍秋月抬起头,看看陆判,又看看徐行,有些迷糊。

陆判取出生死薄副册,以朱笔勾画,沉声道:“王鼎虽杀阴曹,但情有可原,只是不敬鬼神,判减寿十载,至于女鬼伍秋月,阳寿未尽,还阳……倒也算有几分依据,判令即刻还阳!”

下首书吏飞快写着判词,用印、存档。

王鼎心头茫茫然,扶起伍秋月,悲喜交加。

徐行眸光动了动,心道,“王鼎杀了龙廷阴曹都无事,反而骂了一句魑魅魍魉,减了十年寿,看来阴司对这四字很是厌恶。”

其实并非如徐行所想,而是另有缘故,伍秋月沉眠地下三十载而尸身不腐,寿数也在记录当中,实际只余四五载阳寿,陆判性情中人,仁德宽厚,增添改减,故而将王鼎十年阳寿加在了伍秋月身上。

第一百零三章 寿有……

陆判命人引王鼎、伍秋月出去,目光疑惑地看着徐行,笑道:“小友怎么有余暇到我这里?”

徐行拱了拱手,就道:“陆元君,此事说来话长。”

说着,将连城的事情简单说了,末了就清声道,“晚辈来此,一来是想带连城还阳,二来是想查阅下一位长辈寿数,那位长辈是庆阳人氏,日前,庆阳刚刚遭了一场兵灾。”

“此事易尔。”陆判闻言,以手捋了捋胡须,沉吟道:“生死薄记载生灵寿数,本是天机,不过既是仙道中人,查看也无妨,而且小友又非外人,只要阅后不传扬开去,都是无碍,某命书吏将庆阳薄册予你,你可查访你那位长辈,至于连城姑娘还阳一事,容某先查看她还有多少寿数。”

许是怕徐行误解,又笑着解释了一句:“毕竟,还阳牵涉事大,望小友理解,某这一支朱笔,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白玉管羊毫笔,宝光莹莹,隐见曲曲引引道符,分明是一件灵宝。

徐行连道不敢,取过书吏递来的三大本薄册,放在掌中,沉甸甸的,稍稍感受了下,发现除却外有一道阴司神道气息流转外,只是极普通的纸张,并不是什么灵宝。

心中就若有所悟:“陆判掌中那本恐怕才是投影至人书的副册灵宝,凭借判官笔朱批之权,可小幅改动生灵寿数,至于我掌中这本,只是抄录下的普通书册,就是撕碎、毁坏、改动,大不了再抄一本就是。”

这时,就拿起庆阳县的生死薄书册,循着目录,静静翻阅起来,书册许是阴司神力加持缘故,看着不厚,但实际有几千页。

细细观之,发现上面写着端正有方的蝇头小楷,自右向左,由上而下,写着人名、生辰八字,福禄寿,极为详尽。

徐行翻阅着就有些不耐,将神念投入其中,“哗啦啦”声响动,数个呼吸后,心中一喜,“找到了。”

放到掌中观看,“……庆阳县洪思礼,寿四十有二,因遭兵燹身亡于甲辰年……”

徐行眉头皱了皱,凝神而观,又看到另外一行记载着洪张氏,几乎没有太多差别的文字,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洪灵芸,目光微凝,“洪灵芸倒是无事,只是寿数……生死有命,阴司有序,罢了,罢了。”

这边,陆判动作倒是要快上许多,翻阅着生死薄灵宝,就寻着济宁县史孝廉一家。

“连城生于戊申年……寿有“∞”,呃?”陆判眉头皱成“川”字,用力眨了眨眼睛,心头飞快闪过一念,“这是什么字?为何从未见过?还是某眼花了?”

再定睛细观,却见赫然写着六十有三,又是伸手揉了揉眼,自嘲一笑:“果是看花了,某还以为生死薄出错了呢。”

既是如此,也不再迁延,抬头笑道,“小友,连城姑娘寿数绵长,合该还阳!”

徐行拱手谢道:“多谢元君。”

陆判离案而起,笑道:“走吧,本判随小友去见连城姑娘。”

阴司某处,红白帷幔垂下,阴风吹动,就有些凄清冷寂,一白衣女子坐在石床上,面色戚戚,女子内穿粉色里衣,外披白色长袍,绝美的容颜因憔悴清减了许多,白皙如玉的脸颊,尚挂着点点泪痕,清丽殊美,楚楚动人。

因着某种缘故,此地并未有一个同姓的宾娘和连城作伴,以言谈排遣烦闷,这几日,连城心头郁郁,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无人处默默垂泪。

“小友,就在前面了。”陆判引着路,上了几层台阶,来到一处平台,顿住步子,爽迈笑道:“小友,连城姑娘就在那儿呢,你上前叙话,某就不过去了。”

“多谢元君。”徐行拱手道谢罢,就朝连城走去。

这时,连城似也听到了动静,抬眸而视,神情恍惚间,一个着单薄青衫、气质清冽的少年,徐徐走来。

“公子,”连城娇躯颤抖,起得身来,跑到近前,心头一喜,继而又是一疼,颤声道:“公子,你怎么也来了这地府……”

“非是那般,”徐行摇了摇头,首次牵起了连城的纤纤柔荑,柔和目光不见往日清冷:“我来此地,自是为了寻你。”

“公子,晚了!”被握住了手,连城芳心震颤,却双眸垂泪,颗颗晶莹无声滑过雪腻脸颊,但似是想起自己已经成鬼,后退了半步,莹润如水的目光,痴恋地看着不远处那张冷峻削立的脸庞,声音中就带着哭腔,“公子生以三救,死以魂随,连城如今已然成鬼,可惜不能许公子以今生,但求来世,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徐行伸手擦了擦连城脸颊上的清泪,对上连城一双依依含情的目光,就沉吟了下,凝声道:“之前你倾心于我,思慕成疾,我既有迷茫,也有惶惑,还有……欢喜。”

说到此处,见连城樱唇微动,点点泪珠再次盈睫,徐行冲其微微一笑,温润笑意就直达眼底,清幽眸子中,蕴藏着说不出的洒脱,“徐行并非草木,纵许你一生平安喜乐,又能如何呢?难道我徐行就会自此沉沦茫茫吗?纵然如此……我何惧之?”

最后一句,依稀是在字字叩问那隐在渺渺云端的道之绝巅,云雾四散,似露出一角惊心动魄的大道之美,见众生、见天地、见自己,这道山自不真正存在,也不在别处,而在己心。

盘古开天,化道不周,斯人立身所在,难道不是道山?

世人皆知“人倚山为仙”,但大多沾沾自喜,不求甚解,这山向来不是荒山野岭,甚至都不是仙山洞天,而是心……效野兽猿猴,不过缘木求鱼罢了。

当然,这也非什么新论,心学鼻祖阳明先生曾言,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学四诀更是千古流传。

甚至佛家于此走的更远,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明心见性,大致如此。

此刻,徐行转头看向婉丽少女的清冷目光,透着毫不掩饰的喜爱,道:“随我回家。”

“嗯。”连城眸含清泪,用力点了点头,似乎所有的顾虑和疑问,在眼前这人的一句话中,再也不萦于心,烟消云散。

第一百零四章 掌嘴

徐行挽着连城的素手,下了石阶,正见陆判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也没有不好意思,道谢道:“多谢陆元君,我还要带着连城还阳,改日再请元君喝酒。”

“哎,小事一桩罢了,无需道谢。”陆判爽朗笑了笑,看着也盈盈一礼道谢的连城,打趣道:“要喝酒也是喜酒咯。”

连城螓首低垂,羞红了脸,偷偷瞧了一眼徐行的脸色,见其神色如常,清清冷冷,虽芳心微微有些微微失落,但心头却又有说不出的欢喜涌出。

神朗气清,萧轩疏举,郎君本该如此呢……

连城正自胡思乱想时,面色淡淡的徐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然后和陆判告别。

却说,徐千雪自徐行去地府之后,在蔡氏引路之下,和吕奉宁等人浩浩荡荡来到济宁县,史孝廉府上。

此刻,连城还未停棺,面色悲戚的下人匆匆来去,布设着灵堂、白布招魂幡也已支起。

史夫人在里屋,看着几个嫁了人的妇人,正给女儿连城换着服饰,打理着遗容装束,泪就忍不住流下,已然哭的沙哑的嗓子,发出有气无力的嘶喊:“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狠心……”

花厅中,史孝廉和史凌云兄弟,一脸愁云惨淡,长吁短叹。

史孝廉道:“二弟,王家怎么说?”

闻听询问,史凌云就有些不敢看兄长的眼睛,不见往日的精明伶俐,低声道:“王家说,连城侄女没有过门,根本就不是他王家人,入他祖祠墓地,想都别想。”

其实,后面还说了一些难听话,但史凌云此刻也不敢叙说。

史孝廉苦笑一声,长叹一声,道:“我可怜的女儿!”

见史孝廉神情恍惚,史凌云连忙道:“兄长,要不我着人去选块儿上好的风水宝地,也好早日让侄女灵寝安息。”

史孝廉嘴唇动了动,终究是熄了将连城葬在祖坟的“大逆不道”想法,摆了摆手,哀伤道:“去吧,去吧,我这个女儿的事,都是你一手操办来着。”

这样话中有话,史凌云脸色羞惭难当,心头实在不是滋味,自己忙前忙后,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侄女好,怎么就一发不可收拾呢?

何苦来哉?

史凌云正要向外走,却听到下人的声音急急忙忙的声音传来,“老爷,老爷,蔡三婶不知道带着徐家人,抬着棺木,打算要接走小姐呢……”

史孝廉闻言,微微色变:“接走小姐,小姐不是已经?嗯,抬着棺木?”

史凌云这时,拉过那下人,问道:“什么棺木,还不说清楚?是不是府上着人打造的棺木送来了?”

兄弟二人,正疑惑间,却听外间传来嘈杂的人喊马嘶声,蔡氏引领着一个气度雍容的少女,自庭院中走来。

徐千雪和蔡氏道明来意,静待回复。

史孝廉沉吟半晌,虽有些心动,但犹豫了下,就叹道:“这……贤侄女,这岂不是误了徐公子一生?”

之前,史孝廉本就有意将连城许给徐家,所以这时对徐千雪之言,只有不敢置信的百感交集,而不觉得对方突兀冒昧,但史孝廉终究还有几分厚道在,这时就迟疑起来,有心答应,又觉得这样“坑”一个不知利害的少女,实在不地道。

徐千雪摇头道:“世伯只要不嫌我冒昧就好,我徐家愿以正妻之礼安置连城小姐。”

所谓安置,自是入得家庙,香火祭祀不断。

史孝廉还要再说,史凌云连忙劝阻道:“既是徐小姐厚德,我就代那可怜的连城侄女谢过了。”

说着,就抹了抹眼泪,感伤道:“哎,连城侄女,你在天有灵,也不愿做那孤魂野鬼吧。”

史孝廉闻听此言,暗地里一咬牙,心道,“反正些许闲言碎语,自有他徐家承担着,为了我儿,老夫也顾不得欺一个黄毛丫头年少无知了。”

“来人去告知夫人,让小姐跟着徐小姐一块儿离开济宁,前往济南府……”史孝廉吩咐一声,未等那仆人去传话,叹道:“还是老夫亲自去吧。”

后院,洪夫人看着装着连城的棺木被人抬到马车,四面用白蓬遮蔽而下,哭天抢地道:“儿啊,娘不让你走……”

史孝廉死死拉住史夫人,悲伤道:“夫人。”

“都是你,你还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来……”史夫人披头散发,朝史孝廉怀中冲将去,又扯又拽。

史孝廉老脸上都是苦涩,也不敢推搡爱妻,唯恐伤了,仰天长叹:“我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

济南·楚王府

书房内,楚王搁了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只觉军务千头万绪,纷乱如麻,清眸闪了闪,问道:“双喜,于大人可曾到了?”

一个默然侍奉的锦袍宦者,低眉顺眼道:“殿下,于大人此刻还在路上,不过也就这一二日了。”

“唉,庆阳也丢了,尽管早有所料,可……”楚王凝眸思索着,无奈叹了一口气,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沉声道:“于夫人和于瑱担心于大人,自金陵过来,你命人寻处三重进的宅子,安顿下来,莫要怠慢了。”

“奴婢这就着人办理。”锦袍宦者说着,就出去唤人。

楚王看着案上的公文,只觉烦闷不已,“有于斐处理这些琐碎事物,应能轻松许多,说来也是孤的错漏,实不该派于斐到庆阳。”

当然,这谁也没想到,青州局势变幻莫测,在山河鼎没碎的剧本中,楚王可是打算合涿州、济南、北平三府之兵,以庆阳为枢纽,聚兵十万扫荡雁尾山的。

楚王实在无心处理这些杂务,清声道:“田道长,陪孤换上便装,去外间走走罢,说来,还没好好逛逛这齐之古都临淄呢。”

田朝宗淡淡看了一眼楚王腰间的紫霄云雷符箓,倒也不担心楚王白龙鱼服,被人行刺。

宦官双喜才回返,还没擦干头上的汗,就连忙跑出去安排侍卫。

济南府·和风街

此刻,已是日暮时分,金色夕光洒落在宽阔平整的街道上。

徐千雪神色怅然,坐在马车上,身后就是连城的棺木,在吕奉宁驱赶下,马车辚辚而动,朝玄渊观方向驶去。

其时,街道一角,青年一身蜀领锦袍,长身玉立,俊眉修目,正在四处闲逛着,四周几十个隐藏在人群中的侍卫,神情警惕。

“田道长,你看这安居乐业,人心思定,这就是民心,民心即天意。”宁钰目光沉静,看着大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所以,孤……我从来都不怀疑……”

楚王还未说完,耳畔就听到一声熟悉咒骂,“哪来的混蛋?大白天拉着棺材到处冲撞,真是晦气!”

楚王皱了皱眉,正要转头训斥出言无状的双喜。

就听到一把清宁雍容的声音响起,“老吕,掌嘴!”

第一百零五章 田朝宗……可恶!

楚王宁钰挑了挑眉,循声而望,却见一个容华端妙,气质娴静的少女自马车上下来,一双修丽的柳叶眉下,明媚清亮的凤眸藏着丝丝愠怒,一股雍容气度自眉角处流泻出来。

吕奉宁闻听吩咐,犹豫了下,“公子乃是仙人,怕的谁来!”

既存此念,大步上前,蒲扇的大手抓住双喜的衣服前襟,大耳刮子“啪啪”甩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双喜脸颊肿起老高。

“呜呜……反了,反了!”双喜一被吕奉宁扔在地上,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齐流,看着一旁的楚王宁钰,“殿……”

“混帐东西!”楚王宁钰一袭云纹丝绣锦袍,面如冠玉,幽冷眸子瞥了一眼双喜,低喝道。

双喜吓得一哆嗦,捂住脸,再不敢言语。

“老吕,我们走!”徐千雪清冽冷艳的凤眸,淡漠瞥了一眼楚王宁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厌恶。

可在这时,楚王宁钰上前几步,清朗道:“小姐请留步。”

徐千雪颦了颦眉,问道:“你还有何事?莫非要给这出言不逊之徒出头?”

说到最后,看着楚王宁钰的神色,就有些不善起来。

宁钰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家奴鲁莽,惊扰了小姐,自是咎由自取,宁某管教不严,却来给小姐道歉。”

徐千雪明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仅此而已,看了宁钰一眼,道:“那我接受你的歉意,若无他事,还请让开路途,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殊为不便。”

宁钰皱了皱眉,见自己果然挡住了对方马车的路途,连忙退避到一旁,不过才做了这些,脸色微沉,心头就有些奇怪,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唯唯诺诺?

这时,徐千雪所乘的马车,也已驶过身旁,宁钰不由抬眸看去,正见一张殊丽的玉容,徐徐交错而过,那一双明媚的清眸,幽宁温婉,就在半空中无声接上,让人见之难忘。

“殿下,殿下?”田朝宗上前一步,以法力隔绝二人周方,在耳畔唤道。

“呃,”宁钰收回凝视的目光,此刻载着棺木的马车早已消失在拐角,“道长,你方才在唤孤?”

田朝宗撇了撇嘴,心头暗自腹诽,道:“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去其他地方转转么?”

宁钰面色如常,青年身形挺拔、目光沉静,思索了下,淡淡道:“回府。”

说着,冷冷撇了一眼双喜,心道,这个奴才性情乖戾,出言无状,是不能用了。

田朝宗脸上犹豫了下,赶紧跟上楚王宁钰,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轻声道:“方才那家人似乎去了玄渊观。”

宁钰面色微顿,心底就有些恼羞成怒的不快,“田朝宗……可恶!”

玄渊观·后山

夜色笼罩,正是三月,微风还带着凉意,吹动着白布幡微微晃动。

厅中,停放着连城的棺木,一个大大的白色“奠”字,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下,或多或少有些阴森。

香玉和绛雪站在一旁,看着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的徐千雪,暗自传音道:“雪姐,公子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绛雪随口道:“阴司和阳间时间多少有些出入,许是在路上吧。”

香玉撇了撇嘴,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恨不能此身投生为人……”

垂眸恍惚之间,第一次升起一股好好修炼,早日脱离本体桎梏的强烈念头。

然这这时,火盆中烟火熄灭,徐千雪轻咦一声,似有些疑惑,就听到传来一声欢喜的娇媚声音:“公子,你回来了。”

夜空之下,徐行飘然落在庭院中,目光有些无奈地看着徐千雪,不过也没说什么。

冲迎接而出的香玉和绛雪点了点头,正对上徐千雪焦虑目光投来。

“阿弟,可曾……”徐千雪唯恐听到不好消息,甚至有些不敢往下问。

徐行点了点头,一指点去,徐千雪眼前幻变,赫然发现连城正在一旁浅笑盈盈看着自己,目光及下,一双手十指相扣。

徐行感应到这目光,面色有些不自然。

“见过姐姐。”连城施了一礼,声音柔软细腻。

“好,好,”徐千雪眼圈发红,喉头就有些哽咽,轻柔道:“回来就好。”

香玉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就泛起一股酸涩,“这连城仪静体娴,模样更是我见犹怜,怪不得公子……呃?公子不怕坏道行了?”

突然想起此事,香玉吃味暂且扫去,一双含媚生波的眼睛转了转,似乎陷入了深思。

徐行神情微顿,道:“姐姐,来日方长,先让连城还阳罢。”

“对,对,你看我差点儿忘了。”徐千雪偏过头去,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轻快说道。

徐行皱了皱眉,以法力将棺木打开,对连城道:“去吧。”

连城点了点头,再不迟疑,投将而去,众人都到棺木前观看,却见棺中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眸,“我……活……过来了?”

说着,就要起身,却发现浑身有些发软,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候。

徐行伸手将连城从棺中抱起,道:“刚醒过来,我帮你调理下身子。”

连城双手揽过徐行的脖子,点了点头,感受着思慕之人的体贴入微,泪珠盈睫,痴痴道:“公子……我不会……是在梦中吧。”

徐行愣了一下,忽然展颜一笑,似是有些感慨,也似是在自嘲:“非卿在梦中,而是我在梦中啊。”

连城虽不知徐行这话存着逗趣自己的心思,但也能感受到徐行的轻松愉悦,头埋在徐行心口,听着心上人的平稳有力的心跳。

“香玉,在书房旁收拾间屋子。”徐行吩咐道。

“哦。”香玉收拾了五味杂陈的心情,转头对一旁的绛雪轻声道:“雪姐,你也随我一同去吧。”

绛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连城,转身和香玉一起去了。

连城此刻才注意到香玉和绛雪,状似无意道:“徐郎,方才那两位仙姿不凡的姐姐是?”

徐行似乎被连城“徐郎”的称呼给弄得愣怔片刻,听到问询,竟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婢女?道友?

“算是我的两个学生吧。”

第一百零六章 逃!

济宁·王府。

时间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间,自连城复生还阳已经过去三天。

王化成一身绫罗绸缎,头戴员外花帽,背负着手,正在廊下吹着口哨,逗着虎皮鹦鹉,鹦鹉黑色眼角下,两簇白毛赫然在目。

“少爷,少爷,那个和尚有事求见。”山羊胡的老管家,小跑过来,躬身说道。

“别给本少爷提什么和尚,一提和尚,本少就头疼。”王化成脸色不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转身道:“都是听那个和尚的胡言乱言,差点喜堂变灵堂,他可省省吧!”

“来吃食,叫声公子吉祥听听。”王化手中拿着饲料逗弄着鸟,眉眼笑得挤到一处,摆弄着手,吩咐老管家离去。

“和尚!和尚!”虎皮鹦鹉并不买帐,一边上下扑棱跳着,一边学着舌。

“你……我说……你存心气本少爷不是!”王化成看着那个虎皮鹦鹉,骂道。

“少爷,那个和尚说,连城已还阳复活了。”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王化成又惊又喜,也不看顾鹦鹉了,问道:“当真?”

老管家道:“那和尚很是笃定。”

王化成知道那头陀颇有本事,况且这种谎言一戳就破,情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心中大喜,来回转悠着,“死而复生,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事?快随本公子去史家要人!”

“要人,要人!”一旁的虎皮鹦鹉,学着舌道。

“阿弥陀佛,公子不可!”说话间,一个头陀手持禅杖,似缓实疾地出现在后院,“王公子,贫僧冒昧了!公子可知那史家小姐如何还阳而生?”

王化成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喝问和尚擅闯后院罪责,问道:“如何还阳?”

“乃是一人去地府,索回了她的魂魄,那人正是公子之前忌惮的玄渊观中人。”言及此处,头陀脸色微顿,“公子此刻还敢去史家要人吗?”

“是他!”听着这石破天惊的内幕,王化成似想起那日苍岚山,那个面容冷峻,手持利刃的少年,对方竟然去得地府,心头实震惧难言,但嘴里却强自道:“有何不敢,我之前可是定有婚书的,大不了告上官府。”

说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显然自己都觉得,这办法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官府,”头陀轻蔑一笑,眸光闪烁,道:“贫僧这里有一宝,却可以助公子得偿所愿。”

“哦?”王化成疑惑看向头陀,只见对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左手,突然灵光闪烁,一方长有八九寸的玉枕赫然现出。

“这……圆法大师,这是什么东西?”王化成心头惊异,情知碰上了高人,目光热切滚烫。

头陀名唤圆法,没有回答,反而卖了个关子,笑道:“公子且听贫僧讲一个故事……”

王化成虽心有不耐,但这时只能耐着性子听。

“福建曾孝廉,高捷南宫时,与二三新贵,遨游郊郭。偶遇毗卢禅院……”圆法娓娓道来,见王化成听着听着就如魔音贯耳,目露迷茫,只能暗骂一声粗鄙,大白话着将《续黄粱》故事说了。

王化成果然精神振奋,尤其听到故事主人公为官作宰,权势熏天时,已然心旌摇曳,至于听到歌姬袅袅、仙仙,脸上更是露出猥琐的神往之情,恨不得以身相替。

圆法讲到一半,就不再继续,突然停顿,道:“王公子,那连城之所以不嫁你,无非心有所属,有了此枕,贫僧可助你以离梦之力侵入其人梦中,改动识忆,助公子达成心愿!至于那位徐道人,自有贫僧对付,不需担心。”

王化成闻言,喜形于色道:“竟得如此,妙!妙啊!”

圆法眸光微垂,心头浮起冷笑,“你贪嗔痴三毒极致绝颠,不借助离梦玉枕,贫僧如何取之!至于那位道人震怒,因果报应,你王家自受之!”

王化成急不可待道:“可是现在就施法。”

圆法思索了下,觉得早点施术也好,看了看天色,已是午后,这时人确实是最困倦之时,就道:“公子需得到厢房床上躺下,贫僧才好施术。”

王化成闻言,邀请道:“大师随我来!”

玄渊观·后山

一处厢房中,午后慵懒阳光穿过一片翠竹幽篁,投落在一方棋坪上,和煦春风轻抚竹叶,风箫影动,透着闲适和幽静。

少年面容清隽,一袭素色锦袍,气质沉静,手捻一枚黑色棋子,微微皱眉,沉思着。

对面的少女容颜绝丽,身穿水云袖襦裙,脸颊肌肤如玉,秀美蛾眉宛若青黛含烟,一双温婉如水目光投向徐行,浅笑道:“徐郎,都好几息了,怎么不落子?”

连城琴棋书画,样样卓绝,琴画二道,徐行只会鉴赏,并不会作,唯有书法奕棋,一来是前世底蕴深厚,二来道人心算无双,实远在连城之上。

不过,为了防止连城劳累心力,徐行就随意支应着,偏偏还有作出苦思之状。

徐行放下棋子,微微笑道:“你这好胜心也太强了,罢了,这局我认输就是。”

连城明眸皓齿,心思慧黠,也知徐行爱惜自己,不许耗费了心神,也就作罢,笑道:“那我去给你沏杯茶。”

说着,就待起身。

徐行就将清冽目光望向窗外,神情悠远,忽而,眉头就皱了皱,却是突然感受到掌中青铜碎片炽热滚烫,眼前一变,心头又惊又怒,冷哼一声,运起法力的右手朝窗外虚空一抓,一股金色莹莹的离梦之力,连同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被其一把捏碎,化作点点流光。

其时,风声潇潇,竹叶婆娑,徐行霍然站起,飞至窗外,面容冷峻,杀意沸腾。

“徐郎……”连城急忙站起,担忧问道:“郎君要去做什么?”

徐行知道自己此刻脸色阴沉似铁,唯恐吓到连城,也就没有回头,招出一架云梭,声音平静无波,道:“沏好茶,待我回来。”

话音未落,粲然宝光中,其人已乘云梭直奔青冥。

连城玉容愣怔了下,也不再纠结,径直起身去了。

济宁·王府后院

厢房中,床榻之上,突听到一声声“咔嚓”响,自王化成脖颈下传来,离梦玉枕顷刻而碎,至于王化成,已然七窍流血,甚至惨叫都没有发出,神魂反噬,当场去世。

“噗……”旁边盘膝而坐,正施着法术的圆法眼前一黑,大口精血混合内脏碎片吐出,血红污秽洒落在袈裟上,回头看向玉枕,目光顿时震怖难言,嘴唇哆哆嗦嗦:“真级灵宝……都碎了?”

这仅仅是远远窥伺而已,贫僧……到底招惹了何等存在?

“不好!”圆法顾不得反噬的头痛欲裂,抄起禅杖,就朝门外遁去,“逃……逃出济宁,不,逃出兖州!”

这念头如野草一样,疯狂滋生,顷刻蔓延了脑海。

第一百零七章 茶尚温热

济宁至曹州的茂密山林中,一个手持禅杖的头陀,不避荆棘,一路飞掠过崇山峻岭,背影仓惶。

“再逃五百里,就可进入汴梁府,那徐道人再是厉害,也不敢到汴梁杀人!”圆法脸色惨白着,心头念念道。

当时,梁王封邑就在汴梁,而佛门于此界的弘法道场万陀寺,禅寺林立,庙宇宏伟,时人称谓:“香火繁盛,诵经昼夜不息。”

方至曹州地界,圆法忽然心中一惊,看着远处那架蓝光莹澈的云梭,瞳孔紧缩,不由后退半步。

“大师,何以惶惶而走?”徐行立身山林上空,目光清冽如刀,上下审视着圆法,右手掌中已祭出一柄粲白如霜石的法剑。

“阿弥陀佛,徐道友,先前实是贫僧之过。”圆法以灵觉感知着对面少年的道行,就敛去了心头惊惧,双掌合十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徐道友可否放贫僧一次?”

“若我不觉,大师可愿放连城一次?”徐行神情疏淡,屈指轻弹剑锋,剑鸣声清越若箫,低沉的声音平静无波:“大师既知己过,就到佛祖那里忏悔吧。”

剑光煊赫,宛若一道匹练月华,直奔圆法脖颈,其势迅若雷霆,连呼呼而过的山风,似乎都微微一顿。

“铛……”圆法背后冷汗渗出,目光惊骇欲死,手中伏魔定心杖道道金光明耀,如水佛力疯狂灌入,抵挡这法剑横斩。

“噗呲……”随着一道入肉声响起,伏魔定心杖自中一斩两断,跌落空中,一颗光头凌空飞出,脸上似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贫僧竟连一击……都挡不下?”

随即意识陷入无尽深渊,横死当场!

圆法尸首分离,已跌落到山谷蒿草荆棘中,徐行也懒得去做什么焚尸灭迹之事,荒山野岭多有野兽出没,不到晚上,恐怕就被野狼叼了去,收起慎行法剑,身形一闪,人已落在山道旁的山石,正待召回云梭赶回济南府。

忽听到一道清朗的呼唤声:“这位兄台请了,小生常大用,欲前往曹州赏玩牡丹,敢问是这条路吗?”

徐行循声而望,却见一个头戴蓝色布巾的青年公子骑着一匹骏马,拉住缰绳,目光迷茫地环顾四周,拱手问道。

“此路向东北直行,绕过两道山梁,就是官道,可去曹州。”徐行神色淡漠撇了一眼常大用,缓缓说道。

常大用心头正在急切,闻言不由大喜,因着急赶路,匆匆感谢道:“多谢公子相告。”

继而扬鞭策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远远去了,时维三月下旬,正是曹州牡丹即将绽芳吐蕊、花团锦簇之时。

见这人如此干脆利落,徐行也不由摇头一笑,招出云梭,向济南府遁去。

玄渊观·后山

连城方沏了一壶清茶,粉红袖管挽起,露出凝霜皓腕,未几,茶叶在蓝白瑞云的茶盏底部,漫卷舒展,正是一壶碧螺春,自热气袅袅中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郎君,你回来了?”连城感应到窗前照来的光线一暗,抬眸之间,却见徐行目光柔和地冲自己点了点头,再一闪,人已到了厢房中,于是温柔一笑,说道:“郎君,喝茶。”

徐行伸手接过,茶杯落在掌中,尚带着温热,轻嗅了一下,心湖还带着余韵的杀意,就被彻底抚平,静水流深,波澜不兴,仰头一饮而尽:“好茶。”

连城嗔怪地看了徐行一眼,妙眸间有典雅风情流泻,心道,郎君定是一路奔波,口渴紧了,竟这样牛饮……呸,郎君若是牛,我成了什么啊……

越想越羞,白腻如玉的两颊爬上了两朵红霞,雪肌生晕,丽色动人。

徐行放下茶杯,面色淡淡,朗声道:“你先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见连城看了看天色,目光似有些失落,但也知道徐行无论是修炼还是举业,都不能在这里沉湎,温婉一笑道:“郎君自去罢。”

徐行点了点头,正待离开,见连城难掩心头失落,转身收着茶具,背影似有几分寂寥,就沉吟了下:“连城?”

“嗯,郎君?怎么了?”连城笑意莹莹地看着自己,金色夕光斜斜映照在少女白皙如玉的侧颜上,稀疏的空气刘海儿难掩明玉光洁,蛾眉下的弯弯眼睫,恍若渡上了时光的丝丝缕缕温柔。

“余生还长,你我且行且顾……”徐行目光温润,说完这句话,自失一笑,转身离去。

“郎君……”连城娇躯震颤,一时间,弯弯眼睫就蒙上了潮气,目光痴痴。

汴梁·万陀寺

时维四月,阳光明媚,细风扶柳,禅院中幽篁竹林飒飒声动,时而有自佛殿中传来的诵经声相和,越发幽静难言。

大批侍从拱卫中,着一身华美锦袍的青年,身长七尺,面皮白净,但一双狭长目光却有些阴柔,其人腰悬黄色龙纹玉璧,显着身份非富即贵。

宁炜在一个老和尚引领下,沿着蒙着翠绿苔藓的青石路走着,一边行着,一边笑着说道:“母妃本要亲来还愿,但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眼下不良于行,我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代劳了。”

“王妃身有小恙,可曾寻了郎中?”老和尚了凡须发皆白,胖乎乎的脸上,现出一抹忧思,道:“我寺中有善师,小王爷若需要,可到府上一行。”

“无妨,”宁炜微微笑着摆了摆手,目光阴柔,其意莫名,“已经着尚膳名厨熬了药粥,母妃这会儿许是无恙了。”

梁王王妃年近三十,实际并非宁炜生母,乃是故梁王妃染病不治后,梁王又纳了前礼部尚书崔文秀之女,因梁王崇佛已到了和高僧大德抵足而眠程度,对新王妃也就刚过门时宠爱些,而后方育有一女,自此再无所出。

这时,突然一个沙弥,远远跑过来,急声道:“不好了,师祖不好了。”

“何事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了凡脸色一沉,其人堪比道家阴神道行的二果斯陀含之境,声音中就带着佛力禅音,那小沙弥本来惶急的神色,竟平静下来,缓走两步。

“太师父,衙门的海捕文书送到了寺内,您看……”小沙弥拿着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纸张,递给了了凡。

了凡微微眯眼,细细观去,但见上面盖着济宁知县的堂印,以及山东臬司衙门的随文签押,“……以备诸省、府、县知悉:沙门人士圆法,度牒分属万陀寺,日前于济宁以妖术谋害人命,现亡逃在外……”

“这,荒谬!”了凡面色铁青,气得须发皆张,掷之于地道:“这是污蔑!我徒圆法岂会害人性命?”

第一百零八章 信而不疑

时光如水,倏忽而过,不知不觉间连城在徐行处已过了七八日。消息再是迟缓,连城还阳复生的消息,业已传回到了史家。

史孝廉兄弟自是百感交集,史夫人更是欢喜的差点儿晕过去,撺掇着史孝廉去探望自家女儿,史孝廉有感自年初以来,山东地面不靖,故而携一应亲眷搬到了济南府城。

早年,史孝廉曾在府城置有几处别苑,平日闲置着,吩咐老仆打理,这时也没有太麻烦,二三天就安顿下来。

这一日,厅中,徐千雪着一身粉红色绣罗裙,端坐在梨花木制的椅子上,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琐碎家务中解脱的少女,气质越发温婉娴静,笑着说道:“世伯,聘礼我会让人随后送到府上,先定下此事。”

六礼自上古之时流传而来,至于今日,其实已多有简化。

史孝廉捋着胡须,欣慰笑道:“一切好说,眼下小女在此处,老夫也很是放心了。”

一旁的史凌云笑容带着热切,道:“侄女也算得偿所愿了,对了,怎么不见徐公子。”

心中却泛起嘀咕,过世之人都能还阳,这个侄女婿,有些神通广大啊。

“舍弟他正在前面观中会友,”徐千雪解释说道。

其时,回廊之处,连城挽着史夫人的手,一路谈笑着,身后还跟着奶娘蔡氏,以及几个丫鬟。

“儿啊,岂有刚定亲就住在男方家里的道理?”史夫人多日不见女儿,就想劝说女儿和自己回府。

连城摇了摇头,盈盈浅笑道:“娘,我和徐公子本就不可以常理论之,再说,娘不是已搬到了府城了吗?多走动走动就是了。”

史夫人见女儿意极坚定,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如此了,你既想和徐公子寸步不离,娘也不怨你,只是……”

说到此处,四下看了看,附耳低声道:“成亲前,别把身子过早交出……”

“娘,你说什么呢……羞死个人了。”连城羞喜地低下头,垂下螓首,低声道:“郎君他不是那样的人,”

史夫人悻悻然一笑,柔和道:“你读过诗书,自小主意就正,为娘也不该多言,就是怕你被人看轻去了。”

“娘越说越不成样子了。”连城抬起头,玉容清丽殊美,端色道:“郎君他爱我敬我,视我如珍宝,他若喜欢,纵是……我欢喜还来不及,岂会踯躅相疑?”

说到最后,终究是少女羞涩盈溢了心头,低下头,两颊绯红如霞。

史夫人闻言心头震颤,感受着少女话语中的决心和成长,眼窝就有些湿润,以手帕擦着眼角:“是为娘老了,信而不疑,生死契阔,这才是长长久久的夫妻相处之道,我儿长大了,为娘此生再无憾矣。”

“娘……”连城头埋在史夫人怀里,呢喃道:“娘一点都不老呢。”

史夫人实际还年不过四十,得益于养尊处优的保养,确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不过,你平日起居所用之物,总要搬些过来,还有丫鬟,我也给你拨几个过来,先在这住着,先定亲,择定良辰吉日后,再行完婚。”史夫人挽着连城的手,一边向前走,一边就笑着打趣道:“成亲之前,可要搬回去啊,他徐家不能自迎自家花轿吧。”

母女二人说笑着向前走去,午后慵懒的春日暖阳穿过繁茂的林叶,于几人身后铺满一层柔和宁静的金黄。

……

……

府城·福同客栈

早上,一身荆钗布裙的少女,不施粉黛,行走在大街上,见道旁支个馄炖摊儿,摊主是个面容慈祥的老者,摸了摸自己荷包,银钱已不多,也就落座,开口要了一碗馄炖,等待过程中,就问道:“老伯,玄渊观怎么走?”

济南府是山东一省之属,军民百万,街道平整,屋舍俨然,两旁商铺、民居更是鳞次栉比,府志曾载: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挥袖如云。

洪灵芸一路逃难至济南府,风尘仆仆,已然在府城中盘桓了数日,初至府城,也被济南府广阔惊住了,这才猛然发现,时过境迁,自己似乎记不得徐行和徐千雪二人现居何处,只隐约记得似是一家道观?

问了几处,赫然发现城中道观竟有着十余座,她只得一路打听路途,一家家找过去问人,有道府城居、大不易,几天下来,当初于斐赠予的银子已然快要用尽了。

“姑娘,你说玄渊观啊?”老者一边端着热气腾腾的虾米馄炖,一边笑道:“你可问着人了,这地儿可偏远的很,你顺着这条大街,向东走……”

说着,就将路途说了一遍。

洪灵芸拿着筷子,认真听着,果然是九曲环绕,清声说道:“老伯,我复述下,你看可有错漏。”

然后,将老伯之言,一字不差复述下来。

老者此刻已是挑起了拇指,赞道:“姑娘记性真好,只听一遍就记住了。”

“谢谢老伯指路。”洪灵芸得了赞美,脸上倒也没有多少欢喜之色,如今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哪还有什么心情呢?

低头小口食着馄炖,不知为何就想起自己爹娘,颗颗泪珠落在了碗里,爱洁成癖的少女,往日或就搁下不吃了,但想起眼下囊中羞涩,若不食,也不知能不能有力气赶到玄渊观,这般一想,心头就更是委屈,双肩抖动。

“希望这次不会无功而返。”洪灵芸抽了抽鼻子,默默想道。

远处的一桌,方至济南府的于斐之子,于瑱和自家西席方及落座,要了两碗馄炖,不远处仆人侍奉着。

于瑱十八九岁,面容俊朗,但眉宇间蕴藏一股郁郁气,方及落座,就和西席老师蒲奕低声道,“老师,父亲也是正经的二甲进士出身,当年也馆选了翰林,可经年宦海沉浮,都在六七品里打转,这官是越做越小了,离金陵时,我听章阁老家的公子说,父亲这次恐怕要被罢黜职位,留用军前。”

“于公雅量高洁,视名位如粪土。”蒲奕四十多岁,头戴秀士文巾,无声笑了笑,目有睿光,斟酌着言辞,宽慰道:“而且于公今年刚过四十,虽七品位不高,但这些年自京中到地方辗转,功勋卓著,早已简在帝心,眼下形势不明,恐怕也存着磨勘保全之意。”

有些话,蒲奕就不好和这于家公子哥挑明,一旦周帝真的立楚王为嫡,于斐必得楚王重用,自是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于瑱嘿然一笑,心头实有些不以为然,突听到身后哭声,皱了皱眉,回头看去,却见一个梨花带雨的少女已盈盈起身,付了银钱,径直离去了。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古人诚不我欺。”于瑱匆匆一看,也没太放在心上,金陵十里秦淮河再多绝色佳人都见过,就只当个小插曲。

第一百零九章 高看

玄渊观·后山

山道的缓坡上,史孝廉一家已到了马车前,史孝廉对着送到门外的徐千雪笑着说道:“那么小女连城和令弟的婚事,就这样说定了。”

徐千雪温婉笑道:“世伯先返家,我稍后吩咐管家将聘礼送到府上,至于何时择定佳期,咱们两家容后商议。”

“是这个道理,”史孝廉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暗道:“这少女大气端庄,实难想象竟是出身小门小户。”

那边厢,连城和史夫人也小声说着话。

史夫人依依不舍道:“儿啊,你要好生保重,我将丫鬟小桃、小杏留在这里伺候你,为娘过几天,再来看你。”

连城浅笑盈盈,柔声细语道:“娘,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山道转角处,这一幕,就落在一个着葛布衣裙的少女目中,洪灵芸远远听着,自玄渊观门口道士口中得知徐家姐弟居住此处的喜悦,再也不见。

“招娣姐姐,没想到穿上华服,竟这样明艳动人。”洪灵芸心底暗暗想着,继而就五味杂陈,自嘲一笑:“对了,她已改名了,以前我还时常拿她名字调笑呢。”

又细细倾听随着山风传下的话语,以其灵慧,已然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七七八八,“徐行竟是要订亲了吗?”

恰在这时,连城说完话,偏过螓首去,已近夕暮的和煦日光顿时映照在脸上,斯人周身恍若笼罩在五彩缤纷的华光中,犹似云麓朝暮,美到惊心动魄,纵然同为女子,洪灵芸都是目光失神许久,方低声呢喃:“古书上说,洛水之神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我看这,也不外如是了。”

虽从未对那个少年动过心,但毕竟因着亡父之故,差一点儿就……

洪灵芸心思复杂,深深看了一眼笑颜相送史孝廉一家的徐千雪,毅然转身,竟是悄悄走掉了。

少女少读诗书,犹爱读着历朝史简,心性慧黠,前日骤逢大变,或还不觉,但这时性格中的倔强显现,再也不甘寄人篱下。

徐千雪送走史孝廉一家,余光中似瞥到一道熟悉倩影,再捕捉时,已然不见,于是颦了颦眉,“是我眼花了吗?”

“姐姐,山林风大,回去吧。”连城款款走来,牵起徐千雪的手,轻声说道。

“嗯,”徐千雪应了一声,心念千转,“回去,再问问弟弟,他上次去地府,说查阅生死薄,现在也没给我回话呢。”

玄渊观·道宫

徐行和清微道人对坐小酌,杯中之酒呈琥珀色,澄明清亮,入口甘醇。

“清微道长着人唤我,可有要事?”徐行抿了一口酒,问道。

清微道人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道:“实不想打扰道友清修,贫道先自罚一杯。”

“道长万万不可如此。”徐行举起酒杯,道:“这些日子多蒙道长照顾,但有事,只管吩咐。”

清微闻言自失一笑:“是贫道糊涂了。”

二人碰了碰杯,相视一笑。

放下酒杯,清微道人开始提及正事,“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济南府城外出现了大批逃难的百姓,道友多半也看到了,这些百姓躲避病灾,一般都是投亲靠友,不会都往济南府一城聚集,之所以如此,就是有人故意传扬流言。”

“哦?”徐行面露思索,问道:“什么样的流言?”

“朝廷无力渡过济水,倭人将举倾国之力,登陆山东沿海,南北隔绝,唯有楚王坐镇的济南府,才是最后一方净土。”清微道人沉声说道:“而最近,青羊宫的道人已察觉到倭人派出了一批武士打算混入逃难百姓中,进府城制造混乱。”

徐行闻言,皱了皱眉,道:“这些倭人,和我九州士民服饰面相仿若,恐怕不易甄别吧。”

徐行不用想就知道,能混进府城的自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多半就是人仙武士,眼下他倒不打紧,连城和徐千雪恐怕就不用出门了。

所以说,除非阖家死绝的天煞孤星,凉薄之徒,否则,不可能当真做到灭情绝性,心无挂碍。就是灭绝,可也心心念念着孤鸿子呢……这就不必多说。

“故而,青羊宫的天狗……咳,”清微道人多少有些尴尬,见徐行面色如常,神情专注看着自己,不由暗赞对方气度涵养,续道:“青羊宫巡周殿的两位执事,打算和六扇门的公门高手一明一暗揪出此辈!此外,还要清理正在城外传染疫病的东海海妖。之前,青羊宫损失惨重,眼下人手不足,当然,我崂山既已和青羊宫签押道契,出人自是应该的。”

因为李伯言初掌崂山,威望还未深入人心,而且力排众议和青羊宫盟约,许游和张弘致二真君于是借着此事发作,其他立场中立的真君有些就在观望,眼下上清宫却是气氛诡异。

徐行闻言,正色道:“那道长需要我做什么?”

清微道人沉吟道:“徐道友,你现执我崂山玉符,明日可随我和青羊宫的姜执事,一同前往甄鉴倭人武士。”

徐行估算了时间,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应能在斗剑前炼化完,遂放下心底最后一丝忧虑,道:“那我明天就和道长于前殿汇合。”

清微道人笑着点了点头,转而道:“对了,徐道友,你那仆人吕奉宁明日可一并带上,对付作祟海蛇,当能多一分助力。”

徐行心头闪过困惑,沉吟道:“道长,会不会太高看于他了?”

吕奉宁再对蛇敏锐,面对妖魔也仅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何德何能让一位元神真君称之“一分助力”?

清微道人洒然一笑:“奇人当行奇事,道友若凝结金丹,再看此人,是否可以造就?当然,其人心性如何,尚需细细考察……当然,终究是道友之仆,贫道就这么一说,道友自己斟酌。”

闻言,徐行神情认真许多,思索了下,道:“传法事大,我会慎重考虑。”

有道是术法不轻传,而且来历成秘的《元始无极经世书》载有的核心功法,在此界唯有苏蝉和徐行二人修成。

徐行纵然想要传法,也只能像先前对香玉、绛雪那样,自这本大道煌煌、无物不含的道书中,重新提炼出炼气法门。

第一百一十一章 道在不可见

既已商定,徐行也不在清微道人多做盘桓,就告辞离去,面容平静,施施然回到后院。

方至后院,就见吕奉宁拿着个筐子,在西墙下采摘着丝瓜,听到徐行回来,笑着打招呼道:“公子,回来了。”

徐行点了点头,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碌,缓缓行着,以神念观察吕奉宁,见其一副怡然自得、醉心稼穑模样,心道:“此事不急,再细细察之吧。”

当然,也有徐行此刻还未凝结金丹缘故,自己都才刚刚踏入道途,谈何渡旁人入道?

这时,徐千雪见徐行回来,说道:“阿弟,方才正要让人唤你呢。方才我和史伯伯议定了亲事,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徐行神态随意地坐在小几旁,捏了枚桃酥,放进口中,咬了一口,压了压腹中的酒气,沉吟道:“亲事定下是应该的,只是成亲不必急切,待秋闱后罢。”

“这……可还有四个多月呢。”徐千雪有些不满意这回复,目光狐疑不定地看着徐行,语气不善道:“阿弟,你不会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咳咳……”徐行差点儿被噎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清声道:“连城已是我妻,岂容反复?我这样做,当有计较。明天我还要出去,你和连城在家,可以让她教你抚琴刺绣,平常一些家务也不要亲自做了,我会着人雇几个信实可靠的老妇。对了,诗书都要捡起来,也不为作什么学问,只是开阔识界,广博见闻,陶冶怡情。”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尤其还是自己亲姐,徐行竟然越说越起劲,呷了口茶,续道:“再过两年,也好给你说个好婆家不是……”

徐千雪被说得一愣一愣,当听到最后一句,芳心又羞又气,忍不住彤红着脸去拍徐行额头,娇嗔道:“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经过这一打岔,徐千雪却也忘记询问关于洪灵芸的事情了。

而徐行怕闪着少女,虽遂了她的心意,一股馨香浮动,柔弱无骨的素手轻飘飘地落在额头,绵软细腻,心头多少还有些无奈在的,“总归不是背景板,这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啊。”

……

……

已是暮色低垂,济南府城街道两旁的商铺、客栈,皆已渐渐掌了灯,夜风微凉,橘黄色的灯光圈圈晕出,摇曳生姿。

似有些冷,洪灵芸紧了紧襦裙领口,穿过一路晦明交错的灯火,落在身后的夜色仓惶寂寥,许久,终于停在福同客栈门口。

正要进门,却听到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姑娘,你的房间前夜已经到期了,我家掌柜昨夜见你可怜,已好心留你一宿,怎么今天你又回来了?”

洪灵芸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而视,嗓音珠圆玉润,“我来取回我的包袱,还请行个方便。”

那伙计借着灯火观看,正要再说几句讥讽之言,赫然发现少女容色秀丽曼雅,眉眼倔强,不由口干舌燥,嘻嘻笑道:“姑娘,眼下天已落黑,你身无分文,不如随我回去,怎么样?我家里有瓦房三间……”

闻言,洪灵芸气得浑身颤抖,一股郁积久久的愤愤涌上心头,怒骂道:“贩夫走卒之辈,引车卖浆之流,也配辱没于我么?”

“你……”伙计勃然大怒,虽不太了了话中其意,但这轻蔑语气,是人都能敏锐察觉,拿过一个花布包袱弃掷于地,嗤笑道:“不识好歹,你也不找镜子照照你自己,身无分文,恐怕下次相见,就在那青楼箫馆了,到时本大爷一定光顾……”

“啪!”

“谁打我?”伙计被打的头晕眼花,转了个圈儿,捂着浮肿的脸,畏惧地四处看。

“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腌臜玩意儿,在这口出污言秽语。”一个锦衣晓伟面色阴厉,冷笑说着,恭敬对一旁面色铁青的于斐,朗声道:“大人,此人见辱视听,卑职已教训了。”

于斐点了点头,弯腰捡起装着洪灵芸换洗衣服的包袱,拍了拍其上尘土,递给失魂落魄少女,“洪姑娘,如何落到这步田地?”

洪灵芸接过,擦了擦未及流出的眼泪,道:“寻亲未果,方至此境,多谢大人刚刚出手相助。”

于斐叹了口气,道:“洪姑娘,此地非说话之所,随我进去吧。”

洪灵芸犹豫了下,随着于斐上了客栈二楼雅间,方落座,就问着:“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济南?”

“今夜将将到,路上有事耽搁了下,”于斐含糊带过这几日经历,关切问道:“洪姑娘,这几日寻亲似乎不顺利?”

洪灵芸面色凄怆地点了点头,她已发誓自己再也不会流泪,只是声音哀切:“眼下灵芸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却也不知何往了。”

于斐沉吟半晌,面色变幻,想起眼前少女的聪敏品行,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道:“你既无去处,若不嫌弃,不如到我府上罢。”

这话一说出,于斐反而心怀通达,微微笑道:“老夫年近四十,止有一独子,你若觉得老夫人品可信,认老夫做义父如何?”

其实,这就是防着闲言碎语,飞短流长。

于斐少年得志,十八九岁就中了二甲,后馆选翰林,其人长于军略庶务,虽当年陪着不到弱冠之年的楚王督镇北疆,性格渐显峥嵘,但本质还是清流文人,爱惜羽毛。

“我于斐宦海漂泊十余年,不敢言功,但也无大过,唯知庆阳一县时,仓惶逃奔如丧家犬,置十余万军民不顾,引以为恨,对这少女全当稍安愧疚之心了。”于斐心头闪过念头。

洪灵芸闻言,没有犹豫太久,离席而拜:“义父……”

……

……

翌日,徐行唤上吕奉宁,来到玄渊观前殿,此刻,清微道人已早早等在那里,身旁还站着一个身量中等、相貌平平的中年道人,见徐行到来,冲其点了点头,“贫道凌虚,你就是清微师兄常说的徐道友吧。”

徐行拱了拱手,道:“见过凌虚道友。”

打量了一眼凌虚道人,发现此人面容拙朴,气质也平平无奇,徐行唯恐失礼,错开目光,但才试着回想其人面容,不由皱眉,“咦,这凌虚的相貌,我竟有些渐渐记不清了。”

这简直不可能,道人神念千转,过目不忘,除非另有门道!

果然随着徐行心念一动,丹田中那颗金丹道种,顿时散发出道道幽玄高妙的气息,脑海中的那张面容清晰可见。

“这是,道在不可见么?”徐行凝眉思索,心间若有所悟道:“恐怕凡人,连记住这位凌虚道友的资格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绵里藏针(此章表白白银大萌冰雪清风大佬!!!)

凌虚道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徐行,和一旁的清微道人交接了下目光,见其点了点头,心道:“这徐道人,恐怕已在金丹临门一脚了,互称一句道友,倒也无可厚非。”

徐行看了下周围,忽而问道:“两位道长,只我们四人吗?”

凌虚解释道:“崂山比不得青羊宫,他们门人弟子众多,当然,此事也不在多,主要是以青羊宫为首,我们针对处理着一些棘手的道法。”

徐行思索了下,觉得应属正常,青羊宫背靠周廷,元神真君不敢说,但通法弟子估计都是最低阶的人力,至于金丹真人,有着庞大的基数,估计也当为九州诸道脉之最。

清微笑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估计青羊宫巡周殿的两位执事等急了。”

说着,当先而行,凌虚、徐行、吕奉宁三人齐齐跟上。

大明湖畔的一处馆驿,四十余青羊宫的弟子,牵着十余头瞳成血红、不停朝外吐着舌头的黑犬,四角站定,不远处还有穿着黑红公服的六扇门捕快捉刀警戒。

青羊宫巡周殿的姜执事和副执事谭学真,二人则在芦篷下煮茶等候崂山来人,旁边不远四个六扇门的公人,聚在一桌,低头饮酒,不敢高声言语。

谭学真抬头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赫然日过半晌,皱眉道:“姜师兄,这崂山动作也太迟缓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姜执事端起粗瓷大碗,饮了一口茶,面色淡淡说道:“崂山不比我们,这些道人行事都讲究四平八稳,不疾不徐。”

姜执事目光幽闪,后面似有未尽之言,自己等人累受周廷国师大恩,一人入青羊宫修道,连亲眷都有周廷看顾,这样厚恩结之,敢不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还有青羊道宫中许多弟子,甚至是官宦勋贵府上的庶子,眼前这谭学真就是德宗时名臣谭纵的幼子。

姜执事低头喝着茶,心中实是对九州仙宗有些羡慕,叹了一口气,“恩师二百余年前就已是阳神道行了,奈何受刘基恩惠,才到青羊宫做这巡周殿主……巡周,嘿,不过是天狗而已,巡得也是他大周万里河山!终日经案牍之劳形,哪还有时间修道?前年,自己铸就阴神,果是发现恩师道行不进反退。恩师许是和我一样,不愿纳摄龙气,入龙廷体系,或也受着明里暗里针对?”

姜执事正思索间,却听一把爽朗笑自远处传来:“姜渊道友久等了,贫道来迟,还请恕罪。”

说话间,一个面容青稚的少年道人,和几位道人缓缓走来。

姜渊着一身青衣道袍,身形挺拔如松,起身,苍老面容上就挂着笑意:“清微道友客气了,贫道也是刚到。”

谭学真撇了撇嘴,神念毫不客气地审视着对面四人,发现仅有一位元神真君、一金丹真人,一通法弟子……怎么,还有个凡人?

谭学真只觉得有些忍无可忍,这时就皱眉说道:“崂山大派,已没落至此了么,竟连凡人都派出来了?”

并非谭学真不知礼仪,青羊宫之前和崂山关系疏淡,而且巡周殿时常被九州仙宗道人私下呼为“天狗”,实是相看两厌,谭学真这讥讽之辞都是寻常了。

吕奉宁此刻正和徐行低声说着什么,不时对着不远处大明湖指指点点,“公子,这湖里有不少蛇。”

“湖里有一二水蛇不是正常,怎么,你瘾又犯了?”徐行随意说着,突然顿住,眉头一皱,细细感知着什么,暗道:“湖里确实有些古怪。”

其时,谭学真的讥讽之语恰也传了过来,正在谈笑叙话的姜渊和清微都是止了谈笑,前者脸色铁青,后者微微一笑,只是不语。

吕奉宁满脸通红,看着波澜不兴的湖面,眸子闪烁着精光,喜不自胜道:“是上次食的海蛇,不会闻错,这香味要比上次那条浓郁许多,隔上二里地,俺老吕都闻得见哩!”

“这……”

姜渊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吕奉宁,然后将征询目光投向清微,见其已将幽玄如水的目光凝注在湖面上,心头一震,顿时了然。

“轰!”

二人一前一后,法力运于掌间,向湖面齐齐出手,两道气息一渊深如寒冰,一厚重似己土,齐齐镇压而去。

顿时水气弥漫,白雾升腾,以此处湖泊为中心,方圆十里封锁在雾气濛濛中,济南府城凡人,被隔绝视听,窥探不到此刻斗法动静。

“砰!”

万顷碧波水行道法镇压下,在一瞬间结为坚冰,而后不过一个呼吸,一条粗似水桶的百丈巨蟒嘶吼一声,撞冰而出,半空中展开血肉模糊的身形,一双血瞳如灯,黑蟒眼皮之下如树藤粗的血丝蠕动着,目光阴沉凶戾,死死盯着姜渊和清微二道。

海公子感受到后背伤势疼痛,心头恨极,“蓬莱阁主和云渺宫的贱人一再信誓旦旦保证,说山河鼎中人道龙气一定不会察觉,天仙若不再三检视,也察觉不到隐匿气息,可谁能告诉本座,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姜渊脸沉似铁,腾上高空,手持一对儿幽水琉璃锏,冷喝道:“你这孽畜,胆大包天,竟敢潜入府城作乱!”

眼前这海蟒定是打着搅动湖水淹没街坊民居,制造混乱的主意。

可恶!自己方才一直就在这里枯坐,竟未察觉丝毫?

这边,徐行颇为惊异地看了吕奉宁一眼,心道,“这嗜蛇成癖,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了吧,两位元神真君都没有感应到元神蛇妖气息,先让这老吕闻着味了?”

谭学真此刻面皮涨红,目瞪口呆,正见徐行身旁的搓着一双油腻大手看着蛇妖,既畏惧又跃跃欲试的吕奉宁,惊疑不定:“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

刚出轻蔑之言,话还未落地,就被人反手一巴掌扇过来,虽清微、徐行等人都在关注着蛇妖,也无一人会出言奚落谭学真,但他仍敏锐感受到不远处来自六扇门和一些青羊宫弟子的目光。

能修到金丹境界的真人,罕有没脸没皮的恬不知耻之徒,性情乖戾是乖戾,狂妄归狂妄,但不要脸的却很少,况此人还是名臣谭纵之子?

谭学真冷哼一声,虽已认栽,但他是怎么都不相信一个凡人能做到此举,定是崂山那位清微真君暗中以告,来反击自己,心道,“绵里藏针,不疾不徐,仙道大宗的行事手法,谭某今日体察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龙君

湖面上空,流光呼啸,却见姜渊飞掷一锏,刺破虚空,朝海公子袭去。

“砰……”波涛掀起,朝四方涌动,海公子情知行踪暴露,不可久留府城,竟打算提前掀起洪水,制造逃脱之机。

清微冷哼一声,拂尘四下摇动,但见道道己土之气,绵绵密密,筑成城墙,阻拦着洪水肆虐四方。

海公子心急如焚,眼下只身深陷险境,暗恨蓬莱阁主和云渺夫人诓骗自己,左冲右突,仍不得出,甩动黑色鳞片密布的蛇尾,将姜渊投掷的幽水琉璃锏撞飞,周身黑色气息翻滚涌动,之前皮外伤留下的血迹也已不见,怒道:“区区真级灵宝,也想伤我?”

实际心中胆寒,只求尽快逃出升天。

徐行远远望着两位元神真君的交手,听着这话,冷哼一声,神念电转,白虹乍现,化而一线,于濛濛雾气中,刺向蟒身。

海公子正朝清微和吐着毒液,腐毒腥臭难闻,喷溅在空中,甚至令不远处观战的青羊宫诸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然而徐行法剑闪烁有无,悄然刺来,海公子顿时灵觉警铃大作,摆动覆着碗口大小鳞片的蛇尾,冲法剑迎去。

“噗嗤!”剑光锐利,受着鳞阻,可仅仅一涩,就钉射住蛇尾,带着疼得仰天嘶吼,疯狂扭曲的海公子砸倒在湖面上,湖水顿时被层层掀起,混合着丝丝缕缕凉寒气息的风,吹向岸边众人,也吹在了谭学真阴晴不定的脸上。

“好法剑!”姜渊眸光微凝,看了一眼面容冷峻的徐行,凝眉思索道:“这道人,我是不是见过?”

徐行脸色有些苍白,只觉烦厌欲呕,却是感知到一股暴虐、凶恶的神念气息正在驱逐、镇压着慎行法剑,轻叹了一口气,“元神大妖,趁其不备,持法剑之利,偷袭一击已很是勉强,实不能奢求过多。”

徐行神意微动,只见粲白出水,御剑而回,清冽霜虹绕身三匝,方落入法力缠绕的右手,而后按剑远顾。

这样沉凝果敢,落在一干青羊宫弟子眼里,眸光都是一缩,“斯人斯剑,一如清霜寒玉,恐不下太白剑宗传人了。”

巴蜀太白剑宗剑道卓绝九州道脉仙宗,可此宗素来门人零落,而且门人弟子甚少行走天下,反而让同在巴蜀的峨眉,剑仙之名显著当世。

至于当代太白剑宗剑子荆飞白,曾在十年前随其师李君涯去青羊宫拜访刘基。为观其人剑锋,青羊宫弟子得授意以言语挑衅,由是大多知道太白剑诀利害,这才有此感慨。

海公子落在湖中,感知到清微、姜渊二人的气势镇压而来,心头急迫,黑色妖气腾腾而升中,倏然变成一条尺许长小蛇,一边向下潜游,一边忍不住破口大骂:“蓬莱阁主,云渺贱人,本座就是做鬼也不放过……”

“哼,果是血脉卑贱的蠢材!”一道威严沉凝的冷哼声响起,但见大明湖水雾翻涌,一尾锦鲤跃出,五彩霞光点点晃动,化作一个面容模糊不清,身形伟岸的男子。

“天仙神念分身?”见得这熟悉一幕,徐行想起了昔日的娄道人,面色微变,心中暗暗道:“可为何不见府城山河鼎激发出人道龙气?”

那男子声音威严冷漠,对着目露绝望之色的海公子探手一抓,滔滔水雾化成的大手,就是捏起黑色小蛇,冷喝道:“随本阁主走!”

“哪里逃!”姜渊面色冷厉,两柄琉璃宝锏横击成十字之形,朝将要腾云驾雾的男子打去。

清微目光幽幽,却忍住没有出手,冷冷说道:“天龙?洞庭还是鄱阳?不,洞庭、鄱阳二君已被镇杀,看来是东海龙君了?”

眼下的洞庭、鄱阳二湖水神实际是周廷敕封,原有的龙君或被驱逐、或被打杀,这还是当年周代乾元时,国师刘基撺掇着几位天仙一同为之。

蓬莱阁主神念分身,借湖中一尾锦鲤所化,非再是清气衍生,故而已具化身三四分能为,见姜渊阻拦,冷笑一声,“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挥袖一招,两柄琉璃宝锏顿时发出嗡鸣之声,倒退而回,不仅如此,余威裹挟着弥漫缭绕的水雾,当空化作一道道冰刺,朝岸上青羊宫弟子激射而去,冷笑声回荡在空旷的湖面上,“刘基的这些徒子徒孙,权当收做利息了。”

姜渊苍老面容上显出不正常红晕,鼻下温热,一摸,血污当即盈手,神色冷厉地看着消失在云层中的身影。

正要喝问一旁的清微道人为何袖手旁观,却见一道道锋芒幽幽的冰刺,朝青羊宫通法弟子当头笼罩,姜渊不禁面色倏变,“不好,堂堂天仙竟不要脸皮,对小辈出手!”

然在这时,却听到扑簌簌声响动,密如雨珠的冰刺,遇到玄黄气流凌空垒成的土墙,纷纷投落其上,灵光幻灭当中,化作一颗颗草木之种,嫩芽吐出、抽节,疯狂滋长,可还未化作遮天蔽日的藤蔓,就被土墙上突然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灼烧一空。

清微闷哼一声,拢在袖中的手都忍不住颤抖,“水木相生,化作吸食生机、神意的古藤,这位龙君气息堂皇中正,可这道法实是歹毒了些。”

青羊宫弟子面色苍白,就连牵着的黑犬,都畏惧地夹起了尾巴,无精打采模样。

徐行见清微神色有异,关切问道:“道长,无事吧?”

清微道人摇了摇头,清声说道:“贫道无事,这位龙君只为救人,并没有纠缠之意。”

“龙君?”徐行眸光闪烁,忍不住问道:“这世上还有龙吗?”

在此界也有近半年了,徐行对仙道历史多少有一些了解,江河湖海中的龙族,早就在九州仙宗和周廷联合绞杀下,成了过眼云烟。当然,水族还是有,如猪婆龙(扬子鳄)修成的妖修,也有受着龙庭敕封的水神。

“若贫道没猜错,应是东海龙君,这一位道行深厚,当年侥幸逃过几位天仙绞杀,遁逃海外,这是回来复仇了。”清微道人眉宇间带着忧虑,“怪不得,符阳通镇鼎之法,也只有龙族对人道龙气诸般妙用了如指掌。”

说着,将一些传自师门的秘闻告知了徐行。

原来,龙在乾元之前历朝都受人族祭祀、供奉,可以说和人道气运休戚与共,但此辈对财货贪鄙,又视百姓如猪狗,依仗行云布雨之能,鱼肉百姓,索取无度。

当时乾元暴虐无道,大周取而代之,在国师刘基串联下,道门几位天仙联手诛杀了鄱阳、洞庭二龙君,唯有东海龙君地处偏僻逃过一劫,之后,因为刘基扶立龙庭,几位天仙也因各自利益诉求不同,分道扬镳,竟让东海龙君蛰伏下来,建立了蓬莱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徐了半晌

云雾水气朝四下散开,青羊宫和六扇门的公人,脸色都不好看,这样出师不利,委实让人沮丧。

姜渊取了葫芦,捻出一枚丹药服下,脸色回复些许,朗声说道:“天仙,自有国师应对,这只是一次意外。”

转而又吩咐道:“郭宁、谭副执事,你二人各带一队弟子,跟随六扇门的人,往东西城外巡查。”

“领命。”郭宁、谭学真二人应诺一声,就带着一队牵着黑犬的青羊宫弟子,向东西二去,而六扇门的两个捕头,也紧紧跟随,青羊宫装束古怪,而且在普通百姓当中威势不彰,刑部六扇门则是不同。

其实,这也是大周朝廷有意为之,六扇门公差针对江洋大盗、人仙豪侠,而青羊宫则是暗地清理邪祟妖氛,不以官面身份堂而皇之地惊扰地方军民。

徐行见二人以及身后一应通法弟子这样唯命是从,非是经年累月不能,心中就本能不喜,但也有着感慨:“或这样结成严密组织,才是仙道正途,就是宗门,归根到底难道不是松散组织?不过是以情谊恩德维系罢了,当然任何制度都非无根之木,青羊宫根基系于大周,有着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可以补充……这国师刘基,实是天命之子。”

徐行仔细一想,还真是,若自己不来此界,地书多半是要落在刘基手里的,然后其人秉承天地大势,弥合冥土,成就真仙,恐怕一番合纵连横后,阴司元武都要顺天应人,想的深了,心头就颇觉玩味。

清微提议道:“姜道友,我师弟凌虚和这位徐道友可领一队,你我二人分别暗中相护即可,道友一位如何?”

姜渊打量了徐行一眼,目光狐疑中带着回忆之色,问道:“这位小友,前日前往解救小郡主的人,可是你?”

徐行点了点头,“正是徐某。”

“清微道友,既是这样,贫道无异议。”姜渊说着,看了一眼徐行旁边的吕奉宁,心道,“这凡人倒有几分古怪。”

既已说定,徐行便和吕奉宁一路向北城外行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牵着黑犬的青羊宫道人,好在此辈施着障眼法术,不虞府城百姓看到。

甚至没有法力傍身,开了目窍之睛明的道人,看到的也只是六扇门的一众公差,神色匆匆。

楚王府·书房

“砰!”楚王宁钰将手中的公文弃置于案,刀裁的修眉下,似古井幽深的眸子,杀机寸寸蔓延着,“元神大妖暗中潜入府城,青羊宫竟丝毫不察,是不是下次取了孤的人头,你青羊宫方有所觉?”

对面的田朝宗神色淡淡,似浑然没有察觉到楚王的怒火,徐徐道:“殿下,龙族龙君熟知龙气秘法,规避着山河鼎,那元神大妖背后更有一位善长幻雾隐遁之道的天仙,为其遮掩气息……”

“孤不想再听尔解释,明日神宵唐延真君将至,你将沟通兖州鼎一事,交予唐延真君!”楚王打断了田朝宗话头,声音中分明带着不容置疑。

田朝宗眸子就阴深了些许,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风轻云淡道:“谨尊殿下之命。”

说着,退避一旁,仍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楚王宁钰皱了皱眉,脸上的怒火如潮水一般,一下子褪去不见,面如玄水平静,吩咐一个锦袍侍卫,“将于大人唤来。”

未多久,于斐到来,行礼已毕,恭谨问道:“不知殿下召罪官前来,所为何事?”

楚王宁钰道:“于卿,你看看这个。”

说着,令着一旁的宦官将公文递给了于斐,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府城之外,流民蜂聚,嗷嗷待哺,于卿可有良策?”

于斐凝眉苦思,道:“殿下开仓赈济就是,这是应有之理,可是有什么妨碍?”

楚王宁钰道:“出云狡诈,也不知多少奸细隐藏在百姓之中,尹崇昨天带着城中士绅苦苦哀求孤,不要大开城门,接济难民,孤觉得似有几分道理在。”

于斐面色急切道:“殿下,尹大人此言大谬啊,殿下居坚城而坐观城外百姓流离失所,这……实在不妥。”

于斐点到即止,因有外人在,也没说其他,有害仁德之名,非人主可为的话。

楚王宁钰叹了一口气,说道:“孤岂会不知,所以才请于卿拿个主意。刚刚,青羊宫和崂山之人一同前去纠察奸细,但倭贼藏于百姓之中,恐怕难有成效。”

于斐道:“开仓赈济灾民刻不容缓,只是如何赈济,下官还要回去再好好思量。”

“这本就是你所长,孤静候佳音了。”楚王点了点头,又指着案左的一摞公文书函,道:“山东巡抚董讷将城中兵马、粮秣、辎重等各项事务呈送到此处,孤稍后会送到东厢,于卿和彭大人先列着处理意见,再递交孤这里。对了,还有藩台衙门整理出的近三年户口税赋,你也着人清点明细,一并送来。”

于斐看着两个宦官怀里抱着的两大摞公文账本,也没再说什么,领命而退。

楚王看着空荡荡的书案,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这些事情看着不起眼,实则千头万绪,关乎民生,若让一二佐吏处置,此辈见识浅薄、格局狭隘,绝无于斐这位通晓庶务的昔日翰林,处置的妥当。”

楚王自书案后踱步而出,走到廊下,春日午后和煦阳光照耀在青年沉静的面容上,似是心中一动,低头问着一个锦袍侍卫:“廖年,前天让你查访的事情,可有结果?”

说着,压了压手掌,示意其人小声回话。

“殿下,卑职去着玄渊观打听过,后山似是住了两家,殿下前日所遇的是徐家人,那女子似乎叫徐千雪,对了,其弟徐行之前救过小郡主。”侍卫统领廖年低声说道。

“徐千雪?徐行?”迎着侍卫统领带着一丝古怪的目光,楚王宁钰面色就有些不自然,随口说道:“长公主殿下和雨穗郡主最近如何?”

这些时日,楚王处理北方二省公务,心无旁骛,却是许久没去关注长公主和南宫雨穗母女的动向了。

侍卫统领廖年声音平静无波,道:“长公主和小郡主,前些天就打算回返金陵,但倭乱徐州,故而又改变了行程。”

“那孤去看看皇姑母,你这边备上礼物,怎么说,那位徐……”楚王面容清朗,徐了半晌,也没徐出个子丑寅卯,清眸深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声音却平静无波:“徐道人救了雨穗一命,你带上孤的拜贴,到玄渊观后山向徐千雪姐弟聊表一番孤的感激之意,就说不日,孤将登门亲自道谢。”

“遵命。”侍卫统领廖年嘴角抽了抽,神情却越发冷肃,拱手领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民生多艰

府城·北郊

徐行身后跟着吕奉宁,出了城,但见不远处萋萋荒草,自搭的帐篷、棚户高低错落,连绵不绝,遭受倭乱的百姓面有饥色,围拢着小车搭做的矮篷,目光呆滞地看着随风摇动的青草野花,时已四月,一些蝴蝶翩跹往来。

“民生多艰呐。”徐行叹了一口气,还是那句话,来自后世的人是很难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易子相食、饿殍遍野。

徐行看着远处骑着高头大马,往来驱赶着百姓接近府城的骑士,眉头深凝,问着一个六扇门公差,“朝廷没有派人施粥?”

六扇门公差愣怔了下,笑着解释道:“徐道长,城中大人们正在商议,还未拿出个章程,听说是怕百姓中混入奸细,趁机作乱,这些饥民若是嚣嚣为祸,就是一场大乱啊。”

“肉食者鄙?”徐行道:“我这方外之人,都知可在城外设着粥棚,派出数千精兵弹压,何人还敢造次?而这样因噎废食,隔岸观火,才会给了奸细裹挟饥民汹汹而上的机会。”

“这个,卑职就不太清楚了。”那公差讪讪一笑说着,心中却不以为然,心道,“你这方外之人,哪里懂的这些?还能比城中大人们深谋远虑?”

这时,青羊宫一个面容年轻的鲁姓道人上前,乐呵呵笑道:“徐道友,你我还要检视这倭人,任务繁重,还是莫要难为贾捕头了。”

徐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对于城中坐镇的楚王,却是印象大坏,远察其德,不似人君。

青羊宫弟子隐在六扇门大队公差身后,牵着五六条精神抖擞的黑犬四下嗅闻着,黑犬皮毛幽光闪亮,吐着舌头,鼻子较长,四下嗅闻着倭人的记忆,眼眸中不时露出困惑的憨痴之态。

“汪汪!”黑犬冲一处外罩破棉布的草篷叫着。

随着贾捕头面色阴厉,悄悄打着手势,六扇门公差从四方围拢而去,结芦比邻而居的灾民,见到这些如狼似虎的公差,都吓得不敢说话,但既畏惧又有些好奇地探头观望。

徐行神念扫过,赫然发现其内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青年很是警惕,听到一丝异常动静,一把抽出压在破烂棉褥下的倭刀,对着面容大变的老者,低声冷喝道:“你快出去,问他们做什么?”

老者脸色发苦,正要颤颤巍巍走出,就听“砰”的一声,芦篷豁然倒塌,两道灿如匹练的刀光,当头劈下。

随着老者被一刀两断发出凄厉惨叫,芦篷轰然塌落,”刀光相击声中,青年倭人手执倭刀,后退丈许开外,六扇门公差就齐齐围拢上去。

“阴藏倭寇,罪同叛国,格杀勿论!”贾捕头冷冷看着一时还未死透的老者,嘴里发出无意识惨叫,阴声说着。

远处,那青年倭人手持倭刀连连挥斩,六扇门公差除贾捕头是人仙外,其余武艺虽可,但面对一位人仙武士,一时间竟擒杀不得。

“请诸位道长出手。”贾捕头脸上厉色不见,油腻的大脸上露出笑容,冲徐行和拱手相请。

鲁道人正要出手,徐行道:“徐某来吧。”

见徐行如此说,鲁道人笑了笑道:“那下次,贫道再出手。”

不过,这样人仙在出云国也不多,下次都未必需要道人出手。

此刻,那人仙武士已杀伤了两个公差,觑得空当,提起倭刀,轻纵身形,却是打算混入一旁的人群,期望对方投鼠忌器,以求逃脱。

出云国武士岩间一真,飞纵至半空中,忽感灵觉一阵刺痛难当,心道:“不好,这是敌方法师出手了!”

念头还未继续下去,突地凝固,只听“噗嗤”声响动,粲然虹光如转,斗大一颗头颅冲天而起,尸体下半身仍是依着主人本意,飞跃到一片草丛中,然而并未站稳,扑通倒地!

“这煊赫剑光,已非初见,可仍让人心神摇曳,几不能自持。”鲁道人目光微凝,心头自嘲一笑:“仙道大宗弟子道心纯粹晶明,这法剑,纵是给贫道,贫道也使不了的。”

周廷至今二三百年,青羊宫弟子多是拣选着出身官宦人家的读书人,此辈祖上累受皇恩,祖灵甚至都在冥土龙庭继续为阴曹,说句不好听话,这就是周廷的基本盘,黎庶如反,殉道者当出此辈。

徐行神情默然地收了法剑,见六扇门公差也不收拾一片狼藉,遂道:“贾捕头,可着人将尸体拉去埋了,以免生出疫病。”

“徐道长说的是。”贾捕头愣了一下,笑呵呵说着,就唤了两个公差,去收敛老者和倭人尸体。

而后,众人浩浩荡荡,牵着四处乱嗅的黑犬,匆匆赶往下一处。

……

……

府城·于府

门楣上的匾额都是刚刚刷的金漆,廊下两侧悬着灯笼,正是楚王令人寻的宅子。

此刻书房中,于瑱坐在茶几旁,目光审视地看着隔几相坐的少女,少女着素色罗裙,玉容白皙,就不施粉黛,至于凤钗珠花一概都不佩戴,却是遥寄对故去父母的哀思。

“洪小姐,是哪里人?”见少女一身素服,气质淡雅如秋菊,秀眉颦着,让人心生疼惜,于瑱柔和目光似带着一丝回忆,问道:“洪小姐,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

洪灵芸沉吟了下,清声说道:“莱州府庆阳县人,方至济南府,应是没有见过公子的。”

于瑱皱了皱眉,端起一旁的茶盏,苦思无果,也不在纠结,正要呷了一口,却见外间一个身量高大,面容丰秀儒和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

连忙放下茶杯,端容敛色,起身迎去门外,洪灵芸也是站起身,走到门旁。

儒家亲亲、尊尊的教诲已然点点滴滴融到骨子里去,纵然是父子当面,也不能相顾谈笑,动静举止还要矜持守礼。

“不知父亲大人着人唤我前来何事?”于瑱行了一礼,见自家父亲在书案后坐定,疑惑问道。

于斐眉宇藏着一抹忧色,冲洪灵芸点了点头,道:“也无他事,就是半年不见,想要看你学问可长进。”

“每日三省吾身,不敢辜负父亲大人殷殷期望。”于瑱闻言,恭谨说道:“请父亲大人考较。”

于斐心有所感,想起城外流离失所的饥民,沉声道:“你到书架自取笔纸,就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为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其可怪也欤?

见于瑱应诺而去,于斐方收敛威严之态,温和笑着对洪灵芸道:“这两天,住的可还习惯?见过你母亲了吧?”

洪灵芸被问得一时恍惚,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母亲指的是于夫人,清声道:“见过了,母亲她很是怜惜灵芸身世孤苦,拉着我的手,说了不少话。”

闻言,于斐笑了笑,问这话也是示着亲近关切,夫人名门闺秀,性情素来温婉贤淑,见了洪灵芸,也算圆了没有女儿遗憾了。

洪灵芸抬眸之际,却见于斐眉宇间蕴藏这忧色,转而又想起方才的《论语·颜渊》中句子,心有所觉,问道:“父亲可是有心忧之事?”

于斐叹了一口气,心头郁郁,也没有多想,就将楚王让自己拿出赈济灾民的具体条陈说了,而后就叹着:“为父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洪灵芸思索了下,轻声说道:“义父,我这里有一法,您看可还行?”

于斐本来就是随便说说,排遣下心头烦闷,对洪灵芸的言语也没当回事,微微笑道:“你说说看。”

洪灵芸道:“开仓放粮,势在必行,至于奸细,其实城中一些士绅不过危言耸听,恫吓人心罢了。只要布设粥棚,以军兵来回游弋弹压,至于怕引起奸细鼓噪饥民制造骚乱,或许可以这样做……”

听着洪灵芸侃侃而谈,本来不当一回事儿的于斐,突然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眸中现出思索之色。

洪灵芸的策略其实并不新鲜,无非以军兵弹压,但之前害怕军兵和想要进城的饥民发生冲突,反而损失人望,楚王才迟疑,但洪灵芸献出的计策轻轻改动,只是随府城越远,粥棚之米越来越足实,以此引动饥民渐渐远离府城。

洪灵芸又道:“向北而去,就有大片山林荒地,可着小吏划定街区,征发流民伐木作房,登记户籍、编练保甲,尤其春夏之交,气候温湿,更要防着时疫……当然这些都是父亲大人所长,灵芸就不献丑了。”

少女语气平静说着,口齿清晰,条贯分明,简直可写成一纸“救灾防疫条例”。

其实,于斐之前也只是陷入别人预设的思维陷阱,经洪灵芸一番提醒,这时,已然豁然开朗,笑道:“百姓饱食之后不是有着事情作,又为自己建造居所,人心自就思定,行保甲之制,更可鼓励其举奸……真是一举多得。”

于斐思路打开,转头看向洪灵芸的目光就透着赞赏,“很多事情说来就是那么一层窗户纸,但就是庸碌之辈和才干之士的天堑。”

“义父过誉了。”洪灵芸轻声说着,俏丽的玉容上并没有多少自得,其实这也是昔人故智,只是她平日里喜好翻阅冷僻史书,记得前朝有一位名相曾舜希,写过这样一道奏疏。

其实并不奇怪,几千年的治乱循环,火龙烧仓、阴兵借道、假死还生,这些或贪赃、或枉法的手段,尚能一脉相承,为何就不许有名臣治国良策,延续继受?其可怪也欤?

一旁正伏案书写的于瑱,此刻已停了笔,目光惊艳地看着脸色淡然的少女,不知何时,“啪嗒,”一声,圆润尖细的笔毫,有墨水滴下,顿时污了案上洁白宣纸,此声此幕,犹似心境。

……

……

已是日暮时分,徐行和吕奉宁,踩着夕阳朝玄渊观后山走去。

“老吕,那条蛇可好吃?”徐行疑惑问道。

吕奉宁挠了挠头,憨厚笑道:“味道还行吧,就是条雄蛇,入口不够滑腻。”

徐行笑了笑,调侃道:“那蛇满身都是肉瘤,你倒也能吃得下。”

其实,徐行都有些好奇,要知道蛇身上满是寄生虫,生吃蛇肉,不提恶心,老吕一个凡人竟也不怕生病。

“公子你是不知道,那肉瘤一咬一个……”吕奉宁嘿嘿笑着,转眼见徐行脸色有异,似是被恶心到一样,转口叹了口气道:“哎,不过这海蛇不如菜蛇好吃,肥肉爽而不腻。”老吕大笑说着,脸上似带着回味之色。

“你吃的那条可是通法大妖。”徐行道。

“通法大妖么,感觉也没什么两样。”吕奉宁嘀咕道。

徐行忽地想起此界虎狼蛇狐四大妖府,就问道:“岭南烟瘴之地的龙空山,据说蛇府世家就在那里,幽涑谷更是遍地毒蛇,若有机会,你可敢食其肉、寝其皮?”

“毒蛇?老吕先前吃的那条没毒吗?”吕奉宁爽迈笑道:“只要是蛇,不管是否成妖,老吕就能食!”

徐行淡淡一笑,也没将吕奉宁的话放在心上,方才之言不过观其人心性而已,若当真授法于吕奉宁,不考察其人品行胆略,如何能行?

二人叙说着话,就到了玄渊观后山。

刚至玄渊观后山,就听到一阵清泠悠扬的琴声响起,徐行吩咐吕奉宁回住处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方神情悠然地穿过回廊,驻足在一座凉亭前。

亭中,四下都以帷幔挡风,徐千雪在连城教授下,凝眉弹着瑶琴,指尖停留处,断断续续,凝涩几不成曲调。

弹着弹着,徐千雪多少有些沮丧,轻声说道:“连城妹妹,我是不是太笨了?”

“才没有呢,”连城眼底浅笑流波,柔声说道:“姐姐天赋比我初学时都好,我那时仅仅指法都记了许久呢。”

这话自是善意的谎言,给人以信心。

徐千雪发现自己有些不太爱弹琴,笑道:“我还是向你学苏绣吧,妹妹的绣功,要比我好上许多呢,过几天该转暖了,我也好给行弟做件袍子穿。”

连城一时有些哑然,笑着打趣道:“姐姐这样知冷知热,也不知哪家公子有福气……”

两个女孩子后面的私密话,徐行就不适合听了,悄然离去,却是回去打坐行功,这样日复一日,不知不觉就过了三天。

这天晨曦方出,徐行正要唤上吕奉宁,继续和青羊宫以及六扇门公差巡视济南城外,还未出门,就听到外间进来一个青年道人,却是清微道长的徒弟。

青年道人施了一礼,道:“徐师兄,家师说城外灾民已安置到府城北边的长泽浦,搜检奸细一事全权交给了六扇门和青羊宫,家师还说,徐师兄这十余日好好为济水斗剑准备就是。”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侃侃而谈

目送清微之徒离去,徐行轻松之余,也有些诧异,猜测道:“许是周廷中人已拿出了赈济灾民都章程。”

既然不需他再出去,徐行也静下心来打坐修炼,前些日子虽断断续续,但修炼时间还是有,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就只剩一缕还未炼化。

“公子,以后不用去了?”却是走出的吕奉宁听到了清微之徒和徐行的对话,脸上分明带着失望神情。

徐行点了点头,道:“能闲下来,也是好事,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去城里寻人喝酒去吧。”

说着,徐行正要回房打坐,突地就听到叩门声响起,皱了皱眉,暗道:“是长公主母女?对了,姐姐前天晚上似提着,一个名唤廖年的男子,自称楚王侍卫统领,说不日将携着小郡主来拜访?”

神念之中,赫然见得门外的山道上,在大队锦衣侍卫的拱卫下,自一辆装饰豪奢的马车走出一个衣衫华美的宫装丽人,此刻挽着一个粉裙少女的手,对着身旁的一个华服的、青年说笑着什么。

“老吕,去开门迎客人进来。”徐行吩咐了一声,心道:“看来,再过二日就该搬家了。”

他当初借住在玄渊观,一来备考,二来也为躲避着符阳锋芒。而今,姐姐和连城都呆在此处,已有些不合适了。

“这二日间,就寻一座几重进的宅子。”徐行思索着,却是暗暗打定了主意。

没一会儿工夫,在吕奉宁的引领下,楚王宁钰陪着笠阳长公主母女,谈笑着来到庭院中,身后田朝宗亦步亦趋跟着。

“徐道长,”小郡主雨穗远远看见徐行,轻声唤着,莹润如水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亲近和信任,想要跑过来,却又有些害怕。

徐行冲小郡主点了点头,淡漠目光投注在一旁的长公主和青年男子脸上,最后和田朝宗目光交汇了下,互相错开,才问着:“不知长公主殿下前来寒舍,可有要事?”

“只是明天就要走,本宫就携雨穗来看看先生,顺便道个别。”笠阳长公主似已习惯了徐行的冷淡态度,目光温和,轻轻笑道:“徐先生一向还好?”

徐行伸手不好打着笑脸人,而且对笠阳长公主印象还不错,语气转为柔和:“托长公主福,徐行尚可。”

楚王宁钰不动声色地以目光四下打量着庭院,没见着那道熟悉倩影,心头竟有些失望,上下审视了徐行半晌,笑道:“徐兄,此地非说话之所,不请孤和皇姑母进去坐坐吗?”

见状,笠阳长公主清笑一声,接口介绍道:“先生,忘了和你说,这是本宫的侄子宁钰,封地在荆楚之地,先生或已听过他的名姓。”

徐行神色淡淡地看了楚王宁钰一眼,方才就见这厮“如贼”一样的目光四处逡巡着,情知这应是那位坐镇府城的楚王,不仅想起城外灾民,原本就有坏印象,尤其此刻,也不知怎的这坏印象飞快转为厌恶,冷冷道:“徐某没听过。”

楚王宁钰脸色一滞,悻悻然道:“徐道长之前救着雨穗表妹,孤公务繁忙,也没抽出个时间上门道谢,还请徐兄不要介意才是。”

小郡主悄悄瞥了楚王一眼,连忙低下脑袋,一双云烟成雨的眸子扑忽闪烁着,忖道,“楚王兄这人,明明不喜于我,非止一日,还偏偏这番说辞……”

引着长公主母女和楚王来到厅中,徐行吩咐吕奉宁给客人泡茶,互相寒暄几句,花厅空气就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渐渐尴尬,当然是否徐行有意为之,委实难说。

“公主殿下,明日什么时候启程?”徐行呷了口茶,气定神闲,随意问着。

长公主微微一笑,妙目中就有轻熟的妩媚风情流泻,应道:“辰时动身,由水路而下扬州,先生若无事,可愿同行,一路随本宫前往金陵赏玩江南风景?”

“公主殿下说笑了。”徐行放下茶盏,清声道:“金陵,有机会再去吧。”

小郡主仰着俏脸,声音酥糯娇软:“徐道长若到金陵,一定要来寻雨穗呀,雨穗给你做个向导。”

少女柔柔弱弱的眸子中,现出天真烂漫的笑意,娇憨可爱。

徐行笑着看了少女一眼,也没说什么。

自始自终默然不语的楚王清咳一声,冲笠阳长公主打了个眼色,长公主神情微顿,转口带着关切语气,问:“先生这样茕茕孑立,只一老仆陪伴,连伺候平日起居的婢女都没有吗?如不弃,本宫身边还有几个知冷知热的婢子,愿侍奉先生起居。”

徐行愣了一下,也没有多想,随口道:“平日都是家姐照顾于我,而且我性喜清净,一些琐事能自己动手,就不假于他人。”

“那怎么不见令姐?”就在楚王漫不经心饮着茶,渐渐失去耐心时,笠阳长公主终于开口问着,继而又笑道:“本宫在寻思如先生这样的神仙人物,胞姐又该是何等的清冷玉人?”

闻言,徐行眸光幽幽,乜了一眼楚王宁钰,心头起了一丝猜测,“莫不是姐姐出门采买东西时,让此人瞧见了?”

这般一想,目光冷冽,他可知这楚王是有着王妃的。

徐行道:“让公主殿下见笑了,其实,家姐容貌丑陋,性情鲁直……”

“阿弟,”正在徐行“侃侃而谈”时,突然珠帘哗啦啦响动,挑帘走出一个端庄明媚的少女,同时问着:“你今日没和老吕一块儿出门?”

伊人声音如雏凤清鸣,温婉沉静,着一身剪裁得合体的绣罗裙,衬托身形丰秀,气质端宁。

徐行神情顿时有些不自然,沉默不言,端起一旁的茶盏,呷了一口。

徐千雪目光怔忪了下,显然之前没注意到厅中这样多人,此刻倒无羞涩,反而回想着刚刚没听清的话,方才阿弟似在谈论我?

还是长公主出言化解了尴尬,笑着问道:“你就是千雪姑娘吧,雨穗,去向你千雪姐姐问好。”

小郡主雨穗起身,盈盈施了一礼:“雨穗见过千雪姐姐。”

徐千雪连忙伸手扶住了南宫雨穗,将征询目光投向徐行。

“哦,这是长公主,小郡主。”徐行介绍了句,皱眉地看着自姐姐出来后,目光就一瞬不移的楚王宁钰,也懒得介绍其人是谁,解释道:“长公主殿下和小郡主明天要回金陵,来道个别。”

徐千雪又冲长公主重新见了礼,落座在徐行身旁。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随手为之

厅中,楚王宁钰着一身丝织云锦袍,气度沉凝如渊,自徐千雪出来后,就目不瞬移地打量着,忽而问道:“千雪姑娘,可还记得孤?”

徐千雪方才就感知到宁钰目光,颦着修丽的眉,清亮澄莹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是你?”

“家奴之前出言不逊,冒犯千雪姑娘,孤已责罚过他了,”宁钰笑着说道。

徐千雪清声道:“此事,我已忘了,楚王也不需时常提起。”

宁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徐行冷声道:“楚王殿下,城外饥民嗷嗷待哺,倭人寇掠青徐,诸般大事尚不够楚王铭记,这样发生数天之前,不值一提的小事,倒是记得真真切切。”

此言一出,厅中倏然一寂。

笠阳长公主看着这一幕,清咳了一声,打了个圆场道:“先生误解了,楚王侄他自来济南,夙兴夜寐,宵衣旰食……”

“姑母,”楚王宁钰面色变幻,打断了笠阳长公主的话头,神情端肃道:“徐兄说的极是,是孤德薄才庸,不能平靖倭乱。”

说着,就起得身来,对着徐行凝声道:“孤就不在此处多做盘桓了,这二日流民新建居所,公文着实积压了不少,廖年,你在此处护卫好皇姑母和雨穗表妹,田道长,我们回去吧。”

田朝宗自不起眼的角落里走出,随着楚王走出了花厅。

“阿弟,”徐千雪嗔怪了徐行一眼,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担心弟弟得罪炙手可热的楚王,会不会有其他妨碍。

笠阳长公主莞尔一笑,打趣道:“我这个侄儿,性情素来刚毅威严,先生以言语激之,竟将其迫走,实为难得一见了。”

徐行看了一眼因自己先前之言怒目而视的廖年,神色淡淡道:“前日随着青羊宫一同巡察城外倭人奸细,见饿殍遍野,民无所安,故而愤愤不平罢了。”

徐行这话是对笠阳长公主解释着原委,眼前妇人性子外柔内刚、通达宏阔,似有宁周太祖遗风,实难想象竟会被南宫晟欺骗了身心。

长公主闻言,也不知想起什么,神情就有些意兴阑珊,和徐行姐弟叙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

雨穗也紧随其后,临别前尚对徐行说道:“徐道长,去金陵,一定要找雨穗啊。”

徐行神色淡淡,对少女点了点头。

“阿弟,方才……不会有妨碍吧?”徐千雪凝眉问着,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徐行打量着徐千雪半晌,见其并无异色,心里暗暗放下心来,道:“无妨。”

徐千雪见此,也不再说什么。

“楚王此人城府深沉,方才若是当场发作,倒是不足为虑,反而面不改色,音清气正,”徐行皱眉思索着,“就怕此人贼心不死,再来纠缠。”

“对了,连城妹妹让我问你,这两天你可有余暇,到她那里坐坐。”徐千雪忽而说道。

徐行道:“这十余天,我都在家中,稍后会去看她的。”

说来,却是有两三天没见她了。

府城·楚王府

廖年护送着长公主和小郡主回到居所,就到楚王处禀告。

书房中,楚王还当真在处理着公文,之前言语倒也不是故作姿态,也没有抬头,就问道:“回来了?”

“殿下,那徐行也太狂妄了!”廖年愤愤不平道。

“所以呢?”楚王宁钰停了笔,抬眸,一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逼视着廖年。

廖年对上这目光,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以后不要在孤面前说这些话。”楚王在桌案上书写着,沉声说道:“下去吧。”

见廖年离去,楚王宁钰心情烦闷,看着宣纸上写满的“徐千雪”三字,转而又想起其弟徐行,心中忽自嘲一笑:“我宁钰,何时这样优柔寡断了。”

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的纸篓上,继续拿起公文披阅起来。

楚王时年二十九岁,膝下无子无女,有人说出身神宵的楚王妃,已斩了赤龙,也有人说楚王身有隐疾,否则何以连侧妃都不纳?

当然,是否是投靠祁王的人在诋毁,却是不得而知。

但远处隐藏在阴影中的田朝宗目光闪烁,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思忖道,“谁能想得到,封邑古楚之国,自十四岁就督镇北疆的楚王,竟然还元阳完好?郢都楚地,潇湘之江,又非晋之江汀……还有这样守身如玉的男子么?看来是生肖其母了。”

传言潇湘楚地多出痴情女子,至于原来碧水依依、而今已成荒原的晋地才出着情种。

楚王披阅着公文,突然想起什么,对着新来的宦官,问道:“听说于大人前日所献之策,全赖他新收的义女思量,可有此事?”

宦官笑道:“回禀殿下,于大人逢人就说呢,对其义女洪灵芸赞不绝口。”

“是吗?”宁钰微微一笑,道:“倒是有几分才略,孤倒是想见见这位有着上官之才的奇女子。”

前朝时,有太后垂帘听政,就用着随侍女官处理国事,其中一位姓上官的女子权势显赫一时,时称内相。

……

……

时光如水而逝,不知不觉间,斗剑之期将近,因阴司元武大帝携着十尊阳神真君监正双方,故而这十余日都是风平浪静。

青兖之交·济水

因前日刚下过一场雨,碧空如洗,天朗气清,徐行乘着云梭,和清微、凌虚二道边行着边叙话。

“周廷一方,就是青羊宫、茅山、龙虎山、神宵、还有我崂山,一共五家。”清微道人平静说道:“出云一国,恰恰也有五家,符阳剑宗和海外三宗,以及海妖部族。”

徐行看着已远远在望,正在云端中浮浮沉沉、五座颜色不一、玄光流溢的法台,凝声问道:“这五座法台,自通法而至天仙,可是同时斗剑?”

清微摇了摇头,解释道:“五座法台,都是几位天仙联手纳摄五行灵机,虚空造物而生,可相互融合,五座法台合成一座,五行生生流转,甚至可承载两位天仙的联手轰击……实际已是堪比五气朝元的长生真仙,亲手设下的法禁。”

言及最后,就有些神往,感慨道:“恐怕对于真仙而言,就是随手为之了。”

徐行心头恍然,“原来如此,通法境斗剑只需一座法台,金丹则是二台合一,阴神、阳神、直到天仙……”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斗剑始

济水两岸上空云气搅动,一座座宝阁、玉楼,一架架仙舟、云梭,齐齐悬停在云层之下。

自旬月之间,南方仙道各宗都陆陆续续汇聚此地,就算古梁州巴蜀之地的峨眉、太白剑宗,都派出弟子,远远观望。

此刻不提双方天仙,仅仅元神真君就有几十位,金丹真人二三百人,通法弟子不可计数。

“徐道友,我崂山飞阁就在那里,随贫道去吧。”清微轻摇拂尘,脚下踩动的祥云,顿时如离弦之箭,载着几人前去。

看着这祥云,徐行目光闪了闪,忽然自嘲一笑:“这画风才对。”

所谓神御清气,化雨腾云,其实阴神境就可腾云驾雾,但道门鲜有元神真君在足下踩出一团祥云来的,最多将身形隐在云雾中,幻化影灭,来去随风,悄然遁行。

只有佛门罗汉、佛陀,可以说将腾云之术都玩出了花儿,金色祥云,瑞朵数彩,更有五色霞光伴行,极尽渲染之能事。

思虑间,几人已来到一座八角飞阁前,落入厅中,厅中广阔旷远,布置简雅、明净。

左侧坐着四个年纪不一,服宽大道袍的道人,正是余、巩、林、许四位真君,身后各有一脉弟子手持拂尘,默然侍立。

而右侧同样四张椅子,巩、单二真君相伴而座,还有两张椅子空无一人。

此方世界,左右之尊也不停经历着变迁,而今之世,凡人多称强宗豪右、左迁贬谪,而太清圣人又曾言:“圣人执左契,不责于人。”

故而就形成世俗尚右、道人尚左的风气。

清微和凌虚二道,躬身冲上首行礼罢,又冲几位真君一一见礼。

崂山新任掌教李伯言冲清微道人微微颔首,神色淡淡道:“到你单师叔身旁落座吧。”

“多谢掌教。”清微道人行了一礼,走到单道人身旁坐下,凌虚道人神情默然,带着清微道人的几个通法境弟子,缓缓走了过去。

右侧第一位坐着的张道人看着这一幕,目光晦明闪烁,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徐行正要随着凌虚道人一同过去,却听李伯言笑道:“徐小友坐在清微身旁就是。”

徐行愣了一下,见随着李伯言这话一出,几位真君都是投来或惊疑、或冷漠、或赞许的目光,便沉默了下来。

“掌教师弟,这不妥吧。”张道人脸色一沉,冷声说道:“区区通法小辈,也能和我等列坐?”

听了这话,左首第一位的余道人眉头皱了皱,老眼微眯,紧紧盯着言语中没有多少恭敬之意的张道人,心头就起了一念,“这张师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又撇了一眼面色自若的许游真君,余道人心中就一叹:“历代掌教之争都有,但一旦克定尊位,就定了主次名分,为着一脉道统计,再多不切实际的心思都要熄灭,只是这许师弟……贫道需要多加留意了。”

余道人和崂山先掌教丘象先师出同门,当年实际也有竞争,但最终丘象先一步踏入天仙,余道人就退避,这就是为了道统。

此刻崂山秘境,尚有三四位苦撑天人五衰的阳神真君,当年也曾叱咤一时,风头无两,但争势失败,就只能安心退避,不享教派气数。

因这方天地不是大界,金丹真人不思进取,五百年内不得进境,当有三灾降下,灰灰了去,元神真君不至天仙,三千年内,天人五衰加身,一身道行化作流水,好在和阴司打好关系,还能轮回转世。

而天仙不离此界,一万八百年后,同样也有天人五衰加身,但只是天地在驱赶天仙离开此界。只要进入凶险莫测的元气海洋,活过一个元会当不在话下,可若是倒霉,莫说元会之数,一会儿都活不了。

李伯言神朗气清,丝毫不见往日邋遢,道袍都是崭新,淡淡道:“这位徐小友是苏蝉道友的弟子,张师兄还有异议么?”

张道人闻言,瞳孔就一缩,脸色阴晴不定,冷哼道:“贫道无异议。”

许游望着徐行的目光,幽深如潭,心头不住冷笑:“苏蝉之徒么?眼下又通了法,也不知昆虚掌教得知后,又待如何?”

据说苏蝉为着一澹台的凡女,单人只剑杀上昆虚,昆虚掌教以天仙之尊怒而出手,却被苏蝉斩断一掌,但以徒伤师,终究是大逆不道。

苏蝉将孤女托付给师妹栖霞真君抚养,而后面对昆虚山门,从容自尽,留下本体遗蜕一只青蝉,被同门师弟白于玉喜滋滋获得,当成自己座骑,许是为了讨师父欢心,以此羞辱苏蝉,也未可知。

而自始自终,昆虚掌教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受了不轻伤势,都没有出来见苏蝉,只是在皑皑白雪覆盖的莽莽昆仑山骂了一句:“披毛戴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果是不识恩义,贫道悔不听天尊传下圣训!”

徐行见几位元神真君一副理应如此模样,也就走到了清微身畔坐下,心道:“看来我所修元始无极经世书,恐怕还有着渊源,只有寻着苏蝉,才能问个究竟了。”

清微以神念冲徐行传音道:“徐道友,你可将神识投在飞阁顶上的玉镜,由此观之,斗剑法台,一目了然。”

徐行目光上浮,果见到一方流光莹莹的玉镜悬于穹顶,神识投入其间,眼前一变,五座宝光澄莹的法台在白色雾气中浮浮沉沉,随着徐行神识扩展延绵,可全方位、多视角观看斗法之战,甚至可听到微风吹动之声。

但徐行分明察觉到,并不是以神识真切接触。

更为难得的是,这玉镜同样将各大仙宗的飞舟、仙阁一一照进,其上道人面部表情都可清晰看见。

“这是青羊宫送来的玉镜,可观照济水方圆百里。”清微道人以神念传音,解释道:“非如此,不能将道人聚于一处。”

九州道脉不同,气机各异,相搅一处就多生祸端,而且除非熟人旧友,道人之间都不爱扎堆儿。

“叮……”

一声清越玉罄声响起,响彻在天地间,也传至各大仙宗的飞阁、玉楼当中。

冷傲睥睨的声音响起,正是符阳天仙顾十方的声音,“大周国师,时辰已至,开始吧。”

既无美女司仪烘场,又无全知路人解说,不死不休、直至一方拱手服输的斗剑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不惧

青羊宫所在仙阁极是宏伟,国师刘基负手而立,单手扶着阑干,沉静的目光视五座法台如无物,始终落在对岸的顾十方身上。

“可。”

听着这淡漠声音,徐行心头微动,神识所及,正见济水南岸,一座装饰精美的琼楼上,符阳剑宗宗主顾十方居中而坐,下首列坐九位元神真君。

而九殿真君身后,符阳剑宗金丹境、通法境的弟子,皆着纯阳道袍,面色端肃,目光凌厉。

徐行突地感应到什么,面色微凝,却见一双双或阴沉、或冷厉的目光相接而来,一一对上,让人如芒刺背。

一身纯阳道袍的陆斩,自神识投入玉镜后,就一直在四处逡巡,这时猛然见得徐行的身形,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下猎猎杀意,偏过头去,以神念传音道:“画灵,那人就在崂山派的飞阁中。”

顾画灵着素色宫装长裙,玉容冷如冰霜,明眸一缕寒光闪烁着,显然也看到了和崂山一群真君列坐的徐行,修丽双眉颦了颦,似觉得右手还在隐隐作痛,樱唇轻吐:“不用你出手,我当手刃此人,放消心头之恨!”

陆斩抿了抿唇,温声道:“也好,画灵你一旦斩杀此人,道心桎梏尽去,应能凝结金丹了,就是不知他敢不敢下场。”

茅山仙宗所在的一座宝阁,站在一众金丹真人中的孙修静,面色阴厉,死死盯着徐行,想起自家徒儿的横死,而自己也差一点陨命,只觉心潮澎湃,杀意沸腾如水,呼吸都粗了几分。

“修静,”然在这时,茅山掌教寇简之似察觉到了孙修静的心浮气躁,将威严目光投来,“前事本座已知,待到斗剑事毕,自会到崂山那里为你徒含光寻一个公道,眼下一切要以斗剑为重。”

“多谢掌教师伯。”孙修静躬身道谢,默运静心道诀,平息激荡的心绪。

其时,渺云宫的幻姬,也正以神念不停打量着徐行,而后对身旁一个穿着荷花红裙的女弟子秋山夏美,神念传音:“那少年道人如出,你就执为师给你的游鱼紫光索擒杀,切记不要给他出剑机会,此人剑法凌厉难挡,你师姐都是不敌。”

秋山夏美是一个苹果脸的少女,闻言,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变得苍白,心投虽然恐惧,但也不敢违逆师尊的意思,点了点头,小声道:“夏美记下了。”

幻姬描着五彩眼影的眼眸中,就是闪过一丝厉色,心道,“剑仙种子又如何,本宫就不信你能挣脱游鱼紫光索!”

蓬莱阁云台上,海公子坐在东海龙君下首,望着远处崂山飞阁的目光怨毒森戾,以前还对渺云宫幸灾乐祸,前日有了切肤之痛,心中恨不得将徐行碎尸万断!

李伯言毕竟是阳神道行,洞察入微,神念传音而来,就带着几分凝重:“徐小友对岸似有不少仇家,稍后,小友莫要下场了,以免受了针对。”

徐行朗声道:“我正有了解符阳因果之意,至于其他人,若仅是通法境,徐行也无需避战。”

李伯言沉默了下,爽迈的笑声响起,“那徐小友既不惧,贫道也就放心了。”

而那边厢,随着国师的应允,青羊宫一个通法境的道人得了授意,越众而出,流光闪烁间,身形落在一座火行灵机凝聚的法台上。

“青羊宫祝融殿殿主座下,余子平,领教诸位同道道法。”余子平看着约莫三十多岁年纪,背负古剑,对着济水南岸的符阳、扶林、云渺宫、蓬莱阁,平静说道。

“祖融殿,”扶林道人额头上青筋跳了跳,蔑笑一声:“祝融殿,好大的口气!”

随着一个眼神示下,扶林宗一个着火红道袍的通法弟子,躬身一拜,飞身离了仙舟,落在火行法台上,手持火红金钩,冷声道:“扶林宗曹熔,特来取你性命!”

二人一言不合,就各自施展神通,一时之间,火海涌动,烟雾弥漫,过了约莫有近百个呼吸,但听一声惨叫,青羊宫的余子平,被金钩刺穿后背,一簇簇火焰自金钩生出,将其人焚烧成灰。

通法境的争斗,在一众道人眼中实际没有太多看头,但毕竟是第一场,这时还是有不少元神真君以神念关注着。

见生死已分,徐行就皱眉问着清微道人,“道兄,此刻济水两岸,双方通法境弟子几乎近千,这一场场比试下去,何时是个头?”

“小友莫急,这才仅仅是第一场,故而单独列出,之后五座法台,通法境斗剑是可以同时进行的。”清微道人声音清朗,又道:“不过,我崂山通法境弟子只出五人,金丹真人三人,阴神真君二位,阳神真君一位,其他神宵、茅山、龙虎山也一样,斗剑主力还是青羊宫,他们门人弟子众多,而且和符阳剑宗一样,都是签押道契的主事者,若是不敌,也不能开口认输,只能不死不休。”

冥土·槐山

殿中,通过水镜之术,观看济水上空斗剑盛景的元武大帝,苍老面容似玄水一样平静,虚点了点手旁的紫青光芒氤氲的道契,感慨道:“千百年道行,就为着一时争势,眼看就要化作流水。”

十殿阎君当中的宋帝王,微微一笑道:“帝君,九州道脉仙宗相安无事近三百年,而青羊宫更是不加节制,大肆授法传道,这天地早已是不堪重负了。”

楚江王面带厉色,冷声道:“彼辈只知索取,不知回馈天地,最好死绝了才好!”

其他几位阎君也是嘴角噙着冷笑,显然对这话很是赞同。

元武大帝忽而将威严目光投向坐在末位的薛侯,声音中就带着几分温和,“前些日子,锦瑟那孩子去了邙山鬼府,督镇着黄河水鬼疏浚黄泉河道,眼下应已回来了吧?”

“劳帝君挂念,”薛侯起身回禀,脸上挂着恭谨的笑意,道:“锦瑟她昨天夜里回来的,今早就带着春燕去济水了,说是要近观各大仙宗斗剑。”

“锦瑟这孩子,”元武大帝哑然失笑,道:“那本帝看看她现在何处。”

说着,抬手一指,水镜顿时急剧晃动,灵光变幻几下,却见锦瑟着一身淡黄色宫裳,带着春燕,立身在一座飞阁前面,似要进入飞阁。

元武大帝笑道:“崂山派?她在崂山还有熟人么?”

薛侯沉吟了下,说道:“她交游广阔,许是有熟人也未可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尾羽

听着一个道童的回禀,徐行心中一奇,“锦瑟,她怎么来了?”

而后起身离座,出了飞阁相迎,只见不远处,薛锦瑟着淡黄色宫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气质端庄明媚,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一旁的春燕着水荷色襦裙,见徐行目光投来,嗔白了一眼。

“薛姑娘,你不是在邙山吗?何时回来的?”徐行寒暄道。

薛锦瑟笑道:“那边事情已料理完了,听说济水斗剑之事,就过来看看。”

“我家娘娘回来,第一时间就来看你呢。”春燕瞪了徐行一眼,没好气道:“都站这半天了,也不知道请我家娘娘进去。”

“春燕,”薛锦瑟说着,转头看着徐行,笑道:“春燕在我面前随意惯了,徐兄莫要怪她无礼才好。”

徐行笑了笑道:“怎么会呢,薛姑娘里面请。”

薛锦瑟点了点头,便携着春燕随徐行进去,此刻厅中,几位元神真君看着通法境斗剑,已然看得直打瞌睡,这时见了薛锦瑟进来,张真君就皱了皱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因为他依稀记得进来的女子,似是阴司的人?

元神真君智深如海,哪怕只是匆匆一见,只要刻意在识忆中搜寻,也能回忆起。

徐行指了指座位,传音道:“薛姑娘,你坐吧,我一会儿还要下场。”

“无妨,我站着就好了。”薛锦瑟目光微动,轻声说道。

徐行点了点头,也没落座,二人将神识投入穹顶玉镜,观看通法境弟子斗法。

此刻,五座法台之上,人影翻飞,各式各样的法术齐发,倒是颇为热闹,此刻正值神宵派的弟子对阵蓬莱阁的一个弟子,但见挥掌之间,雷印现出,缭绕的雷光穿过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落在那蓬莱阁弟子头上,但听一声惨叫,那弟子化作一团焦炭,而神宵派弟子也不好受,被崩散的水龙抓在胸口,吐血倒飞而回。

类似的一幕,也在几座法台上相继上演,徐行一心多用,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念头电转,和大多数道人一样,就已计算出胜负之数,青羊宫通法弟子损失惨重,短短一炷香时间,已有二十余人命丧当场。

而扶林宗只是死伤了七八人,一半折在神宵手中。

“青羊宫通法境弟子,良莠不齐,连海外扶林宗都比不过,这符阳剑宗可还没出手呢。”徐行暗暗摇头,心有所感,就朝青羊宫所在的玉楼上望去,但见国师刘基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身后自五行殿中走出的弟子,神情默然地冲上法台。

偶有自法台上得胜而还的通法弟子,就有元神真君亲自拿出丹药,令其去疗伤。

“徐兄,这青羊宫或是在借着斗剑,正在筛选精英弟子。”薛锦瑟忽然冲徐行传音道。

“我觉得不像,再是不济,也不会让自家弟子送死,这样人心就散了。\b”徐行思索了会儿,笃定道:“我看这已是青羊宫五殿,最好的通法境弟子了。”

其时,其余四家只出五人,而且因为不是签押道契的主事者,弟子不敌可当场认输,也不影响通法一境斗剑胜败,事实上,截止到目前,也无一人认输。

又过了半个时辰,神宵先后而出的五位弟子,一死一伤,其余三人以雷霆道印劈死扶林宗弟子三人,而后也不久留,退下场去。

神宵掌教林还初面色不大好看,转头对着一个着杏黄道袍的老者,怒极反笑:“对上扶林这种旁门左道,竟还折了一个弟子,看来本座是闭关太久了。”

老者苦笑一声,无奈道:“很多弟子已有二百余年未和人斗法了,比不得扶林宗久在海外,和海妖巨兽搏杀。”

这时,时过正午,龙虎山的弟子着玄色阴阳道袍,手持桃木剑,也先后上了法台,和蓬莱阁弟子斗在一处。

徐行皱了皱眉,暗道:“龙虎山祛邪打醮尚可,对上蓬莱阁的弟子,恐怕要吃亏了。”

他已看出蓬莱阁,应是正宗的龙族传承,水行玄功厚重渊深,也就对上神宵雷法会受些克制,果然,半个时辰过去,龙虎山四个弟子尽数折去,只有一个胜出,但也受了些轻伤。

“战至此刻,竟无一人开口认输,李道长先前所言,果是在观我胆略吗?”徐行面色沉寂,思索道。

后面依然波澜不惊,倒是茅山对上海妖部属,大发神威,五战五胜,只有一弟子受了重伤,一时间竟成全场最佳,茅山掌教寇简之如饮美酒,两颊红润,目中道道精光闪烁,显然很是满意,忙让人扶着那重伤弟子下去疗治。

“若不出意外,这一场,青羊宫应输了。”薛锦瑟眉眼弯弯,一双妙目落在徐行身上。

此刻,在仙舟、云阁、琼楼之间,一个身穿蓝色布衣、二十许模样的青年,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朗目寒光闪烁,喃喃道:“师尊说,青羊宫离了龙廷所在,气势先就弱了三分,果是不堪一击么。”

荆飞白将目光投向符阳剑宗方向,“听说符阳陆斩入了金丹境,就不知可堪一战否。”

时刻关注荆飞白的峨眉剑派莫元青,目中丝丝缕缕金色剑光灿然成莲,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轻快笑道:“荆师兄,陆斩其人剑道不纯,碌碌之辈罢了,荆师兄若想寻人磨剑,师弟愿以颈试剑,不知师兄可否满足师弟这个小小愿望。”

“你?”荆飞白淡淡瞥了一眼莫元青,摇头道,“你不是我对手,而且你师这人……小肚鸡肠,若斩了你,青城山就不得一日安宁了。”

“你……”莫元青面皮涨红,愤愤道:“你师才小肚鸡肠,你全家都……”

“你再说一遍?”荆飞白目光清冽,冷冷地看着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年,右手已搭在了剑柄上。

“你……”莫元青稚嫩的面容极为秀美,唇红齿白,这时感受到对方藏而不发的刺骨剑意,心头就是一沉,嘻嘻笑道:“我就不说,气死你哦!”

“幼稚。”荆飞白说了一句,也不理莫元青,取过腰间的黄皮葫芦,喝了一口酒,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法台。

莫元青微微低头,目中金芒明灭不定,心念电转,“炼化了一缕金翎之气,竟还不是这剑人的对手,师父说金翎是上界金仙妖圣的尾羽,不会是诓我的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画灵之殇

随着神宵、天师府、茅山等各宗陆陆续续派通法弟子出战,此刻就只剩崂山派一家还没有下场。

时近晌午,三座法台之上,还有青羊宫弟子和蓬莱阁、符阳剑宗弟子斗法,崂山清微道人身后一个通法弟子,仗剑而出,飞到其中一座土行法台。

徐行面色微动,也朝其间一座金行法台飞去。

玉楼之上,符阳剑宗青虚子身后一个弟子得了授意,正要走出,却听一道清冷如霜的声音,“秦师弟,我去。”

顾画灵站起身来,玉容清冷,手中按着一柄古剑,向外走去。

“画灵,小心!”顾十方皱了皱眉,既有欣慰,又有些担心,心道,“画灵这孩子也真是的,就算急着突破金丹境,也应让秦庚试试那人的深浅才是。”

顾画灵身形微顿,转头笑道:“父亲,无妨,那人我定能手刃!”

顾十方沉吟了下,眉头凝着,心道,“画灵有天书预警,又有玄雾羽仙衣护体,应无大碍,而且之前我以天书卜算,虽曲折,但总归有惊无险……”

在顾十方思量间,顾画灵化作一道白色虹光,已然跳到了法台上。

“你还敢下场?”顾画灵按着宝剑,秀美绝伦的脸蛋儿,蒙上冰寒之色,此女明眸皓齿,清丽如霜,但此刻目中杀机漫溢。

徐行面色沉静,乜了一眼顾画灵:“怎么,手不疼了?”

“你找死!”顾画灵气得胸脯起伏着,娇叱一声,古剑“蹭”的一下出鞘,匹练光芒带着霜寒流溢的杀机,直刺徐行脖颈。

徐行冷笑一声,真不知此女哪来的自信,两指骈起,炼化了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后,对于法力的运用已然妙乎一心,屈指弹去。

“铛……”

悠扬清越的剑鸣响起,灿然剑光倒卷而回,映照在顾画灵一张惊惧难言的玉容上,“怎么可能,你进境如斯……”

符阳剑宗宗主顾十方思虑着,目光闪烁,变了颜色:“不对,若天书卜算万无一失,我方才想都不会再想,这隐隐不安……”

突然剑鸣声响起,“画灵危矣!”

霍然站起,毫不犹豫就向法台冲去,顷刻之间,五座法台五色光芒大盛,五行流转不息而成的光幕,竟将顾十方挡在半空。

“画灵快认输!”顾十方脸色煞白,不顾天仙之尊,急切喊着,声音传至每一处阁楼、飞舟,甚至让一些昏昏欲睡的元神真君,都抬起耷拉的眼皮,“怎么回事儿,顾十方是要认输了吗?”

徐行神情沉寂,一道粲白剑光疾出,灼灼其目,慎行剑化作白虹,飞到顾画灵雪腻修长的脖颈处,有形无形之间,微微一涩,即刺破一道玄芒雾气形成的光幕,婉转顷刻。

杀机临身,随身的金页天书发出阵阵刺耳尖锐的震颤之声,顾画灵花容失色,喉头滚动着,“我认……输!”

“噗呲!”入肉声响起,秀颈后的三千青丝被齐齐斩落于地,一颗美丽螓首犹然带着震骇难言的神情,飞至半空,剑气一时大炽,冰寒雾气齐齐爆发开来,泯灭了伊人所有意识。

“这……”薛锦瑟妙目微凝,檀口张着,拢在裙袖中的秀手不知何时已握成了粉拳,“顾画灵,天仙顾十方之女,死了?!”

尸身之上,一道金芒乍现,徐行眼眸一眯,探手如电,将其抓在掌中,神念探覆寸寸,心头剧震,“竟是此宝?”

“天书!”国师刘基瞳孔微缩,脱口而出道。

“噗!”顾十方如遭雷亟,只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吐出,青气氤氲,虚空成霞,“小儿好胆!”

至于身形隐在仙舟、宝阁之间流光中荆飞白,眸光微眯,将剑光纳入目中,怔忪片刻,突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许是喝得急,两颊红润一闪既过,欣然道:“荆某当待此人金丹!”

莫元青眼底金光圈圈晕开,不屑一笑道:“依仗法剑之利,又算什么本事!”

荆飞白闻言,就回头以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莫元青。

莫元青被看得不自在,撇了撇嘴,“我和他能一样吗?我那是剑意随心,以神意为斩……”

说到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是班门弄斧,竟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荆飞白也懒得搭理孩子气的莫元青,这少年正如其面容模样,就是十三四岁年纪,十三四岁的金丹真人,峨眉也舍得放出来?真不担心我会斩杀此子?

可惜,荆飞白或会因为莫元青方才的出言不逊一剑怒而杀之,但却不会因“此子妖孽,断不可留”这样的下三滥理由而出手,他可以欺骗自己的心,可却欺骗不了自己的剑。

那边,见顾画灵横死,陆斩此刻指甲狠狠刺入掌心,鲜血淋漓,一手捂住心口,因为愤怒,眼角似裂开一样,两行血泪流下脸颊,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法台冲去。

“砰……”陆斩仿若撞上了一层虚空光幕,身形在半空踉跄着,而赤金两座法台光芒稍稍闪了闪,激不起半天动静。

“啊!”陆斩怒吼一声,拔剑挥砍,但虚空仿若隔了一层屏障,怒极攻心,脖子上青筋根根凸起。

冥土·槐山

通过水镜显影,元武大帝看着这一幕,脸上也看不出喜怒,摇头道:“这是符阳的人?”

楚江王憋着笑道:“听说是陆佑沉的儿子,符阳这一代的佼佼者呢。”

最后实在没憋住,嘿嘿笑了起来。

宋帝王早已忍俊不禁,不过这位阎君关注点却在顾十方身上,嘿然一笑道:“青羊宫死了近百通法弟子,刘基眉头都没皱一个,顾十方这老匹夫,死个女儿而已,竟然还吐血了?你们看,那可是天仙造化本源,话说本王此刻趁其不备,出手收取,也不知能增加百年道行不能?”

连素来心思阴沉的阎罗王,都嘴角抽动,露出一丝不厚道的笑意。

元武大帝却并没有笑,叹了一口气,似忌惮似感慨道:“杜剑声若在,当屠尽此等丢人现眼之辈!”

法台之上,徐行将天书收入丹田,冷峻目光缓缓投向顾十方,沉声道:“既临此地,生死勿论,怎么,阁下堂堂天仙,也打算和徐某斗法一场?”

转而看向远处几欲发狂的陆斩,声音平静似幽潭古井,但字字如刀:“符阳剑宗,真是让徐某大开眼界。”

“好,你很好!”顾十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了这四个字。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敢和我一战?!

云渺宫的幻姬脸色阴晴不定,转头对着身旁的苹果脸少女,冷声道:“一会儿,你定要第一时间祭出游鱼紫光索,不要多做废话,可知道?”

秋山夏美清脆如莺啼的声音中就带着一丝哭腔:“师父,您……您换旁人吧,我真的做不到啊。”

“废物,”见状,幻姬叱骂一声,却也知道这徒弟就算拿着灵宝,也定然不是那徐行对手,心道:“罢了,去了也是送死,那法剑之迅,只在念转,根本就等不得祭出游鱼紫光索!”

符阳剑宗,青虚子身后一个着纯阳道袍的弟子,正要跃众而出,直奔法台。

“这一场,我符阳认输!”顾十方的冷厉声音,突然响彻在空旷的天地间,顾十方冷睨了徐行一眼,转身离去。

随着通法境弟子斗法结束,顾画灵的尸首也被法力暂且弥合,送到符阳剑宗的仙阁中,顾十方脸色悲戚,急忙上前察看,当确认形神俱灭时,已然久久无言。

陆斩瞳孔血丝密布,只觉心如刀绞,失声喊道:“画灵……”

猛然想起什么,噗通一声跪下,“顾伯父,您是天仙,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顾十方面色悲苦,恨恨道:“剑气绞杀,形神俱灭,那徐行小儿好狠的心!”

若元神尚在,纵是再难,顾十方耗费一些天仙本源,也能让顾画灵复生,但徐行可能是吸取了先有孙修静逃脱、后有顾画灵断手重接的例子,出手更显狠绝。

陆斩似不敢置信一样,而后化作转头看向已然回到崂山飞阁中的徐行,目中杀机几乎化为实质,牙齿紧紧咬着下唇,鲜血淌下。

徐行回到了飞阁,薛锦瑟关切说道:“徐兄,怎的如此不智?那顾画灵是符阳宗主的心头肉,斩了此人,顾十方极有可能不顾天仙身份,向你出手!”

徐行轻笑一声,道:“若我不杀她,就要被她杀。”

至于认输,斗剑至此,还没有一个道人俯首认输的,既已下场,就做好了不成则死的准备。

薛锦瑟一时默然,许久后,莹润如水的妙目中,分明有着犹豫和释然,心头去了扭捏,轻声道:“徐兄,不如你随我去阴司吧,我求求帝君,让他庇护于你。”

春燕杏眼圆瞪,芳心震颤,垂头思忖道,“娘娘这是要下定决心了吗?若是寻凡人,只不过区区十余年,可一旦找了这徐行,就是一生了。”

这就是一些狐妖渡情劫,为何要寻书生的缘故,再怎么恩爱缠绵,也只是短短几十年,最后反而明白韶华易逝,情深至薄的道理。

徐行一时没听出薛锦瑟言中深意,感慨道:“纵是我能躲在阴司一生,我姐姐、未婚妻也能躲在阴司一辈子吗?”

“为何不能?”薛锦瑟下意识说了一句,忽然玉容微变,喃喃道:“未婚妻?”

而后强自一笑:“徐兄,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徐行诧异看了锦瑟一眼,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道:“你之前去了邙山,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有时间,再说给你听吧。”

“嗯。”薛锦瑟芳心一涩,点头说道。

其实,她也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要说多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和这少年早早相识,其人清冷气质中的那股洒脱,以及带着矜持的真诚,总让她忍不住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本以为到邙山后,离得远了,也就渐渐淡了,但再见这人……

“锦瑟啊,锦瑟,你真的要随意找个迂阔书生,交托此身吗?”薛锦瑟凝眉思索着,脸色变幻,心头忽而一叹:“回去问问父亲,前日所查阅的古籍记载,龙族只要修炼就好,根本不需渡这情劫,难道只是我母亲才是龙族缘故?”

沂州县,一处破旧的院落中,一个风标修洁、衣衫简朴的青年,坐在厅中,脸上带着犹疑不定,对着一个媒婆好奇问道:“兰员外是乡中富绅,竟情愿将独女许我,大娘不是在和我玩笑吧?”

媒婆笑道:“怎么会,兰员外爱惜相公才学,故而招你为婿,相公何必相疑?你若娶了兰氏小娘,也能安心读书,不再为稼穑农活耽搁不是。”

王生沉默了会儿,目光撇到了手边的书,心头突地一动,就是自嘲一笑道:“大娘,举业艰难,虽我十八岁中了秀才,但上一科就名落孙山,眼下正是求取功名之时,当闭门苦读,又岂能早早成亲,流连于温柔乡呢?”

二十多岁的青年书生,声音清朗,目光明亮,头上的蓝色秀才文巾,许是浆洗多次,有些地方就已褪色泛白。

见王生意极坚决,媒婆虽面上失望,但也暗暗为王生高兴,那兰氏小娘性情泼辣,这还可忍,最为要命的,是在闺阁中和男子有染,若非大户人家盯得紧,说不得就闹出一些败坏门楣的事了。

济水·法台

通法境斗剑结束,已近日暮时分,但在场有数位天仙坐镇,纵是夜幕将至,也能出手施展神通,让此地亮如白昼。

五座五行法台,两两合在一处,金丹真人的斗法已然开始。

这时,一道白影冲入光幕,跳上一处法台,同时伴随着阴沉的怒吼声,“徐行小儿,你若有种,可敢和我一战?!”

“斩儿!”陆佑沉豁然起身,脸色引晴不定,心道,“这斩儿怎么还动了真情?”

“这法台通法境上得去,是我和刘基等人联手布下。”提起此事,顾十方面色铁青,心口觉得剧痛难忍,为何当初自己就不留下后手呢?

当然,这不过是顾十方在自我折磨罢了,在元武帝君的检视下,双方天仙再多后手也要被一一拔除,那时反而丢人现眼。

“徐行小儿若应战,斩儿也算报了画灵之仇。”陆佑沉目光微动,反而劝了顾十方一句。

而崂山派所在的飞阁中,几位元神真君将目光投注在徐行身上,等待着其人作何反应。

见徐行已有意动之色,李伯言皱眉,急声道:“徐小友不可鲁莽,这陆斩以金丹之境,大声邀战通法境弟子,已坏了规矩,而且国师刘基多半不会同意。”

因为斗剑不是私斗,而是关乎双方大局。

徐行望着正自叫嚣的陆斩,冷声道:“可徐某想诛杀此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草芥

青羊宫祖融殿主,性情暴躁,冷喝道:“小辈胡闹,你一个金丹真人,挑战一个通法境弟子,谁给你的脸?”

声似洪钟,一时间传至法台周方仙舟、飞阁、玉楼中的各大仙宗之上。

蓬莱阁,东海龙君冷哼一声,神念传音至顾十方,“顾道友,这是斗剑之所,在场十家仙宗大派,岂能容一小儿任性使气?”

其实对顾十方先前出言认输就有不满,可还不至于当场翻脸,但是眼下这已有转化成‘闹剧’之势,如何能忍?

顾十方叹了一口气,正要劝陆斩回来,却听四周传来阵阵惊呼。

但见法台上的陆斩,张口吐出一颗圆润无暇的金丹,五彩霞光闪耀,潭手握于掌中,目中现出厉色,“砰”的一声,点点流光碎裂。

“徐行小儿,陆某不是金丹了!”陆斩身形颤抖,面色苍白如纸,自牙齿中挤出几字:“可敢一战!”

只见周身剑光灿然,一股凛冽剑意冲霄而起,甚至搅动法台上空光幕,荡开一圈圈涟漪。

荆飞白的手不自觉已搭在腰间剑柄,目光怔怔,“这剑意……符阳不愧是纯阳祖师的道统,这陆斩若今日不死,当可为我试剑!”

传言纯阳祖师吕岩为了感悟情之一道,曾三戏白牡丹,或是这剑意?

“金丹自碎,反而变厉害了?”莫元青忍不住问道:“荆师兄,这是什么道理啊?”

荆飞白脸上难得浮起一丝笑意:“极于情,未尝不能极于道、极于剑。你还小,未经情事,以后会知道的。”

“说的你经过情事一样。”莫元青眼睛左右转了转,暗暗腹诽。

崂山所在飞阁中,徐行也有些动容,虚按着法剑,身形一晃,已落在法台上,神情沉寂,冷冷看着不远处凝聚剑意完成的陆斩。

“鼠辈,终于敢出来了!”陆斩目光杀机流溢,沉喝道。

徐行乜了一眼陆斩,轻描淡写道:“只是见你如此悲伤,好心送你下去陪顾画灵罢了。”

“嗡……”

陆斩冷哼一声,法剑霍然飞出,但见白虹横贯,朝徐行迎面袭去,虽是通法境的法力,但却凌厉非常,就令一些元神真君都侧目而视。

“铛……”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击声响起,两条人影交错而过,徐行手持慎行剑,目光讶异地看着陆斩。

此人在剑意加持之下,法剑锋锐竟不下慎行剑,不过其人法力较自己却是弱势,败之不难,不过短时间可能拿不下。

“不好,斩儿刚刚碎了金丹,虽悟了剑意,但久战定不是徐行对手。”陆佑沉不自觉已走到窗前,扶栏眺望,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想要开口认输,但嘴唇动了动,心中自我宽慰道:“要相信斩儿,定能斩杀徐行小儿。”

法台之上,剑气四处流溢,匹练一样的剑光明耀闪烁,交相辉映。

“胜负要分了!”荆飞白眸子微眯,似自言自语,也似是对着一旁的清秀少年莫元青说道。

果然,只见法台之上,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执剑而刺,光芒闪烁间,倏忽而过。

“你……”陆斩伸手摸着脖子,一道红线倏然变大,目中有几分明悟之色,最后一个念头在脑海闪过,“原来是……先天?”

徐行胸口处的衣衫,已然被陆斩的剑光搅碎,露出心口肌肤,脸色倒是平淡。

方才和陆斩剑光交错,实际他的剑慢了一分,但因为有地书在,陆斩刺破了衣衫,却未曾刺透,恍惚一念,才被慎行剑剑光旋没了首级。

这一战胜得侥幸,但……总归是胜了!

国师刘基面色幽幽,目光有着狐疑之色闪过,“护身灵宝?可什么样的护身灵宝能挡过有形无形的法剑?”

刘基打量着法台上的青衫少年,“这个徐行,要多加留意了。”

见陆斩同样死于徐行手中,顾十方不禁闭上了眼睛,他自修道以来,从未这么想要一个人死。

不,死是便宜了他,千刀万剐,抽筋剥皮,神魂贬入九幽,方解心头之恨!

“徐行,徐行!”陆佑沉身形晃了几晃,嘴唇哆嗦着,死死盯着那青衣少年。

“顾十方,陆佑沉!”徐行脚下御风,飞临虚空,虚按着腰间法剑,冷冷看着济水南岸的一座座装饰精美,宝光流溢的玉楼、森厉喝道:“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将来还能冲徐某寻仇,可尔等身后那百万惨遭倭寇毒手的冤魂,又向谁寻仇?”

“凡人生灵,不过草芥,这黄口小儿这是傻了,还是痴了?”扶林宗一个着蓝色道袍的胖道人,冷笑说道。

真当杀了一个碎去金丹的真人,就可以大放厥词了么,简直不知所谓!

“草芥?”徐行目光四顾,一一扫过符阳剑宗、蓬莱阁、扶林宗、云渺宫……那一张张或冷笑、或不屑、或沉默、或仇恨的面孔,显然不少人对胖道人的话颇为赞同。

“本以为这少年风采绝伦,是个剑仙种子,未曾想这样愚不可及。”蓬莱阁的一些元神真君就窃窃议论着。

蓬莱阁一位老道,脸上现出缅怀,道:“凡人真和草芥没什么两样,当年大周代乾元,仅阳泉一战,死伤者何止百万,这些年过去,还不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凡人不是野草,又是什么?”

“道友也经历过阳泉之战?”就有人问着。

老道一脸心有余悸:“可不是?昏天黑地,尸首盈野,汉江都为之断流啊。”

“草……尼玛的芥!”

刺耳的“哔”声连连响起,几乎压住了济水南岸的嚣嚣议论声,一些谈笑的元神真君都闭口不言,脸色惊疑不定起来,方才什么声音,这样刺耳?

徐行目光清冽如刀,冷声道:“人都不会做,成仙……呵,也配?!”

“说得好!彼辈视百姓如草芥,可本座,也视彼辈如草芥!”国师刘基负手踏立虚空,脸上现出赞叹,笑道:“徐小友果是我辈中人,徐小友还请放心,本座在此,无人可伤小友一根毫毛。”

“多谢国师。”徐行面色淡淡,拱了拱手。

国师刘基微微颔首,看着徐行身上破损的青衫,稍稍感知了下,不得其果,心头有些疑惑,但仍是转头道:“来人,还不给徐小友找身锦袍来?把本座带来的……”

“不麻烦国师了。”徐行深施一礼,打断了话头道:“若无他事,行告辞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虚此行

目送徐行回到崂山派的飞阁中,国师刘基神情默然,眼底有着一丝困惑。

“师祖,这飞云蚕丛袍还送过去吗?”青羊宫的一个通法境弟子,双手呈着一座托盘,恭敬问道。

国师刘基回转神来,看了一眼那弟子,淡淡道:“赏你了,拿下去自己穿吧。”

“谢师祖。”那通法境弟子面皮涨红,喜形于色道。

刘基眸光幽幽,目光不自觉再次投向远处的徐行,“徐行……”

茅山仙宗,寇简之皱眉问道:“修静,这就是那徐行?”

孙修静声音中就带着悲愤,道:“正是此人,自持法剑凌厉,斩杀了含光!”

寇简之面现思索,徐徐道:“若贫道没有看错,这徐行应不是崂山之人。”

崂山向来不以法剑见长,而且纵是崂山中人,这样惊才艳艳的弟子,岂会太过责罚,多半也是一笔糊涂官司了。

孙修静却是从寇简之的语气中听出了别样意味,心头一沉,以法力努力平息激荡心绪,想起当年,穷困潦倒的自己求道艰难,若非碰上李含光之父垂怜……眼圈不自觉红了,“不,含光不能白死,剑伤,我也不能白受,这公道宗门给不得,那我就自己来取!”

崂山·飞阁

锦瑟目含关切,柔声问道:“慎之,你没事吧?”

徐行摇了摇头,对锦瑟微微一笑,欣然道:“济水斗剑,也算不虚此行了。”

锦瑟被这犹如晴雪方霁的笑容给晃了一下,对上那一双诧异的清眸,眼底就闪过一丝慌乱,目光飘到徐行胸前的衣衫,问道:“你衣服破了?”

徐行胸口处的青布衫被陆斩剑中的剑气搅碎,露出一大片肌肤,却是不太雅观。

上首处的李伯言,早就看到徐行衣衫残破,正要吩咐道童给徐行找身崂山道袍,见到正和徐行叙话的锦瑟,突地一笑,遂弃了此念。

锦瑟探手而出,灵光一闪,也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套素色锦袍,轻声道:“我这里有一套衣衫,你到阁后换上吧。”

“也好。”徐行点了点头,虽可以法力障眼遮挡,但济水两岸无一不是修为有成的仙道中人,只是皇帝的新装罢了。

徐行也没多想,伸手接过袍子,在一个道童引领下,快步走到飞阁中的一处雅舍,他可没有什么暴露癖。

徐行却是注意到身后锦瑟渐渐变得绯红的脸颊,以及依依如水的目光。

春燕低声笑道:“娘娘,他对你倒是挺信任的啊。”

“我和慎之是朋友,信任也是应该的。”锦瑟呼吸之间,晶莹玉容已恢复常色,声音带着担忧,叹道:“眼下他得罪了符阳剑宗,崂山未必护得住他了。”

雅舍中,徐行将青衫脱下,飞快穿上素色锦袍,正要拿起换下的旧衫向外走去,徐行面色微顿,目光闪过一丝狐疑,伸手提着领口,低头就闻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幽香,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锦瑟她是把自己平时换洗的衣服,给我了?”

记得第一见锦瑟时,她似乎就穿男装来着?

这样想着,就待脱下,方未动作,徐行忽地自失一笑:“别人光风霁月,我反倒矫情了起来。”

拿起青衫,出了雅舍,门外站着的锦瑟眉眼弯弯,上下打量着,轻轻一笑道:“没想到还挺合身的。”

徐行点了点头,见锦瑟清丽玉容并不见异色,落落大方模样,遂放下心底深处最后一丝忧结,也是笑道:“等我回去,洗过后,再还你。”

锦瑟明媚一笑,点了点头道:“那手里这件,你给我,我也帮你缝制下。”

说着,不由徐行拒绝,就状极自然地拿起徐行搭在臂弯里的衣衫,伸手叠了几下,递给了春燕。

徐行眸光顿时幽深了几分,不禁又浮起一丝狐疑,不过见锦瑟神色清冷,举止端庄自然,心头也就不疑有他。

春燕低头之间,就撇了撇嘴,心头一叹:“娘娘这不是要收徐公子为属下,而是要收到内宅了。”

徐行重新来到飞阁当中,再次将神识投入玉镜观战。

陆斩的死,对于双方只是个小小插曲,此刻蓬莱阁和青羊宫的金丹真人已然相斗在一处,两座法台上,灵光翻飞,各色灵宝绚丽夺目,交空斩击。

金丹真人的斗法,观赏性着实要比通法境强上许多。

蓬莱阁散修,多是修着水行玄功,法力绵柔悠长,富于变化,俄而化雨、倏而成冰,令青羊宫的金丹真人一阵手忙脚乱,但勉强还能挡下。

上首处的李伯言脸色看不出喜怒,也并未传音,而是以一种幽幽语气,感慨道:“青羊宫的金丹真人道基皆染了龙气,在南方龙气鼎盛之地还好,但在这里,反而落了下风。”

见徐行神情困惑,锦瑟解释道:“青羊宫有秘法可以将部分人道龙气化为己用,成为自身修道资粮,但是这秘法再是玄妙,也无法做到不染一丝异气,日积月累,对道基就有着侵蚀。”

徐行皱眉道:“那青羊宫弟子就这样甘心来日道途受阻?”

据他所知,一旦沾染异气,似乎对道途就有妨碍,之前凝结金丹前,不能失了元阳,就有这层考虑。

锦瑟沉吟了一会儿,道:“先入了道,将来才能想着根基的事,慎之需知,在青羊宫建立前,九州道脉仙宗收徒传法,可是少之又少的。”

徐行闻言恍然,细思量下,却觉得九州道脉术法不轻传,其实并无不妥之处。

道人传法收徒,可是要敬告祖师的大事,因为一旦收徒,师徒气数相连,岂能不慎之又慎?况且调教一个弟子极为耗费心力,也耽误着自己修炼,可为了道统延续,也不得不收。

因此一些道人尽量是少收,还有一些大神通者,将道统系于一身,宁愿点化童子,都不愿收徒,这都是不乏先例在的。

二人说话间,夜色笼罩下来,几位天仙施展神通,只见煌煌大日突然现于虚空,也将法台两岸照耀的亮如白昼。

两座法台上的金丹真人斗剑,此刻也进入了尾声。

青羊宫两位金丹真人,一胜一负,一生一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早去早回罢了

徐行此刻真正安心观看起来,自杀了顾画灵和陆斩二人后,就没有再下场的打算,毕竟他只是通法道行。

而且稍稍一算,他就可以想见此后的惨烈。

因为只茅山、神宵、崂山、天师府就出场金丹真人三人、这番算下就有十二人,这还不算青羊宫的金丹真人,他们是决然不会轻易认输的。

或许将是自济水斗剑开始,最为惨烈一幕,毕竟金丹真人真正脱离了凡人的范畴,安心修炼,至少可活五百年。

果然,这场斗剑一直延续到了第五天的下午,双方金丹真人死伤高达六十余位,以青羊宫和海外三宗伤亡犹甚,茅山、神宵、崂山、天师府四家此刻终于显示出了九州仙道大宗的底蕴,竟无一位金丹真人折去。

而符阳九殿,因为对上的都是青羊宫,虽上扶林宗那位魏道人,都死在神宵的神雷术法下,飞鱼癸水棒也被劈落于地,徐行依稀记得此人曾在庆阳县阻拦过自己,当时他急着寻洪灵芸一家,也就没和此人纠缠,不想当初煌煌而言着,道人何分国别,今日却无声无息死在此处。

“百年道行,一朝化作流水。”徐行神情默然,似感慨说着。

锦瑟一双明媚莹莹的妙目灵韵潜藏,轻声说道:“所以我辈才要求长生、修神通,才不致让诸般尽作幻梦一场啊。”

青羊宫所在楼阁上,国师刘基面如玄水,双手扶着阑干,头也不回问道:“景彦,五殿还有多少弟子未曾出战?”

“尚有十三位金丹真人,”元神真君左景彦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上前说着,脸上就有些不忍,小声道:“师尊,死伤太过惨重了。”

“所以呢?”刘基挑了挑眉,一双威严冷漠的眸子,死死盯着左景彦,这一幕颇为奇怪,面容俊朗的青年道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可二人却是师徒。

左景彦渐渐低下头,在这目光注视下,无声压力笼罩,额头就见了汗。

“去吧,”国师刘基转头看向两座法台,视线穿过重重云雾光幕,投落在济水南岸的顾十方身上,目光咄咄,“天书,本座势在必得!”

最后,余光扫过崂山飞阁中的那素衣少年身上,“至于那一页,就暂且寄在这少年身上了。”

蓬莱阁,东海龙君周身隐在一团云气后,神念传音道:“让东海六族下场,尽量赢下此局。”

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书生脸色犹疑:“之前符阳和东海六族约定,六族族长参与元神真君的争斗,其余不再下场,而且符阳九殿,眼下还有不少金丹真人未出。”

“你只管传命就是,本君自有主张。”东海龙君望着碧波莹莹的济水,暗道:“符阳已自绝于九州仙道各宗,不能真残了,否则顾十方刚刚死了爱女,再见门人伤亡惨重,若是心灰意冷,那……”

随着海马、海葵、海象、海鲸、虎鲨、海鳗六大海妖部族,先后派出凝结妖丹的妖将下场,顿时法台妖气冲天,海腥味肆虐。

这六大海族都分属蓬莱阁主的另一重身份东海龙君治下,此辈能征善战,惯于杀伐。

“青羊宫这场要输了。”锦瑟秀美的双眉颦着,说道。

果然,斗剑至第七天晚上,随着青羊宫来济水的五殿,可堪一战的金丹真人尽数战殁,斗剑进入第三场。

如此惨烈,各大仙宗的仙舟、玉楼几乎寂静一片,再也无人有心情谈笑。

“元神真君之战,我倒是期待多时了。”徐行七天七夜没有休息,然而此刻目光明亮锐利,神采奕奕。

“也不知这一战下,要陨落多少位元神真君。”薛锦瑟感慨说道:“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济水斗剑既不是什么积分制,也不是什么回合制,擂台制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而是双方仙道中人,抽离两国凡人争端,做过一场的生死之争。

任何过家家的游戏,都不能解决双方矛盾已然无法调和的事实。

唯一的彩头或许就是天书,还需要国师刘基和顾十方亲自决出胜负,负者交出手中天书。

当然,符阳若败,自是死伤惨重,一脉元气大伤,紧闭山门自守。青羊宫若不敌,声威受损,周廷纵然收回失地,一二年间,天下人心浮动,就算刘基再想来一次济水斗剑,试问那时,哪一家仙宗还会响应?

神宵?

林还初可是想取青羊而代之许久了。

这些关节,徐行倒是不知,但薛锦瑟却洞若观火。

随着三座法台融为一处,这时,清微道人突然起身,冲李伯言施了一礼,神情淡漠地向法台走去。

“清微道长?”徐行脸色微变,他实没想到崂山竟会派出清微道人,看戏的心情一下子淡了许多,问道:“第一个?道长不再等等?”

“徐道友不必担心。”清微道人洒然一笑道:“早去早回罢了。”

说着,大步而去。

徐行见其神态从容,暂且放下担心,思忖道:“李伯言刚刚上任崂山掌教,又是和青羊宫联盟的首倡者,清微道长也是不得不出了。”

果然,抬头观看李伯言脸色,就见一向风轻云淡的李伯言神情凝重地观注着穹顶玉镜。

徐行也连忙将神识投入玉镜,只见法台上,清微道人对上了扶林宗的一位着红袍的矮胖道人。

说来也是有趣,在以前的通法、金丹二境斗法中,也不知巧合,还是双方心怀默契,青羊宫多半对上的是符阳剑宗。

至于其他各家仙宗倒是较为随机,这些道人也没有使出田忌赛马的套路,因为一来不是回合制,二来所谓道法相克,这实际是浅薄之论,自古以来水火互克,力强者胜。

二道相互打了个稽首,也没有多做废话。

扶林宗矮胖道人腰间红皮葫芦发出“啵”的一声,赤红光芒炽耀,岩浆化河,黑烟腾腾,凌空分成数股,朝清微道人立身上下左右前后焚烧而去。

清微道人轻叱一声,身形几下闪烁,如穿花引蝶般,躲了开来,掌中拂尘冲矮胖轻扫三下,那岩浆之河倏然倒卷而回,法力包裹的拂尘则带着丝丝缕缕的锋锐杀意,扑面而来。

扶林宗矮胖道人面色微变,心念一动,红皮葫芦迎风见涨,却是打算连拂尘和真火岩浆一并吸摄其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守户豚犬

“刺……”

清微道人掌中拂尘眨眼间被吸纳进红皮葫芦内,扶林宗矮胖道人掌中葫芦灵宝,赤光明灭几下,伴随着“滋滋”声,拂尘丝顿时飞快燃烧,不过眨眼工夫,就朝清微道人绵延而去。

见此,徐行脸上现出担心的神情,不敢分神半分。

“疾!”

清微道人脸色夷然不惧,突然,掌中拂尘一点寒光闪烁,拂尘连同一道人影骤然悬于半空,一柄桃木剑灵光闪烁,朝扶林宗道人脖颈刺去。

电光火石间,又是觑得矮胖道人功成失神之间,木剑刺破重重虚空,已递进至矮胖道人咽喉,“噗呲”声响动中,那矮胖道人捂住喉咙,目光瞪的大大,似难以置信一样。

“拂尘藏剑,剑出无影,甚至还加了一些幻法神通?”徐行神色微顿,喃喃说道,“崂山幻法神通,已在云渺宫之上。”

清微道人原地虚影淡淡散去,探手一招,拂尘重新落在掌中,而桃木剑闪烁下,就消失不见。

锦瑟目光微动,若有所思道:“清微道长下此再使这一剑,就未必好使了。”

“也不一定,幻法无常,或许是扶林宗道人先被清微道长的拂尘三扫,遮蔽了感知,若是下次,这剑可以藏在拂尘,也可以藏在别处。”徐行目光现出思索,越是回想,越发觉得不仅是幻法神通那样简单,应是二道在时间的稍稍错位,毕竟再是真切的幻影,也无法轻易欺骗一个元神真君的神念感知。

锦瑟闻言,仔细回想了下,点了点头道:“慎之所言不错。”

清微道人干脆利落斩杀扶林道宗后,也没多留,回了崂山飞阁,重新落座,一副若无其事模样,引起崂山几位真君相互对视,频频颔首。

“不过须臾,斩敌而还,实难想象道长这是刚刚突破元神境未久。”徐行传音着,语气分明带着惊叹,这话也不全然是恭维。

清微道人笑了笑,提点道:“徐道友有所不知,元神境斗法,不仅是法力的比拼,还有神意的交锋和推演,你看只是一刻分出生死,但贫道已不知在神念中推算过多少次了,可叹那扶林宗道人只知仰仗法宝灵物,但却不内察己身元神玄妙,纵是旁人下场,也是一样结局罢了。”

徐行闻言,一时默然,也知道神念玄妙非常,天仙甚至可以衍清气而为分身,这比起寄托灵宝为身外化身还要分割元神,简便许多。

道人自开天门后,灵觉即所谓常人称之的第六感,也就变成了神识,可唯有道门元神真君之流,才能神识化念,念头晶莹如玉,聚则成神、散则为雾。

之后,阴神需以雷水或纯阳灵物淬洗阴滓,渐渐铸就阳神,当然来自天地间的雷霆也可,但是雷霆狂躁,故而一些仙宗大派的阳神真君、天仙,为了门人弟子,上天摄拿雷霆,以秘法化成雷水。

“这些离我还远,而且金丹至阴神,又是一个不好逾越的门槛。”徐行暗暗思索着。

通法至金丹,金丹至阴神,阳神至天仙……对于很多仙道中人而言,每一道门槛都可能成为天堑。

这时,法台上的斗剑也一场场过去,果然如清微道人所言,元神真君斗法要比金丹真人境斗法要快上许多。

最多两刻钟,就分出生死。

神宵、天师府、茅山、崂山因为各出两位阴神真君,崂山第二个出战的单道人对上了海象族的族长,经历一番苦战,负伤而回。

其余几家,茅山和神宵各自折了一位元神真君,唯有天师府比较倒霉,不巧碰上了符阳剑宗的陆佑沉,陆佑沉也不休息,连战数场,将龙虎山一男一女两位阴神真君先后斩杀,而那两位阴神真君似还是一对儿道侣。

陆佑沉杀完二人,却是将一双阴沉的目光投向崂山飞阁,其意不问自明。

见一下子死了两位真君,天师府当代天师张敬是一个中年道人,这时脸色大变,布满了懊恼之色,可目光变幻许久,最终只长叹一声。

锦瑟见徐行面色古怪,传音小声解释道:“天师府当代天师张敬资质一般,被周廷敕封天师时仅是阴神,后来借着周廷赠予的纯阳灵物,这才突破的阳神,我猜下一场阳神真君之战,这一位多半要认输了。”

见徐行脸上露出感兴趣之色,锦瑟又传音说道:“天师府历代天师,一般都修到天仙境界,这也是天师尊位的由来,至于元神真君,一般称地师,而金丹则以人师相称,张敬之父也就是上代天师,在大周代乾元时殒落,张敬当年还是阴神道行,但天师府父子相传,向来是张氏一族自留地,张敬为人怎么说呢……可能比较安于现状吧。”

“守户豚犬?”徐行忍不住想到了一个贴切的词。

锦瑟忍俊不禁,妙目流盼,清笑道:“慎之,张敬怎么也是一位阳神真君,这样说他,终归不好……不过,这话帝君以前似也说过。”

“说笑而已,”徐行道:“天师府传承至今而不失,未必真的安于现状……否则,上代天师缘何陨落?”

锦瑟玉容上笑意敛去,目露深思,清声道:“说的也是,倒是符阳代代掌教,无一不是性情怪异之辈,但却经历着数次道统灭失之险……眼下又出了这顾十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二人感慨说着,法台之上阴神境的斗剑也渐渐进入尾声,青羊宫五殿当中的五位长老齐出,却先后有三人败亡于符阳剑宗九殿真君之手。

最后,句芒殿的一位长老竟然在符阳剑宗青虚子剑下,大声开口认输。

当时,国师刘基面色铁青,扶着的阑干都被其人捏碎成粉末,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瞥了一眼已然坐立不安的句芒殿主,出言让那满面羞惭的长老下去。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啊。”徐行叹了一口气,不胜则死,虽是慷慨豪迈,可易地处之,又有几人能坦然受之。

“这青虚子明明可以一剑斩杀其人,反而故意崩灭了其人道心。”锦瑟明眸闪烁,幽幽说道:“当然,那元神真君的道心本来就有破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观战,观战

济水斗剑自通法以上,青羊宫金丹、阴神二境大败亏输,随着四座法台融合一处,光芒闪烁之间,斗剑也进入了阳神真君的战场。

因为阳神真君在天下已是一派宗主掌教,故而斗剑就不见太多烟火气,除非青羊宫外,罕有阳神真君死战。

茅山掌教寇简之着一身阴阳道袍,其人年纪不过三十许,头上挽着道髻,面容清朗,掌中拿着一把红木拂尘,而身后背负着一柄样式古拙的宝剑。

不远处站立着蓬莱阁的一位元神真君,那元神真君看着二十多岁模样,着藏青色华服,额头奇古,面如满月,鼻似玉梁,看着寇简之的阴冷目光,带着刻骨的仇恨。

寇简之皱了皱眉,扫了一眼其人,却是识得,目光复杂难明,冷哼道:“原来是你……这个龙族余孽!”

“寇简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竟还识得本君?”龙族真君神色不善,冷声说道:“当年,你初凝金丹,只身独剑在徐州游历,无意解开上古封印,放出旱魃为祸徐州,若非先父淮河龙君以龙珠倾淮河之水相助,你早已罪孽缠身,身死道灭,可会有今日的掌教之尊?”

闻言,寇简之脸色阴沉,眼眸寒光闪烁,这一段往事,他实不愿提起,冷笑道:“昔年之事,论公,淮河龙君悖逆大势,冥顽不灵,合该身陨!论私,如果不是你龙族暗算,我师尊延真真君也不会道灭,往事是是非非,贫道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敖胜面带愤恨,目光投落在寇简之身后的龙泉剑上,似柔和一些,但转而讥讽道:“这口龙泉剑,你竟还有脸背着?真是恬不知耻!”

寇简之面色变幻,打断了敖胜之言,冷喝道:“敖胜,休得再做口舌之争,让贫道见见你这神龙之躯和贫道龙泉宝剑孰利?”

“如你所愿!”前淮河龙君之子敖胜厉声说着,震耳欲聋的龙吟声在法台上空响起,五彩霞光闪烁,水雾升腾,一条长有三丈、粗若水缸的青龙凌空现出,青龙鳞片脸盆大小,熠熠泛着藏青色的幽光,青龙四足之下仅长出一爪,龙角峥嵘,龙睛呈碧色,龙须似藤绳。

徐行目光微凝,面色微变,喃喃道:“这是活的苍龙?”

“怎么了,慎之?”锦瑟见徐行一向淡然的脸色倏然动容,也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问道:“慎之不喜欢龙?”

徐行收回目光,声音意味莫名道:“那倒不是,只是第一次见真龙,有些心绪起伏罢了。”

前世,熊猫国对龙有着深厚的感情,龙始终是作为一种精神图腾而存在的。

不过徐行转而自嘲一笑,心道,“自己算不算叶公好龙?”

锦瑟目光动了动,幽幽说道:“这蓬莱阁的这位龙君,倒也算不得真龙,真龙是堪比真仙的存在,这只是条神龙罢了,而且也只修出了一爪。”

徐行追问道:“那蓬莱阁主呢?”

“蓬莱阁主是天仙,那就是天龙,修出了二爪。”锦瑟见徐行露出疑惑,又解释了一句:“龙族法体双修,二爪就天龙之躯大成了。”

“那你呢?”徐行忽然想起锦瑟似也是龙族来着,也没有多想,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锦瑟玉容微变,檀口微张,好在二人都是传音,倒也不虞旁人听到。

“见你对龙族知之甚详,”徐行说着,也觉得这理由实在敷衍,不再辩解,语气中就带着歉意,清声道:“锦瑟,你若是怕别人知道,我保证不会和旁人说。”

锦瑟叹了一口气,道:“我自是信你的,我的身份,不可轻易透露,否则于我将有滔天之祸。”

闻听此言,徐行已颇为后悔方才的嘴快,郑重承诺道:“我会守口如瓶,我也是偶然得知你的身份,不是从别人处听到,你无需忧虑。”

“无事,我的身份,帝君他是知道的,”锦瑟宽慰了徐行一句,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蓬莱阁方向,低声道:“说来,那位蓬莱阁主还是我的舅舅……有时间再和你言说此事。”

徐行点了点头,也没问东问西,暗道,“看来锦瑟并非是表现出来的通法道行那般简单,神龙?可这看着也不像?”

锦瑟被徐行打量的有些不自在,但心底倒没有什么厌恶,反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欢喜。

徐行重新将神识聚集在法台之上,因为茅山宗主和寇简之的斗法也渐渐分出了胜负。

寇简之踏罡步斗,单手持剑,龙泉宝剑横削一道凌厉剑光,斩落在苍龙的身躯之上,顿时龙血四溅,其色玄黄。

苍龙发出怒吼声,青碧的龙睛现出痛恨,腾起雨雾,正待扑杀上前,可一道匹练剑光明耀,寇简之掌中古剑青芒吞吐三丈,已递进在苍龙颌下,苍龙顿在半空,龙须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寇简之神情冷寂,目光复杂,倏然收回龙泉宝剑,偏过头去,“贫道也不杀你,不过自今日起,贫道欠淮河龙君的因果,就已还了,下次再见,定斩不饶!”

灵光闪烁,青龙化作青年男子,青衫已被鲜血濡湿,目光却没有丝毫感激之色,而是说不出的屈辱,森然道:“寇简之,来日本君也饶你一命!”

徐行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就有些古怪之色,狐疑道:“锦瑟,你有没有觉得这一人一龙,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锦瑟晶莹如玉的脸蛋儿上,写满了困惑,轻声道:“有吗?哦,我似乎听帝君说过寇简之当年不小心放出旱魃,后来是淮河龙君替他处理手尾,许是因此有些交情吧。怎么了,慎之发现了什么。”

徐行微微一笑,低声道:“没什么,看来你不是腐女。”

莫非是他……腐眼看人基了?

“腐女,什么东西?”锦瑟明媚莹润的清眸中现出疑惑,心道,“慎之说的话什么意思?我怎么都一句听不懂……”

“没什么,都是污浊恶臭罢了。”徐行不欲深谈,岔开话题道:“观战,观战。”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夔牛

徐行重新将神识重新投入穹顶玉镜,聚精会神观看斗法。这时,一个唇红齿白的道童,奉上香茗,徐行冲其点了点头,端起茶盏,啜了一小口。

心头就有些感慨,如果穿越的不是这方似是而非的聊斋世界,而是某某大陆,或眼下自己就在法台上热血激战,打生打死?

寇简之走下法台后,神宵派所在的仙阁中,一个服素色广袖道袍的少年道人,负手跃上法台,其人相貌清逸,面如晶玉,眸似朗星,看着似是一翩翩美少年,可眼角一丝鱼尾纹,却暴露了其人年龄。

少年道人正是神霄掌教林还初的师弟司徒平,司徒道人掌中把玩着一枚鸽子大小的血色琉璃宝珠,望向对面扶林宗的程道人,摇头道:“道友,你不是贫道对手。”

着一身红色道袍的程道人身形魁伟,相貌粗犷,腰间悬着一柄宝刀,听了这话,眸光闪了闪:“是与不是,比过才知。”

司徒平收起掌中血石,狭长的眸子寒光闪烁看向程道人,道:“既道友不识趣,正好用以你血肉,来喂贫道坐骑夔牛!”

程道人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腰间宝刀随着心念出鞘,飞快落在掌中,凌空劈出一道刀光。

徐行讶异道:“扶林宗这位道人,竟还是一位刀客?”

其人刀法娴熟,持刀劈砍横斩,招法间就带着一股玄妙的势。

而这世界道人大多用剑,祭炼法剑藏于丹田,随神念而动,杀人无形,故而就两端可用,方便一剑来去,但徐行习惯了按剑蓄势,对敌时就常以法力化成钢铁覆于右掌,削斩撩刺,煌煌其势,倒也颇有威力。

徐行正胡思乱想着,法台上的形势业已明朗,司徒平蔑笑一声,周身白色雷光闪耀着,一条银色雷鞭抽出,打在扶林宗程道人身上,雷鞭刚及身,就消失不见。

程道人面皮青红交错,额头鬓角颗颗豆大汗珠滚落,未几,粲然白虹乍现,却是阳神疼痛难忍,离得肉身,于半空**手,高声喊道:“贫道认输!”

司徒平轻轻一笑,掌中血色宝石红光大放,飞到程道人肉身处,没多大一会儿,“扑簌簌”声响动,火红道袍应声落在地上,这样一幕,让人骇恐不已。

“血魔之道?”程道人阳神脸上现出愤恨之色,厉声疾呼道:“诸位道友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仙道大派?”

司徒平神情从容地将血石收好,目光平静无波,环顾四方仙阁中窃窃私议的诸仙,朗声说道:“贫道一不屠戮凡人,二不残杀同道,何以称魔?”

说着,探手而出,白金色的雷霆形成的小球,在掌心来回翻滚着,堂皇纯阳的气息无声散逸,“何况贫道这掌心雷,原就是一切邪祟妖魔的克星!”

见得这一幕,徐行不由皱了皱眉,深知锦瑟见多识广,就问:“神霄还有这秘法?”

锦瑟目中现出思索,须臾后,才道:“司徒平手中把玩的似是血阎空冥石?这石头我在古书当中见过,早已绝迹九州了,他既然说以元神真君血肉喂食夔牛,应不是虚言。”

闻言,徐行也不再多问。

事实上,此界虽有冥府阴司,但无血海,司徒平手中的那颗血空石,原本就是自天外飞来,被其偶然所得。

然在这时,锦瑟突地想起一事,随口说道:“这司徒平为人低调,名声不彰,可他的孙女司徒静,在九州仙宗之间倒是艳名远扬,可惜在十二年前,就嫁给了周廷的楚王,当年婚礼极是盛大隆重……”

“楚王妃司徒静?”徐行皱了皱眉,问道:“竟是神霄弟子?”

锦瑟道:“两家算是联姻,周廷太子之位空悬多年,若能扶立楚王,神霄就有取代青羊宫的机会。”

徐行听着,目光阴晴不定起来。

尤其想起姐姐那所谓的雏凤命格,以前还期望她早点儿出阁,但现在只剩下一股莫名烦躁,尤其楚王先前纠缠,似有应验之兆。

垂眸思忖着,“世间最为污秽之所,不过宫禁,而且这命格之说,定是由果倒因,不提其他,扶鸾问仙,自己都是仙,还需问着谁来?不过,既是吕千钧分身娄道人断言,那么天书或有一些记载。”

这般一想,徐行就将神识投入丹田中的金页天书,天书金光闪烁几下,似感应到了徐行心头所想,就将一段信息如潮水一样传来。

“还真有?”徐行目光顿时变得幽深难测,许是不全缘故,天书记载的信息残缺,但大抵就是此命格多和皇室中人有着感情纠葛。

玄渊观·后山

自徐行离家已有十来天,徐千雪此刻也在为一事烦闷,原来庭院中的楚王府侍卫统领廖年,带着十几个侍卫,将一箱箱首饰、珠宝、绢帛抬进了园中。

徐千雪着一身玫红色长裙,气质端庄明媚,俏立在廊下,凝眉问道:“廖统领,这些东西是做什么?”

廖年抱了抱拳,垂下头,朗声道:“殿下说要感谢徐公子对雨穗郡主的相救之恩。”

“上次楚王和长公主不是已来道过谢了吗?”徐千雪疑惑道。

廖年道:“之前那是长公主的谢礼,这才是殿下的一片心意……殿下还说,千雪姑娘的幼时好友洪姑娘,现在楚王府中,千雪姑娘若有时间,今晚可到府上一叙,以话姐妹之情。”

“灵芸?”徐千雪本来蹙着的修丽双眉舒展开来,又惊又喜道:“灵芸她怎么在楚王府中?”

廖年见此心下一松,多亏先前着人调查那洪姑娘时还记得这些,否则,殿下交待的事情就办不成了。

“洪姑娘一家遭了兵乱,仅有她一人逃了出来,后来就遇上了于大人……”廖年将洪灵芸认于斐为义父的事情从头至尾说了,方唏嘘感叹道:“后来殿下听说洪姑娘才略过人,就允准她一同和于大人参赞军机,这几日为着城外受灾百姓颇出了不少力呢。”

说到最后,冷肃的面容上甚至流露出几分敬佩之色来。

第一百三十章 何惧之有?

待到廖年和楚王府的侍卫离开,徐千雪返回花厅坐下,一副神思不属,闷闷不乐样子。

却是想起洪思礼一家已然罹难,芳心就蒙上厚厚阴霾,一双修丽明媚的凤眸布满忧色,最终幽幽叹了一口气。

“姐姐,”不知何时,着素色长裙的连城和小桃自屏风后走出,少女眉眼如画,婷婷袅袅,酥糯轻柔的声音带着关切:“姐姐何故叹气?”

连城也不是外人,徐千雪就不隐瞒,将洪灵芸一家的事简单说了,喟叹道:“之前我让阿弟找过她,可始终无果,却没想到……晚上我和老吕一起,去看看她吧。”

“姐姐,天又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连城拉过徐千雪的手,小声劝慰着,有意岔开这伤心事,抬眸凝视徐千雪,转而说道:“倒是这楚王,恐怕对千雪姐姐有着企图……不可不察。”

骤闻此言,徐千雪玉容微变,惊疑不定道:“这……妹妹会不会多心了?”

连城轻笑一下,然后起身,亲自给徐千雪倒了一杯茶,“姐姐难道真的当局者迷,没有一点注意?”

“那我晚上不去了。”徐千雪修长明媚的眸子现出羞怒,颦了颦眉,清声道:“稍晚一些,让老吕说我身体不舒服,再单独约时间,约地方见灵芸。”

连城明眸微动,想起徐行临别时的叮嘱,秀丽蛾眉下,一泓秋水盈盈如水,“姐姐这样做才是对的,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大晚上的随意出入男子府上,却是不妥了。”

“妹妹提醒的是,我一时见灵芸情切,差点忘了这茬儿。”徐千雪轻声说了一句,清声道:“稍晚,我再书信一封,托老吕一并带给灵芸。”

徐千雪说完这些,见连城一脸笑意莹然地看着自己,恍然大悟道:“阿弟是不是走前和你说什么了?”

连城以秀帕掩口清笑,说道:“就知瞒不过姐姐。”

“你们两个啊,现在都合起伙来了。”徐千雪也不知该是欣慰还是无奈,

楚王府·书房

听到廖年回禀,书案后正披阅着公文的宁钰,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头也不抬说道:“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多谢殿下。”廖年受了夸赞,面色如常,拱手一礼,躬身下去了。

“灵芸,你这个姐姐平时喜欢吃什么菜,本王好让府上的厨子来做。”

不远处,正自伏案书写的素裙少女,抬起头来,看着宁钰的神情分明恍惚了一下,对上那一双幽宁的清眸,突觉得心跳加速,声音轻颤道:“回禀殿下,灵芸以为千雪今晚恐不会来。”

“恩?”楚王宁钰挑了挑眉,清冷道:“为何如此?她和你不是姐妹情深吗?”

洪灵芸抬起头,对视着楚王的湛然目光,说道:“因为殿下。”

“孤?”楚王轻笑一声,不在意说道:“这和孤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日,洪灵芸因于斐的举荐,就帮着楚王处理一些公务,洪灵芸聪慧好学,进步很快,于是渐渐得了楚王的赏识。

“殿下意图太过昭然若揭了。”洪灵芸抿了抿薄唇,不敢看楚王已然转冷的清眸,低声说道:“灵芸可否斗胆问一句?”

“说。”楚王声音平静悠远,让人听不出喜怒。

“殿下明明有着王妃,而且据灵芸所知,殿下和千雪实则也不过寥寥数面之缘,何以念念不忘……而且殿下身份尊崇,金陵六朝烟雨之都,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放肆!”

威严冷漠的声音响起。

“灵芸知罪。”洪灵芸连忙离席,就要跪下请罪。

“行了,”楚王摆了摆手,似乎觉得有些兴致索然,沉声道:“孤念你年幼无知,也不计较你方才一番妄言,只是下次别这样胡言乱语了……你后面那些话,孤很不喜欢听。”

“灵芸知道了。”洪灵芸玉容苍白,贝齿咬了咬嘴唇,小声应着,不知怎的,芳心就起了一丝酸涩。

济水·法台

五座法台五色如一,已然聚合一处,因为符阳剑宗没有阳神道行的元神真君,代之出战的海外三宗阳神真君又连连败于九州仙道各宗之手。

于是,青羊宫连负金丹、阴神二场后,终于赢下第四场,加上之前徐行让顾十方认输的那一场,青羊宫和符阳剑宗,再次进入平局。

双方也进入天仙境界的斗剑,唯有符阳剑宗顾十方和大周国师刘基二人对战。

十余天不眠不休,观看着一场又一场斗剑,饶是徐行神思绵延,也有些疲倦,再见一旁的薛锦瑟,脸上同样带着倦色,至于春燕已回到仙阁后的雅间休息去了。

“铛……”

清越的玉罄声响起,最后一场斗剑已然开始。

不知为何,大周一方,唯二天仙之一的神霄掌教林还初并未下场,而是淡淡瞥了一眼扶林道人、云渺夫人、最后停留在蓬莱阁主身上最久。

自女儿顾画灵被徐行斩杀后,就一言不发,这时身形一闪,就落在法台上。

国师刘基负手而立,一身做工考究的织锦道袍,广袖飘飘,其人仙姿朗逸,单论气度,却是徐行生平仅见,不愧天命之子。

“顾道友节哀。”刘基平静凝视着顾十方,言辞铿锵,声虽不高,但却传至济水两岸的仙舟、飞阁上,“若顾道友奉上天书,闭门自守百年,本座不再追究尔符阳勾结海外三宗一事。”

“到了此时,还再说这些,刘基你不觉得可笑吗?”顾十方冷冷说着,锐利目光突投向崂山徐行所在,“此人杀我爱女,你若斩之,顾某倒是可以考虑一番。”

此言一出,九州仙道各宗突然齐刷刷地朝徐行看去,就连国师刘基也望向徐行,眸中寒光闪烁,似有意动之色。

“慎之,现在随我去阴司!”锦瑟目光急切,甚至已顾不得传音了。

“可惧?”崂山掌教李伯言的声音适时传来。

徐行洒然一笑,利害种种,心如明镜一样,凛声道:“徐某何惧之有?”

国师刘基朗声而笑道:“顾十方,可听清了?你这是小瞧了本座,还是小瞧了你自己?”

顾十方再不多言,似因徐行那一句话,激荡心绪已恢复平静,不,只是杀机潜藏,仅此一句何惧之有,来日出手道心再无丝毫挂碍。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神鬼不知

济水法台,云气漫卷漫舒,彩光璀璨夺目,顾十方身形如电,幻影和剑光分化万千,自十方虚空朝刘基立身之地刺去,剑意流溢激射,数位天仙大能联手立下的法台不停颤鸣,似不堪重负一样。

国师刘基探手而出,温润如玉的右手掌灵光缠绕,现出一柄玉如意,青光莹莹如水,玉如意轻轻朝上一扬,朵朵莲花无声绽放,顿时在半空和剑光交织一起,急剧闪烁激荡,剑气、莲花几乎同时磨灭殆尽。

余波鼓风,国师刘基道袍猎猎作响,仍是负手,神定气闲模样。

“国师功参造化,成天仙也有二三百年了,论起底蕴,恐怕顾十方多有不及。”锦瑟观着法台上纵横交错的剑光,对徐行传音道:“而且顾十方先前终究是受顾画灵之死的影响,心气似乎有些散了。”

徐行道:“那顾十方看来是败定了?”

于剑仙而言,心气一散,实力就要大打折扣,这样一说,自己斩顾画灵还无意中帮了刘基一把。

“就是不知道,海外三位天仙为何不下场?”锦瑟心中泛起疑惑,自顾自说道,“周廷只有两位天仙,海外三宗还有两位,纵然神霄林还初可以以一敌二,蓬莱阁主也没有理由不出手……除非?”

“除非什么?”徐行好奇问道。

“除非大周太祖悄悄来到了济水!”锦瑟突觉一阵心悸,凝声道,“也只有大周太祖才令蓬莱阁主忌惮。”

蓬莱阁琼楼上,东海龙君感应着血脉中沸腾的龙血,一双威严的龙眸似穿过重重虚空,看向济水下方的冥土,不知何时,那里已站着一个身穿帝王衮服、气度森严的皇者,身后还跟着几个着皇袍的中年人,神情恭敬。

“宁向竟敢来济水,就不怕元武让他有来无回?”东海龙君眸光冰寒一片,自血脉中的杀意燃烧着,几令瞳孔都泛了血色,袍袖中的手早已攥紧,青筋根根凸起,骨节发白,“九龙玉玺?”

九龙玉玺,宝如其名,其内封锁着九条神龙的龙魂,每一条都是龙族昔年的强者。

冥土·槐山

“帝君,机会千载难逢。”转轮王神情几乎狰狞,咬着牙齿说道。

其他几位阎君已然是跃跃欲试,卞城王望着水镜中的那皇者,冷声道:“只要留下此人,大周龙庭立刻分崩离析!”

元武大帝却不以为然,摇头道:“你们有所不知,山河鼎在金陵受着人道气运供奉,纵是留下宁向,也是无济于事,山河鼎在一日,大周龙廷就一日安若磐石。况且宁向堪比天仙,本帝最多镇压于他,想要杀之,就需动用六道轮回井的轮回之力,此举大恶人道。”

阎罗王也接话道:“帝君言之在理,三百年当有王者兴,周廷定鼎已有二百九十六年,在本王看来,已有大厦将倾之兆。”

阎罗王此言并非盲目乐观,宁周定鼎近三百年,人口激增,土地兼并也越发严重,又因北方建奴崛起,不时袭扰边关,这就需在关外维持着数量庞大的戍边军队,苛捐杂税层层摊派,百姓不堪其苦。

之所以还在维持,因为这是一方神而明之的世界,宁周龙廷还能给乡绅权贵施压,堪堪以东南三省、两湖之地供养朝廷,至于北方几省能做到财赋自给,不让转移支付就不错了。

元武大帝见几殿阎君脸上流露出失望,心下微动,也打算给点儿信心,朗声道:“本帝借轮回井感知地脉气机,这一二年间,季风地动频发,九州当有大变,周廷内忧外患下,倾覆就在须臾。”

“竟有此事?”几位阎君问道。

元武大帝神情有些讳莫如深,沉吟说道:“事涉天机演变,尔等切不可外传,若本帝没有推算错,此刻雍州之地恐怕已开始大旱了。”

几位阎君闻言,眉开眼笑,意极舒畅。

见得这一幕,坐在下首处的薛侯就是暗暗皱眉,心道,“听闻九州亿万黎庶即将蒙难,十殿阎君竟喜形于色,简直骇人听闻。”

转而忽地自嘲一笑,“或许时至今日,我还只是个凡人呐。”

薛侯阴神道行,当年曾是古薛国国君,只因好心放生了一尾锦鲤,未曾想竟是东海龙君的胞妹,二人遂成就一段姻缘,这才生下锦瑟,可哪怕有幸入了道途,也总是难以摆脱凡人心态。

济水·崂山飞阁

“终于结束了。”见顾十方负伤而回,随手将五张金页天书抛给国师刘基,徐行收回神识,就感慨着,近半个月不眠不休,神识凝聚玉境,饶是他也觉得神思疲倦,怎么说呢,竟有种前世上完夜市的感觉,“不过却很值得,以后再想见天下这般多仙道中人斗法,都不大可能了。”

这半个月受益良多,随着时间就能渐渐转化为经验。

锦瑟从怀中取过一个羊脂玉净瓶,捻出一粒丹药,“慎之,这颗少阴紫玉幽丹,补益神思,你赶紧服下。”

徐行道谢接过,道:“看完了戏,也该回去了。”

这场济水斗剑,他并不是什么主角,但收获还是有,天下九州除昆虚、峨眉、太白剑宗三家,法术神通,一一饱览,来日若对上,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慎之杀了符阳二人,也算在九州仙宗声名鹊起了。”薛锦瑟微笑说道。

“声名鹊起?只是了结因果罢了。”徐行不在意一笑,清声道:“当日符阳陆顾二人劫杀于我,锦瑟你最是知道经过,我得罪他们了吗?想想理由都是可笑……可纵观符阳这几个月所作所为,这二人也算是有取死之道了。”

说着,望向符阳所在玉楼,陆佑沉一双阴冷的眸子,分明已瞩目了自己十余天。

见得此幕,锦瑟心头微动,清声道:“顾十方受了重伤,没有三五年出不得山门,倒是这陆佑沉,你若不出济南府,他也奈何不得你,如果出去办事,你就到阴司吧,从那里走也快。稍后,你将那鬼差令牌给我,我再给你换一块儿邙山鬼府的判官令牌,邙山在豫州洛阳以北,也挨着黄河,你若出远门,就在家里前往阴司,再经由阴司法阵直接前往邙山鬼府,可以说神鬼不知。”

徐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夕阳余晖,静待天黑

“怎么了,慎之?”见徐行愣怔原地,锦瑟玉容清丽端庄,眼底清波微微漾起一丝促狭笑意,问道。

“很好,”徐行面色微动,长舒了一口气道:“挺方便的。”

“若是判官殿的几位判官,不仅是邙山鬼府,阴司神域笼罩之处,几可一念而行。”锦瑟笑道:“不过此举太过耗费法阵神力,若非急事,也不会用就是了。”

徐行沉默了一会儿,端色道:“锦瑟,谢谢你。”

锦瑟莞尔一笑,笑容明媚,“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啊。”

徐行也轻快笑道:“是啊,我们是朋友来着。”

济水斗剑既已落下帷幕,仙舟飞阁拔地而起,一些仙道宗门也陆陆续续离去,国师刘基得了天书后不见踪影。

至于符阳剑宗等人遵循着道契约定,返回青州雁尾山山门,不再插手凡人争端。

“海外天仙也没有下场?这就走了?”莫元青还有些摸不着头脑,问着一旁并行的荆飞白道。

荆飞白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宁周太祖在济水之下的冥土窥伺着,蓬莱阁主自知不是对手,也就不再下场了。”

“那这算怎么回事儿?”莫元青嘀咕了一声,不满道:“我还想看天仙斗法呢,结果天仙就比了一场,真是扫兴。”

听少年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荆飞白心有所感,说道:“双方博弈并不在场内,而在场外。”

宁周太祖在侧,神霄掌教林还初就不会再敷衍了事,济水斗剑顾十方赢了还好说,宁周面子里子都丢,但顾十方爱女身死,已然方寸大乱,反而让青羊宫赢了。

可经此一役,青羊宫五殿真君就折了一大半,五殿前来的金丹真人更是一战尽殁,这就大伤元气,其他几家自是乐见其成。

徐行正要随着崂山派一同离开,清微道人走到近前,说道:“徐道友,茅山宗主寇简之指名要见你,询问月前一桩旧事。”

“旧事?”徐行挑了挑眉,冷笑道:“真是恶人先告状。”

说着,随着清微道人上了二层仙阁,那里正是会客之地,锦瑟见此也连忙跟上。

崂山掌教李伯言此刻正和寇简之相对而坐,此外,还有两家几位真君相陪。

“寇道友,此事是有什么误会吧?”李伯言听着寇简之以一种平淡的口气将事情经过说完,又见一旁的孙修静面色愤愤、双眸通红,似真有此事一样,就不禁有些为难,思索道,“徐小友杀了孙修静的弟子?此事会不会另有隐情?”

寇简之道:“李道友既不信,那就待徐行上来对质。”

恰在这时,徐行和清微道人二人上来,孙修静一见徐行就怒目而视,喝道:“恶贼!”

徐行上前冲李伯言行礼毕,就迎上几位元神真君的审视目光。

寇简之眸光微眯,问道:“可是你杀了我茅山弟子李含光?”

徐行道:“李含光死于我手,那自是他有取死之道!”

“竖子休要妄言!”孙修静冷喝道:“若非是你阻拦含光救人……”

“寇道友,”李伯言看向寇简之,不悦道:“可否让徐行把话说完?”

寇简之皱了皱眉,先淡漠地看了一眼目光清澈的徐行,又看了看气愤的孙修静,心底不由生出一丝狐疑,暗道,“门中早有人言,李含光此子心术不正,修静是否为其人巧言令色蒙蔽呢?”

徐行冷笑一声,将那日经历一一说了,沉声道:“这样的人是不是有取死之道?”

孙修静目中喷火,忿忿道:“你含血喷人,这不过你一面之辞,绝不是这样!”

“你自家弟子什么德行,你不清楚?”徐行对孙修静冷声说着,看向面色已铁青的寇简之,凛声道:“徐行但有一句虚言,此生道途不得寸进!”

这话一出,仿若掐住了孙修静的脖子,其人呆若木鸡,嘴唇颤抖,阁内同样是寂静一片,几位元神真君飞快交换了个眼色,都有了相同的判断。

只因这话太重,罕有仙道之人会以一身道业来圆谎,甚至哪怕就是真话,也不会以道途来赌。

可能在那个可以赌咒发誓,全家死绝也没有开挂的世界,委实匪夷所思。

“嘭!”李伯言以掌拍在几案上,只觉受到了羞辱,甚至不敢朝徐行所在望去,冷声道:“寇道友,可听清了?”

寇简之面色变幻,缓缓起身,叹了一口气道:“何至于此?内里详情贫道已察知,李含光死有余辜,孙修静偏听偏信,罚在茅山后山思过百年,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吧。”

以阳神真君的智深如海,察言观色下,自是知道徐行和孙修静二人都没有说谎,说谎的只是那李含光了。

寇简之说着,带着门内真君朝外走去,也不愿多呆。

李伯言就带着歉意说道:“让小友受辱了。”

徐行不在意道:“李道长不必介怀,能证我清白就好。”

这在前世简直不可想象,你就是把天说破,别人该不信你,也不会信你。

当然,也有几位元神真君神念渊深,推演能力惊人的缘故,从二人言谈神色,就可判断出七七八八,真靠此法扯谎,不提日后应验,当场就可被拆穿,那时不仅是脸面丢尽那么简单。

“慎之,以后切莫和人赌上道途。”锦瑟神识传音而来,幽幽说道:“就是刚刚和茅山误会结仇,也别说那种话了……透着股不详。”

徐行愣怔了下,道:“嗯,我醒得了。”

出了这一茬事,阁中气氛尴尬,徐行和薛锦瑟就无心多留,冲李伯言施了一礼,径直离去了。

崂山派的余真君则是上前一步,问道:“掌教,青羊宫已胜,眼下我崂山该何去何从?”

其余几位真君,除却许、张、林三位真君先行回了上清宫,一时间都齐齐望向李伯言,直到此刻,才对这位掌教生出几分敬服。

济水斗剑,青羊宫损失惨重,符阳铩羽而归,崂山虽处风暴中心可毫发无伤,这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李伯言走到窗前,负手眺望着外面天色,正是日落时分,夕阳西下,霞光绚烂,沉默许久才说道:“周廷正如这夕阳余晖,我崂山应静待天黑。”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灼撩

济南府城·玄渊观

夜幕低垂,微风徐来,庭院中丝柳轻轻摇摆着,回廊的灯笼,就晕出一圈圈橘黄色的柔和光芒。

藤萝垂蔓的西墙,一道黑洞幽幽如漩,自其中迈步走出一个着素色衣衫的少年来,正是借道阴司回到府城的徐行。

斗剑结束后,他和锦瑟一同前往地府,锦瑟将邙山鬼府的判官令牌替换给徐行后,又指点了几句运用的关节,这才让徐行告辞离去。

徐行眺望着后院还正亮着的灯光,疑惑道:“连城和姐姐还未睡?”

这般想着,就待朝灯火亮堂处行去。

“公子,你回来了?”就在这时,绛雪自假山后走出,清丽的玉容上带着惊喜之色。

“回来了,”徐行打量了一眼绛雪,发现此女神光透体,显然功行有了不小的进境,心头也有些欣慰,轻笑说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不见香玉?”

“香玉她在修炼呢。”绛雪轻声说道。

徐行心下诧异,哑然失笑道:“倒是难得一见了。”

“香玉早日修出真身,也好摆脱本体桎梏,”绛雪微微一笑,解释了一句,道:“对了,公子,香玉的本体已移栽到公子书房前的花圃里了。”

徐行神情微顿,颔首道:“也行,对她没什么妨碍吧?”

“那倒没有,只要是在后山,并无大碍。”绛雪摇了摇头,垂下螓首,似有些羞涩,“不过,我却一时无法移栽过来。”

徐行看着院墙外那株高有二丈,宽有数围的耐冬,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二人一路说着话,就沿着回廊朝后院走去。

“这几日,家中可有什么异常?”徐行当先而行,一只只灯笼在少年冷峻的面容上,明暗交错,就越发显得气度深沉。

绛雪亦步亦趋跟着,轻声道:“倒无太多异常,就是楚王府的侍卫送来了不少东西,对了,还说公子您的青梅竹马,洪姑娘找到了!”

“洪灵芸?”徐行皱了皱眉,清声道:“她不是我什么青梅竹马,她现在何处?”

心中却想起楚王,这人还真是纠缠不清了。

绛雪的声音如冰水滴落在玉盘上,清冷空灵,说道:“洪姑娘听说认了一位姓于的朝廷命官为义父,好像因才略出众入了楚王的眼。”

徐行闻言一时默然,却是想起了生死薄上,关于洪灵芸寿数的记载,最终化为一叹。

这时,厢房中,连城和徐千雪二人正拿着针线,在灯下绣着女红,小桃、小杏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奉。

连城一身藕荷色素裙,坐在绣墩上,气质温婉宁静,秀美蛾眉下的莹眸低垂着,穿针引线,绣完最后一针,大红牡丹绣帛上,两只栩栩如生的花蝴蝶,几乎要跃然而出。

“千雪姐姐,你帮我看看可有不齐整之处?”连城一边将绣布递给徐千雪,一边端起桌上香茗,轻呷了一口,缓解下疲倦的神色。

“阿弟,”徐千雪接过,还未察看,就听到窗外渐近的熟悉声音,“阿弟回来了?”

说着,就起身向外迎去。

“郎君?”连城芳心一震,放下茶杯,如芙蓉明艳殊丽的脸颊上同样现出喜色,就待起身向外迎去,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不施粉黛的脸颊,一边转身朝屏风后的里间梳妆台走去,一边轻柔道:“小桃,快过来伺侯我梳妆,也把夫人前日送来的那支凤钗,给我戴上。”

小桃掩口轻笑着,盈盈走过去。

外间厅中,徐千雪拉着徐行的手,上下打量着,见其精神奕奕,不现倦色,心下就一松,问道:“阿弟,你吃饭了没?这天还早,我去下厨给你做点儿。”

说着,转身就待离去。

“姐,别忙活了。”徐行拉住了徐千雪,走到椅子旁落座,倒了杯茶,轻笑道:“回来前在一个朋友那儿吃过了。”

拿起高脚果盘垒起的橘子,一边剥着橘皮,一边清眸抬起,问着:“连城呢,睡了?”

虽止有一墙之隔,但徐行在家中一般不会用神识探察。

“郎君……你回来了?”珠帘响动,连城从里间款步走出,此刻脸上画着淡妆,如瀑青丝垂落削肩,鬓发间别着一支金钗,本就是艳若桃李、秀都曼雅的二八少女,稍稍打扮下,盛世美颜,灼撩心神。

连同为女子的绛雪都为之失神,呼吸凝窒了片刻,眸光垂下,幽幽一叹,悄悄退了出去。

徐行愣怔了片刻,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怕一会儿卸妆麻烦。”

“弟弟,”徐千雪嗔白了徐行一眼,起身拉过连城坐在一旁,温柔一笑道:“你们两个半个月没见了,好好说说话。”

“最近还好吧?”徐行面色淡淡,将剥好皮的橘子轻轻掰作两半,递过去一半,清声道:“我听绛雪说了,楚王那件事你办的不错。”

“不喜欢吃橘子?”见连城不接,徐行疑惑说着,正待收回。

“谁说我不喜欢吃了。”连城先是诧异了下,连忙伸出纤纤柔荑,拿过橘子,只觉芳心甜丝丝的,平复了下呼吸,犹如葱管的十指飞动着,择着橘藤细络,少女眉眼如画,此刻就有些娇憨,柔声道:“楚王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派人过来送各种各样小物件。还有那洪灵芸,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姐姐明天打算去见见她。”

“明天?”徐行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我会一同去的。”

楚王这池水实在太浑,并非良配,他得留意着点,庆幸的是姐姐对其人好感乏乏,若当真情根深种,他……

“郎君,在想什么呢?目光冷冷的,怪吓人的。”连城以害怕的语气说着,见徐行回神,目光变得柔和,就将一个择净的橘瓣送到徐行唇边。

“没什么,”徐行回转神思,无声笑了笑,眸光倏而下垂,脸颊就微烫,连忙伸手接过,低声道:“那个……连城,我自己来吧。”

他又不是希尔薇,投食像什么话。

连城也反应过来,刚才是鬼使神差,这时就羞涩难言,暗暗自责道,“方才真是也太不矜持了,郎君不会嫌我……”

正惴惴不安着,明眸抬起,却看到两颊红晕残褪的徐行,欢喜在心湖怦然炸开,懊恼早已抛之一旁。

第一百三十四章 求求你做个人吧

徐行被连城看的有些不自在,轻轻啜了一口茶,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不在焉道:“时候不早了吧。”

说着,神色端肃,打算起身离去。

“阿弟,还不到戌时,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徐千雪这时走进了屋中,吩咐道:“小桃,去拿棋坪来。”

“郎君,和我对弈一局吧。”连城盈盈起身,笑着说道。

徐行思索着现在回去似也无事,对上连城期盼的目光,欣然应允道:“也可。”

徐千雪让人多点了烛台,丫鬟搬来小几,在一旁观看徐行和连城对弈,几个丫鬟在一旁伺侯着。

徐千雪方坐下,修丽清澈的凤眸动了动,投落徐行所穿的素色衣衫上,方才似闻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目光及上,不由脸色一变,这领袖口的花色云纹?

徐千雪颦着眉,随意问道:“阿弟,你走时穿着的那件青衫呢?”

徐行手中捻着一个圆润剔透的黑色棋子,朝天元位放去,回道:“破了,让一个朋友拿去缝补了。”

“朋友缝补……女的?”徐千雪目光狐疑,轻声问道。

徐行又放下一颗棋子,随口说道:“锦瑟见我衣衫破了,就借了我一套长袍。”

“所以,就让你穿着?”徐千雪玉容蒙着一层淡淡清霜,声音就有点冷:“怪不得闻着一股幽香,怕不是人家的贴身之物?”

徐行也听出不对,沉默了一下,道:“倒也没有说错。”

对面假装没有听到,努力作出为棋局劳神思索的连城,面色一白,而后就强自一笑,垂下眸子,手中棋子把玩了下,放在一角,当时棋局不过刚始,何需伤神呢?

实际,方才就已嗅到徐行身上的女子幽香,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弟你怎么这样啊……”徐千雪凤眸清寒,正要继续说下去。

连城轻笑一声,柔声道:“郎君,该你了。”

徐行哑然失笑,突然觉得挺有意思的,连城方才明明察觉到了,偏偏一副若无其事模样,而姐姐,难道一直想着自己为徐家延续香火的她,不该是乐见其成吗?

“你还笑?”徐千雪心头一阵气苦,委屈道:“以前你要修道,我求着你成亲,你能改变心意,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我也不是让你三心二意啊。”

“姐姐,别说了,我不介意的。”连城柔媚一笑,清声道:“连城非善妒女子,怎么会想着独占郎君呢?”

“连城,”徐行面色幽沉,一边打断了连城的话头,一边牵起伊人纤纤素手,放在掌心,肌肤柔软细腻,但一双微冷的清眸注视着已然脸色发白的连城,顿声道:“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连城有些懵然,芳心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丹唇翕动,嗫嚅道:“郎君……”

“不许不介意,”徐行目光柔和了一些,想说些什么,但念如千转,最终作罢,低声说道:“你该问我的,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连城芳心震颤,不知何时,一剪秋水盈盈波动,却是泪珠盈睫了。

徐行以手背轻轻揩拭着连城的涟涟泪珠,轻声说道:“锦瑟是我的朋友,她虽一介女流,但性情爽迈豁达,不下男子,她赠我衣衫,只是朋友间互相馈赠,并无儿女私情。我知你那些话或是真心,可我真的不喜……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既许你这一生平安喜乐,你只需信我就是。”

说着,将连城的素手抵在自己心口位置,徐行面色沉寂,默然无言,唯有“咚咚”的有力心跳,隔着衣衫传至少女柔软的小手,少女的心里。

徐行又转而看向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的徐千雪,心有所感,就踱步走到了廊下,抬头看着天色,悠悠一叹道:“三人成徐,二人为行……生而为人,殊为不易啊。”

这感慨不是烦恼,而是百感交集,一股欢喜、惆怅混合着明悟、空灵,在寂静的夜色中,茫茫天地间似只有徐行一人,自来此界的一幕幕光影交错,从期望避世而修,到无意卷入符阳风波,从视亲情如洪水猛兽,再到甘之若饴。

“我徐行二世为人,为何不去做一个人呢?”徐行这般想着,突地仰头一笑,这笑容带着性灵之光的清明透彻,几乎连天上的朗月都失着一瞬辉光。

呼吸之间,丹田中那颗昔日种道而生的金丹种子,幽幽转动,发出颤鸣,每一次颤鸣,灵窍中已炼化的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如江河一样,齐齐朝丹田涌去,霞光万道中,氤氲出一颗圆润无暇的金丹,每一次转动,法力都如长河环绕,金丹亘古永恒,镇压周天!

徐行双眸金光数次明灭闪烁,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看天色,其时天朗气清,星月生辉,正当戌时。

“进境水到渠成,连异象都不会生吗?”徐行不忧反喜,脸上带着欣然之色,想起方才的心境几次变化,沉浸其中,突地自嘲一笑:“所以我凝结金丹的心境圆满,就是……求求你做个人吧?我本还以为自己科举后才能顺势突破。其实,之前种道后,就有存疑,现在发现,这执念不过是见知障,就算我此刻凝结金丹,难道就不去完成此身父母的心愿了吗?”

“阿弟,你没事儿吧?”徐千雪目光盈盈如水,关切的声音传来,方才见徐行面色变幻,站在那里已有一刻钟了,若非连城拉着,刚才就上前唤着了。

“没事儿,就是见这月色不错。”徐行回头温和一笑,转头向屋中走去,对连城说道:“时间尚早,不如对弈一局?”

连城温婉一笑,目光依依。

玄渊观·秘境

凉亭中,清微道人正和师弟凌虚相对小酌,一旁两个死肥宅的最爱,纸扎的萝莉道童,眉眼灵动,不时斟酒。

“徐行凝结金丹了。”清微道人眸光微动,就感慨道:“真是仙道种子,若师兄没有看错,他凝练应是周天灵窍无疑了。”

“苏蝉所修法门本就不属昆虚秘典,有此进境也算正常。”凌虚皱眉道:“就是昆虚掌教若知,恐怕要多生波澜了。”

“是啊,”清微道人叹了一口气:“先掌教师伯若还在就好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贫僧了凡

翌日,天光明媚,园中莺啼燕鸣,愈显静谧,徐行洗漱已毕,换了一身秀士青衫,踱步到廊下,今日却是要和徐千雪一同前往城中的茗月轩,见见洪灵芸。

“郎君,这把折扇你带上。”连城款步走来,将一把紫松木骨的扇子递到徐行手中,柔媚一笑:“过二日就立夏了,郎君拿着吧。”

徐行虽早已寒暑不侵,但此时也没有拒绝这好意的道理,而且连城兰心蕙质,话语中还是另有深意在的。

“就是那楚王跟来,我也不会失礼的。”徐行想了想,低声说了一句。

连城没有多谈此事,伸出一双白皙纤细的素手,凝霜皓腕上戴着翠玉莹莹的镯子,给徐行整理着前襟,细弱温宁的声音,就带着一股怜惜,“洪姑娘的事,我听姐姐说了,是个可怜人呢。”

徐行神情就是微微恍惚,感慨说道:“是啊。”

这时,吕奉宁远远唤道:“公子,马车已备好了,小姐让我喊你过去。”

徐行应了一声,转而看向莲步轻移,打算相送的连城,温和笑道:“别送了,在家等我回来。”

说着,拿着折扇,踩着石头小径向院外走去。

徐家姐弟乘了马车,沿着平整宽敞的青石山道,朝济南府城的茗月轩行去……

济宁·王府

门前,两个一中一老的和尚,驻足在阶下。

了凡须发皆白,手持伏魔禅杖,眼眸开阖之间,金芒闪烁,混合着佛力的神念,肆无忌惮地横扫着占地广阔的府宅。

“看来就是此处了?”了凡脸色青寒如冰,似乎春夏之交的暖阳,仍融不化一样。

当日,若非梁王世子向官府施压,海捕文书恐怕已贴遍了汴梁的大大小小寺庙。

一旁的圆慧单手立于胸前,眼睑微垂,恭敬道:“师父,圆法师兄之事,弟子前来就是,如何还劳您亲自跑一趟?”

“圆法差一点就证得初果,能杀他者必是金丹真人,”了凡摇了摇头,说道:“道门真人,你不是对手!况兖州之前因着济水斗剑,九州道脉齐聚……”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但意思很明确,除和佛门有些渊源的峨眉外,九州道门弟子素来不喜佛门,只有金丹修为的圆慧前来,若是碰上,是镇不住场的。

“上去敲门吧。”见圆慧一时默然,了凡吩咐道。

圆慧应了一声,上前扣动朱红铜钉大门的虎头环,“嘭嘭嘭……”

“谁啊,大清早的……”门房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带着一股不耐。

“吱呀……”一声打开门,仆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脸色微变,怒道:“哪来的臭和尚?你们还敢来?”

说着,就朝院中跑去,“老爷,门外来了个和尚!”

王天寿年纪大了,也不嗜睡,这时已起来多时,就在廊下逗着一条狮子狗,自独子王化成死后,唯有如此方可排遣老来丧子之痛。

听到传来和尚之言,对着一旁的山羊胡管家喊道:“快,快,让人将门外和尚,乱棍打将出去!”

当时,济宁县城云霄之上,一青一金二道剑光不疾不徐地穿过云层,正是荆飞白和莫元青。

荆飞白顿住身形,一双剑目锐利的眸光投去,冷声道:“莫元青,你别在跟着我了。”

莫元青嘻嘻笑道:“荆师兄,你这话好生没有道理,我哪里跟着你了?这云路茫茫,难道只许你走,不许我走?”

见荆飞白沉着脸不说话,莫元青眨了眨月牙儿一样的眼睛,笑道:“荆师兄,要不你说说打算去哪儿?师弟我跟你相反而行就是了。”

荆飞白冷哼一声,按了按剑,他岂会不知,真告诉这人去向,过二日又能‘凑巧’碰上,简直烦不胜烦。

莫元青笑道:“师兄,你就算扯谎说个去处,难道我还能分辨出不能?”

荆飞白道:“我从不撒谎。”

“那就没办法了。”莫元青摊了摊手,得意一笑,毕竟还是孩子,这时候嘴上就没把门了,“师父说只要跟紧了你,我就不会落你太多,你休想甩掉我哦。”

荆飞白眸光微凛,冷冷道:“原来是这样。”

心底不知不觉间起了一丝杀意,他听师尊说过,峨眉上代掌教丹阳上人自万陀寺中得了一宝镜,可以心念照人气机,让弟子于梦中练剑。

怕不是自己眼下就被谋算了?

荆飞白眸光微眯,心中杀意沸腾如水,但转而想起什么,却又如潮水退去。

目光自懵然不知自己已逃过死劫的莫元青脸上挪开,刚刚及下,突然就看到下方一幕。

“万陀寺的人?”荆飞白目光寒光闪烁,暗道:“我倒要看看万陀寺的和尚,又在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下方,一大群王府家丁正拿着木棍,向了凡和圆慧二僧打去,但了凡何等修为,只是轻轻晃了晃禅杖,一股股金色佛力带着天龙禅音,灌注家丁耳中,原本面相凶恶狰狞的王府仆役,面上厉色消去,说不出的安静祥和。

“阿弥陀佛,贫僧了凡,几位檀越有礼了。”了凡一身红衣袈裟,面容宝相庄严,双手合十说道。

府城·茗月轩

徐行扶着徐千雪从马车上下来,让吕奉宁赶着马车远处的榕树等候,姐弟二人就上了楼。

由着一个仪态端庄的侍女的引领,来到一处宽敞明净的雅间,雅间布置简素,帷帘四下屏风,木窗下,几盆风信子迎风招展。

洪灵芸早已等在那里,一身素服,脸上不施粉黛,白皙如玉的脸颊似乎清减了许多,见徐行和徐千雪姐弟进来,忙起身道:“千雪,你来了。”

许是见着故人,眼圈就有些红,但却没掉眼泪,强自一笑道:“坐,这家茶楼的碧螺春还不错的,我给你倒一杯。”

徐行扫视四下,发现楚王并不在此处,心下一松,神情默然地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听着二女叙话。

他和洪灵芸倒是没有多少话可说,如今凝结金丹,重新审视过去之事,虽只不过几个月,却有种白云苍狗,时过境迁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可有空

徐行听着二女说了一会儿话,颇觉百无聊赖,觉得自己在此处颇为不自在,就朝徐千雪说了一声,便出了雅间、下楼。

茗月轩毗临大明湖而建,已近立夏时节,两岸杨柳依依,芷兰汀草,郁郁青青,清风徐来,湖面就波光粼粼,徐行因着刚刚凝结金丹,难得将绷紧的弦稍稍松下,一手持着扇子,步行在堤岸上,意极闲适,不知不觉间走到一棵柳树下,那里正有几个老翁钓鱼。

茗月轩·三楼雅间。

楚王宁钰着素色丝绣蟠龙锦袍,袍服宽大,跪坐在小几旁,身形笔直如松,左手持着一卷书,聚精会神读着。

其人年纪不过二十八九岁,面容如玉,气质沉静。

“殿下,他下楼了。”廖年压低声音道。

“唉,可算是走了。”宁钰心下松了一口气,嘴角弯起一丝弧度,放下实际根本动都没动过一页的书,将右手把玩着的玉符放进随身香囊,起得身来,暗道:“孤为了瞒过这徐行,可是连林道长给的敛息玉符都用上了。”

见宁钰起身就打算下楼,廖年面上现出一丝挣扎,硬着头皮道:“殿下,王妃昨天夜里来信了,是和贺先生的信一同送来的。”

“司徒静,她来信做什么?”宁钰凝眉思索着,脸色分明就有些不悦,见廖年张口欲言,连忙摆了摆手打断,沉声道:“回去再说!”

廖年扯了个苦笑,心道,“还是让殿下眼下多高兴一会儿吧。”

“廖年,你就不能有点儿眼力见,孤这一会儿心情正好,非要起这个头?”宁钰向外走着,突然觉得好心情被扫了七八成,只觉这廖年是不是成心的,早不提、晚不提,偏偏……

“下次出来不能带着这厮了。”宁钰思忖道。

二楼,雅间之中,徐千雪正和洪灵芸叙说着别后之情。

徐千雪抬眸问道:“灵芸,你来济南,怎么就没来找我呢?你知道我多担心你吗?”

对着昔日闺中密友这出自真心的关切之言,洪灵芸心思复杂,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将目光稍偏下一点,伸着手,将脸颊的秀发轻轻撩到耳后,小声说道:“我没找到,只依稀记得你和徐行住在一处道观,但府城太大了,道观也很多,我没了盘缠,走投无路,就碰着了义父。”

闻言,徐千雪轻轻拍了拍洪灵云的手背,柔声道:“苦了你了。”

“咳咳,”就在这时,一声清咳响起,宁钰颀长的身形,走进了雅间,眸光温润,笑道:“刚才就听廖年说,灵芸你在这里喝茶,正巧孤也在三楼,下来一见,果然是你。”

“灵芸见过殿下。”洪灵芸目光微动,哪怕知道这和煦笑容不是冲自己,但仍是心头一颤,连忙起身,盈盈福了一礼。

宁钰手持一柄象牙骨的折扇,和洁白如玉的手掌相得益彰,其人面如朗月、眸似点漆,一边状极自然堤上前,一边就以折扇阻住了洪灵芸行礼,“灵芸不必多礼,孤本就是便服出来。”

徐千雪脸上笑容不知何时已敛去,一双狭长明丽的凤眸,看着宁钰的“表演”,眸光微微有些冷,思量道,“巧合吗?”

“原来千雪姑娘也在啊。”宁钰这才将目光投来,幽幽清眸注视着徐千雪的凤眸,不是炙热滚烫,很难说什么情绪。

“原来是楚王?”徐千雪并未似寻常少女一样,羞涩垂眸,而是直视着宁钰,“殿下不在府中处理公务,也有时间来此闲坐?”

不愧是姐弟,这话却是和徐行当日挤兑宁钰的话一般无二。

宁钰微微一笑道:“劳千雪姑娘挂念,公务宁钰已处理了七七八八,听说这里的茶不错,就来坐坐,未曾想和千雪姑娘不期而遇,你说是不是缘分?”

徐千雪一时词穷,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至于尖酸刻薄之语,少女性情端宁,想说都不会说。

洪灵芸感受着这有些尴尬的气氛,以其待人接物水平,知道该自己说话,但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却咽了回去。

宁钰也不以为意,笑道:“暮春早夏,正是百花盛开时,附近有一座沁芳园,其中亭台楼阁,十步一景,宁钰打算去赏玩一番,千雪明天可有空?”

说着,就目不瞬移地望向徐千雪。

徐千雪面色幽幽,却瞥了一眼洪灵芸,见其低下头,也不忍心责备,转而迎着宁钰期待的眸子,淡淡说道:“殿下,千雪没有时间游园。”

说着也不顾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宁钰,缓步走到洪灵芸身旁,挽起了少女的手,柔婉一笑道:“我住的地方你也知道,你若有空闲,到我那里去吧,虽不是什么碧螺春,但都是我亲手择的茶叶。”

“谢谢千雪姐姐。”洪灵芸垂下螓首,低声应道。

“好了,我走了,不用送了。”徐千雪笑了笑,轻柔拍了拍洪灵芸的肩头,幽幽一叹。

说着,就转身离去,倒是看都没看宁钰一眼。

洪灵芸芳心微颤,抬头看着徐千雪离去的复杂目光,渐渐失了温度。

宁钰怅然若失,颓然道:“灵芸,你说孤就这么让她厌恶?”

洪灵芸面色恢复平常,轻声道:“殿下太心急了。”

宁钰苦笑道:“是啊,是孤心急了,可难道还要谋而后动,步步为营吗?这又不是打仗!若她弟弟不是徐行,孤聘礼早就下到府上了……说来都是有趣,从小到大都是别人讨好孤,看孤的脸色,没想到,孤也有今天?”

“灵芸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洪灵芸见一向从容深沉的宁钰已失了方寸,尽管知道不该,可心底仍是不受控制生出一丝嫉恨。

“说!”宁钰似一下子重新找回了威严,负着手,沉声说道:“但不要再问孤为什么看上徐千雪这种蠢问题了。”

显然已做好了听不爽之言的准备,但凡当讲不当讲,绝对没好话。

洪灵芸斟酌着言辞,道:“千雪她性情柔婉,最是听她弟弟徐行的话,殿下力可能使错了地方。”

“徐行?”宁钰挑了挑眉,心头闪过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孤先获得徐行认可?”

仔细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眼前不由浮起那个少年,似乎就是他一句话,才导致千雪对他印象大坏?可问题是,他宁钰女子都不会讨好,让他讨好一个男人?

至于笼络?适得其反罢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七零八落

徐行见徐千雪自茗月轩下得楼来,也不再看人钓鱼,缓步走过去,笑着问道:“你们几月未见,怎么不多说会儿话?”

见徐千雪没说话,脸色也似有些不对,徐行若有所思,也没再问,唤吕奉宁将马车驱了来,姐弟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而动,驶进了府城上午暖和的春风中。

“楚王?”徐行刚落座,随口提了一句,见徐千雪目光微动,皱了皱眉,喃喃说道:“不应该啊,我之前明明以神识察看过。”

见徐行凝眉沉思着,徐千雪似乎有些心疼,伸出柔软细腻的小手抚了抚自家弟弟的眉峰,轻声道:“不用烦扰了,左右也没什么事,就是灵芸……许是我多想了吧。”

徐行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姐弟二人一路无话,没有多久,回到了家中。

后院,连城一袭粉红色水袖罗裙,正在园子里的树下蹴着秋千,小桃小杏二个丫鬟,在一旁伺侯着,远远见了回来的姐弟二人,就诧异问道:“姐姐见过那洪姑娘了?”

徐千雪笑着点了点头,就不欲深谈此事,反而走上前去,问道:“妹妹今日怎的这么有闲情逸致?”

连城浅浅笑道:“以前在家中无事就喜欢蹴秋千,郎君之前也常说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身体有着裨益呢……是吧,郎君?”

说着,一江春水烟波暗生的眸子,望向徐行。

徐行正要转身离去,闻言就顿住身形,沉默了一会儿,道:“嗯,蹴秋千挺好的,比一直宅在屋里强。”

徐千雪闻言就抚额,她这个弟弟都在说些什么啊。

徐行沉吟道:“这一段时间我都是有空,你若觉得无聊,到我书房坐坐也行。”

他凝结金丹之后,下一步就是修成阴神,炼气化神这一步,目前他也没有太多捷径可走,眼下只能一边打坐行功、积累法力,一边慢慢酝养神意。

听得徐行这般说,连城脸蛋儿上分明有着雀跃之色流露,说来,这还是郎君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呢。

济宁·王府

听完对面老和尚了凡的话,王天寿目光就惊疑不定着,“大师,我儿化成当真不是贵徒圆法所害?”

“王施主,你想想,圆法一个出家人,平素与人为善,为何要去害王化成性命?谋财害命?可你王家最近可有财货损失?”了凡脸色幽寒,徐徐说着,而后断言道:“王化成定是被人崩碎神意,才死在梦中。”

“那也与你们脱不了关系!”王天寿仍是气愤说道。

了凡冷哼一声,凛声道:“那离梦玉枕遵循本心,虽然可以侵得他人梦境,可若非王化成心甘情愿,圆法不可能施术!王施主又为何怪到圆法头上?而今,我徒圆法恐怕也已身遭不测了,贫僧此来,就是为了调查此事的来龙去脉,既为圆法报仇,也为王施主的儿子讨个公道。”

了凡此人时常和达官显贵交游,言谈举止间,就自有一股从容气度,此刻言辞凿凿,王天寿就不由信了几分,更必说方才这位老和尚已显示了神仙手段。

了凡趁势问道:“施主,可否将前事一一告知?”

王天寿叹了一口气,悲戚道:“一言难尽啊。”

当即就把自己儿子看上史孝廉之女连城一事说了,说到最后,愤愤道:“连城那个小贱人,如果不是她,化成也不会死,好在这小贱人也忧思成疾,吐血身亡了,真是老天有眼啊,贱人自有天收!”

一旁的山羊胡管家脸色变幻,嘴唇翕动,终于下定决心,扑通跪下,“老爷容禀,那史家小姐根本就未身死,眼下还活得好好地。”

“什么?”王天寿面色倏变,喝道:“那小贱人明明死了,听说史孝廉灵堂都摆了……”

“老爷,您有所不知啊,那连城她……她又还阳了!”山羊胡管家偷看了一眼已然呆若木鸡的史孝廉,解释道:“此事委实骇人听闻,老奴又担心老爷气愤,才没回禀来。”

“还阳?”了凡面色微变,冷笑一声:“果然是道门之人在使鬼!”

不等怒火中烧的王天寿朝那山羊胡的老管家发作,了凡将禅杖轻轻晃了晃,定心静意的禅音无声散发,王天寿竟立刻安静下来。这才把一双幽邃苍老的眸子牢牢盯在山羊胡管家脸上,“那连城是否认识什么得道高人?”

“得道高人?”山羊胡管家想了想,道:“不瞒大师,还真有一个。”

当即就把前些天大致调查得来的关于徐行来历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这却是王天寿不知的一些内情,连他也不禁听得入了神,心头恍然,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害死了我儿!”

“来人啊,快去报官!”王天寿猛然惊醒过来,大喊道。

“不可啊,老爷。”山羊胡管家疾呼道:“那人认识京中的贵人,官府也拿之不下。”

“施主万万不可,若贫僧没有猜错,那徐行定是一位金丹真人。”听着山羊胡管家的叙说,了凡已大概确定了凶手的道行,目光咄咄,冷声道:“报官,官府管的了一位金丹真人的闲事吗?”

其实还有个原因没有说,万陀寺的弟子在济宁县动到崂山一位道门真人头上,真要惊动了对方师长,他了凡还如何故作不知,替自家弟子雪仇?

“报官不行,我儿的仇难道就不报了吗?”王天寿苦着脸,唉声叹气道。

了凡眸光闪烁,沉声说道:“如何不报,且听贫僧道来。”

说着,就将计策说了一番,而后语气森然说道:“此事若成,那连城魂魄可归王施主,贫僧只要那徐行性命!”

“好,好。”王天寿心绪激荡,恨恨说道:“儿啊,为父马上就让连城那贱人下去陪你。”

一旁跪着的山羊胡管家,也被小厮搀扶起来,毕竟年纪大了,许是跪得久,一下猛地站起,头就有点发晕,耳畔响起王天寿的发狠之言,竟听个七零八落,老脸倏然变了颜色,目光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何等的疼痛?

时近夏天,渐渐有了暑气,徐行以太极归元幡为阵基,简单布置了阵法,园中气候还算适宜。

书房之中,徐行和连城二人对坐着,面前摆着一方棋坪。

“郎君,这五子棋是你想出来的?”连城捻着一颗晶莹圆润的棋子,小声说道:“确是少耗不少心力呢。”

徐行轻笑道:“从一处古书上寻来的。”

自连城搬来后,二人感情渐笃,平日里下棋、弹琴,倒有几分琴瑟和鸣的味道来,徐行有时想想,有这样过日子似乎也不错,但奈何人生苦短,他虽喜欢这种恬淡,但并不沉溺,若是不思进取,眼前这些再是温馨,转眼都可能化作幻梦一场。

“郎君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城在徐行眼前挥了挥手,好奇问着,少女一身藕荷色长裙,光洁如明玉的额前,梳着稀疏空气刘海儿下,明眸凝视着徐行。

徐行轻轻捉住连城的纤细柔荑,放在手掌,只觉入手肌肤,寸寸滑腻柔软,轻声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娶你过门。”

连城芳心既是羞涩又是欢喜,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白腻如玉的两颊绯红如霞,一双弯弯秀丽蛾眉下,剪水秋瞳盈盈而动,柔声道:“郎君……”

然在这时,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跑到廊下,正是丫鬟小桃。

“小姐,不好了,小姐……”小桃跑到屋里,上气不接下气道:“夫人……夫人她病倒了。”

“什么?我娘怎么了?”连城站起身来,急声问道。

“连城,别急。”徐行以平静的声音宽慰着连城,转而问道:“小桃,夫人病倒了,可曾请了大夫?”

“夫人她不是病,”小桃气喘匀了一些,快速说道:“夫人连做几天噩梦,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身子越发虚弱,请了大夫,都是束手无策,说再这样下去,就让……”

“让什么?”连城胸脯微微起伏,急声说道。

“就让老爷准备后事了。”小桃声音中已带着哭腔。

连城脸色霜白,呆愣在原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徐行,目光楚楚动人,“郎君……”

徐行柔声说道:“别担心了,我随你一起去看看就是了,别再着急上火了。”

因着史孝廉一家已搬到了济南府城,实际离着玄渊观后山不远,徐行带着连城也不好施法,就吕奉宁备了马车,就朝史府行去。

史府·后院

“我这个女婿怎么还不来?你再去派人催催。”史孝廉来回踱着步子,脸上带着急切之色,对着奶娘蔡氏说道:“你再派个丫鬟去催一下。”

蔡氏正要派人去催,就在这时候,府上的下人快步跑来,道:“老爷,老爷,徐公子来了,到门口了。”

“快,快请进后院来。”史孝廉喜出望外道。

史凌云心思活泛,连忙道:“兄长,我去迎迎。”

说着,就朝外间走去。

史府门外的青石板路上,马车骤停,徐行扶着连城下了马车,正要在史府一应下人的迎接下,拾阶而上,一步正要迈去,突地眉头深皱,停在半空中,这一脚就没有落下去。

“郎君?”一旁的连城情知不对,暂且压下心头的焦虑,问道:“怎地不走了?”

徐行眸光幽冷,法力运于双眸,看着整个史府上空分明笼罩着白色的迷雾,那白色迷雾几乎淡不可察,更遑论隐藏在深处的一丝若有若无的金色毫芒?

可徐行认得极是真切,分明是离梦之力!

徐行附耳低声道:“连城,你抓紧我的手,有人想要暗算你我!”

“啊……”连城面色微变,倒不是害怕,而是担心,丹唇轻启,就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被徐行以眼神止住。

这时,史凌云已近得门槛,远远见徐行和连城伫立在石阶下,一时也没多想,爽朗笑道:“贤侄婿,你可算是来了。”

他自知以前好心办了不少差事,连城还好,性情温婉,就是害怕徐行不待见自己这个二叔,故而反而比以前热切些,唯一就是遗憾些,此刻不是午后,就没有如平常一样午睡,若是如此,披衣而起、倒履相迎也是极为寻常的吧?

远处,一座高有五层的宝塔下,见徐行生生将迈出的一脚收了回去,圆慧皱眉道:“师父,他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不可能!为师这“露影琉璃境”不敢说天下无敌,也绝非他一个金丹真人可以觑破虚实。”了凡白色须发随风轻拂,面带自矜,淡然道:“多半是这道门真人心血来潮而已。”

圆慧仔细想想也是,若是被轻易看破,此刻恐怕就有路过的道门真君,出来捣乱了。

此刻,离万陀寺二僧约莫有二三里的一处土台上,茂林修竹掩映之下,荆飞白微微眯起了眼眸,其人剑心通明,眼帘之中同样显出史府上空的一景,思索道:“万陀寺的和尚为了掩人耳目,倒是施得好术法!”

以他眼力都差点儿被蒙骗了过去。

“荆师兄,你在看什么啊?”莫元青神念传音,好奇问道。

荆飞白冷冷地瞥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少年,若非担忧给正在闭关突破的师尊招惹麻烦,这莫元青单单打算窥测、窃夺他剑道这一条,足够杀之十回了。

这时,了凡阴冷的目光带着期待,只要徐行在史凌云的热切邀请中踏上石阶,同是也是“露影琉璃境”的神通范围,一入彀中,生死皆是操之于他手。

然而就在这时,却见那个面容冷峻的少年,突然探出右手,五指虚按,朝史府大门方向似是一扯。

“咔嚓……”

徐行右手掌心青铜碎片似是对佛力极为厌恶,或许不是对着佛门,而是对这种“虚假”力量的仇恨,将眼前的“露影琉璃境”赖以存在的佛性琉璃神念,尽数崩碎、磨消,仍不罢休,沿着某种冥冥牵引,施加在远处了凡身上。

“嗡!”了凡脸色一白,只觉头晕眼花,仿若一柄凿子在脑子里搅来搅去,疼痛难挡。

“啊……”

竟发出一声惨叫!

非是实在难以忍受,这几乎不可能,堪比元神真君的二果斯陀含,又将颗颗神念修至琉璃通明之境,纵是肉身被人碎尸万断,也不过一声闷哼!

这是何等的疼痛?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败亡

史府上空白雾尽散,伴随着了凡发出的一声惨叫,徐行神识自是探察到二僧的藏匿处。

“郎君?”连城紧紧反握住徐行的手,小脸煞白,樱唇翕动,似想说些什么。

徐行笑了笑,道:“放心,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舍了连城,朝二僧藏匿处的方向,御风行去。

“哎?贤侄女婿他这是怎么了?”史凌云惊疑不定问着,暗道,“方才冲史府上空是在施法,莫不是府中有了妖孽?”

“二叔,我们先进屋吧。”连城整理了心绪,笑着说道。

徐行足下御风,几不沾地,一二里路程几乎眨眼即至,看着不远处高塔下的暴露身形的两个和尚,眉宇之间杀气腾腾,掌中慎行法剑倏然现出,如水青锋反射阳光,映照在脸上,不减一分幽冷。

“刺!”剑若惊鸿,气有三尺,朝刚刚恢复神志,面容因为疼痛还有些扭曲的了凡刺去。

“贼子敢尔!”圆慧见此大怒,手中托着的青铜钵催动佛力,飞快祭起,道道佛力金光散逸而出,青铜钵顿时变得如磨盘大小,向上一迎,打算阻挡刺来之剑。

“铛……”刺耳尖锐的声音响起同时,剑光和佛光层层激荡、抵销,瞬息之间势如破竹。青铜钵虽是佛器灵宝,但似是不敌法剑锐利锋芒,自中而断,随着御剑之人手腕的急剧震动,剑光分化万千,剑花朵朵,落在圆慧胳膊上。

“哼……”圆慧痛的闷哼一声,只觉右臂被锋利剑光搅碎,身形闪退间,快速以佛力封闭了手臂处的几处灵窍,面色苍白,双眸喷火地怒视着徐行。

这时,一旁的老和尚了凡已恢复如常,双掌一合,仿若有震耳欲聋的龙虎啸声炸裂在将要追杀而上的徐行耳畔。

“孽障,休得猖狂!”

徐行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就见两道金色佛力凝聚而成的手掌一拍而散,一左一右向自己双耳贯来,风声呼啸,金光炫目,五感渐丧。

徐行面色微变,身形急退,剑光斜撩向上连连斩出三剑,金色手掌毕竟仓促而来,顿时被削断、崩散成点点流光。

徐行身形落在远处,冷冷看着二僧,“藏头露尾,暗施鬼蜮伎俩害人,果然是万陀寺的人!”

这二僧怕他在元神真君坐镇的玄渊观不出,就使出这样惊扰凡人的手段。

了凡眸光微眯,忌惮地看了徐行的法剑一眼,“休要废话,你杀我万陀寺弟子,因果报应,贫僧这就送你去偿命!”

圆法道行虽浅,但却是几个弟子中最有希望继承了凡衣钵的,如今却横死在徐行手中,而且更可恨的是死后还被泼了一身脏水,了凡心中怒火也是可想而知了。

冷喝一声,却是暗谋不成,改为明杀。

徐行见了凡冲自己杀来,也不惧怕,持剑迎上,自他入金丹道行,凝练周天之数灵窍的好处一下子显现出来,法力磅礴,气息绵长,又加之法剑锐不可挡,地书暗中护持。

除非是碰上陆佑沉那样的剑道真君,尚需且战且走,对上一般的阴神境元神真君已有几分抗衡之力。

当然,元神真君或有其他手段,眼下这了凡就不断以佛音扰乱徐行神意,可徐行只是开始稍微恍惚一下,而后目光清明,浑然不受一丝影响。

二人一剑一杖,挥斩相交,竟渐渐僵持了下来,一旁的圆慧因为受了伤,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荆飞白看着这一幕,眸光动了动,屈指之间,当空勾画出一枚白玉莹莹的剑蝶,蝶翅锋锐,扑棱棱飞起,白芒乍现,化而一线,眨眼之间,就朝了凡后脑袭去。

莫元青正聚精会神观着远处二人战斗,心有感应,余光中捕捉到白玉剑光,面色大变,惊讶道:“剑意化蝶,荆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不会看?”荆飞白冷冷乜了一眼面容清秀、唇红齿白少年。

莫元青被噎了一下,讪讪一笑:“荆师兄原来是想助他徐行一臂之力,那老和尚元神受创,又受荆师兄剑意一激,恐怕要有一丝败亡可能了。”

荆飞白不置可否,暗思道:“机会给了这徐行,抓住抓不住,看他自己了。”

同时心头还有困惑,老和尚元神受了重创,这徐行竟不知以剑意持续攻之,是没有凝聚剑意吗?可是刚才明明破去对方露影琉璃境,难道是一击耗尽?

又细思量下,就觉得正常,若是他易地而处,多半也是这样了。

白玉剑蝶纯粹以剑意凝聚,无形无相,朝了凡袭去。

“不好!这是有道门真君插手了。”感受灵觉警铃大作,了凡本来久战不下,就已有暂退之意,此刻剑意逡巡环绕,重创过的琉璃神念感受着,本已压下的伤势,这时似有复发之状。

了凡面色一个恍惚,就要退去,手中挥舞如风的禅杖,攻势分明迟滞了一瞬。

徐行冷眸寒光闪烁,掌中法剑疾进,一道凌厉绝伦的剑光穿过风雨不透的禅杖光幕,刺向了凡脖颈。

“师父小心!”插不上手的圆慧见此,大声惊呼道。

“铛!”了凡喉头金光一闪,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其音铮铮,然而灌注了磅礴法力的法剑,在御剑之人的心念动处,虽艰难但仍是刺了进去。

“噗嗤……”来自喉咙处剑气的肆虐,令了凡神意凝聚,白眉下的苍老眼眸垂下,似有些不可置信。

徐行手腕疾转,剑光粲然而行,一颗白须白眉的人头冲天而起,但并未出血,额头一点光芒闪烁,金色琉璃模样的元神飞出,但此刻元神躯体上密布着蜘蛛网状的皱纹,可见施法反噬之重。

元神之脸密布惊恐,本来慈悲祥和的目光,藏满了怨毒。

“师父!”圆慧愣在原地,继而是双眼通红,不顾伤势,尚存的左手攥成砂锅大的拳头,朝徐行打去,拳势成罡,发出凛凛虎啸雷音。

“圆慧,走!”了凡元神怒吼一声,但却根本不敢久留,就要破空离去。

徐行不理袭来的圆慧,冷哼一声:“谁也走不了!”

心念电转,法剑虹光疾追,“嗡”的一声剑鸣,清越凛冽,射向那仓皇而走的琉璃元神上。

“咔嚓……”

琉璃崩碎成点点流光,一阵微风吹过,恍若从未存在。

第一百四十章 有缘再见(求推荐票!)

当是时,圆慧金光包裹的拳头,已砸在徐行后心。

“嘭……”的一声,徐行连身形晃都未晃,安之若素,圆慧却倒飞而去,面带惊恐,“怎么可能?”

徐行转身看去,冷峻的面容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在他通法道行时,地书的防御之功甚至能硬撼元神大妖一击,而只是受些轻伤。面对圆慧堪比金丹境界的初果之境,自是如清风拂面,视若无物。

“刺!”

徐行没有废话的打算,心念动,法剑矫若惊鸿,刺破重重虚空,直奔圆慧眉心。

“不……”圆慧扬起金焰的手掌,似要抓住飞来的法剑,但却是徒劳,剑气吞吐,穿过眉心,带着一槲热血,当场毙命。

徐行看着暴毙于野的二僧,眸光闪了闪,掌心一簇火焰涌动,朝尸身一引,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因是高塔之后的荒地上,周围林木挡着视线,本就僻静,罕有人来,但这时烟火升起,却是不得不施法术防止被过路人看到,四下就弥漫起一层水雾。

时至今日,徐行至于金丹之境,对于五行法术的运用,尤为得心应手。

做完这些,一双探寻的目光投向西侧二三里外的一座高台,正是荆飞白和莫元青所在。

“这人杀人放火这般熟练,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莫元青被这目光打量的不自在,囔囔说道。

“徐行多谢两位道友相助。”徐行足下生风,朝荆飞白所在行去,拱了拱手道:“还未请教两位道友高姓大名?”

荆飞白颔首道:“太白剑宗荆飞白,徐道友你好。”

莫元青皱了皱鼻,也有样学样道:“峨眉剑宗莫元青,徐道友你好。”

徐行道:“原来是巴蜀二宗的两位道友,未知方才是哪位道兄仗义相助?”

“你别看我,可不是我,”莫元青摆了摆手,幸灾乐祸道:“你杀了那个老和尚,将来万陀寺找上门来,可不关我的事。”

见徐行皱了皱眉,荆飞白淡淡一笑道:“徐道友不必言谢,你我虽初见,但你掌中法剑,却是和我太白剑宗大有渊源。”

徐行愣了一下,似想起掌中法剑所用太乙金精确是来自太白剑宗,就邀请道:“道兄,不妨到寒舍喝一杯。”

“不了,荆某只是偶然游历至此,”荆飞白婉拒了徐行好意,突然想起什么,道:“万陀寺的两个和尚是从济宁来。”

徐行闻言,念如电转,顿时明了,“多谢荆兄告知。”

“徐兄不必客气。”荆飞白问道:“荆某也有一惑,不知徐兄可否告知?方才,我观道友破了万陀寺僧人的神通,可是用的剑意?”

徐行闻言,沉默半晌,摇头道:“并不是剑意。”

荆飞白笑了笑,赞道:“那徐兄神通着实了得。”

却也没有再追问,细细打听人家神通,在任何时候都是忌讳。

莫元青倒是眼睛转个不停,暗道,“不是剑意,莫非是什么重宝?”

这时,荆飞白清声道:“徐兄,荆某还需游历九州,就先行告辞了,下次有缘再见。”

徐行点了点头,道:“有缘再见。”

目送二人一前一后离去,徐行也不留此地,而是朝史府遁去。

史府·后院

史孝廉已急的团团转儿,看向自家的宝贝女儿连城,叹了一口气道:“徐公子他怎地到了门口又走了?你告诉爹,是不是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爹,哪有啊。”连城眉眼间就有羞意流露,心道:“郎君他重话都不舍得对我说,哪里会闹别扭?”

正在这时,外间下人匆匆跑来,喊道:“老爷,小姐,姑爷来了。”

“快请?”

史孝廉说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迈步进了厅中,冲史孝廉施了一礼,道:“见过世伯。”

“贤婿啊,你可算是来了。”史孝廉快步上前,就要去握徐行的手。

徐行不动声色让过,问道:“伯母呢,伯母人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史孝廉见徐行这样上心,也被勾起焦虑心思,道:“连城啊,你快领着过去。”

连城刚刚已见过了史夫人,只是见其面容憔悴,眼圈乌青,一看似是几夜没睡好觉,心里暗怪小桃夸大其词,心头的焦虑就纾解了一些。

这时,就上前挽着徐行的手,绕过一道屏风,挑起珠帘,朝厢房而去。

“郎君,爹爹去迎你,你怎么躲开了?”连城走在徐行一旁,一双妙目不时观察着徐行脸色,小声问道。

徐行怔了一下,倒是没注意连城这样细致入微,斟酌着言辞道:“只是不太习惯罢了,你莫要多想。”

“我哪儿多想了,也是随口问问。”连城弯弯睫毛颤着,垂眸说着,白里透红的脸颊稍微偏转一边,似是有些小情绪。

“嗯。”徐行捏了捏连城的小手,附耳轻声道:“枯木焦松,哪有纤纤柔荑绵软细腻……”

这种话徐行一向是甚少说的,连城芳心欢喜混合着羞涩,轻轻拽了拽落在徐行掌中的手,娇嗔道:“油嘴滑舌……”

徐行其实说完就有些后悔,这时恰也走到厢房门口,就端容敛色道:“好了,进去看看。”

连城也不再说什么,和徐行一同进去探望。

史夫人其实就是连着几夜被噩梦纠缠,失眠心悸而已,隔着帘子,徐行以法力帮她调顺了气脉,就沉沉睡去。

徐行也不适合多呆,走出厢房,对着跟来的史孝廉解释道:“伯母这实际是邪祟作妖,我先前没急着来,就是去驱逐邪祟,眼下只要多喝些药粥调养下,应无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史孝廉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最后想起什么,笑道:“贤婿,今天晌午别走了,你二叔已去让人整治了酒宴,咱们翁婿也好喝一杯。”

徐行看了看天色,却是日当正午,也就欣然答应下来。

而且他似已看出,史孝廉应还有话要和他在酒宴上言说,若没有猜错,便是商议连城的过门之期了。实则说过门都不大合适,因为二人情况特殊,定亲后都住在一处了,可成亲拜堂还是少不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了因

徐行随着史孝廉和史凌云兄弟入了席,大致扫过,果是县中的名厨整治的菜色,一看就色香味俱全。

连城一旁提着玉壶斟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史孝廉看了一眼连城,放下酒盅,笑道:“贤婿啊,小女连城在你家还好吧?”

“挺好的。”徐行也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道:“伯父有言但说无妨。”

史孝廉叹了口气道:“贤婿和老夫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当知飞短流长、人言可畏的道理,连城虽和贤婿定下亲事,但一日未曾完婚,却住在一处,实在……”

“爹,”连城芳心一急,说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和公子不一样的。”

徐行笑了笑,私下拉了拉连城的手,以示宽慰,问道:“那依世伯之意呢?”

史孝廉心头苦笑,自家这个女儿却是须臾不离半步,但也乐见其成,沉吟道:“周礼有六礼之称,先前已“纳征”,老夫的意思是,不如择定婚期,尽量提前完婚。”

这时节的婚姻,不仅是男女双方的个人结合,既所谓“合二姓之好,以上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

而闻听史孝廉的话,连城也同样期待地看着徐行。

徐行沉默了一下,思量着早些完婚也无不可,也好安连城和姐姐之心,之前未曾凝结金丹,以为科举后才能进境,既是如此,提前就提前吧。

徐行心念及此,朗声道:“我没什么异议,全看世伯安排了,世伯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说到最后,徐行目光失神,神情分明恍惚,前世今生,结婚都是第一次,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萦生,似多了一丝牵绊,可又觉得穿越在似是而非的聊斋世界,分明又多了一丝真实。

身在异界,听着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故事,又岂没有怀疑不过幻梦一场?

抬眸正对上连城关切目光,少女容颜绝伦,殊丽难言,许是心照不宣,齐齐对视一笑。

听徐行答应,史孝廉终于放下心来,沉吟着,似在推算着日子。

一旁的史凌云笑道:“兄长,这个月十五正是吉期。”

“十五,离现在似只有五六天,会不会太赶了点。”史孝廉犹豫了下,最后道:“就这月十五吧,老夫这就发请柬。”

徐行自无不可,欣然应允下来。

宾主敲定此事,不由更是欢畅,又吃了几杯酒,徐行就出言告辞,史孝廉也没强行挽留,和史凌云一同送到大门外。

因着刚刚出过了凡一事,徐行也没敢让连城留下,一同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朝玄渊观后山行去。

“郎君,连城要做你的妻子了吗?”连城依偎在徐行肩头,声音轻柔婉转,几近呢喃。

“是啊。”徐行轻轻抚了抚连城的三千如瀑青丝,也没做什么,静静感知着这静谧的气氛。

实则他和连城最多也就牵牵手,想起前世谈女朋友时,这时或早已全垒打,毕竟,大家都很忙不是。

他并不觉得眼下是被仙道阉割了个人欲望,感知乘坐的马车不时传来的“轱辘”声,车窗外立夏的风犹然带着慵懒的暖意,扑在脸上,甚至能感受到金色年华正在缓缓流淌,不由叹了一口气,或许这就是车马很慢,书信很远的从前吧……

汴梁·万陀寺

一间布置简素、明净的禅房内,黄色蒲团上,主持了因盘膝而坐,手中正捻着一串佛珠,正在默默诵读着金刚经》,这位僧人看着年纪大概有五六十岁,身形如苍松,面皮肤色呈古铜,灰白相间的一字眉下,眼皮耷拉着,就像个平平无奇、精神不济的老人。

了因心神沉浸在金刚经的宏大奥义中,突地皱了皱眉,似是感应到什么,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哗啦啦……”珠子散落一地。

就在这时,外间一道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显着来人的慌张,“师父,大事不好了,了凡师叔和圆慧师弟圆寂了。”

了因抬眸看去,见来人正是大悲寺的首座,也是他的弟子圆明,闻言就叹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

手掌轻抬,散落四处的檀木佛珠齐齐飞起,了因冲窗外射来的缕缕金色阳光,做了类似佛祖拈花折枝的动作,夕光成线,一一穿过佛珠,眨眼间就落在枯瘦如柴的手掌。

眼皮再次耷拉下来,继续捻着一颗颗佛珠,不过这时,却是改为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若有道门天仙在此,当能见到了因灵台如明镜澄澈,宝树金花在身后时隐时现,分明就是差一步就要证得四果阿罗汉的天仙之境。

圆明已证二果斯陀含之境,倒也看出来一二玄机,嘴巴张了张,同样无奈念起了超度经文。

玄渊观·后山

徐行和连城二人刚到家,徐千雪就过来问史夫人的情况,听到并无大碍后,这才放下心来。

徐行笑道:“正有件事要告知姐姐,我已和史伯父约定,这月十五就迎娶连城过门,还要劳烦姐姐操持下。”

“真的?”徐千雪闻言,又惊又喜道:“那真是一件大喜事,要大办才是!”

想想自己弟弟即将成家立业,心绪激荡。

徐行道:“路上我和连城说了,简单操办下就是了,将亲朋好友请来,这还在玄渊观的范围,前面就是出家之地,清净之所,过于喧闹不大妥当。”

徐家三代单传,本身也没有太多亲戚,而徐行此身母亲更无兄弟姊妹,外祖父母又是早早过了世的,至于五服同族,若在庆阳县还需请着,但此刻却没有必要了。

徐千雪本来有些不满意徐行的婚事一切从简的说法,但这时听到解释,犹豫了一下,就说道:“阿弟,始终住在这道观也不是办法,”

徐行沉吟道:“前两天,我已让老吕在寻宅邸了,这时多半已有适宜的,我这两天就去看看,待到成亲后,我们再搬过去。”

之前来玄渊观就是避祸,但陆斩和顾画灵已死,虽符阳最后会报复,但在这府城还是安全着,而且他已是金丹道行,已稍稍能使用地书,还算有自保之力。

第一百四十二章 促狭

青州·雁尾山

太乙宫前的汉白玉广场上,陆佑沉面色如冰,对面符阳九殿真君之一的青虚子。

陆佑沉神色不善道:“青虚师弟,你要阻我?”

“陆师兄,掌教师兄眼下正在闭关疗伤,闭关前将门中事务全权托付于陆师兄,陆师兄怎可值此危难之境,只身去寻仇?”青虚子言及此处,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道:“师弟的弟子守真和鹤仪同样被那徐行所害,师兄心情,师弟很是理解,只是我符阳诚是危急存亡之秋,恳请陆师兄顾全大局。”

这时,远处九殿几位真君也同时赶到,不过因为济水斗剑,折了三殿主事真君,余下几人都是齐齐看向陆佑沉,青冥子年岁较长一些,苦苦劝阻道:“陆师弟,济南府城,宁周国师刘基就在那里,师兄去寻仇,何其不智?”

感受到几位真君的关切,陆佑沉面上寒意稍稍淡了一些,转而想起陆斩横死,仰天长叹道:“杀子之仇,我陆佑沉竟不能报,还有何脸面练剑?”

“陆师兄,你又是何苦?”青虚子劝解道。

陆佑沉目光投向济南府城方向,沉声道:“几位师兄师弟不必再劝,陆某定要让那徐行小儿偿命!”

说着,不顾周围的劝阻声,准备大步离去。

“佑沉,回来!”正在这时,太乙宫内秘境中传来一道虚弱但悲戚的声音,一阵清风拂过,符阳掌教顾十方满头白发,面容苍老,出现在不远处。

“掌教师兄!”九殿几位真君惊呼道,却是未曾想到顾十方受这般重的伤。

“师兄。”陆佑沉转身看向顾十方,鼻子一酸,“师兄伤势何至于到了这等地步?”

之前,师兄向外放出话说,只需五六年疗伤就可痊愈,是安定人心的吗?

“咳咳……”顾十方咳嗽了几声,苍白起了皱纹的脸上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强自一笑道:“刘基的截岁指参悟自天书,直接伤我元神,如附骨之蛆一样,我虽以造化之气不停磨消,但却只是勉强压制。不过,他也不好受,中了我一记纯阳剑气……咳咳……”

顾十方此刻不以本座自称,尤其强然一笑,竟有几分凄凉之意,见得此景,陆佑沉好悬没掉下泪来,其他几位真君也是心有戚戚。

“师兄,你的伤势可有医治之法?”陆佑沉连忙问道,却是暂且忘记了向徐行报仇一事。

“哎,”顾十方神情萧索,道:“这是道伤,非天才地宝不可。”

陆佑沉急切道:“蓬莱龙君呢,蓬莱阁珍宝奇物,数之不尽,定有疗治之法。”

见顾十方迟疑,按着腰间宝剑,就怒道:“若非蓬莱阁挑唆,我符阳也不会落得这步!”

顾十方咳了几下,摇头道:“蓬莱阁阁主提出可有三光神水治我道伤,但被我婉拒了。”

“为何?”

九殿真君齐齐问道。

“龙族野心甚大,蓬莱阁主行事不择手段,那三光神水本座察看过,沾染龙魂异气,这龙君分明是想污我道基、阳神!”顾十方眸光幽闪,似恢复了一些昔日的神采,“先祖师曾手持斩龙剑斩杀孽龙,若我被龙族玷了道基,纵是苟存,来日飞升上界,如何面对纯阳祖师?”

合作是合作,但要自己从此变成人不人、龙不龙的怪物,顾十方断不能忍!

若是徐行看来,顾十方甚至就有些迂腐,你这都要重伤不治了,还在乎这个?而且龙魂融入元神,似乎也……的确不能接受。因为,龙魂不同于龙血,这完全是改变物种了。

顾十方沉吟道:“不过蓬莱龙君倒是提醒了我,昆虚掌教归云山所在的昆仑山,圣后道场应有三光神水。”

陆佑沉顿时道:“师弟为你取来!”

顾十方点了点头道:“你去,我自是放心,只是圣后性子高傲冷漠,你带着我的书信先到昆虚,向昆虚掌教求取三光神水。”

说着,将一枚留影玉符递了过去。

陆佑沉接过,朗声道:“师兄,那我现在就走!”

见顾十方微微颔首,御剑而起,化作一道白虹,消失在天极。

“掌教师兄?”青虚子嘴唇翕动,问道:“三光神水当真能治您的伤势?”

“治倒是能治,就是昆虚掌教愿意给不给就另说了。”顾十方叹了一口气,就是三光神水到手,也需要一二年磨灭岁月之力,摇头不再想这些烦心事,转而说道:“济南府城,神霄和青羊宫两位天仙坐镇,陆师弟去了又能如何?那徐行小儿,我何尝不想除之而后快,但越是这样,越要隐忍。”

转而想起玉符上传去的信息,顾十方心道:“既是苏蝉之徒,昆虚掌教定是有兴趣的吧?”

济南府·玄渊观后山

书房中,徐行写着一份份烫金红皮请柬,有给崂山李伯言、清微师徒的,也有给陆判和司徒判官的,又想起闭门苦读应考的黄桢,也写了份请柬,还有当日一同画舫游玩的几个书生,只挑了脾性还不错的,不管如何,请柬送过去,来不来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其实,还是担心这边没几个人,太过寒酸,若是酒宴两桌都没坐满,面子上实在不好看,而且还委屈了连城,再让徐千雪说道。

徐行写着写着,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人缘委实一般。”

“郎君,叹什么气啊。”连城笑容明媚,不知何时,已走到徐行身后,看到一沓沓的请柬,明眸微动,漾起寸寸促狭笑意,问道:“哎呀,怎么没见洪姑娘的请柬?”

“你啊,”徐行自失一笑,先前之所以没写,自是怕楚王借着由头过来,这时仔细思量下,也觉得不大合适,笔下龙飞凤舞,写下了洪灵芸的名字。

连城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眸如一江春水波动,纵非初见,但仍是觉得郎君的字,一撇一捺都透着峻刻的风骨。

徐行写完,也不知怎的,转而想起连城方才的打趣之言,方才下意识回避没写的名字,“刷刷”也在烫金请柬上显出,“乔大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红糖……

连城自是不知徐某人的恶趣味,将写好的请柬一沓沓整理好,轻声道:“我唤老吕,让他送到各家。”

徐行点了点头,目送连城离去,抬眸之间,却见书房窗外的竹林幽篁的花圃中,亭亭净植的白牡丹花蕊中,一个白裙宫裳女子蜷成一团,双眸紧闭,恍若睡美人般,女子脸颊肌肤莹白,明玉光洁的额头上,一点绛红印记明艳动人,此刻周身灵机汇聚,渐渐犹若实质。

不由微微一愣,“固魂凝魄,香玉也要聚灵塑体了吗?”

这和单纯神意聚成的灵体还有不同,之前绛雪和香玉实则是类似鬼魂,凡人与之相通,也是要损失阳精的。

但赖于徐行传法,绛雪前些天已“聚灵塑体”成功,类比到鬼修,就是凝聚着鬼体的鬼卒,生如常人,除了还要受午时烈阳的轻微压制,在阴天或是其他时辰,已可自如行走。

这一步尤为重要,从此刻起,香玉和绛雪才算剥离了和本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状态,稍稍改写了漂泊无定的命运,当然,本体还是尽量不能受损,单纯的花仙精魄,非是天地生养的奇种,长生实际是很困难的。

“既是如此,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吧。”徐行这般想着,抬手一指,如江河浩瀚的法力奔腾而出,齐齐涌向熟睡修行的香玉身上。

香玉身形微颤,灵机顿时聚集如漩,白雾升腾,霞光氤氲,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宫裳女子翩跹而起,盈盈落在原地转起,双臂微舒,裙裾随风而动,缓缓睁开眼眸,环顾着自己的胳膊,惊喜道:“我炼出实体了?”

这是完全不同于先前鬼魂之身的虚无感,而是切切实实的真实,香玉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徐行脸色就有些苍白,暗道:“我仅仅是助香玉一臂之力就耗费了半数法力,而大神通者,甚至一指点去,可让毫无灵性的花草木石萌生灵性,化而为人,细思之,当知可敬可怖。”

这是长生真仙都不具备的手段,只有三花聚顶的不朽金仙才可勉强为之,至于石头蒙发灵性,非大罗金仙,想都别想。

香玉这时看向徐行,恍然道:“公子,方才是你在助我?”

她道为何,先前竟觉势如破竹,一气呵成,本来按着推算,还需一二个月呢。

徐行点了点头,面色淡淡道:“难得你这般勤勉,我助你一助,也是应该的。”

这话倒也是实情,自从连城到来后,香玉似乎熄了某些非分之想,明显把心思放在了修炼上,而且香玉的资质似是比绛雪要好上许多。

香玉撇了撇嘴,显然不信,心道,“公子这人口是心非的紧,一定念着我伺候体贴入微,所以才……也是呀,那连城一副娇生惯养的样子,怎么照顾的好公子?”

看着香玉顾盼之间,含情脉脉的模样,徐行摇了摇头,暗暗戒备同时,也不由想起一段文字:“……遂相狎,及醒,曙色已红,女急起……每使邀绛雪来,辄不至,生以为恨……”

“绛雪性情殊落,而香玉自承其痴,倒也算恰如其分了。”徐行想起二女性情迥异,思索道。

楚王府·南屏苑

藤萝低垂的回廊中,楚王宁钰着华服,左手负于背后,踱着步,一旁是于斐和洪灵芸二人。

“于卿,大军所需粮秣辎重清核已毕了吧?”宁钰随意问道。

于斐道:“已清点齐全,不会误了殿下的进军之期,说来,这次还要赖灵芸出力,想出了一种新式计账法。”

“都是父亲大人亲手朝持,灵芸不敢居功。”洪灵芸一身蓝色广绣长裙,云鬓高挽,一边谦虚说着,一边将莹莹如水的目光悄悄投向楚王。

“灵芸秀外慧中,孤是知道的。”宁钰诧异了一下,竟也没有多问,不走心的赞了一句。

只因洪灵芸在楚王身旁,以前或还是偶有奇思妙想,但经过这些时日的历练,已显出了不俗才略。

宁钰驻足在一片月季花前,见其红艳如霞,眼前恍惚,似闪过一道倩影,那是着玫红色长裙的徐千雪,神色清冷。

“殿下?”于斐见其失神,轻唤了一声。

宁钰回转过来,点了点头,然后冲洪灵芸笑道:“灵芸,孤听廖年说,徐行家的仆人在府城商铺采买,似乎正要举办婚事,你可知此事?”

洪灵芸被这笑容晃了一下,垂下了目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说是徐行要成亲了。”

“是吗?灵芸没收到请柬?”宁钰目光灼灼地看向低着头的洪灵芸,问道。

洪灵芸贝齿咬着下唇,道:“收到了,婚期在这月十五。”

宁钰不容置疑道:“到那天,孤陪你走一趟吧,也省得你看着徐家姐弟热热闹闹,心生感慨。”

洪灵芸脸色一白,楚王宁钰的话似带着亲近和关切,但她深知,若真是细致入微,何以说得如此直白?

“徐千雪,徐行,你们姐弟……”洪灵芸心思复杂,心底深处第一次闪过愤怒的念头,“为什么不能离我远一点儿?”

知道自己脸色此刻难看,洪灵芸勉强收拾了心绪,就借口身体不适,告辞离去,满怀心事地回到于府,一路之上的下人打着招呼,都是冷淡应着,这在以往简直少见。

此刻少女的心中,却是恨不得将那张烫金请柬撕成粉碎。

行至假山下,洪灵芸突地顿足,自嘲一笑:“我若这样做,说不得还被人当成对徐行有过什么心思?呵……”

“灵芸,出什么事了,脸色这样差?”恰在这时,一把清朗声音响起,正是于瑱,于斐的独子,洪灵芸名义上的义兄。

于瑱十八九岁年纪,着素白衣衫,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关切问着,看着蓝色流光长裙的洪灵芸的目光深处,就带着一丝痴迷。

“多谢兄长关心,灵芸无事。”洪灵芸疏远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避开其人渐起炙热的目光。

“身体不舒服?”于瑱见洪灵芸脸色苍白,似有所悟道:“待会儿,我吩咐厨子熬些红糖……”

洪灵芸脸色一黑:“兄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见洪灵芸匆匆而行,于瑱心头泛起疑惑,喃喃道:“医书上说,红糖银耳莲子粥可养血气,莫非我记错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镜花水月,空蒙交错

冥土·阴司

锦瑟拿起春燕递来的请柬,细细读罢,叹了一口气,搁置一旁,就是久久无言。

“娘娘,徐公子要成亲了,娘娘似乎不开心?”春燕桃腮柳晕,轻声说道。

锦瑟自失一笑,并不讳言自己的情丝牵向,“只是感慨,我行事素来不喜拖泥带水,可唯一一次的犹疑,再回首,却已是错过。”

“娘娘,你若是有心,又何必在乎一个凡女?”春燕不忍锦瑟伤感,劝解说道:“那连城终究是凡人,寿不过百年,娘娘又何尝没有机会?”

“你不懂徐行,他对我……应从无他意。”锦瑟摇了摇头,思索道:“记得我第一见他时,就觉得此人似和周方一切格格不入,那种疏离,竟给我一种镜花水月、空蒙交错的感觉……而后随着时间流逝,我却觉如同相向而行,认识了他许久一样,前日济水斗剑时,我顺其自然,循着亲近之意,发现内心并不排斥。”

这才是当初锦瑟对徐行另眼想看的缘故,当然性情通达也是另外一部分原因。

这位地府娘娘在原本的故事线中,磊落坦荡,对情爱并不矫情,甚至最后让为人端方迂直的王生主仆双收。

“镜花水月,空蒙交错?”春燕小声嘀咕着,越想越是迷惑。

锦瑟笑了笑,细究不得,道:“许是一见如故吧。”

“那娘娘,三天后还去吗?”春燕怔了怔问道。

“去,如何不去?”锦瑟敛去脸上笑容,清声道:“我也想看看,这位连城小姐到底是怎样的丽人,竟能使慎之钟情。”

春燕眼眸微动,轻笑说道:“那我就带着那件娘娘缝制好的那套青衫,一并给徐公子送去。”

“胡闹。”锦瑟娇叱一声,默了下道:“还是留着吧。”

与此同时,陆判、李伯言师徒、黄桢等诸生也收到了请柬,就连正在驿馆闭门苦读的乔大年都收到一份儿。

“顾兄,这徐慎之成亲,你我带什么去好?”乔大年神色踌躇道,倒不是手头窘迫,这时候乔生家境尚好,礼物还是备得起。

顾生道:“买些笔墨纸砚吧,你我和那徐生毕竟泛泛之交,太过贵重反而不妥。”

实际几人也就当日在画舫中有过一面之缘,要说多深的交情,还真谈不上。

乔大年爽朗笑道:“也行,就依顾兄之意。”

在二人为备礼之事商议时,府城内的梨花园门口,细侯拉着满庄的手,声音凄楚道:“满公子,能不能晚两天再走?”

满生叹道:“细侯姑娘,我眼下落寞,已是身无分文,想要给你赎身,极为不易,我那好友在长沙做县令,待我借来银两,就立刻回来。”

这时候,满生和细侯已结识有数月,单单靠满生教书那点收入,若非细侯不时接济着,早就被梨花园撵将出来。

“那妾身静候君之佳音。”

细侯目光悲伤,不知为何,心口绞痛,只觉这一别,似是千山万水,再难相逢。

满生笑了笑,摆了摆手,正待转身离去,突地想起一事,却是从袖口取过一张请柬,道:“这徐生和我有一面之缘,明日就要成亲,你备些薄礼,去替我走一趟吧。”

“徐行?”细侯捏着烫金的请柬,来回检视着,眼眸微动,想起几月前的一件旧事,又惊又喜道:“满公子,你或许不用去长沙了。”

满庄愣了一下,问道:“为何?”

细侯轻快道:“这徐生曾欠我一个人情,答应来日若我逢上难处,不吝相助,君可和我一同前往相求。”

满生不疑有他,也就欣然答应下来。

玄渊观·后山

大红双喜字张贴在正堂,红灯笼也已悬在门口,虽此地分属僻静之所,但鞭炮声响动,仍洋溢起几分喜庆的气氛来。

因徐行此身父母早早过世,所以李伯言作为“师长”,就坐在上首,廊下站着相贺观礼的亲朋好友。

一身新郎官服的徐行和对面嫁衣如火、戴着红盖头的连城三拜之后,就由奶娘蔡氏搀扶着连城去了后院。

门口廊下站着的道贺亲朋相继落座,庭院中一时间就人头攒动,推杯换盏,当然,实际也没有几桌。

李伯言和徒弟清微、凌虚和陆判以及司徒元君,这些修行中人坐在一桌。

满庄、黄桢、乔大年和顾同四五个书生则是凑在一桌,至于里屋屏风后,徐千雪和洪灵芸、锦瑟主仆、绛雪和香玉、细侯一些女眷坐在一起。

稍显违和的恐怕就是,楚王宁钰一身便服坐在洪灵芸身旁,面对一桌莺莺燕燕,纵是后世之人也要不好意思,但此人脸上不显尴尬,安之若素模样,冲几个女子微微颔首致意后,目光就落在对面的徐千雪脸上,眼前似只余一人。

“徐贤侄,喝一杯如何?”外间,陆判此刻着便服,但虬髯浓密,面相粗犷,单手提着一坛酒,一边大口饮着,一边笑着邀请。

李伯言笑着上前,同样提着一坛酒,朗声道:“陆兄,还是咱们两个来喝吧,徐小友一会儿还要洞房不是。”

此言一出,屋内外都发出哄笑声,就连徐千雪这桌的女子脸上都挂起一丝笑意,尤其见徐行脸上闪过尴尬之色,锦瑟和春燕主仆同样相顾莞尔。

宁钰清朗一笑,举起酒杯,凝声道:“千雪姑娘,今天是令弟大喜的日子,宁钰敬你一杯,也祝愿令弟和史家小娘子能够百年好合。”

徐千雪修丽的双眉下,眸光清冷闪烁,上下打量着宁钰,心头生出一丝厌恶,但来者是客,却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并不多言,拿起酒杯和宁钰轻轻碰了一下,以衣袖遮住檀口饮了,毕竟之前没饮过酒,放下酒杯后,雪腻的脸颊就有些热烫,红润生霞,明艳绝伦,尤其一双明媚狭长的凤眸,原是清亮莹澈,可此刻似带着一丝醉后迷离,星眸闪烁,不外如是。

见得这幕,宁钰目光痴痴,只觉神为之夺,拿着酒杯的手悬在空中,一时就忘了饮。

锦瑟颦了颦眉,心道:“这痴痴傻傻的,是周廷楚王?”

“殿下?殿下……”洪灵芸扯了扯宁钰的衣袖,第一次感觉这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哦,”宁钰稍稍回神,也不以为意,将杯中酒饮了,抬眸之际,正见徐千雪藏在眼底的嫌恶目光乜了自己一眼,心头不由泛起丝丝苦涩,叹道:“今日已兴尽,我就不多留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灯火摇动,一夜长明

日头西斜,不知不觉间夜幕降临,明月朗照,初夏带着暖意的风吹过庭院,悬在廊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曳着,徐行微醺的脸上,越发红润,谈笑着将相请的男宾客送到大门口。

虽喝了不少酒,但法力运转下,面色顷刻回转正常,清眸如许,抬头看了看天,因是十五,天际一轮满月高悬,笑了笑,转身回去。

院中,几人仆役在收拾着桌椅,徐行正要上前帮忙,就听徐千雪笑着说道:“阿弟,我来忙活,你过去吧,莫让连城等急了。”

徐行道:“阿姐,你也早点儿回房歇着吧,这些让老吕他忙活就是了。”

徐千雪着一身玫红色长裙,脸蛋儿霞光生晕,丹唇莹润泛光,还是喝了不少酒,这时微风吹过,酒劲涌上,似有些醉眼朦胧:“不妨事……姐姐今儿高兴,不累的……额,这会儿倒有点晕了。”

说着,一手抚额,身形开始晃悠。

徐行连忙上前搀扶,揽过腰肢的手输入一道柔和法力,吩咐道:“小杏,过来陪我扶着小姐回房歇息。”

在小杏的帮助下,徐行扶着徐千雪回了屋,而后才施施然踩着如水月光,向布置好的新房走去。

厢房之中,绕过一扇竹木屏风,正见梨花木制的高案上,两根金字红烛无声燃着,摆着桂子、花生、红枣以及其他茶果点心,下有圆桌、绣墩,备着酒菜。

连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这时着凤冠霞帔,双手交叠于小腹前,端坐在蟠龙铭凤的檀木大床上,两侧帘幔以漆金钩子拉起,床上绣着鸳鸯的被褥,针线精巧、色泽艳丽。

似是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红盖头垂下的金色璎珞晃了晃,显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吱呀……”徐行推门而入,轻轻掩上了门扉。

连城不知为何就觉心如鹿撞,盖头下的雪腻脸蛋儿滚烫发热。

徐行探手掀起盖头,忽然想起什么,就拿起一旁的玉如意,挑开了连城的红盖头,平静的脸色不由怔忪,呼吸都是微微窒了一下。

借着烛火,连城脸蛋儿肌肤白里透红,娇艳动人,蛾眉下的一双莹润眸子,现出那一刻的羞涩和惊喜,似定格在徐行的记忆中。

“相公,你回来了?”连城似一下子去除了忐忑,柔媚唤着。

徐行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大半天未吃饭,饿了吧,这里有些点心,你先用些。”

连城摇了摇头,柔声道:“我不饿。”

徐行拿起一碟干果,坐在连城身旁,沉默须臾,低声道:“听我的……夜还长着呢。”

连城俏脸一下子红了,螓首垂下,声若蚊蝇:“嗯。”

纤细素手捏起点心,小口食着,少女食量本身就小,吃了两三块儿就道饱了。

徐行也没再劝,将碟子放回桌上,提起玉壶,满了两杯酒,递了一杯过去,二人饮了合卺酒。

“相公,咳咳……”连城放下酒杯,终究是滴酒不曾沾过,这时候眸光盈盈如水,心绪百感交集,眼眶中就有泪珠滚动,目光痴痴地看着徐行的脸,轻声道:“连城能嫁给相公,这一生……不枉了。”

徐行神情默然,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相公,你看我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哭起来了?”连城自责说着,连忙伸手擦了擦眼泪,抬眸看向徐行,歉意地笑笑。

正对上一双明澈的清眸,柔和静默的目光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怜爱,目光及近,连城不由闭上了眼睛,少女睫毛长而弯弯,此刻却不停颤抖着。

“唔……”

也不知过了多久,帷幔缓缓垂下,梨花木案上的两根红烛,烛火似突地明亮了许多,烛泪欢快淌落而下,室内灯火摇动,一夜长明。

楚王府·南屏苑

宫殿内明净轩敞,微风徐来,还带着五月的余寒,玉石屏风两侧的风信子暗香浮动,楚王宁钰一身宽大袍服,跪坐在一方小几前,神情苦涩,手中提着一壶酒,仰头大口喝着,也不顾洒落前襟。

“殿下,您不要再喝了。”洪灵芸冲远远侍卫在廊柱下的廖年点了点头,走到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看着宁钰。

“灵芸,你……怎么来了?”宁钰睁开迷蒙的醉眼,自嘲一笑道:“来的正好,陪孤喝酒。”

洪灵芸叹了一口气,道:“殿下,纵是您心思苦闷,也不需如此作践自己。”

“你喝不喝?不喝就走!”宁钰斜睨了一眼洪灵芸,冷冷说着,显然这时已有六七分醉意,但不减其威严气度。

洪灵芸玉容苍白,毫无一丝血色,抿了抿唇,看向小几上的酒壶,低声道:“我喝……”

“好,孤给你满上。”宁钰笑了笑,给洪灵芸倒满了酒杯,道:“来,灵芸。”

洪灵芸一口饮尽,只觉杯中酒从未有过苦涩和辛辣。

“好,”宁钰脱口而赞,道:“孤就知……灵芸巾帼不让须眉,实是豪爽。”

本就在徐家就被劝饮了一些,洪灵芸也觉得头有些晕,揉了揉眉心,正要说话,却见宁钰不见往日沉静模样,已拿起酒壶嘴对嘴,“咕嘟咕嘟”灌了起来,口中不自觉呢喃道:“千雪,千雪……你为何就不给孤机会?”

洪灵芸眸光颤了下,拿起小几上的酒杯,提着一个玉壶倒满,仰头一口饮尽。

宁钰提着酒壶站起身,身形晃悠,“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洪灵芸许是酒气上涌,眼睛就有些红,静静看着已醉了的楚王,沉默片刻,站起身来,轻声道:“殿下,你醉了,我让廖统领进来扶你休息。”

“孤没醉,”宁钰说着,提着酒壶,朝洪灵芸走来,不服气道:“孤还能……”

却一个趔趄朝洪灵芸跌来,多亏洪灵芸并未醉得太狠,二人一前一后跌倒在羊绒地毯上。

灯火映照而下,落在洪灵芸的脸上,绚丽如锦,可妙目中分明带着惊慌。

“额,千雪?”宁钰醉眼迷离,痴迷目光似是倒映出巧笑倩兮的徐千雪,“千雪……你终于落孤手里了……”

重重伏下头来,循着甜美而去。

“殿下,我不是……唔……”洪灵芸张口欲言,可是寸寸掠夺而下,攥紧双手的粉拳由推拒渐渐无力松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部分实行,全部负责

习习凉风吹过,宁钰迷蒙的灵台似清醒一些,垂眸之间,突地背后激起一层冷汗,酒意尽数吓退。

“孤在做什么?”宁钰连忙站起,见自己衣衫完好,暗暗松了一口气。

“殿下,”洪灵芸前胸衣衫凌乱,脸蛋儿宛若涂上了一层胭脂,看着宁钰的目光,已是满含情意。

方才虽未真正有夫妻之实,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你在算计孤!”宁钰脸色幽寒,目含怒火地看着洪灵芸,他素知这少女聪慧,刚刚是在谋算于他?

想的深了,头就有些疼,身形同样晃了晃。

“不是的,殿下方才……”洪灵芸说着,连忙上前去扶宁钰。

宁钰心情烦躁,一把推开洪灵芸,怒道:“孤不需你……”

“嘭……”

洪灵芸毕竟还未醒酒,这时足下不稳,竟朝一旁小几跌去,几角正擦眉心,血流如注。

随着一声痛哼,洪灵芸头有些晕,抬手一抹,玉掌嫣红一片,煞是刺眼。

“这……”宁钰面容微变,沉声道:“洪灵芸,你没事吧?”

洪灵芸抬起了头,此刻鲜血淋漓而下,流在雪腻脸颊上,也没有擦,但饱含屈辱的目光恍若失了焦距般,死死抿着唇,一言不发。

“来人,快来人。”宁钰见洪灵芸脸色苍白,似有血流不止状,高声喊道。

廖年快步跑到殿中,目不斜视,面无异色,抱拳道:“殿下有何吩咐?”

楚王神色端肃,沉声道:“洪姑娘陪孤喝酒,不小心栽倒了,你快带着她让许太医看看。”

廖年扫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洪灵芸,虽心头奇怪,但面上不动声色,抱拳道:“那卑职告退。”

说着,搀扶起洪灵芸的胳膊朝外行去。

宁钰叹了一口气,看着几案上的酒壶,“喝酒误事,以后这酒是一滴都不能沾了。”

待到想起自己差一点就……简直不寒而栗。

一处僻静院落,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帮面色苍白的洪灵芸止血、上药,缠了布帛,这才道:“姑娘,可有什么不适?”

洪灵芸目光失神,死死抿着唇,似是没有听到一样。

“洪姑娘,有什么不适,告诉许老,许老是金陵太医院的次座,医术高明。”廖年在一旁说着,见洪灵芸仍不应,皱眉道:“许老,您看?”

许太医摆了摆手,和蔼道:“应是心神受了些刺激,让她缓一缓就好,老夫稍后再开些补血益气的药。”

说着,起身默默收拾着药箱,至于廖年,也要返身打算去复命。

却在这时,洪灵芸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我的脸……会留疤吗?”

“这个……”许太医沉吟了下,说道:“在眉心处,姑娘以头发遮掩,并不会影响什么。”

洪灵芸面无表情,目光则是冷漠狠绝,似是无意识地轻声道:“也就是会留了。”

不知为何,对上这冷绝的目光,许太医心神一震,自不是什么害怕,人活六十,鲜有事情畏惧,而是想起一段陈年往事,悠悠一叹道:“姑娘,若是害怕影响容貌,老夫倒有个弥补之法。”

“什么弥补之法?”洪灵芸还没说话,廖年连忙问道。

这时洪灵芸本是毫无生机的目光,闪了闪,期待看向许太医。

许太医沉吟道:“方才老夫察看姑娘额上伤口,其形似弧月,倒不如顺势刺出三朵梅花来,雪肌染红梅,应不减姑娘丽色。”

许太医随口吟了一句诗,恍惚间光影交错,似有那么一个温润如玉,衣袖翩翩的青年太医,徐徐地走进了宫禁深深的后宫……可惜,太医并不姓温。

见洪灵芸有意动之色,许太医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就是,老夫虽年已六十有二,但下针的手还是稳的。”

“那灵芸恳请许老施针。”洪灵芸突然起身,冲许太医盈盈一拜道。

“现在?”

“就是现在。”

“可是姑娘才受了伤?那疼痛……”许太医凝眉道。

“无妨,灵芸忍得住。”洪灵芸目光深深,心底暗暗说道,“与心痛何如?我要记着此痛……千雪,我的好姐姐,这可是你赐给我的呢。”

玄渊观·后山

离着成亲过去已有三四天,因此界同样有归宁的习俗,徐行昨日也陪着连城去了趟史家,其中应酬陪客,自不必言,值得一提的是,徐行悄悄去了趟济宁王天寿家,查清一些事实,处理掉了手尾。

当日,荆飞白曾言二僧来自济宁,徐行就有些猜测,万陀寺的僧人何以这样快寻到自己?果然一番查访,确认王家也参与了谋划。

故而,徐行遵循着部分实行、全部负责的原则,施了小术,让王天寿在梦中一睡不起,此外倒是没有大开杀戒。

这二日,终于空当下来,徐行也兴起搬家之意,因舍得银钱,新买的宅邸占地广阔,园林重重,位置实则也和玄渊观挨着一座低矮山岭,原是一位山东富商,担心北方局势,阖家迁往了金陵,为防急切间脱手而折价,就委托着一个老管家慢慢寻着买家。

要不说是商人呢。

徐行也不在意这些,此刻正到玄渊观中的秘境中,陪着清微和凌虚二道喝酒。

“徐道友新婚燕尔,正是如胶似漆之时,怎么有余暇?”清微笑着打趣,这位道人面容清秀,似是少年模样,但微笑时,眼角沟壑深深的鱼尾纹却时刻提醒着徐行,这分明是一位“年轻的长者”。

凌虚轻轻抿着酒,同样微微一笑。

徐行神情顿了顿,仿若清风过耳,也没说什么,端色道:“只是最近修行上有些疑惑,想要请教下两位道长。”

“哦?说说看。”清微捻起一颗花生米,咀嚼着,咂巴咂嘴,竟吃出了炸鸡的既视感。

“关于元神之境,要如何着手。”徐行沉吟须臾,问道。

清微沉默了下,斟酌着言辞道:“徐道友会不会太过急切了,不是刚刚凝结金丹不久吗?”

凌虚也是停了杯,疑惑地看了过去。

徐行道:“非是我急功近利,而是外有强敌窥伺,旦夕不得安寝,我知道以气养神,日以继夜,多则十年,少则三五年,这元神自是水到渠成。”

凌虚闻言,心头已掀起惊涛骇浪,暗道:“徐道友刚刚说十年?三五年?”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百劫涅槃镜

清微道人沉默了会儿,道:“贫道听说万陀寺有一宝镜,名为百劫涅槃镜,直指神意,能让人在短短时间中经历百劫千灾,若有天赋异禀着,可由金丹直入阳神。”

“这白……百劫涅槃镜竟如此玄妙?”徐行惊疑说着,目光就是闪过讶异,心头暗道,“莫非是一件先天级数的灵宝?”

“可惜,万陀寺历代禅师,也唯有前朝神秀禅师,以初成舍利子之境,立地而成三果阿那含。”凌虚见徐行眼眸放光,不知怎的,忍不住就泼了一盆冷水,道:“据说神秀佛法渊深,灵性通明,这直入阳神也只是厚积薄发罢了。”

徐行叹道:“纵是我想借此宝突破,万陀寺也不会给。”

清微道人面色诧异片刻,恍然道:“道友所言不差,万陀寺除和巴蜀峨眉相善外,九州其余道脉,都是不假辞色的。”

徐行沉吟道:“不瞒道长,我和这万陀寺已结仇,来日说不得还要做过一场,没有这茬,借宝也不可能。”

“竟有此事?”清微道人停了杯,探询的目光投了过去。

徐行也不隐瞒二人,将万陀寺僧人谋害自己和连城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

当听到徐行斩杀一位阴神道行的老僧时,素来风轻云淡的凌虚,面容变幻不定,问道:“徐道友方才说……斩杀了万陀寺一位元神真君?”

清微道人面色同样惊异着,但还算勉强保持镇定,金丹斩阴神者,这在以前不是没有,但都是惊才绝艳、镇压当代者方可为之,徐行刚刚凝结金丹未久,或是另有隐情?

这样想着,果见徐行摇头说道,“当时有太白剑宗的荆飞白相助,这才功成。”

其实,徐行还是稍稍淡化了自己以法宝使那老僧施法反噬的事实,真靠他一人之力,自保有余,越阶杀人就是痴人说梦。

“纵是这样,也是不凡了,后生可畏啊。”清微道人爽朗一笑,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徐行感慨道:“只是再结一桩因果。”

“道友这话,清微不敢苟同。”清微道人脸上笑容敛去,摇头说道:“我等辈修道求的不仅是长生不死,更是顺我心意、纵横当世,况且纵有因果,若你身正道直、问心无愧,畏惧的也该是他万陀寺!万陀寺僧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谋害道友,他就不担心道友来日修道有成,灭他道统?这因果,他为何不惧?”

“师兄此言大善!”凌虚也仿若打开了话匣子,道:“贫道尝观凡人当中常有委屈求全者,行事如履薄冰,顾忌重重,害怕得罪这个,得罪那个,也不知道一生是为谁而活。”

听着二道言语,徐行似有所悟,恍然道:“或这世界从无因果,只有弱肉强食,力强则胜!徐某受教了。”

这种处世智慧,或只有活过不少岁月,踽踽而行的道人,才能有着深刻体会。

清微道人反而皱了皱眉,道:“贫道先前所言,不是劝你迷信力量,力量也不是无根浮萍,若心志不坚,何来的力量呢?”

徐行点了点头,正色道:“道长之意我明白,正道直行,问心无愧。”

见徐行似是真正了然,清微也不再多言,反而笑了笑道:“倒是师父若在此处,许是会说‘我就是因果’吧。”

徐行闻言,不由哑然失笑,心道,这确是李伯言的性情。

三人随意谈笑着,然在这时,一个道童匆匆而来,立定在不远处,行了一礼,脆声道:“师父,澹台道友在殿外求见。”

“澹台师姐?”徐行惊喜说着,连忙起身,道:“我去迎迎。”

“同去吧。”清微道人和凌虚二道同样起身,笑着说道。

众人就一起朝庭院外走去。

徐行当先而行,穿过月亮门洞,走到回廊,远远看去,正见一座八角小亭中,澹台明月着洁白无瑕的素裙,神色淡淡地看着池塘,少女眉似弦月,眸如星辰,气质清冷静默,宛若一株昆仑雪山上空的明月。

这时候许是感应到数道目光注视,盈盈转身,看到徐行,眸中惊喜之色一闪而逝,玉容平静地冲几人点了点头,款步走了过来。

清微道人笑着寒暄道:“明月道友,许久不见,一向可好?这是从何处回来的?”

明月声音清冷如水,但并不让人感到冷漠,“方从巴蜀回来,来寻徐师弟有些事,许久不见,清微道友修为是越发精进了。”

清微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位师弟,才是了得,眼下已凝结金丹了。”

明月眸光莹莹如水,看向徐行。

清微笑了笑,道:“你们师姐弟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贫道就不打扰了。”

说着,和师弟凌虚一同离去。

徐行走到凉亭,面色诧异问道:“师姐,方才说寻我有事?”

“嗯,我寻到父亲转世的线索了。”明月沉默了下,如水的目光,落在徐行的脸上。

徐行神色微顿,问道:“线索在何处?”

明月道:“在雍州,之前我拜访太白宗主李君涯,他说感应到父亲一缕气机尚在雍州。”

“雍州,”徐行脸上现出思索,问道:“若是雍州,那里正是昆虚所在,昆虚掌教会视若无睹吗?”

虽然他从未主动承认和苏蝉有师徒关系,但功法的渊源牵连,他始终是要探寻个明白的。更遑论,前些时日,因着被误会为苏蝉之徒的身份,颇是受了不少关照。

“我也不太确定,若是在雍州,我先前为何没有感知到?可我还是想去再找找……”明月柳叶细眉轻轻蹙着,转而看向徐行,道:“你眼下已凝结金丹,应该可以循着功法气息寻找,你愿和我同去吗?”

徐行没有犹豫,问道:“什么时候走?”

“不急于这一时,先回去和你姐姐说一下。”明月清声说着,忽而问道:“我先前听玄渊观的道童说……你成亲了?”

“嗯,这月十五完的婚。”徐行笑了笑,心有所感,悠悠道:“这几个月发生了许多事,雍州路上再慢慢和你说。”

“好。”明月应了一声,而后神色迟疑问道:“你方成亲就离家,会不会……不太好。”

徐行道:“无妨,连城她善解人意,不会说什么的。”

闻言,明月目光怔了下,一时默然。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太原

徐府·花厅

黄梨木制的椅子上,徐千雪和连城二人隔着一方小几相坐,看着对面的徐行和澹台明月。

连城如瀑青丝束在肩后,明洁如玉的额头上,覆着明媚的空气刘海儿,却是应着徐行要求,并未作妇人打扮。

“阿弟,这才刚成亲,你就……”徐千雪叹了一口气,道:“不能过两天再走?这样匆忙。”

徐行笑了笑,没有说话。

见徐行意极坚决,徐千雪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行神色顿了顿,转头看向明月。

“一两个月吧。”明月想了想,语气不大确定。

而听到徐行将出远门,连城脸上虽见失落,但也没有说什么,娇软道:“相公何时走,我去收拾行李。”

“不……”徐行笑了笑,正要说不用忙了,却见徐千雪修丽的凤眸不善地撇了自己一眼,隐含警告。

徐千雪柔声说道:“带上几件换洗衣服,总是应该的,你也和连城一同去吧。”

徐行点了点头,冲澹台明月道:“师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师弟去吧。”明月淡淡说了一句,目送徐行离去。

厅中一时就剩徐千雪和澹台明月二女,气氛沉默。

“明月姑娘也是修行中人?”徐千雪突然问道。

明月诧异地看了一眼徐千雪,道:“我自幼在山上修行,倒也算是修行中人。”

徐千雪又问道:“那明月姑娘是何时认识舍弟的呢?”

“几个月前……”明月也不隐瞒,将前事一五一十说了,心头同时泛起疑惑,问道:“师弟他没有向你提过我?”

徐千雪愣了一下,说道:“他很少说修行中事,我也没有问过。”

随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徐千雪对眼前这突兀闯入徐家平静生活的少女,心底藏着的那一丝敌意,也渐渐消失了,只因明月太过淡漠,徐千雪几乎很少感受到对方情绪波动,问一句,答一句。

“哦。”听着徐千雪回答,明月应了一声,似乎也不在意,想了一下,看向徐千雪,清声道:“我会照顾好师弟的,千雪姑娘不需担心。”

徐千雪直到此刻才彻底放下心来,暗道,这少女性子淡泊,对什么事情都不萦于怀,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二人就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主要是徐千雪在问,问着问着就再次沉默。

一个想多留些时间给徐行和连城相处,一个是性情淡漠,纵是等上一天,也不焦躁,不知不觉间就坐了一个时辰。

这时,徐行才提着一个包袱从屏风后走出,说道:“都收拾停当了,走吧。”

“连城呢,没出来送你?”徐千雪放下茶杯,问道。

“她和香玉她们正在说话。”徐行神色顿了顿,也不好说离别前担心连城太过感伤,就温存了会儿,而是岔开话题,叮嘱道:“府中法阵,我已让绛雪主持,这法阵还可示警给山那边的玄渊观,姐姐安心在家,有什么事吩咐老吕出去办就好。”

虽然府城还算安全,但总归还是担心着家中安危,就多做了一些布置。

徐千雪道:“阿弟早去早回。”

姐弟二人也不再说什么,徐行走到庭院中,对明月道:“师姐,我们从阴司走吧,锦瑟给了我一块儿判官令牌,可以借道阴司。”

“锦瑟?”明月蹙了蹙眉,道:“你我二人遁行,也是很快的。”

言外之意,却是不想借道阴司,许只是不想和锦瑟打交道。

徐行思索片刻,觉得只要二人隐匿身形,也不会倒霉到正好被符阳发现,顾十方现在不是在疗伤么?

心念此处,也不再坚持。

二人悄然离了济南府城,倒也没有激起什么波澜,御风而行,一路向东,在广阔的冀州平原上飞行,初夏的晚风吹在脸上,尚带着融融暖意。不知不觉间,就飞了三天三夜,还在冀州之境。

徐行神念传音,问道:“师姐,雍州之地广有千里,我们要从何处开始寻找?”

雍州其实也只是古称,在周廷治下有着数个行省,这世界黄河同样呈“几”字形,过了黄河,方是河内,才堪堪近得雍州其中一省的陕西。

“我有一秘宝可以寻找父亲转世,但还需你以法力催动。”明月传音了一句,神思似有些疲惫,说道:“师弟,这一路行了几天几夜,前面先寻个地方落脚吧。”

实则是一路风尘仆仆,明月想寻间客栈沐浴、换身衣裙。

虽道人凝结金丹后,肌肤尘垢不生,但明月素有洁癖,已然忍耐不得了。

徐行多少也猜测出来了原因,就应了下来,法力运于双眸,远远看见一座巍巍城池矗立在金色晨光中,朗声道:“师姐,前方似是太原府,你我先到那里歇歇脚。”

太原府·朱雀街

太原不愧是一省府城,虽是大清早,但大街上已是贩夫走卒,川流不息,车马如龙,络绎不绝。

徐行和明月二人进了一间客栈,在掌柜那里要了两间上房,暂且安顿下来。

因时间还早,明月在隔壁准备沐浴更衣,徐行自是避嫌,施施然地下了楼,打了些酒,在大堂里自斟自饮,耳畔不时响起贩夫走卒的呼喝声。

“掌柜的,来只烧鸡,半壶汾酒。”这时,一个腰间别着斧头的大汉,大大咧咧地坐在徐行不远处,大着嗓门嚷道。

徐行皱了皱眉,不过听着大汉叫的烧鸡,思忖道:“青凤之前似乎就住在太原?”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阔……

“我也只是路过,明天就走,还是不去寻她了。”徐行这般想着,就是低头安心饮酒。

然在这时,却听到门外的大街上,传来一把清朗的声音,“这位相公,汝身有邪气萦绕,为何说没有遇见什么呢?”

“你这道人,好不晓事,拦住我去路,故弄玄虚,到底想说什么?”声音的主人很是年轻,但这时却满是不悦,显然对于道人的纠缠,极为不耐烦。

“呵,竟有这样不知死期将至而执迷不悟的人,世人愚昧啊。”道人摇头大笑着,折身之间,却是进了徐行所在的酒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将死之相

听着这中气十足的清朗声音,徐行举着酒杯的手就悬在半空,抬眸看去,正见那着落拓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迈步走进酒馆。

其人目光逡巡片刻,半空和徐行目光相接,双眸一亮,大步走到坐在角落里的徐行面前,打了个稽首,笑道:“不想在此喧闹市井,竟遇上一位道友,不知可同饮一杯否?”

徐行神色淡淡,点了点头道:“道长请坐。”

若他没有看错,眼前这面容朗逸,气质洒脱的道人同样是一位金丹真人。

中年道人将腰间褡裢包放在桌上,吩咐小二上了壶酒,又要了两碟小菜,才笑道:“贫道宫梦弼,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徐行听着这名字略有些耳熟,但这时却想不起,也不细究,饮了一口酒,抬头道:“徐行。”

“原来是徐道友。”宫梦弼笑了笑,心头暗暗诧异,这名字倒是陌生的紧。

这时候,小二已将酒菜呈上,宫梦弼拿起酒杯,道:“贫道敬徐道友一杯。”

徐行也没有多言,举着酒杯和宫梦弼碰了下,随意问了一句:“方才那书生遇上邪祟,道友既然点破,怎么不出手?”

宫梦弼夹起一口竹笋,叹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那书生执迷不悟,贫道又何必做那恶人?”

“也是。”徐行附和了一句,再无他话,二人就默默饮着酒,不时碰一下杯,本就是萍水相逢,都知交谈言深的道理。

然在这时,本来喧闹的厅堂突然一寂,众人齐齐朝楼梯处看去,只见一个素裙少女缓缓走下,清冷玉容粲然生辉,眉眼精致如画,正是沐浴后换了一身广绣流光衣裙的明月。

明月受了这许多目光,似有些不喜,颦了颦眉,周身涌起淡淡月光,也不知为何,这月光一现,大堂中本来惊异的目光,呆滞了一下,然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继续各行其是起来。

“明月师妹?”感知这法力气息,宫梦弼心头一惊,放下酒杯起身,目光疑惑说道:“你如何在此处?”

徐行神情微怔,心道:“这宫梦弼还是昆虚的道人?”

明月看到宫梦弼,脸色同样有着讶异,清声道:“我来此办一些事,路过太原府,宫师兄不是在保定府盘桓么,如何也到了太原?”

宫梦弼苦笑一声,感慨道:“故友柳芳华月前刚刚过世,只留下孤儿寡母,贫道再待在那里,也是不太合适了。”

这时,明月已在徐行身旁落座,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飘去,沉默了下,问道:“师兄是要回昆虚?”

“回去作甚?四处云游罢了,”宫梦弼喝了一杯酒,感激地看向明月,悠悠叹道:“贫道凡心未退,这辈子成就有限了。其实,当年若非苏师伯高抬一手,或连真人都成不了,师伯性情淡漠,一直没有当面道谢。”

提起自己父亲,明月神色恍惚了下,心绪怅怅,不由拿起一旁的酒杯,抿了一口,道:“也是师兄自己修行而来,不需道谢的。”

徐行自始自终沉默地听着二人叙旧,也没有插言,这时,面色却有些不大自然,看着见底的酒杯,暗道:“师姐真是……这喝的是我的酒。”

明月这时似也察觉,白皙如玉的肌肤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但转瞬面色如常。

宫梦弼渐渐从往事中追忆中回神,想起一事,面色肃然,压低声音说道:“师妹,昆虚白师叔昭告昆虚弟子,让人四处寻你,你可知道?”

“我知道。”明月脸色如清霜,幽声道:“这人为老不尊,我早晚杀他。”

宫梦弼叹了一口气,道:“哎……阳神真君岂会是罔顾人伦的禽兽,不过是借此羞辱苏师伯罢了。”

徐行正夹着菜,听着为老不尊、罔顾人伦,心头就渐渐泛起狐疑,忍不住问道:“其中详情,可方便告知徐某?”

明月清冷目光撇了一眼徐行,似是对徐行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不悦。

“徐道友以后问师妹就是。”宫梦弼也不方便多说,毕竟是自家宗门丑事,哪怕心里对于昆虚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含糊其辞了一句,就起身告辞:“贫道还有事在身,明月师妹若要寻我,可到城东的青帝庙。”

说着,洒然一笑,结了账目,施施然离去。

徐行目送宫梦弼离去,斟酌了言辞,神识传音:“师姐,我们还去雍州吗?”

“怎么不去?”明月脸色还有冷,盈盈起身离开,道:“那白于玉羞辱了父亲的遗蜕还不够,还想羞辱我……稍后,你喝完酒到我房里来,我将太阴秘仪盘的使用之法和空蝉凝神书一并传给你,也好早日寻到父亲。”

徐行心思剔透,从只言片语间已然判断出了来龙去脉,暗道,“白于玉?这位乘蝉而行的元神真君,竟要染指明月师姐?”

思忖片刻,就觉得并非是什么觊觎美色,而是诚如宫梦弼所言,想要进一步羞辱苏蝉。

想起前世聊斋志异的记载,徐行不由陷入深思,“这白于玉睚眦必报,怪不得和弃儒学仙的吴青庵成为好友,当然,换种说法,或算是道人的真小人性情,求一个念头通达。”

徐行饮了一杯酒,虽有些担心,但一时也无法可想,毕竟,他已非初临此界,早已从崂山清微道人那里得知九州仙宗势力的情况。

白于玉,名列昆虚三位阳神真君!

徐行饮着酒,不知不觉已兴尽,正待起身前往明月房中,突然一道仓惶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道长救命!”

正是那去而复返的书生。

徐行皱了皱眉,那书生踉踉跄跄已到了近前,面如土色,体似筛糠,口中仍喊着:“鬼啊……”

这时,店中人群都朝这边看,窃窃私议道,“这哪来的傻子?”

徐行面色微顿,上前扶了书生一把,问道:“那道长已走了,你有什么事?”

细细打量,却见书生面皮白净、五官俊朗,头戴蓝色方巾,但眼窝乌青、两颊深陷,眉宇间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萦绕。

“将死之相!”徐行心头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眸光深深道:“你先坐下,慢慢说。”

声音就带着柔和平静的力量,书生竟觉惧意尽去。

第一百五十章 画皮

书生姓王,王生心有余悸地说道:“月前,我出城办事,在路旁遇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怀里抱着包袱独自奔走,我见她形单影只,孤苦无依,心中就有些可怜,上前询问,她说自己被父母卖给富商做妾,受正妻虐待,这才逃将出来。”

徐行听着王生叙说,越发觉得熟悉,“这是画皮?”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

一段文字在心间无声流淌,徐行再看这王生就有些不大顺眼了,“什么是见她孤苦无依,心中可怜,分明是见色起意,相于狎昵!”

徐行突地想起一事,“据原著曾言,王生心被挖走,一个乞丐令他起死还生,莫非那乞丐是一位天仙?”

断肢重生,号称神仙的阳神真君就可以做到,但以所谓的“馒头”衍生一颗心来,非是天仙不能为之了。

这时,王生说完,脸上犹然带着惊恐,道:“我刚刚对那道人之言半信半疑,就回家看了下,然后发现那……”

徐行面色沉寂,听着王生叙说,饮了一杯酒。

王生急声问道:“这位兄台,你可知那位道长现在何处,我也好去寻他。”

徐行道:“他现在城东青帝庙。”

“城东青帝庙?”王生口中念叨着,不及道别,就转身向外跑去。

徐行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上得二楼,去寻明月。

房中,明月正在打坐调息,听到徐行敲门,挥袖一招,轻声说道:“师弟进来吧。”

徐行神情默然,寻了张椅子坐下,问道:“师姐先前所说太阴秘仪盘,现在何处?”

他之前就猜测着明月应有某种血脉秘宝,可以近距离感应苏蝉的转世之身。

明月探出两只玉掌,左边光洁莹莹的圆盘无声散发着淡淡光芒,右手是一枚青色玉简,上面烙印着法诀,“太阴秘仪盘我已血祭过,你只需以所修法力催动即可,空蝉凝神书你也要修行,此法是父亲所创,作为铸就元神的辅助秘法,可事半功倍。”

明月说着,向前轻轻一推,太阴秘仪盘悬浮而行,落在徐行掌中。

徐行收好一盘一简,阅览已毕,道:“那师姐你休息,我回房研究研究。”

“去吧,若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来问我。”明月轻声说了一句,垂下眼睑,似是继续打坐起来。

徐行默默离去,就是带上了门,正要回自己房间,就见一个伙计快步上得楼来,一脸苦色道:“客官,那个书生下面嚷嚷着要见你,赶都赶不走!”

徐行诧异了一下,神识掠向一楼大堂,正见王生枯坐在方才的桌子上,一脸失魂落魄状。

徐行皱了皱眉,下得楼来。

王生远远见了,面色激动,扑将过来,哀求道:“兄台救我一救!”

“你不是去青帝庙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徐行问道。

“小生没找到道长啊。”王生垂头丧气,看向徐行,仿若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乞求道:“兄台既然和那道长相识,想来也是一位异人,求你救我一救!”

王生并非愚蠢之人,方才和徐行谈话还不觉,但寻宫梦弼未果,生死危机之下,想起徐行听自己提起鬼怪的风轻云淡模样,心中已确定眼前这也是一位高人。

徐行沉默了下,说道:“我只是略通小术,至于能不能救你,不敢保证。”

王生闻言,心绪激荡,深施一礼道:“先生只管出手,纵是无果,王某也不怨先生。”

徐行道:“你去到掌柜那里寻张纸来。”

闻言,王生连忙去寻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看着似是从账本撕下一页。

徐行骈指沾了沾杯中酒水,在纸上勾画几下,一个“胤”字龙飞凤舞,气势凌厉,点点灵光一闪而逝,对折了下,沉声道:“你将这张纸贴在居室之内,那恶鬼见了,应不敢犯。”

王生看着那字,只觉眼睛灼痛,情知是法术神通,心中大喜,连忙收进袖中,千恩万谢去了。

徐行目送着王生离去,摇了摇头。

却说王生一路心急火燎回到家,穿过回廊,将草纸贴在居室,这才缓了缓心神,大口喘着气。

“相公,你去哪里了,怎么弄的这一头汗?”随着环佩叮当,阵阵如麝如兰的幽香传来,一个容色艳丽,柳腰细臀,着粉红衣裙的少女,巧笑倩兮地从屏风后走出,关切问道。

王生脸色微变,哐当一声,身后的椅子都被带倒,“不要过来……”

少女眸光微动,嘻笑说道:“相公这是怎么了?为何这样害怕妾身?”

说着,上前去扶王生。

“鬼啊……”王生再也忍耐不得,一把推开少女,高声喊道:“来人!”

少女猝不及防,又加之无心防备,就被推倒在地,玉容微变,妩媚的眼眸中凶光闪烁,冷笑道:“好啊,我好心扶你,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脸上黑气勃发,眼睛血红,纤纤玉手变做根根张着黑毛的鹰钩,朝王生扑去。

“刺!”

贴在墙上的黄纸,上方的胤字感应到了凶煞之气,瞬间就被激发,一道锐利的白色剑气朝少女当头斩来。

“啊……”少女惨叫一声,如蛇蜕皮一样,留下一副肌肤细腻的美人皮囊,黑烟腾腾而生,飞至远处,浮动着现出一青面獠牙厉鬼,腐烂的面孔被黑绿糊糊的粘液布满,已看不大清五官,白身黑头的蛆虫在七窍里进进出出。

黑黢黢的瞳孔,似是恨恨看了一眼那已淡了一些的黄纸,锯齿獠牙的巨口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怒吼:“区区一道符纸,无根浮萍,也想镇我?”

张开大口,“哗……”吐出大股黑水,朝黄纸喷去,邪祟污秽之气顿时盈满屋内,让人作呕。

“滋滋……”剑气本就是封存的一道法力,激发了四五道剑气,在这恶鬼不停的污秽下,突然“噗”的一声,无声燃烧。

恶鬼狞笑一声,尖锐的爪子扑向已吓得昏迷不醒的王生胸前,开膛破腹,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尚自“嘭嘭”颤动不停,血盆大口“咕咚”吞下,身上中得数道剑气之伤,顷刻痊愈。

“嘿嘿……”恶鬼冷笑涟涟,不屑看了一眼化作黑灰的黄纸,扬长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辛十四娘

客栈之中,正是夕暮时分,徐行正在床榻上盘膝打坐,研究着空蝉凝神书,较之于元始无极衍道经中的法门,这是一门可以锤炼神识,凝成神念结晶的秘法,功法要点一个“空”字。

道心空明,再以神识仿效蝉之灵觉,揉丝成线,绵延不绝。

徐行沉入心神,默默揣摩着功法奥义,只觉神识一沉,所见所知竟然突破原有桎梏,其中过程,水到渠成。

“这秘法着实不凡,实在难以想象是一位元神真君可以创出,这不是修为的问题,而是眼界的问题,这位苏蝉恐怕还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佛门之法。”徐行睁开双眸,心头赞叹不觉,对于这位“阴差阳错”而成自己之师的苏蝉,愈发多了一分好奇。

然在这时,徐行似感应到什么,眉头一皱,眸光深深,好像幽冷了几分,“剑气符纸被破了?这画皮好大的胆子!”

他稍稍体会到画皮原著中道人拂尘被毁的心境了,孽障不敬力量,合该灰灰!

徐行身形一闪,穿墙过屋,化作一道清风循着燃尽符纸若有若无的气息,朝王家宅邸飞去。

隔壁的客房中,正在榻上调息行功的明月,睁开眼眸,诧异地自语了一句,“师弟他行色匆匆,是要去做什么?”

想了想,闭上眼睛,感应着当初给徐行的蝉形玉佩,见其并没有走太远,也就没太放在心上,继续打坐起来。

王家,此刻王生的夫人陈氏,趴伏在王生的尸身上,嚎啕大哭,“相公,你死的好惨啊……”

一旁王生的弟弟,脸色悲戚,低下头看了地上一层青黑色粘液,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着的腥臭气息,面色惊恐道:“这定是妖鬼害人!”

陈氏闻听此言,脸色一变,转头惊惧道:“叔叔,妖鬼害人……这话从何说起?”

王生弟弟张嘴想要解释,突地“呀”的一声,门窗来回晃动着,王生的弟弟和猛然顿住的陈氏吓得一个哆嗦,抬头一见,却见一面容冷峻,目光锐利的青衫少年,立身在不远处。

“你是……何人?”王生弟弟吓得后退一步,仗着胆子问道。

“徐某察觉到妖鬼食人,我正为诛杀此獠而来!”徐行没有废话,以神识感知着画皮恶鬼的气息,咄咄目光穿过重重阻隔,朝隔壁的一座院落望去,问道:“那里是谁的院落?”

“这位壮士……是小可的。”王生弟弟心头无端一凛,颤声问道:“敢问壮士,我兄长怎么会落得这步啊?”

徐行看了一眼死去的王生,沉默了下,道:“不要多问,你现在去城东青帝庙去寻一个宫姓的道人,他或可救你兄长一命。”

说完,身形一闪,朝画皮恶鬼藏身的院落追去。

画皮恶鬼此刻已变成原来的俏丽少女模样,正要收拾东西离去,突地脸色微变,娇艳妩媚的玉容几乎狰狞,翠眉之下,一双血瞳满是怨毒和恐惧,“不好,这道士道行不低!”

趋利避害几乎是这恶鬼本能,这般想着,一股黑烟腾腾升起,飞快穿过窗户,分成数小股,朝四方逃去,其中屋内打着璇儿的鬼风却是走也没走,沿着地面入至深处,看样子竟是打算沉入冥土。

“还敢逃?”徐行目光渐冷,神识一动,理也不理那几股黑烟,白虹乍现,粲然夺目,几乎是在瞬间穿过门窗纱纸,朝屋内鬼风射去,金石破空之音铮铮响起,“噗嗤……”一声,法剑穿过鬼风,刺入地面。

收回法剑,看着地上化为灰烬熊熊燃起的画皮,面色阴晴不定,沉声道:“金蝉脱壳?可你又能脱几次?”

身形一闪,借着判官令牌,沉入冥土,循着妖鬼气息追杀而去。

不愧是聊斋中有名有姓的妖鬼,食过不少人心,且不提道行堪比通法,单是这份儿狡诈机心,一般的金丹真人,都多有不及。

画皮恶鬼此刻被剑气余波扫到,这时竟觉五内如焚,心如刀绞,当感应到后面越发逼近的凌厉气息,心头越发慌乱,突地望见前方一片灯火通明,正是绵延不绝二三里、屋舍俨然的园林,目光闪过一丝决绝,“我逃到狐族在太原的妖府,看你还敢追来不敢?”

奋起余力,穿过前方一道如水光幕,飞入前方大宅内。

徐行看着前方的气象,面色顿了顿,同样追踪而上。

妖府·南林园

小榭,周方玄水深深,帷幔垂下,四周点着烛台,一支支红色蜡烛跳动着火红的光芒。

小几旁,一个着红衣裙的少女静坐,少女肌肤如玉,面如满月,上身披着红色薄纱,雪白圆润的香肩若隐若现,轻轻叹了一口气。

“表妹,还在忧心婚事?”青凤一身粉白相间的衣裙,自玉石屏风后款步走出,笑着说道:“怎么,妹妹看不上那冯生?”

比起青凤的娇小玲珑,辛十四娘身量要稍大一些,身材也较为丰腴,柳叶细眉不描而翠,带着一丝英气,但此刻赤足红纱,加之如玉锁骨下的一抹白腻若隐若现,竟给人以桃之夭夭的妖娆魅惑之感。

辛十四娘幽幽一叹,声音非是江南水乡的吴侬酥软,咬字似有些许不清:“那冯子平嗜酒如命,或早或晚,就种下了祸根,非是良配。”

“那为何不拒了他?”青凤脸上笑容敛去一些,问道。

“唉,那冯生的祖母是五都巡环使薛尚书家的老太君,以势逼迫,父亲他老人家也无可奈何。”辛十四娘想着,妩媚如水的目光就渐渐失神,芳心满是委屈,若非她玩心太重,在荒山野岭陪着丫鬟蹴秋千,也不会让那冯生瞧见了去,更不会惹出这许多事来。

青凤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你躲在表姐我这里,我也帮不了你啊。我母亲她的性情,你也知道,她素来不反对和人族结亲,说这是我涂山氏一族的宿命,况且于修行有利无害,红玉姐姐去年也嫁给了广平的一个书生,似乎也姓冯来着……对了,唤做冯相如。”

辛十四娘想起自己的这位姨母,狐族现任族长苏媚,虽是狐族唯一的阳神大妖,但素来不忌情事,单单明面上有着情缘、眼下已故去的男子就有着三个,红玉和青凤二女正是同母异父。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求推荐票!)

然在二女叙话之时,一道阴森森的黑影随着一阵凉风冲将进来,烛火摇曳,悄然隐匿在帷幔后,正是那画皮恶鬼。

“什么人?”青凤玉容微变,清喝一声,然而寂寂无人回应,唯有烛台焰火发出“滋滋”之声。

辛十四娘颦了颦眉,道:“表姐,没什么啊,你会不会……啊……”

正说着话,突然一道清冽霜虹自眼前一闪即逝,刺向帷幔遮蔽下的廊柱。

“啊……”

一声惨叫响起,冰霜剑气勃发,恶鬼周身青黑色的皮肤龟裂开来,“蓬”火焰腾腾而燃,一道细小黑烟自恶鬼鼻孔飞出,竟还要逃去。

“哼!”徐行一指点去,通明如水的法力点向黑烟,“噗”的一声,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孔现出,五官扭曲,不过数息,灰飞烟灭。

“这恶鬼至少取了凡人几百颗心脏,若当真让其凑足千颗之数,说不得真让它成就堪比金丹的鬼王。”徐行看着灰飞烟灭的恶鬼,思忖道。

恶鬼并不难杀,甚至正面挡不下他一剑,但其心思诡谲狡诈,一路遁逃,竟苟活至今。

辛十四娘容色尚有惊惧,看向不远处的少年神色冷淡,似在思索着什么,怔忪目光不由微动,许久无言,心头只萦一念,“世上竟有这样风采绝伦的神仙人物?”

“老徐?”青凤揉了揉眼睛,似不敢相信一样,待徐行转过头来,心绪激荡,脸颊涌上潮红,“老徐,你怎么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说着,一阵风似地扑向徐行。

徐行凝了凝眸,身形一闪,错过青凤扑来之势,单手按住青凤肩头,道:“你还是这样风风火火。”

青凤撅了撅嘴,显然对徐行的动作有些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突地感应到什么,惊声问道:“你凝金丹了?”

徐行点了点头,道:“方突破不久,有事路过太原府,追击这恶鬼,倒是无意闯入这里,刚才没吓着你吧?”

“我哪里会吓到,估计我这位表妹倒是吓得不轻。”青凤嘻嘻笑着,将晶莹如玉的眸子看向辛十四娘,突地心头咯噔一下,暗道,“表妹这是被吓傻了?”

辛十四娘收敛了心神,起身福了一礼,正要说话,突见一双清冷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猛然想起什么,将赤着的足朝裙下藏了藏,偏着头,偷偷瞧着对面男子,以独有的咬字不太清晰的声音说道:“辛十四娘见过徐先生。”

徐行看着人高马大的辛十四娘,在其圆润健硕的两个膀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突地想起水浒传中一丈青,但眼前的少女也不知是着红纱薄衣打扮的缘故,英气去了三分,代之以妖娆,眉眼间更是蕴藏着一股灵秀之气。

“十四娘无需多礼,”徐行面色淡淡,清声道:“方才多有惊扰,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先生言重了。”辛十四娘鼓起勇气,抬着头,一双妙目打量向徐行,道:“还不知徐先生如何称呼,怎么和青凤表姐相识呢?”

青凤眼睛眨了眨,芳心莫名一乱,笑着上前接话道:“表妹,老徐和我是青州认识的,以后再和你说。”

辛十四娘愣了下,也没再说话。

青凤拿过一个垫子放在小几一旁,笑道:“老徐,别站着了,坐啊。”

徐行道:“见你现在过得挺好,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有事,不能久留,先走了。”

青凤明媚笑容凝固在脸上,见徐行转身想要离去,沉默了一下,不见往日嬉笑,轻声道:“我要嫁给耿公子了。”

徐行身形微顿,回头问道:“耿去病?”

青凤抿了抿唇,正要说话,远处传来渐近的喧闹声,火把如龙,大队狐族侍卫在几个金丹长老的带领下,正朝这边赶着,“有人闯进来了,到听风小榭去了。”

正是徐行和恶鬼一前一后潜入妖府,被秘境中沉浸修炼中的苏媚,萦环在宅邸的一缕神思察觉到,从而激起了玉钟。

“不好,我娘发现生人闯入,该生气了。”青凤脸色一急,说道:“快躲起来。”

徐行皱了皱眉,有心拒绝,心道,那是你娘,又不是你姥姥……说清楚我是你朋友不就成了。

然而这话还没出口,突地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抓住,而后颇有韵律、却个别咬字不太清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表姐,我带公子躲到厢房中。”

说着,不等青凤回话,着红裙薄纱的辛十四娘,拉着徐行的手,赤足敛衽,穿过一道回廊,推门进了自己客居的厢房。

青凤:“……”

厢房中,徐行同样一脸懵然地被带进屏风后,心里闪过一念,“我记得我是会隐匿法术来着?”

不敢说瞒过阳神大妖,瞒过凝结妖丹的妖将应是不难的。

辛十四娘眉眼莹莹,小声道:“公子不用担心,我住的这处地方是贵客居室,隔绝神念探查。”

没有主人在招待贵客的房间监视的道理,徐行点了点头,方才虽不惧狐族妖将,但能不惹麻烦,倒也挺好。

徐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平静无波:“十四娘,男女授受不亲,你是不是可以放开我手了?”

辛十四娘玉容浮起两朵红晕,连忙松开,羞涩垂下了头。

徐行看了一眼,也没理会,少女怀春罢了,只要不回应,黯然神伤几天,也就渐渐淡了。

少男少女雨季和花季的思慕,甚至连爱情都很难谈得上。

辛十四娘轻声道:“十四娘冒昧,青凤表姐方才说要嫁给耿家少爷,先生刚才似有未尽之言,现在可否告知于十四娘?”

徐行沉默须臾,道:“看青凤她自己,她想嫁给谁,可能有点难,但她不想嫁给谁,谁还能强迫她吗?”

辛十四娘闻言心神剧震,若有所悟道:“可是对方依势而强呢?”

徐行皱了皱眉道:“你是替你自己问的?”

辛十四娘没有承认,盈盈一礼,目光期待道:“还请先生解惑。”

徐行自失一笑:“我不知女子,但我知男子,谁也不能强迫我去娶一个不想娶的妻子。”

言及此处,想起自己的妻子连城,他若一点不想娶连城,谁人可以强迫于他呢?

“可对方势大……”

“那就破其势!破不得,那就走,五尺之地尚可安身,况天下之大,海内之广?画地为牢,作茧自缚,才是可笑!”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月秘典

辛十四娘犹如醍醐灌顶,振奋道:“多谢先生提点。”

徐行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悄然以法术隐匿了气息。

其时,外间狐族的金丹长老询问青凤的声音也隐隐传来,“公主,可曾见过有人闯进来?”

青凤凝了凝眉,清声道:“刚才有个恶鬼闯将过来,已被本公主一巴掌拍死了,你们这般兴师动众做甚?”

那狐族长老是个看着年纪五十多岁模样的妇人,进入小榭,环顾四周,待到注意帷幔后廊柱之下的痕迹,嗅了嗅,面色一变道:“果是鬼气!”

而后狐疑地看了看周围,道:“公主,可还有其他人闯进来吗?”

“没了,就这个恶鬼。”青凤摇头说着,不悦说道:“本公主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也将这里打扫一下,这恶鬼死在这里,味道难闻死了。”

“是,公主。”狐族长老恭敬应了一声,目送着青凤离去,心头暗道,“娘娘好像也没说闯进来几人?”

辛十四娘一双湛然有神的妙目投向徐行,道:“先生,没事了。”

徐行面色沉寂,道:“你和青凤说一声,我先走了。”

说着,正待施展遁法离去。

“老徐,你就这么急着走?”不知何时,青凤从屏风后走出,目光幽怨地看着徐行。

“有事在身,不能在此多做盘桓。”徐行笑了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了吗,你娘发现生人,该生气了。”

青凤叹了一口气,道:“我要嫁给太原耿家公子了,你也要走吗?”

徐行沉吟半晌,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青凤目光黯了一下,转而嘻嘻一笑道:“当然是……逃婚啊。”

“也行,”徐行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那你带我走,好不好?”青凤不知何时上前,螓首偏转,似乎想要依靠徐行的肩头。

徐行不动声色闪过,想起一事,问道:“我看你早早化形、通法,天资应还可以,分明有机会凝结妖丹,为何还要这么早嫁人呢?”

青凤对于徐行的躲避,明显有些怏怏不乐,走到一旁,轻声道:“还不是九尾天狐血脉惹的祸?娘亲把她修行的青丘心月秘典传给了我,期望我由魅惑之道,提炼天狐血脉,早日修出第二尾、第三尾……”

见徐行沉吟不语,似是陷入深思,辛十四娘以特有的咬字不太清晰的声音说道,“先生,心月秘典是我青丘一族的最高法诀,只有身具天狐血脉的族人才可以修炼,青凤表姐她血脉高贵,是苏姨母几个女儿中唯一拥有天狐血脉,配得上姓苏的族人。”

闻听此言,青凤白皙如玉的脸蛋儿上因为生气而两颊潮红,愤愤说道:“有什么用啊?还不是要嫁给凡人,供其玩弄!”

徐行疑惑道:“难道心月秘典只有这一种修行途径?”

转念想起青凤拿着烧鸡吃的满嘴流油,还要忙着魅惑众生的模样,不由一阵恶寒。

青凤嘟了嘟嘴道:“不知道,反正我狐族,就娘她一个人修成了,她说是就是了,现在就想让我走她走过的路呗。”

毕竟是自己娘亲,有些话青凤也不好对徐行明说,天狐修出一尾,就要找一个体质特异的男子用以修炼魅惑之力。

二尾妖丹、三尾阴神、四尾阳神,狐族族长苏媚的的确确已经找了三个男人,并非如旁人传言那样,狐族族长不知检点,当然,非要说一路睡过去,倒也恰如其分。

徐行沉默了会儿,问道:“非要修炼此法?”

心念此处,突然想起金页天书,神识翻阅起来。

辛十四娘灵秀的细眉蹙了蹙,轻声道:“先生,就算青凤表姐她不修心月秘典,换成一般法门,还是要渡情劫的,舜华表姐她们也大多是情劫入道呢,我眼下刚刚筑基化形,还未通法,可等到通法巅峰,说不得也要走一遭。”

说着,一双英气的眸子看了一眼徐行,心道,“若是和先生这样的人物……纵是情劫,我也甘之若饴。”

“心月秘典、魅惑之力、九尾天狐纯化血脉,原来如此。”查阅着天书上的信息,徐行一时默然,心头颇有些无语,“狐仙还真是和书生耗上了。”

转而又想起上次见到的施舜华,也不知她遇上张鸿渐了没?目光投向红纱薄裙、妖娆英气的辛十四娘,“聊斋志异上说,十四娘最后对冯生和禄儿夫妻说自己已成仙,恐怕这话多半就是凝结妖丹,正式踏入仙道了。”

辛十四娘感应到徐行清冽如霜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着,芳心一颤,稍稍垂下螓首,暗道,“先生怎么盯着我看……”

似是有些羞,紧了紧肩头披着的红色薄纱,遮住了白皙如玉的膀子,赤着的琉璃船足朝裙下再次藏了藏。

不遮,徐行之前还真没留意,这下就凝了凝眉,心中闪过一念:这胳膊都快朝着我的胳膊了。”

“老徐,要不你带我走吧。”青凤突然抓住徐行的手,不停摇晃着,软声乞求道:“大不了,我给你当灵宠呗,还和从前一样,让你抱着我原身睡。”

徐行面色有些不大自然,岔开话题道:“我现在还有事,没法带着你,对了,你婚事是什么时候?”

“下个月。”提起婚事,青凤立刻垂头丧气起来。

辛十四娘心中一动,轻声细语道:“表姐,你也带上我吧。”

说着,上前拉着青凤的小手,这一下对比,明显可看出,辛十四娘整整高了青凤一头,一个娇小玲珑、大大咧咧,一个人高马大、秀外慧中,性格实是颠倒了个儿。

徐行神情默然片刻,不由莞尔。

“表妹,你凑什么热闹?那五都巡环使可不像耿家那么好说话。”青凤诧异地看了一眼辛十四娘,转而对徐行道:“老徐,你笑什么啊,就说走不走?”

“哼。”

突地一声轻哼响起,似是三月的出谷黄莺,嘤咛婉转,又似湖畔的垂柳,随风漾过铺满金夕的湖面,娇媚酥软,犹似从琼鼻发出。

“走,你要去哪里?”一个面如桃花、弱柳扶风的宫裳丽人,忽然推门而入,身后宫裙曳地,如麝如兰的香气,馥郁扑鼻,一室皆盈。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过了!

徐行皱了皱眉,望向来人,只见一个云鬓高挽、身着华美宫裳的妇人,盈盈走来。

妇人看着有二十七八岁,身姿妖娆,玉容肌肤似桃花生晕,身材浮突有致,犹如一颗熟透了的蜜桃一样,饱满多汁,这种女人是那种看一眼,就能联想到床帏。

“烟视媚行,魅惑之力散发于无形。”徐行眸光渐渐清幽,思忖道:“这就是四尾天狐?”

“娘……”青凤脸色微变,继而笑嘻嘻地跑了过去,抓住了苏媚的手,道:“您不是在秘境修炼吗?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要给人家私奔了。”苏媚揉了揉青凤的头发,娇媚笑道:“怎么,找了情郎就不要娘了?”

青凤跺了跺脚,羞恼道:“我哪有?”

徐行面色淡淡,既无解释,也不多言,倒是一旁的辛十四娘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不时偷偷瞧着苏媚脸色,似是极为畏惧她这个姨母。

“你就是那徐行?”苏媚收敛了面上笑容,眸子中瓣瓣桃花于眼底晕开,流光溢彩,一片粉红。

“正是徐某。”徐行神情沉静,眸光迎了上去,只见眼前幻影明灭,赫然发现自己置身于红绡暖帐,周方烛火摇曳,自己盘膝而坐。

突然,一个姿容艳丽、衣不蔽体的红衣少女,两颊桃红,檀口微张,朝自己怀中扑来,借着灯火,少女抬起一张含羞带怯的妩媚面孔,似是娇小玲珑的青凤,再细观,又似是面如满月的辛十四娘,又是一变,竟是苏媚?

“原来,你喜欢我这样的?我就说嘛……”红裳丽人娇媚一笑,正要附在耳边吐气如兰,突觉一空,心头顿惊,却见徐行面容冷峻,已然落在不远处,清宁目光平静如玄水,“九尾天狐一族的桃夭瞳术?”

“哼,”甜腻娇哼响起,显然觉得这平静无疑是对自己最大的嘲弄,甜甜一笑,桃花烟罗瘴气现出,“相公,你怎么在这里?”

哪怕是徐行无意间的一丝心灵破绽,都被其捕捉到,从而幻化成连城的模样,一身嫁衣如火,目光楚楚。

“连城”扑到徐行怀里,娇腻道:“相公,我好想你!”

“道友,你过了!”徐行眸子幽沉,心神一动,右手掌中的青铜碎片破妄之力发动,怀中的少女身形一僵,“啊……”疼的惨叫一声,烟瘴四散开来。

仍立在原地的徐行眸光深深,神情冷漠地看着对面已闭上眼睛,眼角丝丝嫣红渗出的苏媚,二人此刻动也没动,方才苏媚想要以瞳术戏耍于他,让他当众出丑,这些看在青凤面上,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但千不该、万不该,幻化出连城的样子。

“娘,你怎么了,你眼睛流血了?”青凤花容失色,急声道。

苏媚心头大骇,周身气息涌动,修复着瞳术反噬的伤势,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浊气,睁开带着血丝的眼睛,目光复杂地看向徐行,“道友好厉害的神通!”

若她没有猜错,这位徐道人应是某位大能转世重修,否则何以拥有如此浩瀚渊深的神识,破她瞳术不说,还引得反噬?

又想起青凤曾言初见这人,通法都没有,这才几个月,就成金丹真人,不是大能转世又是什么?不是天仙,至少也是阳神。

青凤愣在原地,感觉有些懵,惊疑不定道:“老徐,方才是你?”

辛十四娘同样一脸茫然,心道,“方才姨母似乎对先生施展了神通,这是失败反噬了?”

徐行没有去回答青凤,神情端肃道:“有些玩笑,夫人还是不要乱开的为好。”

闻听此言,苏媚脸色变幻了下,烟视媚行的神色消失不见,轻柔笑了笑,致歉道:“徐道友,方才是妾身孟浪了,若不嫌弃,还请到鸣凤阁一坐。”

徐行神色自若,并没有强行解释什么,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皱眉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吧。”

“老徐,你真的要走?”青凤心下慌乱,急声道:“你走,我也随你走。”

苏媚凝了凝眉,本就有心再进一步细察徐行的底细,娇笑道:“徐道友,不如到鸣凤阁商量下青凤的婚事?”

辛十四娘轻声唤道:“先生,去坐坐嘛。”

徐行沉默了下,道:“可。”

辛十四娘见此,只当是自己起了一定作用,眼中就多了一丝雀跃。

浑然不知自己时刻游走在绿凤边缘的青凤,狐疑地看了一眼辛十四娘,心道,“表妹她两眼晶亮,兴奋个什么劲啊。”

鸣凤阁

几个衣衫艳丽的狐族侍女端上灵茶,就远远退到一旁。

苏媚一双魅惑的桃花眼,不停打量着徐行,轻笑道:“徐道友,这是昆仑山顶的开阳雪莲茶,宁心清欲,请!”

徐行点了点头,呷了一口,只觉入口清凉,沁人心脾,方才因苏媚无故相戏的燥火,似一下扑灭。

“徐道友道法精深,一看就是玄门正宗,不知是那一家仙宗的上真?”苏媚状极随意地问道。

徐行轻笑一声,“苏族长是在打探我的底细?”

“不敢,”苏媚姣好的面容上,尴尬之色一闪而过,道:“只是好奇,不管如何,我替青凤将来考虑,总该知道。”

徐行沉默片刻,清声道:“徐某散人一个。”

苏媚啜了一小口茶,闻言,差点儿被呛到,笑道:“徐道友不愿说就是,何必诓骗于我?”

“娘,你问东问西干嘛呢?”青凤不满地哼了一声,说道。

苏媚一时无言,只能无奈叹了一口气,“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女儿。”

当然也是青凤身具天狐血脉,如红玉、封三娘这种血脉卑贱的狐狸,苏媚没有这舐犊之情。

徐行将茶一口饮尽,撇了一眼苏媚,道:“青凤所修心月秘典,只有一条至情之路可走吗?”

“道友慧眼如炬,果是我辈中人,”闻听至情二字,苏媚愣了一下,眼眸明亮,忽地自嘲一笑道:“常人以为我苏媚放荡,但他们何曾知道,我苏媚若当真滥情,必然道心驳杂,寸步难进,哪里会有今日的这般道行?”

徐行面色仍是平静,并没有将这所谓的坦率剖白放在心上。

“若非这狐族族长把我错认为什么大能转世,不居高临下、颐指气使都不错,还想听这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从何说起?

鸣凤阁

腾腾热气中,香茗清香四处散逸,徐行和苏媚相对而坐,不时言谈着。

徐行抿了一口茶,笑了笑道:“苏族长,既是至情之道,可青凤她不喜那耿去病,定然修不出个名堂,这岂不是和苏族长初衷相违?”

苏媚轻笑一声,抬起了头,烟波横生地看了徐行一眼,娇俏道:“谁说至情一定要和心仪男子在一起?”

徐行凝了凝眉,道:“苏族长倒是好狠的心。”

他已听明白苏媚之意,求之不得,寤寐思服,难道不是情之所寄?难道就不会看破情事,破而后立?这种心境修持之法,纠结辗转,让他不由想起了武学大宗师庞斑,浪翻云之流,到底是文青证道,还是一绿解千愁?

青凤则是脸带疑惑地看了看徐行和苏媚,“娘,你和老徐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

辛十四娘目光转动,幽幽叹了一口气。

苏媚笑了笑,声音中就有些无奈,“狠心?狐族虽名义上是四大妖府之一,但其势微微,族中只我一个阳神勉力支撑,可我自知资质有限,修行也陷入瓶颈,此生难以突破天仙,三千年寿数一到,眼前繁华不过一场烟云,青凤若不早日成长起来,狐族就沦落成砧板鱼肉,任人宰割,而我也不认为对青凤是狠心,不修出第二尾,岁不过百年,真是年老色衰,纵是为道友灵宠,徐道友也会弃之如敝屣吧?”

“娘……”青凤闻言,脸色一变,抓住了苏媚的手,显然被描绘的灰暗前景吓到了。

徐行沉默了会儿,道:“我听说有天材地宝可以纯化天狐血脉,比如紫雨飞星泉、三光神水这样的天地灵物,未必要剑走偏锋。”

却是一念之间,悄然查阅了天书上的记载,不得不说,这天书不愧是此界天地胎膜所化,记载着很多古老的秘闻,眼下虽仅仅有一页,许多信息可能有着残缺,但关于青丘狐族的资料还是比较齐全。

苏媚娇靥上现出一丝笑意,语气戏谑道:“徐道友手里有?”

徐行思索了下,摇了摇头。

苏媚嗤笑一声道:“三光神水,昆仑圣后府的建木上倒是有,可是她们会给我?至于紫雨飞星泉,此物含有的星辰之力,论起淬炼血脉,比三光神水还要更上一筹,唯有千年难得一遇的紫薇流星降落极北之地时才有,青凤她等到那一天吗?”

徐行神情默然片刻,其实他知道苏媚在期待他回答什么,但他却给不了承诺。

青凤似也听出来二人始终没有谈拢,白皙如玉的小脸上满是急切,气呼呼地偏过头道:“娘,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跟着老徐走,那耿家公子,要嫁你嫁去,我反正是不嫁!”

“死妮子,胡说什么呢。”当着外人的面,苏媚心头羞愤,脸蛋儿红晕照人,屈指轻弹了下青凤的脑袋,神情宠溺道:“就你这娇生惯养、好生懒做的性子,若非耿家不知底细,谁能受得了你?”

徐行眸光动了动,心道:“或这种养法,才只是让青凤有点惫懒,而没有被养成刁蛮的大小姐脾气。”

苏媚揉了揉一脸委屈的青凤的刘海儿,转而看向徐行,沉吟道:“徐道友既已成亲,我方才也感知到道友对那叫连城的女子忠贞不渝,何必吊着青凤呢。”

言及此处,苏媚心头也不禁有些奇怪,这徐行若是大能转世,早早觉了灵慧,为何还和一凡女结了连理,莫非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啊?”一旁的青凤如遭雷亟,玉容霜白,怔怔地看着徐行,问道:“老徐,你成亲了?”

徐行点了点头,低头饮了一口茶,并没有多做解释。

青凤目光失神,心头满是委屈和懊恼,自己当初干嘛要回来。

苏媚柔媚一笑,道:“妾身方才之言,徐道友以为呢?”

徐行放下茶杯,目光深深,似是陷入了一种幽思,沉吟道:“苏族长,徐某始终觉得道法自然,求仙成道还是不能太过功利,违了本心,也就踏上了歧路……苏族长困于阳神多年,当真是资质不济吗?这心月秘典,既然心如明月,难道就没有一点深意,苏族长可听过一句话?”

苏媚面容一肃,眉梢眼角流泻的风情烟消云散,竟难得有一丝端庄之姿,那是同辈论道的态度,“愿闻道友高论。”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清朗的声音宛若自天外而来,凤鸣阁倏然一寂。

徐行面色沉静,心头突闪过一道孤冷幽宁的白衣清影,继而皱了皱眉,一丝怅然若失、空落落的感觉席卷上心头,细究却不得解,凝眉思索道:“那道清影是明月师姐?可这又从何说起?”

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也没太放在心上。

苏媚此刻默默咀嚼着徐行的两句诗,一时之间,目光迷蒙痴痴,眼前似闪过一幕幕琴瑟和鸣的往事,不知何时,两行清泪已然自从妩媚的桃花眼睛中流淌下来,喃喃说道:“原来是这样……”

“多谢徐道友点拨。”苏媚心绪激荡,匆匆整理下,起得身来,盈盈一拜,郑重说道。

徐行也没有推辞,天书对于心月秘典的记载只是简单介绍了来源,可这道悟却是他真真切切有感而发,受此一拜,倒也不算什么。

苏媚坐了下来,笑道:“那徐道友又打算怎么对待青凤?”

青凤抬起了头,隐隐含着期待的目光投了过来。

徐行一时沉默无言,面色淡淡道:“苏族长应知我已有妻子。”

苏媚幽幽叹了一口气,心道果然。

青凤呼吸微滞,纵然知道早就是这结果,但心头还是禁不住的酸涩。

辛十四娘目光同样黯淡下来,少女的丁香情思本就千转百结,不知为何,突地想起徐行先前所说的话来,“她想嫁给谁,可能有点难,但不想嫁给谁,谁还能强迫于她?”

徐行看了看外间天色,道:“既然苏族长打算顺其自然,那青凤的事就先到这里吧,徐某还有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吃了它!

“老徐,你这就要走啊?”青凤上前拽住了徐行胳膊,咬了咬唇,小脸上难得一见的怅婉,声音娇软道:“那我以后能去济南府找你吗?”

“随时可以。”徐行笑了笑,也伸手揉了揉青凤额前覆着的刘海儿,少女此刻娇憨可爱,实在像个小孩子,往日的慧黠机心,似也成了小孩子的捉弄玩闹,无奈道:“我真该走了,你说你年纪不大,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

不同于以前还不能辨别出青凤的年龄,现在他以金丹真人的眼力扫过,竟发现青凤只有十三四岁,只能说这世道的少女,早知情事,再加上狐女多情,倒也不奇怪。

可一行文字仍是在徐行心间闪过,凡是明知对方不满十四周岁……知道或者应当知道……

青凤嘟了嘟嘴,似有些郁郁,可转而一想自己可以随时找徐行,又一下子高兴起来,少女心思原就如六月之雨,阴晴无定。

徐行趁机挣开青凤的手,取出判官令牌,打开阴阳栈道,身形闪烁几下,直接从冥土回到了阳间

苏媚桃花眼眸幽幽而闪,暗道:“阴司的判官令鉴,果是一位转世的元神真君。”

心底的最后一丝疑惑消失不见,因为,常有受阴司恩惠的元神真君,碍于情面收下这令牌。

苏媚见青凤似又变得感伤起来,尤其望着渐渐变成小点的阴阳通道,一副失魂落魄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

伸手将青凤一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后背,轻笑一声道:“苦着脸做甚?以后再找他就是,我九尾天狐一脉最擅长的不就是抢男人吗?”

青凤埋在深深处的雪腻小脸涨红如桃花,不像是羞的,怎么看都像是憋的。

徐行回到客栈时,已然是第二天上午,正要迈步走进客栈,正见明月师姐一身素色广绣流光长裙,气质清冷空灵,身形朦月笼纱,缓缓走来。

“师弟,房我已退了,你若没别的事情,咱们这就离开太原吧。”明月冲徐行点了点头,清声说道。

徐行愣了一下,正要应允下来,却听到一道熟悉的浑厚声音从远处传来。

“徐道友,你可害苦了贫道咯。”宫梦弼苦笑着,从巷角现出身形,不大一会儿来到近前,看到明月,寒暄道:“师妹,这是准备离开太原府了?”

明月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徐行诧异道:“道兄没有去那王家?”

提起此事,宫梦弼埋怨说道:“徐道友,那王生身上的伤势,贫道也束手无策,被他缠的没有办法,就给他指点了位高人。”

“哪一位高人?”徐行颇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一位天仙,尤其助他人起死还生之术,若能亲眼观摩,对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的。

宫梦弼卖了个关子,微微笑道:“道友若不急着走,何不去看看热闹?”

徐行沉默了看了一眼明月,问道:“师姐意下如何?”

明月本不想横生枝节,但见徐行脸色虽平静,但眸中似有意动之色,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就变成了,“去看看也可。”

三人既已说定,在宫梦弼引领下向前行去,正是晌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省府城的喧闹繁华迎面而来。

突听远处阵阵癫狂的歌声传来,徐行循声而望,却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身形晃晃悠悠地沿着墙根走,身上邋里邋遢,浓黄鼻涕几有半尺,前襟污秽不堪。

一个衣衫素净,面容秀丽的妇人,膝行一旁,不停叩首道:“求老先生救我相公一救。”

老乞丐瞥了一眼妇人,散乱无神的目光似乎聚集了一些,发出神经质的干笑,一抽鼻,鼻涕吸了进去,问道:“美人爱我吗?”

周围一些诧异此景的路人渐渐围拢而来,指指点点,“这妇人傻了吧?跟着老疯子不说,还跪下了。,”

“呦,这不是陈孝廉的千金吗?”这时,一个衣衫华贵,长相富态的贵妇,讥笑说道:“这是没睡醒?在这儿发癔症呢?”

“陈孝廉的女儿,怎么会跪这老疯子?”顿时,众人议论纷纷,若非说话之人着绫罗绸缎,却是不大信的。

陈氏脸色羞惭,乞求道:“老先生,相公被恶鬼剖腹食了心,妾身求您救他一命!”

老乞丐原本浑浊的双眸精光四射,笑了笑道:“死了,再嫁就是,人人都可以做丈夫,救活他有什么用?”

陈氏双眸垂泪,顿首再拜道:“求老先生发发善心吧。”

“奇也怪哉!人死了都求我救活,难道我是阎王吗?”老乞丐说道。

远远见得这一幕,徐行眸光深深,向一旁的宫梦弼传音问道:“道兄,这位前辈是谁的化身?”

法力无声运于双眸,只见前方老乞丐似是隐藏在一团黑金色的烟云中,层层叠叠深锁着,看不大清真容。

“道友当真没看出来?”宫梦弼笑了笑,反而觉得平常,解释道:“他虽不是阎王,但阎王却归他管啊。”

“师弟,他是元武前辈。”明月的传音也适时传来,清冷如水的声音,听着多少有些兴致乏乏的慵懒。

徐行凝了凝眉,暗暗调动青铜碎片的破妄之力到双眸,再望那老乞丐,只见黑金烟云散净,一个身穿黑金涩衮服、相貌古奇的老者,正一脸笑意吟吟地看着陈氏,苍老威严的目中似有悲悯,也似有可怜。

似是叹了一口气,一丝头发大小的寸许清气引入掌中,但见手指光影变幻,青气氤氲成五彩,一点赤色几乎灼目,忽而丝线编织如笼,威严冷肃的声音响起,“吃了它!”

“先天乾元造化清气?”徐行心中一惊,他如何不识此物,之所以快速凝结金丹所需的庞大法力,多赖此物之功,“竟还能这样用?这是演化五气之法,心属火,那赤色多半是一颗心的种子。”

灵台中一页天书急剧翻动,似是被引动了一些记载,“造化衍生五气,五气择于阴阳……”

“若有先天乾元造化清气,这造化衍生之法,我或也能使。”徐行收回神思,面色沉寂,显然明白了这法门,“奈何元武不是真仙,若是长生真仙,仅仅是法力逆转造化之气,我观摩下,说不得也能……一指点去,起死回生!”

活死人,肉白骨!

“这样神通,才称得上真仙。”徐行这样想着,心中就一叹。

那边,随着元武的一声沉喝,已成人墙的围观者,尽数哗然,面面相觑。

“吁……”那一开始讥讽陈氏的贵妇,几乎被恶心的打了个哆嗦,其他人也是不忍直视,偏过头去。

在这些凡夫俗子看来,老乞丐手上的鼻涕又浓又黄,还夹杂着又腥又臭的唾液,这要进入口中,还不咸的齁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命犯桃花(求首订!)

陈氏面有难色,但想起自己的丈夫王生,忍着恶心,将老乞丐掌中的污秽之物吃了。

“美人果然是爱我的啊。”见此,元武帝君幻化的老乞丐大笑着,一路朝前行去。

人群渐渐四处散开,说话之间,元武大帝就朝徐行一行人摇摇晃晃走来,身后光影交错,原本还在旁观的百姓脸色迷茫了下,就各行其是去了。

“明月见过元武前辈。”明月容色清冷,行了一礼,说道。

旁边的宫梦弼和徐行也是相继行礼。

元武似是一眼就认出了明月,笑道:“是明月啊,你如何也来这雍州了?”

突然想起什么,神情微顿,目中顿时现出恍然之色。

明月声音清冷如霜,恭谨道:“还未请教元武前辈。”

虽然没有直言相询苏蝉转世之身何在,但蕴含的意思,元武自是一清二楚。

元武沉默了下,说道:“轮回之事,牵涉甚广,你要让我说,我也说不出确切来,不过这雍州你倒是来对了。”

明月闻听此言,清眸闪了闪,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元武将威严目光投向宫梦弼,沉声道:“你倒是做得好人,指点那陈氏来寻本帝。”

相比对明月的和蔼亲切,元武大帝此刻才显出天仙大能的深深威仪。

“小道也是被那王家人缠的没有办法,这才……恳请帝君不要怪罪才是。”宫梦弼脸上现出苦笑,躬身赔礼道。

“好了,你既存慈悲之心,倒也不枉这一身道行。”元武摆了摆手说着,然后方将探寻目光投向徐行,脸上分明有着深深的疑惑,眉头几乎皱成“川”字。

“你从何时来?”元武帝君苍老的声音响起,声音干涩沙哑,似是无意识发出,让人摸不着头脑。

徐行愣了一下,瞳孔深凝,还未说话。

却见元武帝君已捋了捋颌下胡须,面色迷茫一下,抬头看天,轻声道:“天地阴阳失序,何时是个头儿啊。”

“晚辈不知前辈之意。”徐行心头一凛,拱了拱手,声音已有些艰涩,但勉强还算保持着镇定,“方才到底是什么在借元武之口问他?何时来?难道不是何处而来?”

因为,眼角余光中,见明月和宫梦弼二人好似未曾听到元武的前一句问询和后一句感叹。

元武温和地笑了笑,道:“你不必拘礼,本帝听锦瑟提起过你,心性坚毅,你似是苏蝉的弟子?”

徐行收敛心神,道:“不敢当帝君夸赞。”

元武惊讶道:“咦?你们三个还带了狐族的客人?”

三人都是面面相觑,循着元武的目光朝巷上的青墙看去,一只体型丰腴的狐狸隐在蒿草里,露出半个脑袋,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向徐行。

“辛十四娘?”徐行一眼望去,皱眉问道:“你不是在青凤家,怎么跟到了这里?”

心头真是诧异不已,这辛十四娘刚刚化形的微末道行,是如何离了冥土,追踪到这儿呢?

灵光一闪,辛十四娘怯生生道:“先生,我在你衣服上留下了香气,你离冥土后,我也就跑出来了。”

徐行调动灵觉,果然袖口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幽香,脸色就一黑,道:“胡闹。”

这种香留袖的手段,这狐狸是缠上他了?

辛十四娘吓的一哆嗦,壮着胆子,抬眸道:“是先生之前教我逃婚的啊,我无处可去,只好跟着先生了。”

徐行只觉无语之极,暗暗后悔自己先前当什么情感大师,妇女之友?

元武看着这一幕小插曲,眸光流转,倒是起了一丝八卦之心,笑道:“徐小友,这是怎么回事?可否方便和老朽说说。”

明月和宫梦弼同样好奇看了过来。

徐行心怀坦荡,自然面色如常,道:“辛十四娘无意被一个叫冯子平的书生看上了,本来那冯生都被十四娘的父亲严词拒绝,可不想那冯子平的堂祖母是五都巡环使府上的老太君,携势逼迫……”

后面的话虽没有细说,但在场几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如何不知其中原委。

元武脸色沉沉,轻蔑一笑道:“周廷的五都巡环使?强行结亲,薛文渊真是好大的威风!”

徐行心中一动,道:“帝君,这五都巡环使是周廷在北方冥土的势力?”

元武摇了摇头,沉声道:“五都巡环使设在冀州北平府,遥领雍州五都,实际前次济水斗剑时就已约定,这五都巡环使不日就该裁撤,不想周廷竟还在拖延,本帝本来也不在意这些,眼下正好碰上,就带着辛十四娘,去北平府走一遭。”

见徐行凝眉思索,明月就在一旁神识传音说道:“五都巡环使是周廷在北方冥土的一方势力,和北方天狼妖府接壤,主要是为了收拢北方边军军魂,实际政令不出北平,而阴司早有驱逐之意。”

徐行闻言恍然,他已非初来此界,深知阴司和大周龙廷向来对冥土寸土而争,元武虽传言性情淡漠,但未必不会借着这由头发难。

“十四娘,这位前辈已答应帮忙,还不过来见礼。”徐行端容敛色,悄然看向辛十四娘,暗道,这下可算是摆脱这人高马大的尾行少女了。

十四娘心头一喜,连忙上前,盈盈一礼,以特有的不大清晰的音调说道:“十四娘谢过前辈大恩大德。”

元武帝君坦然受了一礼,笑道:“小狐狸,随我走吧。”

十四娘转头将依依不舍的目光投向徐行,却发现徐行一脸“嫌弃”地转过一旁,似是在和那个素裙少女说着什么,对元武帝君点了点头,垂下头来,也没再说什么。

元武和辛十四娘也没有多留,一人一狐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宫梦弼赞叹道:“这位帝君还是这样古道热肠。”

徐行面有认同地附和了一句,而后说道:“宫道兄,时候也不早了,我和明月师姐也要离开太原,咱们下次再聚。”

徐行和明月辞别了宫梦弼,二人一起出了太原城,方腾风而起,穿山过林。

“师弟。”明月忽而道。

此时,徐行手执太阴秘仪盘,催动法力感知着,抬头问道:“怎么,师姐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明月神色清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师姐发现你……命犯桃花。”

说完,也不理身后怔忪在原地的徐行,当先而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命休矣!

二人离了太原府城,一路而行,就过了黄河,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到了雍州。

徐行感应到掌中发热的圆盘,道:“师姐,太阴秘仪盘似有异动。”

“线索指向何处?”明月飞身近前,仅仅一看,就是颦了颦眉,“长安方向?”

古都长安,她之前不止一次查访过,虽未必有徐行感应敏锐,但应无父亲转世才是。

徐行沉吟着,神识传音说道:“不一定是长安,也有可能是黄河上游的祁肃二州。”

明月颦了颦眉,神识传音道:“可是祁连山所在,已十分抵近昆仑,父亲他怎么会……”

“苏蝉前辈道行高深,许是有着什么隐瞒天机的秘法也未可知,而且这还有些灯下黑。”徐行此刻已有七八分断定,苏蝉转世之身当在祁州,风声未动蝉先觉,隐匿之法未必就不会异于常人,许是此故,才瞒过了昆虚掌教多年。

明月神色微动,和徐行对视一眼,显然有了类似判断,不由心绪激荡,一时竟忘了神识传音,脱口而出道:“那我们就先去……”

“师姐,有人在暗中窥伺。”徐行眸光冰寒,打断了明月将要出口的话语,心念一起,周身法力涌动,慎行法剑霍然离体,虹光横贯,朝着东南方向一无人处狠狠斩去。

剑光明灭炽耀,清越颤鸣声更是震动四野,云雾倏然四散,扑棱棱的五彩翅翼飞快震动着,伴随着清越高昂的一声凤唳,一头姿容华美、五彩流光的桐凤现出了真容。

噗嗤”声落,一只彩光流溢的凤翅被凌空削落,金红二色鲜血淋漓而下,那桐凤兀自不停发出声声凄厉的痛鸣。

桐凤背上站着的头戴儒冠,面如冠玉的白袍中年道人,俨然是面色铁青,双眸喷火。

身为阴神道行的元神真君,一个不察,竟让人一剑逼出身形,坐骑断翅,当真是奇耻大辱!

“哼,小辈胆敢伤我爱……坐骑,你找死!”中年道人冷哼一声,掌中一方玉尺扬起,无量宝光粲目炫神,锋锐的微微毫芒朝徐行当头打来。

“吴青庵?”明月容色微变,清哼一声,洁白纤柔的玉掌直直探出,一方素丝莲花手帕迎风而涨,宛若掬起了一捧月光,匹练月华向玉尺猛然刷去。

“嗡……”

天罡穿云尺随着主人神念一动,光芒倏然四收。

吴青庵面色一冷,将玉尺收落掌中,喝问道:“明月师侄,你以下犯上,在我昆虚,该当何罪?”

明月冷冷地看着吴青庵,并没有出言争辩。

“以大欺小,徐某这里定你死罪!”徐行却是嗤笑一声,三千剑光陡转,丝丝缕缕的剑气和杀机四处流溢,刺向吴青庵后心,念如电转,势若雷霆。

而冷喝声更是震动四野,带着铮铮杀伐气势。

吴青庵被这煊赫剑光晃的微微失神,感应到吞吐的剑气朝自己脖颈袭卷,心头愈发凛然,天罡穿云尺念头一转,迎击而上。

“咔嚓……”

天罡穿云尺寸寸而断,萤火灵光闪烁几下,扑簌而灭,宛若成了一件废宝。

“这……怎么会?”吴青庵身形狼狈地乘着桐凤出现在不远处,脸色大变道:“小辈,你这法剑有名堂!”

看着站在前方的徐行,明月就是一怔,心思多少有些复杂,“师弟已不再需要我出手相护了么。”

徐行的传音打断了明月的怅然,“师姐,绝不能让这人生回昆虚!”

这骑乘桐凤的道人定是在太原见到了明月,这才暗暗跟随,打算探寻苏蝉的转世之地,以备提前劫杀。

明月显然听懂了徐行的意思,掌中现出一柄长有三尺的清霜宝剑,霜寒剑气萦绕剑锋。

徐行愣了一下,暗道,“师姐她也使剑?”

吴青庵又惊又怒,道:“明月,你就不怕白师兄……”

“刺……”还未说完,徐行一剑刺出,青白剑气郁郁繁盛,向吴青庵拦腰横斩而来。

明月掌中挽月剑,道道霜寒剑气如一条条冰蛟,自四面八方朝绞杀。

吴青庵头皮发麻,心头一沉,竟觉有陨命之危。

这位元神真君,当年是一位钻营科举功名的书生,后受了骑着青蝉的白于玉点化,弃儒学仙,但性情仍是地地道道的享乐主义者,自侥幸成元神后,经常到圣后府做客,留恋于温柔富贵乡中,不能自拔,其他厉害神通倒是没怎么学会,用来偷香窃玉的隐匿手段,却是能瞒过不少同阶元神真君。

吴青庵抬掌连连打出数百道掌印,抵挡着加身的一道道剑气,掌中不知不觉间已扣动一宝,嘴里念念有词:“碧落飞烟,虚空开眼。”

“师弟,他要逃!”明月清叱一声,剑光点点刺去,如霄汉繁星,与此同时,流云水袖裹挟着如水月光,试图从四面八方封锁着吴青庵的退路。

但一位金丹真人的封锁,对于一位执意要走的元神真君,又能起什么作用?

碧青色的飞烟缭绕,眼看吴青庵身形渐渐转淡,狞笑声响起:“明月,你们两个给贫道等着,白师兄早晚来收拾你!”

这威胁多少有些让人啼笑皆非,但吴青庵却并不觉得羞惭,他原就不擅攻伐之术。

然在这时,徐行冷嗤一声,“走的掉吗?”

土黄色的光芒自天而落,厚重渊博的气息如风卷残云一样向吴青庵立身虚空席卷。

“这是什么东西?”吴青庵本来镇定的神色,顿时大变。

竟觉周围虚空被层层叠叠挤压而来,令他喘不过气来。

“师姐,你我二人快快出剑斩杀此獠!”徐行沉声喝道。

他虽是凝练的周天之数的灵窍,法力雄浑,但驱动地书还是力有未逮,这本就是元神真君才可以祭炼驱使的至宝。

而明月素来心思灵动,见此,明眸冷烁,掌中挽月剑发出声声清啸,剑芒如星陨,朝正在手忙脚乱的吴青庵脖颈处刺去,而徐行的法剑同时斩出,锐利难挡。

“不好!”吴青庵此刻已被地书的镇压之力从无垠虚空中“挤”了出来,此刻生死危机加身,心头大骇:“我命休矣!”

最后一个念头,也被如冰蛟一样的剑光绞杀殆尽,尸首分离,形神俱灭。

“呜……”独翅的桐凤发出一声悲怆啼鸣,竟朝吴青庵跌落方向的山崖一头撞去,“嘭”的一声,气绝身亡。

“竟还是一头雌凰?”徐行面色古怪说着,忽觉丹田法力空荡荡,四肢绵软无力,御风之术似是都难以施展,身形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栽落半空。

莹莹流光闪过,正是明月伸手扶住了徐行的肩膀,轻声道:“师弟,你还好吧?”

“没事,说来这法力一空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徐行笑了笑,呼吸之间,灵窍不停炼化着天地灵机,稍稍恢复一些,道:“师姐,咱们走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季风

昆虚宗摇光殿

殿中管弦丝竹响起,容色秀丽的仙娥,一队队演着歌舞,衣衫华美,肤色白腻,年轻俊朗的道人,左手执丹书道诀,左手放在玉石雕刻的銮床扶手上,神情闲适,将头依靠在身后丽人的高耸绵软之上。

“仙君,您吃葡萄……”丽人云堆翠髻,面如桃花,丹唇皓齿,纤细若葱管的手指,捏着剥开一个葡萄,向白于玉递去,汁液横流,晶晶泛着光泽。

“嗯,不错……”白于玉闭上眼睛,一口衔住葱白纤细。

“唔,仙君……”

少女连忙抽回,脸色绯红如火烧,盈盈眼波流转,一江春水初生。

白于玉绕有意味地笑了笑,打趣道:“萱儿今年都二九了,还是这样怕羞。”

名唤萱儿的少女,羞涩地垂下了头,丹唇微启,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白于玉脸色大变,怒吼道:“究竟是什么人,敢杀青庵贤弟?”

却是心头的一丝联系戛然而断了。

“仙君,发生什么了。”萱儿心头一急,手中正自那着剥好的葡萄就是一滑,弹落在白于玉铁青的脸上,顿时在白皙的脸颊上划过一道紫痕。

“贱婢,找死!”白于玉心头大怒,面色杀机笼罩,心随念动,面色苍白的萱儿痛哼一声,飞向半空,“嘭……”娇弱的身躯砸落在汉白玉雕的蟠龙柱上。

“噗……”一口逆血喷出,萱儿面如金纸,痛苦的哼哼着。

殿中歌舞顿时一寂,众仙娥皆是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恰在这时,一道娇软温婉的声音响起,“白叔叔怎么发那么大火,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一个着白色雪纺长裙的少女,刚刚迈步走进殿中,疑惑地看向白于玉,笑着问道。

“婢子见过公主殿下。”仙娥一见来人,齐齐见礼道。

“免礼。”云萝公主容色淡漠地瞥了一眼众仙娥,说话间,已走到萱儿身旁,目光清冷,但语气唏嘘感叹:“怎么受这样重的伤,来人啊,还不扶到云菱窟疗养一番……”

“殿下,不要……送婢子到……”萱儿嘴角流淌着嫣红,但心头却是大惧,娇躯都在颤抖。

一旦被送去云菱窟,就要以一身精血灵魄作为养料,孕育琼菱……还不如杀了她!

然而,殿外冲将进来的金甲力士,不由分说,架起萱儿即走。

云萝公主嘴角噙起一丝森寒的笑意,目光在一众仙娥少女脸上逡巡,突地厉喝道:“尔等还不退下,难道也要去云菱窟吗?”

“是,婢子告退。”少女心有余悸,躬身而退。

白于玉以手扶额,无奈道:“云萝,你又凭白做那恶人干甚?”

云萝公主明眸闪烁,上前挽住白于玉的手,耳边吐气如兰道:“叔叔气消了?”

白于玉凝了凝眉,因吴青庵身陨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一些,“你娘刚和你定了一门婚事,你就到我这里来厮混,也不怕人说嘴。”

“谁敢说嘴?本公主让她悔恨终生!”云萝公主面色幽寒说着,突然扑哧一笑,媚态横生,“叔叔是怕娘吃醋,不让你……”

“够了!”白于玉冷冷打断道:“我一会还有事出去,你自便吧。”

有些话实不能乱说,井中一点,是想让他万劫不复吗?

说着,就要拂袖离去。

“是去寻明月吧?”云萝神色又转为清冷,冰雪无暇,似乎方才少女不存在一样,冷哼道,“怎么,又是敢做不敢认?”

白于玉俊朗的面容上,脸色阴晴不定,许久才道:“青庵他殒落了!”

“什么?”

云萝公主倏然色变,心中起了滔天巨浪。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杀昆虚元神真君?

……

……

鉴于先前被人尾随,徐行和明月一路隐匿身形,遮掩气息,在离太原府五日后,飞过太华山,终于来到渭水之滨的古都长安。

“师姐,前面……好盛的龙气?”徐行望着巍巍矗立的长安城,但见上空龙虎盘踞,气势恢宏,不由凝声道:“不愧是雍州鼎所在之地。”

因近得龙气笼蔽的长安,二人此刻也就收了遁行神通。

“师弟,前面歇歇脚吧。”明月远远望着长安城,轻声解释了一句:“不是我想节外生枝,师尊栖霞真君约了我在大雁塔相见,有一物需当面交托于我。师弟不必忧虑,长安城内,可能是雍州唯一不受昆虚所制的地方了。”

徐行点了点头,转而想起一事,终究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姐不问我那日是如何拦下那吴筠的?”

明月怔了下,忽而展颜一笑,如晴雪初霁,明艳不可方物,“师弟这几日欲言又止,就是为了这个?”

“心有疑惑,师姐当真一点不好奇?”徐行思索了下,问道。

若先天之宝都不能引动眼前少女的丝毫瞩目,他心头最后一丝戒备之心,或许应该撤去了吧?

明月敛了敛脸上笑意,少女神情难得有几分认真:“师弟想说时自然会说,我又何必多问,让你为难呢?左右不过先天之宝,师弟还会拿来对付我吗?”

“也是。”

徐行哑然失笑,轻声说道。

心思还是有些复杂,也不知来日你得知真相后,还会不会有时此刻的信任?

二人一路无话,不知不觉已悬停在杨柳堆烟,十里垂堤的渭河之畔。

“师弟,你有没有觉得,越是进入雍州腹地,这天气就越发炎热?”明月凝眸看着波澜不兴的渭河,神识扫过,清声道:“这河水似也比往年浅了许多。”

“夏日炎炎,不是应该的吗?”徐行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晴空的苍穹,心头一动,就撤去了法力。

夏季的热风和暑气,顿时腾腾而来,神识绵延成线,赫然发现除却渭河两岸农田还算丰郁外,再远之地,成片麦田枯黄,大地龟裂。

“师姐,若我没有猜错,这雍州之地,应是两个多月没下雨了。”徐行查阅着天书上关于此界历年气候的记载,沉声道:“这说是天灾,倒不如说是人祸,季风被人为改变方向,不再行于昆仑雪山,无法裹挟水气,九月之后,大旱顷刻而成寒潮……”

“是昆虚掌教。”明月忽而清声说道。

第一百六十章 眼泪,水滴?

“昆虚掌教归云山?”徐行神情默然,低声道:“又是一个不安分的。”

此界是一方小千世界,连天庭都没有演化出,冥土更是三分,天仙境界已走到此界修行的终点,前有顾十方勾结海外三仙作乱,就是为了争夺天命,截取成就长生真仙的一线机缘。眼下归云山又对季风推波助澜,显然是要进一步动摇周廷根基了。

明月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此事非你我可以插手,师弟随我进长安城吧。”

徐行点了点头,二人敛息匿形,一前一后进了长安城,但徐行不知的是,城池上空的赤红的气运之龙,紧闭的龙睛猛地睁开,骨碌碌转动,困惑中似带着一丝……畏惧?

长安·大雁塔

塔有九层四角,雕梁画栋,微风时来,悬于塔角的风铃就不停发出泠泠声,清鸣悦耳。

明月和徐行二人拾阶而上,阁内,一方紫檀小几旁跪坐着一位气度飘渺的女冠,其人容色清丽,虽上了年纪,但偶尔可见一二绰约风姿,正是明月之师栖霞真君。

“师尊。”明月盈盈行了一礼,素来清冷如霜的目光都是暖和许多,眼底甚至带着一丝潜藏的孺慕,严格说来,二人却是像母女多过师徒。

徐行面色顿了顿,也是打了个招呼,拱手道:“徐行见过栖霞前辈。”

栖霞真君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打量了徐行一眼,这才看向明月,声音似有些中气不足,涩声道:“坐吧。”

明月这时才注意到栖霞真君的境况,心头一颤,失声道:“师尊,您这是怎么了?”

栖霞真君强自一笑,仅仅是一笑,似乎就牵扯了伤势,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见明月急切欲言,摆了摆手道:“为师没事,你不要担心。”

徐行瞳孔微缩,凝声道:“前辈这是元神道伤。”

元神道伤,前有崂山先掌教丘象先曾受过,但那是天仙,造化之气勉强可以压制伤势,而栖霞真君,不假时日,天人五衰恐怕要降临了!

这世界,金丹寿有五百载正寝,元神真君三千年,这是无灾无劫。

明月如寒玉的脸色倏然一变,眸中竟第一次出现凛冽的杀机,声音已有些艰涩:“师尊,谁伤的你?”

徐行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就一叹。

栖霞真君笑了笑道:“明月,为师命数注定,不要怨天尤人了。”

“白于玉?”明月颦了颦眉,见栖霞真君面色一滞,情知这就是真相,少女目中冷光闪烁,但并没有说什么狠。

无能狂怒,并没有任何意义。

徐行清声道:“这道伤,应有救治之法吧。”

“三光神水,”明月眸光清幽,一字一顿道:“三光神水,再严重的道伤都能治好,此物在昆仑圣后府百芳园圃之内的通天建木上,有陆吾一族看护,师弟,你可愿和我一同前往取三光神水?”

徐行愣怔了一下,正待出言。

“胡闹。”栖霞真君柳眉倒竖,薄责道:“明月,现在白于玉到处寻你,你不远走高飞也就算了,还打算到昆虚眼皮底下,你让为师怎么说你才好?”

“可师尊你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少女清冷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坚定。

栖霞真君冷冷道:“那也不行,你若有事,让为师如何自处?来日如何向苏师兄交代?你再胡闹,为师就……就自绝于你面前!”

见此,徐行也不禁有些动容,心下一动,连忙岔开话题道:“方才栖霞前辈说,似有一物要交托于师姐手里?”

栖霞真君脸色和缓一些,柔声道:“明月,这是苏师兄给你留下的东西,说是你伴生灵物,待你二十岁时交给你,今日正好是你生辰,拿去吧。”

说话间,自怀中取过一颗色呈蓝白、晶莹剔透的石头来,说来奇怪,这蓝石刚一现出,阁内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很多,一股清寒幽冷之意萦绕不散,好似是上万年前的一捧遥远月光,疏淡高妙。

明月面色清冷,伸手拿起那颗如鸽子蛋大小的蓝石,入手冰凉,疑惑说道:“这是何物?水行灵宝?还是冰寒灵物?”

试着催动法力,犹如一颗顽石般,毫无反应。

细细想了想,终不得解,但想起师尊说是自己伴生之物,淡眉颦了颦,压下心头疑惑,收了起来。

徐行面色沉寂,眸光闪动着,思忖道,“眼泪还是水滴?”

无论是眼泪还是水滴,主不在乎。

可不知为何,徐行仍觉得此物有些不同寻常,轻声道:“师姐,我能不能看看?”

“师弟,给。”明月并未犹豫,递给了徐行。

见得这一幕,栖霞真君目光微凝,但也没说什么,反而端色告诫明月道:“不要替为师筹谋,你尽快找到你父亲的转世之身,找不到就赶快躲起来,那白于玉禽兽不如,罔顾人伦,不会放过你的……”

却在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自阁楼的窗口处传来,带着讥诮:“师妹,一左一句禽兽、右一句禽兽,白某还真想问你,到底禽兽你什么了?还是你以为……苏师兄都弃之如敝屣的你,白某会感兴趣?”

“白于玉?”栖霞真君豁然色变,惊声道:“你怎会跟来?”

白于玉不屑一笑,目光有着说不出的嘲弄:“师兄真不知是该说你是蠢,还是呆了,你真以为师兄那一掌还废不了你?”

“果是你伤了师尊。”明月不知何时,掌中已按住了挽月剑,冷冷看向白于玉。

“我的好侄女,怎么要和我动手?”白于玉不屑一笑道。

“你要在这里出手?就不怕雍州鼎镇压?”栖霞真君见白于玉神色不善,出言威胁道。

雍州鼎挟一州龙气之重,如果对金丹真人还是压制其斗法相争的话,那么对于肆意妄为的元神真君,就是恨不得当场按死!

当然,按死按不死,还要另当别论。

白于玉也有些忌惮,可仍笑意吟吟道:“栖霞师妹伤势这样重,师兄怎好转身离去呢?当然明月侄女若出言相求,师兄倒也不吝援手,三光神水眼下就有着一滴,稍稍压制下师妹的伤势倒也不难。”

说着,温润修长的手掌,晃了晃一个玉瓶。

徐行抬眸看向白于玉,讥笑道:“白玉无暇,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堂堂阳神真君逼迫同门,以大欺小,你真是让徐某大开眼界。”

“哦?”白于玉面容清隽,脸上笑容就有些勉强,道:“你又是什么人?”

“无名小卒一个罢了,你自是不识,不过你可以下去问问吴青庵。”徐行睨了一眼白于玉,冷嗤说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八大王

“青庵是你杀呢?”白于玉勃然大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说话间,白皙如玉的手掌裹挟着风雷之势朝徐行迎面擒拿,流光溢彩,气势成笼。

“白于玉,休得猖狂!”栖霞真君清叱道,祭出星罗玄冰伞,伞骨幽幽转动,星光五色成迷,抵挡在将近的玉掌前。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白于玉轻蔑说着,五指成爪,狠狠抓向星罗玄冰伞,

“咔嚓……”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星罗玄冰闪散爆成一团团星雾,栖霞真君两颊闪过不正常的酡红,只觉喉头一甜,逆血喷出,洒落前襟。

“师尊!”明月惊呼道。

栖霞真君嘲弄地看了一眼白于玉:“你惊动龙气了。”

“可恶!”白于玉目光深深,怒骂一声,突觉冥冥中一道宏大、炙热的强横气息镇压而来,几近天仙之威,似还有阵阵龙吼声相随。

大雁塔上空原本晴空万里,此刻却蒙上了厚厚乌云,风声呼啸,但只是热风,没有丝毫雨滴落下。

一条纯粹由红白气运凝聚而成的赤龙,唯有两道龙睛泛着金黄,目光狞恶地瞪向白于玉,龙爪蓄势,欲要扑杀。

“贱人,下次要你好看!”白于玉冷哼一声,周身虚空荡漾,翩翩白衣随风而起,一步踏进其中,身形淡不可察。

“吟……”人道之龙一击而空,金眸更显怒火,忽然看向面色苍白的栖霞真君,作势欲扑。

明月神情警惕,手执挽月剑,挺身上前,清眸中只有义无反顾的果决。

那人道之龙正是盛怒之时,凌厉龙爪闪烁着土黄色的光芒。

“嗯?”徐行皱了皱眉,悄然抬起了右手,掌心正对那龙气所在,青铜碎片似早就有些按捺不住。

“哧哧……”人道之龙袭来的龙爪,竟在空中硬生生顿住,一个神龙摆尾,朝霄汉中飞去,密布的乌云顷刻之间四散开来。

“走了?”栖霞真君心头闪过一丝疑惑,显然十分不解,这人道之龙何以熄了怒火。

明月若有若无的目光却是看了徐行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徐行把玩着掌中的“泪石”,只觉冰凉滑润,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舍不得还给明月。

明月却上前随口问道:“师弟,可看出来什么名堂没有?”

徐行思索了下,摇了摇头道:“伴生之物,终有神异,师姐你收好吧。”

心头多少还有些奇怪,大神通者往往有伴生灵宝相护,明月说到底不过是一普通女子,而且这“泪石”似乎也不像什么神异之物,输入法力也没……嗯?我刚才输入法力了么?

徐行凝眉思索着,竟觉犹似前世强迫症发作,出门不记得到底锁门没有?

这对一位修行有成的金丹真人来说,有些玩笑了。

但这时,泪石已被明月收回掌中,再索回却也不合适了。

“师尊,我扶您去长安城的赤云观养伤,”明月走到栖霞真君身前,搀扶着,“赤云观的红绡师姐也好照顾您。”

红绡和明月都是栖霞真君的弟子,明月以前来长安往往到赤云观落脚。

栖霞真君点了点头应允下来,道:“眼下,白于玉肯定在暗中监视你我,你不宜离开长安,明月,你也随为师到赤云观暂避吧。”

明月思虑片刻,也有些不放心师父,清声道:“我先到那里住几天也行。”

看到栖霞真君一头青丝已显灰白,心中就一痛,师父这道伤是不能再拖了。

徐行见师徒二人商议已定,也没说什么,默默跟上。

洮水·龙宫

此河是黄河的一条支流,经肃、祁二州,下接绕长安旧都而行的渭河。

此界江河水系,宁周以前统归龙族,而波涛汹涌的黄河,更是龙族祖廷所在,乾元以前,龙族一位神通广大的天龙自号河伯,炼化水敕,统御黄河。

长江不知何故,并未孕育出水敕,而由鄱阳、洞庭、洪泽、震泽四位龙君各掌以方水敕,前两位同样是天龙,但被国师刘基说动几位天仙将其一一诛杀。

而此刻洮水水敕由一头千年老鼍炼化,因他性情豪迈,和阴司几位元君交情不错,倒也勉强坐稳了这渭水之主。

老鼍名唤八大王,其人平生之好,唯杯中之物。

八大王此刻正在招待客人,客人有三位,以一中年黄袍书生为首,左侧侍立的是一位黑袍大妖,其人面容阴鸷,目光狭长,正是海公子;右侧则是一个红面赤须的老者,却是渭河河神鲤千秋。

“君上,罪臣这厢有礼。”八大王一撩衣袖,双膝跪下,深深一拜,头上黑帽颤巍巍。

东海龙君目光威严,淡淡乜了一眼八大王,沉声道:“你这老鳖没被富贵蒙住心窍,还记得本君这个昔日之主,实在难得,起来吧,别跪着了!”

八大王恭谨道:“多谢君上。”

东海龙君抬眸间,看到八大王沟壑深深的眉心处赫然空无一物,皱了皱眉,喝问道:“你的宝珠呢?”

长着络腮胡子的八大王,面有难色道:“回禀君上,老奴三年前受了书生冯泉恩惠,暂借于他,报他一场富贵了。”

“哼,知恩图报,你倒是忠义!不过,于凡人尚且慷慨,对本君想来应不至吝啬吧?”东海龙君沉声道。

“君上但有吩咐,莫敢不从。”八大王恭敬道。

“先去取回宝珠,恢复修为,就你眼下道行,能顶什么事?”东海龙君不容置疑道。

“遵命。”八大王心头一凛,应允道。

东海龙君转而看向渭水河神鲤千秋,“你凝练了多少一元重水?”

鲤千秋道:“君上,再有半个月,就可大功告成,搅动太液池,绰绰有余。”

“唉,但愿一切顺利。”东海龙君目光幽幽,喃喃自语:“本君现在还没明白,那青州鼎是如何碎的?上连人道气运、下通山河地脉,气运不散,天仙都击之不碎的青州鼎,碎了?”

当初他指点符阳,以宁周血脉祭炼青州鼎,本就打着夺其所用,以便来日好抵挡金陵山河鼎对龙族的镇压之力。

“山河鼎合该归我龙族所有,偏偏被人族窃据,反而成了镇压龙族的重器,端是可恨!”东海龙君愤愤想着。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安安饿殍,敢效奋臂螳螂?

长安·赤云观

徐行和搀扶着栖霞真君的明月悄然来到观中,一个年近三十许的女冠连忙迎出,正是红绡道人。

师徒之间自是一番叙话,这就不需再提。

徐行来到一处跨院暂且住下,思索着雍州鼎之事,“雍州鼎,青铜碎片依然很是渴求,但眼下还要去寻苏蝉转世,对了,还有三光神水。”

“师弟,休息了吗?”就在这时,明月清冷的声音自外间夜色中传递而来,似乎带着丝丝缕缕的清凉,此刻已是酉正时分。

“没,师姐有事?”

徐行应了一声,正待起身开门,其实法力挥动也可,但于人并不尊重,打开门,看见明月立在廊下,容色带着悲戚,肌肤莹莹的脸颊上还有泪痕,似刚刚哭过?

徐行凝了凝眸,问道:“怎么了,师姐?”

目光打量着少女,不知为何,心头闪过一念,“听栖霞真君说,明月师姐今年才满二十?”

“师父她……元神道伤似有加重之势。”明月声音中分明有些哽咽,但神色还勉强保持着镇定。

“这样啊。”徐行眉头深锁,沉默了下,问道:“那师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明月同样默了一下,清声道:“我打算寻三光神水为师父治伤,师弟愿随我去吗?”

徐行笑了笑道:“若我没记错,这是师姐今天第二次问我了吧?”

明月怔了下,樱唇启动,目光显然有些挣扎,轻声道:“三光神水在昆仑山巅的建木之顶上,那里被圣后府人为划出一方园圃,借着乙木青气培育灵草,园圃中多有虫豸妖禽护卫,我不敢轻言全身而退……师弟,你刚刚成亲,我或许不该……”

“师姐,千万别说这种话。”徐行正色说着,忽而自嘲一笑:“师姐,这世界哪里绝对安全的地方,娘胎里最安全,难道就不出生了?”

一路而来,受苏蝉之徒这个误会的身份益处颇多,也帮助他不经意间解决了不少麻烦,若袖手旁观,于心不安。

明月闻言难得展颜一笑,情知徐行是在逗趣儿,纾解自己忧愁,心间一股暖流涌动,定定看了徐行半晌,轻声道:“师弟,谢谢。”

心头渐起的焦虑似是消失了一些,少女性情淡漠,朋友本就不多,除了徐行,竟发现没有人可以寻找。

徐行神识传音,顿声道:“若离开长安,需防着白于玉,不过我有先天灵宝能隐匿气息,明月师姐也不必太担心。”

明月凝眉思索了下,轻声说道:“师弟你若信的过我,我可将法力灌入给你,助你御使灵宝。”

徐行沉吟了下,点了点头道:“自是信的过师姐的。”

“师父的伤势不能耽搁,我们这就走吧。”明月走上前来,面色一如既往的清霜寒玉,纤纤素手却递了过来。

徐行稍稍犹豫了下,轻轻抓住少女的皓白素手,触感柔软细腻,指尖微凉,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连城”的名字,全力催动地书,微微毫光一点闪烁,沉入层层叠叠的虚空当中。

光影交错,穿行于冥土之内,只是数十个呼吸,就已悄然出了长安城,进入祁州地界,徐行突然觉得丹田法力一空,还未说什么,一股磅礴清冽的法力顺着掌心直入地书。

“师姐,不顺路去祁州寻找苏前辈?”徐行问道。

明月玉容上现出怅然,道:“不了,回来找也是一样,再说时间赶不上。”

徐行也不再说什么,二人这样又行了十几个呼吸,才传来明月神思疲倦的声音,“师弟,上去打坐调息下吧,白于玉应感知不到了。”

二人就离了冥土,浮上阳世,因二人法力都已见底,空气的夏季暑气迎面扑来,令人头晕目眩。

徐行扶了扶明月,打量着四周,推算了下大概位置,道:“这是……肃州?”

肃州其实还是古称,在甘肃一带,已然是古雍州腹地所在。

“前面是肃州城,进去歇歇再走吧。”徐行轻声说着,空气燥热难挡,见底的法力尚在恢复,鬓角也就见了汗。

此刻二人已然远远离了长安,暂且不需借助地书遁行,不过前往昆仑山,潜入圣后府时还是需要借助。

先天灵宝擅掩天机,二人联手堪比一位元神真君催动,就是天仙若不留心,也很难发现。

“嗯。”明月轻应一声,向前走着,有心想抽回手,转眼见徐行鼻翼间汗津津的,也无奈作罢,反握了过去,她天生体质冰寒,倒是不惧暑热。

“师弟他一会儿恢复些,我就放下吧。”少女如是想道。

徐行还真是忘了,直到感受到反握而来,才觉不妥,正想抽回,反而犹豫了下,思忖道,“师姐她心性高洁,我若煞有介事,反而落了下乘,等法力恢复过来,顺其自然就是。”

二人心思各异,联袂而行,进了肃州。

方进肃州城,就是齐齐一愣,徐行惊声道:“怎么这样多人?”

大街上,喧闹繁华,但见数不尽的百姓,拿着斗和布袋在几家米铺门口排起了长龙。

“今日米已售罄,你们明日再来吧!”但见米铺走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脸上不耐烦道:“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顿时一片喧闹,一个穿着短打、光着膀子的中年红脸汉子,喝道:“怎么卖完了,店里分明还有满满当当的数缸米,你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啊,小哥,家里两天都没米下锅了,行行好吧!”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丈,哀求道。

那为首的马脸年轻人,咧嘴一笑,摊了摊手:“这是掌柜的意思,我可做不了主!”

“唉,黑心奸商,不过是还想借机涨价罢了。”一个头发灰白,穿着长衫的老秀才,唉声叹气道。

“米都一斗五十文了,还要涨?”红脸汉子将头上遮阳芦苇草帽扔在地上,怒道:“今年稻米歉收,家家户户陈粮耗尽,你们这些奸商哄抬米家,还不让不让我们活了!”

着丝绸短褂的老者端着茶壶,负着右手,慢悠悠走出店来,道:“不想活,就去死!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店,肃王老千岁的铺子,也是你个泥腿子能撒野的地儿?”

“你!”红脸大汉额头青筋暴起,脸红脖子粗,拳头攥的骨节咯咯作响。

老者不屑地看了一眼红脸汉子脚下的草帽,嘲弄道:“呵,这是免冠徒跣,以头抢地?或是效匹夫之怒,行雷霆一击?可不敢冲动,你这把年纪,上有老下有小,要多想想他们!”

老者是肃王府上管家,显然也是读过书的,说话阴阳怪气,极尽嘲讽之能事,连打带消,红脸大汉面色变幻,拳头缓缓松开,目中饱含屈辱,垂下了头。

老者见此,对着紫砂壶饮了一口茶,嗤笑道:“嘿,贱民就是贱民,无怪老千岁说,安安饿殍还敢效奋臂螳螂?”

此言一出,人群一寂,那头发灰白、久试不第的老秀才,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徐行和明月远远看着这一幕,明月感知着手背传来加重的力度,明眸微动,轻声道:“师弟,你想出手?”

“不急这一时。”徐行神色微顿,不动声色抽回了手,沉声道:“先寻客栈打坐调息要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连夜病故

客栈·酉正时分

经着数个时辰的调息打坐,徐行自觉法力恢复至巅峰状态,出了厢房,就去隔壁寻明月,“师姐,我打算去肃王府,你要一起吗?”

明月似是刚刚沐浴过,换了一身新的素色长裙,三千秀郁青丝在雪背后以藤绳束扎起,透着简练,因从来不施粉黛,愈发显得冰肌玉骨,丽质天成。

“左右我也无事,随你去吧。”明月轻轻应了一声,正要起身,目光忽而微动,樱唇轻启道:“师弟看我做甚?”

徐行沉默了下,轻笑问道:“也没什么,只是好奇师姐到底有多少套这样的素裙。”

他依稀记得初见时,眼前少女就身穿这一套,不带换装的吗?

明月面色微顿,似是极认真地思索着,须臾,不确定道:“许是七八套的样子……”

徐行不由失笑,也是岔开话题了,说出自己的打算:“到肃王府上后,寻到粮仓宝库,你我可施五鬼搬运神通,散尽粮米,算是对其小惩大戒一番,做完这些,就前往昆仑吧。”

明月想了想,轻声道:“那就依师弟之意。”

二人既已商定,就趁着夜色遮掩,腾起风遁之术,朝城中一片高门宅邸的园林飞去。

肃王是天子的堂兄,宁周国祚绵长,至今将近三百年,一些远房偏支食邑封爵逐级消减,当今天子胞弟是衡王,圣眷隆重,知掌内务府,也是天家手足孝悌的一面旗帜,相比起来,肃王在这偏僻之地,就不怎么受待见。

肃王府·后堂

灯火优傒,声光相乱,管弦之音更是不绝如缕,肃王似在携妻女畅饮欢宴,欣赏歌舞。

一旁白天米铺前逞过威风的老者抄手侍奉着,四平八稳的谱儿丝毫不显,堆满褶子的老脸挂着谄媚的笑,“老千岁,那冯泉受刑不过,已招了。”

“哦?”肃王身穿绣蟒大红衮服,饮了一杯酒,笑道:“孤就说嘛,他一个穷酸秀才,不过二三年,就发迹起来,定有蹊跷!你说,让这冯泉帮本王寻宝如何?他这一双招子,探宝寻宝真是无往不利啊。”

不远处,被两个丫鬟揉肩锤背、享乐尊荣的少女,云堆翠髻下秀美的玉容上现出一丝迟疑,一旁侍奉的妇人二娘,挤眉弄眼,连忙打了眼色。

少女咬了咬银牙,想起自己的婚事,道:“父王,听女儿一言,那冯泉未必肯真心听从。”

“他敢,不怕本王砍了他的脑袋,以留影铜镜猥狎三儿……罪大恶极,留他一命,敢不感激涕零,肝脑涂地?”肃王挑了挑眉,冷喝道。

少女道:“父王,那冯泉已坏了女儿名声,现在街头巷尾已有闲言碎语流传,不如……不如招其为婿,他还不为寻宝尽心尽力,以讨父王欢心,如此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是啊,王爷。”二娘这时也是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说道:“冯泉有鉴宝之能,若全心全力,不假时日,可为王爷罗尽天下宝物……”

说着,似是担心肃王不决,目光幽闪,冒着龙气察觉之险施了惑神之术。

肃王面色果是恍惚一下,犹疑道:“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似是有了几分意动。

这边厢,徐行和明月悄然立身在房脊上,看着下方灯火通明、广厦千间的肃王府,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明月等徐行感慨完,这才轻声说道:“师弟,我们开始吧。”

徐行点了点头,二人神识探察之处,寻找肃王府库所在,因着人道龙气之故,四方鬼怪原不敢近,但这时朦朦胧胧中得了召唤,在明月和徐行二人法力灵光的护持下,尤其因徐行在此,几乎感应不到龙气的些微反应。

粮仓、宝库顿时阴气四下弥漫,自冥土中跃出一只只孤魂野鬼,将堆积如山的一袋袋粮米迅速搬空,抬头等待着什么。

“四方孤魂,听我敕令!”徐行轻叱一声,拿出阴司判官令牌,令牌发出一道玄色光柱,似乎有着某种莫名的律动,更多孤鬼涌现而出,不同以法术召唤而来的动作僵硬,反而各行其是,将粮米尽数散发到肃州城内的穷苦人家去了。

徐行在明月诧异目光的注视下,竟觉得有些羞耻,“师姐,事情已办妥,我们走吧。”

“师弟,你这样恐怕……不会妥当。”明月轻轻摇了摇头,柔声说道:“肃王权势滔天,很有可能发动官府之人挨家挨户索回财货。”

徐行凝了凝眉,这个他还真没想过,突然想起前世看过某个站着也要把钱挣了的人,拍过一部电影的剧情,赞叹道:“多亏师姐提醒,庆父不死,鲁难不已,是我之前想差了。”

见此,明月眸中现出思虑之色,须臾,樱唇轻启,平静的声音似有些冰冷,“肃王无道,鱼肉乡里,师弟……让他连夜病故吧。”

甫听此言,徐行竟一时默然,怔怔看着双十年华,神姿清丽的少女,那张如缺月梧桐的容颜清玉生晕,不由自主心有感念:“月有阴晴圆缺,满月皎洁婉约,弦月冷寂幽寒,这样丽色神韵……额,还是不及我家连城……”

后堂,八大王附身的二娘脸色倏变,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看向肃王,见其人劫气缠绕,印堂发黑,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噗……”

狂风平地打着璇儿席卷,门窗“咣当”一下,众人心头大惊,明堂灯火尽数熄灭,一室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哪来的风?还不掌灯!”肃王身后的老管家,未等肃王出言,抢先一步表现殷勤王事。

“啪嗒,”侍卫将火石打动,烛火摇曳生姿,突地一声女子的惊呼,却是肃王妃的轻唤:“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众人看去,发现肃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几下,头一歪,赫然气绝身亡!

明堂中先是一寂,继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人影憧憧,声似鼎沸。

“走吧,师姐。”徐行神色淡淡说着,收回屈起的食指,一道法力给予心悸即可,勾指索命,大抵如此。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花神

徐行和明月说着,腾起清凤,正待离开肃王府,突然眼前一变,前方现出一个络腮胡子的老者。

“两位道友,老夫请了。”八大王声音浑厚粗犷,目光凝重地看着眼前二人,问道:“不知,那肃王如何得罪了二位,竟行此辣手?”

话虽是对明月和徐行说,但目光却不错分毫地看向徐行,在他灵觉之中,这面容冷峻,气质凛冽的少年,身上的危险气息,让人心惊肉跳。

徐行打量了一下对面之人,赫然发现是一位元神真君,但气息要衰弱许多,心下就一松,沉声道:“肃王无德,老前辈不知?”

“这……”八大王闻言,沉吟道:“老夫自是知道,可是贸然杀之,道友就不怕惹上麻烦吗?”

徐行轻笑一声,想起昔日清微的因果之论,朗声道:“肃王贪鄙财货,鱼肉百姓,他难道就不怕惹上麻烦?不,现在他已惹上了麻烦,这麻烦已然要了他的命!”

八大王一时语塞,脸上登时现出苦笑,道:“道友好气魄!”

“此地非便利之所,老前辈若要替昏王出头,不如换一处僻静地界动手?”徐行神色淡淡,清朗说道。

却是拿不清眼前这人是敌是友,不过对方较之寻常的元神真君气息衰弱,他倒也不惧。

八大王道:“道友误会了,老夫洮水八大王是也,潜行在这肃王府,只是为着了结一桩公案,和这肃王并无半分关系。”

徐行闻言,目光闪了闪,心道:“南都旧令尹,洮水八大王?这一集,我好像看过……若没记错,冯泉之妻的扮演者,似还演过元春?”

临洮冯生,盖贵介裔而凌夷矣。有渔鳖音,负其债,不能偿,得鳖辄献之。一日,献巨鳖,额有白点。生以其状异,放之……

见徐行沉思,八大王拱了拱手,笑道:“两位道友,老夫还有事在身,就不去了,告辞。”

显然还要搭救落难的冯泉,急着取回宝珠。

“怎么,师弟认得他?”明月若有所思问道。

徐行笑了笑,道:“算是认识吧。”

“哦。”明月问了一句,也没再刨根问底。

二人也不耽搁,在深沉夜色中,离了肃州,朝祁连山-昆仑一带赶去。

巍巍昆仑,雪山连绵起伏,道道晨曦穿过棉花糖一样的白色云团,照耀在广袤无际的雪岭上。

“师弟,眼下已进了昆虚地界,你我需格外小心才是。”明月一袭白衣,映着雪光,更是恍若玉人,抿了抿唇,道:“师弟,还需借你灵宝敛息之能。”

说着,递过去一只手,凝霜皓腕,纤纤柔荑。

徐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轻轻握住,心里默念了一遍连城的名字,倒不会有什么旖旎心思,心中念念着,就一叹:“还真有些想她了。”

“师弟,昆虚天山瑶池圣境,皆系圣后一人神念笼罩。”浑然不知徐行心不在焉的明月轻轻说着,莹然如玉的肌肤红晕一闪而过,轻声道:“你我法力相连,缓缓催动灵宝,只取其隐匿天机之能。”

说着,十指微微张开,交错而过,十指相扣,就有十几个灵窍抵近,足可精微操控地书。

徐行神情顿了顿,一道黄色光芒自背后现出,笼定二人,几下闪烁,就匆匆消失在昆仑山巅。

天山·瑶池灵境

此地坐落在昆仑山以西,周方是一座座高低起伏,皑皑积雪覆盖的冰山,合抱出一方四季宜人,生机盎然的灵境来。

圣后府是一方女仙势力,圣后传言是崖巅一株七品雪莲得道,率众花神据瑶池而守,座下四位花神分别是琼花、红梅、牡丹、芍药,都有阴神道行。

百草园圃,通天建木青叶紫茎,上接霄汉,乳白色的雾气笼罩着灵境,微风时来,露出一角真容,园内百花齐放,琪花瑶草繁盛郁郁。

“五姨母,您在修炼呢?”云萝公主一袭华美盛装,行走一架虹桥之上,下方百花盛开,香气扑鼻,和琼楼屋脊上,对着建木打坐的花神芍药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提起裙踞,登了云梯。

“呼……”芍药轻轻吐出一口气,顿时一股馥郁的芬芳弥漫了整个琼楼,这位花神脸型有些娇小,但玉容艳丽,红唇樱口,看向款步走来的少女,笑着问道:“萝儿,不是在东昆仑的瑶光殿玩耍吗,怎么舍得到姨母这里?”

“白师叔有事出去,还不带着我,八成去寻那明月去了。”提起此事,云萝公主玉容罩着清霜,冷声说道:“苏蝉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白师叔就为了和一个死人置气,竟是连名声都不要了!”

花神芍药脸上笑意敛去,叹了一口气道:“苏师兄当年惊才绝艳,明里暗里对比,白师兄没少吃亏,白师兄心高气傲惯了,如何受得着辱,这样下去,几乎成了魔障。”

云萝公主看了一眼神色怅然的芍药,心头闪过一丝狐疑,“五姨母,这神情是对着苏蝉还是白于玉?”

芍药笑了笑,道:“云萝,你自小就黏你白师叔,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谁黏着他了?”云萝公主挑了挑眉,明眸躲闪,轻声道:“实在是瑶池太过空荡荡了,都是一些奴婢,我儿时又无玩伴,也就他三天两头总过来。”

芳心闪过一丝复杂的绮思,“若非母后和那坏人贪色无度,也不会让十三四岁的自己给瞧见,也不会……”

花神芍药不由一笑,这位花神有点宅属性,素来在此修炼,并不知云萝公主心境,随口问道:“对了,听说大姐前日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冀州卢龙安家的人?可相中了?”

云萝公主撇了撇嘴,讥诮道:“卢龙安大业,呆头鹅一个,也不知母后看中了他那一点,竟我许配这样一个凡人!”

芍药凝了凝眉,猜测道:“姨母倒是知道一些内情,你根脚不凡,但天生一灵,必随一弊,迟迟没有凝结金丹,或许那安大业有什么特异之处吧。”

云萝公主冷眸闪烁,讥诮道:“我才不管,总之那安大业别想碰我一个手指头!”

“萝儿,你啊。”芍药花神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显然也觉得区区凡人决然配不上圣后府的小公主。

云萝公主突地拍了拍额头,道:“对了,你看我都差点儿忘了,来时碰上二姨,她说有个叫陆佑沉的,来求取三光神水,让我取回一玉壶。”

“一壶,这么多?”芍药花神凝了凝眉,为难道:“眼下我这里可没这么多,你先在此地稍候,我登建木采些……唉,也不知集满了没有。”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何德何能

“师姐,就是这里?”徐行环顾周方,此刻二人因着地书护持,竟直接传送至通天建木一片碧绿莹莹的青叶上,其叶广远,缥碧淼淼,只是稍稍感知下,就感慨着:“好盛的乙木灵机。”

再抬头看,正见十二枝叶,依次错落,绕紫茎绵延而上,法力运于双眸,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

明月道:“三光神水就在极巅之处的玉露承盘中,上有开明兽层层把守,你我需小心,那开明兽族长据传是阳神大妖,不好对付。”

“开明兽是陆吾一族?”徐行心中好奇,问道。

他记得上次明月师姐说陆吾族裔来着,这种小事,他也懒得查阅天书,随口问明月就好,也算二人难得的互动。

明月思索了下,说道:“开明兽一族生来就九面虎身,虽算低级精魄,可九面融一后,即修出九尾陆吾真身,也就是真仙了。”

徐行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和明月腾起一道遁光,朝上攀登而去。

建木之顶,外有法阵笼罩庭院高墙,玉石为槛,可见九道门户,内部空旷处矗立一云台,上承玉露,而一旁翘起的龙脊上蹲坐着一头人面虎身的巨兽,巨兽身形雄壮,有着九张面孔,分别监视着九道门户,此刻眼皮紧紧闭合着,似是正在吞吐调息,而随着巨兽的每一次吸纳,天地灵机就如江河倒灌,被其一一纳入腹中。

一点灵光闪耀,徐行和明月已然出现在庭院墙外。

“师姐,这法阵不借助灵宝,不太好突破。”徐行打量着法阵,轻声传音说着。

明月沉默了下,将右手递了过去,二人十指相扣,法力再次连为一体,灵光如水荡漾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即恢复平静。

“嗯?”开明兽眼睛睁开,心头划过一丝疑惑,四处逡巡片刻,“刚刚……是老夫错觉吗?”

正在这时,远处一个着红色工装裙的女子,身形婀娜,翩翩而来,正是芍药花神。

“林伯,我来取些三光神水,快快将法阵打开。”芍药花神声音轻柔纤细,吩咐说道。

开明兽灵光一闪,化作一个面相忠厚的老丈,挥手之间,将正对着芍药花神的门户打开,朗声笑道:“芍药仙子你来的倒是巧了,近日,星光粲盛,三光神水较上次还要多了一倍。”

“是吗?”芍药轻笑一声,道:“那我这才就多取一些。”

“芍药仙子,不需老夫引路了吧?”老者问道。

芍药仙子柔婉笑道:“不用,您自去修行吧,我一个人就好了。”

说着,进了朱漆大门,朝高耸的云台腾飞而去。

徐行此刻和明月正隐匿在云台上,望着远处类似一方漏斗状的巨大玉罄,尖端细细,“滴答,滴答”地朝下方脸盆大小的玉盘落着水,此刻就已铺了二指深。

同时,一股令人沉醉的芬芳无声散发开来,仅仅是气味,就让人精神一震。

徐行和明月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喜色,日月星三光,远观三色层次分明,近察浑然透明,正是对治疗元神道伤、洗练血脉有着奇效的天下一等一神物……三光神水!

“师姐,时间紧迫,我们开始收取吧。”地书的隐匿之机法力消耗巨大,二人最多再能坚持几十个呼吸,更何况一会儿还要离开这里,法力糜费甚巨。

因是无根水,就只得以玉承托,二人掌中灵光闪烁,正是流光莹莹的玉壶,法力催动,壶口幽幽如漩,巨大的吸力将玉盘中三光神水尽数收取。

“此地不宜久留。”徐行盖上壶塞,道:“师姐,你我……”

还未说完,突然一道惊异之声响起,“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瑶池圣境?”

芍药仙子凝眉说着,终究是许久没有和外界之人接触,突地醒悟过来,呵斥道:“贼子好胆!”

说着,掌中现出一根尺许长的玉笛,朝徐行和明月点去。

“师姐,走!”二人周身荡起波纹,就朝法阵外突破而去。

云台飞脊上的开明兽突然睁开眼睛,又惊又怒,大喝道道:“想走!问过老夫没有?”

但听法阵如水晶澄澈空明,两道人影陡然现在半空中,撞击一下,但只是稍稍凝滞一下,灵光大的盛,突破而去。

徐行只觉一股清冷疏淡淡的馨香萦鼻,低头一看,却是明月入怀,就是一惊,盖因明月师姐嘴角流淌下嫣红,显然方才的禁阵下受了些许轻伤。

“师姐……”徐行说着,心头转念,已然清楚方才明月分明是怕影响到他操控灵宝,引动反噬,故而承受了大半法阵反震之力。

明月声音就有些细弱,凝声道:“师弟,不必多言,你我离开此地要紧。”

徐行正待继续借助地书遁行,猛然发现二人法力几近荡然一空,凝眉道:“师姐,麻烦了。”

此刻,芍药花神和开明兽已然自建木上追赶过来,两位元神真君的怒火,绝非此刻几乎耗空法力的二人可以阻挡。

然在这时,一道疑惑的冷漠声音响起:“你们是哪个殿的仆役,来此……嗯?苏明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一些人不认得澹字,反手打成了“詹”字一样,云萝公主竟也不识,她倒是听白于玉偶尔提起过,但觉得颇为拗口,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无奈以苏明月相称。

别说这样一来,“苏”的味道恰恰淡了许多。

徐行目光冷烁,虹光粲然,人随剑走,挽着明月的手,电闪之间,横剑于云萝公主秀颈之上,沉喝道:“别动!”

“你……是什么人?”云萝公主倏然色变,正待暴起,突觉脖子一痛,血痕淋漓而下,血珠淌到双丘之间,芳心骇惧之极,急声道,“这位道友,莫冲动!”

看了看身后建木,惊怒道:“你们是来我家盗……不,是取三光神水的?”

恰恰这时,芍药花神和开明兽已自通天建木上遁下,惊惧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二位来的正好。”徐行清朗说道。

开明兽目光几欲喷火,愤怒地看向徐行和明月,“放下云萝公主,留你全尸!”

说着,蓄势待发,几欲出手。

“嗯?”徐行微微眯了眯眼,掌下法剑递了一分,云萝公主顿时“哎呦”一声,反而面色愤怒地看向开明兽,内残外忍,不外如是。

徐行冷睨了一眼开明兽:“在下法剑随念而动,怎么,道友不信?”

芍药花神面色惶急,颤声道:“道友,有事好商量,不要伤了萝儿。”

明月此刻静静看着这一幕,沉默了下,有意问道:“师弟,若是惊动圣后,可有几分成算?”

徐行沉声道:“纵是天仙当面,也快不过我之一念,况一小小阳神!”

“你倒是说的不错,本宫这小小阳神,的确做不到在你手下抢人。”这时,随着冷漠如霜的声音响起,一道雍容华美的身影,自花团锦簇的花圃中缓步走出,身后盛开百花辉色黯然,似是自惭形秽。

正是圣后,此女容色清冷殊丽,明艳绝伦,苍白的唇略薄,但因唇形故,并不给人刻薄之感,凤眸狭长,画着五色眼线,增添了一丝纤丽奇巧的妩媚同时,可又不失哪怕一分的端庄。

如此天香国色,白于玉何德何能也?

第一百六十六章 贾奉雉

“拜见圣后。”开明兽化作的老者,痴恋目光深处有炙热一闪而逝,抢先行礼道。

“大姐,您来了。”芍药花神匆忙上前,轻声道:“萝儿她……”

圣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知晓,明艳绝伦的玉容上,并无太多怒色,反而细细打量了徐行一眼,最后驻留在明月脸上。

“苏明月,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给苏师兄长脸!”圣后提起苏蝉,目光隐约恍惚了一下,但很快正常,唇角微挑,似是闪过一丝讥诮,这讥诮哪怕是最心高气傲的人见了,都要悚然动容,为自己被这样的女子看不起,而自怨自艾起来。

“竟和这样的梁上小贼为伍?”圣后声音圆润时如水,清冷时似霜,至于此刻,已然是冰魄寒光,荡开层云。

明月默了一下,忽而轻轻一笑:“我甘之若饴。”

圣后正蓄起的气势,竟是一顿,记忆恍惚间,似是在雪山之巅,仰着下巴问那背对着自己的道人:“澹台不过凡女,如何配得上苏师兄?”

苏蝉转过脸来,打量着这性情高傲冷漠的少女,许久,隽美端妙的面容现出笑意,目光清亮,道:“纵是凡女,苏某也甘之若饴。”

圣后沉默许久,抿了抿唇,道:“放开云萝,本宫放你们走。”

“不急,这琼楼清幽,我和师姐正好乏了,打算歇半天再走。”徐行感知着法力的回复速度,淡淡说着,而后看了眼脸色幽冷的圣后,自失一笑道:“还有,这是转化型入室抢劫……可不是什么小偷小摸。”

为抗拒抓捕,窝藏赃物,毁灭罪证,当场实施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胁的……要定抢劫,“致富经”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至于盗窃,已无死刑。

圣后虽听不懂徐行的冷笑话,但这反唇相讥态度不难敏锐察觉,目光闪烁着,扫了一眼玉容苍白的云萝公主,定定看向徐行半晌,才薄唇轻启,缓缓道了三字:“好……的很。”

芍药花神说道:“萝儿的伤,你们要先治下。”

徐行也没多言,他剑下自有分寸,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一道法力抚过,云萝公主就止住了血,而后就退到了琼楼。

二人自是调息行功,快些恢复法力,自不必说。

琼楼下,开明兽陆林说道:“圣后,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殿下劫持走?”

“不会,明月和那小子能瞒过本宫感知进来,必是依仗了某种极耗法力的秘法或宝物,所以才这样拖延,凡此秘法,尔等自逃尚不暇,怎么还会挟云萝而走呢?”圣后此刻哪怕爱女陷于敌手,仍是面色镇定,思路清晰,没有大乱方寸。

芍药仙子心思敏感,暗道:“大姐哀而不伤,惊而不乱,这心境已渐近天仙了,可……”

于圣后幸运,又何尝不是云萝公主的不幸?

瑶池·灵境

宝殿之内,玉阶澄莹如水,陆佑沉在昆虚一位书生打扮的道人陪同下,和隔着小几安坐的琼华仙子不时叙着话。

许是等得久了,陆佑沉脸色严肃,来回不停踱着步子,忽而抬头道:“琼道友,芍药仙子去了已有三个时辰了,贫道还要等多久?”

“陆道友稍安勿躁,”琼华仙子人如其名,玉容娇艳,宛若烈焰红唇一样,她轻轻呷了一口茶,白色的瓷杯顿时显出一个桃花唇印,说着,将茶杯轻轻推了过去,微微一笑,并不露齿,“这茶,陆道友可以尝尝。”

陆佑沉淡淡瞥了一眼,沉吟了下,才道:“我派掌教正在忍受道伤,陆某食不甘味,琼仙子好意,陆某心领了。”

见琼华仙子秀美双眉挑了挑,似有不虞之意,那书生其实也有些暗恼陆佑沉对美人的不解风情,说道:“陆兄,贾某觉得再严重的道伤,也不差这一时不是,而且道友来了有好几天,当知收集三光神水需要时间。”

陆佑沉看了一眼贾奉雉,沉吟许久,道:“贾道友之言不无道理。”

说着,再次落座,闭目养神。

眼下有求于人,却是什么惹主人不悦的话和表情都不能说、不能做。

哪怕对贾奉雉这种堪称富贵闲人的元神真君以往有再多不屑,这时都没有露出一丝轻蔑之意。

正在这时,一个穿红裙的仙娥自外间神色匆匆走来,偷偷瞧了陆佑沉一眼,才匆匆跑到琼华仙子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然而,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掩耳盗铃。

陆佑沉眼眸虽闭,但时刻留意着殿中一举一动,闻言,就是霍然站起,眸光咄咄道:“琼华仙子,可否带陆某到园圃去?”

陆佑沉目光锐利如剑,琼华仙子甫一对视这眸子,竟觉刺目难挡,不敢深看,直到此刻,心底才发现自己先前有意无意挑逗,是多么可笑。

下意识就要应允下来,却听贾奉雉皱眉道:“陆道友好不晓事,那瑶池园圃是人家后院,岂有不告主人,而……潜入他人后院的主意?”

陆佑沉一双剑眸淡淡瞥去,同样是和上次一瞥几乎相仿,但心境不同,气势无形散发,贾奉雉心头无端一凛,后边的声音甚至就越来越细弱。

还是琼华仙子解围道:“陆道友,花圃花花草草纤细柔弱,还请陆道友进园圃后,收敛下自身剑气,本仙就领你过去。”

说着,盈盈起得身来,朝建木所在园圃方向当先而行,陆佑沉紧随其后,只余贾奉雉怔立当场。

建木·琼楼

徐行收功而起,看着正替换自己以挽月剑劫持云萝公主的明月,沉默了下,道:“难为师姐了。”

让明月这样一个女子劫持旁人,怎么看都不搭。

明月反而诧异地看了徐行一眼,眼睛中现出一丝迷思,片刻后即露出恍然,也不知为何,脸上就露出一丝轻快的笑意:“原来,师弟一直当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徐行同样愣了下,同样摇头一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温润如玉的眸光闪烁,似是有着几许自嘲。

云萝公主面色古怪地看了看二人,眼睛就“骨碌碌”转了几下,显然打着莫名的主意。



第一百六十七章 功莫大焉……

时间如水,徐行和明月二人在琼楼打坐调息,已有数个时辰,法力已恢复了一半,实则此时二人就已可联手御使灵宝遁去,但只能出得昆仑山,很大可能被圣后追上。

琼楼下,圣后一袭华美盛服,傲然而立,纵是站了数个时辰,可面上仍不显焦躁。

远处,一男一女二道身影,匆匆而来,琼华仙子不停对身后的陆佑沉道:“圣后最是爱惜花草,陆道友还请小心才是……”

陆佑沉面色沉沉,想起自己连日来在此地的遭遇,心中却不住摇头,“圣后府这群女人恐怕就如这满园花草,艳丽在外,却难耐外间霜雪摧残……”

正这样想着,就抬头看到了目光凌厉的圣后,心头闪过一念,“这圣后一枝而秀,倒勉强算是个例外。”

圣后打量了陆佑沉片刻,眸光流转,清声道:“陆道友也来了。”

陆佑沉拱了拱手,抬眸看了一眼琼楼,就眉头紧皱,问道:“陆佑沉见过圣后,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圣后点了点头,叹道:“二贼登建木将近一年蓄集的三光神水一扫而空,虽被本宫察知,但二贼狡诈,竟将小女云萝劫持至琼楼,一旦二贼子法力恢复,多半就可从容而离,不过答应道友的三光神水,还需再等一年。”

“一年?”陆佑沉面色一顿,目光就阴晴不定起来,许久才道:“可我家掌教之伤,莫说一年,就是一个月都拖延不得了。”

“这……”圣后挑了挑眉,疑惑道:“竟有这样严重?”

据她所知,元神道伤从来不会立刻重伤而亡,只是较为棘手,需要时刻压制,就好像元神有个裂痕,需要不断抽取天仙造化本源加以弥合,就是个无底洞,这样下去,前崂山掌教丘象先也曾受过这样伤势。

这样一想,圣后就猜知是陆佑沉关心则切。

不等陆佑沉开口说话,圣后就道:“陆道友若连一年都等不了的话,本宫也束手无策。”

陆佑沉忽而说道:“可否让陆某登阁楼和那人一会。”

“陆道友,你要做什么?”圣后神色不善,声音已冷了几分。

她岂会不知,此人心如铁石,面对威胁,定然不会投鼠忌器,这样说不得会救出萝儿,可……若是存个万一?

闻听圣后不允,陆佑沉面色变幻片刻,轻声道:“圣后既不信任陆某之剑,那就算了。只是,待令爱放还后,还请允陆某出手捉拿贼子。”

圣后沉吟了下,道:“只要离了瑶池灵境,陆道友自便就是。”

显然对圣后而言,眼下只要云萝公主安然无恙,些许三光神水,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至于那苏明月和徐行,来日方长,以后再慢慢算这笔账。

陆佑沉思索了一下,问道:“可否将那贼人容貌绘出,容陆某观敲。”

此刻,圣后对他疑虑,他也不好以神念探察阁内情形。

这样小事,未等劳动圣后,芍药仙子就说道:“陆道友且看。”

说着,神念一动,一方水镜显化而出,神念投影其上,徐行和明月二人之影就显现而出。

“徐行!”陆佑沉目光一凝,咬牙切齿道:“竟是这贼子!”

一道青中带白的剑气自背后现出,气有三丈,凛冽的剑意顿时萦绕在整个天地之间。

“陆道友,你要做甚?”这样锋锐剑气,圣后都微微变色,冷声道:“陆道友刚刚答应本宫,难道话音还未落地,就要食言?”

陆佑沉脸色幽幽,道:“圣后多虑了,只是这徐行杀我爱子,方才骤见此獠,心绪激荡罢了。”

说着,将剑气一收,似乎映证了这话。

“还有此事?”圣后倒是起了一丝兴趣,道:“莫不是几月前的那一场济水斗剑?”

陆佑沉不欲重提此事,点了点了头,闭目不语。

琼楼内,不知不觉就是十个时辰过去,徐行和明月二人法力已恢复如初。

徐行看着明月,沉默了下,问道:“师姐,她怎么处理?”

“依诺行事吧。”明月思索了下,解释道:“圣后视此女为掌上明珠,若是你我杀了此人,圣后必将出昆仑来寻仇。”

徐行点了点头,撇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云萝公主,一指朝其额头点去,顿时云萝公主就晕了过去。

“多争取一时,就一时。”徐行神识从微微惊讶的明月说了一句,而后状极熟练地挽起素手,二人十指相扣,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琼楼外,正自闭目的陆佑沉猛然睁开眼眸,道:“道友,这是虚空波动,那徐行逃了!”

圣后同样察觉到了二人离去,道:“陆道友先行一步,本宫还要上去察看萝儿的情形。”

却是神念感知下,发现云萝公主昏迷不醒,虽理智知道徐行和苏明月不会行火上浇油之事,但还是有些担心。

陆佑沉虽失望,但也不多言,化作一道青色剑光,徇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追踪而去。

阳神真君神游太虚,还可遁入虚空,而阴神真君就只能在外追逐了。

莽莽昆仑,一道剑光急剧穿行在白雪皑皑的崇山峻岭间,陆佑沉脸色阴沉,盖因气息已微不可察,“若我是阳神,何至于此?”

生平第一次,陆佑沉对修为这样迫切,以往在符阳时,为了辅佐顾十方,宗门琐事一概由他处理。

这时,身旁一道清光闪烁,现出圣后的绝世清影,“陆道友不必再追了,还请到寒舍一叙,再从长计议吧。”

陆佑沉心头虽大恨,这时也无可奈何,不过知道圣后不会善罢甘休。

昆仑山东北三百里·祁州

正是夜色时分,一点土黄色的光芒闪烁,化作一璇洞,一男一女两道身影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出。

此刻,徐行和明月二人法力皆已见空,这地书虽不是大千世界的“地书”,但毕竟先天地而生,不是两个金丹真人可以随意驱动的。

“师弟,先寻处地界打坐吧。”明月清咳了一下,凝声道。

徐行就着如水月光环顾四周,突地眼前一亮,道:“前面有处山洞,额,算了……山洞太过潮湿阴暗……”

“走吧。”未等徐行说完,明月不动声色挣开了徐行的手,已当先而行,朝前方蒿草深深的山洞走去。

徐行抬头看了看天,不知想起了什么,许是“山洞、旖·旎、迷·情”之类的屏蔽词,或未可知?

继而一笑道:“这天竟还没下雨,果然某些武侠本子……竟是瞎扯淡。”

下雨自是不可能下雨的,这几个月都不可能下雨的,雍州已大旱数月,昆虚掌教可谓功莫大焉……



第一百六十八章 问心有愧,偏要勉强

祁州·山洞

不知不觉间,就是一夜过去,外间的晨曦穿过洞口上方垂下的藤蔓,照耀在洞中,徐行收功而起,看向一旁的明月。

明月一袭白色长裙,默然立在门口,背对着徐行,此刻晨光熹微,细细碎碎照射进来,给人以涳濛之感。

“师弟,此地是祁州。”明月轻灵的声音飘了进来,道:“父亲他的转世之地,离着昆虚宗山门不足五百里,就在眼皮底下,我竟丝毫不察,真是……”

说到最后,声音就有些哽咽。

徐行起身,拿出太阴秘仪盘,试着输入法力,果见秘仪盘有着异常,沉吟须臾,走上前去,问道:“师姐是想现在就去寻找苏前辈?”

明月转过身来,清眸中赫然噙着星星点点的泪光,轻声道:“还按原计划行事,先回长安救师父。”

徐行点了点头,道:“你我方离险境,若是堂而皇之到祁州寻找,若是被昆仑等人察知,弊端不小。”

他情知明月伤感,只能以此安慰。

“嗯。”明月定定看了徐行片刻,轻轻应了一声,却是收拾了下心绪,将手递过来,道:“走吧。”

徐行默了一下,二人离了此地,朝长安而去。

就在二人离去约莫有半个时辰,山林簌簌之声响起,虚空波纹层层荡漾,三道流光自虚空而落,圣后身旁一左一右分别是贾奉雉和陆佑沉。

“来晚一步。”陆佑沉神念扫过山洞,发现篝火余烬尚温,就是冷冷说道。

圣后樱唇轻启,道:“贾道友,可否再请动一次天乩罗盘?”

闻言,贾奉雉面有难色,道:“郎师兄存在天乩罗盘中的神念和法力,本就不多,再用一次,恐怕力有未逮,而且这截留的气息越发淡了……唉,若是郎师兄在,何需用上天乩罗盘!”

说到最后,贾奉雉就有些唏嘘感叹,他已有二百余年未曾见过郎师兄了,只是偶然有消息传来,据说郎师兄的后人都传了几代。

引贾奉雉夫妻入道的那位郎道人,忝居昆虚三大阳神真君之一,据传此人性情洒脱,最爱游戏红尘,颇是类似昆虚掌教的师弟彭海秋。

一千三百年前,彭海秋争昆虚掌教之位失败,自此离开昆虚,不过昆虚山门尚有一座道宫为其人而留。

圣后轻声道:“再试一次吧。”

贾奉雉无法,只得再次催动天乩罗盘,许久之后,罗盘发出一道白色光柱,沉浸其中感知片刻,就道:“西京之地,那徐行和明月就在长安!”

陆佑沉凝神听着,寒声道:“贫道这就去长安!”

圣后目光闪动,似是想起白于玉就在长安,道:“本宫也随你一同前去。”

贾奉雉笑了笑,道:“那贾某也去转转吧,许多年都没去过了。”

几人说定,也不由圣后帮助破虚离去,各自架起一道遁光,朝长安城而去。

长安·赤云观

栖霞真君脸上恍若蒙着一层幽霜,道:“明月,你要为师说你什么好,说了几次,不让你冒险,你还偷偷跑到昆仑……”

明月抿了抿唇,没有解释什么,道:“师父,三光神水,我已取来了,你赶紧疗伤吧。”

栖霞真君偏过头去,道:“我不要,你拿去吧,你如此不知爱惜自己,我多活一日,也不过是折磨一日。”

闻听此言,明月娇躯微震,玉容“刷”地惨白,芳心酸涩极了,盈睫颤抖,双眸似有些湿润,但此女素来性情倔强,只是忍耐着,低头不语。

徐行见有些无语,觉得颇像是母女二人在闹别扭怄气,但明月本就不善言辞,这时心里委屈,就只是眼眸低垂,死死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栖霞前辈,师姐她也是一片好心,而且我们不是安然回来了。”徐行笑了笑,说道:“若易地而处,受伤的是师姐,前辈纵是知道昆虚危险,也会前去的吧。”

说完这番话,栖霞真君沉默许久,面色怅然着,叹了一口气道:“徐师侄所言甚是,罢了,是为师执着了。”

“嗯,师父,这是三光神水。”明月感激地看了徐行一眼,明澈清宁的目光微微荡漾着,似是有些别样的情绪,而后欣然地将一壶三光神水递了过去,轻声说道:“我和师弟取了许多,一定能治好师父。”

徐行见状,掌中现出玉壶流光闪烁,就要递将过去。

栖霞真君摆了摆手,看了一眼徐行,婉拒道:“一壶就绰绰有余了,徐师侄随明月出入险地,也不容易,就留着自用吧。”

徐行点了点头,多少还是有些尴尬,他猜测这栖霞真君是不是在“防”他?

见徐行神情默然,面上似露出思索之色,明月忽而展颜一笑,道:“师弟,你收着吧。”

徐行也就不再坚持,暗道:“青凤和香玉她们或许用得上。”

青凤可用三光神水纯化血脉,自不必说,而香玉身为草木生灵,对甘霖玉露之物素来渴求。

徐行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遗憾,这三光神水还是少了。

奈何此界是一方小千世界,头顶日月星辰都未必是真实,瑶池因有通天建木,才能以秘法截取垂落的日月星三光,但一年下来,也就看看蓄着两玉壶,这玉壶说是壶,实际只有巴掌大小,加起来盛满一个“富光杯”都够呛。

栖霞真君因要用三光神水疗治元神伤势,就不能被人打扰,徐行和明月自是告辞离去。

穿过回廊,二人走在庭院中,因是仲夏之夜,天日炎炎,热风扑面而来,二人刚刚借助地书潜入观中,就急着去见栖霞真君,实际此刻法力还未恢复过来。

因体质问题,明月还好,而徐行鼻翼鬓角就见了汗,正待告辞离去,却感觉到右手处递来一只清寒微微的素手。

“师弟……”明月嘴唇翕动,似正要说些什么,却觉手下一空。

不同于以往的哪怕十指相扣,徐行却恍若被“烫”了一下,不动声色抽回手,笑了笑道:“师姐,白于玉尚在城外窥伺,圣后府的人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我……先去打坐了。”

说着,无声笑了笑,转身离去。

目送徐行踏着灯火远去,明月眸光闪了闪,沉默了许久,才轻声呢喃道:“是啊,师弟他都成亲了呢……”

若问心无愧,光风霁月,纵是成亲又值当什么?

可若问心有愧呢……

一方静室,轩敞明净,徐行盘膝而坐,许久都没有入定,喃喃道:“问心有愧,偏要勉强……斯人如明月,我当亦清风。”

眼前终究是闪过那蛾眉一笑的盛世美颜,这样的思念和悸动下……浮窗月色,空明如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反应平平

长安·赤云观

又是一日清晨,距徐行和明月回返过了十天左右,徐行静极思动,便打算去长安城四下转转,顺便远远观望下雍州鼎。

雍州鼎算是九鼎之中较为重要一鼎,因为雍州地域太过广袤,雍州鼎在铸造时就较兖豫二鼎要重,纵然这样,越是接近凉州,还有龙气映照不到之地,比如狐族圜丘而居的青海……青丘妖府。

这和梁州西南盘踞的虎妖、荆州岭南的蛇妖、关外的狼妖一族类似,都在人道龙气薄弱的偏僻之所扎下根基,但又不会真的和人族老死不相往来,幻化身份,行走市井,反而成常态。

徐行着一身简素袍服,神情施施然,正要出得赤云观,突地一愣,却是碰见转角处的明月师姐。

“师姐,栖霞前辈可还好些了?”徐行笑了笑,打着招呼道。

明月看了徐行半晌,明眸微动,点了点头,“嗯,师父她已好多了……师弟这是要出去?”

“出去走走。”徐行笑着应了一句,随口问道:“师姐呢?”

“一起吧。”见徐行愣怔了下,明月精致如画的眉眼间,难得现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浅浅笑意:“出去买套衣裙,师弟……要不随我去看看?”

说到最后,声音似纤弱了一分。

徐行沉默片刻,眼眸幽幽,似有莫名之色流转,笑着道了一字:“好。”

二人离了庭院,缓缓行在长安大街上,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高低错落,行人车马往来憧憧,川流不息。

此界历史,长安在炎汉时就作为都城,修造得气象森严、宏阔伟岸,后历北魏、西魏、北周三朝又是不断修葺,虽乾元定都北平,宁周定都金陵,都不用长安,但其实始终是作为天子巡狩北方行宫所在,号为西京,战时多置留守。

“就这家吧。”逛了颇有一会儿,不知不觉就行到了太液池,徐行指着一家装饰富奢的店铺,说道。

二人气度不凡,哪怕是以法力掩饰容貌,这气质凛然不可侵犯,老板娘支开了丫鬟,亲自照应着。

徐行没有进去,默然立站在廊下,突地听到铜锣鼓乐声自远处响起,循声而望,却见长安城的正中央,一座高有三丈三尺三寸的云台巍巍矗立着,就是皱了皱眉,问着一个丫鬟道:“那里是什么?”

“公子不知?”丫鬟轻声道:“三省千里赤旱,已有数个月了,府尹大人就发工匠加高了点将台,听说府尹大人今日午时要登台求雨呢。”

看着云台周方翻滚不停的人道龙气,徐行凝眉思索着,暗道,求雨?南方各省风调雨顺,就因着山神土地多由宁周龙庭敕封,阴阳交通如此,长安府尹岂会不知所谓“求雨”,只是求己,这到底打着什么名堂?

“雍州之地的季风明显被大神通者动了手脚,按理说,周庭不会没有动静才是,那么……国师一定到了长安!”徐行眸光深深,心头就一惊。

刘基的的确确到了长安,青兖二州形势已经明朗,楚王宁钰督大军越过济水,将出云国逼退到莱州一带,大约在这月下旬就可击退倭贼。

而昆虚掌教归云山将北下季风截留在莽莽昆仑中,雍州大旱数月,势若水火,刘基却不得不赶来处理此事。

云台以南·太和宫

刘基负手而来,默然站在一座不起眼的观风楼之上,眺望着远处的云台,头也不回问道:“雍州鼎可准备妥当了。”

身后青羊宫的老者,左景彦虽是一位元神真君,但此刻面上已是恭敬到了极致,说道:“府尹柳承已命军士安全送上了祭台,师尊放心,龙气霸道,鬼神难近,定是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刘基轻笑一声,不以为然道:“青州鼎可是碎成了粉末,东海龙君这头孽龙,精通龙气秘法,他虽避山河如蛇蝎,但赝品却任其揉捏。”

“那师尊……”左景彦惊疑问道,暗道,莫不是师尊在钓龙?

可蓬莱龙君是天龙,岂是那么好对付?

刘基神色转为冷淡,沉声道:“昆虚掌教不好对付,为师需借助人道之力,镇压此獠!”

却是东海龙君如何应对,并没有说。

“吉时已到,我们去祭台吧。”又过了一会儿,国师刘基沉声说着,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太液池方向,心头冷笑涟涟:“同样的伎俩还想再使一回,当本座三岁小儿吗?”

几月之前,东海龙君让古迹岛的海公子潜伏在大明湖,试图搅乱济南府,此事被徐行仆人吕奉宁察知,国师刘基后来听巡周殿执事姜渊禀报时,都为之暗暗称奇。

长安·商铺

“师弟,”徐行正在观望时,突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正是明月,不由回头,笑着正要说话,就是愕然。

明月此刻换了一身玫红色长裙,少女肤色白皙,红裙如火,越发衬托得肌肤莹然如玉,尤其明月本就个头儿高挑,盈盈纤腰此刻被一条裙带束着,冰寒之气疏解三分,反而代之以纤丽奇巧之感,说着轻轻转了个身,流苏垂落而下,裙裾悠扬飞舞,嗯,身后……似还系了蝴蝶结?

“师弟,这件怎么样?”明月立定身形,眸光微动,眼底深处似有着一丝期待问道。

徐行回转过神,顿了一下,方道:“还好,只是和师姐好像……不太搭,要不再换回素裙……”

粉红少女系和高冷御姐范儿,可御可萌?小龙女分分钟变郭氏姐妹?徐行忍住没吐槽出声。

见此,明月一时默然,许久,才缓缓道:“就这件吧。”

心系雍州鼎的徐行,并未察知明月一刹那的黯然心绪,笑道:“那我去结账了。”

说着,将银钱给了老板娘。

“师姐,我打算去城中四下看看,你要不先回?”徐行说道,分明右手处的青铜碎片炽热难当。

“嗯。”明月面色恍惚着,应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没有多久,那玫红色的高挑身影,已消失在人来人往中。

待明月离去后,徐行正要离去,才走到门口,身后传来老板娘的声音,“公子,您女伴换下的衣裙落下了,您捎带回去。”

老板娘取过搭在胳膊上的白色衣裙,笑道:“对了,还有这颗石头,您也收好,再看看有什么落下的没有?”

徐行点了点头,收好素色衣裙,看了那颗形似水滴的蓝色水晶石,握在手中,目光不由深凝。

老板娘年龄不过二十七八岁,带着轻熟的风韵,笑道:“公子,别怪妾身多嘴,那位姑娘换衣裙时,眉眼唇角都带着笑意,倒是公子反应平平了些……”

徐行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姐告知,在下先告辞了。”

说着,转身离去了。

老板娘脸上笑容顿时凝固,“呃……大姐?我?!”



第一百七十章 真龙,他也配!

祭台周方此刻已聚集了不少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皆是翘着脖子,观看着这一幕,这时节,百姓对此还有着敬畏,况此界本就是道法显圣。

云台高有三丈三尺三寸,时人所用度量衡为炎汉之尺,故而实际只有七米多高,四面有石阶层层而上,百十余披甲兵丁持矛护卫,肃然而立,无声透着一股凛冽杀伐气势。

徐行也隐藏下方人头攒动的百姓中,唯一有些不同,他法力运于双眸,目力极佳,大致能看到云台上方的情形。

一个服四品官袍、腰佩银色鱼符的中年官员,颌下蓄着三绺美髯,红润饱满的脸色,作肃穆状,右手高高持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应是祭祀祷告的黄表。

“雍州鼎!”徐行眸光一凝,看到那燃着三根婴儿手臂大小线香的青铜巨鼎,右手掌心不由一阵悸动,但仍是强行按捺下来,若他没有感知错,此地应有天仙暗中窥伺,许还……不止一位?

还真不止一位。

长安城极巅一处,碧空之上,一朵白云在云团中幻生幻灭,昆虚掌教归云山一袭广袖袍服,面色冷厉地看着下方的雍州鼎,身后默然侍立一人,正是白于玉。

远处,一个衣衫破烂、面容邋遢的老乞丐,横卧在一座屋脊后,掌中举起一个黄皮葫芦,不时饮着,神情悠然。

一座茶楼雅舍,面容奇古的中年书生,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一双碧色龙睛微阖,点点金光一闪即逝。

锦楼之上,布置华美奢侈,贾奉雉吃了一口怀中美人递来的葡萄,看向对面脸色发黑的陆佑沉,以及冷漠不可侵犯的圣后,笑道:“二位道友莫怪我孟浪,我素来享乐惯了。说来,我原是凡间一书生,虽侥幸入了仙道,但凡心一直都没泯灭……”

陆佑沉索性闭上了眼睛,实在没心情听着贾奉雉闲扯。

圣后面现思索,看了一眼贾奉雉,轻声说道:“贾道友这样心态,未必就不暗合道法自然之意。”

其实,她之前还有些好奇,贾奉雉这等对仙道三心二意之人,如何还能修成阴神之境……现在却已明白大道三千,法无恒常。

不过,圣后猜测这贾奉雉恐怕也是稀里糊涂,不明就里,这样情况,元神已是侥天之幸了。

一旁的陆佑沉闻言,就猛地睁开眼眸,目光惊疑不定着,暗道,“莫非这一点眼力,就是我和圣后之间差距?”

其时,礼官绷着脸,拿起玉缶,顿时一声玉罄清鸣响起,激越悠扬,周方窃窃私语的百姓,未等军兵弹压,都齐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府尹柳承气度沉凝,缓缓展开明黄绢帛,深深吸了一口气,诵读起来,字字如玉玑,掷地有声,随着清郎的祭雨祷词一口气念出,四方冥冥虚空,仿若都有了某种回应。

然在这时,“咔嚓”一声,晴空生雷,轰隆作响,人群面色齐变,继而大喜,欢呼如浪:“老天要下雨了!”

“与其求告上天,何如本君?”然而,一道浑厚沉静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一丝嘲弄,几乎打“懵”了欢腾的人群,“行云布雨,有何难之?渭水河神何在?”

正是当空现出的蓬莱阁主……东海龙君!

身后红面赤须的老者鲤千秋,闪将出来,也不多言,双掌齐出,托起两方玉碗状的容器,其内重水,“哗啦啦”声响动,咬着牙用力拂袖,已然向天空挥洒而去。

“轰隆隆……”天地风声呼啸,清啸龙吟声响彻在云霄上空,震动四野。

漫天玉珠垂落,一条神骏非凡的金龙腾飞而起,遁入云层,五彩霞光如雨而落,一声沉闷嘶吼声响起:“周天风雨,但听我命……”

国师刘基面色倏变,沉声道:“好一头孽龙!欲以己意佯顺人道,这是为了方便夺取雍州鼎!”

本来,他以为东海龙君还会效大明湖故伎,再起着浑水摸鱼的打算,不想,这龙君竟是以己意讨好人道意志,从而御使雍州鼎!

宁周龙庭很多权柄都是夺自龙族,当年人道虽厌弃龙族贪鄙残暴,但已过了二百多年过去,已过去了几代人,周廷没有持续的“妖魔化龙族”宣传,什么河伯每年要童男童女祭祀之类,几代人下来,也就渐渐淡忘,所谓人心即天意,龙君此时趁机顺天应人,人道意志难道还不疑惑?

这就给了龙君机会!

果然,国师刘基冷峻目光投向下方围观百姓,一些“愚夫”赫然跪了下来,面皮潮红,激动地口呼道:“这是真龙下凡呐!”

“真龙,他也配!”国师刘基只觉一股无名火起,额角青筋根根暴起,掌中一柄清光莹莹的宝剑现出,正是真武剑!

二百年难得一出,哪怕上次面对顾十方,都未曾使用。

剑光清霜如水,虹光一线,刺向正兴风作浪的东海龙君。

“哈哈……”东海龙君奋力闪避过去,肆意大笑着,声音中带着嘲弄:“刘基小儿,你自诩人道走狗,就这样置百万黎庶于不顾?本君可是在行云布雨!”

刘基目露杀机,真武剑冷笑道:“孽龙巧言令色,无耻之尤,今日合该灰灰!”

东海龙君目光阴沉,显然这套说辞勾起了某些痛苦回忆,咬牙切齿道:“合该灰灰的是你!”

龙尾摆动,裹挟着沉重如渊的一元重水,向刘基迎面打去。

云头之上,看着下方的斗法一幕,昆虚掌教归云山面色冷厉,沉声道:“于玉,下去以龙族秘法镇压雍州鼎。”

当年,九州仙宗一同绞杀龙族,昆虚掌教可是拷问来不少龙族秘法。

“师父,您呢?”白于玉沉默了片刻,问道。

归云山阴沉一笑,冷漠的目光穿过层层云气雾霭,投落在屋脊上的某个乞丐,“为师要去迎一迎一位老朋友。”

白于玉点了点头,脚下一声清越蝉鸣响起,白衣翩翩的少年,身后白光如锦,惊鸿闪现着,已然朝雍州鼎扑去。

四方围观的熙熙攘攘人群,已四散而逃,然而徐行却自岿然不动,看着云台矗立的雍州鼎,目光犹疑不定,他在考虑,要不要掺合一手。

他其实还无所谓,就是这来历神秘的青铜碎片,对人道龙气蕴含的本源力量渴求,毕竟小千世界贫瘠不堪,罕有青铜碎片可以“进食”的东西。

可是在一应天仙、阳神真君的眼皮底子下,堂而皇之取走雍州鼎上的龙气,实在……太过梦幻了些。

不是害怕,而是暴露了青铜碎片,得不偿失。

转念之间,徐行长舒了一口气,死死按捺住右手掌心的炽热,隐匿行藏,就是打算转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巽风

随着东海龙君打朝雍州鼎打出一道金色法力,通体龙气光芒倏然一收,同时,祭台上方骤然跃上了一个灰袍老者,正是洮水八大王。

八大王屈膝弯腰,蹲将下来,双手反抱起雍州鼎,额头青筋根根暴起,一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稍一用力,“哎……”随着着闷哼声响起,迎着漫天风雨将雍州鼎抬起。

雍州鼎实则初始不重,但会随着离开原定吉位,逐渐加重,这是人道山河之力的冥冥作用,因而,唯有这只千年老鼍这样持久绵长的力量,才能负鼎而走。

然在这时,高空之上,骑着青蝉的白于玉自九霄而落,恍若翩翩下凡的画中仙人,“孽畜,哪里走!”

再怎么说都同为元神真君,被人喝骂为“孽畜”,八大王气得好悬没破口大骂,终究是害怕泄了这一口气,也不理会,腾空而跃,打算负鼎远遁。

“道友何往?”一道冷漠威严的女子声音响起,如麝如兰的馥郁幽香,扑面而来,八大王就觉小眼迷沉,身后一空,雍州鼎发出清鸣,直直朝远处飞去。

同时,陆佑沉面色阴厉,执剑杀去,剑光青白闪耀,正是对着挥舞一柄三叉短戟的渭水河神鲤千秋和古迹岛的海公子,以一敌二,凛然不惧。

鲤千秋和海公子两妖,正待对洮水八大王施以援手,感受着这凛然剑气加身,惊呼道:“陆道友,你要做什么?你符阳和我蓬莱阁可是盟友!”

海公子目光阴鸷,威胁道:“陆佑沉,你敢这样,就不怕回不到符阳?”

“莫要染指雍州鼎,否则,休怪陆某剑下无情!”陆佑沉冷哼一声,目光闪烁说着,若不能取回三光神水,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掌教师兄?

那边厢,圣后一双妙目看向远处的白于玉,见其人面色诧异,又惊又喜,华美雍容的绝美玉颜上,嘴角微微扬起,似有一丝得意在目光中蕴藏,正要上前叙话。

突地一愣,白于玉面色倏变,目光似是难以置信……不,可恶,那是惊艳?!

一双高贵傲然的眸子循而望之,正要发出一声冷哼,但好似被人捏住了喉咙,目光恍惚一瞬,“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绝代美人!”

先是皓腕凝霜,修长玉润的素手跳入眼帘,继而是一身白衣、倾国倾城的女子。

却是雍州鼎正被一个身形窈窕静殊、容色清冷的绝代佳人,以一双手掌抵住,女子此刻莹莹目光幽宁远望,淡淡的细眉微微蹙着,一张如星似月,宜嗔宜喜的容颜,好像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时间稍稍倒退一些,徐行隐匿好身形,本欲转身离去,就是听到耳后恶风不善,神识于电光火石间,赫然发现重若千钧的雍州鼎朝自己砸来,火速转身,双掌奋力扬起,法力灌于掌中,猛然一觉,“不好!”

右手炽热滚烫的掌心,被压制许久的青铜碎片,恍若得了允许的孩子一样,死死吸附在雍州鼎上,人道龙气若江河,汹涌澎湃,被其尽数吞噬、转化为最基础的本源力量。

虽质量不如造化本源甚远,可胜在量大管饱。

其时,徐行心头一沉,但还没有为青铜碎片的可能暴露而头疼时,猛然发现,自己左手刚刚是握着……明月师姐的那颗石头来着?

还未细究,就是面色复杂,心思辗转反复,惊疑不定着,道:“这石头,果然是泪石?上界大能的眼泪?”

只因他也不知是受这泪石影响,还是怎的,竟觉一股酸涩和幽怨的情绪盈满心胸,甚至想要镇压都不可以,若还不知是何物,未免太过迟钝了些。

“这是……”上空交手的东海龙君和刘基,感知到下方穿透虚空的通明、宏大气息,脸色倏变,嘴唇无意识颤抖,嘶喊道:“不朽……?”

那两个字似乎是害怕触碰了某种禁忌,二人到了嘴里,竟心照不宣地齐齐咽了回去,脸色惊骇莫名,显然不解,这样堪称蛮夷之地的小千世界,焉会引动那样惊天动地的大能瞩目,哪怕是一缕意志,一道神念?!

两位天仙自不会将下方的女子当成是大能本尊,二人所见所感只是一点灵光!一道不朽意志!

与此同时,“喀嚓”声不绝如缕,雍州鼎应声而碎,青铜碎片鲸吞虎夺,竟是将雍州鼎龙气一饮而尽,鼎身碎成粉末。

刘基面色一白,声音艰涩道:“金仙意志冲着雍州鼎来的?怪不得……”

怪不得天仙都难言崩碎的人道重器,都化为齑粉。

至于为何上界金仙意志垂降下凡?这样大能,心思渊深似海,岂是他们这些求长生而不得的小小天仙可以窥探?

与此同时,正在“论道”的昆虚掌教和元武二人,同样齐齐色变,默然关注着这一幕。

徐行浑然不知,自己在外人面前已经“女装”示人,此刻他正在细细感知着自身的状况。

许是因为吃了个小饱,掌心青铜碎片似发出“嗡嗡……”欢快的颤鸣,可在场一众天仙大能,除却徐行这个灵宝之主外,莫说是天仙,就真仙下凡,都未必听得到。

徐行正在为“泪石”异变苦思之际,突然,一股股如潮水一样的讯息向灵台席卷而来,玄妙无穷。

“山河九鼎,八门神通……巽风?”徐行低声喃喃着。

分明是一门法天象自然的神通,说是从青铜碎片中传来,但不知为何,却给徐行一种莫名熟悉之感,好似根本不需习练,就可使出,“这是秘字神通?”

所谓秘字神通,只可师徒心心相传、明意而授,如佛家有六字真言,授以秘字,不需苦苦修持,觉悟之后,以佛力即可催动一样,

徐行心念一动,周身腾腾而升,人已升在高处,低喝一声,音震寰宇:“风来!”

有风自天地来,如漏斗状,飓风如漩,渐渐向外扩展,搅动云霄,巽风渐渐凛冽,空气中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度,眼下正是六月,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竟然飘起,不过片刻,就成席卷千里之势,笼罩半个雍州上空。

徐行此刻已然惊骇到无以复加,“这是我?我有这样磅礴的法力?”

可待感知到左手掌中原来鸽子蛋大小的“泪石”,已成一颗黄豆大小,脸色一黑:“这是金仙意志正在抽动天地灵机助我施展神通,所以才有这消耗?”

见得这样惊天异象,国师刘基心头一沉,舍了目光阴晴不定的东海龙君,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道:“仙子,在下刘基,忝为此界人间王朝国师,不知此界哪里触怒了仙子,竟劳意志垂降,行此天罚?”

在国师刘基看来,眼前这位上界仙子容色冷漠,紧紧抿着樱唇,精致如画的眉眼间,似有丝丝幽恨之意笼罩,莫非……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金仙之泪(求订阅!)

“嗯?”

一道疑惑惊咦响起,让国师刘基眼皮跳了几跳,暗暗收起心中一些古怪猜测,对上界仙人这读心神通委实敬畏难言。

徐行发出一声疑惑的惊咦后,默然不语,似是接受了“女装大佬”的事实。

虽以女装示人,但实实在在掌握着真仙级别的力量,虽然这力量不过无根浮萍,说句不好听话,甚至徐行仅是施展神通的傀儡。

目光一一扫过“痴汉”状的白于玉、玉容阴沉似水的圣后、老眼微眯,神情好像若有所思的元武,目光跃跃欲试,眼底又流露出丝丝忌惮的昆虚掌教,目光凝视一瞬,莫说如贾奉雉这样的元神真君,就是诸位天仙都终究受不了这无言压力,齐齐避开,不敢而视!

直到……停留在陆佑沉和海公子一人一妖身上!

陆佑沉心头一突,背后寒毛倒竖,想也不想,就是架起一道剑光遁逃,至于海公子冲东海龙君飞去,疾呼道:“主上救我!”

“尔等敢直视本仙,当诛!”一道清冷如水的声音幽幽响起,玄妙莫测,难辨男女,纤细一指遥遥点去,两道巽风引动,带着铺天盖地的碾压力量,向陆佑沉和海公子镇压而来。

“不……”感知着似要吹进元神的陆佑沉,心头实已骇惧,怒吼着,足下剑光已然被其催动到了极致。

扑簌簌……

巽风呼啸吹过,陆佑沉仿若风化的雕塑流沙一样,惨叫声都未发出,湮灭当空。

至于海公子凌空显出巨大的黑蟒真身,水桶粗的妖躯上,幽幽泛着铁光的鳞片,却犹如蚀锈一样,化作点点灰尘扬起。

“嘶……”

见此,诸位天仙,阳神真君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刘基俊朗的面容上现出一抹异色,为防着上仙察觉,就连忙低下了头,心中震撼莫名:“这就是上界金仙的道行?”

徐行也有些满意这效果,只是看到已然变成芝麻粒大小的“泪石”,就是一惊,淡淡看了一眼白于玉,估计着成算,厉喝道:“尔目光灼灼似贼,也配入道?”

一指遥遥点去,巽风如漩,在一片男女惊呼声中,徐行却是当机立断,化作一缕清风悄然沉入冥土,逃之夭夭!

不朽金仙意志同时消散于天地之间,轰隆隆……无力支撑的巽风,卷动着雪花,似要撤去,炎寒相激,大雨倾盆,赤旱千里的雍州终于迎来了一场甘霖。

昆虚掌教脸色阴沉似铁,见着此刻骑着青蝉、阳神出窍破虚遁逃的白于玉,阳神蛛网裂纹密布,双眸紧闭,一股愤怒和憋屈在心口窝着,“上界金仙,就可废我昆虚弟子肉身,坏他元神?我必祷告祖师,为于玉讨个公道!”

贾奉雉在一旁暗暗摇头,心道,“若真有魄力,方才何不出手相救?还不是怕触怒上界金仙?”

东海龙君面色阴晴不定,心头闪过狐疑:“前有青州鼎,眼下又是雍州鼎,上界金仙为何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为何不是山河鼎?”

想到最后,心头就开始愤愤不平,“本君修成真仙,早晚要到地仙界寻个说法!”

龙族有着血脉传承,不同于刘基等人只能猜测大能居住的上界,其他懵然不知,东海龙君还难得知地仙界之名。

长安·赤云观

夜色已降,天空还是暴雨如注,似是将雍州数月未降的雨水一下子补足似的。

凉风时来,观门口的灯笼在凄迷夜色中,随风摇摆着。这时,一道幽影闪过,徐行已出现在庭院后的一间厢房内。

隔壁院落之内,正在灯火下端坐的明月,此刻看着跳动的烛火,面色怅然着,目中时而现出阵阵迷茫之色,这种情形自中午时候就已开始,她也不知为何,总觉心神不宁,或是因为午时刮起的飓风?

当时,徐行借助金仙意志抽调天地灵机,施展出得自雍州鼎得“巽风”神通,勉强发挥出真仙级别得力量,强行改换一州天象,这样大动静,明月岂会没有觉察。

但因为着风雨如晦,气机相搅,哪怕其师栖霞真君都看不清云台周方,几位天仙斗法情形,更遑论明月?

明月正心绪不宁着,这时就似有所觉,神识传音,飞到隔壁院落,问道:“师弟,你回来了?”

徐行愣了下,身形一闪,穿墙过屋,就来到明月所居的庭院内,赫然发现门开着,顿了下,迈步走入,问道:“这么晚了,师姐还没歇着吗?”

“嗯,睡不着。”明月抬眸而视,顿了下,屈指弹出一道法力,蜡烛得灯花落至一旁,看着摇曳生姿得烛火,目光撇了一眼徐行的胳膊,随口说道:“师弟走后,我去那家店铺寻衣裙无果,似乎是师弟拿去了?”

徐行道:“正要给师姐送来。”

说着,将左胳膊上搭着的一套素色衣裙,递给了明月。

明月螓首偏转过来,也没再说什么,伸手默默接过衣裙,过了会儿,抿了抿唇问道:“那颗石头呢?”

“师姐,”徐行面色端肃,改以神识传音,语气莫名道:“那颗泪石上蕴藏金仙意志,也不知为何,我输入法力竟能触发其上意志。”

“长安城白天的异象原来是师弟?”明月眸光明亮,心底却闪过一念:“我心绪悸动也是从午时而起,师弟或能解我心头之惑。”

徐行沉默了下,对明月也不再隐瞒,道:“我现在也是稀里糊涂,为何那道金仙意志能由我驱使,那“巽风”神通,虽是乾坤八象神通之一,可若我只是以金丹境法力施展,最多和元神真君争雄一二,但那一刻……”

真仙级的力量,生杀予夺,连国师刘基那样叱咤风云的天仙都噤若寒蝉、安静如鸡,哪怕不过是片刻的狐假虎威,都让他终生难忘了。

“金仙意志?”明月眸光清澈莹莹,陷入了深思,许久才问道:“如师弟所言,若是金仙意志,那样大的动静,必是本我,会没有自主意识?任由师弟借助其力量?”

金仙号称不朽,垂落一丝意志,凡人甚至都可以求助,比如请神上身,但这力量就不是太强,换而言之,请下的意志越充足,力量就越强横,自然主导方面也会以金仙为主,至于请神者,轻者精神萎靡、大病一场,重者灵智泯灭、当场白痴。

徐行皱眉思索,福临心至道:“或许不是当下意志?”

明月闻言,不知为何就悚然一惊。

“师姐莫忘了,我借助的意志可是来自那颗石头,是师姐的伴生之宝。”言及此处,徐行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衔玉而生的……心底顿时一阵恶寒,连忙驱逐这些杂念,迎着明月若有所思的莹澈目光,凝声说道:“我猜多半是金仙之泪!”

第一百七十三章 切肤之痛

金仙之泪,上附金仙意志,金仙既称不朽,历经时光流逝而不消亡,这就在情理之中。

“只是师弟,为何仅仅你催动法力时,才有反应?”明月思量半晌,凝眸之间,声音似有一丝异样,道:“这明明是我的宝物。”

“许是我所修功法之故?”徐行心头也起了一丝猜测,语气有些不太确定说道:“毕竟是苏前辈留给师姐的。”

明月面上若有所思,似接受了这个说法。

徐行面色顿了顿,道:“师姐,那石头被我……恐怕不能还你了。”

“无妨,能帮到师弟就好。”明月摇了摇头,而后沉默了一会儿,起得身来,踱步至廊下,少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此刻微微抬头,望着深锁庭院的重重雨幕,其时寂静之夜,檐雨成帘,雨打芭蕉,声声珠落玉盘。

女子空灵的声音有着无处依靠的茫然:“那金仙意志似是一位女子,可据师父说,这泪石是我伴生之物,而且师弟在施展神通时,我竟也有着某种玄妙感应,如此种种,师弟,你说我会不会是?”

后面的话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二人都是心思灵慧,有些东西实不难联想,无非分身、化身之流。

徐行神情默然,同样起身,走至廊下和明月并肩站立,轻声道:“师姐……”

“若有一天我不是我,只是上界金仙的……”未等徐行的宽慰言语出口,明月神色怅然说着。

这还是此女第一次打断徐行的话头,而言及最后,一双莹莹清眸缓缓看向徐行,似有着自嘲、悲伤、迷茫的色彩,“师弟,那时我还是我吗?”

声音虽轻柔,但字字落在徐行心头,犹如千钧之重。

徐行沉吟了下,在明月迷茫不解的目光中,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承接着眼前雨水,正是雨落如注,不过片刻就已蓄满,而后顺势牵起明月的素手,并未去感知那寸寸入微的细腻柔软,就将落满的雨水倒了过去,轻轻一笑道:“师姐,你看这雨水是不是和我手中一样的凉?”

明月感知着掌心晕开的凉意,眸光闪了闪,似有所悟。

“师姐,化身也好,分身也罢,你若当你自己是明月,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徐行面现思索,正色说道:“据我猜测,你或是和那位上界金仙有些渊源,或许这渊源还只是那颗泪石勾连,眼下那泪石已碎,师姐先前怅然若失,未必不是斩断了某种枷锁。”

见明月面上若有所思,徐行笑道:“师姐无需忧思,只要修行不辍,或早或晚有弄清真相之时。”

其实,他还真不认为明月和大能有什么牵连,倒是那颗石头才是来历成秘,而且明月眼下才只有金丹道行,若真是转世之流,这大能未免……太逊了吧?当然,这实话伤人,不是安慰人的道理。

明月定定看着徐行半晌,抿了抿唇,清声道:“师弟所言极是,之前是我执着了。”

“师姐能想通就好。”徐行随口说着,笑了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师姐早些歇着吧,有什么事,随时唤我。”

说着,不再多言,就告辞离去。

回到自己所居庭院,厢房内,徐行盘膝坐在床榻上,面色沉寂,还在反复思量着得自雍州鼎的“巽风神通”。

准确地说,这只是八门天象神通的一部分,天地风雷、水火山泽。

“这神通决然不是从雍州鼎中得来,而是青铜碎片在传法。”徐行眸光深深,思忖道,“雍州鼎可是仿山河鼎所造,若这八门神通是来自山河鼎,刘基岂会不知?青铜碎片最爱触发式传道,当时雍州鼎龙气波动……这是人道神通!”

“那么,除青州鼎当时无神通传来,其余八鼎应还有一门神通才是。”徐行稍稍推算下此界八卦方位,心下就是明了,“雍州巽风、冀州乾天、豫州坤地、兖州艮山、徐州兑泽、荆州震雷、扬州坎水、梁州离火……”

“所以,我又触发了连环式副本?”徐行嘴角抽了抽,颇有些无奈,“这青铜碎片,为了人道龙气的本源之力,还真是重利诱之了、无所不用其极了。”

青铜碎片许是真的害怕他有了修炼法诀,从此一苟不起吧。

不过,这也和他既定打算一样,此界专门用作弥合冥土的地书在手,有些事情总得去做。

太和宫

刘基面色阴沉,负手看着外间的雨幕出神,许久才问道:“景彦,龙君的人离开长安了?”

“未曾。”左景彦面容苍老,躬身说道:“失了雍州鼎,现在东海龙君命渭河的水卒,连夜起建了一座蓬莱阁。”

“哼,立刻着人剿灭!”刘基脸色铁青,冷喝道。

左景彦却一时没有动作,面有难色道:“师尊应知,济水斗剑后,宫内五殿就始终抽不出太多人手。”

刘基愣了一下,许久,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为师竟忘了此事。”

“师尊,青雍二鼎已碎,是否令人重铸?”左景彦问道。

“重铸?拿什么重铸,你以为那些材料是破铜烂铁?”许是因为下雨缘故,刘基没有往日的从容,反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无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火,“就算能重铸,没有个二百年祭祀,也毫无神异。”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比如大幅度抽调山河鼎的力量赋予重铸之鼎神异,但以此为基的龙庭……

而且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东海龙君精通龙气秘法,四下煽风点火,搅屎棍一样。

“你在此地留镇主持大局,为师这就去兖州。”刘基心中做了决断,面色重新恢复平静,点漆的眸子幽深如潭,暗道,“是时候和林还初长谈一番了,东海龙君绝不能再留!”

“神霄掌教林还初所求之物,不过是取青羊宫地位而代之,那就给他!不能成就长生真仙,跳出此界,青羊宫道统于我何用?!”

“昨日那金仙只是一道意志,就令我等束手,全无一丝抵抗意志,这样的大神通者,才是我辈道之所在。”

以前身为此界寥寥几位的天仙,体会还不深,昨日才有了切肤之痛!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趣……可爱?

祁州

徐行和明月一同离了长安,借助地书的隐匿之力,由冥土悄然来到祁州。

经过三天二夜的大雨,暑气渐渐消退了许多,祁州城内,人来人往,一派生机勃勃之象。

徐行手持太阴秘仪盘,心神沉入其中,细细感知着,突地眉头皱了皱,道:“师姐,不在城内,而在城外,似是山郊。”

明月芳心闪过一丝悸动,素来平静无波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我也感知到了。”

二人御风而起,又匆匆出了城。

城郊·山林

一条小河蜿蜒曲折,两岸都是丝柳,因刚下过一场雨,几近干涸的小河再次蓄满了河水,原本无精打采的柳树,也重新焕发生机。

远处,茵茵草地上,一方半人高的坟丘新立着,翻起的泥土还有些湿润,周围白色纸钱洒落在泥泞中,一个十八九岁的白衣青年,在坟丘前微微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方铁锹,正在坟两侧弯腰挖着圆坑。

一阵微风起,两道身形闪烁这,徐行和明月已出现在不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幕。

徐行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明月,张口欲言,却被明月摇头制止,明月眼眸湿润,晶莹闪烁着,紧紧盯着那青年。

白衣青年此刻背对着二人,但还能偶尔看见侧颜,其人丰神俊朗,仙姿非凡,此刻一锹锹挖着树坑,举止自然,如水一样,竟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

但徐行试着感知下,却发现白衣青年周身毫无法力波动。

“哎……”

苏蝉将两个桃树苗放进坑中,长舒了一口气,道:“你们还不过来帮忙?”

明月没有说什么,默默上前,以手扶正了桃树苗,不知何时,两行清泪流下脸颊,但忍着没擦。

徐行同样走上前去,心思就有些复杂,朗声道:“前辈,我来填土吧。”

“好。”苏蝉也没说什么,打量了徐行一眼,在明月身上的红裙注目片刻,眸光温润如玉,似是流淌着莫名的笑意,而后也没闲着,在一旁折了两片草叶,独自一人去小河边去了。

明月此刻一身红裙,一手扶着桃数苗,白腻如玉的脸蛋儿上,还挂着点点泪痕,“师弟,看我做什么?”

听到这声师弟,徐行脸色明显就有些不自然,目光顿在了明月的纤纤素手上,怔了下,随口说道:“没什么,只是看师姐单手扶树,有些怪怪的。”

若非知道眼前女子白璧无瑕……

“有吗?”明月以为徐行又当自己不识人间烟火,脸上挂着清丽的笑意,实握树苗、虎口朝上的右手松开,撩了撩前额顺下的一绺刘海儿,许是心情愉悦,眉眼弯弯,轻笑解释道:“师弟,我在昆虚事事亲历亲为,从来不需婢女服侍的。”

徐行点了点头,默默填上最后一锹土,平实了几下,就道:“好了,下一棵吧。”

二人又是换另一棵桃树苗,徐行没几下就将土填满。

这时,苏蝉拿着两个手指宽的草叶走来,弯下腰,朝桃树倾倒着,说来也奇,河水似取之不尽一样,哗啦啦落下。

倒完之后,苏蝉随手扔掉两片草叶,面色沉寂,默然而立,虽是青年面容,俊逸不凡,但目光沧桑,宛若看破世情的老者。

徐行目光微凝,却见还是树苗的桃树,未有多久,簌簌抽出枝条,俄尔,枝繁叶茂,郁郁而笼,再过一个呼吸,绿叶变黄,桃实累累。

“天仙?”徐行心头一惊,脱口而出道。

苏蝉身后霞光倏收,抬眸看了徐行一眼,目光深处有着复杂的追忆和困惑萦绕,不过暂且忍耐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月,这是你的祖母,拜拜吧。”

“是,父亲。”明月说着,走到坟前,行了一大礼,起得身来,定定看向苏蝉,颤声道:“父亲,您终于回来了。”

方才那一声明月,带着浸入灵魂深处的亲切,只有那一刻,才真正确定,自己的父亲转世回来了。

苏蝉笑了笑,苍迈目光隐隐有欣慰之色流露,“明月,这些年苦了你了,你师可还好?”

“明月不苦的,师父她也一切安好。”明月轻轻咬着唇,望着苏蝉的目光,带着崇敬和孺慕。

徐行默默看着这一幕,打算转身离去,给父女二人独处的空间,却听明月清冷的声音响起耳畔,“父亲,这是师弟徐行。”

徐行脸色一黑,无奈转过身,拱手说道:“徐行见过苏前辈。”

“师弟他得您授法,现在已是金丹修为了。”明月轻快说道,似乎与有荣焉。

苏蝉不动声色让过,神情默然片刻,摇头道:“明月不要胡说,为父从未向他授法,反倒是他……”

言及此处,讳莫如深地看了徐行一眼,突地住口不言。

徐行一脸茫然,问道:“前辈,您……刚才在说什么?”

“你果然不记得了?”苏蝉凝声说着,声音困惑不已,清隽的面容上更是现出了苦思,半晌,才恍然说道:“或许不是你?是你本尊?”

闻言,徐行心头一沉,面色变幻不定,问道:“前辈,还请告知于我详情,你我所修道诀为何一致?”

明月愣在原地,面色惊疑不定,暗道,“难道师弟不是……”

苏蝉叹了一口气,感慨道:“知道这些,徒增烦恼罢了,而且我也难言其中原委。”

“恳请前辈实言相告,关于本尊之事。”徐行尽量平复着激荡心绪,沉声说着,此刻心头只觉百感交集,什么本尊,什么分身?他就是他,徐行!前世普普通通的凡人,偶欲仙缘,穿入此界……将来成仙也是凡人修仙传,不是什么仙人下凡传!

明月看着这一幕,脑海灵光一闪,“莫非不是父亲传法给师弟,而是师弟传法给父亲,可师弟这修为,呃……本尊?”

不知为何,见徐行面色肃然,一副急于求知真相的样子,明月突地就想起了前日言犹在耳的劝解言语,“师姐,化身也好,分身也罢,你若当你自己是明月,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弟这人,当初劝我时那样敞亮,到了自己……”明月这样想着,再去看徐行,晶莹如玉的明眸荡漾开浅浅笑意,并不是什么恶感,只是觉得有趣……可爱?

第一百七十五章 缘来如此

徐行当然没有心态爆炸,只是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穿入此界,作为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不泛嘀咕,当然还可以勉强说自己晓梦蝴蝶,进入一方似是而非的神话世界,但惊闻自己是什么分身、化身之流,没有人可以视之平常。

若我非我……

苏蝉沉默了片刻,道,“此事需从我还是妖身之时说起,当年受昆虚掌教传下玉虚仙法,因其不喜我身上妖气,故而我就常将妖躯游离于青冥元蒙虚空当中,一日,妖躯半睡半醒间梦到一道人,就是如你模样……但那道人气息玄妙,起伏不定,许是有伤在身?其人注目我许久,恍惚间似乎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而后,一指灵光朝我点来,元始无极衍道经,字字如玉玑,烙印在我心中……所以说是你向我传法,倒并不是在和你玩笑。”

“后来呢?”明月眼睫轻颤,目光楚楚动人,轻声问道。

苏蝉脸上现出回忆之色,喃喃道,“后来,那道人打坐片刻,就默然离去了。”

徐行面色变幻不定,许久,才无奈叹了一口气。

“师弟,你也不要太过忧思了,只要勤加修行,总有弄清真相的一天。”明月见徐行苦思不解,自失一笑道:“师弟之前还这样劝我,怎么落到了自己身上,反而执着了呢。”

徐行沉默半晌,勉强压下纷乱的心绪,道:“师姐所言极是,凡此种种,终有弄清一天……对了,还要多谢苏前辈直言相告。”

“不必多礼。”苏蝉见徐行脸色恢复平静,沉吟了下,青年俊逸非凡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犹疑说道:“徐道友,你我既修同一法诀,再以前辈相称是否有着不妥?”

“这个……”徐行面上现出一丝迟疑,正要出言。

明月抿了抿唇,清声道:“父亲,闻道无先后,达者为先,师弟已经和我平辈相称,就不必改换称呼了。”

苏蝉愣怔了下,看着神色认真的明月,一时无言。

徐行笑了笑,接过话头道:“前辈,就依明月师姐之意吧。”

苏蝉点了点头,也不再纠结此事,笑道:“那就如此便是。”

明月提议道:“父亲,师父就在长安,我们一起回去吧。”

“是该看看师妹了。”苏蝉叹了一口气说着,应允下来,而后看向徐行。

“前辈,你们先行一步,我想一个人四下走走。”徐行面色顿了顿,轻声说道。

“师弟……”明月樱唇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好……修行修行,不能只修不行,能多走走、多想想,或许有所得也不一定。”苏蝉无声笑了笑,温声说着,上前轻轻拍了拍徐行的肩头,看向眸现惶急的明月,道:“明月,我们也启程吧。”

明月凝眸望向徐行,轻声道:“师弟,你若有事,就用我送你的蝉形玉佩传信。”

苏蝉闻言,心头微动,笑道:“你只管在雍州游历,明月的两块儿玉佩以我妖躯灵须凝练,凡在九州之内,我足可感应。”

明月见徐行点头答应下来,才盈盈转身走到苏蝉身旁,父女二人身形渐渐变淡,虚空如波纹,却是破空离去。。

徐行叹了一口气,也说不出什么情绪,御起一道清风,离了祁州,也不辨方向,朝一处山林僻静之地远遁而去。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昆虚·摇光殿

秀榻之上,躺着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此刻他双眸紧闭,气息微弱,正是白于玉。

“前辈,于玉伤势怎么样了?”一旁的圣后绝美的容颜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昆虚掌教归云山,无奈道:“于玉受的是道伤。”

归云山眉头皱成“川”字,心中实有些惊惧,那上界金仙明明是一缕意志,施展出的那神通,也仅仅是借助天地灵机,可偏偏就有这样威能?简直闻所未闻!

“无怪乎袁璟道友甘冒生死之险,也要横渡元气海洋,前往上界。”

圣后见归云山面色阴沉,一副束手无策模样,急忙道:“师伯,既是道伤,那用三光神水可能治好?”

昆虚掌教摇了摇头道:“或能弥合稍许,但这道伤仍是棘手,想彻底痊愈,恐怕……”

正说着,突觉一阵心悸,苍老枯皱的眼皮跳了几跳,运起昆虚秘法,食中二指连连掐算,俄尔,面色阴沉似铁,冷哼道:“孽徒!焉敢如此欺我!”

霍然站起,头也不回地对脸色苍白的圣后沉声说道:“你好生照顾于玉,本座去去就来。”

说着,波纹颤动,循着某种联系,直奔苏蝉所在。

且说徐行一路而行,因藏着心事,也不觉疲累,反复思量着苏蝉讲出关于得到元始无极衍道经的经历,哪怕只是一个字都在心头来回推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行目光悠远,似要穿过眼前连绵起伏、苍翠欲滴的群山,喃喃说着四个字。

“青铜碎片肯定知道原委。”徐行心头闪过一念,神识试着沟通掌心碎片,但半晌过后,果是毫无反应。

“天书呢?”不过片刻,就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有……许是不全缘故,毕竟才只有一页。”

天书是此界天地胎膜演化而来,若过去有一位大能驻留此界,或会记载个一鳞半爪,当然那大能只是路过,也可能没有丝毫记载。

徐行思索着,许久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且行且顾吧。”

他其实也并非要立刻得出答案,孤身一人出来,却也想趁机梳理下雍州之行的头绪。

而且苏蝉和明月父女再见,他冒牌师弟身份被拆穿,多少还是有些尴尬,虽然明月并不计较。

正在这时,突然一道浑厚的吼声在层峦叠嶂的太华山之间回荡,打断了徐行的思索。

“花姑子……花姑子……”

听着这回荡山林间的声音,徐行目光微凝,法力运于双眸,但见远处半山腰一块儿大石旁,一个书生双手在嘴旁做喇叭状,对着山梁焦急喊着,身后跟着挑着货物的挑夫,其上红双喜字清晰可见,似是彩礼?

徐行面上不由现出一丝古怪,“花姑子?安幼舆?还真是遍地鬼怪的聊斋世界……”

第一百七十六章 当此一剑

安幼舆,陕之拔贡。生,为人挥霍好义,喜放生。见猎者获禽,辄不惜重直,买释之。会舅家丧葬,往助执绋。暮归,路经华岳,迷窜山谷中……

徐行远远看着这一幕,思忖道,“要不要去看看热闹?算是情景再历?”

想了想,也是作罢,“不过,那条蛇精……”

这样想着,神识微动,绵延方圆百里,果是在离安幼舆只有二里远的山南背阳处发现一洞窟,其内一条粗有碗口的黑蛇盘在水滴石乳的石柱上,好像正在避着夏日炎炎暑气,双眸闭合的眼皮,条条斑斓花纹丑陋狞怖,突地就听到了隐约传来的呼唤声。

“刷……”

阖着的眼皮猛然睁开,露出一双湿冷幽幽的蛇瞳,露出人性化的诡诈和贪婪,“哧溜……”肥腻猩红的信子吐出,转动身躯,化作一条黑线,似要出洞察看。

然在这时,突然半条蛇上身竖起,似是感应到了某种生死危机加身。

“噗嗤……”粲然虹光闪烁,阴暗洞窟顿时亮如白昼,剑气破空穿虚,激荡四逸,刺向想要逃走的蛇精,血肉横飞,落在地上的尸身断为数截。

将要筑基的蛇精涣散的瞳孔中,仍带着不可置信,闭门洞中盘,剑从天上来?

徐行收回法剑,猛然想起一事,多少有些遗憾出手太急,“或应该看看戏来着,毕竟前世那何……蛇舞观赏性还是有。”

看了一眼在山林间打转的安幼舆,凝了凝眉,低声道:“……抱归,竟不复娶,只此寥寥数字,当此一剑。”

言落,神情默然,并不停留,架起一道清风,却是没有急着前往长安城和苏蝉父女汇合,却是向太原而去,上次见青凤时,就离似卡在通法境许久,若得三光神水之助,或能早些炼出第二尾,凝结妖丹,正好安狐族族长苏媚之心……嘴炮再好,总归不如好处实在。

太原·冥土

一道煊赫流光明耀闪烁,着素衣、长身玉立的少年倏然落在一片高低起伏的宅院前,犹豫了下,却没有如上次一样闯将出去,而是点了点园林上空笼罩的法禁光芒,传音道:“苏族长,徐某有事找青风。”

“徐道友?”秘境内,盘膝修炼的苏媚,身后几跟毛茸茸的白色狐尾倏然一收,将桃红色的雾气吸入口中,娇声道:“徐道友稍待,妾身这就出来。”

说着,打开法阵光幕,让徐行进来同时,苏媚也离开秘境,来到观风阁落座,对着缓步而入的少年娇笑一声,寒暄道:“哪阵风把徐道友吹来了,竟驾临寒舍来,快快请坐。”

徐行也不客气,跪坐在小几的对面,接过狐族婢女奉上的香茗,抿了一口后放在一旁,也不隐瞒,坦率说道:“苏族长不需客气,我来是为寻青风,近日搜集了些三光神水,想着青凤凝练天狐血脉可能用到,就过来了。”

“噗……三光神水?”苏媚正饮着茶,骤然听着消息,茶水自檀口中喷出,洒落在前襟的衣领下,晶莹水珠顺着白皙淌下……自知失礼,连忙擦了擦,问道:“道友此言当真?”

“徐某很少开玩笑,”徐行面色淡淡,说了一句,摊开手掌,一只流光莹莹的青玉壶显出,心随念动,壶塞轻轻飞上半空,悬浮不动,一股灵气氤氲成霞,令人精神不由一震。

“果是三光神水!”苏媚心绪激荡,脸色潮红,忍不住伸出纤纤素手,去拿徐行掌中的玉壶。

徐行迅疾收过,脸上现出不悦,道:“苏族长,这是徐某给青凤的。”

苏媚悻悻笑了笑,嗔白了徐行一眼,妩媚妖冶的风情流泻而出,娇声说道:“徐道友误会了,妾身怎么会贪图这三光神水,就是给妾身也没什么作用,倒是之前道友点拨之情,妾身却是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呢。”

徐行神情不置可否,探手拿起茶杯,饮了一小口,问道:“苏族长还没告诉我青凤去了哪里?”

不管苏媚怎样说,他还是要当面交给青凤为好。

“青凤?哦,忘了和你说了,她去找三娘了,说要劝说三娘代她出嫁,妾身也已经同意了。说来也巧,青凤她刚走没多久,徐道友就来了。”苏媚盈盈笑着,捏起蓝白云纹的茶杯放至唇边,并未啜饮,反而伸出丁香柔软,舔了一口,如此妖娆情态,可谓极尽魅惑之能事。

显然对上次自己瞳术被徐行破去还有些耿耿于怀,不过此刻完全凭借着天生狐魅。

见徐行视若无睹,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继而自嘲一笑,暗暗道:“我也真是被气糊涂了,这徐行可不是什么慕艾少年,皮囊下藏着的是看破世情千年老妖!”

徐行不知苏媚已经自动脑补了许多,问道:“三娘是谁?”

苏媚目光有些异色闪烁,声音平静如水,让人听不出太多情绪,“封三娘,妾身的三女儿,眼下住在琰城。”

徐行稍稍思索下,就是恍然。

这苏媚或是为了修炼,也或是为了经历红尘,一生有着数个男人,封三娘应也是一个。

“琰城?倒也不远,我这边也无事,去找找她吧。”见气氛有些尴尬,徐行也无心再留,起身告辞道。

琰城、阳曲、晋阳数县都属太原府治下,其实离此处不远,徐行辞别了苏媚后也没离开冥土,就一路遁行,朝琰城行去。

琰城·范府

凉亭内,四面以帷幔遮挡,范十一娘着淡红色罗裙,此女面如满月、杏眼桃腮,一双弯弯细眉淡而纤柔,樱桃檀口,鼻脂鹅腻。

范十一娘目光激动地看着对面一个穿着桃红色淡粉衣裙的少女,快步上前,拉着对方的一只手,细声细气道:“妹妹,你怎么才来呢,都迟到了半个时辰了?”

封三娘微微垂下螓首,梨涡浅笑道:“姐姐,家中表妹突然来访,我也没有办法。”

“表妹?这位姑娘……”范十一娘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和封三娘挽着手的青凤,方才目中除了封三娘再无他人,这才发现旁边站着一个着藕荷色长裙的少女,待看到二人挽手,不由颦了颦眉,不知为何,心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快。

青凤嘻嘻笑道:“你就是三……表姐时时提起的范十一娘?果然长的标致,让人心生怜爱,怪不得三表姐出阁前,执意要来给你告个别。”

“啊?”闻听此言范十一娘如遭雷亟,脸色刷的苍白如霜,急声道:“三娘,这是真的吗?”

封三娘面有凄色,轻声道:“母亲之命,不敢违背,过十余天,我就要嫁给太原耿家的公子,这次前来,就是和姐姐告别的。”

范十一娘失魂落魄,只觉心口空了一块儿,许久,双眸一亮,问道:“三娘要嫁的那耿生是太原府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三连?(求订阅!)

封三娘怔了片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范十一娘偏着螓首,细声细气道:“若是那样,若我和姐姐效娥皇女英故事,一同嫁给那耿家公子,可好?”

“不可。”封三娘脸色倏变,心头剧震,颤声说道:“姐姐怎可如此糊涂,这岂不是辱没了你?”

青凤探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着,芳心中不由闪过一丝狐疑。

范十一娘声音柔弱酸楚,眸光盈盈如水道:“若不如此,姐姐一旦许了人家,你我再见又不知何期了。”

封三娘闻言也有些为难,暗暗恼怒青凤将自己一手推入火坑,但她这个四妹素得母亲宠爱,她又能怎么办呢?

青凤若有所思看着这一幕,正在这时,一把沉凝的声音悠悠传至凉亭内,“青凤……”

众人循声而望,却正见园中假山旁站着一个少年,其人高有七尺,萧轩疏举、湛然若神,众人还未细观,就见眼前一晃,似缓实疾地走到凉亭前。

“老徐,你怎么来啦?”青风说着,香风浮动,猛然扑了过去。

徐行闪避同时,单手按住了青凤的雪肩,凝声道:“别闹,我找你有正事。”

虽有些斥责的严厉,但语气还是有着宠溺。

而后看了一眼好奇打量自己的范十一娘和封三娘,心头不禁微微讶异,“原来是这一对儿……”

其实,他来了倒是有一会儿,范十一娘近乎剖白的话也听了真切。

“老徐,你找我什么事啊?”青凤打断了徐行渐起的思绪,伸手去拉徐行的手,眨着眼睛问道。

“什么事都一会儿再说。”徐行不动声色向前走了几步,让青凤顿时落了空,看向封三娘。

“三娘见过徐公子。”封三娘抬眸看了一眼徐行,就见其人目光咄咄,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就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瞧,行了一礼。

见此,范十一娘收起眼前之人骤现此地的异样心思,盈盈起身,福了一礼:“范十一娘见过徐公子。”

“封三娘,你竟知道我?”徐行轻笑一声,问道。

感受到对面少年举止间散发的无形气势,那是唯有道行高深者才能给人的渊停岳峙,不可明状,封三娘神色略有些局促,柔声细语道:“四妹经常提起公子的大名。”

徐行面色顿了顿,好奇问道:“哦?她都怎么说我的?”

封三娘鼓起勇气抬起头,笑着说道:“她说公子如寒冰玉树,外冷心热……”

“不许说,三姐……”青凤心下大急,脸颊红扑扑,就是跑上前去拉扯封三娘。

封三娘终究是少女心性,娇憨可爱,又加之徐行淡然疏漠态度中并无倨傲之色,方才心头生出的敬畏完全抛在脑后,促狭一笑,拿捏着腔调,拉长了尾音:“是如意郎君的人选哩。”

“好啊,三姐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青凤羞的满脸通红,上前和封三娘玩闹着,心道,“完了,老徐一定当我对他情根深种,还不天天取笑我啊……”

范十一娘见青凤和封三娘无忧无虑地玩闹,也不禁笑了起来,心头忧虑倒是稍稍纾解了一些。

徐行摇了摇头,心中感慨着,“总归还是个孩子呐。”

想起第一次见青凤场景,虽她有些狡黠心思,但一眼就可看穿。

青凤和封三娘玩闹一阵,也累的气喘吁吁,封三娘趁着这欢闹气氛,轻声道:“妹妹,你自己不愿嫁那耿家公子,何苦累我一场呢?”

青凤迎着封三娘的凄楚可怜目光,有些不敢对视,嗫嚅道:“三姐,我……”

范十一娘脸色苍白,目藏愠怒地看着青凤,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

徐行皱了皱眉,道:“青凤,你们族中就剩你们姐妹了?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代你出阁的族妹?婚姻之事,还是你情我愿为好。”

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范十一娘一眼,别看这少女一副金闺弱柳质、我见犹怜模样,将来可是为了留住封三娘,让孟安仁坏了封三娘身子。

至于孟安仁,延续了大多数聊斋男主【大悦,不暇细审,遽前拥抱……】

只能说封三娘的相面之术着实一般吧。

似听出徐行话语中的一丝不悦,青凤垂下了头,小声道:“我一时也无人可想,只能找到三姐这里了,她当时一口答应,我哪里知道她心里并不大情愿……”

范十一娘本就极为聪慧,此时更是思绪翻飞,显然看出了到底谁能“做主”,凄声哀求道:“徐公子方才之言大善,常人言,强扭的瓜不甜,既三娘她不愿,就算了罢。”

“强扭的瓜虽不甜,但解渴。”徐行看一眼目光惶急的范十一娘,轻笑说道:“常人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十一娘是想让徐某做那恶人吗?”

“这……”范十一娘一时语塞,心下羞急,忍不住跺了跺脚,偏过头去,嗔白道:“徐公子……你好可恼啊。”

闻听此言,徐行面色一肃,脸上玩笑之意缓缓敛去,沉默了片刻,道:“封三娘既不愿嫁人,自没有勉强的道理,青凤随我回去吧。”

“现在就回去吗?”青凤疑惑问着,心下暗暗嘀咕道,“老徐这是生气了?”

范十一娘此刻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礼,正要出言道歉。

徐行微微一笑,道:“只是想起一起旧事,和十一娘并无关联。”

心头莫名闪过一念,琰城以北似乎就是晋阳县,若如此,待会儿回狐族太原妖府时,顺路去看看有没有一个窦女?来个聊斋三连?

这样想着,就暗暗打定了主意。

也是徐行和苏蝉父女道别后,心念动摇,差不多就是随心而行,打着既身穿一方似是而非的聊斋世界,兴之所致,去看看也行。

封三娘连忙起身,柔声说道:“那我送送公子。”

“不必。”徐行摆了摆手,淡淡一笑说道:“你们二人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且惜少时吧。”

说完,拉过青凤的衣袖,微微清风拂动凉亭,范封二人眨了眨眼,哪里还有徐行和青凤二人踪迹?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冽

终究是临时起意,徐行还是没去立刻去寻找窦女,虽心头迷茫中,对这方似是而非的聊斋世界多了几分探寻意,但青凤凝练血脉眼下无疑更为迫切,也就和青凤一同回了妖府,

然而,太原府的晋阳县正是六月中旬,因为徐某人之故,整个雍州前日刚刚下了一场暴雨,气候凉爽宜人,碧绿萦带的小河已蓄满了水,水草丰茂,白鹭翔集。

山道之上,二马并行,前方一个头戴蓝色方巾、面皮白皙的华袍书生,一手执着马缰,顿停脚下马匹,凝神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采莲女的歌声:

阳春那个三月哎,桃花红哎

红了那个流水红了山野耶

花红莺歌,蝴蝶来耶

妹妹单等采花郎

青山那个绿水好风光哎

绕了那个绿水,绕山梁哎……

乡野山林,清歌小曲,别有一番风味。

“官人,此乃人间仙境啊。”身后马上穿杏黄色袍服的老管家,笑呵呵说道。

“此地人更为姣好。”南三复嘴角含笑,颔首说道。

“何以见得?”老管家笑问道。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啊。”南三复稍稍偏了偏头,竖耳倾听道:“这歌声莺啼燕转,这唱歌的人一定艳如桃花儿啊。”

“哦?官人可敢打赌?”老管家手捋颌下胡须,笑道。

“打赌!”南三复朗笑一声,一夹坐下马肚,向前方的山村行去……

狐族妖府·鸣凤阁

徐行和苏媚相对而坐,小几之上,白玉壶壶口热茶咕嘟嘟。

“哗啦啦……”

皓腕凝霜雪,垆边人似月,一身红裙薄纱的辛十四娘提起茶壶,一一点至七分满,双手给徐行奉上,“先生请。”

徐行拿过,也不讲什么观色闻香,呷了一口,轻轻放下茶杯,看向辛十四娘,随口问道:“十四娘,那冯生的婚事可推去了?”

“嗯,有老前辈跟着,那薛家老太君还想我赔礼呢。”辛十四娘言及此事,感激道:“真是多谢先生了。”

徐行摇了摇头,笑道:“与我有什么关系,诚如你言,要感谢也该感谢元武前辈才是。”

“你们在说什么?”苏媚桃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问道:“十四娘,若我没记错,你是那五都巡环使薛文渊府上的老太君保的媒吧?怎么,你推去了?”

她之前听青凤提过此事,想要让她出面婉拒,这种事,她一向乐见其成,怎么会横加阻挠?

辛十四娘面色一白,点了点头。

徐行接过话头,清声道:“说来也是十四娘的福气,碰上了阴司元武帝君在太原云游,帝君听说此事后,甚为怜惜,便带着辛十四娘去了北平府。”

见苏媚面色惊疑不定,徐行沉默片刻,道:“苏族长,莫要怪徐某多嘴,纵是狐族大多以情入道,也应遵着本心才是,这样乱点鸳鸯谱,窃以为有害无利。”

其实,他也颇有无奈,感觉自来雍州和青丘狐族打交道起,就是这些感情纠纷……前有青凤、辛十四娘,后有封三娘,他姓徐,双人徐的徐,并不姓涂!

“徐道友所言在理。”苏媚心思复杂,深以为然说着,可待看到辛十四娘歪着脑袋,时不时偷瞧对面少年,方才的赞同都成烟消云散,“遵着本心就是好方便你拐走?”

徐行不知苏媚想法,放下茶杯,道:“苏族长,我在贵府已盘桓数日,也该离去了。”

“青凤表姐再有半个月就出关,先生不再等等?”辛十四娘急声问道。

苏媚收拾了纷乱心绪,问道:“是啊,道友可是嫌妾身招待不周?”

“苏族长多想了,徐某确是还有事在身。”徐行神情端肃说着,已起得身来,望着狐族秘境方向,微微一笑说道:“青凤若出关,就说我让她好好修炼,三光神水得之不易,不要枉费了这一番机缘。”

言落,再也不停留,微微拱手,转身离去。

目送少年道人洒然远去,看向目光痴痴的辛十四娘,苏媚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十四娘。”

“姨母。”辛十四娘转头看向苏媚,疑惑而又畏怯道:“姨母有什么教诲?”

“你可知道那日姨母瞳术因何反噬?”苏媚脸上现出丝丝恍惚,却是突然提起一件旧事。

辛十四娘抿了抿唇,“这个……”

“那凡女……”苏媚轻轻一笑,道:“真想见见是什么样的山,能留住这样一片云。”

辛十四娘莹润如水的目光颤动着,鼓起勇气说道:“姨母,我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是觉得先生是个好人,他看着虽冷漠了些,实际也开得起玩笑吧,不过为人清正,让人信任之余,又平添亲切,似乎什么都不说,但一眼朝你望去,却好似看透了你的一生,若眼含柔意……”

辛十四娘脸蛋儿有些羞红,只是因这话已有些痴迷。

她当然不知,若眼含柔意,自是来于某方古老国度,亿万双眼睛的认同,那是穿越无尽岁月的高(维)度肯定……

苏媚听着辛十四娘的话语,一双艳而媚的桃花眼布满了狐疑,“说的那么玄乎,我怎么没这个感觉?”

徐行浑然不知自己被人发了好人卡,不过若知道,是付之一笑?还是商业互吹十四娘秀外慧中、善解人意?

不过一念,两可而已。

晋阳·山村

正是午后,天色阴沉沉的,夏日之雷轰隆隆作响,南三复端坐马鞍桥之上,四下眺望,突地一个着粉红绣罗裙、扎着莲花髻的少女从田垄上匆匆回返,身后跟着挑着柴火的农人回返。

少女容色俏丽,眉不描而翠,双眼大而有神,脸蛋儿肌肤细腻,这时候突地抬头看到了马上南三复,芳心不由一惊,连忙垂下螓首,衣袖掩面而走。

“汗留粉面花含露,美,真是美啊。”南三复目光倏然一亮,手持马缰,对着少女仓皇失措的倩影赞道。

老管家微微一笑,说道:“大官人,天要下雨了,我们找个地方避雨吧。”

南三复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未有多久,来到一处拐角院落,迎面正碰上一个闻听马蹄声而出的灰发老者。

“老丈,天要下雨了,可否暂避一下。”老管家问道。

老者揉了揉眼睛,看清南三复,讶异道:“您南大官人?哦,快请,请进……”

说着,就打算让南三复主仆进去。

然在这时,一把疏淡清朗的声音自远处传来,“老丈,在下偶经宝地,逢此大雨,可否入贵府避避?”

众人心下微惊,南三复连忙扭头朝身后看去,但见远处一座七层高塔和黄色土墙,齐齐掩映在苍茫阴沉的天色中,目光及下,一青衣少年执伞而立,徐徐走来。

“好清冽的目光。”对上少年清眸,南三复不由愣怔,竟觉锐利刺目,连忙偏向一旁。

“咔嚓!”

其时,一道闪电亮彻天地之间,六月雷声轰隆作响,大雨倾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景再现

徐行同样打量着南三复,其人一身蓝白相衬的锦袍,面皮白净,五官端正,倒颇有几分翩翩秀士的感觉,只是不笑时,眼皮耷拉下来,近三角形,面相就有些几分凶。

老者怔了下,不知为何心底深处生出一丝喜悦,连忙伸手相邀道:“这位相公,天就下雨了,快快请进。”

徐行冲南三复主仆二人微微颔首,撑着油纸伞,迈过门槛,进了庭院中。

院子是典型的北方农家小院,矮矮的黄土墙,转角就是由竹竿搭起的晾衣架,廊下还有一些瓦瓮存着积水,场景实在过于真实。

后面的老管家去拴马,行至屋檐下,南三复沉吟了片刻,抬头笑着问道:“在下晋阳南三复,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莱州徐行。”徐行一边收起油纸伞,一边语气淡淡说道。

南三复只当徐行性子疏漠,脸上笑容淡了一些,却也没再说什么。

“南大官人,这位小相公里面请。”老者弯腰笑着邀请,看向一旁的南三复的目光尤为尊敬。

南三复是晋阳县中的士绅,家有良田千顷,广厦美婢,可谓是附近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至于一旁的少年,气度不凡,身着青衫,想来也是一位秀才相公。

让进屋内,老管家笑着对忙不迭沏茶的老者叙说道:“我家大官人在附近十几里外新建了一座避暑山庄,今日前去察看,不想归途遇雨,只好叨扰一二了。”

“不客气。”老者给几人倒满了茶杯,笑着说道。

“请问老丈尊姓大名。”南三复拱手问道。

老者还了一礼道:“小老儿姓窦,名叫窦廷章。”

说着,将茶杯让给徐行和南三复,道:“几位安坐,莫客气。”

徐行神情默然,接过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入口极甜,味道倒还不错。

南三复微讶,好奇道:“甜的?”

“采的一些野蜂蜜,让大官人见笑了。”窦廷章笑着解释一句,道:“几位先安坐,我去去就来。”

说着,匆匆向隔壁的厨房走去。

行至后厨,灶台前,一个着桃红衣裙的少女坐在竹凳上,朝熊熊燃烧的火膛中递着干柴,烧着水。

“爹。”见窦廷章提着一只鸡过来,窦女问道:“这鸡还没长成呢。”

窦廷章将鸡递少女,道:“顾不得那么多了,你先把它杀了,一会儿去刘嫂家借几个鸡蛋去。”

少女应了一声,就去杀鸡。

徐行此刻小口抿着蜂蜜水泡就的茶水,神识却绵延至后厨,见窦女正在择菜、洗菜,不时以衣袖擦着鬓角的汗水,将菜放在案板上,左手拿起菜刀,切了起来。

“倒有几分丽色,无怪乎南三复为之使出花言巧语手段,欺骗了身心。”徐行收回神识,并未多看,心头却有几分迟疑。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如异氏史言,始乱之而终成之,非德也。况誓于初而绝于后乎?窦女的悲剧,很难说自己没有责任。

但凡事还需辩证着看,让一个本身没有太多阅历的少女洞察人心,是否又有些强人所难了呢?

这本就是一个对女子苛刻的时代啊。

望着院中重重雨幕,徐行一时间思绪纷飞,目前来说,闲来无事、偶经此地的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面色宁静,看着外面……下的有依萍回家要钱那样大的滂沱大雨。

徐行沉默着,心头突然想起昔日李伯言的话,“我辈修道,难道不就是为了杜此不忍见之事?”

“想得过多,果然是徒惹烦恼,苏蝉的话倒也没有说错。”徐行收回神思,思忖道。

这时,南三复已起身站在窦女所作的书画前,开始出言点评赞叹着,而后踱步至廊下,看着厨房中忙碌的窦女,吟着并不太应景的诗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徐行面色淡淡看着这一幕,茶杯不知何时已空,于是又给自己续了一杯,别说,这茶倒是挺甜。

过了一会儿,窦廷章将几碟小菜一一端上桌,邀请徐行和南三复落座,笑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倒也丰盛。”南三复落座后,看着眼前一桌满满当当、有蛋有菜,微笑点头说道。

徐行一时间,倒并未落座,反而邀道:“老丈也坐。”

窦廷章摆了摆手,苍老面容上露出谦卑的笑意,道:“两位公子坐下用饭,老拙一旁服侍就是。”

“哪有客人安坐,主人站着的道理,老丈还是坐吧。”徐行面色顿了顿,又是劝说了一句。

闻言,南三复悻悻然一笑,连忙起身,伸手道:“徐兄所言极是,老丈快请坐。”

窦廷章笑了笑,也不再谦让,四人围桌而坐。

“老丈,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南三复笑着问道。

窦廷章还有些局促,道:“回禀南大官人,只有老拙和小女二人……”

“爹……”正在这时,一个少女高高端着汤碗,依墙而立,腾腾鸡汤的香气就飘荡而来。

窦女微微偏着头,此女脸盘如莲花,下巴珠圆玉润,桃腮柳晕,秀美的眉下,一双大耳有神的眼眸,偷偷观瞧着屋中二人,先是映入眼帘的那年轻公子,正是道左相逢的南三复。

“汗留粉面花含露啊……”

言犹在耳、字字落心。

心头羞涩点点浮起脸颊,如紫葡萄似的瞳仁左右转动着,然抬眸之间,恰恰对上一双冷冷清清的眸子,心头不由一惊。

窦廷章皱眉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端回来?”

说着,起身打算去接那汤碗,不想一旁的老管家见机的快,笑道:“您坐,还是我来吧。”

“快过来见过南大官人。”窦廷章轻唤道。

“哎,”窦女应了一声,上前盈盈福了一礼,心头却不停闪回着那一双清冽眸子,抬头看去,正见南三复目光灼灼,定定看着自己,一股羞涩萦绕心间,余此再无其他。

老管家笑道:“老丈,你生了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儿啊。”

窦廷章笑着谦虚了一句:“生在小门小户,只能粗使粗养了。”

徐行看着这与前世八六聊斋几乎一般无二的情景再现,眉头就是皱了皱,目光明晦闪烁之中,心下定计。



第一百八十章 事在人为

情景似乎就这么再现着,直到雨停目送南三复主仆二人离去。

徐行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喝着茶,此刻,窦廷章离开送南三复而去。

一个着桃红衣裙的少女盈盈走来,一边收着碗筷,一边含羞带怯地垂着头,问道:“公子,是饭菜不合胃口?”

“哪里,饭菜可口,姑娘手艺不错。”徐行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可公子先前并没有动一筷。”窦女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青衫少年,只觉这人眸子清幽宁静……

窦女注视着这眸子,不由面色恍惚起来,眼前一变,却不知何时,已改换了一方场景。

徐行拿起了一杯清茶,静静看着这一幕,此刻窦女已然提前感知到未来发生的种种场景,他无心在此继续陪着这窦女情景再现,倒不如提前将自己记忆中的“未来”,尽数透露给窦女。

倒也可算是剧透了。

此刻,窦女呆立原地,双眸失神,白皙如玉的脸颊肌肤红润如霞,气息粗重几分,似是梦到了什么羞涩情事。

见此,徐行凝了凝眉,也就不好留下,端着一个茶杯踱步至廊下。

相送南三复极远之处的窦廷章已然回返了,还需得使其人昏睡,否则误会起来,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边厢窦女已然沉浸在徐行施法形成的幻境中,目光迷惘着,“未来”之事皆是一一如同亲历,突地,也不知梦到什么,娇躯剧烈颤抖,脸色“刷”的煞白如雪。

“不妙,”徐行此刻已将昏睡的窦廷章送到厢房消息,见到窦女异常,叹道:“总归是金丹道行,神识未曾化念,这演梦之术终究是欠了一点火候。”

心念此处,为防着窦女在梦中死去,真的累及原身,神识绵延如丝,却是已然沁入窦女梦境。

梦中·雨夜

南府大门前,廊檐下挂着两盏灯笼摇曳不定,晕出一圈圈幽暗的烛光。

窦女形单影只,怀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儿,静静站在廊下等待,一个仆人打开半个小门,皱眉问道:“你来找我家大官人,可有信物?”

窦女自怀中取过一把折扇,折扇尚温,显然平时珍而重之,目光楚楚说道:“这是大官人亲手所赠,烦请通传一声,就说我带着他的骨肉来了,纵是不愿见我,难道连孩子都不要了吗?”

这已是仆人第三次通禀,窦女不知为何南三复不见自己,她下意识不敢去想。

“你在这等着吧。”仆人自窦女手中骗过折扇,重重合上大门,门环晃荡不停,在雨夜里发出喑哑声音。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到后半夜。

窦女看着南府紧闭的黑漆大门,不停拍打着大门:“开门啊……”

然而寂寂夜里,并无人回应,唯有雨打青檐的滴答声音。

风雨渐大,怀中的婴儿嘴唇已冻的苍白如纸,窦女心中绝望至极,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两行清泪,贝齿死死咬着嘴唇,“南三复,你好狠的心啊。”

字字血泪控诉,让人肝肠寸断。

感受着襁褓之中的婴儿已渐渐没了气息,窦女脸色苍白,恍若孤魂野鬼一样孤零零走进如帘雨幕,身后的南府笼在一团漆黑当中,好似蛰伏的野兽。

这时,因梦境本就是窦女心力所化,此刻其人万念俱灰,沉入深渊,梦境世界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值此之时,执伞而立的青衫少年,缓缓踱步至窦女身旁,遮住了头顶漫天风雨。

窦女偏头看去,一张惨白毫无血色的脸蛋儿,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虽并不认识这人,但却又觉格外亲切。

“轻易将一生清白托付,若遇人不淑,凄风苦雨,大抵如此了。”徐行声音轻缓悠远,似在耳畔响起,但好像又在天边。

窦女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头千转百回,好像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之事,如此情切,竟一时间忘了悲伤,正要出言询问。

忽然,眼前光影交错,窦女脸色一白,正对上对面少年一双清亮莹然的眼眸,平静无波的声音中有着几许温和,“可明白了?”

“公子……方才我……”窦女以手捂住心口,秀美的双眉颦着,眸中痛苦而又迷惘,痴痴说道:“那一切都是真的?我和南大官人……”

徐行将杯中野蜂蜜冲泡的茶水一饮而尽,沉默须臾,方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若是不信,可以稍微等等,明天正是雨后初晴。”

窦女面色变幻不定,似还沉浸在梦中的一幕里,许久,才长出一口气,凝声问道:“先生是仙人吗?”

徐行摇了摇头,起身走到廊下,依墙而立的油纸伞晕出一大团水渍,他缓缓撑起,轻轻笑道:“我并不是什么仙人,如你一样,于爱恨情仇、生老别离执迷不悟,凡人一个罢了。”

若一切皆悟,当大笑而走,上士闻道,难道不是如此?

无欲无求,无法无念,还求什么长生,还修什么道果?只有看不透生死二字,做不到向死而生,才会如此执迷仙道,是故世上从未有仙,况仙气乎?

“先生……到了明天,我又该如何做?”窦女走到廊下,急声问道。

“我就在村口的那座高塔暂留一天,同你看一场戏罢。”走到庭院里的徐行头也不回说着,撑起伞向大门外大步走去。

正自怅然若失的窦女脸色微变,快走几步,清声问道:“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先前徐行只是和南三复互通姓名,至于窦女,并不知道。

闻言,徐行身形顿了顿,心下微动,朗声说道:“你可以称我为玄武观许(徐)真人。”

窦女反复念着这几个字,不知不觉,徐行已消失在大门拐角处,少女喃喃说着:“算人姻缘,果然是仙道呢。”

徐行耳力极佳,听到这话,面上不由现出一丝古怪之色,而后就摇头一笑。

许久之后,目光深深,叹了一口气:“抛开狭隘偏见,这佛门梦术一类神通真是不凡……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哪怕旁观窦女心境变化过程,对我也有所得。”

正是之前因着所谓分身、本尊的小小纠结已然除去,以前连自己穿入此界,可能行走在虚假的故事中都能释怀,那么是分身还是本尊、真实还是虚幻,又有什么关系?若是虚假,那就借假修真,若是分身,那就活出本尊的风采……凡此种种,不过事在人为罢了。

徐行步伐轻快,只觉心神空明如许,丝丝缕缕的神识,千丝百结,绕而成念,透明纯粹,颗颗晶莹。



第一百八十一章 爱情,一条腿

元神之境自神识化念始,而后以神念辟紫府,引聚三魂铸阴神。

如同通法至于巅峰,需要种道才能凝结黄芽金丹,神识化念还是需要一点悟性,并不是苦苦修持就能做到,金丹到元神的心境嬗变过程、灵窍法力的凝练程度,玄之又玄和触手可及的两道门槛,自上而下构成金丹-元神的道行天堑。

大抵修道之途,无论魔、神、佛、仙,无不是自精-气-神三者而发,当然道无高下,都是结合天地、自身情况而言。

道门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讲究三者同参,以气平御其余二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这不是层层而上的接力过程,而是表面交叠而行、内里并行不悖。

气盛则衍精,神凝则化气。

正如某位真仙所言,正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二者不可偏废……

传言长生真仙将后天五气修至圆满,五气朝元,这就是“炁”的第一个圆满,彼时,反而转为对“神”的修行,即为证纯阳道果。

至于金仙,三花聚顶,更是将精气神三者齐齐修至圆满之境,这时才敢言不朽,彼时,反而为证太乙道果,苦苦修持先天五气,以图衍化大罗元灵……正印证了精-气-神三者交叠而上。

而凝结了道人灵性、本我、道意的金丹大道,才是这一切修行的起点,但却不是终点,它完全不是内丹派秉持的碎丹成婴,彼辈碎的也不是金丹。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徐行撑伞独行,以后世知识体系的视角解读着修行,终究叹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未必不是一场心性的修持。”

不知不觉已踱步至高塔,身形化作一缕清风,飞至塔巅一处阁楼,盘膝而坐,闭上双眸,主动推进神识化念的过程。

翌日,天果大晴,空气中飘荡着花草的清新香气,正是夏日炎炎,烈阳灼灼,不过到了半晌午,下过雨的地就已半干。

窦女一身桃花衣裙,孤身站在庭院中,手中持一尖毫毛笔,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不停勾勒着。

“先生昨日让我见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吗?”窦女凝眉思索着。

昨夜实际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如梦如幻的场景一直在心中反复来回,每每思及那雨夜扣门无应的场景,都令她不寒而栗。

这样想着,笔下正在描着花,突地一顿,窦女回神,看着花梗处的凝涩,心头就是一突。

就在这时,一声男人的“痛哼”声在院外响起。

“哎呦……”墙外,一马之下,南三复坐在地上,竖着耳朵倾听墙内的动静。

“这……”和梦中一般无二的场景再现,窦女脸蛋儿顿时刷白一片,惊异不定起来,咬了咬牙,向外走去,目光复杂地看向箕踞而坐的南三复。

“小姐,我骑马摔断了腿,可否给个拐杖。”南三复抬头,面有难色,求问道。

徐行神识默默观察这一幕,凝了凝眉,神识传音向呆立原地,不知所措的窦女,道:“不必惊慌,去院内给他找拐杖。”

窦女愣怔一下,不知为何,听着这清冷如冰的话语,竟觉安定下来。

“南大官人,您稍等,我去给你找拐杖。”窦女目光复杂地看了南三复一眼,转身跑向院内去了。

见窦女转身离去,南三复以为得计,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

窦女拿着一个木杖回返,终究是心有芥蒂,这一次并未如同梦中那样上前搀扶,递了过去,道:“给,南大官人。”

“多谢小姐。”南三复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伸手接过拐杖,哼哼着,心头却考虑着要不要来一个“脚下不稳”呢?

额,窦女离得有点远,还是算了。

南大官人稍稍目视了一下,就判断出不具有可行性,若他仔细观察,当可看出窦女真是如避蛇蝎一样,递个拐杖,手都着柄把。

南三复笑着接过拐杖,刚刚拄起,正要出言道谢,突听“咔嚓嚓”一声,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柱着拐杖的那条腿,自膝盖以下疼至骨髓的痛,传至周身的每一处神经,令他甚至在窦女面前忘记仪态,当场哇哇大叫起来,痛的头皮发麻。

如何不痛?膝盖和小腿粉碎性骨折,或者半月板也已断裂?

窦女脸色倏变,只见南三复满头大汉,嘴唇哆嗦着,平素儒雅白净的面皮几近扭曲……一言以蔽之,看着都替他痛!

“南大官人,你……”窦女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上前一步,突地想起什么,却又后退了一小步,心绪纠结,大抵如是,心头暗道:“这是先生为……做的?”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爱情,还有……一条腿。”正在这时,一道淡漠平静的声音响起在窦女的耳畔,一本正经中带着一丝难为人所察觉的戏谑。

窦女不知某人的恶趣味,看着南三复疼得呲牙咧嘴,心中终究只是一叹,道:“大官人,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找人带你看郎中。”

说着,跑到隔壁刘嫂去了。

未久,一个着绿色襦裙、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快步走出,道:“哎,大官人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疼得几近昏迷的南三复在刘嫂的搀扶下,就去寻乡里的郎中。

窦女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喜怒爱憎委实难说,一道清风落在不远处,正是徐行。

“先生,”窦女心头微惊,面色顿了顿,偏转螓首,把玩着落于肩前的小辫,偷瞧了一眼对面男子,低声道:“先生会不会对他……南大官人太……”

徐行轻轻一笑,而后端色道:“小惩大戒罢了,只望你也深深诫之,南三复虽不当人子,但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若你不知自重(easy girl),今日去了南三复,来日未必不会有北三复。”

窦女娇躯轻颤,脸色微白,垂下头,声音就带着哽咽,道:“先生所言甚是,窦女却也有错。”

思及自己梦中的欲拒还迎,她……

见窦女似有些委屈,徐行默了一下,道:“以未曾发生的事情,责备于你……或许我也执着了吧。”

“先生,我绝无怪你之意,”窦女猛然抬起了头,泪珠盈睫,颤声道:“能遇上先生指点于我,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徐行摆了摆手,打断了窦女的话头,笑了笑道:“此事已毕,你以后好自为之吧,我还有事在身,来日有缘再见。”

窦女嘴唇翕动,正要出言,却见一道清风吹过,哪里还有青衣少年的身影?

“先生……”窦女怔怔半晌,喃喃道:“先生是……住在玄武观?”

大同至太原府的官道旁,一间茶馆迎风矗立,“酒”字招子在暖风中微微拂动,一个胡须皆白、着杏黄色道袍的老道,放下手中的拂尘,坐在芦苇蓬下喝着茶,突地眉头皱了皱,放下茶碗,苍老的目光中现出一丝疑惑,“何人在念叨贫道,念头这样强烈?”

以元神真君的道行屈指掐算半晌,终不得解,也不在意,抬头问着伙计道:“小哥,贫道自巴蜀云游至此,前面可有道观歇脚?”

“您说道观?再往前走七八十里是晋阳县,有一家玄武观。”伙计笑着说着,倒满茶,道:“仙道,您慢用。”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宁无一个

长安·赤云观

此观占地有近百亩,极为宏阔,绕过回廊假山,可见足有二亩大小的湖塘,此塘引太液池之水而来,塘畔绿柳成行,翠竹千竿,时而习习夏风,柳叶摇曳生姿,翠竹飒飒作响。

小榭,一白衣胜雪的青年道人,面如小月,笑意和煦,此刻手执一根青碧莹莹的钓竿,看向一旁同样执着紫竹钓竿,神情怅惘的明月,笑着问道:“明月,你在想徐行?”

坐在一旁不远,给父女二人冲泡着热茶的栖霞真君,闻言有些无语的扶了扶额,暗道:“天下有当爹的这样问女儿的?”

“父亲……”明月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浮起一丝淡淡红晕,静静看向碧波荡漾的池塘,莹润如水的清眸微微漾动,“我在担心师弟他独自一人在雍州云游,若是碰上圣后府的人,恐怕不敌。”

苏蝉笑了笑,并不拆穿少女的绮思,说道:“你都把那玉佩给他了,若有危险,我去救他也就是了。”

“也是。”明月抿了抿樱唇,柔声应了一句,转而看向露出水面的鱼符,似将心神沉浸其中,然而鱼符八风不动。

“垂钓,你需有耐心,凝神而注,哪怕运气不佳,不精此道,总有所获。”见此,苏蝉有着磁性的声音传来,眸光温润如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似穿过重重水面下的鱼钩,摇头笑道:“但是你这样不下饵,不管不问,只求愿者上钩,是怎么也钓不到的。”

说着,抬竿而起,“哗啦啦……”声响,清泠悦耳,圈圈波纹涟漪于湖面生出,一尾二尺余长的锦鲤跳动着,被猛然拉出了水面,夕光映照而来,鳞片熠熠生辉。

“父亲,我……”明月明眸闪了闪,樱唇翕动着,将鱼竿轻轻放到一旁,螓首偏转过去,似有些赌气道:“我不会这个。”

苏蝉将鲤鱼自鱼钩上取下,顺手放进一旁竹篾草绳编织的鱼篓,注视着明月的目光分明带着宠溺,温和笑道:“可你还想吃鱼,那又怎么办呢?”

明月愣怔了下,一时默然,明澈目光缓缓投落在鱼篓中的那尾兀自跳动不停的锦鲤,喃喃低声道:“可那尾锦鲤已被人……被父亲钓走,我想吃的,满塘宁无一个。”

闻言,苏蝉清俊朗逸的面容上,温煦笑意渐渐敛去,沉默了一会儿,将鱼篓递给栖霞真君,顿声道:“栖霞,将这尾鱼炖了吧。”

“师兄,您不是不杀生、不食荤的吗?”栖霞真君抬眸看去,面色一滞,犹疑问道。

说来也奇,苏蝉身是妖身青蝉时,吞吐云霞,餐风食露,就食于草叶之间,从不杀生害命。

苏蝉眸光幽深几分,无声笑了笑,意味深长道:“是明月想吃,既喜这尾,我就破例不放生了。”

明月娇躯微颤,芳心不由生出一股酸涩,藏星蕴月的眸子水光莹润,静默许久,清冷如霜的清冷容颜上,起了风轻云淡的笑意,定定看向苏蝉,凝声道:“父亲,我不吃了,师父她是知道的,我在昆虚时也是忌荤腥的。”

“哦,是吗?”苏蝉沉吟了下,喃喃自语说着:“可是这已不是在昆虚时了。”

栖霞真君不明就里,或者说自苏蝉回返后,就不见往日的敏锐,闻言就接过话头,柔声说道:“师兄有所不知,明月胃口素来清淡,未辟谷之前,就只爱吃青菜豆腐,不怎么食荤腥的。”

苏蝉怔了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就是自失一笑。

然在这时,一把清朗的声音自远处的碎石小径上遥遥传来,“苏前辈,栖霞前辈……”

徐行一身青衫,面色沉寂,穿过月亮门洞,步伐似缓实疾,没有多久,就行至小榭当中,待看到紫青二根竹竿,微微一笑,寒暄道:“苏前辈,师姐是在钓鱼呢?好兴致。”

明月眼眸微动,清声道:“师弟,你回来了。”

徐行点了点头,欣然道:“这趟闲游,倒是有了不少收获。果如苏前辈先前所言,修行,修行,只修不行,难有什么作为。”

苏蝉笑着打量徐行片刻,赞许道:“你刚才能瞒过我神念察知一息,悄然而至,显然这话非是随口附和,而是的的确确有了收获。”

明月惊喜道:“师弟你神识化念了?”

徐行点了点头,道:“侥幸有了感悟。”

苏蝉笑道:“对了,你回来的正好,明月正说想吃鱼呢,让你栖霞师叔拿到后厨让人炖炖,也好给你接风洗尘。”

栖霞真君正想说些什么,但却被苏蝉一个眼神制止,愣了下,猛然醒觉,拿着鱼篓,匆匆离去。

这边,苏蝉也收起竹竿,几人走到屏风后的一方小几坐下,饮茶叙话。

“前辈,最近长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吧?”徐行接过明月递来的一杯茶,问道。

“倒也无什么大事,前日不知为何雍州鼎碎,眼下妖魔鬼魅多了一些,常有惑人之事,青羊宫巡周殿的人正在四处捉妖。”苏蝉身为天仙,哪怕没有刻意收集,一念而过,就知道常人多番调查都不知的原委。

徐行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明月,暗道,苏蝉不知雍州鼎缘何而碎?师姐没有告诉他?

明月在一旁抿了一口茶,轻声说道:“师弟,若说大事,倒是前日昆虚掌教来了一趟,寻父亲的麻烦。”

“嗯?”徐行放下茶杯,抬头将关切目光朝苏蝉投去,暗道,“既然昆虚掌教能安然坐在这里,想来归云山是无功而返了。”

苏蝉面色平静,声音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道:“这么多年,昆虚掌教倒是一点不变。”

七日前,昆虚掌教只身来长安,于冥土和苏蝉交手,其人手段齐出,然而并未占据丝毫上风……

“不提此事了,倒是你,你这十来天又有什么见闻?”苏蝉笑了笑,问道。

他倒是对徐行如何神识化念有些兴趣。

徐行就将去了狐族的事情简单说了,而后犹豫片刻,也将窦女一事一五一十说了。

苏蝉此人果然没有去刨根问底,徐行如何推算出窦女的未来遭遇,只是就事论事感慨道:“这样痴情女子若遇良人也就罢了,可一旦所托非人,就是注定孤苦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定……

闻听苏蝉此言,徐行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由想起自己的妻子连城,将一腔情思系于他,若他……念及此处,突地莞尔一笑,“这算不算……自我感觉不要太良好?”

“师弟在笑什么?”明月清眸微漾,眉眼弯弯,也似成月牙儿状,见徐行会心一笑,也不知为何,方才的酸涩和失落一下子烟消云散,心绪也轻快起来。

“没什么,就是离家这么久,也该回家看看了。”徐行轻笑说着,没有注意到明月倏黯的目光,转头问苏蝉道:“前辈,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苏蝉拿起茶杯,轻嗅了茶香,笑道:“陪着明月四处转转吧,顺道去拜访几位好友,反正也是闲云野鹤,修行的事暂且不急。”

苏蝉已至此界修行终点,其人又没有太大野心,除仙道外,唯二牵挂者唯明月和栖霞。

徐行心下一动,问道:“前辈会去兖州吗?崂山的李道长,好像还不知道前辈回来的消息。”

若是将苏蝉这种天仙留在济南府……

“我朋友其实也不多,崂山的李伯言对明月多有照顾,或许去看看也是应该的……只是原想先入巴蜀拜访下太白剑宗的李君涯。”苏蝉想起故人,也有些欣然,轻笑说道,“君涯他昔年就有志持剑破界离去,若我和他一道,路上也能多些照应,不过可能需要很久以后了。”

李君涯是苏蝉好友,虽是真正剑仙性情,自阳神起就有破界离去之意,但不同于符阳三代宗主杜剑声,还是放不下此界道统,一方面苦苦修持以求突破天仙,增加飞升成算,另一方面等待亲传弟子荆飞白成长起来,铸就元神。

至于太白剑宗人丁稀少,李君涯那一代还好,尚有师兄弟三人,而到荆飞白这一代就只此一根独苗。

“师弟,父亲他有意夺回原身,”明月轻轻放下茶杯,明眸中有着莫名的情绪,柔声说道:“若取回原身,融合原身之力,我和师父也能随父亲一同离开此界。”

苏蝉若暂且融合了青蝉之力,腾双翼而行,正好搭乘明月和栖霞二人,一同飞离此界。

“前辈好魄力。”徐行微微动容,带人飞升,无疑比一人飞升要难上许多,因为不至阳神,就无法承受来自虚空的压力,这恐怕也是苏蝉要夺回青蝉妖躯的目的。

苏蝉沉默了下,摇头道:“其实还是有些冒险,只是明月在这里无人照顾,我也放心不下,况此界灵机有限,若能一并前往上界,也不枉了她的资质。”

心头却是暗暗叹了一口气,明月眼下对徐行起了一丝情愫,将来还愿不愿意随他一同离去呢?

而徐行又有妻子在,虽是凡女,或正因为是凡女,才让明月她存着一丝幻想吧。

正在几人相对无言时,栖霞真君的轻快笑声传来:“师兄,全鱼宴整治好了,我端过来了。”

托盘上,鱼汤的鲜美气息,沿着回廊一路飘香。

徐行连忙站起伸手去端,苏蝉挥袖之间,几案上茶具撤去,却是换上了一壶清酒并数只玉杯,笑道:“今日高兴,岂能无酒?”

明月和徐行就分派碗筷儿和酒杯,倒也有几分默契。

苏蝉道:“师妹,你也坐。”

“哎,师兄。”栖霞真君笑着点了点头,挨着明月,对着苏蝉坐了。

徐行拿起酒壶,给众人一一满上。

而后目光恳切地看向苏蝉,举起酒杯,笑了笑道:“我敬前辈一杯。”

他自来此界,受苏蝉恩惠颇多,很多都是苏蝉的人情,但这时候就不需刻意点出,平添了疏离。

苏蝉眸光温润,笑了笑,没说什么,和徐行一碰杯,饮了。

不等徐行提酒壶续杯,苏蝉拿起给徐行倒了一杯,然后给自己满上,举起酒杯。

徐行脸上现出疑惑,道:“前辈这是……”

“你又忘了?”苏蝉清朗一笑,笑声爽朗明净。

徐行恍然而悟,笑道:“前辈不说,我还真忘了。”

也不矫情,拿起白玉明光的酒杯微微低于对方杯檐,碰了下,一饮而尽。

苏蝉愣了下,也饮了,笑道:“能忘……就是一件好事。”

徐行闻言,一时默然。

一个“能”字,道尽仙凡之别,仙者,自是要能凡人所不能。

当许多事不在纠结于能与不能,而是想与不想的时候……从心所欲,不逾矩也。

这时,就看见明月将疑惑和关切目光投将过来,温润一笑,示意自己无事。

“师弟,我也敬你一杯。”明月目光盈盈如水,涌动着光芒,拿起酒壶给徐行倒了一杯,浅浅一笑说着。

苏蝉此刻正和栖霞真君随意碰杯小酌着,见此就对视一眼。

徐行无声笑了笑,举起酒杯,碰了下,饮了。

几人说着话,苏蝉不食荤腥,只是饮了几杯酒,就笑道:“明月,你和徐行你们两个先用着,我和你师父还有些事情。”

栖霞真君关切地看向正自斟自饮的明月,轻声说道:“明月,你慢点喝。”

二人说着,冲徐行点了点头,就离席而起。

鱼汤热气腾腾,雾气袅袅而升,将隔几相坐的二人视线阻隔,静静低头,一杯一杯饮着酒,

“师弟,”明月此刻许是饮了几杯酒的缘故,白皙如玉的脸颊悄然爬上两朵红晕,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似也泛起了一层薄薄雾气,目光朦胧失神,嘴唇翕动着。

“怎么了,师姐。”徐行轻轻一笑,说着夹起一筷子鱼,放到明月面前的玉碗,“你尝尝这个鱼,挺鲜的。”

“嗯。”明月笑了笑,低声应着,撩起了光洁如玉额头前的一缕秀发,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放到檀口食着,抬眸说道:“是挺鲜的。”

“辟谷久了,人就没了烟火气,说句不怕师姐取笑的话,我还会做饭呢。”徐行饮了一杯酒,看向明月,朗声笑道:“你到家里,可以尝尝我和连城的手艺。”

说来,徐行一开始都不信,连城这样的千金小姐,竟有一手不错厨艺?可细思顿觉平常,连城心灵手巧,于女红神乎其技,遑论厨艺呢?

“嗯,”明月轻轻一笑应着,螓首抬起,清冷的眉眼较以往似乎婉丽许多,凝声道:“一定……”



第一百八十四章 风姿清绝,生平仅见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太上忘情,苍生大善!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密意无人寄,幽恨凭谁说?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幼仪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佣兵拿钱卖命,在战火硝烟的中东南非等国执行任务,享受着生死一线,刀尖之间跳舞的快感。

二十五六岁也没成个家,挣点钱挥霍一空在女人与酒精上,偶然午夜梦回,醉眼迷离之时,也曾对刀口舔血的日子,感到迷茫与厌倦。

但又能去哪里呢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纵然是去做保镖,恐怕也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呼来喝去。

不想偶然一次押运任务,终究难逃客死他乡的佣兵宿命。

陆北想到这里,胸口突然就是一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夺舍?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佣兵拿钱卖命,在战火硝烟的中东南非等国执行任务,享受着生死一线,刀尖之间跳舞的快感。

第一百九十章 阴魂不散

徐宅·书房

徐行正在书案前看书,他一目十行,掌下书页翻阅如飞,念转如电,一一照进,金丹真人再是钝于才学,单以庞大的神识而言,苦读一段时间,中举不难。

唯诗赋之才因是天授,没有灵性,难有作为。

“相公,这能记得住吗?”连城端起一杯香茶,盈盈走到徐行身旁,轻笑问道。

其实,她知道相公有过目成诵之能,不过她就喜欢和相公叙话。

徐行合上书卷,看向连城,笑道:“这只能算识忆,看的再多,不能融会贯通,最多算二脚书橱,不过考卷也有贴经墨义之题,到时都用得上。”

此界科举也历经过诗赋取士自经义的演变,考卷大致就四种题型,贴经(填空)、墨义(简答)、策论(论述)、诗赋。

“若非科举不许女子参加,以夫人才学定能中个举人回来。”徐行接过茶杯,以盖碗儿轻轻拨动着茶叶,轻声说道。

他并非虚言,连城才学敏思,若真用心于此,三甲进士不敢说,举人或能中。

连城走到徐行身后,素手轻轻揉捏着肩膀,轻声说道:“相公又来取笑我,四书五经我可读的少,怕不是科场上要交了白卷。”

“那倒不至于。”徐行摇头笑着,意极闲适地闭上眼眸,稍稍向后靠着一些。

虽哪怕读至通宵达旦,不知东方既白,神思都不会疲惫半分,但这时也断没有不解风情的道理。

仙凡之隔,往往让日常的点点滴滴,显得多余和琐碎,但这恰恰是相濡以沫的生活。

“对了,阿姐上香还没回来吗?”徐行想起徐千雪,就睁开眼眸,转头问道。

连城弯弯蛾眉下的眸子微抬,看向外间天色,讶声道:“呀,这都快未时了。”

徐行皱了皱眉,道:“那我看看阿姐的马车到哪儿了?”

这在以前并不能做到这些,但自从神识化念,又最近以空蝉凝神书不断锤炼神念,已经可以做到绵延如缕,离体数百余里的程度。

神念凝聚,悄然无息。

青羊观

徐千雪自辞别了女道人,就是神思不属,面色恍惚着,心头反复思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应是去年冬雪,阿弟他大病一场,几天都是卧床不起,好转以后,原来木讷的性情就有了改观,后来又一直说要寻仙问道,原来的科举也不再放心上,于亲情淡漠如冰……我当时竟丝毫不觉?”

少女心思灵动,以前亲情蒙蔽了感觉,又加之碍于眼界,纵有疑惑,也不会往朝夕相对的亲人,内里实际改换了另一个人去想,盖因这想法委实惊世骇俗。

可这时,念起亲生弟弟已然身死,自己还和“凶手”言笑晏晏,玩笑打闹,悲伤、愧疚齐齐涌上心头,雪腻脸颊上,两行清泪不由自修丽的凤眸中缓缓流淌下来,垂下了头,双肩抖动着,双手掩口,“我可怜的弟弟……”

低声啜泣了一会儿,徐千雪以手背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珠,目光失神,在心头喃喃问道:“爹,娘,你们在天有灵,告诉女儿该怎么做?”

难道还要回家,装作茫然不知,再和那“凶手”虚以委蛇?

报仇?

徐千雪清澈的凤眸闪了闪,静默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樱颗贝齿紧紧咬着嘴唇,甚至已见了血丝,“那道人……他也并未加害于我……”

想起这大半年相处的过往,徐千雪心思五味杂陈,目光如水波动,报仇的想法却是再难提起,这分明是善良人自我编织的道德囚笼,无法昧着良心!

徐千雪紧紧闭上眼眸,心头辗转来回。

“小姐,外间有军兵拦住了去路。”马车外间坐着的翠柳,隔着帘子小声说着,声音显然有些畏惧。

徐千雪连忙收拾了心绪,语气平静无波,凝声问道:“老吕,军兵为何拦路?”

“听说楚王在醉仙楼为朝廷巡察山东战事的钦差接风洗尘,派人封锁了前面街道。”吕奉宁爽朗粗犷的声音传来,笑着提议道:“小姐,我们还是绕过去吧。”

“楚王?”闻言,徐千雪就是凝了凝眉,眼前浮现了一个青年的挺拔身影,伸手掀起了马车窗帘,果见不远处人头攒动,众人拱卫着一个面容朗逸的华服青年,远远看了一眼,正待放下车帘,那人群中的青年男子心有所感,将探寻目光投来,倏然落在马车上,眼底禁不住流溢出丝丝缕缕蓦然回首……的惊喜,可一眼看到徐千雪清丽脸颊上的泪痕,转而又有些疑惑。

“绕行吧。”徐千雪放下帘子,心头有些无奈,暗道,“怎么又是这人?”

宁钰失神片刻,眸光沉了沉,就是对身后亦步亦趋跟随护卫着的廖年,低声吩咐道:“去查查徐千雪那辆马车方才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

廖年见此,恭敬应了,匆匆离去。

宁钰身后不远处,还有一个身有七尺、穿着落拓青衫的中年书生,这书生年纪约莫有四十岁左右,面皮白净,眸似点漆,颌下蓄着短须,相貌五官倒也算端正清朗,只是不苟言笑,眉宇似乎也有些阴翳萦绕,此刻看着宁钰的举止,目光幽幽闪烁,若有所思。

“贺先生,里面请。”洪灵芸穿一身月白色士子男装,气质洒脱清逸,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眉心一点三瓣梅花印记,平添了几分动人妩媚,清声笑道:“这家醉仙楼的鲁菜实是一绝,贺先生在金陵未必能吃到这么正宗的。”

“有劳洪姑娘。”贺文镜淡淡地点了点头,跛着一只脚,神色如常地向前走去。

此人正是楚王谋主,贺文镜,其人少年时就以才学闻名乡里,又早早中举,然而不懂隐忍藏拙,和同年结怨,被人花大价钱雇着地痞无赖打断了一条腿,若非得楚王知遇,仕途几乎无门。

洪灵芸却是转头看向已消失在街道尽头的马车,目光闪了闪,心头冷嗤,“还真是阴魂不散。”

方才的一幕,如何能瞒过时刻将心神投注在宁钰身上的洪灵芸?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妖道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宁钰留

陆北低首看去,赫然发现自己胸口的一片肌肤上突然幽蓝色光芒闪过,一道道星璇如同流水轻漾,不断排列组合,最终形成一个十二面的菱形晶体图案,烙印在陆北胸口。

这是那押送的那物?倒是与前世雇主给予的照片相似。

陆北还未思索其中缘故,那十二面菱形晶体,蓝光大炽,继而化成紫色,连闪几下后,再无踪迹。

什么鬼东西?莫非是穿越者的金手指?

陆北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尝试低声念叨:系统?

连念三声,尼玛?鬼的反应都没有。

陆北一拍额头,嘴角抽了抽,自己还真是魔怔了?

陆北想了想,探究不出原委,索性心中也不再纠结。

他本就不是什么刨根问底之人,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情,实力不足,信息不全,就没有知晓的资格,强行思考,也不过多费神思。

一夜过去,朝阳升起。

陆北清晨便被屋外之上的鸟鸣惊醒,翻身而起,发觉身上的疼痛已经不再那么明显。知道当是那药膳经过一夜,发挥出了作用。

陆北推门而出,去天井院中,打了盆凉水洗漱。

凉水洗过,头脑顷刻间为之一清。

陆北踱步向前,方才有空打量周围园中的景致。

这小院四四方方,整洁规整,仅仅天井不远处放着石桌石椅,整体显得空旷清寂。

除却在月亮门洞旁种着几株梅树外,小院也无其他树木。

陆北透过墙头向远处凝望,就一下子呆住了。

秋雨过后,青墙之上,几株野山菊开着细小的花朵,在风中摇曳,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苍郁茫茫的山峰,若飞龙连绵起伏,云雾缭绕。其最高的山峰环抱日月,犹如腾飞之雁。放眼望去,天高山远,满目苍翠。

饶是陆北前世执行任务,见惯了各国风光,也不仅为之惊叹不已。

盖因群山之间,树木植被高达百十丈,枝叶繁茂,隐在云端,一只只白鹤苍鹭飞,往来穿梭,姿态悠然。

云蒸霞蔚,雾气升腾,仿若仙境之地!

而青灵观既然在这里立足,看来那中年道人道行想必也是不得了。

陆北立在院中,心中思索道。

没多久,耳畔吱吱呀呀的推门声相伴着脚步声传来,萝莉道童端着食盒已经进了院中。

几株瘦梅枝桠之下,萝莉道童掂着食盒,小嘴微撇,向陆北款步走来。

“陆公子,这是今天的早膳……”说着重重将食盒放在院子正中的石桌上。

这丫头,还生着气呢?陆北心中嘀咕。

陆北走上前去,打开食盒,除了一碗药粥外,竟有一个馒头和两碟小菜。

陆北自前日受伤昏迷,除却昨日那碗药膳外,粒米未进,自然感到肚子饥饿。

陆北用过饭菜,净了净手。

出言问道:“敢问姑娘,前日那食人的妖魔是何来历?”

萝莉道童将碗筷收拾进食盒,没好气道:“南赡部洲,地域广袤,谁知那狼妖来历,兴许只是过路的野妖呢。”

说完,道童转身就走,却是不与陆北多言了。

陆北心中苦笑不得,这丫头还真是小孩子脾气。

不过还是须得慢慢打听此方世界的人文历史,不能穿越连自己所在的世界都不知道吧。

不过刚才好像听那丫头说什么南赡部洲?当然,仅凭这个地名也不能确认什么。

又过了两日,陆北多多少少从那道童口中了解了一些这世界的资料。同时也知道那道童的来历。

此地是南赡部洲苍梧山的青灵观,观主也就是苏青灵的师父云桐是一位得道真修。

至于南赡部洲之外的世界,青灵小萝莉也是不知。

这一日,午后阳光和煦地照在陆北的院中,陆北经过连日调养,自觉身体已痊愈大半。

静极思动,陆北便在院中打起一套拳来,此拳名八极,前世习练多年,尽管换了具身体,但陆北仍打的像模像样,虎虎生风。

一套拳路之后,陆北只觉得身轻体健,精神充沛。

梅花树下,小萝莉苏青灵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只是好奇地凝视着陆北打拳。

待到陆北收拳而立,苏青灵小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拳法?”

陆北收拳而立,微微一笑道:“这是内家拳,习之可以强身健体。”

苏青灵听得此言,眼睛里露出感兴趣的光芒道:“这拳法很好看啊,能教我吗?”

前世被人称为“只杀人,不表演。”的国术竟被这丫头说成好看,陆北心中无语至极。

前世自己在做佣兵之前,练武成痴。拜入拳法名家,浸淫八极拳七八年之久,可谓成果斐然。

一双铁拳之下,碗口粗的小树,都能够生生打断。

不过转念一想,此方世界,道法显世,妖魔横行,八极拳在这些仙道中人的眼里威力可能也不足称道吧。

想到这里,陆北心中也不仅有些黯然,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地道:“苏姑娘若是想学,闲暇时我可以教你。”

苏青灵说学这拳其实也是一时兴致,这时突见陆北兴致乏乏,也没再强求。

苏青灵清声道:“对了,师尊让我唤你,有事问询。”

陆北听得此言,忙收拾心情,忙跟随苏青灵向道宫而去。

不大一会儿,二人便来到道宫之内。

见到陆北到来,中年道人云桐此时也自蒲团上站起,一股无形气势扑面而来。

陆北忙行礼道:“仙长,陆北有礼了。”

云道人微笑道:“小友不必多礼,看小友面色红润,中气充足,想必伤势已经痊愈了。”

陆北感激道:“多谢仙长关心,小子已经无大碍了。”

俄尔,陆北忽然面露难色,似乎吞吞吐吐地道:“有一事压在小子心中,不知仙长能否为我解惑。”

云道人面上肃然道:“我知你心中之惑。”

陆北拱手道:“请仙长赐教。”

“那前几日攻击你村的狼妖,修为不高,我若出手,也能将其诛灭,但其背后却站着一尊大妖,神通广大,不好招惹。”

云道人声音清亮宏大,谈及那尊大妖时,目光深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陆北若留意去看,就会发现云道人眼底深处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之色。

“你若想为父母亲人报仇,恐怕此生难了。”中年道人云桐顿声说道。

“仙长……”陆北心中一动。

继而躬身行大礼参拜道:“陆北恳求仙长收我为徒。”

云道人打量着陆北,略思索了稍许,道:“我知你心中打算,但可惜你我并无师徒之缘。”

陆北听闻此言,出言问道:“可是小子资质驽钝,不堪造就?”

云道人摆摆手道:“小友天灵清光透体,资质可谓良才美玉。”

“那可是仙长担心我学了道法之后,胡作非为?”陆北再次出言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与闻机密,欣喜若狂

风荷苑·书房

“贺先生,你来了?”楚王宁钰手持羊毫笔,批阅着公文,见贺文镜在宦者引领下前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笑着说道:“快请坐,灵芸上茶。”

下首伏案书写着的洪灵芸怔了下,继而芳心忍不住一阵窃喜,连忙起身,给贺文镜沏茶,道:“贺先生,慢用。”

贺文镜神色淡淡,细细打量了眼前少女一眼,在对方额头上的三瓣梅花印记停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这才落座,又和楚王寒暄了几句。

宁钰挥手让几个服侍的宦官离去,瞥了一眼已返回书案前,一副聚精会神模样誊抄公文的洪灵芸,犹豫了下,终究没让她走,威严沉静的目光投向贺文镜,道:“朝廷最近形势如何?”

洪灵芸闻听耳畔这一声温厚带着磁性的男子声音,方才故意不离,本已加速的心跳,再快了几分,脸颊肌肤不自觉有了两抹潮红,明艳动人。

这不亚于在机要秘书位置上,潜伏数月的“深海”同志,终于与闻机密的欣喜,唯一不同的是,这狂喜还真是基于纯粹的被人信任。

贺文镜笑了笑道:“殿下,您来济南府坐镇,现在出云国退兵,山东全省戡复,陛下十分满意,就连陈阁老素来对苛刻,也替殿下说了几句好话。”

宁钰沉吟了会儿,问道:“朝廷派了傅麒前来,莫非只是太后的意思?还是梁王?”

傅麒是太后的堂外甥,善属文、通武略,官任兵部侍郎,年前,因为信王和素女宗走的过近一事,被傅太后训饬,就让傅麒到府上做了王太傅。

虽傅麒严格说来还是长辈,但所谓一表亲,二表近,三表远,更何况君臣有别,楚王无论是私下还是公开,都是直呼其名。

贺文镜摇头道:“文镜以为,殿下已留在济南太久,是时候回京了。”

成年诸藩当中,就属楚王宁钰,因为少时督军,在军中根基势力深厚,就被大多数文官警惕排斥。

宁周龙廷虽在地下,但因为阴阳交通,弊害极重。

而且每代周帝哪怕是平庸之君,也都是乾纲独断,这逻辑很简单,令自上出,政由一统,否则,中外上下,无所适从。

故而,宁周太宗时就有燕王靖难,不过此事还十复杂,据说背后有着阴司影子。

一言以蔽之,庸下能上,龙廷也治不了夺嫡!

“孤本无久留之心,只是……”宁钰沉默了一会儿,道:“也不急这一时罢。”

这时,一个宦者在书房外喊道,“殿下,廖统领回来了。”

“快请进来。”楚王宁钰心下一喜,也没有多想,朗声说道。

廖年满头大汗,也来不及擦,拱手道:“殿下,卑职前来复命。”

“可见到了人?”宁钰迫不及待问道。

见此,贺文镜眸子沉了沉,但这人性子阴翳,面上不动声色。

廖年看到贺文镜,犹豫了下,但还是迎着宁钰的期待目光,低声说道:“是个丫鬟接的信,没有见到人,不过……”

“不过什么?”宁钰挑眉问道。

若非他今天下午在醉凤楼心有所感,也不会留意着徐千雪脸上挂有泪痕,更不会查到一件惊天秘密。

那青羊观坤道初始对着廖年还三缄其口,待他亲至,一切和盘托出。

“徐行啊,徐行,若非你百般阻挠,孤会至今劳而无获?没想到,你竟是个西贝货……坏我好事,其心可诛!”宁钰已然心潮起伏。

“殿下,我先告退了。”贺文镜见廖年嘴唇翕动,欲言又止状,又见楚王欣喜若狂,起身告辞说道。

“额,贺先生?”宁钰猛然反应过来,贺文镜还在这里,意识到方才自己失态,面色就有些不自然,笑道:“也行,贺先生赶了一天路,先下去歇息吧,明日,孤再单独设宴和先生叙话。”

说着,正要目送贺文镜离去,突地转眼看到一旁坐在案后,神色莫名的洪灵芸,皱了皱眉,淡淡道:“灵芸,去送送贺先生。”

“啊?”洪灵芸愣怔了下,见楚王已然转冷的神色,连忙低头应道:“是,殿下。”

心头一股嫉恨和酸涩几乎淹没了全身,令她手足冰凉,与闻大事,不避于我,单单徐千雪……

贺文镜见此,暗自摇了摇头,眸光闪了闪,他似乎知道楚王为何不急着回金陵了。

被洪灵芸送到门口,贺文镜顿住跛行的高低步伐,沉默了会儿,忽而问道:“洪姑娘,殿下这样有多久了?”

洪灵芸正自失魂落魄,听得询问,轻笑道:“贺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这一段时间,我都住在霞泉苑,你若有事,可来寻我。”贺文镜看着抿着薄唇的少女,那怅然目光深处不易觉察的一丝惊愕,心头猜测得到证实,再不多言,就着一路灯火,一瘸一拐走了。

洪灵芸看着贺文镜离去的背影,心头不由泛起一丝忌惮,“知微见著,真是好可怕的心机。”

此刻,夜色已笼,思量着贺文镜的话,心思烦乱地返回住处。

“哎呦……”

行到回廊拐角处,却是撞到一人。

“妹妹,没事吧?这样不小心?”于瑱扶住了洪灵芸的肩头,问道。

洪灵芸后退一步,让开对方的手,惊疑不定道:“怎么是你?不是,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父亲大人让我寻你,你这一段时间,时常不回去,母亲也很是想念。”于瑱清声说着,看着洪灵芸的目光,隐隐有些痴迷。

“我这就回去见二老。”洪灵芸思量了片刻,说道。

虽想寸步不离那人,可既然于斐夫妻想要见她,她自当立刻回去,她可不想给人留下,攀上楚王高枝就桀骜的话柄。

马车内里宽敞明净,于瑱看着几乎瑟缩在角落里,远远避开自己的洪灵芸,轻声道:“妹妹这几日,似在躲着我?”

“额?”洪灵芸抬起了头,脸色有些不自然,笑着说道:“兄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躲着你呢?只是这几日楚王那里公务繁忙,我几夜都没睡好觉了。”

“妹妹搬离家中,有一个月了。”于瑱轻声说道。

洪灵芸心头一阵恼羞成怒,暗道这人真是惹人生厌,但面上却温婉一笑:“那许是我记错了,最近公务繁忙。”

“妹妹,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于瑱忽而问道。

洪灵芸愣怔了下,敷衍道:“嗯,还是母亲给灵芸介绍的兄长……”

心道,这人不着四六,说这些作甚?

于瑱看着玉容婉丽的少女,面皮涨红,情绪分明有些激动,剖白道:“那不是第一次,我见你在那里吃馄炖,眼泪颗颗朝碗里掉……”

“兄长说这些作甚?”洪灵芸心头就有些不悦。

当时,可谓她一生最为狼狈不堪,这人突然提起此事,是故意取笑于她?

然在这时,突觉一双素手就被人抓住。

“灵芸,你难道真的不懂我的心?”于瑱面色涨红,情绪分明有些激动,剖白道:“灵芸,我对你……”

“你……放肆!”洪灵芸又惊又怒,声音已带着几分慌乱,根本听不到于瑱后面的话,一边挣脱着,一边娇叱道:“放手!”

洪灵芸冷冷看着于瑱,“今天之事,我权当没有发生,你再如此孟浪,休怪我告到父亲大人那里。”

于斐性情端方,若知道自己儿子轻薄义女,能往死里打。

于瑱这时也冷静着一些,道:“灵芸,为兄刚才一时失礼,向你赔罪……可那些话却是真心,我会安心备考,等到中举之后,就求母亲做主……”

“停车!”

洪灵芸简直忍无可忍,不等于瑱说完,下了马车。

“小姐,怎么下来了?前面还有一段路。”车夫问道。

马车隔音效果不错,车夫安心赶车,并不知车内情形。

“我走着回去。”冷漠的声音自夜色中传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满分阅读理解

徐宅·上午

书房内,徐行正在读书,突地凝了凝眉,就是放下了书卷,一旁的连城正在刺绣,这时停了针,抬眸问道:“相公,怎么了?”

徐行并不讳言,轻声说道:“阿姐外出,我心中有些隐隐不安,却细究不得。”

在连城错愕的目光中,道:“我去悄悄跟着看看,你在家中等我。”

“相公,这……会不会不太好?”连城放下针线,颦眉说道:“阿姐知道,该生气了。”

这两天,徐千雪情绪起伏不定,早上连城去院里问安时,就觉得徐千雪神色不属,似乎憔悴了许多,连城猜测会不会是天葵不调?甚至还犹豫着该不该冲徐行开口。

“也是。”徐行轻轻叹着说道。

他不会将神识时刻锁定在亲人身上,关心归关心,但不能将其变成一种困扰。

见丈夫莫名的惆怅,连城起身,绕到徐行身后,轻轻抚着徐行皱起的眉头,说道:“相公,别忧思了,一会儿我给你弹琴好不好?”

徐行笑了笑,抓住纤细柔荑轻轻一带,伊人已坐在腿上,附耳低声道:“你啊,真是黏人的……解语花。”

因为当初成亲以后,徐行就匆匆去了雍州,直到在家这几日,夫妻二人感情渐笃,已然有了几分如胶似漆的感觉。

连城芳心羞窘,脸颊绯红一片,暗道,“相公别又是要胡闹了吧?”

她这几日,真是被折腾的死去活来,都不知道相公哪里学来的眼花缭乱,想想都让人脸红耳热……

府城·清语轩

一方小几,二人对坐,清茶袅袅热气中,可见男子面容清朗,气质沉凝,女子玉容姣好,不施粉黛,气度雍容。

“千雪,你终究还是来了。”宁钰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凤眸清澈的少女,目中带着一些得意。

徐千雪颦了颦眉,冷冷说道:“楚王殿下,你执意约我出来,到底什么意思?”

宁钰轻轻一笑,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对面女子颦眉逼问自己,有着惊心动魄的冷艳之感,只是这脸色似有些憔悴,心口莫名一疼,暗道那徐行该死,不过很快就会过去,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不说,我没时间陪你在此虚耗光阴。”徐千雪淡淡说着,就要起身。

宁钰心头一急,连忙道:“千雪,难道你就不想为你弟弟报仇?”

徐千雪修眉倒竖,眸光清寒,盯着宁钰,道:“你什么意思?我弟弟就在家中!”

宁钰面上重新恢复气定神闲之色,道:“你那弟弟,呵,我可是比你调查的清楚,夺舍的……你真正的弟弟早就死于非命了。”

“一派胡言。”徐千雪气得浑身颤抖,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颤声说道。

宁钰见此就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你只是怀疑,去青羊观寻人求证,我手下可是有着仙道人物以备询问,你那弟弟,之前一个小小秀才,那里习练的道术?你可能不知道,数月前,还在济水斗剑时,以通法之境杀了符阳剑宗的一位金丹真人……对了,听说现在已经金丹了吧?哦,你也不清楚这都代表着什么,但你只需知道修道不满一年,这样修为,简直不可能,只有修行有成之人夺舍而来!”

徐千雪玉容如霜,此刻默然不语。

宁钰趁热打铁道:“千雪,我知道你心情忧闷,你看你这都清减了,那道人丧心病狂,害死你弟弟,你难道还要认贼……”

“别说了!”徐千雪清喝道。

宁钰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你既不愿听,我不说就是……只是你弟弟的仇不能不报,你绝不是那道人的对手,我可以帮你,请动阳神真君出手,镇杀此獠不难,只要你……”

见徐千雪目光冰寒地看着自己,宁钰没来由心头一突,改口说道:“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当我宁钰是朋友。”

“你说完了?”徐千雪声音有些艰涩、沙哑。

“你意下……”宁钰神色顿了顿,正说着,突觉一道温热冲自己迎面扑来,竟是被人迎面泼了一碗儿茶,好在二人说话,这茶凉了一会儿,倒不至于烫。

宁钰愣在那里,呆若木鸡,这是一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带着几片茶叶的茶汤顺着下颌,流入脖颈儿,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只觉心头五味杂陈,愤怒?杀机?

但抬头正见一双修长明媚的眸子,隐有点点晶莹闪烁,不知为何,宁钰满腔怒火烟消云散,默默擦了擦嘴角的茶叶,虽不再恼怒,可心头终究起了一丝男人的玩味,千雪你等着,这一脸,孤迟早要还回来……

“楚王,徐行是我弟弟!”徐千雪冷冷说着,起身而走。

宁钰眼疾手快,抢先一步起身,拦住了去路,冷声道:“徐千雪,孤让你走了吗?”

徐千雪眸光微凝,怒视着对面的男子,“你要怎样?”

宁钰笑了笑,道:“放心,我知道你不忍心,你弟弟的仇,孤替你报就是,来,替我擦擦脸上的水,我的千雪,这可都是你泼的……”

以无奈的语气说着,最后或还有着几分宠溺?然后就想去拉徐千雪的手,还未触碰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同时,字字掷地有声:“徐行是我弟弟!”

“你!”宁钰目光赤红,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去***温良恭俭让!气息渐渐粗重,似一头随时择人欲噬的野兽。

“宁钰,别让我看不起你!”徐千雪清冽如刀的声音,宛若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宁钰渐起的一丝疯狂,“让开!”

少女说着,快步走过。

“你他妈可真是个懦夫!”宁钰目送少女下了楼梯,心头苦涩,不过对于方才的悬崖勒马并不后悔,正惆怅时,忽然想起,“千雪……她方才唤了我名字?”

宁钰觉得这是不是徐千雪,已经初步认可了自己?尤其佳人语气中给人一种最熟悉的陌生人之感,更是表达了说话者纠结、无奈的哀怨情绪……

“换言之,孤在她心中印象其实一直不错?”宁钰喃喃说道。

独自做起满分阅读理解的宁钰,并不知贺文镜已到了楼下,看到擦肩而过的徐千雪,似是一脸心有余悸?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

马车辚辚而转,正午骄阳灼灼,炙热着大地,车厢内,徐千雪玉容苍白,紧紧闭上眼眸,芳心冰凉一片,她第一次后悔,前日自己为什么要去求证?

若此刻仍是懵然不知,她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煎熬?

徐千雪脸色变幻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把清朗的声音打断了离乱思绪,“小姐,到家了。”

徐千雪眼眸睁开,敛起裙裾,若无其事地走下马车,在徐宅前驻足着,少女沉默了一会儿,进了庭院,不管如何,她都不会伙同外人,来害自己的弟弟,哪怕弟弟已经……

“夫君,怎么了?”连城换了一身藕荷色长裙,似是刚刚沐浴过,白皙晶莹的脸颊,雪肌生晕,玉色粲光,见徐行抬起了头,关切问道。

“阿姐回来了,脸色苍白,好似大病在身一样。”徐行眸光深深,轻声说道:“我得去看看。”

连城点了点头,忧心说道:“夫君,我正想和你说呢,姐姐这两天憔悴的厉害,似乎几天几夜都没怎么睡好,你赶紧去看看吧。”

徐行不再多言,御起一道清风,先一步来到了徐千雪所居庭院。

虽是午后,但宅邸内由于法阵之故,丝丝缕缕湿润水气混合着微风自四面八方齐齐涌来,凉爽适宜,徐行面色沉寂,负手站在回廊尽头,一座三面环水的八角凉亭内。

疏淡的眉眼,隐见一丝幽郁之气,其时,日光下澈,水面波光粼粼,光影辉闪明暗,一如心境。

他再是迟钝,对于姐姐这几日的神思不属,也有了一些不寻常的察觉。

“还是一会儿问问吧。”徐行罕有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心头多少有些猜测,盖因,昨夜留意到楚王的侍统领在府外逡巡。

身具雏凤命格,感情纠葛难道就这样难以避免?不,我绝不信……

正思索时,突见徐千雪静默着,施施然跫至回廊拐角处,少女明眸黯淡,怀着心事的脚步沉重难起,不觉前方二层台阶,眼看就是一个趔趄。

人影几下闪烁,徐行已扶住了千雪的肩头,声音中分明带着一丝责备,“姐,怎么这样不小心?”

“额……谢谢。”徐千雪目光幽转,回神片刻,待到看清来人,颤声说了一句,方出口,立刻醒觉自己失言,强自一笑,嗓音较以往就有些微微沙哑,“我没事,阿弟,明天是娘亲祭日,我这两天心念此事,可能就没睡好,回屋休息下就好。”

少女解释说着,素手轻轻抬起,扒开雪肩上的手掌,面色淡漠地朝前走去。

看着徐千雪的背影,徐行目光明晦不定,沉默了一会儿,身形闪烁着,却是从背后捉住了一只素手,轻声说道:“那我帮你看看。”

“你……”徐千雪芳心一惊,下意识就要挣脱,却觉掌心一股暖流隔着肌肤传至四肢百骸,令她精神一震,这几日辗转难眠而来的心神俱疲,宛若一根绷紧的弦,猛然放松下来,身体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姐……”耳畔男子的温厚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慌乱。

厢房内,徐千雪睁开朦胧的双眼,依稀灯火之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怀关切的少年面容,眸光温润疼惜,柔声说道:“姐,你醒了?”

徐千雪嘴唇翕动,涩声道:“什么时候了?”

“酉正时分了。”徐行愣了一下,回答着,就解释道:“你中午晕倒了,我见你睡的熟,也就没唤,这会儿应饿了吧,连城刚刚熬了一些粥,现在都还热着呢,我给你端过来。”

说着,就起身去舀粥。

徐千雪定了定神,也没拦徐行,目光及下,突地看到榻下那一双绣鞋,就是一惊,锦被下的手动了动,似是要查看身上衣物,但秀丽的黛眉蹙了蹙,终究没动。

“阿姐,连城她刚刚来看过你,这一会儿我让她回去歇着了。”徐行这时端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玉碗,温声说着,伸手将面色幽幽的徐千雪扶起,自己也坐在绣榻一角,微笑说道:“你刚醒过来,还是少用一些。”

说着,拿起汤匙舀动着粥,轻轻吹了一口气,递到徐千雪略有些苍白的薄唇边缘。

感受到眼前男子这样殷殷切切的呵护,徐千雪眉睫颤动,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螓首一偏,目光朝里望去。

“泠……”猝不及防,汤匙飞落,发出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玉碗里的粥都是洒出一些,徐行笑容不自觉凝固在脸上,默默起身,取了一方手帕,擦了擦手,走到桌前又重新舀了一碗。

徐千雪回头看着去而复返的徐行,清亮的凤眸低垂着,樱唇翕了几下,愧疚说着,“……对不起。”

徐行面色微顿,沉默了一会儿,清声道:“不怪姐姐,刚才是我没端稳,喝粥吧。”

“我自己来……”见徐行又是舀动汤匙,徐千雪连忙拨开锦被,伸手去接,突觉双臂绵软,一时竟抬不起来。

“我用法力替你梳理过经脉,刚醒可能不是太得力。”徐行解释了一句,轻声道:“还是我来吧。”

徐千雪不再坚持,主要此刻她也有些饿了,就这样,一匙一匙,食了约莫两小碗粥,光洁明玉的额头上就起了一层晶莹细珠,脸颊同时红润了许多。

“起来走动走动,省的积食。”徐行见千雪状态好了许多,心中暗松了一口气,提议道。

徐千雪知道徐行所言在理,未及多想,掀开被子起身,双足放在绣榻上的垫子上。

“我给你穿上鞋袜。”徐行轻声说着,拿过一旁的绣鞋和罗袜。

“别……”见徐行诧异抬头,徐千雪凤眸闪了闪,抿了抿唇道:“阿弟,这会儿,我有力气了。”

徐行怔忪片刻,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应道:“也行。”

这不是风气开明的后世,之前事急从权,此刻就不好再随意,起身避嫌,收拾碗匙去了。

徐千雪接过罗袜,窸窸窣窣穿着,而后套上绣鞋,目光复杂地看着正自低头忙碌的背影。

“阿姐,你一会儿一个人先到廊下走走,”徐行转头看向慌乱避开目光的徐千雪,叮嘱着,而后默了一下,才道:“夜深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仔细想了想,终究是没有出言询问缘故,端起木托盘,向外走去,背影似乎有些寂寥。

“阿弟,”坐在绣榻上的徐千雪,突地开口。

“阿姐还有事?”徐行这时已走到门槛处,顿步转身,笑着问道。

徐千雪抬眸凝视着对面笑意温煦的少年,或许是正对着细微灯火缘故,如水一样的橘黄光芒,柔和着冷峻削立的面庞,“明天是娘亲祭日,你、连城和我,一起去祠堂吧。”

“好……”

一字温言脉脉,少女心头最后一丝挣扎,应声融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罪相思

翌日·祠堂

向来僻静,少有人行。

外间环植苍松翠柏,凝翠含烟,内里层叠青砖黛瓦,通明如水,门窗帷幔四垂,光线细微,顿时起得一股幽静。

徐千雪三人给上首的母亲灵位前的香炉,各自上了一炷香,而后跪了下来,朝着牌位祷祝,身后徐行和连城二人同样面色肃穆,一左一右。

徐行心头空无他物,对于此身母亲,徇着记忆,其实还是有着一二模糊印象,记忆中是一个笑起来很是温婉的女子,可要说此刻有多深的孺慕之情,也谈不上,只有生养于其人的敬穆。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徐某不负此身,会全了这一场缘法。”徐行心头轻轻说道。

严格说来,他觉得自己都不是魂穿,此身容貌近似自己少年时候,唯一不同或许就是气质,他甚至怀疑前身魂魄真的在一病中呜呼了吗?

还是……从未存在过?

毕竟记忆中那个性情木讷,不善言辞,一门心思读书,仅仅只是活在姐姐过去记忆中的少年,犹如程式化设定一样,他是否又是某种本我的性情投射?

渐渐于心中起了一丝寒意,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探索一件大隐秘,终究无果一叹:“庄生梦蝶,蝶梦庄周,谁又说的清楚?反正我来之时,不见魂魄……”

徐千雪双眸紧闭,在心头默默祷祝着,“母亲,不是千雪没有勇气报仇,而是徐家一脉单传,无论如何,他身体里流着徐家的血,千雪做不到……”

许久,徐千雪收拾激荡的心绪,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连城身旁,笑道:“好了,媳妇儿也见过公婆了,我们回去吧。”

连城点了点头,在一旁徐行的搀扶下,盈盈而立。

三人出了祠堂,行走在静谧的庭院内,徐行清声道:“连城,你陪阿姐说会儿话,我先回书房看书了。”

“阿弟……让连城和你一起回吧,我想一个人四下走走。”徐千雪突然开口说道。

徐行笑了笑,说道:“也行。”

目送徐行和连城二人离去,徐千雪修长明丽的凤眸闪了闪,轻轻叹着一口气,虽已放弃报仇,可情难如初,那就……默默远离好了。

楚王府·霞泉苑

“贺先生,您寻我?”洪灵芸着一身红白相间的绣罗裙,走进一方轩室,疑惑问道。

贺文镜一身落拓青衫,无声笑了笑,手拿折扇,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梨花木制的椅子,“洪姑娘,坐。”

洪灵芸道谢一句,落座下来,心头泛起一丝狐疑。

“洪姑娘跟着殿下多久了?”贺文镜问道。

洪灵芸不假思索,道:“算上今天,正好三个月。”

贺文镜也不兜圈子,道:“那洪姑娘一定知道,殿下最近为一个女子起了襄王之思。”

“这……”洪灵芸嘴唇翕动,未等出言。

又听贺文镜眸光阴沉,森然说道:“那女子我昨天打过照面,确是红颜祸水无疑,若我没有猜错,昨天殿下以亲王之尊,生受此女一记耳光!”

想起昨日上楼后,见着的骇人听闻一幕,以贺文镜城府,此刻面色铁青,目光杀机涌动,思量道,“殿下性情果决,却被一个女人弄得如此狼狈,患得患失,此女不除,必坏大事。”

哪怕楚王是强迫那女子,他都不会警钟长鸣,但昨天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故而面上不动声色,连夜着人调查,结果简直触目惊心。

他可是知道一些楚王和神霄联姻内幕,若是让那一位性情乖戾的王妃知晓,定是鸡犬不宁。

“贺先生,竟有此事?”洪灵芸听得宁钰被徐千雪打了一个耳光,秀眉跳了跳,心头不由生出怒火,“我道为何早上殿下他脸上有个指印……”

“洪姑娘应该认得吧?”贺文镜观察着少女目光深处那一丝潜藏的嫉恨,暗暗点头。

其实这情报已调查过,但习惯于当面确认,这就心安。

“那女子叫徐千雪,是我手帕之交,未想竟这样丧心病狂?”洪灵芸觉得心口堵得难受,愤懑说道。

贺文镜厉声道:“这等红颜祸水,不能再留,我有意除之,洪姑娘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这……”洪灵芸呼吸一滞,面色迟疑着,一时默然不语。

贺文镜见此,心头有些遗憾,但也觉得和之前所料反应不差,再是嫉恨,也没有一步到位的谋害,这是人性,就故意叹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心狠,而是殿下走到今天这一步,殊为不易,岂能因一女子坏了大事,不过洪姑娘既不忍,我就不坏她性命了。”

洪灵芸闻言,心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悔意,转念又有些如释重负,委实复杂难言,一时情切问道:“贺先生打算如何做?”

贺文镜眸光阴翳,“既不坏她性命,那就坏她清白!”

不等洪灵芸开口,贺文镜就压低声音,将准备好的一条毒计说出,最后道:“还需洪姑娘约那女子出来。”

洪灵芸一阵心惊肉跳,眉心三瓣梅花印记传来的隐隐痛感,恍若化作一个魔鬼在心底诱惑着,目光挣扎许久,涩声说道:“贺先生,可否容我思量思量。”

贺文镜一听这话,就知成了,面上却平静道:“洪姑娘可以思量,但还需早作决断,此事就是一个快字,我之前调查那徐千雪,瞒不过殿下太久。”

其实,这已是撒谎在诓骗洪灵芸,楚王对那少女用情极深,贺文镜做下此事,岂会露出一点手尾,使君臣相疑,这人动用的是自己这些年替楚王执掌密谍积攒的个人力量,一旦事成,眼前少女或都要一并除去!

洪灵芸猜到贺文镜是在利用自己,可心底深处又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机会,思虑半晌,道:“先生,之前寻人轮……太伤天和。”

贺文镜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洪姑娘的意思呢?”

“我这边却有一个人选。”洪灵芸下意识觉得对方的笑容,有些不适。

“哦,说说看。”贺文镜饶有趣味问道。

“我义兄于瑱。”洪灵芸明眸目光深深,幽幽说道,心头却闪过一念,“千雪,莫怪我心狠,你若将清白失在我义兄一人身上,最不济还能嫁他,总好过被人轮……”

“这……”贺文镜见少女意极坚定,觉得计谋效果可能差强人意,但也知道不能逼迫过甚,起了反复,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瓷玉瓶,在洪灵芸的诧异目光中解释说道:“这是罪相思,无色无嗅,提炼龙血淫性而成,仅仅一滴就能让人不辨人畜,你只要放在她和于瑱二人的酒杯中……”

“贺先生,我会找猫狗试毒。”洪灵芸眸光深深,紧紧盯着贺文镜的眼眸,观察其人神色变化。

贺文镜怔了一下,首次觉得眼前少女并不如想象中的好对付,但这毒,他还真没有搞什么名堂,难得坦然说道:“你既不放心,只管试来。”

洪灵芸点了点头,却要起身告辞。

转身之际,心头冷笑涟涟,若事成之后,她会第一时间寻宁钰坦承此事,就说受了这人胁迫,那时宁钰的怒火九成冲这人去的吧。

史简斑驳,字字血泪,她岂不鉴之!

这真是一个聪明到了极致的少女。

“徐千雪之弟恐是修行中人,先生可有良策防范?”洪灵芸走了不远,猛然想起一事,转头问道。

这还是前日她帮忙处理公务时偶然得知,故而,每每午夜梦回,满腔愤怒。

徐行,你既是仙道中人,我父母陷入贼手,为何不提前来救?

“洪姑娘小瞧于我了,区区小事,我岂会算漏?”贺文镜淡淡一笑道,“我已请动唐延真君,施法蒙蔽其人感知。”

唐延真君虽不屑这些鬼蜮伎俩,但他身为楚王谋主,只是让其人稍稍出手蒙蔽一位金丹真人的感知,此易事尔。

洪灵芸再无疑虑,快步走了。

徐宅·书房

傍晚时分,暮色沉沉,徐行拿着一卷书册静静读着,突地,面色微顿,喃喃道,“阿姐怎么又要出去?这天都快黑了。”

正是神念之中,“见”着一个丫鬟神色匆匆地送来一封书信,徐千雪就吩咐吕奉宁备了马车,打算出门。

“不行,我得跟着去看看,到底是去见什么人,”徐行皱了皱眉,身形一闪,正要御风悄然跟去,猛地顿住身形,抬起右手看了看掌心,目光幽幽闪烁,“这是有元神真君在遥相施法蒙蔽着我的感知!”

忍着没发作,反而愈发起了探究之意,神念勾动地书的一丝“先天”气息加持,向后门外已缓缓驶离的马车悄然跟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自作自受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佣兵拿钱卖命,在战火硝烟的中东南非等国执行任务,享受着生死一线,刀尖之间跳舞的快感。

二十五六岁也没成个家,挣点钱挥霍一空在女人与酒精上,偶然午夜梦回,醉眼迷离之时,也曾对刀口舔血的日子,感到迷茫与厌倦。

但又能去哪里呢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纵然是去做保镖,恐怕也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呼来喝去。

不想偶然一次押运任务,终究难逃客死他乡的佣兵宿命。

陆北想到这里,胸口突然就是一热。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佣兵拿钱卖命,在战火硝烟的中东南非等国执行任务,享受着生死一线,刀尖之间跳舞的快感。

二十五六岁也没成个家,挣点钱挥霍一空在女人与酒精上,偶然午夜梦回,醉眼迷离之时,也曾对刀口舔血的日子,感到迷茫与厌倦。

但又能去哪里呢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纵然是去做保镖,恐怕也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呼来喝去。

不想偶然一次押运任务,终究难逃客死他乡的佣兵宿命。

陆北想到这里,胸口突然就是一热。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人,我可杀!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道一声缘尽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第二百章 坦承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第二百零一章 请柬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第二百零二章 没有人气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第二百零三章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第二百零四章 清风,月池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第二百零五章 妖妇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二百零六章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佣兵拿钱卖命,在战火硝烟的中东南非等国执行任务,享受着生死一线,刀尖之间跳舞的快感。

二十五六岁也没成个家,挣点钱挥霍一空在女人与酒精上,偶然午夜梦回,醉眼迷离之时,也曾对刀口舔血的日子,感到迷茫与厌倦。

但又能去哪里呢自己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纵然是去做保镖,恐怕也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呼来喝去。

不想偶然一次押运任务,终究难逃客死他乡的佣兵宿命。

陆北想到这里,胸口突然就是一热。



第二百零七章 灵宝,二等六品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第二百零八章 绝无二话!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道童,道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眼眸水汪汪的,仿若一眼清泉,转动之间,透着灵动与慧黠。

陆北拢了拢目光,方才注意到道童不远处,一位青衣道袍的中年道人,负手而立,神态风轻云淡。

道人面相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眸子幽深,令人见之难忘。而此时道人正凝视着陆北,目中探寻意味不减。

陆北心中一沉,目中迷茫之色,适时出现。

“这是什么地方?”略带沙哑的声音刚出现,陆北心中就是一跳,但面上不露分毫。

中年道人还未说话,那道童便浅浅笑道:“这里是苍梧山青灵观,也是我和师尊的家。”

中年道人这时方走上前来,坐在陆北旁边,屈出三指搭在陆北左手手腕之上,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道:“脉象平稳,看来你身体已无大碍了,再服用些药膳调养,一两天之内,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陆北此时就要起身道谢,但浑身剧痛,只得作罢。

口中却是言道:“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不至于让小子丧命狼妖之口。”

“这你却是谢错人了,要谢就谢我的这位好徒儿吧。”中年道人听到陆北此言,眼底的那一丝疑惑尽去,摆摆手微微一笑道。

陆北转头向那小道童望去,那小道童此时好像极为不好意思,羞红了脸道:“哪里呀,若非师尊压阵,人家才不是那狼妖的对手呢。”

陆北心中好笑,这道童语气神态扭捏,怎么好似女孩儿一般。

不过现在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陆北压下心中疑惑,三人又闲话几句。道童与中年道人方才退出房间,以方便陆北静养。

陆北这时方才有时间整理脑海中的记忆,良久之后,就是一声长叹。果然是穿越了,而且还是穿越到了一方妖魔横行的古代世界。

前世在做佣兵时,空暇之余,也曾读过一些穿越小说,自然对这种事情并不陌生。

想到这里,陆北举起自己明显比前世小了一号的手掌,心中喃喃道:“看这情况,还他妈是坑爹的魂穿。”

本来这具十五岁的身体重伤初愈,自然虚弱,陆北几番思虑,疲倦之下,很快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天黑,直到陆北被道童唤醒。

道童端着一碗粥,轻笑道:“公子,这碗药粥是师尊特意让我给你端来的。”

陆北忙起身,就要伸手去接,这时方觉得两肋生疼。陆北一言不发,强自忍着坐了起来,头上却是起了一层密集的汗珠。

“前身这他娘的是受了多重的伤?肋骨断了三根,还是四根?”陆北心道。

“你别逞强,我扶你起来。”小道童看到陆北苍白如纸的面容上,两鬓与额头尽是冷汗,忙放下药碗。一边出声劝止,一边去搀扶陆北。

话语间,一双纤细雪白的藕臂就扶住了陆北的肩膀,陆北借着这股劲,顺势斜依在身后的墙壁上。

这时,陆北转眼看去,方觉这小道童与自己近在咫尺。

双目四对,呼吸之间,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自道童的身上传来。

貌似很好闻……陆北吸了一下鼻子。

这动作,一下子就惊的道童跳向一旁,面颊红晕染霞,一直蔓延到耳根。

若非道袍遮掩,陆北或能看到,脖颈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也晕红了一大片。

陆北做出那般动作之后,方知此举大为不妥。

这前世轻浮的毛病啊,不过心中的一些疑惑,却是解开了。

原来还真是只萝莉!

陆北有着青年人的成熟,自然知道如何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位姑娘,是该用膳了吗?”

萝莉道童方才道:“恩?师尊让我给你准备的药膳。”

一碗药膳端过来,陆北接过,正要拿起汤匙食用。

那萝莉道童此时方才惊醒,杏眼瞪着陆北道:“哎呀……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女孩子的?我身上可是有月溟珠遮掩的。”

“不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吗?”陆北看着这萝莉道童檀口微张,瞪眼的呆萌神态,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告诉你了吗?可我怎么不记得告诉你了呢?”萝莉道童似乎在回忆自己是否告诉过陆北。

陆北也不理一边画圈圈,暗自寻思的萝莉少女,一勺勺地食用药膳。

过了半晌,萝莉见陆北食用完,一声不吭地就去收拾碗具。

蓦然,小嘴嘟起恶狠狠道:“你骗人,不是好人。”说完,不等陆北说话,就转身快速走掉了。

陆北心中失笑,有趣的小丫头。

“恩……这药膳,效果未免出奇的好些了吧。”陆北感觉随着自己肚子中的药膳消化,一阵阵暖流涌起,向四肢百骸而去。

而药力也是大半向陆北的内脏和肋骨伤处而去,而双肋似乎也在这股暖洋洋的力量滋养下,以陆北可以感知的速度,迅速愈合。

看来应是修士手段了,陆北前身记忆中,就有仙人施甘霖术,生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流传。

说来也不奇怪,此方世界既然存在妖魔,自然也应该存在仙神。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身感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身记忆之中,那驾着黑风的妖怪,凶残狰狞,一口卷走五柳村村民上百人,充当血食,场面着实震撼。

若非前世自己作为佣兵,见惯了血雨腥风,恐怕即便醒来,也要被吓个心智失常吧。

想到前世,陆北也是唏嘘不已。前世由于幼年失孤,性情乖张,虽然受一老人资助,考上大学。最终也是难以忍受,社会生活的蝇营狗苟,去做了佣兵。

佣兵拿钱卖命,在战火硝烟的中东南非等国执行任务,享受着生死一线,刀尖之间跳舞的快感。



第二百零九章 合流

苍梧山青灵观

连绵秋雨过后,苍梧山青翠欲滴。

黄昏时分,如同碧洗的天空,晚霞漫天,彤彤红光将苍梧山主峰飞雁峰映的如梦似幻。

一个挽着道髻的道童脚步匆匆地从一间木屋走出,其清秀的眉宇间有着几丝喜色流露。

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低头闪过几株梅树伸出的枝桠,拐过几道弯,一座巍峨道宫出现在眼帘。

道童三步并作两步的推开房门,冲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的中年道人,脆声声地道:“云师,前日在五柳村,所救的那个少年醒了。”

“哦,醒了吗?那待为师前去看看。”中年道人睁开打坐中的双眼,起身道。

……

陆北感觉脑袋好似裂开一样疼,意识中各种记忆碎片,不断纠缠,碰撞,融合。

不知经过多久,两股记忆,最终分别定格在两幅画面上。一幅是硝烟弥漫的战场,残肢断臂,鲜血飞溅。

另一幅是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还有那腥臭扑鼻的血盆大口,狰狞的獠牙……

“砰”的一声,仿若天地重开,鸿蒙初判,所有记忆终归一处。

陆北费力地睁开了眼皮,意识重新支配身体。出于职业的习惯,右手便向腰间摸去,就感觉到一空,迷茫的意识突然一凛,头脑更加清醒。似睁未睁的眼眸,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咦!”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透出些许惊疑和不解。

“呀,你可别乱动啊……身上还有伤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如同空泉叮咚。

陆北这时方才注意到,自己床榻不远处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