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李夭桃 - xp1024.com
《秾李夭桃》


楔子

北风凄厉的啸叫着,卷着密集的雪团,在阴暗空旷的天地间肆意暴虐,雪团在狂风的卷送下,硬的如同飞砂般,狂暴的砸向苍茫旷野中一座破庙。

庙宇已经坍塌的差不多了,只有正殿还算完好,正中的观音像油漆斑驳,端坐在莲台上,半垂着眼帘,悲悯的俯看着世间,观音像左边背风的角落里,四个黄瘦的男子寒缩的围在篝火旁,背靠着观音像的一个高大男子怀里,抱着个瘦的皮包骨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头绵软无力的靠在男子胸前,无知无觉的闭着眼睛,只有鼻中那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是个活物。

高大男子正一手托着小姑娘的头,一只手拿着勺子,将温热的米粥往小姑娘嘴里灌去。

殿外突然一声炸雷,闪电瞬间将天地间照的通明,暴风凄厉的啸叫着,卷着雪团,飞速旋转着,仿佛有灵性般,从空旷遥远的天空真直的扑向破庙,穿进殿门,绕过观音像,扑向殿内的人和火,旺旺的火堆应声而灭,

李小夭不知道自己在那美丽到极致又冰冷到极致的海底沉了多久,一股热热的暖流突然冲进身体里,涣散的意识骤然聚拢,李小夭挣扎着想浮出水面,手脚却半分也动不了,急切慌乱中,李小夭突然觉得眼睛能睁开了。

“幺妹醒了!”

一声惊喜异常的尖叫刺入李小夭的耳膜,却让她烦躁无比,只觉得身子一侧燥热的仿佛有火烤着,指尖双脚却是一片阴寒和麻木,呼吸间,胸口如针扎般刺痛,耳边的咶噪引得脑子里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的啸叫起来,那声音化作几百只尖利的钢爪,拼命要撕裂她,把她撕成碎片扔出去,痛楚中,胃抽动痉挛着,刚才那股温热直直的喷涌出来,李小夭痛的下意识的想蜷起身子,却半分也动不得,身子仿佛不是她的,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脑子里的声音更加凄厉尖锐,极度痛楚中,李小夭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殿外,远处的风雪仿佛瞬间静默下来,只有破庙周围,高速飞旋着无数支大小不一的旋风,旋着雪团尘埃,低低的呜咽着,凄厉的尖叫着,不愿意退,又不敢进。

正文 第一章 卖枣儿的小幺

太平府九桥门街市的长丰酒肆里,茶饭量酒博士大刘捧着食牌从福字甲号雅间里出来,转头四下寻找着,看到过厅一角站着的一个身穿白虔布衫、胳膊上搭着条干净的青花手巾,双手捧着只干净到发亮的红漆托盘的少年郎,忙招手叫道:“小幺,福甲号客官要吃阿胶枣儿,快去!”李小幺清脆的答应着,托着托盘,脚步轻快的往福字甲号奔去。

“客官,送阿胶枣儿的。”门帘悄无声息的从里面突然掀起,李小幺惊讶的呆了下,忙稍稍弯着眼睛,露出明朗干净的微笑来,说来悲哀,这皮囊,竟远不如她从前那个好看,唯一胜得过从前的,就是这笑容了,照林先生的说法,笑起来如菡萏绽放于朝霞中,令人无法不心喜意动。

李小幺托着托盘进了雅间,围着正中的桌子坐着四位客人,屋子四角却站着七八个眼神犀利的精壮护卫,主座上坐着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贵公子,贵公子少年一身月白绸长衫,头发用一枝水头极好的大云头青玉簪绾着,面部轮廓分明,五官精致,剑眉星目,眼神亮的让人不敢直视,正带着丝欣赏上下打量着她:“太平府果然物华人盛,连酒肆的小厮,也有这样的人品气度。”贵公子缓缓摇着折扇夸奖道,咬字清楚而重,是北地人,李小幺微笑着,气度更加安然,这夸奖,她听的多了,要不是这样的人品气度,她的枣能卖的这么贵这么快?李小幺掀起托盘上盖着的雪白夏布,托了两碟阿胶枣儿放到桌子上,垂下托盘,往后退了两步,

“你这两碟枣子多少大钱?”坐在最下首的微胖中年男子笑着问道,

“随公子赏。”李小幺看着坐在上首的贵公子,明朗的微笑着、不亢不卑的回道,贵公子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挑了挑眉梢,探头看着两碟枣儿,慢吞吞的问道:“公子要是不赏呢?”

“这枣子能得公子这样风华绝代之人青睐,就是它的福份了。”李小幺看着贵公子,认真的说道,坐在贵公子左边的中年男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右边的青年男子用扇子掩着嘴,笑得肩膀抽动,贵公子斜睇着一脸认真的李小幺,闷‘哼’了一声,抬手示意着,“赏他!”

坐在下首的中年男子从荷包里摸了只二两的小银锞子出来,递给了李小幺,李小幺笑容不变的接过银锞子,微微躬身谢了贵公子,退了出去。

贵公子紧盯着李小幺,一直看着她退出去看不见了,左边的中年男子看着他,低低的说道:“一个有趣点的小厮罢了,二爷,此行事关重大,生不得枝节。”

“嗯。”贵公子往后靠到椅背上,掂了只枣儿看了看,又丢到了桌子上。

大刘和厨房铛头报好了菜,小幺已经满脸笑容的转了回来:“谢谢大刘叔!”

“卖完啦?”大刘看着小幺拎在手里的托盘问道,

“嗯!”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重重的点着头,大刘伸手拍了拍小幺的肩膀,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快去后厨找你哥去吧,肯定给你备好好吃的了,你卖完了,那些伢子们也能开市卖东西了!”小幺弯眼笑着谢了大刘,拎着托盘,雀跃着奔往长丰楼后厨。

后厨间一片忙碌,李宗贵正忙着拆一只半熟的猪头,见小幺进来,忙放下手里的尖刀,就要站起来,旁边的白案厨子老方站起来,拍着李宗贵的肩膀示意着:“你忙你的,这猪头铛头急着用呢,我空着,给小幺拿吃的去!”

“谢谢方叔!”小幺甜甜的谢道,熟门熟路的从门后搬了只高凳出来,放到李宗贵案子旁边,又搬了只小杌子过来,老方从汤锅里拣了碗羊杂,又从灶头边拿了只烤饼过来放到碗上,连碗放到高凳上,再转过去,盛了碗红米粥端过来。小幺洗了手坐到小杌子上,掂起筷子,深吸了口气,“真香!”

“尝尝这饼!这可是方叔特意给你打的,看看,上面全是胡麻粒!”老方笑着说道,小幺拿起饼子咬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就是这个味啊!这才叫烧饼!旁边正揉着面的小秦转过头问道:“小幺,你的阿胶枣儿这么快就卖完了?”

“嗯。”小幺慢慢嚼着饼和肉,含糊的答应着,李宗贵手脚极快的拆完了猪头,一边又拎了只后腿过来准备拆骨,一边转头看了眼小幺,“没累着吧?”

“没,我就在过厅里站着,盯着那些隔间卖枣子,不累。”小幺喝了口粥,看着忙得片刻不歇的李宗贵:“贵子哥别说话,别分心,小心手,我吃了饭就去找水生哥去,等会儿和水生哥一起回去。”

“好,路上小心些,别净顾着看热闹。”

“嗯。”小幺慢慢吃完了饭,将碗拿过去洗了,回来将托盘收好,和李宗贵、老方等人打了招呼,出了后厨,从长丰楼后角门出来,沿着狭长的青石巷,往潘楼街的朱家书肆找二哥魏水生去了。

李小幺,应该叫李幺妹,还是李小夭?叫什么都行,反正她知道自己是谁就行了,李小幺捻了捻荷包里的几小块碎银子和那个银锞子,心情舒畅着眯起了眼睛,这日子总算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在太平府这个繁华的销金窝里,到处是挣钱的路子,也到处是花钱的去处,这样的地方,可是她李小幺的大爱!

李小幺转出幽静的青石小巷,转进一条热闹繁华的街道,迎面是梁家珠子铺,隔壁是李家香铺,再过去是王大麻子分茶店、楼家梅花包子铺,这边是唐家漆器行、大相国寺、钟家药铺,路中间,一对对矫健、骄傲的俊马高昂着头,拉着雕饰精美、垂着绣帘、珠帘,散发着幽香、浓香的车子,优雅的小跑而过,间或有华服公子哥儿骑着俊马,在衣饰鲜亮的仆从簇拥下,呼啸而过。李小幺站在街边,满眼羡慕的看着那一辆辆宝马香车,有房有车,是她第一阶段奋斗目标!至少,她要先做回有钱人!用回她用惯了的那些精致美丽的一切。

呆站了片刻,李小幺才继续悠悠然往前晃着,今天运气好,福字号那群北地人出手真是大方,一赏就是二两银子!足足二两还挂点零,抵得过她卖几百斤阿胶枣子挣的钱了!今天真是财星高照!

有了这二两银子,今天就可以找温家果子行谈谈了,她要一粒粒挑着拿阿胶枣儿!她卖的枣子要是最好的才行,这样才能卖出口碑来。有口碑的枣子才能卖出最好的价钱,有了口碑以后才好做自己的作坊,把自己做的枣子卖到各个酒肆去。

温家果子行管着拿货谈价钱的,是精明能干的温家大娘子,温娘子看到水生哥??????嘿嘿,她李小幺就是看这个眼力最好,温娘子那点小爱慕、小心思,可别想瞒过她的眼睛!水生哥也真是帅气俊俏,高而挺拔,瘦削若竹,柳眉星目,冷峻中带着隐隐的忧郁,功夫好,字写得好,能文能武,就连她刚看到时,也口水心水过呢。

嗯,不过跟今天这个帅哥比,又差的多了,今天这个,才是真正的极品啊,算上前面一世,这样的帅哥出不多见,精致硬朗,难得这两样融于一体又和谐无比,看那样子,必是身居高位的人,也是居于高位,才能有那样的气势,何况还带了那么多护卫??????

这样的极品帅哥,可遇不可求,要是从前??????要是从前就好了,一定要凑上去说说话,说什么也得要个手机号,时不常的饱饱眼福??????说不定还能有点什么和什么,唉,从前自己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的美女啊,如今这皮囊,竟还不如原来那个好看!远不如!唉,又想哪儿去了,关这皮囊什么事,如今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能凑上去,若凑上去??????那帅哥看她那眼神,必定愿意收留她,收她做个姬妾奴婢什么的,这个世间,做了妾侍奴婢,那就是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些日子,她至少明白了这个道理。

唉,如今她来到这里,活在这个世间几乎最底层,皮囊好了才是祸根呢,就是现在,麻烦就不少了,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不能想这个了,一想起从前,今天这个帅哥,看的让她难过的想流泪,跟从前比,如今这日子,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

走哪儿算哪儿,不想这个了,还是想想如何用一用三哥这把利器吧,不用可是白不用,也给温娘子一个尽心的机会不是,那温娘子能干是没话说,就是人长的,也太五大三粗了些。

李小幺一边转头看着热闹,一边胡思乱想着,她如今卖枣子,是耍了滑头的,人家一碟枣子是堆尖了的,她一碟枣子,虽说摆的好看,可比那堆尖了的,正经少了不少,因为这个,她从来不说价钱,只让客人看着赏,这里的人,还真是财大气粗,这看着赏的,只有多的,没有少的,不过都是多个几个大钱,象今天这样的赏,还真是头一回!足足二两银子啊!李小幺又捏了捏荷包,满意的叹了口气。

前面是张记生炒肺,李小幺抽着鼻子,闻着那浓郁的香味,顿住脚步,二槐哥最爱吃这个,等会儿回来,买上两三斤,让二槐哥吃个够!她今天发小财了啊。

李小幺左右转着头,看着热闹,晃晃悠悠慢慢逛着街,正要转进潘楼街时,前面一阵骚乱,路中间的车子急急的往路两边避让着,路两边的行人和店铺里的掌柜伙计奔出来看着热闹,李小幺被人群挤在后头,眼前除了一只只伸长的脖子,什么也看不见,只好听着七嘴八舌的热闹议论:

“哎,来了来了!”

“这可是正两品的大官呢!啧啧,一会儿就断头菜市场了!”

“也是该杀,听说南越直打进来百余里,池州府死了多少人哪!”

李小幺忙上前拉了拉旁边一个伙计的衣袖,笑着问道:

“小哥,这是要杀谁的头啊?”

正文 第二章 枣子的拿法

伙计转头看了眼李小幺,热情的答道:“池州制置使宋公升宋大人,小哥你不知道,去年年底,南越跟咱们吴国又打起来了,这宋公升守着池州府,竟然被南越人直打进来百余里,皇上只好又遣了曲大人过去做统制,不但把南越人打了回去,又打进南越国几十里,这不,皇上就生气了,说宋大人贻误战机,拉出来杀头了。”

“唉,听说没有?这宋公升还是皇亲呢,他妹子可是皇长子妃,正经的皇亲呢,听说,皇长子为了给他求情,在午门外直跪了大半天,皇上也没答应。”旁边一个伙计挤过来,神秘的八卦道:

“嘿嘿,你不知道了吧?听说是吴贵妃不喜欢皇长子,吴贵妃能当皇上半个家!唉,听说那吴贵妃长的跟仙女一样,一笑起来,连神仙都得从云头上跌下来!”

“再好看也是三十大几的婆姨了,还能笑的神仙跌下来?!一看你就是瞎说!”

李小幺乐不可支的听着伙计们的八卦,掂了半天脚尖,见实在看不到什么,就贴着店铺墙壁一路挤过去,转进了潘楼街。

朱家书肆后面的抄书间里,魏水生坐在抄书案前,正一笔一划的抄着本书,李小幺一路打着招呼进来,魏水生放下手里的笔,从旁边挪了个板凳过来,示意李小幺坐下,自己起身到旁边的茶水案上倒了杯热茶递给李小幺。

书肆给佣书匠提供不错的茶叶,李小幺每天在长丰楼吃饱了饭,再到朱家书肆喝几杯茶,看一下午书,就算在有限的条件下,也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让自己生活的有质量、有品味不是。李小幺喝了半杯茶,转头看了看满屋低头安静抄书的佣书匠,往魏水生身边凑了凑,低低的说道:“水生哥,我刚才来时,看到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押去杀头了。”

魏水生正要说话,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佣书匠皱着眉头看了李小幺一眼,李小幺吐了吐舌头,往后缩了缩,不敢再说话。魏水生温和的笑着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坐下来继续抄书,李小幺探头看着几案上堆着的几本书,翻了翻,取了一本过来,往后靠到墙壁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看起书来。

送过来抄的书,听说都是极珍贵的,有些是抄了要送人,有些是借来的书,抄一份自己留着,有些,则是自己收的书,再抄个一份两份的,备着万一。李小幺专注的看着手里的书,她一个下午可以看完一本书,这些柔软古朴的线装书,每一本都很薄,没有厚的。魏水生抄完一页书,就转头看看李小幺的杯子,见杯子空了,就起身再帮她倒满。

夕阳西落,魏水生收好纸墨,洗了笔砚,擦干净手,脱了身上的青布长衫,仔细叠好收好,叫着李小幺:“小幺,该走了。”

李小幺恍过神来,忙放下手里的书,端起杯子,将茶一口喝干,跳起来,拉着魏水生的手:“走吧!回家了!”李小幺拉着魏水生出了门,拉着他往金梁桥街过去:“水生哥,咱们从金梁桥街绕回去,我今天发了注小财,有个客人,一份阿胶枣儿,居然给了我二两银子!咱们去成记买一斤荔枝腰子给水生哥你吃,再买一斤胡店的白切肉给大哥,再去张记买个两三斤生炒肺,让二槐哥吃个够!嗯,再买一斤狮子糖,我和贵子哥吃!”

魏水生被李小幺说的笑了起来:“看样子,你是要把这二两银子花光了?!”

“二两银子呢!哪里花得光!水生哥,你再陪我去趟温家果子行,咱们跟温娘子再说说拿货的事。”李小幺笑着眯缝起了眼睛,魏水生低头看着李小幺,奇怪的问道:“上次不是说好了,让你赊帐,十天一结,这又要说什么?”

“咱现在有钱了,不用再赊帐了,我先给她钱,那枣儿,我要一个个挑着拿。”

“那价钱呢?”

“价钱当然不变啦!我倒是想再便宜些,就怕她不肯!”李小幺理直气壮的说道,魏水生失声笑起来:“你还想便宜?这买东西,一个个挑是一个个挑的价线,大把拿是大把拿的价钱,你要一个个挑枣儿,人家肯不肯且不说,就是肯了,那价钱也上去了。”

“就这价,我先付钱,让我一个个挑着拿,水生哥,咱们去试试,也许人家肯呢,不试怎么知道。”李小幺摇着魏水生的手说道:“我一天只拿五斤枣儿,又不多,就是一个个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魏水生抬手抚着额头,无可奈何的答应着:“好吧,咱就提一提,人家若不肯,就不能再多说了,这么拿人家的货,到底是咱们理亏。”

“嗯嗯嗯。”李小幺连声答应着,眼睛里汪满了笑意,她才不理亏呢,美男帅哥也不是白看的!

两人买了吃食,魏水生拎着,李小幺一路上唧唧呱呱不停的说着话,进了温家果子行。温娘子正在里间盘着帐,听到李小幺响亮亲热的叫声,急忙迎出来,抬眼看到魏水生,呆怔了下,下意识的抬手拢了拢头发。

李小幺眼睛弯弯的笑着,伏在柜台上,将手里的小银锞子伸过去:“温姐姐,这是这十天的果子钱,一共二两银子,您称称。”温娘子接过银子,一边拎着小秤称着银子,一边满身不自然、却又极力装着若无其事的说笑着:“小幺今天倒来的早,买什么好东西了?”

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温娘子称银子,也不答她的话,只自顾自问道:“够不够?”

“够!倒多了半钱,我钳给你。”温娘子放下秤,四下转身寻着夹剪,李小幺忙摆着手边笑边说道:“不用不用,我哥说了,温姐姐人最好了,这果子银子,要给足了,只能多,可不能少的!”

温娘子放下银子,努力显得落落大方的看着魏水生谢道:“多谢您,小幺卖些果子也不容易,下次可不要再给多了。”

魏水生客气的微笑着,踌躇了片刻,诚恳的谢道:“这一阵子赊帐,多谢您,如今小幺挣到了本钱,往后就不用赊帐了,”温娘子脸上闪过丝失望,魏水生为难的咳了一声,口齿含糊为难的接着说道:“前一阵子多亏您赊帐,如今有了本钱,这果子钱就先付,就五日一付,每天还是五斤枣儿,就是??????”魏水生又咳了几声:“小幺想一个个挑着拿枣子,价钱不变。”

温娘子眨了眨眼睛,有些发怔的看着魏水生,李小幺忙满脸笑容的凑过去解释道:“姐姐,你也知道,我一场大病刚好,卖果子时候一长,人就受不住,我哥心疼我,怕我卖果子时候长了累着,姐姐,要是我的果子比别人的好,卖的就快多了,就不会累着了,我哥也就放心了,我一天只拿五斤果子,挑不挑的,您家那么上百斤的枣子,也觉不出来不是。”

“不是这么说??????”温娘子瞄着脸上泛起红晕的魏水生,倒比魏水生更为难起来,李小幺从魏水生手里夺过那包狮子糖,推给了温娘子:“温姐姐,这是我哥给你买的。”

魏水生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正要说话,却被李小幺狠狠的踩了一脚,李小幺一边狠狠的踩着他,一边急急的接着说道:“姐姐,往后我就这个时辰过来挑枣子,这个时候没人,也方便不是,我哥要是有空,就让他过来跟我一起挑,也就一会儿功夫就挑好了,什么也不耽误您,姐姐对我好,我哥都记在心里呢。”

魏水生郁闷的看着李小幺,他就想不明白,这幺妹大病一场活过来后,怎么就变得赖滑至此?满肚皮的鬼心思!李小幺将手里的银子块塞到魏水生空着的手里,抬着他的手往前送着:“姐姐,这是一两银子,不大足,再补十个大钱给您。”温娘子不由自主的伸手接过魏水生手里托着的银子,李小幺飞快的在柜台上排出十个大钱,满脸笑容的道着谢:“多谢温姐姐。”温娘子一枚枚掂起铜钱,看着李小幺交待道:从来没做过这样的生意,你可别外头说去,要是让人知道了,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姐姐放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姐姐为难!”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边跟温娘子挥着手,一边被魏水生拉出了温家果子行,出了温家果行,李小幺低低的一声欢呼,甩开魏水生,掂着脚尖,在魏水生前面转着圈、雀跃蹦跳着往回走去。魏水生看着喜气洋洋的李小幺,到嘴的责备话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让大哥管教她吧,这丫头,越来越不象话。

李小幺和几个哥哥租住在一个大杂院里,五个人,租了靠着院墙的一明一暗两间厢房,里间挂了帘子给李小幺住,兄弟四个住在外间。

他们并不是太平府人,是因了去年南越和吴国那场仗,从池州府逃难过来的,这事,说起来话长。

正文 第三章 家史

李家住在池州府李家村,在乡下算是富足之家,父亲是个拳师,这功夫看来还是祖上传下来的,大约功夫也不错,因为好象在十里八乡还有点小名气,平时在家收收徒,偶尔也应人家邀请走走镖,母亲是秀才家姑娘,识书达礼,勉强算是书香门第出身,李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李宗梁,老二李宗栋,老三李宗福,最小的就是李幺妹。

去年冬天,吴国和南越国的战火烧进了李家村,半夜里李家村也不知道是被吴国的溃兵,还是南越的前锋,围住屠村,李父带着十几个徒弟,虽说能打,可到底敌不过有枪有箭有盔甲、成建制的兵将,被射成了一只刺猬,母亲也被射死,三兄弟中,两个小的被长枪刺死,整个村子三百多人,最后只逃出了他们五个,李幺妹被大哥背着,被一根不知从哪里飞出的木棍击中了头,一直晕迷不醒,直到有一天晚上,在一个破庙里,李小夭在这具身子里醒过来。

李小幺,其实就是李幺妹,自然是个小娘子,今年十四岁,生在五月初十,九死一生好了之后,硬要把自己充作男孩子,名字也从幺妹,叫成了小幺,她是最小的那个,吴地的风俗,最小的就叫小幺,小幺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份活,每天到长丰楼卖阿胶枣儿,人家卖一斤阿胶枣儿赚二十个大钱,她至少赚四十个大钱,偏卖的还比别人快,过去长丰楼没几天,只要她的枣儿不卖完,别的男孩子的枣儿就卖不动。

因为这个,几个一直在长丰楼卖枣儿的男孩子在后巷里堵住她,想要教训教训她,最好把她打出长丰楼,却被她一声高喊,喊出了在后厨做工的哥哥李宗贵,几个人倒被李宗贵一通拳脚打的鼻青眼肿,长丰楼的掌柜又偏着她,几个男孩子也只好认了这事,好在李小幺一天只卖五斤枣儿,多一个也不卖,倒也没让大家亏去多少,渐渐的,大家也就习惯了,每天等她卖完了枣儿再开始做生意。

李宗贵小名贵子,是李小幺没出五服的堂哥,从小死了父亲,娘没守两年就改了嫁,小幺父亲就把他接到了自己家里,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养大。

贵子长得有几分猴相,人生得也真是有几分猴子的长处,头脑灵活,反应极快,耳朵特别好使,说起话来也比别人快上不少,可话却不多,刚到太平府没几天,他最先在长丰楼后厨找了份肉案剔骨的活,李小幺也是跟着他,才去长丰楼卖上了阿胶枣儿。

魏水生原是大富人家的子弟,不过,李小幺不太确定他们说的大富,到底是不是她理解中的大富,反正水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丫头,或者他家里根本就没有丫头,不过魏水生倒有过奶娘,魏水生自小聪明,四五岁上父亲就请了先生到家教他,一心盼着他能考个秀才举人回来,也好光光宗、耀耀祖,可魏水生长到十一二岁,说什么也不愿意再读书,一心要当个侠客,打听着李家村有高人,就偷跑出去学武,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拣了条命,魏家紧邻着南越国,魏水生跑到李家村那年,两国正打着仗,一支溃兵经过庄子时,洗劫了魏家,然后放了一把火,一家人,就魏水生阴差阳错拣出条命,从那时起,魏水生就成了李家的一员,

魏水生一个人坐着时,总散发着几分淡淡的伤感寥落,他话不多,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人也文质彬彬的象个书生,毕竟读过那么多年的书,比起二槐、贵子,气度优雅从容得多,贵子说他功夫很好,动起手来又准又狠,比他厉害多了,可小幺还没机会看他动手,她只看到贵子打人很厉害。

魏水生写的一手好字,年后在书肆里找了份抄书的活,李小幺卖完了枣儿,就去找他喝茶看书。

李二槐是小幺父亲一次走镖拣回来的孩子,到李家时只有两三岁,暂时跟着姓了李,因为是在两棵槐树下拣的,就给他起名叫二槐,原说着等他成人后,就带他回去找找爹娘兄弟,若能找到,也好认祖归宗,不过据李小幺看起来,二槐对于姓李极是满意,半分要认祖归宗的意思也没有。

李二槐长的粗壮,力气大,饭量大,也极能吃苦,几个人中,活都是他干,或者说,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他还干的乐哈无比,二槐手也算巧,编草鞋、筐子、竹席,甚至一些简单的木工活,他都会,编出来的草鞋、筐子,四平八稳,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就是让人觉不出精巧来,怎么看都少了份灵气。

二槐嘴笨话却多,他说起话来,越是想奉承夸奖,那话说出来,就越让人听着闷气,是出了名的臭嘴槐。

大哥叫李宗梁,是李小幺嫡嫡亲亲的亲大哥,李宗梁和李二槐如今在一家粮食行做伙计,李宗梁识字,反应快、帐头清,脑子极清爽,已经是粮行的小帐房了,二槐心思简单,宁出力不操心,在粮行里挣个力气钱,因为特别实在、特别肯干,上上下下人缘极好。

李小幺在破庙里醒过来时,别的都还好,就是两条腿没有半点知觉,几个人带着她先是到池州府求医,池州府的万大夫说是经脉闭塞,让他们到太平府找神针国手王大夫诊治,几个人就从池州府又赶到了太平府,在王大夫那里针了几个月,总算是保住了李小幺的两条腿,李小幺腿好时,几个人在这太平府,已经算是安稳下来了。

魏水生拎着几包熟菜,跟在一路雀跃的李小幺后面进了院子。

“看小幺这高兴的,有什么喜事?”住在李小幺隔壁的沈婆子一边弯腰炒着菜,一边扭头看了眼李小幺和魏水生,笑着打着招呼:

“今天有个客人赏了我几个钱!”李小幺跳进院子,欢快的答道,李二槐正蹲在檐廊下的地锅前,举着几根麻杆烧饭,这么烧饭是李二槐的绝活,大火把米煮开,再换上一大把麻杆,一把麻杆烧完,再闷上半刻钟,一锅饭就好了,香气扑鼻不说,满锅的锅巴金黄酥脆,是李小幺最爱的美味,李小幺跳到李二槐身边,弯腰俯到他耳边,小声的说道:“二槐哥,我今天多挣了好多钱,给你买了三斤生炒肺,从张记买的!”

二槐猛的吸了口口水,转过头,垂涎三尺:“我就说,幺妹最好!”

“小幺!再叫错以后没得吃!”李小幺恨恨的跺了跺脚,转身进了屋。

魏水生已经进了屋,将手里的荷叶包放到桌子上,大哥李宗梁正仔细的记着帐,忙放下笔站起来,转身拿了几只大碗过来,两人将荷叶包拆开,将菜抖进了大碗里,李宗梁看到李小幺进来,忙转过身,抬了抬下巴示意着床上的包袱:“幺妹快去看看,孙阿婆又让人给你捎衣服来了。”李小幺跳到床前,打开包袱,抖出条翠绿的裙子和一件淡绿的孺衫比划了下,又小心的叠了起来,叹了口气:“我如今是男人了,不能穿裙子的!”

李宗梁看着魏水生,一脸无奈的笑,魏水生探头看着床上的包袱,感慨的说道:“幺妹就是福气好,去年咱们在池州城,也不过住了那么几天,孙阿婆就疼幺妹疼到心里去了,这大半年,捎了四五趟衣服了。”

“可不是,也多亏了孙伯,咱们才能顺顺当当的到这太平府,治好幺妹的腿。”李宗梁也感慨起来,李小幺包起包袱,包袱下露出双新鞋子来,李小幺拿起来比划着问道:“这鞋子也是阿婆捎过来的?太大了,这针角??????”

李宗梁转头看到鞋子,脸色红涨起来,尴尬的说道:“不是,那是对门柳娘子送过来的。”

“噢??????”李小幺瞄着大哥,拖长了声音问道:“这么大,肯定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

魏水生看看李宗梁,又看看李幺妹手里的鞋子,也跟着笑着起着哄:“幺妹拿过来让我试试,看看合不合脚。”

“那是人家柳娘子给大哥做的!关你们俩什么事!”二槐拍着手进来,凑到桌子前,伸手掂了块炒肺片扔到嘴里,一边响亮的嚼着,一边说道,李小幺拍着手里的鞋子,走到李宗梁身边,碰了碰他,低声问道:“你真看上她了?”

“没有!”

“真没有?”李小幺仰头看着大哥。严肃的问道:“可不能口是心非!你要真没看上,我就把这鞋给人家送回去了?”

“送回去吧,刚才我就想送回去,看柳伯还没回来,她家就她一个人在,怕惹了闲话,没敢过去,你给送回去吧。”李宗梁声音平和,并不在意,李小幺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个柳红姑娘,长的倒是不错,削肩水蛇腰,柳眉杏眼,就是嘴唇厚了些,人也良善,没什么坏心眼,确切的说,是根本没心眼,人笨到就一个‘蠢’字,可配不上她家大哥,这娶媳妇是极慎重的事,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这么个笨的让人无语,连双鞋子都做不周正的女人,长的再好,也不能做她李小幺的嫂子!

“那我去了?”

“去吧,别多耽误,赶紧回来吃饭。”李宗梁嘱咐道,李小幺答应着,拎着鞋子出了门,往斜对门柳家去了。

正文 第四章 隐忧

李小幺在门口叫了声‘柳姐姐’,柳娘子‘唉’了一声答应着,李小幺看着堵在门口,弯着腰滴着汗,用力擀着面的柳娘子,迟疑了下,从柳娘子背后挤过去,将背后的鞋子送到柳娘子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我大哥让我送回来的,要我谢谢柳姐姐,不过他说他不少鞋子穿,让柳姐姐以后不用费心了。”

柳娘子直起身子,抬手用手背抹了把汗,额角沾着片面粉,厚厚的嘴唇半张着,呆怔怔的看着李小幺,一时没反应过来,李小幺说着,利落的往后退了半步,将鞋子放到桌子上,嘿嘿笑着,从柳娘子身后飞快的闪了过去,却差点撞到站在门口的青年男子身上。

李小幺刹住脚,抬起头,站在门口的是住在柳家隔壁的黄远山,黄远山倒是太平府本地人,父亲嗜赌,败光了家产,把妻女都输给了人家,妻女被人带走那天,黄父说是喝醉了酒,一脚踩进护城河里淹死了,一家人就只剩了黄远山一个,他是最早租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人,房东知道这些闲话过往,却不知道黄远山如今做什么营生,只猜他大约是个帮闲的闲汉。

黄远山对柳娘子极好,经常送些小东小西的给她,也时常帮她做些提水劈柴的粗活,不过柳娘子对他却不大上心,从李家兄弟几个搬进来起,柳娘子眼睛里就只能看得见李宗梁了,跟高大挺拔的李宗梁相比,身形单薄、形容猥琐的黄远山是太让人看不上眼了,姐儿爱俏,这到哪个世间都一样!

黄远山呆站着,身上隐隐渗着阴寒之气,狠狠的盯着柳娘子,李小幺心里微微发寒,不敢多停留,陪着尴尬的笑,含糊的招呼了一句‘黄大哥’,就往自家溜去,走了几步,只觉得背后寒丝丝一片,仿佛被什么阴测测的东西盯住一般。

黄远山盯到李小幺进了屋,转过头,直直的盯着柳娘子,目光从她身上又移到了桌子上的鞋子上,突然从柳娘子身后硬挤过去,伸手抓起鞋子,转头看着柳娘子,从牙缝里慢慢挤出几句话来:“人家不要,还是给我吧,我不嫌弃这鞋破!”说着,紧紧捏着鞋子,转身一把推开柳娘子,大步出了屋。柳娘子被黄远山推的趔趄着歪到门外边,呆怔怔的眨着眼睛,李小幺的话她刚明白过来,黄远山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小幺一溜烟回到屋里,李宗梁已经将荔枝腰子、白切肉和生炒肺各拨了点出来放了一碗,见李小幺进来,指着碗吩咐道:“把这个给沈阿婆送过去。”

“哎。”李小幺脆声答应着,端起碗往隔壁送去。

沈婆子孤身一人,做的一手好针线,靠缝穷为生,经常帮着他们缝缝补补的,二槐平时也经常帮她做些挑水劈柴之类的重活,李宗梁原还想着让李小幺跟着沈婆子学点针线活,可李小幺实在没那个兴致,根本不愿意掂针,李宗梁也只好作罢。

李小幺送了菜回来,水生已经盛好了饭,晚饭只有他们四个吃,李宗贵每天要到亥初才能回来,晚饭自然是在长丰楼吃。

水生吃了口饭,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李小幺问道:“你下午说,池州制置使宋公升被杀头了?”

“嗯。”李小幺咽了嘴里的饭,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去找你时,正好遇上行刑的车子,不过我没挤进去。”

“杀的好!要不是他放了南越人进来,师父和师娘也不至于??????杀得好!”二槐一边响亮的嚼着炒肺片,一边恨恨的说道,李宗梁慢慢嚼着饭,转头看着魏水生:“宋大人是咱吴国名将,驻守池州城这么多年,南越都没打进来过,怎么去年说打就打进来百十里?这事,我总也想不通。”

“嗯,大哥,你留意没有?那天晚上,那些人冲进村子就杀人,倒不抢东西,从头到尾,连句话都没说过,那些骑马的,还蒙着面。”魏水生拧着眉头,看着李宗梁低声说道,李小幺转头看着两人,想了想,岔开了话题:“这种事,都是上头争权夺利,最后苦的死的倒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杀了就杀了,杀了谁都不冤枉,二槐哥,你慢点吃!”

李二槐已经拔完了一碗饭,站起来又出去盛了满满一碗,看着李小幺,咧嘴笑着说道:“吃这生炒肺,怎么慢?”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听着二槐香甜的呼噜噜声,慢条斯理的吃着自己小碗里的半碗饭。

李小幺有了精挑细选的阿胶枣儿,底气足了,只守着后院的雅间卖枣子,虽说比原来慢了些,可这价钱上却差不多翻了个跟头,长丰楼的郑掌柜晃着李小幺的枣篓子,看着里面个头匀称、粒粒饱满鲜亮的阿胶枣儿问道:“小幺,你这枣儿,是一粒粒挑出来的吧?什么价拿的?贵了多少?”

“嗯,也没贵多少,能赚回来。”李小幺仔细的将枣子一粒粒摆到碟子里,离远一点,歪头看了看,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郑掌柜说道:“郑叔,您看,这么好的枣儿,就是这碟子太粗糙,配不上,要不,您把那一打缠金银丝汝窑小碟子借给我用用?要不算我赁的,一天十个大钱?要不二十个也行,要是打坏了,我照价赔您,不然,可惜了这些枣儿。”

郑掌柜点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你个小幺,这小算盘精刮的厉害,我那汝窑碟子才多大点?你一碟子能装几个枣儿,也照一碟三十个大钱卖?”

“嗯,郑叔,雅间里回回都是用银子会帐,谁会在乎这几十个大钱,人家要的就是个好看雅致,您说是不?”

郑掌柜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幺,慢慢点了点头:“你这孩子,肯用心也聪明,往后绝埋没不了,好,那一打汝窑碟子就借给你用,不用你那几个赁钱,只一样,若打碎了,一个碟子就是二两银子,你可小心着!”

“郑叔放心!”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郑掌柜被她笑的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头,低声交待道:“林先生刚打发人来订佛跳墙,明天要和智静师父过来吃,等他们来了,你记着过去好好谢谢人家,这几天又有人打听着想买你回去,亏的智静师父说你妨主??????不然,唉,你这孩子,这双眼睛生的也太好了些,平日里小心着些,啊?”

“多谢郑叔照应。”李小幺低声谢了郑掌柜,心里的沉郁又冒着泡,一点点往上泛起来,智静和尚这个妨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个什么名士林先生,不也是想买了自己回去,捧什么砚么,自己若是个男孩子,再大几年,长开了,发育了,也就没这些事了,可女孩子,再过两年长开了,更是要惹事!这个地方,这样的活,不能多做,得赶紧攒够本钱,开果子行做生意去,外头让几个哥哥照管着,自己居中调度,象温娘子,管着温家果子行,大家不都夸她能干么,若能这样,这日子才算是真正安稳了。

隔天林先生和智静和尚到长丰楼时,李小幺的枣子已经卖完了,只专给两人留了两碟。

林先生四十来岁年纪,是吴国望族林家嫡支,十几岁就以人品出众、才华横溢著称,他的文章诗词,流传甚广,李小幺也找来看过,实在没看出好在哪里,比她看过背过的那些诗词文章,差了十万八千里。

林先生名士风范,以放/荡不羁著称,和吴国有名的高僧智静交好,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智静听说出家前也是名门之后、世家子弟,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出了家,都说他佛法高深,勘破前世今生,照李小幺看,这两个人,一个是世家子弟中的才华横溢,一个是世家子弟中的佛法高深,只能说吴国的世家子弟,也太不争气了些。

林先生和智静和尚在长丰楼前下了马,郑掌柜急忙迎上去长揖见着礼,也不敢多话,只侧着身子,让着两人往福字甲号雅间进去。

李小幺小心的挤在柜台后的角落里,打量着两人,林先生头发还是梳得纹丝不乱,用一支羊脂玉梅花簪绾着,一件天青绸长衫,还是不系腰带,衣衫随着步子飘动着,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四十多岁还能有这样的风采,想来年青时,这人品出众一样,倒真是名副其实。

智静和尚好象又胖了,活脱脱一个能说会笑的粉白大汤团!哪象高僧,分明就是一酒肉和尚,他也真是无酒不行,无肉不欢。

郑掌柜恭送两人进了福字甲号雅间,看着人奉了茶,忙招手叫着李小幺,李小幺托起托盘,带着她的招牌微笑,在雅间门口禀报了,进了屋。

正文 第五章 看热闹

智静摇着把蒲扇,正在抱怨着,“这都八月里了,怎么还热成这样?!天道有变,人心不古!”

林先生收了折扇,看着掀帘而进的李小幺,含着温和的笑意说道:“小幺这气色比上次好多了,身子好些了?”

“谢林先生掂记,好的多了。”李小幺说着,将托盘里的两碟枣子放到桌上,推到了两人面前,智静看着推到面前的碟子,惊讶的赞赏道:“几天不见,小幺这枣子大胜从前了,这碟子配的好,这样的缠丝汝窑碟子配上这红红的枣子,雅致的很!”

林先生也跟着点头赞赏着,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一弯,“多谢两位先生夸奖,我也觉得好。”

智静哈哈大笑起来,用蒲扇指着李小幺,“我就喜欢她这性子,朴直有趣,今天还有多少枣儿?都拿过来,让这厮都买下,你坐下,咱们一处喝茶说说话。”

李小幺一脸的惋惜,“都卖完了,就留了这两碟孝敬两位先生,可惜了的,早知道我就多拿几斤过来,岂不是把明天的也卖出来了?!”

“你若肯,就是把明年的都卖给我也成。”林先生轻轻挑了挑眉梢,笑眯眯的说道,李小幺嘿嘿笑着坐下,

“说说罢了,我可不敢,谁不知道先生是方外高人,从不肯沾惹铜臭气的,我若占了先生这个便宜,一来心里不安,二来,这不跟骗了先生一样?那些个书生什么的,一人一粒唾沫星儿,都得淹死我!”

智静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先生,李小幺顾自端起面前的杯子,满脸享受的品起了茶,林先生缓缓摇着折扇,看着李小幺问道:“小幺,这枣儿,你打算卖到什么时候?往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有!”李小幺放下杯子,点着头,认真的说道:“在这里卖枣儿,不是长久法子,再卖一阵子就不卖了,我已经存了几两银子,再多存些,就和哥哥一起,开个果子行,专做阿胶枣儿卖,挣了本钱,再做别的生意。”

“你要是想开果子行,我给你出本钱,你这样一两半两的,得存到什么时候。”林先生微微蹙着眉头说道,李小幺看着他,面容郑重的摇了摇头:“知道先生是好意,可是我想自己做生意,若用了先生的本钱,我就成了先生的管事了,若是先生算是借银子给我,先生这样的大恩,往后让我怎么报答?先生和我天渊之别,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先生也不会有让我报答的事儿,无以回报的大恩,小幺不想欠。”

林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用扇子点着小幺和智静说道:“你看看,脾气倒挺倔。”

“她是个极聪慧的,因为聪慧才难得。”智静摇着蒲扇说道,林先生微微眯着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李小幺低头专心喝着茶,这姓林的头一回见她,就要买她回去,那眼神,这心思,这种占不得的便宜,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去了,聪慧个毛啊!

李小幺喝着茶,又陪着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见大刘捧了菜进来,忙站起来帮着摆好碗碟,往后退了半步,笑着告退道:“两位先生慢用,这钵佛跳墙,听说是先生要的,昨天铛头就没让别人搭手,一个人烧出来的,就等着两位先生能说个‘好’字,铛头就不知道多高兴了。”

林先生示意着站在门口的中年长随:“拿了枣儿钱再走,可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这两碟枣儿,是小幺实心孝敬的,多谢智静先生照应。”

林先生眉楞动了动,智静扫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李小幺,爽快的笑着说道:“是个好孩子,先生也不白吃你的枣儿,后天福宁公主出嫁,极热闹的事,我和林先生在宜城楼订了座要看热闹,你也过来,咱们一处看这天下最大的一场热闹事。”

李小幺眼睛亮了起来,北平国皇次子苏子诚要来迎娶福宁公主,这是这半年来太平府最大的八卦话题,坊间巷里,翻出以往公主下嫁的种种件件,想象着福宁公主出嫁的盛况,这福宁公主是吴贵妃所出,最得皇上宠爱,嫁的又是北平国皇次子苏子诚,这苏子诚和福宁年纪相当,传说什么丰神俊朗、文武全才,总之没有不好的地方,门当户对啊,还不知道要奢华热闹到什么程度,正经的百年难遇,她早就口水着想看了,李小幺兴奋的点头答应着,满脸笑容的退出了雅间。

智静看着李小幺出了门,掂起筷子从钵里挑了块牛筋吃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林先生劝解道:“急不得,这丫头慧黠通透,既非凡品,自然要多花些心思。”

“嗯,”林先生盛了两勺汤慢慢喝了,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智静,有些寥落的说道:“这苏子诚这么大张旗鼓的迎娶福宁,我怎么想着都不对劲,你看看,前头是袁将军,这次是宋公升,都是吴国的擎天良将,下一个是谁?张将军?还是文将军?难道朝里就没个明眼人?北平国那一对兄弟,野心勃勃啊!”

智静示意着站在门口的长随,林先生烦恼的挥了挥手,“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前天我和叔父也说过这事,唉,这宫里的手伸出来搅着朝局,不是福兆!”

“是福是祸,天道早就注定了的,你到底心境上差得多。”

“算了算了,不提这烦心事,这丫头若是肯,我就带着她归隐故居,再不出来,有这破颜解语花伴着,多少逍遥!”

智静默然看着他,专心吃起了那钵佛跳墙。两人没吃多大会儿,就出了雅间,林先生招手叫过郑掌柜,冷着脸吩咐道:“若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小幺的主意,即刻让人跟我说去。”

郑掌柜怔了下,正要躬身答应,林先生接着说道:“到我府上,跟门房说长丰楼有事禀报既可。”

郑掌柜忙陪笑答应着,“林爷放心,前一阵子倒有几个,小的说了智静大师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嗯。”林先生摇着折扇,出门上马去了,郑掌柜直看着一行人走远了,才直起身子,抹了把汗,小幺这孩子,生得太伶俐,也不是好事。

晚上吃了饭,李小幺拉着三人,要去离他们最近的州西瓦子看杂班,李二槐极力赞同,跟幺妹出去,一向玩的好吃的好,四个人关了门出去,转了几条巷子,进了州西瓦子,看了出杂班,李小幺又无聊的陪三人看了半天相扑,再逛到夜市,吃了烤獾儿肉,灌肠,煎蛤蜊,又一人买了一个和菜饼,李小幺早就撑得吃不下了,咬了一口,就将饼子给了二槐,二槐来者不拒,他象是从来不知道撑。

直玩到酉末时分,李小幺又买了包狮子糖让二槐拎着,上次买的被她讨好了温娘子,这次要再买了补回来才行。一行人看看时辰差不多,干脆转到长丰楼,接了李宗贵,才一起往大杂院回去。

一进院子,就看到对门柳二蹲坐在门口,一手拿壶,一手拿杯,正借着屋里的亮光自斟自饮,一边喝一边骂,大约也喝了一会儿了,舌头有些发硬:“??????兀那汉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想打我闺女的主意!呸!连间屋都没有,让我们一家人跟你喝西北风去?呸!什么东西??????趁早死了这心,就你也配?!一个臭汉子!一个大钱没有!??????”

李宗梁和魏水生推着满脸兴致要看热闹的李二槐和李宗贵:“进屋去!”

李小幺一边被魏水生拉着往屋里去,一边扭头四下看着,想找找谁是那要照照镜子的人。

几个人进了屋,李二槐放下糖,忙着升火烧水去了,幺妹要天天洗澡,还要大家洗,最少得洗洗脚,可要烧不少热水。

李小幺站在屋里转了半个圈,伸手解开狮子糖,捧了一把出来:“大哥,我给沈阿婆送点糖过去。”

“天晚了,沈阿婆该睡了,明天再送吧。”

“刚进来我看到沈阿婆屋里亮着灯呢,再说,我还想看看那个带夹层的荷包做好了没有,我急着用呢。”

魏水生一脸明了的看着李小幺,李宗梁无奈的看了李小幺一眼吩咐道:“快去快回,别打听事。”

“知道了。”李小幺捧着糖跳到隔壁,贴着门缝叫了声‘沈阿婆’,沈婆子忙过来开了门,让了李小幺进来。李小幺将糖放到桌子上,笑着说道:“阿婆,大哥今天给我买了糖,咱们一起吃。”

沈婆子满脸笑容,“从咱们幺妹搬进来,我这老婆子可就有了口福了!”

李小幺笑着和沈婆子说了几句闲话,听着外面柳二的醉骂声,好奇的点着外面问道:“阿婆,这柳二叔又骂柳娘子了?柳娘子又该在屋里哭了。”

“这回骂的可不是柳娘子。”

正文 第六章 大人们担忧

沈阿婆拉着李小幺在床边坐下,命了针线,就着灯火,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压低着声音说道:“傍晚那会儿,你们刚走,柳二一到家,那个黄大,拎着瓶老酒,一块绸布料子,就过去了!没多大会儿,那姓黄的就被柳二打出来了,一块料子扔了出来,洒也扔了出来,洒了一地,柳二跟着跳到外头骂个不停,原来!”沈阿婆停了针线,转头看着李小幺,满眼的神秘和幸灾乐祸,“姓黄的竟是自己给自己求亲去了!你说说,这是什么理儿!哪有自己给自己求亲的?!再怎么着,也得请个媒人,这自己上门给自己说亲,我老婆子活了这些岁数,真是头一回看到!”

“就是啊,这不合规矩,多让人笑话,其实这媒人,也不用外头找去,阿婆就合适,可不比自己冲上门去的强!”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看着沈婆子,笑眯眯的说道,沈婆子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拍着手,连声赞同道:“就是这个理儿!我倒不是贪图他那点子谢媒礼,这无媒不成婚,看看,如今这不僵了?!都是邻里邻居的,往后可怎么再见面?这黄大,没爹没娘没人教导,跟你们兄妹行事,差得可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那黄大哥,就这么听着柳二叔骂?还真是能忍。”

“那个黄大,可不是个善茬!性子阴着呢,走了,从柳二屋里出来,锁了门就走了,那块料子也没要,还是我给收拾起来,从门缝里给他塞了进去。”

“噢,柳娘子也是长的好看,天也晚了,阿婆你也早点睡吧,这灯暗,别做太长时候,不然要坏了眼睛的。”李小幺听完了八卦,跳起来告辞道,沈婆子忙跟着站起来,伸手拂了拂李小幺的衣服:“阿婆没事,你等等!”沈婆子说着,从针线筐子里取了只巴掌大小的靛蓝素绸荷包出来,撑开来给小幺看着:“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李小幺接过来看了看,满脸欣喜的谢道:“阿婆真厉害,就是这样,比我想的还好,谢谢阿婆!”

“谢什么!哪这么见外,赶紧回去歇着吧,天也冷了,阿婆今天趁着太阳好,粘了鞋底,粘得可厚着呢!给你们兄妹几个做几双厚鞋穿。”

“多谢阿婆掂记着,明天我让大哥送鞋子钱过来。”

“唉哟,这小丫头,阿婆刚粘了鞋底,你就让大哥送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阿婆才是亲的呢!”沈婆子满脸满眼的笑容,轻轻拧了拧李小幺的腮帮,喜悦的开着玩笑,李小幺捏着荷包,笑着出来,转进了自己屋里。

隔天就是福宁公主出嫁的正日子,李小幺算计着,头天只拿了三斤阿胶枣儿,早早卖完了,赶回家里换了件白色夏布夹衣,一条靛蓝裤子,拿了半两银子,几个大钱装到靛蓝荷包里,出了门,往宜城楼奔去。

宜城楼前已经是人山人海,吴国风气开放,太平府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奢华热闹之地,皇家盛典,从来不禁百姓观看,有时候,这盛典倒更象是民间的节日一般。

李小幺灵活的如同游鱼一般往宜城楼方向挤着,足足挤了一刻多钟,才挤到宜城楼下,宜城楼前站着四五个孔武的伙计,堵着看热闹的人群,免的他们挤进来,惊扰了重金订座的贵客们。

李小幺挤到一个伙计面前,额角渗着汗,笑着问道:“智静大师到了没有?是他叫我过来这里找他的。”伙计怔了下,正要答话,后面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已经接上了话:“是李五爷吧?林先生已经交待过了,您跟我进来吧。”

头一次被人称作‘爷’,李小幺心里浮起股怪异的感觉,伙计侧了侧身子,李小幺忙上了台阶,跟着掌柜往里走去,上了楼,掌柜引着两人进了最东边的雅间:“五爷请,这可是咱们这里最好的一间了,一览无余,可是能一直看到金水门的。”掌柜一边走,一边笑着介绍着,到了雅间门口,掀起帘子,看着李小幺进去,才退了下去。

雅间极宽敞,比长丰楼福字甲间还要宽敞不少,正中放着张雕漆圆桌,桌子上放满了各色点心果品,林先生坐在上首,正和智静喝茶聊着天,李小幺进来见了礼,智静用手里的蒲扇点着对面:“别讲那些个虚礼,坐坐,今天想喝什么茶?龙井?今天这雪芽真正不错,尝尝?”

“嗯。”李小幺点头答应着,长随上前斟了茶,李小幺端起来闻了闻,慢慢抿了一口,

“如何?”智静关切的问道,李小幺点了点头,

“嗯,好喝。”

“我前儿新得了些上好的普茶,正巧今天带着了,你若不喜这个,让人给你沏普茶吧。”林先生看着李小幺,随意的说道,李小幺忙重重点了两下头,“这茶很好喝,我不懂茶,就是不知道怎么夸才好,就这个好,多谢林先生。”

智静哈哈大笑着,用蒲扇点着满桌子的吃食点心:“先吃点,婚礼乃昏事,还得一会儿呢。”

李小幺笑应着,探着头,满桌子看了一遍,站起来,挑了碟羊脚子过来,慢慢吃了起来,林先生喝了茶,瞄着她看了一会儿,转头和智静继续说起话来:“真要定下来去川南了?”

“嗯,还是避一避的好,如今朝里暗潮涌动,明面上看着好,可内里凶险得很,我看你也回乡住个一两年的好。”智静有一下没一下的挥着蒲扇,看着林先生建议道,林先生扫了眼专心吃着羊脚子的李小幺,‘嗯’了一声答道:“再说吧,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智静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转身吩咐着仆从:“泡壶普茶。”

仆从答应着,片刻功夫,换了朴拙的粗陶杯子,给三人重新斟了普茶,李小幺端起来喝了一口,享受的眯起了眼睛,这舌根处的后味,甜香清爽,旁的茶可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她从前曾经专程飞到云南买那些陈年的普洱熟茶,这是她的大爱,林先生收的普洱,比她当年买到的所谓极品茶还要好,况且这两个也是极讲究的,泡什么茶用什么水、什么器具都非常讲究,这茶到那精雅的壶杯,都能合着她的心意,喝起来真是享受!

智静看着一脸享受的李小幺,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看着林先生,接着说他们的闲话,“听说这苏子诚功夫极好。”

“嗯,我前儿问过文将军,文将军对他极是忌惮,是个极厉害的角儿,倒不亚于其兄。”

“苏子义当年灭北宁时,屠了宁安城,唉,罪过啊,百年繁华,毁于一旦,听说直杀的血流成河。”智静放下杯子,感慨的说道,林先生面容阴沉下来:“北平灭了北宁,一顿饱餐,安静了这四五年,这会儿也消化的差不多了,那苏子义不是个善茬,这回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听说他屠了宁安城后,性子变了许多,如今倒传出些宽厚的名声来,哼!宽厚?!”林先生露出满脸的讥笑:“他们苏家,那个建安帝倒真是个性子宽厚的,可惜宽厚的一无用处,年青时候一味听死了的孝慈皇后摆布,百官只知有孝慈后,不知皇上,等孝慈皇后死了,又听任儿子摆布。”

“如今的皇后也生了一儿一女,不知这皇后和皇幼子资质如何?若是能有人指点一二,扶持着这母子起来,倒是咱们吴国之福。”

林先生沉默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低落的说道:“我和叔父说起过这事,朝里也有人试过,可惜那苏子义兄弟羽翼已丰,已故的孝慈皇后娘家势力遍布朝野,唉,难哪!”

“总有可为处。”

“嗯。”林先生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智静打着呵呵转了话题:“咱们这是替古人担忧,不说这个了,那苏家兄弟既来求娶福宁,就是想交好吴国,这一时半会的,吴国倒也无碍,咱们且逍遥着,且避过这朝中、宫中的祸端再说。”

“你说得极是,先顾着眼前,免得没被外人灭了,倒先被自己人打杀了。”林先生笑着说道,智静拍着蒲扇站起来,走到窗前,摇着蒲扇往楼下看着,李小幺急忙放下筷子,也要跟着站起来,林先生忙抬手止住她:“还没到时辰呢,你且安心吃,等听到炮响再过来看也来得及。”

李小幺点了点头,乖乖的坐回去,继续奋斗那一碟子美味。

林先生走到智静旁边站住,摇着折扇,往下看着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街市,长长的叹了口气,低声感慨道:“帝京太平日久,白发垂髫,只知鼓舞,不识干戈,一旦战起,如何是好?”

智静慢慢摇着蒲扇,只不说话,李小幺表面看着只专注着碟子里的羊脚子,其实却凝神听着二人的话,这孝慈皇后,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宁安屠城,也象扬州十日么?最搞不懂的,就是屠城这事,打都打下来了,再杀再抢,抢的杀的,不都是自己的子民和钱财了?好没意思。

正文 第七章 金童玉女

李小幺正慢条斯理的吃着喝着,外面突然炮声响起,震得楼面也跟着颤抖起来,李小幺急忙放下手里的筷子,接过旁边长随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急往窗口处奔去。

远远的,金水门缓缓推开,骑着马的禁军天武官个个年青英俊,都是一样的大红锦衣华服,腰背挺直、神情昂然喜悦,勒着马走着舞步,一对对的自金水门出来,直出来了上百对,林先生默然看着,轻轻叹了口气:“太过了,这是太子纳妃的礼数了。”

李小幺仔细看着,实在没看出哪里过了,跟在锦衣禁卫后面的,是一对对穿着小金花长袍,幞头簪花,手持青色华盖的上四军禁卫,紧跟在禁卫后头的,就是一抬抬装着嫁妆的精雕细画的檐子了,每抬檐子由四个身穿紫衫、头戴卷脚幞头的天武官抬着,檐子上依规矩放着内室卧具、文房四宝、古玩摆设、朝服冠带、珊瑚珠玉??????林林总总,在夕阳下,亮的恍人眼。

李小幺睁大眼睛,满是口水的看着那流水般不知道过了多少抬的嫁妆檐子,跟在嫁妆檐子后面出来的,是上百名满头珠翠、穿着一模一样的红罗销金长衣和同色披风的宫嫔。

宫嫔之后,是穿着大红底花开富贵缂丝长袍,端坐在马上的新郎苏子诚,人群里轰然响起一阵阵欢呼声和叫好声,李小幺忙往窗外探着身子,努力想看清楚这个传说中十全十美的新郎倌。

新郎倌面带微笑、端端正正的骑在马上,出了金水门,上了金水桥,下了金水桥,走近了宜城楼,李小幺愕然看着端坐在马上的新郎倌,这不就是用二两银子买了她两碟阿胶枣儿的那个风华绝代、让她做了好几场梦的少年郎么!

李小幺眨了两下眼睛,有些发怔的看着骑在马上、面含微笑的青春少年郎,心里莫名其妙的五味杂陈,原来,这才是门当户对的王子公主!这样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是别人的新郎!这满街的耀眼繁华和那马上的如玉公子,无比刺目的明示着她的酸涩与卑微。

“竟用了凤舆!也太过了!”林先生有些愤愤然的说道,智静摇着蒲扇,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林先生劝道:“再繁华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你又着相了。”

“嗯。”林先生转身要了杯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继续看着热闹,李小幺恍过神来,又有些失笑起来,自己这是??????想哪儿去了!那样的贵公子,与她隔着银河,永远成不了她的。李小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越过苏子诚,看向后面的凤舆,这凤舆,简直有一间小房子那么大小,左右各六个身穿大红锦衣的禁卫抬着,凤舆四周雕画着精美的描金龙凤、藤蔓百花,百花中间嵌着的红蓝宝石在夕阳的余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芒,凤舆四周,长长短短的垂着珍珠帘子,随着禁卫的步子轻轻摇动着,珠帘在夕阳下散发着华贵却又极柔和的光泽。

李小幺看不清楚凤舆里的福宁公主,只看到凤舆里闪着一片恍眼的光亮,福宁公主是吴贵妃长女,吴贵妃以美貌著称,这福宁公主再不济,也差不到哪里去,自然也是美人一个,唉,这才是天之骄女,这才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凤舆之后,是无数捧着各种各样摆设用具的内侍宫人,林先生和智静转身回到桌边坐下,仆从重新泡了茶上来,李小幺又看了一会儿,也转回来坐下喝起了茶,智静看着探着头,在满桌吃食点心中寻找着的李小幺,笑着问道:“头一次看到这样的奢华热闹吧?”

“嗯!”李小幺挑了碟子烤蛤蜊出来,笑着答应着:“真是好看!那些都是福宁公主的嫁妆?”

“嗯,除了那个凤舆。”

“连那些人?”

“嗯。”李小幺睁大眼睛,夸张的惊叹了两声,埋头吃起了烤蛤蜊,林先生盯着吃得香甜的李小幺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智静又感慨起来:“这满城的百姓只知道看这份繁华热闹,却不知这热闹里藏着的凶险!”

“小幺可看出先生说的这繁华中的凶险?”智静没有答林先生的话,却看着李小幺,笑眯眯的问道,李小幺停了筷子,看着智静,又转头看了眼林先生,小心思飞快的转了几个圈,谨慎的答道:“刚才先生不是说了么,北平国那两兄弟野心勃勃,先生担心的凶险,肯定是怕北平国要吞了吴国。”

“嗯,说的极是,难道你不担心?”智静上身往前倾着,满眼兴致的问道,李小幺摇了下头,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换一个皇帝,如今的皇上我不认识,再换个皇帝还是不认识,反正都是不认识,随他谁做皇帝去,再说,”李小幺小心的瞄了眼眉头拧得紧紧的林先生,接着说道:“如今吴国和北平国做了儿女亲家,既是亲家么,自然应该合在一处打别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智静往后仰着,哈哈大笑,笑得胸前的肉都跟着颤抖起来,用蒲扇点着林先生:“听到没有?我跟你说过,市井之人,谁去管谁做了皇上?黎民百姓,求的不过是份安稳的日子!你也想开些,跟我去川南吧。”

林先生阴着脸,半晌没有说话,李小幺小心的来回瞄着两人,想了想,放下筷子站起来,笑着告辞道:“多谢两位先生,我就不多打扰先生了。”

“嗯,路上小心些。”林先生冷着脸没有说话,智静笑哈哈的交待着李小幺,李小幺清脆的答应着,退出雅间,跳下了楼梯,沿着街边,溜溜达达的先往长盛粮行找大哥和二槐去了,这一场热闹,看得心里竟堵得不行,算了,还是想法子让自己乐合乐合最要紧,今晚上放灯,干脆拉上大哥、二槐和水生好好玩上一晚上,先去孙记炒蟹面吃碗面,再去好好看一晚上灯!一想到孙记炒蟹面,李小幺心情大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活蟹现炒现煮,下上筋道十足的面,鲜掉眉毛!

李小幺缠着大哥李宗梁,要去吃孙记炒蟹面,吃了面再去看灯,李宗梁算了算帐,虽说心里极舍不得四个人一顿饭就要吃掉二百个大钱,可到底不忍心让李小幺失望难过,这个‘不’字说不出口!只好肉痛的答应了下来,三个人接了魏水生,一起吃了面,寻着热闹处看灯去了。

今年元宵放灯的时候,几个人刚到太平府没几天,衣食无着,李小幺的腿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谁也没有心思看什么灯,现在这金水门前的灯山,虽说见多识广的太平府百姓并不觉得比元宵灯节好到哪里,可看在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眼里,就只有赞叹的份了。

远处的乐棚里不停的奏着喜庆的曲子,围着乐棚悬着各式百戏人物走马灯,乐棚左右各用一根高数丈的长竿挑着一串扎成各色花卉形状的转灯,取个花开富贵的好兆头。

玩了大半天,李小幺早将上午看热闹的郁闷和不快抛得远远的了,兴奋的拉着李宗梁往那片走马灯群里挤去看灯上描绘的故事,李小幺对市井百戏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除了跟着魏水生在朱家书肆看看书,这些市井百戏是她了解这个世间,和这个世间的明规矩、潜规则最好的法子了。

李小幺对着灯上的人物,一个个问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这个是谁,有什么样的故事,是哪一朝的人,是真的有呢,还是传说传出来的,问得李宗梁和魏水生经常张口结舌,李二槐更是十句答不上一句来,跟在后面低声嘀咕着:“就是看个灯,问那些没用的干啥?这小幺,都打听的这么明白,要去考状元?你也考不了啊!”

李小幺转过身,狠狠的踩在李二槐脚上,李二槐眉头也不皱一下,继续嘀咕:“一点劲也没有,踩也踩不疼,这鞋我昨天刚刷的,今天刚穿,又让你踩脏了。”

李小幺白了他一眼,转过身,一手挽着李宗梁,一条挽着魏水生,继续往前逛着,看百戏走马灯的人并不多,相比于螯山灯海,这里并不算太出彩。

四个人转了个弯,正要往左边转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精壮中年人伸手拦住了四人,脸上带着笑容,低声说道:“几位小哥请留步,我家主人在里头,请几位小哥先别处逛逛,一会儿再来逛这一处,可好?”

李宗梁和魏水生相互看了一眼,推着李二槐,往后退了半步,笑着应了,转身往右边转去,李小幺听着那中年人咬字极清楚的北地口音,心里微微一动,走了十来步,李小幺突然顿住步子,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个的帅哥,饱饱眼福也好啊,李小幺想着,伸手拉了拉李宗梁,掂着脚,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说不定是福宁公主和北地那个新郎倌呢!”

“哪有这么巧?”

“咱们慢点走,看看,说不定是呢,那个北地的新郎倌,我见过一次,上次他到长丰楼吃饭,还买了我的阿胶枣儿,两碟枣儿,给了我二两银子!咱们看看,我想看看公主长的什么样!”

李宗梁无奈的顿住脚步,四个人兜了个圈子,又往被拦的地方转去,刚走了几步,迎面看到不远处一男一女并肩而来,李小幺急忙拉了拉李宗梁,示意他就是这两个人,四个人悄悄往旁边退去,让开一男一女和他们周围的护卫。

苏了诚一身月白缂丝长衫,束着羊脂玉腰带,背着手,满脸温柔的笑意,侧着身子看着身旁的福宁公主,专注的听她说着话,福宁公主十六七岁的样子,身形娇小柔软,腰肢极细,淡黄的裙子上绣满了折枝牡丹,随着轻盈喜悦的脚步,裙子往后飞扬着,飞出一片流光溢彩,紧跟着苏子诚的步子,仰头看着苏子诚,脸上的甜蜜浓的化不开,低低的说笑间,整个人仿佛发着光。

正文 第八章 门当户对

两个人都美好的让人挑不出丝毫不妥,李小幺的目光从福宁公主身上移到苏子诚,看得移不开目光,她喜欢一切精致美好的东西,如面前的两个人。四个人看着两人走得远了,才舒了口气,往前走去,李小幺被大哥推着往前走了好几步,才恍过神来,忙夸张的连声赞叹着,“这才叫金童玉女,这才叫门当户对,这才叫天作之合,情投意合!真是好看!两个人都好看!公主长的真好看!”

李二槐紧走两步,从后面赶上去,点了点李小幺,认真的反驳道:“好看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再说了,那个小娘子哪里好看了?也太瘦了,跟只雀儿一样,看那样子就不好生养,生不出娃要她干嘛?这皇家还能少吃的?怎么养成这样?我瞧着不好看,难看的很,女人就是要屁股大腿粗才好看!幺妹以后得多吃点。”

李小幺闷闷的‘哼’一声,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也不理会笑得前仰后合的李宗梁和魏水生,顾自看自己的灯去了。

四个人看到一半,去长丰楼接了李宗贵,又逛了一趟,吃了些宵夜,才回去大杂院。

李小幺躺到床上,拉上被子,长长的打着呵欠正要睡着,院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吓得李小幺打了一半的呵欠硬生生噎了回去,直噎得连声咳了起来,李小幺跳起来,拖着鞋子奔到窗户边,掀起窗帘,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好象是柳婆子的声音,柳婆子在一间勾栏里做粗使婆子,每天回来的比李宗贵还晚,李小幺好奇的往外探看着,也不知道谁在大门口挂了盏气死风灯,明显显的照亮着院子。

柳家屋里响起一阵叽哩哐铛声,夹着柳娘子的惊叫声、呼痛声、大哭声,片刻功夫,柳二被人推出门,趔趄着扑倒在地,黄远山光着上身,只穿了件长裤衩,拖着鞋子,手里拎着件衣服来回甩着,姗姗然的跟在后面出了屋。

柳婆子跟在后面扑打着黄远山,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杀千刀的汉子,竟做出这种事!你还我女儿清白!我打死你!打死你个穷汉子!打死你!”

黄远山一把推开柳婆子,抬手指着她,阴阴的说道:“我跟柳红,往好了说,是两情两悦,往不好了说,是你闺女勾搭我!既然让你们撞破了这事,我也不嫌弃她,赶明儿摆桌酒,娶了她就是!”

“你个穷汉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娶我闺女,呸!我??????我要送你去见官!去见官!”柳二爬起来,叫骂着扑上去推搡着黄远山,黄远山侧身闪过,抬脚把柳二又踹倒在地,阴阴的笑了起来,“见官?好啊!我可不怕见官,叫柳红出来问问,让她自己说,她那衣服,是我脱的,还是她自己脱的?好啊,见官去!现在就去!”

柳婆子上前扶起柳二,点着黄远山,只气得说不出话来,片刻,突然转过身,指着屋里,恶骂起柳娘子来。

隔壁沈婆子屋里的门‘吱’的响了一声,沈婆子推门出来,几步过去劝着柳婆子:“柳家嫂子,低声些,这夜深人静的,可听得远,你先听我说,”

李小幺正专心看着热闹,李宗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幺妹可不能出去看热闹,听到没有?”

“嗯。”李小幺急忙转头答应着,李宗梁交待好李小幺,和魏水生一起出了门,搬了凳子过去,拉着柳二和黄远山坐下:“有话慢慢说,先坐下,坐下说话。”

沈婆子靠着柳婆子坐到一条长凳上,低低的劝着她:“两个孩子既是两情相悦,你就成全了吧,再说,事到如今,也只好成全了,黄大也算能干,又没有家累,对柳娘子也好,往后孝敬你们二老,也算是门良缘,算了吧,这事,也只好算了,可张扬不得。”

黄远山嘴角带着讥笑,看着抱着头蹲在地上的柳二,和不停的抹着眼泪的柳婆子,跷起了二郎腿,李宗梁示意着魏水生,魏水生上前捅了捅跷腿而坐的黄远山,低声劝着他:“这事,到底有些个理亏,你就说个软话吧,往后都是长辈,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黄远山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魏水生点了点头,站起来,拱了拱手:“岳父岳母,这事是小婿孟浪了,往后小婿定会好好待着红妹子。”

柳婆子猛的抬起头,点着黄远山:“你!你!你这是??????小红是被你算计的!”

黄远山轻轻‘哼’了一声,甩开衣服披上,又坐了回去,柳二抬手指着黄远山,恨恨的说道:“想娶小红也行,你拿十贯彩礼!我的闺女,也不能白给了你!”

“彩礼?”黄远山仿佛听到了极有趣的事,笑的前仰后合:“就那破鞋,我娶她就是天大的情份了,还彩礼?聘则为妻奔为妾,照理说,我就该纳了她!你听好了,要彩礼,半分也没有,你不想嫁,我还不想娶呢,外头多少黄花大闺女我娶不得!”

“你!”柳二气得一口气呛进去,猛烈的咳嗽起来,柳婆子呆了片刻,突然拍着大腿号啕大哭起来,沈婆子扶着她,一时说不进话去,李宗梁和魏水生面面相觑,众人正发怔间,柳娘子跌跌撞撞的从里屋扑出来,头发零乱的披散着,上衣领子一半卷在里面,露出半边肩膀,裙子歪歪扭扭的系着,眼睛哭得肿成了桃子,扶着门框,抽泣着看着门外的众人,突然扑过去跪在李宗梁面前,长声号叫着:“是他骗了我,是他把我灌醉了,我没有,没有??????是他,不是我!”

李宗梁满脸尴尬,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忙往后退去,黄远山猛的转过头,阴狠狠的盯着李宗梁,魏水生伸手拉过李宗梁,上前一步挡在李宗梁面前,又推着李宗梁往后退了半步,迎着黄远山的目光,抬着下颌示意着黄远山:“快扶你家娘子起来。”

黄远山压着怒气,站起来,满脸铁青的上前拎着柳娘子胳膊,拖着她往屋里拖去:“滚进去!别给老子丢脸!”

魏水生转头看了眼李宗梁,两人又往后退了半步,陪着笑说道:“柳二叔想开些,还是人要紧,我和水生就先回去了,若有什么要帮忙的,您只管叫一声就行。”说着,两人忙不迭的溜了回来。

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个柳娘子,也真是蠢的可以,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就这么被黄远山吃到肚子里去了,连丝声响也没有,现在既然被人吃了,就该好好打算打算后面的事,对大哥那点子小心思,就得好好收拾干净这一院子的人,就这么扑到大哥面前,单单给大哥解释,这不是找死么!真是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早晚得笨死!

第二天一早,沈婆子收了黄远山一斤肉,一条两三斤重的青鱼,从中说和着,晚上找了家分茶铺子,请了大杂院里的四户人家吃饭,就算是娶了柳娘子了。

李宗梁可不敢去,可李家又不好不去,就由魏水生带着李小幺,过去吃了这顿‘喜宴’,柳二垂着头,只顾不停的大口吃肉,不停的大口喝酒,间或打着嗝哀叹一声,柳婆子哭丧着脸,吃几口就放下筷子,看着柳娘子点几下,悲伤的叹几口气,拿起筷子再吃,柳娘子缩着肩膀,眼睛通红,时不时的抽泣几下,见黄远山靠近,就忙不迭的往旁边躲,黄远山脸色铁青,吃了两口,突然扔了筷子,跳起来扬手甩了柳娘子一巴掌:“贱货!你还嫌弃爷了?”

沈婆子忙上前拉过柳娘子,低低的劝着她:“你这孩子,都成亲了,还害什么臊?那是你丈夫,你的爷,从昨晚上起就是你头上的天,你得敬重着他,可不能这样了,你这傻孩子!”

魏水生也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上前拉着黄远山坐下:“新娘子害羞些也是常理,黄大哥别生气,往后慢慢调/教就是。”

黄远山横了眼还是只顾埋头苦吃苦喝的柳二,和呆怔怔的看着他的柳婆子,抬脚又往柳娘子腿上踹了一记,恨恨的骂道:“贱货,看晚上回去老子不收拾死你!”

李小幺缩着肩膀,老老实实的坐着,默然看着柳娘子,心里盘算着,看样子得重新找个住处才行了,这个柳娘子,实在是太过四六不分,若是哪天又搭错了筋,跑过来找大哥,大哥可就要被她害死了,那个黄远山,从头到脚阴森森的,也不象是个好人。

这顿饭吃的无滋无味,除了饱得打嗝的柳二,谁也没吃几口就散了。

柳二醉得站不起来,黄远山仿佛没看到,拖着柳娘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分茶铺子,魏水生只好将柳二扛了回去,扔到了柳家屋里床上,柳婆子哭丧着脸,跟在后面进了屋,连个谢字也没心思说去,只顾瘫坐在地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号哭了起来。

沈婆子皱着眉头,也懒得再劝她,和魏水生退出来,随手替她关上了门。招手叫着李小幺:“幺妹子,过来,到阿婆屋里,阿婆烧鱼尾给你吃。”

李小幺忙上前拉住沈婆子的手,跟着她进了屋,魏水生笑着摇了摇头,回去找吃的去了,这顿饭,他一口东西也没吃上。

正文 第九章 风起苹末

沈婆子鱼做得极好,特别是烧鱼头、鱼尾,更是美味无比,李小幺怀疑她从前也富贵过,沈婆子和她一样,吃鱼最爱吃鱼头鱼尾,为了这个,沈婆子可没少感慨,感慨里透着无数伤感,不提自己,却只说李小幺是富贵脾气。

李小幺窝在沈婆子屋里慢条斯理的吃着鱼尾,听着沈婆子的唠叨:“这姑娘家,可是要把持住,看看这柳娘子,这算啥?人不人鬼不鬼的。”

“黄大哥这不是娶了柳娘子了么。”李小幺含糊的说道,沈婆子白了李小幺一眼:

“这叫什么娶?三媒六聘,从送草帖子算起,到满月礼成,这中间要过的礼数多得很呢,这礼数越周全,聘礼越贵重齐全,这姑娘家就越尊贵,嫁过去说话就越响亮,姑娘家嫁人,一辈子可就这么一回,你看看,这柳娘子,连个花轿也没坐上!就这么窝囊到一个床上去了,那黄大对她,你看看,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还不是她自找的?唉,这算个什么事儿?这柳娘子,可是说妻就是妻,说妾也是妾!”

“这事也怪不得别人。”李小幺低声嘀咕道:

“就是这话,哪里怪得上别人去?要怪也只能怪她爹娘,唉,她那爹娘,一对混帐糊涂东西!你看看,那柳二,就知道死吃死喝,柳婆子,唉哟,姑娘随娘,这话可不假,这黄大,倒是个心思深沉的,这柳娘子但凡明白些,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黄大过日子,那黄大也亏待不了她,你看看,糊涂吧?你都跟人家上了床嫁了人了,心里还掂记着旁人,这要是在重规矩的大户人家,是要沉塘的!也难怪黄大打她!说起来,这事还真怪不上黄大,昨天晚上,黄大就拎了瓶酒,连菜也是柳娘子备下的呢!”

“你怎么知道?”李小幺忙咽了嘴里的鱼肉,睁大眼睛问道,沈婆子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走到门口四下看了看:

“幺妹子,阿婆说给你听,你以后可别象柳娘子这么傻的不通气,那天你和你哥哥去看灯没回来,我上了年纪,这灯也见的多了,可没那精气神看去,就关了门做针线,掌上灯没多长时候,那柳二就回来了,黄大拿了个对牌迎过去,说是胡记分茶铺子的牌子,别人送给他的,他和人约了别处吃酒,去不得了,就给了柳二,那柳二贪着这口吃的,接了牌子就走了,唉!”沈婆子叹了口气:“这天下哪有能白占的便宜,黄大看着柳二出了门,从屋里提了只气死风灯挂到了院门口,拎了瓶酒就进了柳家的门,中间柳娘子出来过一回,脸儿通红,刚出门就被黄大从后面拦腰抱了回去,再往后,就是柳婆子回来了,那屋里的灯,一直可没熄过,你看看,这黄大有心眼吧。”

李小幺慢慢吃着鱼,凝神思量着,若有所思的看着沈婆子,沈婆子伸手点了点李小幺的额头,笑了起来:“这幺妹子可聪明!阿婆就喜欢你这样聪明的!这黄大可是早有算计,也不知道拿什么话骗了柳娘子和他一处吃酒,不过那柳娘子傻成那样也好骗,花了几个钱,打发柳二去胡记吃酒,这还不算,你看看,他先在院门口挂了灯笼,屋里的灯也不熄,他就是要人看着,他睡到了柳娘子屋里,那柳娘子也只好嫁了他!”

李小幺吐出嘴里的鱼骨头:“这黄大肯这么费心思算计,也该是对柳娘子有心的,既然娶了柳娘子,怎么也不对她好些?”

“有心?”沈婆子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笑了一会儿,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郑重的交待道:“幺妹子,你可听好了,这男人要是真心对你好,那就是处处敬重你,凡事依着规矩来,那费尽心思、只想着你的身子,坏了你名节的,都不是真心待你的人!可别被那些个花言巧语给骗了!”

“阿婆你放心!往后哪个男人敢象黄大这样算计我,我就让他当太监!”

沈婆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声,上前敲着李小幺的头:“你个死丫头,知道什么是太监!这可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可不能瞎说,姑娘家,名声最要紧!”

当天夜里,睡到半夜,院子门突然被人用力敲打着,叫着开门,李小幺一下子惊醒过来,急忙穿了衣服,抓了装着银子的荷包系在腰间,跳下床,奔到窗前往外探看去。

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已经起来开了门,黄远山也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出了屋,院子里涌了七八个官兵进来,保长怀里抱着册子,紧跟在后面也进了院子,保长点着各屋,一个个说着住的是谁,哪里来的,领头的官兵听着保长的话,示意几个士兵进到各屋查看了一遍,李小幺仿佛极胆怯的团着身子缩在床上,士兵举着火把进来,看着李小幺,竟然咧嘴笑了下,转身就出去了。

不大会儿,小小的院子就被搜过了一遍,一群官兵如同潮水般‘呼’的涌进,又‘呼’的退了出去。

黄远山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栓上院门,满院的人各自回去,李小幺拖着鞋子站在里屋门口,关切的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说是查刺客。”李二槐一脸的兴奋激动,一边侧着耳朵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接着猜测着:“听听,外面动静可大,这刺客肯定厉害,说不定刺的是皇上呢,不然哪有这么大动静?!”

“别乱说!这可是要命的事!明天出去,谁都不准乱说乱打听!听到没有!”李宗梁冷着脸,看着众人吩咐道,李小幺忙点头答应着:“我肯定听话。”

李二槐缩了缩脖子,低低的嘀咕道:“我就说说,反正我天天跟你一处,肯定不打听。”

魏水生示意李小幺回去睡觉,熄了灯,和李宗梁凝神听了半天动静,直到四下里安静下来,才松了口气,躺下睡了。

第二天,整个太平府照常天不亮就开始热闹起来,仿佛夜间的搜查是一场梦。

李小幺刚卖了几份阿胶枣儿,郑掌柜就招手叫着她:“小幺,过来,快过来。”

李小幺忙托着托盘过来,郑掌柜伸手接过李小幺手里的托盘:“智静大师在外头车上,叫你过去说句话儿,快去吧,东西我帮你收着。”

李小幺惊讶间,已经被郑掌柜推了出去,长丰楼外,停着辆宽大精致的桐木大车,智静将车帘掀起条缝,笑着招手叫着她。

李小幺忙上前两步,跳上车,车里一左一右坐着智静和林先生,李小幺半跪着,直身见了礼,曲膝坐下,疑惑的看着两人,智静虽说还是笑哈哈的,可笑容里却带着丝沉重,林先生面色显得极是灰暗,懒洋洋的靠着后面的靠枕,看着李小幺,直截了当的说道:“小幺,我和智静下午就启程去川南,你跟我一起走吧,这太平府,往后也太平不了了,跟我走吧。”

李小幺呆怔了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多谢先生,我要跟哥哥们一起。”

“你和你哥哥一处跟我走吧,我给他们安排个出身之道就是,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和你哥哥。”智静眯缝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养着神,林先生顿了顿,接着说道:“丫头,跟我走吧,我和智静离了这太平府,还有谁能护得住你,跟着我,过几年你大了,若愿意跟着我,我必不会亏待了你,若不愿意陪着我这个老头子,我备了嫁妆、当女儿一样送你出门就是。”

李小幺刚恍过神来,又被林先生说的呆了一呆,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了?!唉!果然瞒不住明眼人,李小幺看着林先生,坚定的摇了摇头:“多谢先生,我能护得住自己,人各有志,我和哥哥都不愿意依附于别人,多谢先生厚爱。”

李小幺顿住话,看着满脸失望的林先生,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智静,突然问道:“昨夜里满太平府搜查刺客,有人死了么?”

智静猛的睁开眼睛,敛了脸上的笑容,直直的看着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驸马苏子诚遇刺,听说伤着了。”

“公主和驸马不是启程回去北平国,已经离开太平府了么?又不是在太平府遇刺,怎么倒在太平府里搜起刺客来?先生这么急着启程,也是因了这事么?”李小幺干脆直接问道,智静直起上身,盯着李小幺看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林先生,迟疑着说道:“北平国的护卫一路追杀刺客,说是看着刺客逃进了太平府,我和林先生启程,也是因为这事,也不是因为这事。”

智静轻轻叹了口气,顿了顿,看着李小幺:“丫头,你是不是也觉出了这中间大有曲折?这中间是不简单,牵连极广,只怕各家后手都不能少了,我和林先生是不想给别人做筹码,可若人家一定要拿来做筹码,又不能不做,与其左右为难,不如逃之夭夭。”

正文 第十章 变生

李小幺拧着眉头,凝神思量了片刻,看着智静和尚,舒了口气,笑着说道:“我知道了,先生没看到天命,不愿意有所归,是不是这样?”

智静惊讶的挑着眉梢,连连点着头:“这丫头果然聪慧过人,你说的不错,我和林先生,就只好逃之夭夭了。”林先生重重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取了块玲珑剔透、雕着字的白玉葫芦出来,托下掌心里看了看,递到了李小幺面前:“丫头,拿着这个,往后若真有什么难处,小事去我府上,找大管家林孝就成,若是林孝也帮不了你,你就拿着这个玉葫芦,去右丞相府,找林丞相,他是我叔父,见了这个葫芦,他必能帮你一帮,你的事在他那里,没有大事。”

李小幺惊讶的看着林先生手心里托着的白玉葫芦,转头看向智静,智静笑着示意着:“拿着吧,这样我和林先生也能放心些。”

李小幺点了点头,伸手取了玉葫芦,直起身子谢道:“多谢先生。”说着,抖开系着玉葫芦的红绳,套过脖子,小心的将玉葫芦拎进衣服里,贴肉放好,李小幺也不敢多耽误两人,告了辞,跳下车,走了几步,回去了长丰楼。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智静的话,还是这太平府真的开始不太平起来,李小幺只觉得街上的衙役、官兵比以前多,保长跑得比以前勤,连长丰楼里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李小幺每天跟着魏水生回到院子后,没敢也没心思再缠着大哥出去,她心里无法再象前些日子那样安宁喜乐。

李宗梁和魏水生听了李小幺关于柳娘子和黄远山的担忧,虽说不相信黄远山能使出什么坏来,可柳娘子只要看到李宗梁,就盯着他哀哀怨怨不转眼的看,李宗梁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也早想着换个地方住着了。

之后,晚上吃了饭,李小幺和李二槐在家,李宗梁就和魏水生就天天悄悄出去看房子,想赶着月底前搬出去,这样也不用一个月里头两处交房钱。

连找了十来天,两个人看中了和这儿隔了七八条街的一个院子,极小的一间院子,一对老夫妻的房子,老夫妻自己住了正屋,要把三间东厢租出去挣些钱贴补家用,那里离大杂院足够远,李宗梁和魏水生极是满意,隔天又带着李小幺和李二槐过去看了,付了定钱,准备月底搬过去。

几个人嘀咕着商量了,搬家这事,一定要瞒过柳娘子,可沈婆子那里,总要交待一声,李宗梁买了一块料子,带着李小幺过去和沈婆子说了搬家的事,沈婆子满心的难过和不舍,可柳娘子的事,她也看在眼里,倒不好多留李家兄妹几个,只纠结着想跟着搬过去,可她在这大杂院里住了七八年了,做活也做出了小名气,每天坐在家里接活就行,要是搬了,这活可就都没了。

沈婆子到底没敢跟着搬过去,只拉着李小幺一遍遍交待着:时常过来看看她,衣服鞋子的,不要找别人,只管来找她就是。

离月底还有七八天,一天正午,太平府最热闹的时候,十几个北平国的护卫护着几个吴国内侍,身上又是血又是土,风尘仆仆的冲进了太平府城门,几个内侍一进了城就号啕大哭起来,北平国的护卫大声驱散着人群,护着内侍沿着繁华的御街,一路哭进了宫里。

太阳还没落山,福宁公主和驸马苏子诚的队伍在吴国边境被梁国截杀,苏子诚伤重晕迷,福宁公主落到了梁国人手里的信儿,就风一般传遍了太平府,传言极是详细,说是梁国人是早就埋伏下的,苏子诚拼死护着福宁公主,可惜寡不敌众,重伤晕死过去,福宁公主就被梁国人掳了去,如今苏子诚还在晕迷不醒、生死未卜中。

李小幺窝在长丰楼柜台后的角落里,留神听着大堂里各式各样的激愤慷慨的议论声,这些太平日久的富人穷人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时发兵梁国,夺回他们的公主,为他们温润如玉的驸马报仇。

可这些信儿,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正午时候,她亲眼看着那些护卫和内侍奔过,这不过一两个时辰,这事就传遍了太平府?这样的事儿,怎么会传出来?

李小幺想着智静的话,这苏驸马,先是遇刺,这又被人抢了媳妇,看这样子,他是倒霉到家了,他倒了霉,吴国谁能得益?那刺客,逃进了太平府,刺客不应该往山高水阔的地方逃么,怎么要逃进太平府来?也不知道现在抓住了那刺客没有??????

李小幺直听了大半个时辰的闲话,才悄悄离开长丰楼,心事重重的去找魏水生喝茶看书去了。

隔天,传言更盛,仿佛人人都是亲身经历过的那个人,激动的描述着梁国人如何埋伏,驸马如何带伤拼死保护公主,嗯,驸马竟然还遇过刺,受过伤!果然是早有阴谋啊!连北平人的热血也让他们激动不已,北平人如何愤怒、如何哀伤着他们的皇子、皇妃,如何已经点了兵,杀进梁国报仇去了,咱们吴国百姓,怎么能被北平蛮子比下去呢?

李小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被掳的是吴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是吴贵妃的爱女,吴国,也会宣战吗?太平府如今满城激愤,听说太学生已经泣血上了书,这样的奇耻大辱绝不可忍,吴国之国威绝不可犯,要战,要灭了梁国,要投笔从戎,要振奋国威,要如何如何??????

李小幺卖完了枣儿,郁郁的躲在角落里听着满堂的激愤慷慨,怜悯的看着满堂高谈阔论的老少爷们,打?打什么打!要打仗,打的可都是你们的银子你们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死的都是百姓!

这仗真打起来,得死多少人?花多少银子?自己刚刚有点起色的小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就算一时半会的,战火不会烧到太平府,可她的生意肯定要艰难的多,再说这战一旦打起来,谁知道会怎么样,北平国隔天就能杀进梁国,这明明是早就有了准备的,这中间会没有预谋?北平国早有预谋,那吴国呢?这太平府会不会也被人屠了城??????可还真是说不准,林先生和智静不就早早溜了么。

李小幺的担忧隔天就应验了,吴国也对梁国宣了战,如今吴国南边还在和南越打着仗,再和梁国宣战,这和宣战旨意同时出来的,就是户部的加赋令和兵部的征夫令。

太平府骤然沉寂下来,沉寂中隐着深深的恐慌和担忧,这加赋和征夫,可关着家家户户!

李宗梁不让李小幺再去长丰楼卖枣儿,李小幺心里莫名的总是忐忑不安,也不敢再去卖枣儿,和温娘子结了帐,就天天跟着魏水生一起进出,安安静静的喝茶看书。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天晚上,李宗贵刚刚到家,这一阵子,长丰楼歇业的时辰也早了不少,他比往常早了一刻多钟到家,仿佛早就等着一般,跟着李宗贵的步子,保长陪着四五个官兵进了院子,径直走到李家屋门前,推门闯了进去,保长哈着腰,对着个小头领模样的官兵介绍道:“就是这四个,个个都是好功夫、好身膀,你看看,我就跟你说,咱保里不会糊弄爷的差使。”

李宗梁迎了上去,魏水生伸手拉过李幺妹,把她护在身后,李二槐眼睛瞄向屋角竖着的长棍,李宗贵轻轻捅了捅李二槐,示意着他官兵手里的刀枪,李宗梁陪着笑,拱手问道:“保长,这位爷,不知有何吩咐。”

小头领背着手,晃着上身,慢慢围着李宗梁转了两圈,一边转一边上上下下打量着,满意的点了点头,站住步子,又转头看着魏水生三个,露出满脸笑容,转身重重的拍着保长的肩膀:“不错!回头爷给你请赏,好了,你们保里,有这四个壮汉就够了!”

保长长舒了一口气,也不敢看李宗梁等人,哈着腰:“那人就交给爷了,我还得赶紧各家看着收银子去,就先走一步了。”

“去吧去吧!”小头领随意的挥着手,转头看着面色铁青的李宗梁等人,打了个呵呵说道:“好了兄弟,别他娘哭丧个脸!当兵吃粮又不是坏事,就你这身膀,还有这么几个兄弟撑着,几场仗打下来,就升上去了,回头捞个封妻荫子什么的,可不比什么都强!赶紧收拾收拾,跟爷走!”

李宗梁一把拉住小头领问道:“兄弟有句话想问一问,”

“问吧,往后咱们就是兄弟了,只管问!”

“这保长把我们兄弟四个算在他们这保里,就算是充够了这征夫的数了?”

“嗯,是!就是这样!”小头领满不在乎、痞气十足的说道:“兄弟,不拿你这样的外乡人顶,拿谁顶去?好了好了,别问这个了,这是你的运道也说不定,你看看你这身膀,啊?又会功夫,不当兵吃粮那就是可惜了!赶紧走!”

正文 第十一章 前因后果

李宗梁咬着牙正要再说话,魏水生轻轻拉了拉他,看着小头领,笑着问道:“这位大哥,今晚就得走吗?我们兄弟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总有些东西要收拾收拾,还有几个长辈兄弟总得去道个别,要不大哥留个地名儿,我们兄弟明天一早过去找大哥您去,您看成不成?”

“唉!”小头领长叹了一声,用手背挥着魏水生:“这位兄弟,不是大哥不给你方便,上头压着呢。”小头领转身拍着旁边一个官兵手里捧着的厚厚的册子:“这上头的,今晚上,一个不落,全得拉到营里去,明天天不亮,就得操练了,知道你们兄弟回来的晚,大哥我一直等到现在,今晚上你们不到,大哥我一顿水火棍就得挨身上!走吧,别他娘什么礼数不礼数的,要收拾东西也行,我和兄弟们在外头等着,快着点,兄弟们可累了一天了!”

李宗梁眼角抽动了下,魏水生用力捏着他的胳膊,陪着笑接着问道:“那就多谢大哥了,大哥贵姓?”

“免贵,姓牛!”

“牛大哥,咱们这等会儿,要去哪一处?明天去哪里操练?牛大哥,我们有个嫡亲的妹妹寄在城里婶子家,总要托邻居交待一声去处。”

“那倒也是!”小头领得得瑟瑟的抖着腿,点了下头:“等会儿去下禁卫北营先住一晚上,离北门不远的地儿,明天城门一开就出城,去北大营操练!”

“多谢牛大哥,大哥和几位兄弟先在门外等等,我们兄弟几个收拾几件衣服,再跟隔壁打个招呼,就跟牛大哥走。”

“衣服就不用收拾了,当兵就是吃粮穿衣,收拾了衣服也穿不上,把银子收拾上就行!”小头领一边说着,一边挥着手,引着几个官兵站到了院子里。

几个人没敢关门,李宗梁示意李宗贵看着外面,自己和魏水生退到旁边角落里,低声说道:“咱们四个都去当了兵,幺妹怎么办?这事不成!”

“嗯,我是不想当兵!”魏水生转头看着李二槐,李二槐连连摆着手:“我跟大哥,大哥不去,我也不去!”

李宗贵看着外面,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李宗梁深吸了一口气,示意李二槐收拾东西,自己沉默片刻,看着魏水生,魏水生看着李宗梁,慢慢的点了下头,李宗梁转身拉过紧张的看着两人的李小幺,低声交待道:“明天城门一开,你就出东门,一直往前走,离城不远,有座土地庙,春天的时候咱们去过一趟,你还记得吧?”李小幺急忙点着头。

“就在庙里找个地方藏起来等着,我们逃出来就去那里找你,咱们一起往东走,绕个圈子再回池州城。”说到最后一句,李宗梁转过身子,征询般看着魏水生,魏水生用力点了下头,李宗梁目光又转向李宗贵,低低的问道:“贵子的意思?”

李宗贵回头‘嗯’了一声答应了,又转头警惕的盯着外面,李二槐不等问,挥着手说道:你们商量,我听大哥的。”李宗梁和魏水生对视了一眼,算是定下了这事,李二槐已经利落的收拾好了几件衣服,将塞在枕头里,装着碎银子的荷包递给李宗梁,李宗梁接过荷包递给了魏水生,低声吩咐道:“等会打点打点那个姓牛的,得找个好住处,咱们四个不能分开。”

“嗯。”魏水生收了荷包,低头看着李小幺,不放心的交待道:“幺妹自己千万小心,这城里如今不比从前,乱得很。”

“水生哥放心。”李小幺低声答应着,李二槐咧嘴笑着,拍了拍李小幺的头,浑不在意的嘿嘿笑道:“放心吧,小幺可不是那好欺好骗的,谁有本事给她亏吃!”

李小幺不放心的拉着李宗梁和魏水生,仰头看着两人交待道:“你们也要小心,计划妥当了再动,我买些吃的带上,在庙里多等几天也没事。”

魏水生笑着拍了拍李小幺的头,李宗梁担忧的看着李小幺,不放心的交待道:“可千万小心!我们走后,不要再点灯,明天出城,路上别看热闹。”

“嗯!”李小幺重重点头答应着,李二槐已经取了竖在屋角的长棍子过来,一人递了一根,李宗梁接过棍子,看着李小幺,弯腰从脚踝处的绑腿里抽出把匕首,塞到李小幺手里:“拿着防身!”

李小幺摇着头,将匕首推了回去:“我拿了也不敢杀人,你们要从军营里逃出来,能用的就这个了,我不要。”

“幺妹说的对。”魏水生看着李宗梁低低的说道,李宗梁垂头思量片刻,将匕首又塞了回去。

李宗梁轻轻带上屋门,和魏水生一起,敲响沈婆子的门,隔着门高声说着托沈婆子带话的话,听着沈婆子答应了,四个人才拎着长棍,提着包袱,跟着几个官兵出了院门,李小幺透过门缝,看着四人出了院门,院门轻轻关上,院子里静悄悄的没了声响。

李小幺呆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回去,却听到对面黄远山的屋门‘吱’的一声响,黄远山左右转头看了看,急步出了门,走到院门口,往李小幺这边看了一眼,开了院门出去了。

李小幺心里的不安如潮水般起伏不定,呆呆的怔了片刻,转身奔进里间,飞快的将沈婆子新做的一身厚大的夹衣夹裤穿上,从枕头下摸出装着银子的荷包系好,将门开了条缝,闪身出来,回手关了门,奔到沈婆子门口,推了下门,正要敲门,门却从里面悄无声息的开了条缝,李小幺大喜,急忙闪身挤进去,沈婆子轻轻栓了门,拉着李小幺坐到床上,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低低的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保长拿大哥他们抵了保里的征夫数,带去禁卫北营了。”黑暗中,李小幺低低的答着话,往沈婆子怀里挤了挤,沈婆子呆了呆,伸手抱住李小幺,眼泪落到了李小幺脸上:“这当兵哪还有个活路?!往后你可怎么办?”

李小幺伏在沈婆子怀里,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答道:“明天我去找哥哥去。”

沈婆子抱着李小幺,沉默了半晌,悠悠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唉,这世道,没个活头,先歇下吧,明天什么时辰走?往后还回来不?”

“城门一开就出去。”

两人正低低的说着话,突然听到院门‘咣’的一声被人推开,沈婆子打了个寒噤,急忙站起来,掂着脚尖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探看,李小幺也急跟在后面,一起往外看去。

黄远山提着只灯笼,满脸媚笑,侧着身子照着路,后面一个胖大的中年汉子,带着两个绑着绑腿、一身黑衣短打扮、打手模样的壮汉,径直往隔壁冲去。

只听到旁边门‘咣’的一声,不大会儿,几个人就退出来,胖大汉子盯着黄远山,恶声恶气的问道:“人呢?”

黄远山拎着灯笼,小跑着四下找了一遍,转到了沈婆子门口,沈婆子急忙推着李小幺,示意她躲起来,李小幺咬着嘴唇,只恨不得一刀杀了这黄远山,看这样子,这黄远山是趁火打劫,趁着这会儿就她一个人,想把她卖了!

怎么这么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黄远山就能引着人过去捉她?,只怕??????大哥他们被拉了壮丁,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李小幺一边飞快的转着心思,一边转身打量着屋里,转头看着沈婆子,苦笑着摊开了手,沈婆子也跟着转头看了一圈,眉头拧到了一处,这屋子一眼就能望到底,就没个能躲人的地方!

沈婆子拉着李小幺,掂着脚尖退到床边,黄远山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沈阿婆,小幺在没在你屋里?我找她问两句话。”

“谁啊?”沈婆子掩着嘴,装着睡意朦胧的问道,

“对门黄大,找小幺问两句话。”

“小幺住隔壁,刚不是跟保长走了?我听着象是保长的声音,你再找找。”

“小幺真没在你屋里?”黄远山用力推着门问道,

“看到她出去了,跟你脚后脚。”对门,柳娘子从门缝里胆怯的接了一句,

“滚回去!”黄远山一声暴喝,沈婆子打着呵欠,不耐烦起来:“这大半夜的,你们两口子这是吵什么?李家在灯芯胡同新租了房子,东西都搬的差不多了,你有事到那边找找看看去!”

门口静寂了片刻,听到院门‘吱’的响了一声,沈婆子急忙奔到门后,小心的往外查看着,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了动静。

两人不敢说话,挤在床上,沈婆子按着李小幺躺下,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几不可闻:“等天亮。”

李小幺顺从的躺下,却睁着眼睛,半分睡意也没有,这出城路上,只怕不会那么顺当,黄远山是个心机阴沉的,大哥他们征夫的事,肯定和他脱不开干系,他既然敢这样脚赶脚的来捉她,必是算着大哥他们回不来了??????

正文 第十二章 有心为善

李小幺打了个寒噤,明天不能晚了,得早些出了城门,等着大哥他们去,大哥他们四个人一起逃出来,可瞒不了多大会儿,也许一离了军营就得被发现,得赶紧离开才行。李小幺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静下心细细盘算起来。

去长丰楼?不行!这事关着逃兵,若直说,郑掌柜必定不敢帮,若瞒着,回头要是连累了郑掌柜,那就太过了,去林家找林孝?李小幺暗暗苦笑起来,她若找去,林孝必定把她打包给林先生送去,去不得,李小幺下意识的捏了捏脖子上挂着的玉葫芦,这也是个没用的东西,她若拿着这玉葫芦去求当朝丞相别让她四个哥哥当兵,那就是笑话了,只怕就是去,也不过是赶去听一通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话。

明天还是得靠自己溜出城去,菩萨保佑,明天平平安安的出城,平平安安的逃出去,和哥哥们再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小幺朦朦胧胧中被人推醒,外头天已经大亮了,朝霞穿过窗户,照在床上,沈婆子正弯着腰,从床头的大樟木箱子里寻了件自己的长夹衣和一个看着极结实耐用的褡裢出来,拉了李小幺起来,将褡裢给她斜搭在肩上,细心系好了下面的带子,捏着只旧荷包,塞到褡裢最里面的袋子里,将袋子口系紧了,又拿了二三十个大钱,放到褡裢上面些的大口袋里,系好带子,再拿起夹衣给她往身上套着,一边套,一边低低的交待道:“赶紧走吧,刚我出去倒马桶,看过一遍了,四周没人,这荷包里有三两多银子,你拿着吧,阿婆还有,别跟阿婆客气,外头冷,多穿件衣服,往后一天比一天冷??????幺妹子,可要小心着,赶紧走吧。”

李小幺也来不及多说,连连点着头,跳下床,穿了鞋子,紧跟在沈婆子后头出了院门,辞了沈婆子,警惕的四下张望着,沿着墙角疾步往东边走去。

李小幺转过一条巷子,汇入无数早起忙碌的人群中,暗暗舒了口气,瞄着周围,挑了几个挑着担子,早早进城卖菜的农人,紧跟在他们中间,亦步亦趋的小心着身形,往东城走去,太平府最大的菜市,就在东城,进城的农人,多是到那里卖菜的。

连走了两三条街,李小幺裹了裹外面的长夹衣,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长丰楼,心里涌起无数伤感,唉,下次再到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到这太平府,在这里住了大半年,这个繁华奢侈的城市,如同那个魔都,在她心里如家乡一般让人恋恋不舍。

李小幺的惆怅被一阵焦香的胡麻味驱散开去,路边姚记胡饼店一片忙碌,临街的长案上已经放了十几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胡饼,李小幺咽了口口水,她紧张忙碌担忧了一夜,闻到饼香味,肚子里抽抽着,发出饥饿的咕咕声,大哥他们肯定也是一夜不眠,再一路逃过来,肯定更饿,他们必定不敢停下来买东西,只怕也没地方买去,李小幺踌躇着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四下转头看了看,从挑菜急行的农人中间闪出来,靠到姚记饼店旁的角落里,从褡裢里摸着一把大钱,仰头招呼着伙计:“给我二十个胡饼。”

伙计探头数了数案子上的饼,陪着满脸笑容高声招呼道:“这位小哥,稍等片刻,这里不够,还差四个,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李小幺不安的挪动着,点了下头,小心翼翼的四下张望着。

果然没等多大会儿,一炉饼就好了,伙计将饼一个个叠起来,利落的用麻绳系了,递给了李小幺,李小幺接过饼抱在怀里,暗暗舒了口气,刚转过身,抬眼就看到了黄远山,黄远山迎着李小幺的目光,跳着脚兴奋的叫了起来:“在这里!快!捉住她!”

李小幺抱着饼,沿着街巷,撒腿就跑,也顾不得东西南北,只看哪儿人多,就往哪儿跑,耳边除了后面的叫喊声和呼啸的风声,再也听不到别的,更不敢回头看,眼睛只盯着前面人群间的缝隙,在人群中,如同一只柳条鱼般窜得飞快,可怎么也甩不脱后面的叫喊声。

李小幺冲出一条巷子,冲过御街,冲进了对面的巷子,眼风扫过御街上刚散了早朝的官员车轿,脑子转的飞快,突然调过头,冲进御街当中,奔进四五拨快慢有度的下朝官员车轿中间,瞄着几拨车轿紧跟在旁边,透过车轿间隙,紧张万分的盯着在御街一边四下张望着的黄远山和两个打手,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贴近着车轿,恨不得融到那些随从中间去。

离李小幺不远的一辆车子里,车帘掀起条缝,一双眼睛打量着李小幺,一丝惊讶过后,闪出片意外之喜,那双眼睛顺着李小幺的目光,又转到另一边,掀帘打量着紧盯着御街中间的黄远山三人,眼里闪过丝轻蔑,放下车窗帘子,伸手掀起了车帘,探出头,伸手招呼着李小幺。

李小幺转过头,愕然看着从车里探出半个头的中年男子,这不是那天和北平国皇子苏子诚一处到长丰楼吃饭的中年男子么?!李小幺也来不及细想,急忙从长随护卫们闪出的缝隙里直窜进去,两步奔到车前,先将怀里的胡饼奔着中年男子怀里扔进去,双手攀着车架,蹬着脚尖,急着要爬进去,手臂一软,却狼狈的吊在了缓缓前行的车子上,中年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后面一个护卫上前半步,伸手拎着李小幺的胳膊,将她扔进了车厢里。

李小幺呼了口气,也顾不上和中年男子说话,紧爬到另一边车窗前,将车窗帘子掀着条缝,满脸紧张的盯着街边的黄远山,不知道他看没看到自己上了这车,黄远山和两个打手还在伸长脖子,往御街中间探看着,看样子,并没看到自己已经爬上了其中的一辆车,李小幺又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看着黄远山和两个打手往御街对面的巷子冲进去,才长长的呼了口气,放下了车帘子,转过身,回头看着正满脸笑意看着自己的中年男子,一边探身从中年男子手里取过胡饼,重新抱在怀里,一边郑重谢道:“多谢先生仗义缓手,大恩不言谢,往后有机会再报答吧!”

中年男子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道:“我不要你的饼,别害怕。”

中年男子仿佛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耸动着肩膀笑了一阵子,才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那几个人为什么追你?你没给胡饼钱?”

“不是,城门失火,我是那池鱼。”李小幺看着中年男子身上贵重的织锦缎朝服上被胡饼的硬边勾起的毛茬和沾着的胡麻粒,眯眯笑着说道,他毛线的,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不是你们北平国搞事,吴国也不至于宣战,吴国不宣战,也就不会征兵,要是不征兵,大哥他们也不会被带走,若是大哥他们在,自己又何至于如此狼狈?!当年一声高喊,贵子哥拳打脚踢、大展神威,自己咬着狮子糖,看得何等爽快!

如今大哥他们也不知能不能逃出来,万一??????四个人只逃出来两三个??????李小幺心里涌起股浓烈的酸楚和痛心,笑容凝在脸上,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胡饼,耷拉着肩膀,满眼茫然的看着晃动的车帘子。中年男子心里微微一动,声音低沉温和的说道:“我姓梁,是北平国二皇子府幕僚,你就叫我梁先生吧,你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你哥哥呢?”

李小幺恍过神来,低头理着胡饼答道:“要是梁先生方便的话,就送我到炭桥。”

“嗯。”梁先生探身掀起车帘吩咐了下去,回过身来,留神着李小幺的神情追问道:“你哥哥呢?”

李小幺抬头看着梁先生,慢吞吞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哥哥的?”

“噢!”梁先生抬手摸着鼻子,被李小幺问得意外中掺着尴尬:“听长丰楼的掌柜说起,正好听到,是碰巧听到的。”

李小幺瞄着梁先生一眼,还是答了他的话:“我哥哥被征去当兵了,听说驸马和公主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家打了,驸马打不过人家,北平国和吴国要替驸马打回来,就把我哥哥抓去替驸马打架去了。”

“噢!”梁先生被李小幺的话闷的吐了口气,疑惑的打量着李小幺问道:“那现在就你一个人了?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回乡下老家。”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李小幺垂着眼帘没有答话,梁先生挑了挑眉梢,眼睛里满是笑意,声音更加温和的建议道:“如今你一个人,且不说这路上的凶险,就是回到乡下,就算没有刚才那样的事,这生计上也艰难的很,你哥哥这一当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唉,这当兵可是九死一生的事,黑发离家白头回,我看,要不你也别回乡下了,跟我去北平国吧,再过半个月咱们就启程回去,我把你送到二皇子府上当差去,跟着二皇子,往后想求个出身可是极容易的事,比什么都强。”

正文 第十三章 逃

李小幺面容平静的抬头看着梁先生,果然又一个想收她为奴为婢的,李小幺眨了下眼睛,认真的问道:“你们二皇子,就是驸马么?”

“是!”梁先生笑着答道,李小幺睁大眼睛,看着梁先生,表情更加认真:“不是说驸马快死了么?他都快死了,我还怎么跟着他当差求出身啊?”

梁先生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连连咳了几声:“你这话??????说的,没事,要不你先跟着我吧,咱们先回北平府,要是二皇子好了,你就跟着他当差,要是他没好,你就跟着我好了。”

李小幺歪着头,看着梁先生笑了起来:“那天在长丰楼,你们二皇子说了那句‘酒肆小厮也有这样的人品气度’之后,你是不是就掂记着把我弄去给你们二皇子使唤去?今天正好巧了。”

梁先生一时怔住,片刻就反应过来,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满脸笑容,爽快的说道:“我果然没看错,小幺是个极聪慧的,跟你说话倒也爽利,跟着二皇子,也不算委屈了你,连我不也是听二皇子使唤的?今天这样的巧事,也是咱们的缘分。”

梁先生的爽利坦诚倒让李小幺怔了怔,呆了一下才摇头断然拒绝道:“先生这份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兄妹只想安安份份的过过安稳日子,这里离炭桥也不远了,先生就在这里把我放下吧。“

“你哥哥都去当兵了,若不是遇上我,你也要被人捉了去,哪还有安稳日子过?小幺,你好好想想。”梁先生诚恳的劝着李小幺。

“哥哥当兵会回来的,人各有志,先生不必再劝,小幺就在这里下车吧。”李小幺弯着眼睛,带着和从前一样明朗干净的笑容答道,梁先生看着李小幺,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了起来,温和的说道:“我送你到炭桥,也快到了,小幺,不要太固执,好好想想我的话。”

李小幺笑着摇着头,不再答话。车了顿了顿,外面护卫沉声禀报:“梁爷,炭桥到了。”李小幺抱着胡饼就要跳下车,梁先生笑着说道:“也不谢一声就走了?这可不好。”

李小幺止住身形,回头看着梁先生,似笑非笑的答道:“从前我游历阎罗殿的时候,看到过一幅对联,就送给梁先生做谢礼吧。”李小幺顿了顿,眼睛弯弯的笑着,压低了声音说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梁先生凝神听着对联,低声跟着念了一遍,李小幺已经跳下车,抱着胡饼飞快的往人群中奔去,梁先生招手叫过名长随模样的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长随点了点头,闪身离开车队,跟着李小幺混入了人群中。

梁先生捻着胡须,又将李小幺的对联念了两遍,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是说他这是有心为善,所以不谢,这对联倒有些意思,也不知道她是在哪个阎罗殿看到的,她还识字,倒真是难得,‘从前游历阎罗殿的时候’,这话说的有意思。

李小幺在人群中如游鱼般直奔菜市场,在菜市里转了两圈,闪进一处角落里,静静的站了一刻多钟,自觉就是有人跟着也该被她甩脱了,才脱下最外面的夹衣,包紧胡饼抱在怀里,闪出角落,往东门奔了出去,时辰已经不早了,她不敢再耽搁,大哥他们说一早就要逃出来的,这一逃,必定后面有人追着,他们会合后,得赶紧远离了这太平府才行。

李小幺抱着包着胡饼的夹衣,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出了城,兜了两个圈子,直奔土地庙而去。

土地庙离太平府东城门两三里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颇为偏僻,极小的三开间,庙前树着根一丈多高、光秃秃的旗杆,庙里,土地公和土地婆笑眯眯的端坐着,身上披着大红大绿的劣质绸斗篷,斗篷上积满了灰尘,神像前半人高的大香炉里满满的积着冰冷的香灰。李小幺站在旗杆下,警惕的前后左右张望着,见四下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影,才闪进土地庙,围着神像转了两圈,轻轻吁了口气,大哥他们还没到,这就好,她等他们,不能让他们等她。

李小幺从庙后门出来,左右探看着转了一圈,庙前视野极好,庙后不远处却是一处浓密的树林,等会儿他们要往东边去,正好是林子的方向,如果有人追过来,有片林子比什么都好,至少不用怕弓箭了。李小幺在庙后转了半圈,也不敢多呆在外面,她看得见别人,别人自然也能看到她。

进了土地庙,李小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连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能躲一躲的地方,就这么小小的三开间,正中间坐着土地公和土地婆,四周空荡荡的,半点隐蔽处也没有!李小幺急得转着圈,一定得找个进来看不到的地方躲着才行,她半分自保之力也没有,差不多是个活物都能欺负她,只有躲起来才安全。

李小幺仰头四下寻找着,目光落在神像那灰扑扑的绸斗篷上,眼睛亮了起来,自己又瘦又小的,猫在斗篷下面,外面必定看不出来,可自己却能从斗篷里看到外面!李小幺围着神像转着圈,找着能往上爬的地方,后面太高,她试了试,根本爬不上去,转到前面,借着香炉应该??????不,无论如何也得爬上去!李小幺将怀里的胡饼先举到神像台上,努力攀到香炉上,颤颤巍巍站起来,扑过去双手够到神像膝盖处,咬着嘴唇,用力的蹬着香炉往上窜,好不容易爬到神像台上,香炉却被她踢倒在地,满炉香灰直扑到殿门口。

李小幺也顾不得许多了,抱着胡饼,挤在土地公和土地婆中间,轻轻拎起土地公和土地婆的斗篷,比较了下,小心翼翼的钻到了土地公斗篷下,土地公屁股小些,胳膊下面的地方大。

李小幺将身子蜷成一团,紧贴在土地公胳膊下,慢慢调均了呼吸,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心神不宁的等着大哥他们过来。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李小幺一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小心的不时活动着发麻的手脚,肚子里突然轻轻咕了一声,李小幺咽了口口水,她饿了,李小幺摸索着从夹衣里揪了半块胡饼下来,慢慢咬了两口,干干的胡饼嚼得她嘴巴发干,李小幺不敢再吃,又将胡饼塞了回去,若是吃了胡饼,又口渴了,那就更糟了,下去可就再也上不来了。

李小幺团在神像旁,饥渴焦虑中,竟然还打了个盹,睡了一小觉,一觉醒来,李小幺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慢慢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脚,伸手将斗篷挑起条缝,往殿外张望着,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无数恐惧从李小幺心底一点点冒着泡吐出来,再弥散开来,大哥他们是不是没跑出来,还是??????没能跑到这里?李小幺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连声‘呸’着,自己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念头来?!真是该‘呸’,李小幺又‘呸’了两声,闭着眼睛,暗暗祈祷着:“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这是你们的地盘,求你们保佑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贵子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接到我,然后再保佑我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逃出去!回头等我发达了,给你们老俩口重塑金身,再给你们盖个三进的院子住,嗯,再给你们塑一对金童玉女承欢膝下,千万要保佑保佑啊!”

仿佛是土地公公听到了祈祷,外面传来阵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李小幺一下子浑身紧张起来,忙透过斗篷缝隙,往殿外张望着,李宗梁满头大汗的在殿门口露出个头来,李小幺激动的猛的甩开斗篷,扶着神像站起来叫道:“香灰!脚下!大哥我在这里!”

李宗梁硬生生收住脚,躲开那堆几乎堆过门槛的香灰,提着杆长枪,紧贴着殿门口闪进来,冲到神像前,转过身,李小幺利落的跳到李宗梁背上,一只手提着包着胡饼的夹衣,一只手搂着李宗梁的脖子,李宗梁一只手托住李小幺,脚下不停,直往殿后门冲了出去。

还没等转过神像,后面一片脚步声紧跟而来,李小幺转过头,正看到两三个官兵提着明晃晃的马刀,一路追进了土地庙,一脚踩进松软的香灰堆里,顿时香灰四散腾起,呛得三人闭着眼睛,狼狈的往旁边跳去,一边跳一边咳,李宗梁得了这一点空档,背着李小幺疾奔出了土地庙,刚冲出来没几步,魏水生提着长枪,从土地庙右边往李宗梁这边疾奔过来,左边,李二槐舞着根长棍断后,李宗贵握着把刀,也紧追上来。

李小幺长长的舒了口气,弯着眼睛,露出满脸笑容,加上自己,五个,一个没少!

五个人汇到一处,魏水生和李二槐断后,往土地庙后面的那片树林狂奔,后面,土地庙里冲出几个一身香灰的官兵,会合了从庙宇左右两边,紧追着魏水生和李二槐、李宗贵而来的十来个人,舞着马刀,紧盯着几个人往林子处追去。

远处,四五匹马也由远及近,疾驰而来。

正文 第十四章 惊心之箭

李宗梁背着李小幺,头一个冲进林子,魏水生和李二槐紧跟在后面也进了林子,十几个官兵追到林子边,止住了脚步,聚在一处商量了几句,转头看着疾驰而来的骑乘,等着头领过来。

进了林子,几个人又跑出几十步远,转过一处小山包,李宗梁止住脚步,李宗贵喘息着低低的说道:“没追过来。”

李宗梁脚下稍缓了缓,喘息着顿住脚步,将李小幺往上送了送,李宗贵也跟着顿住脚步,支着耳朵、凝神听着林子外的动静:“有马过来,五匹。”

“不怕,这林子里跑不得马。”李宗梁低声答道,林子外,几匹马已经疾奔到了林子边上,马高高扬起前蹄止住去势,昂然骑在马上的小头领挥着鞭子正要说话,却听到一声凄厉的破空声。

“咱们得赶紧走,脚步放轻??????”魏水生的话被这破空箭声打断,顿时惊恐的脸都变了形,下意识的扑过去,用身子护在了李宗梁身后,李二槐惊得半张着嘴,眼睛睁得溜圆,呆在了那里,李宗贵耳朵动了动,指着林子外,却没能说出话来。

那声音凄厉的破空箭,是从林子里飞出去的,长长的一枝雕翎箭,准确无误的射在了小头领喉咙间,仍去势不减,血光四溅中将小头领带落马下,那匹马受了惊,直竖起前蹄掉过头,往来处落荒狂奔,小头领一只脚拖在马蹬中,脑袋在地上不停弹起落下,被马拖出一条粗粗的血线。

林子外和林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几声箭响,骑在马上的四个官兵应声跌落马下,那箭只只都是透喉而过。呆站着的十来个官兵总算反应了过来,哪里还顾不得其它,争先恐后的转过身,狂奔而逃,破空箭声又响了几下,从背后穿透过去,将几个边逃边惊恐狂叫的官兵斜斜的钉在了地上。

李宗梁已经将李小幺放了下来,四个人紧张万分的握着手里的兵器,恐惧的盯着那箭响起的方位,李宗梁对着箭响的方向,一只手紧握着长枪,一边手推着李小幺,将她严严实实的掩在自己身后,魏水生双手握着手里的长枪,紧靠着李宗梁,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这箭要是射向自己,自己挡得住么?李二槐紧挨在李宗梁另一边,重重咽了口口水,又咽了口口水,横拿着棍子,这要是根熟铁棍,指定能挡得住这箭,只要不挡偏了,李宗贵手里握着刀,从后面掩着李小幺,耳朵微微动着,凝神听着箭响的方向。

周围一片寂静,一只鸟飞过来,停在旁边的树上,跳了几下,又响亮的‘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李宗贵紧张的哑着喉咙,低声说道:“象是走了。”

李二槐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跌坐到地上,抬手抹着汗嘀咕道:“我的妈呀,这是哪来的杀神!吓死我了。”

“少废话!赶紧走!这里不能久留!”李宗梁蹲下来,背上李小幺,沉声招呼着大家:

“等一等,我去看看,看看箭。”魏水生低声说道,李宗梁想了想,放下李小幺:“嗯,去看看也好,心里也有个数,二槐和贵子在这里守着幺妹。”说着,李宗梁和魏水生提着枪,几步跃到林子边上,李宗梁握着枪警惕着四周,魏水生蹲下身子细细看了片刻,站起来,示意着李宗梁,两个人疾奔回来,也不说话,李小幺将包着胡饼的衣服包塞给李宗贵,扑到了李宗梁背上,李宗贵和李二槐走在前头,魏水生断后,一行人朝着东边,疾奔而去。

满天星光灿烂时,几个人总算走出了林子,站在旷野中,回头望着黑沉沉的林子,长长的吐了口气,这一路上,除了趴在李宗梁背上呼呼大睡的李小幺,四个人个个提着心吊着胆,谁知道这林子生着什么样的野兽,就算是野狗,真来上个十只八只的,这样的夜里,这样陌生的林子里,也是件极缠手的事!

四个人略歇了歇,喘了口气,也不敢往驿路上走,连大点的路也不敢走,只拣着偏僻的小路,顺着星光的指引,一路奔着东方疾行。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李宗贵满脸疲倦的回头看着李宗梁,低声说道:“大哥,歇会儿吧,我累得受不住了。”

“嗯。”李宗梁答应着,回头叫着李小幺:“幺妹,醒醒。”

“我醒着呢。”李小幺头埋在李宗梁肩窝里答应道,出林子那会儿,她就醒了。魏水生找了处高/岗,转身四顾,指着不远处一条小溪建议道:“到那里歇歇吧,一来低洼背风,二来也有水。”四个人几步奔到溪边坐下,李二槐肚子里长长的叫了一声,李小幺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指着他怀里抱着的夹衣:“二槐哥,衣服里头是我给你买的胡饼。”

李二槐大喜,也顾不得说话,急忙扯着衣服找胡饼,正在溪水边捧着水洗脸的魏水生回过头,满脸笑容的说道:“还是小幺想的周到,我也饿的快受不住了。”

李二槐扯开夹衣,揪断麻绳,抽了只胡饼出来,正要一口咬下去,又想起来,嘿嘿笑着,将手里的胡饼递给了李宗梁:“大哥,给!好香的胡饼!你先吃!”

李宗梁笑着接过胡饼,见李小幺摆着手,转手将胡饼递给了李宗贵,李二槐又递了一个给李宗梁,魏水生已经洗好回来,甩着手上的水,笑着让着李二槐:“你赶紧吃吧,我自己拿。”

“幺妹?”

“二槐哥自己吃吧,我渴死了,先喝些水再吃。”李小幺活动着手脚,在溪边四下走动看着,一边寻找着又干净又能靠近溪水的地方,一边头也不回的答道,李二槐也顾不得再说话,拿起只胡饼,狠狠的一口咬下去,响亮的嚼了起来,李小幺蹲在溪水边,捧着落满星光的清澈溪水,一连喝了十几口,才觉得舒服了,又撩着水细细洗了脸,才回去坐到李宗梁身边,甩干手上的手,揪了一小块胡饼,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吃着。

“幺妹真厉害,啥时候都忘不了带吃的。”李二槐三口两口吞了一个胡饼,往前两步蹲到溪水边,俯下身子,将嘴凑到水面上连喝了几口水,回来又拿了一个胡饼,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含糊的夸奖着李小幺,李小幺被他夸的郁闷的白了他一眼,客气的回夸道:“二槐哥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

“嗯,那倒也是!我是没忘这事,中午在营地里我就想着得揣上几个馒头,谁知道??????”李二槐打了个嗝,直着脖子顺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中午压根就没吃饱。”

李宗梁仿佛想起了什么,咬着饼,转头看着魏水生,魏水生咽了嘴里的饼,低声说道:“是铁骨利锥箭,是杀矢,都是正中喉咙,是个极狠的。”

“这人什么路数?象是帮着咱们的。”李宗贵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李宗梁拧着眉头,仔细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咱们哪认识这么厉害的箭手?看样子,身手也极好,除了箭声,咱们就没听到别的动静。”

“嗯,肯定身手极好,我也只听到一点声音,有弓弦声响起的那棵树上,后来树叶响的有一点点急,象是人走的样子,那弓弦声也轻的出奇,不留神根本听不到,是个高人!”李宗贵判断道,李小幺心里突然涌起股极怪异的感觉,忙转头看着四周,低低的嘟嚷道:“让贵子哥说的怪吓人的,这么厉害的人还好没难为咱们,要是个谋财害命的,岂不是糟了?!”

魏水生下意识的跟着李小幺转头看着四周,失笑起来:“小幺有多少个大钱?能让这么个高手谋财害你命的?”

李小幺嘿嘿笑着,咬着饼没有答话,李宗梁吃完了饼,拍了拍手,仰头看了看星空:“差不多寅初前后了,歇一会儿吧,天亮了再赶路。”

几个人寻了处避风的地方,魏水生头一拨守着,余下几个人挤在一处,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魏水生站起来,来回走动着,警惕的看着四周的动静。

天刚蒙蒙亮,守最后一岗的李宗梁叫醒大家,几个人在溪边略洗了洗,一边拿着胡饼吃着,一边继续往东方赶路。李小幺没让李宗梁再背着,咬着饼跟着大家一处赶路。

这里离太平府不远,一路上,几个人自然不敢往有人的地方去,只拣着荒僻的小路走,李小幺没走多少时候,就重新趴到了李宗梁背上。

又赶了一天路,天快黑时,赶到了一座小城外,李二槐远眺着城墙,咧嘴笑着叫道:“咱们赶了这一天一夜,少说离太平府也有百十里了,晚上进城里歇一夜去,热热乎乎吃顿饭,好好睡一觉!”

正文 第十五章 上墙头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对视了一眼,魏水生蹲下身子放下李小幺,李宗梁转头看向李二槐,声音轻松里透着喜悦:“还是小心点,我和水生先去探探动静,要是没啥事,明天一早,咱们就调头往池州城回去,也不过赶个大半个月的路,就能回到池州城了。”

“还是我去吧。”李小幺站在地上跳了几下,活动了手脚,弯着眼睛笑着说道:“真有事,也是你们逃出来的事,我去最合适。”

李宗梁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倒也是,那咱们再往前走走,离城门近些你再去,万一有什么事也能冲过去,就到那里,”李宗梁指着离城门不远的一处极小的林子:“先到那里,那片林子离城门不远,小幺也别进城,到城门口看看就赶紧回来。”

“哎!”李小幺清脆的答应着,几个人脚步轻松的绕进林子,李小幺从背在李二槐身上的褡裢里摸出自己的靛蓝荷包,贴身放好,笃笃悠悠的往城门走去。

天黑关城门,这是吴地的死规矩,这会儿,离关城门的时辰也不远了,外面,离城门还有些远的行人紧着脚步,匆匆的往城里赶着,万一差一步被关在城门外,这一夜可难捱,离城门近的,步子就笃悠起来,这个时候了,进了城,回家的,时辰还早,办事的,这个时辰却晚了,也办不了什么事,都不必着急了。也有些紧赶着要出城的,步子更加匆匆,这个时辰出城,要么是极紧要的事,要么就是耽误了辰光,都是得赶紧着才行。

紧挨在城门外摆摊的小摊贩们也开始扬声说着闲话,慢慢收着东西,准备结束这一天的生意了。城门洞里,七八个闲人聚在一处,看着墙上新出的告示。

李小幺走到城门下,顿住脚步,仰头看着城门上写的字,这个地方叫和县,在长丰楼时好象听大刘说起过一两回,后厨的小魏好象就是和县人,这里离太平府不远。

李小幺跟着人群进到城门洞,也跟着好奇的凑过去,仰头看着墙上的告示,墙上一排帖着一张告示、四张画像,李小幺重重的咽了口口水,那四张画像,有三张画的活灵活现,依次是李宗梁、李二槐和魏水生,只有李宗贵的那张画像看起来有些似是而非。这是谁画的?不过几根线条,怎么能画得象成这样、传神成这样?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就是画得过于凶狠了些,她的哥哥个个脾气温和,哪有这么凶的!

“上头说的啥?”

李小幺身后,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问着看门的老卒,老卒回头扫了眼墙上的告示,冲着画像抬了抬下巴:“那几个都是凶徒,手上有家伙事,杀了太平府的官兵,要是看见了,躲远着点。”

“可不能躲!这要是看见了,就有五两银子好挣!运气再好点,说不定能挣十两!躲了可就把这银子躲没了!”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挑夫,靠着担子歇着脚,仰头看着墙上的画像,满脸向往的说道,老卒冲着他啐了一口:“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是你能挣的银子不?那上头,四个人,杀了二十几个官兵!那可都是太平府的上军,不是我这种守门的剩员!”

“说是二十几个,官府的话,哪能全信!”旁边一个穿着长衫的年青人插了一句,老卒瞥了他一眼,挥着手接着说道:“那照一半算,十个人总归有吧?四个杀了十个,还是照八个算,好算,那也是以一杀二了!再说,那是太平府上军!手上的家伙事可都是御制!肯定比他们手上的厉害!那得多凶悍!还挣银子,真撞见了,你能拣条命就不错喽!别黑眼珠子净盯着白银子!”

众人哄笑起来,七嘴八舌的凑着趣:“可不是!这银子,只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李小幺也跟着众人失笑出声,她笑的,是老卒直接把告示上的二十几个官兵,一下子减到了八个!看来这吴国上上下下虚报之风极盛,盛到连个守门的老卒也清楚明白到了这份上!

“唉!”老者仰头细细看着画像,叹着气,和老卒感叹道:“世道乱喽!你看看,这样年青的伢子,就能凶残成这样!这世道,要乱喽!”

“可不是!这南边正打着仗,这北边又要打仗,世道要不太平了,一天比一天不太平!”老卒接过话感慨道。

李小幺仰头看着写得极白的告示,凝神听着众人的闲话,听了小半刻钟,才慢慢往后退了几步,挤出了人群,这告示最后,写的是赏格,举报的赏银五两,活捉了的赏银十两,杀死的也是赏银五两。

李小幺出了城门洞,长长的吐了口气,五两,算上自己,一人才值一两银子,就是活捉了,也不过二两银子,不过两碟子阿胶枣儿,真是够便宜的!看来,官府也没把他们当回事,不过依例出个告示罢了。

李小幺心里郁闷着有些不爽,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杀的,那是被箭射死的,那些箭还在死人身上,那些官兵一路追来,知道大哥他们没箭,肯定也知道不是大哥他们杀的,他们在太平府,因为是外乡人被保长拿了顶役差,这会儿,又被拎出来顶那个杀神,唉!

李小幺退出城门洞,跟在紧赶着出城的人群里,左右打量着城门口的摊贩,眼看见一个卖馒头的,忙上前笑着问道:“大叔,馒头还有不?”

“有有有,还有七八个呢,小哥要几个?”

“都给我吧,兜里有吃的,心里不慌张。”

“这位小哥说的真对,可不是这样!我这馒头,一个大钱一个,这会儿要收摊了,您要是都拿了,我看看,一共九个,您给八个大钱就成!多一个算我白送了。”

李小幺低头从荷包里一个个的摸出八个大钱,又点了一遍,递过去,卖馒头的接了钱,将馒头用桑皮纸包了,递给了李小幺,李小幺抱着馒头,随着出城人群急匆匆的步子,往小树林赶去。卖馒头的小贩卖光了馒头,愉快的哼着小调,收摊进城了。

李小幺闪进树林,将馒头递给李二槐,细细说了城门洞里告示的事,李宗梁沉着脸,呆了半晌,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魏水生急忙跟着蹲下去,着急的叫着他:“大哥!”

“是我没用,害了大家,如今竟被画影缉拿,爹死前还喊着让我照顾好大家,我!真是没用!”李宗梁用手掌抹着泪,哽咽的说不下去了,李二槐正喜笑颜开的拿着个馒头要递给李宗梁,见状忙又塞了回去,抱着馒头蹲在李宗梁面前劝道:“大哥这是什么话,咱谁也没害谁,这事也不怪咱,那人又不是咱杀的,早知道这样,那时候就不该留手,干脆一古脑儿打死算数!”

“不会说话就别说!”李宗贵用脚踢了踢李二槐,蹲下身子劝着李宗梁:“大哥可别这么想,咱们五个,就是亲兄妹也没这么亲的,哪有谁害谁这一说的?!这是咱们的命,大哥想想,就是没这事,咱们也是逃兵!”

“就是就是,要是不逃出来,说不定一场仗就全打死了呢!”李二槐忙抢着说道。

“二槐说的对,不逃出来,说不定这命就送进去了。”魏水生带着笑意,声音轻松的开解着李宗梁,李小幺推开李二槐,紧挨着李宗梁蹲下,伸手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弯着眼睛笑着劝道:“二槐哥这回说的真对,人家不是常说福祸相依么,这逃出来,就是逃出咱们五条命,要是不逃出来,咱们指定都活不了!再说了,看这样子,太平府也不太平了,要是哪天太平府也象宁安城那样被人家屠了,咱们这会儿逃出来,就是又逃过了一场大祸!这都是咱们的福气啊!”

魏水生被李小幺说的摇着头失笑起来,李二槐被李小幺一句‘说的真对’,夸的得意的嘿嘿笑着,李宗梁伸手揉着李小幺的头,带泪含笑的说道:“幺妹也会劝人了,咱们这会儿,只怕回不得池州城了,往后只能背井离乡了。”

“回不去就不回,咱们干脆一路往东,去南越得了!哪里水土不养人!”李二槐从怀里拿了只馒头出来,一边递给李宗梁,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李宗贵伸手从李二槐怀里摸出两只馒头,递给李小幺和魏水生,笑着接过了话头:“就是,哪里水土不养人,再说,就没这事,咱们是逃兵,回池州府其实也不合适,倒不如干脆去南越,听说南江城比太平府还热闹,正好看看去!”

“二槐和贵子说的对,池州城也罢,太平府也好,都是异乡,跟南江城也没什么区别,咱们村??????反正也回不去了。”魏水生接过馒头,说到最后,笑容褪成悲伤,垂下了头,李宗梁伸手重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五人一时静默下来。

正文 第十六章 背井离乡

半晌,魏水生强笑着咬了口馒头,含糊着说道:“什么大事,吴国也好,南越也好,也没什么打紧!早先,我们魏家集还是南越的地儿呢,后来才被吴国占了,说起来,我倒是回家了。”

“就是!什么吴国、南越的,说不定过两年,吴国还被北平国占了呢!管它呢,只要有口饭吃,有份安稳日子过,管它吴国、南越还是北平,哪儿都行!”李二槐香甜响亮的嚼着馒头,浑不在意的说道。

“二槐哥说的真对!大哥在哪里,哪里就是家!”李小幺忙跟在后头笑着说道,李宗梁长叹了口气,紧拧着眉头伤感的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往后这一路上就是狼潭虎穴,步步都得小心才行,有人家的地方都不能近前,这到南越只怕得走上两三个月,这天又一天比一天冷,唉!”

李小幺歪头看着李宗梁,想了想,微微有些迟疑的说道:“大哥,我倒觉得没这么吓人,官府好象并不怎么在意这事,这赏格才五两银子,咱们五个,一个人才合一两银子!也太便宜了!”

“你不算!你是添头!”李二槐打断了李小幺的话,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李小幺转过头,狠狠的剜了李二槐一眼:“好啊,不算我,十两银子,划下来,你就是二百五!”

“你算错了,是二两五,不是二百五,哪有那许多!”李二槐忙纠正道,李小幺呼了口气,不再理会他,只看着李宗梁接着说道:“这么便宜的赏格,就是做个样子,官府肯定不会为了咱们多花心思人力的,这一路上,只要小心些,不会有大事的。”

“小幺说的对,我看也是,这会儿吴国南边跟南越打着仗,北边又要跟梁国打仗,谁有心思管咱们这样的小人小事,不过咱们也别大意了,一路上还是要多加小心,若是有命,象昨天,自然能顺顺利利逃到南越去,若是没命??????那也是咱们的命!”魏水生含糊了最后一句话,李宗贵嘿嘿笑着:“咱们都是大富大贵的命,后头还有大福呢,逃不出去,后头那大福谁去享去?”

“贵子说得对!咱们往后那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享福的时候都在后头呢!”李二槐满口馒头的赞同道,魏水生从李二槐怀里又拿了个馒头过来,一边咬着,一边笑着说道:“就这件事,就有咱们的福份在里头,那画像不也只画得咱们三个象,贵子画的就不像,这老天不就是给咱们留了一线?”

李宗梁被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心情也舒缓放松下来,一边咬着馒头,一边看着魏水生商量道:“吃了饭,咱们就在这林子里歇半宿,明天寅正就启程赶路,往后,咱们走小路,别往村镇里去,也不能往有人的地方去,买吃食什么的,就让小幺和贵子去,小幺。”李宗梁转头叫着李小幺问道:“贵子那画像,真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连我看着都不像。”李小幺肯定的答道,李宗梁舒了口气,魏水生拧着眉头想了想,看着李宗梁商量道:“我看,明天也别那么早启程,咱们得添几件厚衣服,昨晚上就冷得透骨,万一冻病了,这麻烦就大了,小幺身子又弱,可不象咱们几个,再说,这往南越去的路,咱们也不熟,还得打听打听,我看,明天让小幺和贵子进趟城,添些衣服吃食,再打听打听往南越去的路,贵子和小幺都机灵的很,你说呢?”

李宗梁咬着馒头,仔细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那咱们今晚上就好好睡一夜,明天让小幺和贵子进趟城,荷包里的银子前儿都打点那几个官兵了?还有余下没有?”

“一个钱也没了,你们两个身上还有钱没有?”魏水生眉头紧皱到一处,转头看着贵子和李二槐问道,两人一齐摇着头,李小幺弯着眼睛眯眯笑着,得意洋洋的伸手拍着李二槐身上挂着的褡裢:“这里头有的是银子!我一共攒了六两银子八十个大钱,都在这里头呢!走的时候,沈阿婆又给了我三两多银子,足够咱们用的了!”

李二槐咧嘴笑着,冲着李小幺伸出拇指:“我就说,幺妹就是??????”

“二槐哥你吃馒头!别说话!”李小幺将手里的馒头塞到李二槐嘴里,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李宗梁和魏水生同时长舒了一口气,李宗梁高挑着眉梢,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小幺怎么攒了这么多钱?六两银子八十个大钱!倒比我们挣得还多!”

李小幺得意的抬起了下巴:“那是!我是李小夭么!”

第二天,天边刚刚泛起丝鱼肚白,李小幺就打着喷嚏,寒森森的在李宗梁怀里睁开眼睛,这一夜,她几乎没怎么睡着,刚睡沉就给冻醒了,他们不敢生火取暖,这样深秋的寒夜里,真是冻得死人!

李小幺在林子里跑来跑去的暖着身子,看看时候差不多了,李宗贵背了褡裢,和李小幺一起,闪出林子,汇入早起进城的人群中,往城门赶去。

城门洞里,李小幺拉住李宗贵,指着告示和画像给他看,守门的老卒不耐烦的推着李宗贵的肩膀:“别看了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不是你们能挣的银子,年青伢子安份点!赶紧赶紧,办完了事赶紧赶回家呆着去!”

李小幺冲李宗贵吐了吐舌头,李宗贵满脸喜悦的冲李小幺挤挤眼睛,两人脚步轻松的穿过城门,先找了家钱庄,一两银子换了一贯大钱,李宗贵小心的装好钱,两人决定先找旧衣铺子买衣服去,新衣服太贵,再说也招眼,还是买旧衣服划算。

可没走几步,却发现这和县虽小,却是热闹得不堪,大清早,这街上就人挤人,挤得几乎走不动路,李小幺紧紧揪着李宗贵,一边左右转头打量着两旁的店铺,一边嘟嘟嚷嚷的抱怨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这和县,倒比太平府还热闹!”

“这伢子是太平府来的吧?是走亲戚还是路过的?今天和县逢大集,一个月就两趟大集,哪能不热闹!平日里可没这么多人。”旁边一个脸色黎黑的老者背着手,一边随着人流往前走,一边笑着接过了李小幺的话头,李小幺吓了一跳,忙连连点着头,却不敢接话,她也是大意了,哪能说出太平府三个字来了?!李宗贵回过头,客气的回道:“路过的,和弟弟陪母亲到太平府看亲戚,我弟弟头一趟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

“那是,小伢子头一趟出门,最是爱到处看个热闹,今天还真让他赶上了,这伢子,生得真是好,象大户人家读书的公子。”老者笑着打量着李小幺夸赞道,李小幺陪着笑,和李宗贵两个,不动声色往旁边挤去,仿佛被人群挤着,片刻功夫就远离了老者。

李小幺不敢再多话,两人闷声不响的又挤过两条街,在一处角落处站住,李小幺烦恼的喘着气,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真是不巧,赶上什么大集!”

“也不算不巧,倒是巧了,这大集上,摆摊卖旧东西的比平时多得多,也便宜的多,你路上不是说想买辆车?我刚才仔细想过了,你说的有道理,那车虽说贵,可细想想,还真是用处极多,一来再赶路,就不用背着你了,你坐车就行,二来也能多买点吃食带上,咱们去车马行看看去?”李宗贵挨着李小幺,低声说道。

“好啊!”李小幺兴奋的答应道,有辆车,那这一路上,可就便当的多了,再去买了红泥小炉,铁锅铜壶什么的,一路上,至少热茶热饭能时时吃上了,再说,躺在车上睡觉,好歹比在大哥背上睡得舒服吧!

两人顺着指引,一路挤到西城车马行,车马行里热闹异常,李宗贵掂起脚尖找到方位,拉着李小幺,往一堆独轮车处挤去。李小幺跟着李宗贵,好奇的看着那中间鼓起个独轮、两条突出着一尺多宽的木格檐子,也就是在大小上有一点点差别的木头车子,拉了拉李宗贵,奇怪的问道:“你看这个做什么?”

“咦?你不是要买个车子么?”李宗贵更加奇怪的回问道,李小幺一口气闷在胸口,指着独轮车,闷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不是这个车子,我说的是又能坐人又能装东西的车子!”

“这个车子就是也能坐人,也能装东西,你说的不是这个车子,那是什么车子?”李宗贵睁大眼睛,一脸纳闷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闷闷的吐了口气,转过身寻找着,一眼看到辆崭新的棕盖桐油犊车,忙指给李宗贵看:“那,是那种车子,那个!”

正文 第十七章 行要有车

李宗贵顺着李小幺的手指看向那辆油亮崭新的棕盖桐油车,眨了几下眼睛,一下子笑出了声,伸手拍着李小幺的脑袋:“小幺,那个车么,等哥发了财再给你买吧。”说着,拉着李小幺就要往独轮车堆里走,李小幺一把拉住他:“早先在咱们干活的地方,我问过郑掌柜这车价,咱们不买新的,买辆旧的,能买得起,去看看吧,这里肯定比咱们原先干活的地方东西便宜,去看看!”

李小幺拖着李宗贵一定要去看看,李宗贵揉着额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拉着李小幺,往那片明显清冷的多的多的地方兜过去。

在一片新旧不一的犊车、轿子中,一头身上已经零零落落长着些白眼毛的老青驴和一辆破旧不堪的棕盖犊车,显得十分苍凉寥落的立在一处角落里,老青驴旁边,蹲着个头发凌乱的中年男子,正慢慢啃着手里干硬的黑窝头。

李小幺示意着李宗贵,李宗贵拉着李小幺,退到旁边空地处,拧着眉头低声劝道:“小幺,这车和驴,再便宜也得五六两银子,咱们统共就那些银子,到南江城还得走上两三个月,小幺,咱不要车了,啊?哥背着你走,保证不让你累着,走吧,咱去买别的去。”

“贵子哥,你听我说,咱们得走上两三个月,这往后可是越走越冷,咱们还得净拣着偏僻的路走,这一路上,又不能投村靠店,要是有了这车,你和大哥他们也能少吃些苦头,再说,真要是路上碰到??????啊什么的,一上了车,人家就看不到了,有了车,咱们再买了炉子、锅,还有炭,这一路上,咱们也就能吃上热饭热汤了,贵子哥,你说是不是?”李小幺摇着李宗贵的袖子,低声软语的请求着,李宗贵被李小幺说的有些心动,李小幺趁热打着铁:“我也是心疼哥哥啊,一直这么赶路,要是累病、冻病个一个两个的,那可怎么办?与其把银子花在吃药上,倒不如买了车子!贵子哥你说是不是?”

李宗贵转头盯着那破车老驴看了一会儿,咬了咬牙,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你说的倒也在理儿,咱们去问问,若是五两银子能成,就买,若不成,就算了,成不?”

“行!”李小幺干脆的答应着,两人兜了个圈子,转到老驴破车旁,围着转了半圈,旁边蹲着的中年男子忙握着黑窝头站起来,笑着招呼道:“两位小哥,这驴老是老了,可脾气好,再干个三五年都成!”

“这驴都老成这样了,脾气能不好么,就是不好,也没力气发脾气了。”李小幺嘀咕道,李宗贵笑着拍了拍她:“小幺别瞎说!”

李宗贵说着,转头看着中年男子问道:“是您的车和驴?多少钱?”

“六贯??????不不,五贯!五贯半!”中年男子有些不太确定的伸出手掌,又缩了根手指回去,含糊不定的说着价,李小幺弯着眼睛,从心底笑开了花,李宗贵一脸的未置可否,松开李小幺的手,拧着眉头,伸手挑着老青驴身上的白眼毛摇了摇头,又转到那辆破棕盖犊车前仔细看了一遍:

“这车还能用不?看这样子,只怕一动就得散架了!”

“小哥你看,这驴老是老了,可还不算老,再干个三年五年还成,这车,结实!车结实着呢,结实得很,你看,结实的很!”中年男子紧张的看着李宗贵,听到李宗贵挑剔车,忙抬脚用力踢在一侧车轮子上,以示意给李宗贵看,这车子还结实着呢!李宗贵却不看结实的车轮车架,拧着眉头,仰头只盯着被晃得摇摇欲坠的棕盖,中年男子顺着李宗贵的目光,声音顿时矮了下去:“小哥,这青驴,一直在俺手里喂着,真是头好牲口,俺不骗你,这车,小哥您看,一水上好的槐木,这里头还包着铜皮,原来是俺们东家自己用的车子,小哥,真不能再便宜了,五贯,五贯钱,小哥您给五贯就成,真不能再少了!”中年男子殷切的看着李宗贵。

李小幺看着中年男子,心里酸酸的不忍再看李宗贵砍价,带着笑问着中年男子:“这位大叔以前是赶车的?要卖了这个换新车了?”

“不是,俺是在离这七十里外的孙家骡马场干长活的,这不是要打仗了,骡马场的马和骡子都让官府征走了,主家干脆散了骡马场,搬到这和县住下了,我干了大半年的活,就分了这一头青驴一辆车,这驴和车,拉回家也没用,只好卖了,好歹带几个钱回家。”中年男子苦哈哈的说道,李小幺被他说的心里泛着酸软,轻轻拉了拉李宗贵,低低的说道:“算了,五贯就五贯吧。”

李宗贵紧拧着眉头,转头看着中年男子,干脆中带着无奈说道:“我幺弟既然说了,五贯就五贯吧,不过!”

中年男子紧张的盯着李宗贵,等着他这个‘不过’,李宗贵指着棕盖:“这车盖烂的没法用了,大叔也知道,这样的车子,没有车盖,还不如推辆独轮车呢,看您这样子,也是个干活的好把式,您要是能把这车盖给我修好了,这车和驴,我就买了。”

中年男子转头看着棕盖,搓着手为难起来:“这位小哥,修倒是极容易,就是得有东西,这棕盖是没法用了,得换个新的才成,小哥,这棕盖?”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贵,低低的说道:“咱们买吧,让大叔帮着修好就行。”

中年男子大喜,急忙接过了话头:“两位小哥放心,只要有东西,指定修得好!就是现做辆车出来都容易!”

李宗贵冲李小幺翻了个白眼,气的呼了口气,倒也不好再多说,三个人到车行里交割了银子,又在旁边买了两张棕棚,中年男人进去借了工具,干脆将车掀倒在地上,极利落的换了棕盖,又将车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细细查看修整了一遍,自己摸了几个大钱出来,买了块猪油,将车轮各处抹了个遍,这才扶起车子,笑着说道:“小哥就放心用吧,这车,就是看着不光鲜,可正经是辆好车!结实耐用着呢!那两块旧棕棚,我给垫在车上头了,虽说不好看,可实用,冬天车子里能暖和不少,夏天也晒不透。”

李宗贵和中年男子一起扶起车子,中年男子又帮着两人套好车,叹着气,不舍的拍了拍老青驴,将脸贴在老青驴脸上蹭了蹭,又跟李宗贵翻来覆去的交待着老青驴的习性,嘱咐两人可别亏待了这老驴,眼看着李小幺坐在车前晃着腿,李宗贵牵着驴走远了,才按了按贴胸放着的银子,转身离开了。

李宗贵和李小幺赶着车,又去买了几件干净的旧衣服和几床旧被褥,买了个红泥炉、一袋炭、铁锅、铜壶和几个大碗等等杂物,又买了些炊饼、锅盔,买了十来斤米,一大包咸菜,找了家脚夫行细细打听了往南越去的路,这才赶着车,悠悠哉哉的出了城,往小树林赶了回去。

李二槐早就望眼欲穿的隐在棵大树后张望着了,昨晚上的馒头连早上都没撑到,这都快中午了,早饿得前心贴后背,心里发慌了。远远的,看着一头老驴拉着辆车,慢腾腾的朝着林子过来,车前一左一右坐着的,怎么看怎么象李宗贵和李小幺!

“大哥快过来!看看!那是小幺和贵子不?”李二槐眨着眼睛,招手叫着李宗梁,李宗梁和魏水生一跃而起,隐在树后往林子外看去。李小幺坐在车上,自自在在的晃着腿,正冲着林子挥着手,李宗贵已经跳下了车,牵着老青驴,往树林里进来。

李二槐半张着嘴、大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车子和车上坐着的李小幺,李宗梁抬手抚着额头,看着满脸得意的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魏水生瞪着李小幺断定:“这肯定是小幺的主意!”

“嗯!”李小幺得意的点着头,跳下车,移开车厢门,抱着包桑皮纸出来,先捧到了李二槐面前:“二槐哥肯定饿坏了,这是和县的锅盔饼,还有炊饼,你先拿着,车上还有咸菜,人不吃盐可不行,没有力气!”

李宗梁指着驴子和车,转头看着李宗贵问道:“这得多少钱?你把银子都买了这个?”

“没全用光,还余了三两多银子,这车和驴,一共五两银子,换了个棕盖,又花了一百二十个大钱,又一人买了件长袄,买了三床被子,两床褥子,小幺又买了只红泥炉,一口铁锅,一只红铜小茶壶,三个碗,小幺本来要买五个,我说三个就够了,还有一袋子炭,还有锅盔、炊饼、咸菜,还有十斤米,都堆在车上,小幺还想买个红铜手炉,我没让买。”李宗贵掰着手指头,一一细说着。

正文 第十八章 一路平安

魏水生和李二槐围着车子转着圈,魏水生伸手掀起车帘,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李宗梁,长叹了一口气:“我看,咱家小幺不但挣钱的本事大涨,这花钱的本事,也厉害的很了,看这气势,往后咱们家小幺,那可是真正大福大贵的命!”

李二槐站到李宗梁身旁,看看沉着脸的李宗梁,又看看被李宗梁盯得一路往旁边躲闪的李小幺,手里拿着只炊饼,不知道是递给李宗梁好,还是暂时别递的好。李小幺嘿嘿笑着,也不敢直接往李宗梁身边凑,先小心的挪到李二槐身边,从李二槐手里拿过那只炊饼,讨好的递给李宗梁:“大哥你尝尝这炊饼,比太平府胡饼坊里做的还好。”

李宗梁没有接饼,只沉着脸盯着李小幺,李二槐挤眉弄眼的示意着魏水生,李小幺双手捧着饼递到李宗梁面前,可怜兮兮的讨好道:“大哥昨晚上就吃了一个馒头,肯定饿坏了,先吃饼,吃饱了才有气力教训小幺,大哥您先吃。”

魏水生接过李小幺手里的炊饼塞到李宗梁手里,笑得说不出话来,只推着李宗梁,笑了好一会儿,才劝道:“也是小幺想的周到,这样也好,有了这车,咱们一路上也能少吃些苦头,万一路上真避不开人,也能到车上躲一躲,也不全是坏事,昨晚上我也想着要是能有辆车就好了,没想到这两个小的,倒也有本事,五两银子就买了头老驴还带辆车,这要是在太平府,十两银子也买不来,这车这驴,咱们用一路,到了南江城倒手卖了,说不定还能多卖出几两银子呢。”

“就是就是!水生说的对!”李二槐忙帮腔说着好话,李宗梁一手接过饼,一只手敲着李小幺的额头训斥道:“这回就算了,下次有什么打算,得先跟大家商量了,再这么自作主张,我就??????就??????”李宗梁一时想不出怎么处置李小幺才好,李小幺忙替他接道:“就罚我一天不准吃饭!”

“我和小幺也是路上才想起这事的,再回来商量怕来不及。”李宗贵总算插进话来解释道,魏水生瞄了他一眼,伸手揉着李小幺的头交待道:“下次不能这样了,你昨晚上就打着这主意了吧?”

李小幺目光躲闪着,干脆指着车子岔开了话题:“这会儿也不早了,咱们该上路了,赶紧走吧,在这儿呆的时候太长容易出事。”

魏水生笑着摇了摇头,从李二槐怀里拿了只炊饼,一这咬着,一边看着李宗贵问道:“去南越的路问了?”

“嗯,仔细问好了,一路往西偏北走,先奔信阳,然后奔郑城,过了郑城,再走上一两天,就是南越国了。”

“走吧,先上路,一边走一边说吧。”李宗梁上前挽起老青驴的缰绳说道。

“大哥还是上车吧,这里离和县太近,路上人多,万一让人看见麻烦就大了。”李宗贵忙上前接过缰绳说道,李宗梁答应了,和魏水生、李二槐三人挤到车上,李小幺怕把这头七老八十的老青驴累趴下,不敢再坐到车上去,和李宗贵一起,牵着驴,咬着炊饼,一路往信阳方向去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路上行人稀少得老远也看不到一个了,李宗梁三人才下了车,李二槐牵着驴,李小幺坐在车厢门口,晃着腿,听几个人说着话。

“还有没有别的路?最好别走郑城。”魏水生一脸忧虑的和李宗梁商量着,李宗贵转头看向李宗梁解释道:“如今只能这么走,原来一路往西南去,往南越最便当,可如今南边打着仗,从黔州往北一路又都隔着山,等咱们赶到正好是大雪封山的时候,也过不得,只能往北走,从郑城过去。”

“郑城挨着南越、梁和北平,这会儿北平和梁国已经打起来了,再过一两个月,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魏水生皱着眉头担忧道。

“连太平府都不太平了,哪还有太平的地方!乱了还好呢,趁着乱,咱们正好偷偷溜过去,反正大哥、水生哥功夫都好,咱们不怕打架!”李小幺笑着说道。

“你二槐哥功夫也好得很呢!”李二槐见李小幺没提他,忙回头提醒道,李宗梁抬手敲着李小幺的头:“还偷偷溜,你看看你,这逃难逃得跟游春一样!”

李小幺缩了缩头,嘿嘿笑着没敢多话。

走了两三天,出了和县,到了应县县城时,李宗梁几个卸下车,找了处隐蔽地儿躲着,李小幺和李宗贵牵着老青驴进了应县,两人谨慎的查看了应县四门,竟然没看到那一溜五张的画影告示,李小幺和守门的老卒寻着话问了,原来这应县,压根就没接到过什么有人杀太平府官兵的告示,那老卒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事!

李小幺和李宗贵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来那告示只发到了和县,看来官府还真是没把他们这点子事放到眼里,随便发个告示应付一下也就过去了,两人心情极好的在应县逛了一圈,买了吃食咸菜,又买了一袋子炭,临近城门,旁边卤肉铺子里刚出锅的红卤猪头肉散发着极其诱人的香味,李宗贵‘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这些天,他们天天都是咸菜大饼,这猪肉的香味闻起来,简直让人想把舌头咬下来。

李小幺也咽了口口水,伸长脖子看着那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猪头肉,捅了捅李宗贵,低声建议道:“咱们到这里,也算是那个出来了,连告示都没了,要不,买两斤猪头肉回去,总要庆贺庆贺!”

李宗贵顿住脚步,咽了口口水,看着李小幺,咧嘴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你说的对,别多卖,一斤吧,尝一尝味就行!”

“两斤!再少了二槐哥连味都尝不出来!”李小幺一边说着,已经站到了卤肉锅前,一一只手从李宗贵背着的褡裢里掏着钱,一只手指点挑拣着让掌柜切猪头肉。

既没了告示又吃了肉,五个人心情大好,一路上虽说还是小心翼翼着,可到底心里放松多了,夜里睡觉也能睡安稳了。

又走了大半个月,这一路过去,竟是半张告示也没再看到过了,几个人心情更加轻松愉快,遇到城镇,也开始轮流进城采买东西、打听消息,轻轻松松的走了一个多月,路上远远的,看到行动中的大军的时候越来越多,开始是偶尔看到一两回,接着几乎是天天都能看到了,几个人胆颤心惊,不敢再走大路,重新又走回了乡间偏僻小路。

走了两个来月,刚过了唐县,从半夜起,就下起鹅毛大雪来,路过一个镇子时,魏水生和李宗贵去买了两袋子炭,又给老青驴买了一袋子豆饼,背到车上放着,李小幺窝在车里,守着红泥小炉,其余几个人轮流上车歇着,在大雪中艰难的继续前行。

已经是十一月底,临近腊月,这样的大雪天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行人倒也轻松,路上,李宗贵碰巧打了只傻乎乎的狍子,几个人那天晚上竟然还寻到了间破祠堂,李二槐给老青驴找了处背风的角落卧着,喂了渗了豆饼的干草料,李宗梁提着枪,到周围巡查了一遍,李宗贵兴致勃勃的烤着狍子肉,魏水生帮着李小幺架起铁锅,煮着米粥。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烤着火,说了一会儿话,算着行程,再有个十几天就能进到南越境内了,只觉得心里越发的轻松。

歇了一夜,第二天,雪虽说小了不少,可还是飘洒着没停,路上积了一尺多厚的雪,几乎看不到路在哪里,几个人吃了早饭,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破祠堂,赶着车上了路,路上果然早走过了几拨行人,踩出了脚印、车印,几个人顺着脚印、车印,一路往郑城方向赶去。

中午也没找到歇脚的地方,几个人除了停下来喂了几次老青驴,干脆没再歇脚,从午后一直走到傍晚时分,一路上几乎没再看到人,临近傍晚,雪渐渐停了,远处通红的圆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半边脸,冷漠的窥着世间。

前面不远处,一辆车侧翻在路边沟里,一只车轮子留在了路中间,车子旁边,一个中年长工模样的人束手无策的围着车子转着圈,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戴着皮帽子,穿着厚厚的棉长袍,站在路中间的车轮子上,牵着匹大青走骡,脸冻的通红,焦急的看着中年长工和倒在沟里的车子。

魏水生和李宗梁停住脚步,车子也跟着顿住,李小幺忙从车子探出身子,顺着李宗梁的目光看向前面,李宗梁示意李宗贵牵着老青驴,自己和魏水生、李二槐走了过去,李小幺急忙穿上鞋子,跳下车,跟上去看热闹去了。

正文 第十九章 做人的规矩

围着车子乱转的中年长工长舒了一口气,急忙奔着三人过来,站在车轮上的男孩子也松了口气,咧开嘴笑了起来。李宗梁和中年长工客气了几句,和魏水生一起围着倒在沟里的车子看了一圈,几个人先把车上五只箱子抬到路上,看着车子,也是束手无策,那车的车轴从正中断开,这车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用了。

四人一起用力将车子抬回路上,放在路边不碍事的地方,中年长工难为的看着路上堆着的那五个又大又沉的箱子,瞄着李宗贵牵着的驴和车子,陪着笑商量道:“几位小哥,这位是我们家少爷,我们东家就住在前面村子里,几位小哥,您看,能不能搭您的车子,送一送,我们东家必定厚谢几位,我们东家是读书人,从前也做过官的,再说这天也晚了,几位小哥也正好到我们村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再上路。”

李小幺跟在魏水生后面,听了中年长工的话,心里苦笑不已,你们东家若是个大字不识的土老财,也许还能送送,又是识字又是做过官的人家可去不得,做官的人都看邸报,这画影辑拿的事,邸抄上可都是附着的,说不定正好看过他们的画影图,他们这一群逃犯,岂不是送上门去了?!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说道:“大哥,咱们还得赶路呢,哪有空给他们送箱子,他家,可是读书识字,还当过官的,家里人肯定一会儿就找过来了,咱们走吧。”

魏水生皱着眉头,拉着李宗梁往后退了几步,扫了眼一脸哀求的中年长工和满眼期待的小男孩,低低的劝道:“虽说??????可小幺说的也对,就是帮,也得小心点,他们是官家。”

“不是不帮,是没法帮!”李小幺忙紧跟了一句,李二槐袖着手,浑不在意的听着大家的商量,他不操这样的心,反正他听大哥的。

李宗梁转头看着地平线处残余的几缕落日余晖,又转头扫过四周的空旷寂静和不远处黑森森的山脉林地,低着头思量了片刻,抬头看着魏水生,低声说道:“不能不帮,昨晚上咱们就听了一夜的狼嚎,有几只都冲到祠堂边上了,这边离山里更近,只怕一落黑就有狼群猛兽出入,这是关着人命的事,不能不帮。”

“大哥等等!”李小幺眯着眼睛瞄着远处村子里的缕缕炊烟,踩着积雪往前紧走了几步,看着中年长工问道:“你们东家是不是就住在那边村子里?走过去也就小半个时辰?”

“是是是,就是那里,走走就到!近得很,就走走就到!”长工带着惊喜,急忙答道。

李小幺抿嘴笑着,转身回来,拉着李宗梁,低声说道:“大哥你听到了吧,他们走走就回去了,不过念着东西罢了,咱们不能为了替他们护那几箱东西,把自己搭进去!”

李小幺看着眉头紧拧的李宗梁,伸手拉了拉李二槐:“二槐哥,走,咱们跟他说去!”

魏水生看着李宗梁,没有说话,李二槐转身跟着李小幺走到中年长工和小男孩旁边,李小幺看着长工,眯眼笑着说道:“你们家那么近,走走就到了,再说你们还有这么好一头大青骡,赶紧骑着骡子回去吧,这东西先放这里,也没人偷去,纵有人偷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保全了人才最要紧,你们少爷总比这几箱东西要紧吧,我们有急事,是要紧着赶路的,这帮你们抬车已经耽误时辰了,可帮不了你们太多!”

说完,也不等中年长工答话,拉着李二槐就往回走,站在车轮上的小男孩叫了起来:“不行!这箱子里全是书,一本也不能丢!人死了书也不能丢,这是父亲说的,保财叔回去叫人,我在这里看着!”

李小幺恼怒的呼着粗气,转过身子,叉着腰,指着小男孩正要训斥,李宗梁从后面拉住了她:“小幺,这法子不行,从这里走到那个村子也要小半个时辰,这雪又深,就是骑骡子也走不快,你看看,这天已经快黑了,他们一老一小,就是遇到只狼都对付不了,算了,别多说了,赶紧把箱子抬到咱们车上,送他们回去,爹说过,这做人有做人的规矩,见死不救的事不能做!二槐赶紧帮着抬箱子去!”

李二槐干脆的答应着,招手示意李宗贵把车子拉过来,自己先奔过去和中年长工一起抬箱子去了,李小幺气得简直要跳起脚来,可看着一脸严肃的李宗梁,到底没敢跳起来,气哼哼的抱着双手大声嘀咕道:“咱们那头老驴,老成那样,哪里拉得动这少爷的几大箱子书!”

“没事没事,用这头大青走骡,可不能累着这位小哥的驴!”中年长工急忙乐哈哈的接道,李小幺斜了他一个白眼,蹭到魏水生身边,拉了拉他,魏水生忙直起身子,跟着李小幺退到车子后边,李小幺瞄着长工和小男孩,低低的说道:“这送过去,今晚就只好在他们家歇下,要是咱们坚持要走,必定令人生疑,再说,这附近也没地方好去,只好歇一晚,等会儿进了村子,得留心记好进村出村的路,嗯,最好,把那个奶娃娃扣在咱们手里。”

李小幺示意着小男孩,魏水生低头看着李小幺,轻轻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带着丝似有似无的苦意低声说道:“幺妹想得太多了,这人心都是肉长的,没那么坏,你放心,再说,这里离南越不远,穷乡僻壤的,哪能那么巧,碰到户人家,就能认出咱们来?退一万步,真要是碰到恩将仇报的恶人了,有几个哥哥呢,大不了杀一条血路出来,你放心。”

魏水生顿了顿,声音极是伤感低落的接着说道:“要不是师父心善,哪有我们兄弟,幺妹,人不能见死不救。”

李小幺一时说不出话来,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装好箱子换好走骡,刚走了没几步,天就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长工高举着气死风灯,在前头引着路,李宗贵牵着老青驴紧跟其后,李二槐牵着大青走骡拉着车,李小幺和小男孩坐在车上,扭着头互不理睬,李宗梁和魏水生从车上抽出长枪,提在手里,一左一右跟在车旁,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一路上除了捅死了几条狼,倒也没再遇到别的猛兽,算是平平安安的进了村,李小幺满心的狐疑泛上来,眼珠转着思量了片刻,伸手捅了捅小男孩,大声问道:“你真是少爷?你这么晚还没到家,家人就不担心?也不让人出来找找你?难道算准了你要遇到我们,会保着你回家啊?”

魏水生脚步顿了顿,凝神等着小男孩的回答,没等小男孩说话,前头长工有些不自在的笑着接过了话:“家里不知道少爷今天回来!我今天一早赶到城里接少爷,老爷原本吩咐今天不要赶着回来,明天吃了早饭再动身,到家也就是未正前后,是少爷急着要赶回来,都怪我,也想着回来,就应下了,这要不是遇到你们几位贵人,就成了这几只狼嘴里的血食了??????哎!长发!是我!少爷回来了!”

中年长工看见不远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年青人过来,忙扬声叫着,长发提着灯笼过来举着照了照,急转身往庄头门口高挂着大红灯笼的大院奔去,一边奔一边高叫:“老爷,太太,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两个长工卸了门槛,车子进了院子,院子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将院子照得通明,李小幺跳下车子,紧挨着魏水生站着,小男孩冲李小幺示威般抬了抬下巴,大声指挥着众长工从车子里往下搬着箱子,展示着自己的少爷身份。

月亮门内一片脚步声,几支灯笼从内院疾行过来,一个四十岁左右,中等个,面容安祥的中年男子步子虽急却不显慌张的走进院子,伸手拉起长揖见礼的儿子,中年长工迎着中年男子,连连长揖到底谢着罪介绍道:“老爷,都是小的糊涂,就想着今天能赶回来,偏路上车轴又断了,要不是这几位壮士送少爷回来,小的和少爷差点??????都是小的糊涂!”

“没事就好,下去歇着吧。”中年男子温言打发了中年长工,转过身,带着儿子走到李宗梁等人面前,抱拳拱手谢道:“多谢几位壮士,鄙姓范,范大立,请问几位壮士贵姓?”

“范先生有礼,不敢当,免贵姓木,这是四个弟弟??????”

李宗梁和范先生一来一往,拱手客气着,你恭我让的进了前院客厅。

不大会儿,几个长工送了热水、热茶、热饭、热菜和一大壶烫在滚水里的白酒进来,范先生热情的让着五人,李小幺看着紧盯着酒壶的李二槐,抬起脚,狠狠的踩在了李二槐脚上,李二槐咧了咧嘴,忙转过头,不敢再盯着酒壶,李宗梁推开酒壶客气道:“多谢先生好意,父亲有教导,出门在外不能饮酒,父命不敢违。”

正文 第二十章 山匪生手

范先生倒不坚持,笑呵呵的示意长工收了酒壶,让着五人吃饭吃菜,李小幺满腹心思,神思都集中在范先生的话语和神情上,只吃的食不知味,李宗梁、魏水生满腹警惕的一边吃一边和范先生说着话,李宗贵瞄着李小幺和魏水生,也跟着警觉的支起了耳朵,只有李二槐,没心没肺的吃了个痛快淋漓!

吃了饭,范先生将五人安置在外院最靠外的三间客房里,客房内早就生好了暖炉,烧得屋里温暖如春,暖窠里备着茶水,床上铺着干净松软的被褥,李宗梁谢了范先生,送他离了客房回去,闪在门内,隔着门缝看着他进了内院,才转身低声吩咐道:“不能轻心,咱们还是一替一个时辰守着。”

“嗯,还是老规矩,大哥守头一岗,然后是我。”魏水生答道,李二槐打了个饱嗝,不停的点着头:“我听大哥的。”

李小幺挑了最外面的床,打着呵欠爬进被窝,片刻功夫就睡着了,这守夜没她的事,再说,这会儿她再操心也没用,反正有大哥他们呢。

一夜平安,第二天,第一缕曙光刚刚透出天际,李宗梁和李二槐已经出了门,牵了老青驴出来,收拾着车子,准备启程上路了。

李小幺打着呵欠,艰难的爬出暖和舒适无比的被窝,穿了长袄,将暖炉里的热水倒出来漱了口,洗了手脸,最后一个出了客房门。

范先生已经进到院子里,带着几个长工送了热粥、馒头、素包、肉包和几碟拌了香油的咸菜过来,招呼着李宗梁等人吃了饭,一个长工牵了昨天的那头铁青大走骡出来,范先生含笑让着李宗梁:“这头骡子就给你们用吧,好歹比那匹老驴强些,自这里往南越的路不好走,有了这头健壮些的骡子,路上也便当许多。”

李宗梁一时呆住了,片刻反应过来,急忙摆着手推辞道:“先生太客气了,这可不行,这头走骡,少说也值七八十两银子,无论如何不敢收!”

范先生目光扫过远处忙碌着的长工,带着笑,略略放低了声音说道:“带上吧,再往前就是郑城,虽说很快就能进南越了,可这越是快到了,就越容易出事,这头健骡,跑起来不比马慢多少,真有点什么事,也许还能顶点用,我家里虽不济,一头骡子还是送得起的,几位都是心善有福之人,也算我跟各位留份交情,以后咱们再见面时,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了呢!”

李宗梁一时不知如何推辞,忙转头看向魏水生等人,李二槐和李宗贵扭着头,眼睛盯在铁青走骡身上移不开,魏水生看着李宗梁,迟疑着说道:“这也是范先生的好意??????“

李小幺满眼期盼的看着李宗梁,她自然极想要这头走骡,要不是他们,昨晚那几只狼,指不定就得吃了他儿子,这救子之恩,换头走骡,一点也不算贵,

“嗯。”李宗梁答应着,冲着范先生抱拳长揖到底谢道:“先生好意,我兄弟就不多推辞了,日后若再有相见之日,必定厚报先生今日馈赠。”

“这就是了。”

范先生舒了口气,脸上透出轻松的笑容,又吩咐长工取了馒头,几斤熟肉,咸菜,喂骡子的豆饼,直装了大半车,又让人取了两张狼皮过来,笑着让道:“昨天几位壮士打的那几头狼,我让人剥好了皮,可现鞘是来不及了,家里现只有这两张狼皮,余下四张,就算偏了我了!”

“先生客气了,就这两张也不必!”李宗梁忙声推辞道,可到底还是收了这两张鞘好的狼皮,铺到了车子里,几个人收拾停当,李二槐兴奋的挽上铁青走骡,几个人辞了范先生,李小幺坐在车上,和老青驴挥手告着别,出了村子,一路往郑城方向赶去。

有了这头极其健壮神俊的大青骡,大家总算敢放开胆子坐到车上歇着了,除了李小幺,其余四人轮流牵着骡子赶路。

又走了八九天,一路打听着,离郑城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几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更不敢大意,远远绕开那些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的连片军营,只敢挑着偏僻的路走。

这天午后,郑城东南连云山笔架东山的一片乱石后,蹲着十几个衣衫褴褛、年龄不一的男子,每个男子手里都握着根木棍,木棍长短粗细不一,有的木棍上面的树皮还没剥干净,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趴在最前面、正往山下张望着的两人。

最前面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身材不高,虽瘦却显得极其壮实,脸圆得象只锅盔,眼睛也是滴溜圆,眉毛粗而短,嘴唇厚的往外嘟出来,仿佛一直努着嘴,这会儿手里握着把磨得极锋利的砍柴刀,浑身紧张的盯着从唐县方向过来的一车一骡和几个人。

“姐,这指定是个有钱的,看那头走骡!比马都不差!得值上百两银子!姐,一定得干了这票!”圆脸男子舔着厚嘴唇,垂涎三尺的盯着铁青大走骡,移不开眼睛。姐姐蹲在圆脸男子旁边,也是圆脸圆眼,却比男子好看得多了,头发在脑后紧绾成一只团髻,身材壮实,一身短打扮,看起来极是利落,这会儿正拧着眉头盯着山下的车、骡和人。

“嗯,一共四个人,再看看,看看后头还有人不。”姐姐答道,圆脸男子背过手挥了挥,十几个男子顿时紧张起来,咽着口水,等着往下冲,这生意刚开张,就干过两回,一回一点东西没抢到,还有一回,没想到人家请了镖师,倒被镖师们打得满山跑。

“等会儿能不伤人还是别伤人,抢了东西就行。”姐姐回过头,郑重的嘱咐了一句,十几个初入行的山匪们紧张万分的点着头,双手紧握着木棍,半站半蹲着,等着跟在圆脸男子后面冲出去。

李小幺悠闲的坐在车门口,腿垂在外面甩来甩去,仰头看着旁边的山景雪色,和魏水生说着闲话:“水生哥,这里景色真好,可以入诗了,水生哥作首诗吧,念一首也行。”

“水生那诗哪有我念的好!我给你念首好诗,你听着:到处都是雪!”李二槐跳过来,抢着念道,李小幺摇着身子笑得前仰后合,李二槐伸直胳膊往外划着,正要往下念,前面突然暴起一片雪雾,一群人乱喊乱叫着往山下冲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李宗梁紧盯着雪雾处,疾声叫道:“有山匪!小幺下车,牵好骡子,贵子护好小幺,水生、二槐,取家伙!”

魏水生和李二槐正站在车子边上,伸手抽出刀枪,魏水生跃上前,将长枪递了杆给李宗梁,提着枪站在李宗梁右边,李二槐提着棍,将马刀递给李宗贵,握着木棍跃到了李宗梁左边站着,李小幺利落的跳下车,从李宗贵手里接过骡子缰绳,李宗贵提着刀护在李小幺身边,透过前面李宗梁三人中间的缝隙,看着那群从山上冲下来的山匪。

临冲到山下时,最后面一个山匪象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跟头跌倒扑到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再扑倒前面的,没还冲到山下,自己人先把自己人扑倒了一半多,这一半多的人干脆是一路滚到了山下。李小幺看的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群山匪只怕还是生手,不但生,还生的厉害。

李宗梁看了眼魏水生,也差点失笑出声,李二槐干脆哈哈大笑起来,李宗贵笑着和李小幺嘀咕了一句:“笨成这样,还敢当山匪。”李小幺赞同的点着头。

冲在最前面、舞着大砍刀的年青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跺了跺脚,也顾不得后面那群跌得七荤八素的手下,带着没跌倒的几个人,凶狠狠的朝着李宗梁他们冲过来。

“大哥,让我来!”李二槐咧嘴笑着说道。

“好!谨慎些!”李宗梁看着一路扑扑踏踏冲过来的山匪头子,心里微微放松的说道,看这步子,是个没练过功的,半分章法也没有,不过拼把子蛮力气,若拼蛮力,能拼过二槐的还不多。

李二槐嘿嘿笑着,往前跃了两三步,扎稳马步,看着山匪头子冲过来了,棍头灵巧的抬起,拨飞了强盗头子手里的砍柴刀,反手压下棍子,只一下,就把一张脸哪儿都圆的山匪头子打的一个狗啃泥,趴在了地上,魏水生跃起接了柴刀,随手扔给了李宗贵。

“呸!就你这脓样,还想当山匪打劫?!”

李二槐‘啐’了山匪头子一口,一脚踩在圆脸山匪的屁股上,用棍子头抵住山匪后背,压得拼命想爬起来的山匪干蹬着双腿,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后面手握柴棒的众山匪们半步也不敢再往前冲,齐齐转头看向跟在圆脸山匪后面的姐姐。

正文 第二十一章 此寇非寇

姐姐脸色灰白,紧握着手里的木棍,往前冲了两步,看着李宗梁冲着她扬起的长枪,忙顿住步子,颤抖着声音叫道:“放了俺弟弟!俺让你们过去就是了!”

李小幺被她一句话叫的捂着肚子笑的打跌,李宗贵倒提着刀,伸手从李小幺手里接过缰绳,一边笑一边示意小幺过去看热闹去。

李小幺站在笑得枪都在抖动的魏水生身后,探头看起了热闹,李二槐咧嘴笑着,转头看着李宗梁建议道:“打断他的腿吧,不能让他再祸害别人去!”

“嗯。”李宗梁带着丝笑意答应着,姐姐眼睛瞪的溜圆,木棍从手里滑下来,尖叫着往圆脸山匪身上扑过去:“求你们放了他,打俺的!断俺的腿!”

魏水生跃过来,用长枪杆顶开姐姐,后面呆站着的穷山匪们总算反应了过来,忙扔了手里的木棒,零乱不堪的跪在地止,乱七八糟的叫着求起饶来:

“几位壮士饶了铁木吧,俺们也是没有法子。”

“可不能打断腿啊,断了腿就活不了了!”

“要不是快饿死了,谁想当这山匪啊!”

“放了俺们吧,再不敢打劫了,饿死也不敢了!”

??????

圆脸铁木拼命昂着头叫着:“姐!别求他,死了就死了!要不是没吃饱,俺打不死他!姐,咱不求人!”

姐姐跪在地上,不停的冲李宗梁磕着头,悲痛绝望的号啕大哭着:“要不是活不下去??????求求你们,俺们张家,就这一条根了,求求你们,断了俺的腿??????”

李小幺被她哭得心酸的眼泪就要跟着落下来,忙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掩住眼睛,靠到李宗贵身边嘟嚷道:“你看她这哭的!让她这一哭,好象咱们才是杀人劫货的山匪。”李宗贵想笑,却又心酸的没能笑出来,脸上的肉扯动着,重重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李二槐举着棍子,为难的转头看着李宗梁,等着他发话,李宗梁看着魏水生,魏水生耷拉着肩膀,无奈的看着李宗梁,两人几乎同时叹了口气出来,魏水生转头看着哭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姐姐,皱着眉头说道:“好了,别哭了,这不还没打断么,说说,你们是哪里人,怎么跑到这里,做起这种不要命的营生来了?”

姐姐用袖子胡乱抹着鼻涕眼泪,急忙答着话:“俺们是小张寨的,还有几个孙集的,前头一直打仗,南越也打进来过,梁国也打进来过,北平也从俺们村子里过过兵,再往后,官府说要坚壁清野,一把火烧了俺们村子,还有孙集,俺们村上的人一多半没逃出来,逃出来的一路上又死了不少,他们孙集也是,别的村子也是,逃出命的不多,俺们一路逃难,一路逃,郑城不让俺们进,没地方去,俺们本来想往太平府去讨个活路,可走到这里,实在走不动了,想着先熬过这个冬天,再往太平府去。”

魏水生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转头看了眼同样拧着眉的李宗梁,接着问道:“你们村子在哪里?离郑城多远?”

“在郑城北边,离郑城三十多里,到南越两天的路,到梁国也是两天的路,就是到北平远点,得走上三四天。”姐姐详细的答道。

“你们都是一个村子的?”

“不是,好几个村子的,三四个、四五个村子,俺们小张寨和孙集的多,俺弟是个义气性子,认识的人多,都是往年在家里就认识的后生,还有三个,那三个,是南越过来走亲戚的,也回不去了。”姐姐回头指着自己身后垂头丧气、东倒西歪的山匪们,零乱的答道。

李宗梁越听脸色越阴,看着那三个南越人,冲魏水生抬了抬下巴,魏水生微微点了下头,往前走了两步,越过姐姐,扫着众人问道:“谁是南越过来走亲戚的?”

刚才姐姐指的那三个人,从人群里寒寒怯怯的蹭出来,一个年纪稍长,三十岁上下,另两个都极年青,也就十六七岁年纪,魏水生打量着三人,声音平和的问道:“你们是南越人,怎么也不让你们回去?”

“嗯。”年长的突然抬手捂着脸,悲凄的哭了起来:“大虎被他们射死了,一箭射死了!”

“听说俺们南越那边也清了野,出了郑城,走个二三十里,往西往北,百十里的地方都没人烟,当兵的骑马巡着,只要见了人,不问是谁,问都不问,就是一箭射死,他那大儿子,趁黑想跑回去,没跑多远,就给射死了,连尸首也没敢去收。”站在最前面的年青人清晰的解释道,姐姐转过头,看着年长男子,伤感的叹了口气,年长男子捂着脸蹲下去,哀哀痛哭不已。

李宗梁和魏水生面沉如水,默然对视了片刻,李宗梁往后退了半步,招手叫过李宗贵吩咐道:“你和二槐看着他们。”李宗贵答应着,跃到李二槐身边,提刀看着众人,李二槐脚下稍稍松了松,让那个圆脸铁木能舒服些透进气去。

李小幺跟着李宗梁和魏水生退到车旁,李宗梁重重的吐了口气,低低的说道:“看这样子,过了郑城就是坚壁清野的地儿了,这百十里,难过去。”

“嗯,得探查清楚了再走,这会儿郑城内外,只怕到处都是官兵。”魏水生拧着眉头,叹着气说道,李小幺凝神听着两人的话,脑子转的飞快,拉了拉李宗梁,低声建议道:“他们在山上指定有落脚的地方,我看,咱们倒不如先到他们那里落个脚,等打听清楚了再赶路,他们这里,这些笨匪的家里,倒是最稳妥的地方。”

魏水生睁大眼睛看着李小幺,呆了片刻,眼睛里慢慢渗出笑意来,转头看着比他更愕然意外的李宗梁,慢吞吞的低声说道:“小幺这话,也不是??????也有点道理。”

李小幺往魏水生身边蹭了蹭,挽住魏水生的胳膊,看着脸阴得仿佛能拧出水的李宗梁,低声辩解道:“不还有侠盗么,还是你和我说的呢,咱们不过就是借住一阵子,再说,他们也不算坏人,看这样子,还没坏起来呢。”

“唉!”李宗梁的肩膀一下耷拉下来,沉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幺的头,看着魏水生,声音里透着无数伤感:“咱们从离了李家村,这一路??????先头还好,这如今,竟要落草为寇。”

“不过就是借住几天,哪能算落草。”魏水生带着笑纠正道。

“对对对,就是借住住,不算落草!”李小幺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掂着脚尖跳过去,伸手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再说啦,就算为寇又怎么样?这寇也分着好坏呢,咱就是寇,那也是好寇,那前朝的什么皇帝什么王爷侯爷的,不也是从草寇起家的?这也不算什么!水生哥,你说是吧?”

“是,可不是,成者为王败者寇。”魏水生笑应了李小幺的话,抬头看着李宗梁:“先活下去再说,师父常说,只要有颗人心,做什么都是人,这不是大事。”

李宗梁脸上露出丝苦笑,伤感的点了点头,魏水生提着长枪转身过去,李小幺忙松开李宗梁,紧跑几步跟上魏水生,拉着魏水生的衣袖,一起走过去。魏水生示意李二槐松开圆脸铁木,低声说道:“我看着,你们两个过去一趟,大哥有话说。”

李二槐和李宗贵忙转身两步跃到李宗梁身边,魏水生回头看了眼一脸沉郁的李宗梁,顺手将李小幺拉到自己身后护住,用枪杆捅了捅已经爬起来坐在地上的铁木问道:“你姓什么?她呢?”

“张铁木!她是俺大姐,张大姐!”张铁木瓮声答道,

“你们怎么想起来在这里落草?”

“这山上原来住过一窝山匪,后来嫌这一处荒凉,搬到笔架西山去了,山上有房子有院子,俺们就住下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这里原来有山匪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俺奶奶就是这笔架东山嫁过去的!这有啥不知道的!”李铁木恼怒的瞪着魏水生叫道,魏水生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你们做过几回生意了?抢了多少银子?”

李铁木难堪满脸,扭过头,含糊的答道:“三回,加这回,三回,头一回,一群逃难的,啥也没抢到,搭了俺和俺姐的两件棉袄进去,第二回,人家有镖师,坎哥摔断了一条腿,这是第三回。”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得脸色涨红,魏水生挑着眉梢,哭笑不得的用枪杆捅着张铁木:“象你们这么没用的山匪,我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穷匪荒山

“不过,今天算你走了狗屎运,遇到了你五爷,这可是你的大福来了!”李小幺笑够了,努力绷着脸,双手抱在胸前,从魏水生身后晃出来,看着张铁木认真的说道,张铁木茫然的转头四顾:“五爷,哪个五爷?在哪儿?”

“我!就是我!你五爷就是我!”李小幺恼怒的踢了脚张铁木,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我告诉你,你遇到你五爷我,那是你的大福份到了!”

张铁木鄙夷的上下打量着瘦小单薄的李小幺,正要一口‘呸’过去,张大姐忙伸手拉住他,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五爷只要能饶了俺弟,就是他的大福份,是俺们张家的大福份。”

“饶他容易,我告诉你,张铁木,你五爷我,那可是这山匪强盗的老祖宗!这样吧,看你还有几分硬气,是那么块料子,正好呢,你五爷我也闲着,就留下来调/教你几天,教你上上路,免得咱们这强盗山匪的脸面,被你丢成天边去了!”李小幺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晃着脚尖,居高临下的瞥着张铁木说道,张铁木眼睛瞪得溜圆,半张着嘴,愕然看着李小幺,又慢慢转过头,看着同样愕然的张大姐。

魏水生笑得肩膀抖动着,转头看着已经围过来的李宗梁等人,李宗梁看着装腔作势、痞气十足的李小幺,一脸的无奈,水生说的对,幺妹自从那场大病好了之后,就象变了一个人,从前柔顺良善的娘总担心她被人欺负了,从不敢放她一个人到外头去,还打算着给她招个上门女婿,现在,照二槐的话说,又奸又滑又鬼,只有她骗人家,还没见谁骗得过她。

年青的山匪新手张铁木,头一回打劫,赔了两件棉袄进去,第二回打劫,赔了兄弟的一条腿,第三回打劫,给自己劫了五个老大回来。

李小幺背着手,站在半山腰一处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转身四顾,这群山匪穷的让她连气都叹不出来,还没上山,她就先贴了半袋子馒头进去,这会儿站在这处被张铁木说的好到不能再好的高房大院前,她无语的连话都不想说了,这院子,后面两面靠着山崖,一边临着峭壁,还有一面,对着她们上来的山路,天然的连围墙都省下了。

靠着山崖,一排五间,算是正屋吧,一水的大青条石,确实高大壮观,可惜屋顶没了,门是一个到底的大黑洞,窗户是几个没到底的小黑洞,旁边各有两排矮些的青石条屋子,也是一样没了屋顶,只有背对着山路的三间门房一样矮些的青条石房子,勉强算是有个屋顶,一堆乱七八糟的树枝搭在上面,应该是张铁木和他的匪兄匪弟们的栖身之处了,中间是一片极空旷的空地。

李二槐盯着正卸着骡车的两个年纪大些的男子看了片刻,就放下心来,一看就是老把式,都是爱惜牲口的庄稼人,李宗贵站在车子旁,不动声色的看着车上的东西,李宗梁和魏水生提着枪,跟着张铁木,围着院子仔细的四处巡查,李小幺忙奔过去,跟在了魏水生身后。

张铁木挥手示意着满院的青条石屋子,颇为自得:“看看,一水的大青条石屋子!”

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学着张铁木挥着手:“就这,连屋顶都没有,还叫屋子?”张铁木恼怒的盯了李小幺一眼,仿佛要挽回些面子,指着五间正屋后面,冲着李宗梁得意的介绍道:“这还不算,最好的是那里,有个山洞,洞里头有股子山泉,水可甜了,洞里还能住人,还能一直通到后山!”

李宗梁眼睛亮了亮,和魏水生对视了一眼,魏水生伸手牵着李小幺,跟在张铁木后头,转过五间正屋,山壁上一堆枯藤掩盖下,隐隐有个一丈多高、一人多宽的洞口。

三人跟在张铁木身后,推开枯藤,钻进洞里,洞里极是晕暗,走了七八步,豁然开朗,一片极大的山洞,能容上百人,洞里极是干爽,右边一人多高处,露出个洞口,虽说照进洞里的光线微微有些昏暗,却也能照得洞里处处清晰可见,张铁木指着那处洞口:“狗子爬上去看过,洞外就是悬崖,那洞上头,还压着块大石头,不怕刮风下雨。”

石洞正中靠后处,倒悬着七八根钟乳石,一股细细的水流顺着中间最大的一根钟乳石直落下来,流入下面的池子里,池子明显被人工修整过,里面积着满满的清泉水,张铁木蹲到池子边,捧着水连喝了几口,咧嘴笑着示意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这水可甜了,你们尝尝!”

李宗梁笑着点了点头,没去尝那可甜了的泉水,和魏水生细细查看了洞穴各处,又顺着张铁木说的那处能通到山下、仅容一人通过的山缝走了一段,退出来舒了口气,李小幺拉着李宗梁,笑着说道:“这里,就这一处是块宝地,从前那伙山匪必是看中了这个山洞,才在这里扎了营寨的。”

四个人退出来,外面,张大姐兴奋的忙碌不停,一大锅稀粥正在火上翻滚着,李二槐蹲在锅前烧着火,那群衣不蔽体的山匪们寒瑟瑟的袖着手,流着口水散乱的蹲在四围,抽着鼻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冒着诱人香味的大锅,这大米的香味儿,都记不得多长时候没闻到过了。

李小幺跟着李宗梁、魏水生转回车旁,李宗贵忙从车上跳下来问道:“查好了?”

三人点了点头,李宗梁和魏水生面色凝重的扫着散在大锅周围的十几个苦哈哈,李小幺却挑着眉梢,紧盯着蹲在大锅前、乐哈哈的给张大姐烧着锅的李二槐。半晌,李宗梁才叹了口气,看着魏水生苦笑道:“一共十四个壮汉,这十四张嘴??????”

“是十五个,那屋里还躺着一个断腿的。”李宗贵冲着盖着树枝的屋子努了努嘴,魏水生转身掀起车帘子,探头看了看,回头看着李宗梁,一脸苦笑:“咱们的粮食也吃不了两天,明天一早咱们就去趟郑城,咱们俩去,留贵子和二槐在这里守着小幺,带上那两张狼皮,换点粗粮回来,回头留给他们。”

李宗梁点头答应了,那边粥已经好了,张大姐从一个藤筐里拿了只大粗碗出来,先捞了一碗稠粥,叫过蹲在后头的一个瘦小男孩吩咐道:“狗子!给你坎哥端去。”

“哎!”狗子脆声答应着,蹦过去双手捧了碗,往屋子里奔去,李宗梁带着丝笑意点了点头,看着魏水生低声感叹道:“都是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让这乱世给逼的??????”

正说着话,张大姐又捞了几碗稠粥,一手一碗亲自端了过来,李宗梁忙摆着手正要说话,李小幺伸手接过一粥碗,笑着递给李宗梁:“大哥先吃,既上了山,这规矩上就不能错了。”

魏水生笑着从张大姐手里接过另一只碗,张大姐转过身,又端了另外两碗过来,李宗贵和李小幺接了,李二槐早就自己端了一碗,过来和几个人一处说着话,慢慢喝着粥,看着张大姐用剩下的两三个碗盛了粥,十来个人挨个从堆在锅边的袋子里一人取了一个馒头出来,围着锅蹲成半圆,传着碗,一替一口喝着热热的米粥,喜笑颜开的咬着干馒头,院子里流动着浓浓的满足与喜悦。

李小幺喝了小半碗粥,将剩下的递给李二槐,默然看着满院子喜悦的仿佛过大年一般的山匪们,心里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里,张铁木带了几个人抱了一人多高一堆木柴过来,李二槐在院子里升起篝火,李宗梁四人依旧轮流守着夜,李小幺睡在车上,其余几个人在烧热的地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宗梁和魏水生就背着褡裢和两张狼皮赶往郑城。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张大姐就打发张铁木和狗子几个人,拿着李宗梁和魏水生的长枪,下山去接两人,张铁木带着人直迎出了二十几里外,才接到李宗梁和魏水生,接过两人肩上的粮食,兴奋的往山上回去了。

一群山匪们连吃了两顿饱饭,力气就多得没处用了,兴致高昂的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李小幺指挥着他们,从山上砍了几十根杉木拖下来,将两间青石条厢房用杉木一根根排了屋顶出来,再细细铺满树枝枯叶,直忙了一整天,两间房子有了屋顶,看起来总算有些样子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吃了饭,干脆把火堆生在了两间杉木顶屋子里,李宗贵坐在门口的圆木礅子上,一边留神着外面,一边听李宗梁和魏水生说着话。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一群闲人

李宗梁面沉如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和水生绕到郑城西北,走了二十来里,就被官兵拦回来了,又往西绕了十来里路,还是绕不过去,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官兵。”

“一时半会的,是过不去南越了,只怕得在这里耽搁一阵子。”魏水生接着说道,李二槐往火里添着柴,浑不在意的点着头:“这事你们商量,我听大哥的。”

李宗贵转头看着火光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几张脸,沉默着没有开口,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托着腮,叹了口气:“这里除了咱们,还有十五张嘴,我今天问过一遍了,除了有三四个在乡下给邻居盖房子时打过下手,勉强算是懂点手艺,旁的,除了种庄稼,竟然什么都不会!”

李宗贵笑了起来:“也不算什么都不会,编筐,打草鞋,修房子,修修种地的家伙事,喂骡子侍候牲口,都是好手,庄户人家,还能会多少,又不是手艺人。”

“就是有手艺,这兵荒马乱的,也挣不到钱,明天一早我和水生再进趟城,把那头大青走骡牵上,要是卖的好,也许能卖出上百两银子,光买粗粮,也能撑一阵子。”李宗梁拿着根长木棍,一边拨着火,一边声音低落的说道,李小幺歪头看着他,又转头看着魏水生,认真的说道:“这么多人,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这养闲汉可是要养死人的,我盘算了一天了,你们听听,这山上山下净是狼嚎??????”

“还有野猪、野狗,虎,狍子、鹿、山鸡、鸟也挺多,不光狼,你耳朵不好使。”李二槐转头纠正着李小幺,李小幺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范先生给的那两张狼皮,卖了将近一两银子呢,我看,干脆让他们上山打狼去,要不多去几个人,打虎,虎皮肯定更值钱!”

李二槐笑的手里的柴落到火堆上,砸得火星飞溅,魏水生忙帮着李二槐一起架好被砸倒的篝火,李宗贵坐在木墩子上,笑得肩膀耸动,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说道:“大哥,水生哥,你们不知道,这一整天,小幺就盘算着怎么使唤这十五个人了,就连那个断腿的,她也不准备让人家闲着,哪,总共打过的主意有:带出去扛活,编筐编鞋卖,采草药、到山下开荒种地、打猎,还有什么,小幺?”

“可没有能用的主意啊!”李小幺摊着手说道:“扛活吧,刚才大哥说了,郑城里扛活的人多的很,可就是没活扛,编筐编鞋么,二槐哥说了,人家都是自己用自己编,谁会拿钱买这个?采草药,一来大雪封着山,二来,没人认识草药,怎么采?开荒种田,这个也太慢了,等种出来粮食,人都饿死好几回了,就打猎是最好的法子!”

“打猎?拿什么打?那些人,是会安陷阱,还是会下套子?指他们打狼?那狼把他们打了还差不多,狼可比人聪明!”李二槐不客气的说道,魏水生一边笑一边点着头:“二槐说的对,都是些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你看看,昨天往山下跑还能摔成一团,怎么打猎?打猎可不是凭着人多就行的。”

“唉!”李小幺重重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宗梁:“那大哥先教他们练功夫,练好了功夫再去打猎!反正不能闲养着!要养出事来的!”

“小幺这句话说的对,倒不如先教他们练练功夫,以后万一有点什么事,他们也能有份自保之力。”魏水生赞同道,李宗梁也满脸赞成,抬手揉了揉李小幺的头,转头看着李二槐吩咐道:“明天我和水生去城里,天一亮,你就叫他们起来,先山上山下跑两趟,回来再扎马步,扎半个时辰马步再吃饭。”

“大哥放心,这个我最在行,往年在家,师父可没少夸我,说我比他带的还好!”李二槐兴致勃勃的满口答应下来,李小幺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央求道:“大哥明天去城里带上我吧,我想去郑城看看热闹,还有,骡子卖了,那辆车也别留了,留了也没用了,一起卖了吧,还有还有,那屋里那个断腿的,要不明天一起带到城里去,找人给他接接吧,断了好几天了,再不接就得残废了,要是残废了,就得白养着了。”

“嗯。”李宗梁点头答应着:“明天带上张铁木,再挑几个有力气的带上,咱们这一趟多买点粮食扛回来。”

“我也去吧!”李宗贵也跟着心动的说道,李宗梁转头看着李二槐,李二槐挥着手:“去吧去吧,我看着他们练功就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小幺打着呵欠爬起来,张大姐已经给她烧好了一锅热水,用大碗盛了一碗,剩下的盛在只瓦盆里端了过来:“二槐说了,你得用热水洗脸,还要揩齿。”

张大姐一脸笑容,扎着手站在旁边,看着李小幺慢条斯理的漱了口,用一小块棉布细细擦了牙,再仔细的洗着脸,一边看一边摇头一边笑:“你这哪象庄户人家,倒比大家闺秀还讲究!”

“大姐见过大家闺秀?”李小幺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香脂,挑了点出来往脸上揉着,笑着问着张大姐,张大姐摇了摇头:“俺们庄户人家,哪见过大家闺秀!”

“那大姐怎么知道我比大家闺秀还讲究?大姐又不知道大家闺秀怎么揩齿,怎么洗面,怎么个讲究法。”

张大姐张口结舌了片刻,眨了眨眼睛,拍着衣服前襟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二槐哥说你是个难缠的,鬼精鬼精的,还真是!”

李小幺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张大姐,眉梢慢慢挑了起来,又缓缓落了下去,嘿嘿笑着没再接话。

李小幺慢条斯理的吃了碗热粥,李宗贵等人已经套好车,李宗梁从屋里抱出断了腿的张石坎,张石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魏水生和张铁木一边一个搭着手,掀起车帘子,将石坎放到车上,李小幺跳在车厢前晃着腿坐好,李宗贵牵着大青走骡,李宗梁、魏水生紧跟着,张铁木和张兴旺、张大壮、孙玉山四个人跟在车后,启程往郑城赶去。

疾走了小半天,赶在午初前,一行人进了郑城城门,先打听着找了城里最好的跌打大夫,带石坎去接骨,这腿断了好几天了,大夫只好一掌下去,先打开了再重新接上,只接得石坎一阵阵惨叫,哭的叫的没个人腔,李小幺不敢听却又想看大夫怎么接骨,捂着耳朵伸长脖子,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热闹,大夫接好骨,用木板捆好石坎的腿,开了药,细细交待了用法,张铁木背着满头大汗的石坎出了医馆,找了家靠近城门的大车店放下石坎,留张兴旺看着他,其余几个人牵着骡车,往骡马市卖骡子和车去了。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贵,落后两步,低低的说道:“咱们两个到别处逛逛去?最好到衙门口去看看,万一城门口没有,那里有告示呢,反正他们卖骡卖车买粮食,也用不着咱们,咱们逛好了,就到那个大车店等着他们去。”

李宗贵忙点头答应着,两人上前和李宗梁说了,离了几人,找人打听了方位,穿街过巷,寻郑城府衙看动静去了。

俗话说‘衙门自古好景观’,这郑城衙门,自然也是整个郑城最热闹繁华的所在,正对着衙门口的,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东边是一家两层的酒肆,虽说挂着酒肆的幌子,可李小幺和李宗贵一致认为,这最多是家过得去的分茶铺子,离酒肆可差的远了,分茶铺子对面是家医馆,医馆旁边是一家大药铺,紧挨着药铺的,是一家当铺,再过去,又是家分茶铺子。

两人一路走到衙门口,站在八字墙前,仰头看着帖了满墙的各种告示,告示被风吹动间,露出八字墙上写着的字来,李小幺忙伸手掀起告示,歪头看着下面写的字,‘不许为非’,正要再掀着看别的字,衙门里一个衙役扬声训斥道:“喂!那个小子,找打呢?那告示是你能扯的?!”

李宗贵忙拉着李小幺往后退了两步,陪着笑冲着衙门口拱了拱手,以示听到训斥了,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八字墙。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贵,低声说道:“咱们去问问这里有没有邸抄卖,那个东西得看看,最有用不过。”

李宗贵皱了皱眉头,他一直不明白小幺怎么会对邸抄这种东西有兴趣,在长丰楼她就爱看这个东西,那上头都是当官人的事,跟他们有什么相干?看那些做什么?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头趟进城

李小幺拉着李宗贵进了分茶铺子,茶饭量酒博士忙将两人迎在门口,客气的问道:“两位小哥有什么事?”

李宗贵拉着李小幺顿住脚步,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问,你们铺子里卖不卖邸抄?”

茶饭量酒博士跟着露出满脸笑容,话语间亲切客气了不少:“有,小哥要买?十个大钱一份,昨晚上刚到的。”

“那之前的还有没有?我和哥哥忙着赶路,足有两三个月没看到邸抄了。”李小幺笑着问道。

“小哥稍等,让我找找!”茶饭量酒博士几步进到柜内,弯着腰翻了一会儿,取了几份邸抄出来,翻了翻,笑着说道:“这里有五份,就差了上个月后一份,小哥先看着,回头我再找找,若有,小哥下回再来拿。”

“嗯,谢谢您!”李小幺笑容明净的一边谢着,一边取了荷包,一个个往外数着大钱,茶饭量酒博士笑着说道:“就十个大钱吧,那几份都是早先的,放着也是放着,过去的旧邸抄,哪还有人要?小哥拿去看就是了。”

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连声谢着,数了十个钱递给了茶饭量酒博士。

李小幺卷起邸抄,塞到李宗贵怀里,正要离开,楼上一阵脚步声起,下来一个二十岁左右、一身惨绿绸长衫、肿着烂桃子眼泡的青年男子,一脸的酒足饭饱,摇着折扇正要往外走,掌柜从后面雅间里冲出来,冲上前微微躬身拦住,客气的说道:“陈大爷,先会了帐再走,一共二两三钱银子。”

“记到帐上!”惨绿绸长衫陈大爷不耐烦的挥着折扇吩咐道,掌柜站着没动,挡在路上,嘿嘿干笑了两声:“陈大爷,小店本小利薄,可赊不起帐,陈大爷还是现赏了银子吧。”

陈大爷恼怒万分的瞪着烂桃子眼,用扇子点着掌柜骂道:“好你个侯七!往常爷几天不来,你他娘还求着爷来呢!今天我姐夫刚免了官,你他娘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他娘什么东西!给爷提鞋都不配!”

掌柜直起身子,高挑着一只眉梢,似笑非笑的说道:“配不配的,我一个酒肆掌柜,也犯不着给你陈大提鞋去,你姐夫?什么时候这姨娘的兄弟也能叫上姐夫了?陈大,咱街里街坊的,我也劝你一句,也该收收了。”

陈大爷手指颤抖不停的点着掌柜,却没能说出话来,咬着牙,紫涨着脸,肉痛的摸出荷包,甩了块银子出来,掌柜接过掂了掂,扯着嘴角冷笑道:“也就二两,算了,看在多年街坊的份上,那三钱银子就算了,下次再来,我看陈大爷还是先压了银子到柜上,再吃酒要菜的好。”

陈大爷呼着粗气,气哼哼冲了出去。

李小幺和李宗贵躲在角落里看着热闹,看着掌柜掂着银子进去了,李小幺甩开李宗贵的手,从角落里出来,上前拉了拉茶饭量酒博士,笑着问道:“那人是谁?倒有意思。”

“那个!”茶饭量酒博士撇了撇嘴,满脸鄙夷不屑的说道:“原来是这街上的帮闲无赖,也不知道通了谁的路子,把妹妹送给钱搂子做了小妾,从那起就抖起来了,这回好了,钱搂子被朝廷撤差了,嘿嘿,这可是现世报!”

“钱搂子?钱搂子是谁?”李小幺好奇的问道。

“知州钱文宣,最能搂钱,从到了咱们郑城,就干了搂钱这一件事!郑城这地皮都让他刮低了三尺去!呸!这才撤了差!太便宜他了!照我说,就该杀头!那,这邸抄上有!”茶饭量酒博士愤慨的点着李宗贵手里的邸抄,李宗贵上前拉着还要继续打听的李小幺,硬拖着她出了分茶铺子。

“小幺,别打听这些闲事,打听多了容易惹是非。”李宗贵低低的劝道,李小幺正想的出神,似听非听的点着头,突然转过头,看着李宗贵说道:“贵子哥,咱们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这钱搂子家是哪里的,他既撤了差,必是要离开郑城的,你说他会去太平府,还是会回老家去?”

李宗贵抬手抚着额头:“小幺,我让你别打听这种闲事了!容易惹事!”

李小幺将邸抄往李宗贵怀里塞了塞,挽着李宗贵的胳膊,嘻嘻笑着说道:“贵子哥,就打听打听,说不定,还是个好机会呢!走,咱们去那边药铺,买几斤金银花、接骨木、鱼腥草还有田三七什么的,那帮庄稼人练功,要是伤了筋骨,破了皮什么的,用点药也能好的快些。”

李宗贵无可奈何的跟着李小幺进了空荡荡的药铺,一边买着药,一边拧着眉头听着她和药铺伙计叮叮咚咚欢快的说着闲话,该打听不该打听的都打听个没完,偏那些伙计兴致比她还好,能说不能说的,全说给她听。

十几斤药买了大半个时辰,李小幺前前后后都打听明白了,这才将药铺伙计赠送试吃的各种药丸一样样包在药铺伙计给找来的包袱里,足足包了一大包,抱了药包,咬着颗伙计送的大山楂丸当零嘴吃着,和哭笑不得的李宗贵出了药铺。

李宗贵背着十几斤草药,李小幺抱着那一大包药丸走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往大车店等李宗梁他们去了。

李宗梁一行几乎和他们差不多时候到了大车店,魏水生背着褡裢,和李宗梁两人空手跟在后头,张铁木和张大壮、孙玉山满脸红光的推着两辆满放着十几个袋子的独轮车,到了大车店门口,张兴旺兴奋的迎过去,几个人利落的将车上的粮食袋子重新理了理,将石坎搬到车上平放捆好,李宗贵将药草堆在另一辆独轮车上捆好,魏水生抱起李小幺放到车上,张铁木四个人,推着独轮车,喜气洋洋的往城外赶去。

路上,李小幺高高坐在独轮车上,舒服的靠着那捆草药,仔细的翻看着邸抄,给李宗梁、魏水生念着邸抄上各种各样的事,谁当了伐梁的将军啦,户部尚书被撤了差了,这郑城新委了知州是谁啦,原来的知州钱文宣因清野不利被撤了差啦??????

李宗梁和魏水生凝神听着,张铁木听的一脸茫然,这个丫头五爷,这又是什么门道神通?

连吃了两天饱饭,山上就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李二槐又带着会点木匠活的张继旺和孙七弟进了趟城,买了斧头、锯子、凿等木匠工具回来,带着人上山砍了几棵树,忙了两三天,先给李小幺打了张床出来。

李宗梁和魏水生订了章程,给十几个人排了班,轮流到山下值岗,其它的人,除了干活,就是由李二槐等人轮流领着练功,有时候,也带着人到山上打些野物回来,张大姐是个能干的,这样的大冬天,还时不常的寻些能吃的野菜回来,只是不敢走远,李小幺翻着那些树叶草根一样的东西看了半天,一样也不认识。

山上诸人,就连断了腿的石坎,虽说腿不能动,手也没闲着过,山上各人的草鞋,装粮食物品的筐子,都是他编出来的,他打出来的草鞋,比二槐打的穿着舒服,李小幺不穿草鞋,这话是李二槐自己说的。

闲人,就李小幺一个,李小幺让二槐做了张摇椅给她,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把摇椅拖到太阳下,摇着摇椅,晒着太阳看着张铁木和诸山匪们练筋骨、扎马步。扎好了马步,李二槐就开始教招式,李二槐严肃认真、威风凛凛,不管谁,只要有一丝做的不到位,不是肘踹,就是脚踢,只一下,就把人踹倒在地,然后一声大吼,那摔倒的,还得赶紧爬起来重新摆招式。

李宗梁、魏水生和李宗贵每天也是一大早起来先练功,枪刀舞得密不透风,惹得一帮山匪,特别是张铁木,简直是垂涎三尺,忙完了,李宗梁几个有时也站在李小幺摇椅边上,手抱胸前,悠然看李二槐带人练功。

张铁木等人呼呼哈哈练了一阵子招式,李二槐一声令下,众人停下来,聚在一处喘着气歇息,李小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从摇椅上跳起来,挽着李宗梁的胳膊,笑盈盈的说道:“大哥也指点指点他们吧,正好也让我看看大哥的功夫长进多少了!”

“你能看出什么?你哪懂这功夫上的事?”李二槐笑了起来,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只摇着李宗梁的胳膊:“大哥一个人打他们十三个!以一敌十三!”

魏水生笑着揉着李小幺的头,转头看着李宗梁挑了挑眉梢鼓动着:“试试手?”

“好!”李宗梁早就有些技痒,痛快的答应下来,那边十来个人从李小幺叫着指点指点起,就凝神听着这边的动静,见李宗梁答应下来,张铁木兴奋的一下子跳起来,急忙挥手招呼着众人。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新手试水

李宗梁带着笑,随意的走到院子中间站住,转头看着围在自己周围、一脸兴奋的张铁木等人,笑着说道:“我不用手,只用一条腿,不然你们魏二爷要笑话我欺负你们了。”

魏水生背着手,站在院子边上,听了李宗梁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李二槐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张铁木大声吼道:“好好打!谁要是脓包了,回头三爷单独收拾他!”

李小幺眼睛亮亮的站在魏水生身边,一脸兴奋的等着看热闹,李宗贵闲适的抱着手,挨着李小幺站着,冲着张铁木等人抬了抬下巴,带着丝不屑:“打他们这样的,哪用得着大哥,我去就行!”

说话间,张铁木猛的跺了下脚,挥着拳头,大叫着冲李宗梁扑了过去,李宗梁双手背在后面,抬起脚,极轻巧随意,仿佛就是随便抬了下脚,就正好踢在了张铁木大腿侧面,以力借力,直踢的张铁木又是一个狗啃泥扑倒在地,劲力未消,又往前滑了几步,后面十几个人紧跟着一窝蜂冲上去,李宗梁一只脚又快又准,转着圈一个个踢出去,眨眼功夫,就将十几个人踢倒在地,在院子里倒成一片,捂着痛处,唉哟唉哟的叫个不停,李宗梁掸掸衣襟,笑吟吟的退到了旁边。

李小幺拼命拍着手喝彩,魏水生抬手拍了拍李小幺的头:“这不算什么,他们刚扎了几天马步,也没有半点章法,单凭着一股子蛮力,就这么一窝蜂往上冲,找打的。”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点着头,看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吐着嘴里泥土的张铁木,心情大好,她倒真没想到大哥的身手这么好,早知道这样,前两天就该让大哥狠狠的打他们一顿,这收服人心,特别是象张铁木这样的,要让他服,就得先打得他找不着北,然后再给点甜头,这十五个人,不,十四个,张大姐先不算,她自然有人去收服,这十四个想做山匪的庄稼人,若不收拾的让他们心服口服,她和几个哥哥的这山匪日子就没法过安心。

李小幺又看了两天,稍稍松了口气,这帮人被李二槐狠狠练了五六天,又被李宗梁打了一顿,隔天李小幺怂恿着魏水生又以一抵十三狠打了一顿,魏水生下手可比李宗梁狠多了,直打得李小幺心痛万分的赔了不少草药进去。李二槐章法分明的操练和这两顿打,让张铁木这帮山匪,再看李示梁他们四个,这目光就是从下往上,害怕中透出了信服,算是收服了一半了。

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注意力转到了那些邸抄上,可她手里的邸抄,只有这么几张,原来在太平府的那些东西,除了银子,别的什么也没能带出来,李小幺盘算了大半天,晚上吃了饭,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烤着火,说起了郑城前知州钱文宣,也就是那个钱搂子撤差的事。

“小幺又想干什么?”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不答他的话,掰着手指算起了帐:“大哥,咱们那匹大走骡,加上那辆车,一共卖了八十三两银子,那天给石坎接腿买药、买粮食,买油盐,又买了两辆车,那一天,就去了十五六两银子,二槐哥又买了那些锯子啊什么的,又去了二两多银子,现在咱们统共只余了六十多两银子,上回买的粮食,吃到今天,也没多点了,最多后天,又得进城去买粮食,咱们这二十个人,我算过了,一天光吃,最少也得四百个大钱,两天就是一两银子。”

李宗梁笑着正要说话,李小幺拍着他的胳膊:“你先听我说完。照理说,这六十两银子,光吃粮食,也够吃三四个月的,可大哥看看,那帮子穷山匪,没衣服没鞋的,鞋子就算了,穿草鞋吧,可衣服呢?这已经是腊月了,再不添衣服,离开火堆就撑不住了,还有被褥,也得添些吧,总不能一直这么靠人挤人取暖吧?我算着,就照一人一套棉裤棉袄,不多说,三斤棉花算吧,光棉花,一个人就得两百多个大钱,两人一套被褥,再便宜,光棉花这一项,就得十四五两银子吧。”

“一人三斤棉花不够!都是大男人,三斤棉花也就一件薄棉袄,这哪够一身棉衣服?不够!”李二槐打断李小幺的话纠正道,李小幺叹了口气,摊着手说道:“二槐哥别那么讲究了,先凑和着吧,就这样,再加上布,这一项,就得去掉将近三十两银子,这事,还耽误不得,得赶紧去郑城买回来,就只剩三十两银子了,满打满算吧,也就是吃上两个月,连冬天都过不去,还得不能出事,要是有点什么事,这银子眨眼就没了。”

李宗梁眉头紧皱起来,看着李小幺没有说话,魏水生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小幺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我和大哥听着呢。”

李小幺看看魏水生,又转头看看李宗梁,低低的嘀咕道:“我不过算算帐,又没想什么,真是的,好吧,是水生哥让我说的,大哥可别怪我!”

“你说吧。”李宗梁有些无奈的说道,李小幺转身从床上摸过那卷邸抄,翻了翻,找到那张写着钱文宣撤差的邸抄,递给李宗梁,点着钱文宣的名字说道:“这个人,那天我和贵子哥打听过了,外号钱搂子,在郑城这几年,好事一点没干,净搂钱了,郑城地皮都被他刮薄了三尺,这回因为清野不利,被撤了差,新任知州再过半个月就到了,新知州一来,他就得离开这郑城,要么回去老家,要么就是去太平府再寻门路求复出,我和贵子哥打听了,他老家是信阳那边的。”

“小幺想打他的主意?”魏水生眉头拧到了一处,李小幺点了点头:“就他最合适,他那么能搂,有银子是不用说的了,这银子还是不义之财,取不伤廉,咱们这可是劫贪济贫,拿得理直气壮,这是一,二来,他这银子是贪来的,这趟又是撤了差使走的,就是被劫了,必定不敢声张,就是声张,他一个撤职的贪官,也张罗不出大事来,咱们也不多劫,拿一点就行,不让他太心疼,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小幺这话说的是不错,可这银子,咱们哪能劫到手?人家可是深宅大院里的官家!”李二槐瞥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也不理他,只转头看着魏水生,魏水生皱着眉头,手里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火,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李小幺说道:“往太平府和信阳去的路,是都经过这笔架山,可咱们这西山脚下是条小路,又偏僻又不好走,这钱搂子要走,必定要走东山脚下那条官道,东山是人家黑虎寨的地盘,咱们可惹不起。”

“我有法子!肯定能成!”李小幺听了魏水生的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转头看着李宗梁期待的问道:“大哥的意思呢?”

李宗梁看着旺旺的火堆,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点了点头,李小幺兴奋的一只手挽了李宗梁,一只手挽了魏水生,一边笑一边说道:“咱们既落了草,总得有点落草的样子,得发个利事才象样子么!这事吧,我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难得的天没亮就爬了起来,魏水生用独轮车推着李小幺,李宗贵带着张狗子和姜顺才跟在后头,一行人往郑城赶去。

张狗子和姜顺才是李小幺冷眼瞄了这些天才挑出来的,张狗子今年只有十六岁,是那群山匪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人还没长开,极瘦小,看着仿佛只有十三四岁,眼神灵动,伶俐讨喜,手脚极麻利,爬树爬得飞快,最大的长处就是学话,学李二槐他们说池州官话,学的仿佛就是土生土长的池州人,李小幺极欣赏他这个长处。

姜顺才今年十七岁,和张狗子相反,长相倒和李二槐有些象,墩墩实实的,浓眉小眼,厚嘴唇,看着一脸憨厚,可心里头,一肚皮鬼主意,听人说话,三分话能听出七分音来,这十五个人里头,就数他心眼最多。

下了山,上了官路,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赶路的行人,李小幺坐在车上,笑语盈盈的和张狗子和姜顺才说着闲话:“听说咱们现在住的地方,原来是黑虎寨的地盘?”

“嗯。”姜顺才看了张狗子一眼,谨慎的答道,李小幺眯着眼睛笑着,接着问道:“我想听听这黑虎寨的事儿,听说这黑虎寨的大头领,是个大侠,专门劫富济贫?”

张狗子和姜顺才笑了起来,姜顺才看着张狗子,等他先说话,张狗子咧嘴笑着:“没听说他济过什么谁,黑虎寨的孙大头领只做大生意,穷人哪有钱让他劫?要做大生意,当然只能专门劫富!”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打听

“我还听说这个孙大头领,最恨贪官了,只要有贪官从他山下过,他必定不会放过,也是真的?”李小幺眯眯笑着接着好奇,姜顺才眨着眼睛,看看李小幺笑起来,张狗子嘴咧得更大了:“五爷这是听谁说的?瞎掰!俺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哪路山匪敢跟官家作对!那孙大头领再厉害,他也不敢对上官家!”

“我真听人说过!你听说过没有?”李小幺极认真的肯定了一句,转头看着姜顺才问道,姜顺才一边憨笑一边摇头:“五爷听谁说的?孙大头领要真敢劫官,还能好好儿的在笔架东山呆着?老早被抄了老窝了,这郑城这么多的兵!”

李宗贵替换下魏水生推着车子,魏水生转过头,远远看了看笔架东山,这事得谨慎再谨慎,可不能得罪了笔架东山,孙大头领不敢得罪官家,可欺负他们这帮新手,必定不会心软手软。

几个人进了城,在离城门最近的大车店歇下脚,李小幺叫过张狗子和姜顺才,一人递了二十个大钱过去吩咐道:“你们两个分头去打听,三件事,一,这郑城一共有几家镖行,什么字号,总号在哪里?当家的什么来头;二,这郑城有几行、几团、几作,头家是谁,有没有市头,市头在哪里。”

“五爷,啥叫市头?”张狗子和姜顺才眨着眼睛问道,李小幺一时气怔,她这个正宗天外来者都知道的东西,这两个本地土货倒不知道了,李宗贵笑着替两人解释道:“他们都是乡下人,哪知道这城里的规矩,咱们原来在??????不就常看到那些乡下来的,见看菜上来就动筷的?你就耐着性子教一教,说清楚了他们才好办事。”

李小幺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两人问道:“什么是行,知道不?”

“知道!听我爹说过,酒有酒行,炭有炭行,这酒坊、炭窑进城卖酒卖炭,得先到行里报一声,交了会钱才好出去卖,官府有什么事,都有行里应着。”姜顺才忙抢着解释道,张狗子如点头虫般,听姜顺才说一句点一下头,李小幺用手指抵住张狗子的额头:“点一下就够了,你头不晕我看着晕头!那团、作呢?”

“就是行!酒叫酒行,那卖花偏就叫花团,卖鱼的叫鱼团,前年我哥娶嫂子,我跟我爹进城买过一回鱼,就在鱼市里,买了鱼,要到团里称份量,我有个远房的表舅,跟人当了金银匠,他们也有行会,叫作,金银镀作,我小时候听他说过一回!”姜顺才一口气说得顺溜。

李小幺满意的点了点头,仔细解释道:“听好了,那叫行的,都是过了官路的,那行头,都是官府里备过名字的,勉强算是沾了点官身!这一样好打听,必是众人皆知的,那团和作,可就跟官府搭不上边了,都是官府不管的行当,这团头、作头,要么是大家推出来的,不过这样的不多,多是地头蛇占了去敛钱的,比如你说的那个鱼团,那卖鱼的卖了鱼,是要交份子钱的,你们两个去仔细打听了,这郑城里,有几家行,几团几作,头家是谁,至于这市头,顺才刚才说的那个称鱼的地方,就是鱼团的市头,还有青果团,这样的,市头都是在行市里,打听起来也容易,还有些,象那些金银镀作、腰带作、篦刃作,都是走街串巷的小手艺人,这样的,多是借着哪家茶坊,逢五逢十的聚到一处说说事,这些,就得用些心才能打听清楚了。”

姜顺才和张狗子满脸敬仰的仰头看着李小幺,他们五爷,懂的可真多!

“第三件要打听的,是问清楚这郑城里有几处瓦子勾栏,各家出名的哪一样,是小唱、幻术、还是杂剧,还有,最红的妓家是哪一家,好了,就先打听这些,记着,悄悄的打听,别逮着人傻问,这打听事,可不能让人觉出你是在打听事,明白不?”李小幺继续交待道,张狗子和姜顺才一起点着头:“明白,五爷的意思,就是打听也不是打听,那是随口说到的!”

李小幺满意的点了点头夸奖道:“果然明白,一点就通!我这挑人的眼光当真不差!”

“那是那是!”姜顺才和张狗子极其狗腿的奉承道,魏水生和李宗贵一边笑一边摇头,李小幺挥了挥手:“既然明白了赶紧去吧,两个时辰后,不管打听了多少,都得回到这大车店里,晚不得,可也早不得,跟着五爷我做事,说什么时辰必就是什么时辰,半分错不得!听到没有?”

“五爷放心!”两人答应着,小心翼翼的收了钱,转身各走一边,干活去了。

魏水生背着手,看着两人走远了,才和李小幺、李宗贵一起,寻着几家旧衣铺子,给大家买棉衣、被褥去了。

三个人锱铢必较的跑遍了郑城大小旧衣铺子,买齐了棉衣被褥,回到大车店捆好,刚坐下喝了杯茶,姜顺才和张狗子就扣着时辰,一前一后回到了大车店。

李小幺凝神听了两人打听来的信儿,转头看着魏水生,带着丝得意的说道:“我就说吧,这么个地方,来来往往的大商队都是经过路过,哪有到这里再雇镖师的?这镖行必定不多,果然吧,就这一家,总号还在信阳府,不过一家小分号。”

魏水生笑着也不答话,只示意李小幺:“赶紧交待了,咱们还得赶紧赶回去,天色不早了。”

李小幺转身看着姜顺才和张狗子吩咐道:“你们两个不用跟着回去了,就留在这郑城,我每人每天给你们二十个大钱,这是明天的,后天的钱,你们两个午正到这大车店,五爷我每天派人给你们送钱过来。”

姜顺才和张狗子莫名其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转头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往下吩咐,李小幺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接着交待道:“你们两个,就看着那家镖行,从明天起,镖行每天接了几桩生意,谁托的,到哪里,都要打听明白了,从大后天正午起,每天说给带钱给你们的人,记着,只说两样:谁家,到哪里,旁的,一个字也不能多说,谁多说一个字,五爷我就扣谁一个大钱!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姜顺才和张狗子缩着脖子,苦着脸答道,李小幺心里微动,挑着眉梢笑着问道:“那回打得你们满山跑的,就是这家镖行?”

“哎!是信阳??????总号,五爷,您看??????”姜顺才胆怯的看着李小幺正要往下请求,李小幺抬手止住他的话,弯着眼睛笑得姜顺才和张狗子眼睛发花,李小幺笑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如此正好!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这一场过后,你们两个,也许就能有点样子了,听好了!既是这样,也不用我多交待,这趟活,你们也该明白得很,若是让镖行发觉了,嘿嘿。”

李小幺看看张狗子,又看看姜顺才,沉默片刻,才接着说道:“你们就等着坐牢,说不定还要杀头!别指着五爷救你们,一来五爷不救笨蛋,二来,五爷就是想救,也没那本事。”

李宗贵转过头,耸着肩膀笑个不停,魏水生看着苦相满脸的姜顺才和张狗子,温和的交待道:“你们没和他们照过面,再说又是总号的镖师,只要小心着些,没什么事,做这谍报的事,就是小心二字,这趟差使没大风险,只要小心些,就没大事。”

姜顺才眼睛越睁越大,咽了口口水,瞪着魏水生,又转头看看和自己一样圆瞪着眼睛的张狗子,做谍报!这是做谍报!他们两个这是做的谍报!

“就他们这点子事,还能叫谍报?还不够丢人呢!”李小幺瞄着圆瞪着眼睛的两人,撇着嘴不屑的说道:“你们两个,有点出息!别给五爷我丢人!”

姜顺才又咽了口口水,不停的点着头,张狗子下意识的转头看着左右,仿佛想夺路而逃,李小幺伸手重重打在张狗子头上,低声训斥道:“看什么看?!”

张狗子立即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恨恨的吐了口气,收了笑容,慢慢眯起眼睛,伸出食指,用长指甲在张狗子脖子动脉处轻轻划过,声音清淡中透着阴森,低低的威胁道:“既跟了五爷,就死心塌地跟着,若错了一星半点,爷就这么??????放干你的血。”

张狗子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仿佛李小幺用的不是指甲,而是锋利无比的利刃,姜顺才看着转眼间就阴冷无比的李小幺,惊恐的不停的咽着口水,连声保证着:“五爷,爷,放心,不敢,爷不敢。”

李小幺缩回手,弯着眼睛,笑容绽放如春风乍起,指着旁边条凳上放着的棉衣裤和两双鞋,温和的交待道:“这是你们两个的冬衣,还有鞋子,换上吧,这城里吃食、住处,件件都贵,二十个钱可不多,好好算计着用,还有,若有大事,就跟送钱的人说,想见五爷,听到了没?”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放风

两个老实巴交的庄户小子,被李小幺吓得大冬天出了一身的冷汗,一齐上前抱起棉衣鞋子,连头带上身一起点着,哪还敢多说半个字。

李小幺晃着腿,坐在独轮车上,和魏水生、李宗贵一路说着话,赶回山上了。

回到山上已经过了戌末了,李小幺累的困的呵欠连天,勉强洗洗就钻到被窝里睡下了,外面分衣服分被褥,喜庆的沸反盈天,也没能打扰她的呼呼大睡。

魏水生带着笑站在后面,看着李二槐和张大姐比划着给大家挑着各自合适的棉衣,看着大家抱着被褥、兴奋的大呼小叫,热热闹闹的进屋铺陈去了,在黑暗中往后退了几步,走到山崖边,靠着块大石头,茫然而落寞的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

李宗梁从后面过来,伸手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魏水生回头看了眼李宗梁,往边上让了让,李宗梁也靠到大石头上,和魏水生并肩仰头看着寂静又热闹的星空,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劝魏水生,又象是在劝自己:“别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这乱世里,能有什么法子?爹和娘,还有小栋小福他们,也不知道??????这人死了,到底有魂没有?”

“有!”魏水生声音极低却极肯定的答道,突然垂下头,抬手捂着脸,半晌才哽咽着说道:“大哥,今天在城里,幺妹,不是幺妹,幺妹??????幺妹??????”魏水生松开手,满脸泪痕的看着李宗梁,话却说不下去了。

李宗梁愕然看着魏水生,手足无措的呆了片刻,没等他说话,魏水生用衣袖抹着脸上的泪水,勉强笑着说道:“我没事,吓着大哥了,没事,这一阵子,事多,我心里头乱,又总想起师父师娘,还有咱们李家村,老是想从前,没事,没事,回去吧,天晚了,该回去歇着了。”

魏水生一边说着,一边趔趄了两步,也不管李宗梁,顾自转身奔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早早爬起来,叫了会点木匠活的孙七弟过来问道:“你到笔架东山下的张王庄走过亲戚?”

“走过,好几年前的事了,是??????”孙七弟殷勤的问一答十,李小幺抬手止住他的话,递了个粗布荷包过去吩咐道:“你今天进趟郑城,办几件事,先拿着这个,这里头是四十个大钱。”

孙七弟忙接过荷包,看着李小幺,等着下面的话,李小幺看着他,曲着手指头,一字一句的吩咐道:“你今天进城,做三件事,一,你会木匠活,进城去泥巷东头木作市,上回你们三爷带你去过一趟,仔细看看木器行情,什么木头都是什么价,有什么新鲜的家俱样子没有,这是第一件事,记住了?”

“记下了!”孙七弟跟着曲着手指答应道,李小幺曲起第二根手指,继续交待道:“第二件事,这打听事,别光打听,多跟人闲聊聊,多聊!记着,一定要聊一聊笔架东山的孙大头领,好好夸夸,三句话,一定要夸到:孙大头领是大英雄大豪杰,最恨狗官贪官,是个大好人!这一趟,至少要对五个人说过这三句话!对了,若有人问,就说你是笔架东山下张王庄的。”

孙七弟半张着嘴,茫然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也不跟他解释只言片语,只冷着脸问道:“听清楚没有?再说一遍,第二件是什么事?”

“听清楚了,第二件事,多跟人聊,夸孙大头领,是大英雄大豪杰,最恨狗官贪官,是大好人,至少夸五个人,俺是张王庄的。”孙七弟曲着手指重复道,李小幺舒了口气,果然,这能逃出命的,都不笨!

“第三件,午正一定在赶到城门口的崔家大车店,等着张狗子和姜顺才,把这荷包给他们两个,把他们两个的话捎回来,记着,他若说了谁家什么地方的,你一定要多问几句,问清楚了,谁去的,什么东西,反正,你能想的都问一遍,一定要问出来,回来告诉我,听到没有?”李小幺继续交待道,孙七弟这事听得明白,笑着点着头:“五爷放心,俺都听清楚了,三件事,绝错不了!“

李小幺舒了口气,又排出十个大钱,递到孙七弟手里:“这是你今天中午的饭钱,晚饭赶回来吃吧,记着,那夸奖的话,至少说给五个人听,回来告诉我,说给哪五个人了,一个也不能少!”

“五爷放心!必定错不了!”孙七弟喜笑颜开的接了钱,十个大钱的午饭钱!能吃顿肉了!真是上好的差使!孙七弟咽了口口水,仔细收好钱,急奔下山,往郑城去了。

晚上,李小幺面无表情的听着孙七弟转着张狗子和姜顺才的话,咬着牙,狠狠的将第二天的四十个钱里扣了二十四个大钱出来,多话就得饿着!

从这天起,山上十五个庄户山匪,除了断了腿的石坎和脸圆的实在让人过目不忘的张铁木,就连张大姐,也都去了一趟郑城,照着李小幺的吩咐,分别去了鱼市、花市、青果市等各个市,甚至佣作行,再有就是各个茶坊,到处夸奖着孙大头领是最恨狗官贪官的大英雄大豪杰,然后再带些人名和地名回来,张狗子和姜顺才果然不是笨人,连扣了两天钱,就醒过神来,无论去的是谁,再怎么问,半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腊月过了大半,姜顺才捎了信来,要见五爷。第二天一大早,李小幺裹得厚厚的,坐了独轮车,和魏水生、李宗贵一起往郑城赶去。

巳正刚过,一行人就进了城,刚进大车店,姜顺才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奔出来迎了上去。

大车店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四个人进了店,放好车子,姜顺才熟门熟路的引着三人转到旁边一处角落里坐下,李宗贵招手叫了掌柜过来,要了四碗茶汤。

姜顺才挨着李小幺坐下,眼风瞄着左右,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五爷,他们信阳总号来人了,来了七八个镖师,有一个,上回从咱们那,过过。”

李小幺松了口气,示意姜顺子先喝茶汤,见他一口气喝了半碗茶汤下去,才看着姜顺子,似笑非笑的说道:“你细说说,有什么想头也说说,这信阳来了人,为什么要见我?”

姜顺子看着李小幺,眨了几下眼睛,舔了舔嘴唇,咧着嘴无声的笑着,低低的说道:“五爷一天四十个大钱让我和狗子看着那里,肯定是想带着咱们做笔大生意,这快过年了,信阳府那边空身来了几个镖师,肯定是这边有大买卖,这事,得赶紧告诉五爷您。”

魏水生挑着眉梢,带着丝惊讶看着姜顺才,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拍了拍姜顺才的肩膀夸奖道:“有长进!这就对了,做事,得动脑子,不能光用蛮力,动脑子才能办大事,挣大钱!再说说,还有什么要禀报给五爷我的?”

“五爷,我和狗子轮着班盯着镖行里头,这信阳府来人前后,镖行接的活不多,都是小活,一两个镖师就上路了,除了这些,没见其它人上门啊,这单大生意,我和狗子没盯到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盯漏了。”姜顺才一脸苦恼的看着李小幺,身子动了动,浑身不安却又不敢不说,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又停了半晌,才看着姜顺才解释道:“这也平常,这样的大生意,都是差人叫了镖行上门去说的,你自然守不到。”

姜顺才长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汤,一口气喝了,李小幺将自己面前的茶汤推给姜顺才:“早上没吃东西?把这碗也喝了吧,我不喜欢这个味儿。”

姜顺才连连点着头,也不客气,端着李小幺那碗动也没动过的茶汤,一口气喝了,抹了抹嘴,看着李小幺问道:“五爷,下一步怎么办?”

“信阳来的那几个镖师,每天出不出门?”

“出!他们日子过的舒坦!每天一早一晚都出来,到处找茶坊喝擂茶,还有梅花酒,天天去!”姜顺才羡慕的说道,李小幺看着魏水生,魏水生垂了垂眼皮,李小幺转头吩咐姜顺才道:“你去看看,他们这会儿在哪一处,去了多长时候了,赶紧过来说一声,快去!”

姜顺才点了下头,立即跳起来奔了出去。

不大会儿,姜顺才就奔了回来,轻轻喘着气:“五爷,在柳叶儿茶坊,刚刚去。”

“嗯,你和狗儿先回家吧,这几天辛苦了,好好歇一歇。”李小幺打发了姜顺才,三个人站起来出了大车店,转过几条街,寻了家脚店住了进去。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初战

魏水生换了长衫,李小幺和李宗贵也换了身干净衣服,三个人出了脚店,转过几条街,再转过一个弯,已经能看到前面柳叶儿茶坊的黑底招牌,李小幺脚步慢下来,轻轻拉了拉魏水生的衣襟,魏水生停住脚步,低头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李小幺,意外的怔了怔,忙伸手抓住李小幺的手,李小幺的手冰冷而潮湿,魏水生从心底猛然涌起那股久违了的柔软和怜惜,鼻子酸软的眼泪几乎掉下来,忙拉了李小幺往街边角落处靠了靠,温言软语的安慰着她:“别怕,有水生哥在,幺妹别怕,没事。”

李小幺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好意思的讪笑着:“没怕,没事,我就是头一回,有点儿紧张,也没怕,等会儿水生哥也要小心些,可别让人瞧出什么不对来。”

“小幺也知道害怕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什么是怕呢。”李宗贵调笑着李小幺,李小幺白了他一眼,从魏水生手里抽出手,拉了拉衣襟,定了定神,笑着示意着魏水生:“林爷,走吧。”

魏水生抬手理了理李小幺的鬓角,笑着点点头,带着李小幺往柳叶儿茶坊一路走去。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茶坊,李小幺紧跟着魏水生,好奇的转头打量着周围,茶坊不大,也就放了七八张桌子,墙上挂着几幅也不知道谁画的山水风景画,两旁角落处放着高脚花架,上面放着腊梅盆景,虽说比不得太平府诸茶坊,可在这小而偏僻的郑城里,也算是上好的地方了,魏水生意态从容闲适的四下看了看,也不等茶博士过来,径直走到一处凹进去的窗户下坐了,茶博士跟上来,魏水生要了两碗七宝擂茶。

李宗贵仿佛寻人般,四下看了,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犹犹豫豫的走到几个镖师打扮的人旁边坐下,陪着笑和茶博士打着招呼:“我和人约了这里见面,等他来了再要茶吧。”

茶博士爽快的答应着,端了杯清茶过来:“客官先喝杯清茶,不急,慢慢等就是。”李宗贵急忙接过杯子,连声谢了,拘谨的坐下,一点点喝着杯子里的茶。

一杯茶没喝完,李宗贵突然站起来,惊喜的看着门外,抬脚奔了出去。李小幺愕然看着魏水生,魏水生缓缓放下手里的茶碗,轻轻皱着眉头说道:“我差点忘了,还得到靴子铺去一趟。”李小幺急忙点着头,魏水生招手叫过茶博士结了帐,带着李小幺出了柳叶儿茶坊,从另一条街往落脚的脚店方向走去。

刚转过一条街,李宗贵满脸笑容的从街旁的店铺里闪身出来,跟在两人后头,一前一后回到了脚店,进了店,李宗贵挤了挤眼睛,笑着说道:“赶回去吧,路上紧着点,还来得及,都妥当了。”

魏水生和李小幺也不多问,到柜上说了一声,取了行李,径直往大车店取了独轮车,李小幺坐了,两个人推着车大步出了城,往笔架西山赶了回去。

出了城,走了一阵子,眼看着周围没了别的行人,李宗贵兴奋的笑起来:“你们知道我听到什么了?真是菩萨保佑咱们,他们正在说这趟走镖的事,一个问‘今年的年礼,真不给孙大头领送过去了?’另一个说‘送什么送?咱们一年也不从他那里过几趟,这战一起,郑城哪还有大生意?纵有个一趟两趟的,就走笔架西山,哪里不好了?再说,我师弟如今带着兵正驻在这郑城,送个俅啊!’”李宗贵学的绘声绘色。

李小幺听得睁大眼睛惊叹道:“我就说呢,笔架西山下那么偏僻的路,铁木那个笨蛋怎么能劫到镖师身上去了,原来,倒不是巧了。”

“可不是,听那意思,上回他们是头一回试着走了趟笔架西山,这镖行给孙大头领的年礼,让他们几个给分了,这一趟镖,他们根本没打算走东山,小幺倒是白忙活了。”李宗贵笑了起来,李小幺长长的呼了口气感叹道:“真是世事难料,竟有这样的事,这么巧的事,偏叫咱们赶上了,看来咱们落草这事是落对了,老天都替咱们安排好了,就是让咱们落草打劫干这一行的啊!”

魏水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摇着头,李小幺从独轮车上跳下来,指着不远处的土地庙说道:“我要去那里磕个头!刚来的路上我许了愿了,求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保佑咱们这一趟顺利,没想到竟然这么灵验!我得去谢谢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去!”

李宗贵和魏水生面面相觑,只好笑着跟在李小幺后面进了土地庙,跟着虔诚无比的李小幺磕了几个头,看着李小幺双手合什,闭着眼睛祈告好了,才一起出来,急急的往山上赶了回去。

李宗梁几个晚上直商量到半夜,第二天一早,李宗贵就带着张狗子和姜顺才又去了郑城。十几个庄户山匪一人发了一根一人多长的硬木木棍,三个三个一组,在李二槐的严厉督促下练着功,三个缠一个,不求多好,但求能缠个一时半会的,能拖个半刻钟就成。

李宗梁和魏水生带着李小幺,一处处探看着山下各处,寻找最合适的伏击地点,张大姐也跟着紧张起来,虽说不知道李宗梁他们到底到做多大的生意,可不管多大的生意,都是头一回开张,前三回抢劫,早就被张大姐直接不算数了,他们笔架西山山匪生涯,直接从李宗梁等五人上山算起。

也就隔了一天,李宗贵带着张狗子和姜顺才半夜赶回了山上,新任知州已经进了府衙,前任知州钱大人钱文宣一行十几辆大车,已经收拾停当,明天一早就出发回信阳府,算着行程,到笔架西山下,差不多是午初左右。

李小幺紧张的一夜没睡着,上回从太平府逃出来,她在李宗梁背上也没觉得怎样,照样呼呼大睡,可这回,耳边听着李宗梁几个绵长的呼吸声,自己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也没有,明天,必是一场恶斗,也许会死人,也许是那些镖师,也许是山上这些其实本份无比的庄户人,大哥他们肯定没事,他们功夫那么好,他们一点也不紧张,他们都睡着了,都睡沉了,他们肯定没事,他们都杀过人,都杀过很多人,从李家村出来,是杀出来的,贵子哥说过,衣服都被血湿透了,他们觉得没事,必定没事,山神土地保佑,这趟若平安得手,必杀猪宰羊谢您!

李小幺胡思来乱想去,折腾了一夜,天快亮了,她却迷迷糊糊睡着了。

李小幺是被魏水生叫醒的,已经巳初了,李小幺急忙爬起来洗漱干净,也吃不下饭,勉强喝了小半碗粥,紧张的一张脸绷紧僵硬着,倒带着几分厉色来,张狗子和姜顺才胆怯的看着李小幺,小心谨慎的跟着她往山下奔去,今天这笔大生意,他们三个,担着重任,可到底要做什么,小幺知道,张狗子和姜顺才只知道万事听五爷吩咐。

三个人伏在离山下那条崎岖不平的山路几十步远的一块大石头后,屏着气,远远看着一串七八辆鲜亮崭新的桐油棕盖四轮车,和六七辆崭新结实的太平车,在十来个提着刀枪、神情极轻松随意的镖师的护卫下,不紧不慢的往这边过来。

姜顺才咽了口水,轻轻捅了捅张狗子,示意他看那十几辆齐整无比的新车和车旁精壮的镖师,张狗子眨着眼睛,重重咽着口水,李小幺没有回头,却仿佛背后长着眼睛般低声训斥道:“有什么好紧张的?!这么点小生意!等会儿跟紧我,听清楚吩咐,不能错了半分去!听到没有?”

“嗯!”姜顺才和张狗子急忙低应道,车队越来越近,三个人不敢再说话,李小幺指甲紧抠着面前的青石,紧张万分的看着悠然而来的车队。

前面几辆是丫头婆子的车,中间大约是钱大人和家眷的车辆,后面几辆太平车,都用了四匹骡子,如今马都被征到军中,能用骡子拉车,就算是很不错了。

车队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从三人面前经过,李小幺盯到倒数第三辆车,看着那四头骡子打着响鼻走过了自己面前,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前面传来张铁木一声暴喝,猛的跳出隐身之处,握着棍子冲着中间那辆看着最华贵的车子冲杀过去,后面九名山匪跟着大声嚎叫着,举着棍子跳出来,三三成群,跟在张铁木后头,往那辆车子掩杀过去。

几个镖师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不慌张,各司其职,指挥着众脚夫仆从稳好骡车,四五个迎敌的镖师抽出刀枪,迎上了张铁木等人,只几个照面,张铁木等人手里的长木棍就被削断了一半,张铁木跺着脚大叫着:“娘的,是前儿的硬茬子,快跑!快逃!”

几个人也跟着狂喊乱叫着:“快跑啊,硬茬子又来了!”一边喊一边四散着往各处逃去,几个镖师也不追赶,指着张铁木等人狼狈不堪的背影,笑得前仰后合,本来极紧张的警戒在车队旁边的几个镖师也放松下来,提着刀枪过来,聚在一处指点着又说起上次的笑话来,钱文宣掀起车帘子,看着远处哇哇乱叫着四散而逃的匪徒们,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后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告捷

镖师的笑声嘎然而止,急忙转过头,车队后面,三四个蒙面人已经掩杀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两个蒙面人各持一杆长枪,枪过处血花四溅,驱着站在后面几辆车旁,原本正看着热闹的脚夫和仆从们惊恐的尖叫着往前面狂奔而逃,冲在最前头的镖师被脚夫和仆从们迎面冲得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急忙让开脚夫和仆从,这眨眼的功夫,后面的两个黑衣人,一个挥刀砍断了太平车上捆着箱笼的绳子,另一个扬起棍子,呼啸着砸在太平车上堆得高高的箱笼上,车上的箱笼应声散裂散落开,满车的箱笼或破或好,滚了满地,拉车的骡子惊恐的嘶叫着,各自用力,奋力挣扎着想脱开架辕逃窜出去,却拉得车子撞着前面的几辆车,撞得车队片刻时乱了阵形。

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笔架西山下就乱成一团,仆从丫头抱着头尖叫乱窜,拖着车不知道往哪儿窜才能窜出去的骡子惊恐的嘶叫着,钱文宣尖利的叫着镖师过来保护自己和家眷,持枪的两个蒙面人已经和奔在前头的几个镖师打在一处,打斗间,血飞肉溅,后面两个蒙面人只顾砸开那些太平车上的箱笼,砸散一辆车,再去砸第二辆车,片刻间,已经有两辆车的箱笼被砸得散满各处。

李小幺屏着口气,见李二槐扬棍砸向第一辆车,咬着牙,转头招呼着姜顺才和张狗子,厉声吩咐道:“跟着我,不准出声!快!”说着,李小幺冲在前头,借着片灌木隐着身形,抱着头,连滚带冲的一路冲下,冲到散了满地的箱子中间,趴在地上,一边爬一边飞快的挑拣着,片刻功夫,就挑中了一件一尺见方、四角包铜的黄杨木箱子,转头急叫道:“这个,快,抬走!快!”

张狗子爬在前头,伸手去抱箱子,却被箱子拖得扑了个狗啃泥,这一下竟然没能抱起来,姜顺才也爬了过来,两人一起拖了两步,不过一尺见方的小箱子,竟沉得几乎推不动,李小幺急得踹了姜顺才一脚:“笨!抬着跑!”

姜顺才急忙爬起来,弯腰抱着箱子,张狗子紧跟其后,姜顺才在滚满衣物、器具、箱笼的山路上跑了两步,脚下被一件长袍绊着,一个跟头摔进了旁边山沟里,张狗子跳下山沟,上前抱住甩在姜顺才前面的小箱子,拼命往山沟里狂奔,姜顺才连爬了两三步才爬起来,跟在张狗子后面狂奔而逃,照着李小幺的吩咐,他们两个要抱着这箱子,从山沟里爬到半山上,再从半山上那个小山缝里钻回正屋后的那个大山洞,这条路,李小幺已经让两个人走过两三趟了。

李小幺看着两人叽里咕噜的一路冲进山沟,被枯干的灌木挡着看不见了,回过身,一边往山上那片灌木丛里爬过去,一边将右手食指含在嘴里,尖利的吹了声口哨,吹完,连看一眼也顾不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往刚才的隐身处窜去。她曾经努力学了好长时候,也没学会用口哨吹歌,就学会了这个,能吹得响亮无比,没想到倒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可见不管什么,学了总归有用。

听到口哨声,李二槐掩着李宗贵跳进旁边灌木丛中,两个人奔着山下,撒腿逃窜。李宗梁和魏水生也不回头,极有默契的抖动枪尖,一前一后将几个镖师逼退了四五步,撑着枪杆,纵身往旁边浓密的灌木丛中飞跃而去,几个镖师提着刀枪急追到灌木丛前,就停住了脚步,他们走镖,要的是杀退劫匪,可不是捉住或杀了劫匪,倒犯不着多追,再说,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就更糟了。后头,钱文宣叫得声音都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别追了!保护爷!还有少爷!别追了!快看看东西,看看我的银子!我的箱子!快!快!”

钱文宣嘶哑的狂叫声,淹入在女眷惊恐的哭声叫声里,山下山上,只剩下了这一片叫声和哭声。

几个镖师脸色难看无比的彼此看了看,呆站了片刻,也不理会钱文宣,大声呵斥着脚夫和仆从,两个镖师跑过去追了骡车回来,其余几个人指挥着脚夫仆从收拾起了箱笼。

钱文宣脸上的肉不停的抖动着,下了车,眨着眼睛,不停的一个两个的数着箱笼,数了一遍,松了口气,看起来好象没少什么,镖师头儿垂着眼皮,冷眼看着一时弄不清楚到底少没少东西的钱文宣,一声不吭,那两个小崽子抬走的那个箱子,一个小箱子罢了??????

脚夫仆从渐渐从惊恐中清醒过来,飞快的收拾着箱笼,一件件重新捆到太平车上,镖师头儿双手抱在胸前,晃到钱文宣面前,努了努嘴:“钱大人仔细看清楚了,看看到底少了东西没有,若是没有,咱们就赶路了,若是少了,大人可要赶紧说!我们镖行有镖行的规矩,自然要替钱大人追回来,钱大人可要看清楚了!”

钱文宣正不停的点着箱子,旁边管家听了镖师的话,惊恐万分的抬头看了看周围阴冷静寂的灌木丛,眼睛扫过躺在路边,满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的脚夫仆从,咽了口口水,低声说道:“爷,没??????没少,象是没少,都在。”

钱文宣连连点着头,管家说没少,自然应该没少。

钱文宣奔回车上,镖师和管家张罗着腾了辆车子出来,把那几个满身是血的脚夫仆从搬到车上,一个镖师跳到车上,在晃动不已的车厢里给几个人上了药,简单包了伤口,一行十几辆车奔着唐县,狂奔而去。

李小幺隐在大青石后,紧张的大气不敢出,直看着十几辆车转过山角,再也看不到了,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往后靠在护在自己身后、浑身是血的魏水生怀里,弯着眼睛开心的笑了起来。

魏水生脸色有些苍白,刚才那一场打斗,他和李宗梁两人挡下了五六个精壮的镖师,差点用脱了力。李小幺在魏水生怀里兴奋的傻笑了一阵子,才跳起来,拎着魏水生的衣服,前后左右的查看着浑身是血的魏水生,用手指点着检查着他身上各处,担忧不已的问道:“水生哥,你没伤着吧?全是血,伤着哪儿没有?我看不出你伤着了没有。”

魏水生低头看着李小幺沾了满手的血,浑不在意的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细细的查看着,呆了片刻,才勉强笑着说道:“我没伤着,就是有点用脱了力,歇一歇就好,这么多血,你,不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你的血,这血衣回去烧了,不要了,晦气!嗯,这回咱们有了钱,去买新衣服穿,我最讨厌穿旧衣服,特别是别人的旧衣服,水生哥肯定累坏了,回去让张大姐把那半只鹿烧了吃,往后咱们天天吃肉,光吃粗粮,连点油星都没有,水生哥和大哥脸色一点也不好,我的脸色也不好!”李小幺兴奋的叽叽咕咕的说个没完。魏水生心酸的笑着,没有接话,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小幺一下子跳了起来,魏水生笑着拍了拍李小幺:“别怕,是张大壮和孙玉山,接咱们来了。”

张大壮和孙玉山接了两人,魏水生由着李小幺挽着胳膊,李小幺一路雀跃着,刚走到半山,李宗梁和李二槐、李宗贵也赶了过来,李宗梁看到魏水生和李小幺,长长的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上前重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笑着说道:“你功夫长进不少。”

“二槐也长进了,那几棍子砸得威武!”李小幺弯眼笑着夸奖着李二槐,李二槐哈哈笑起来,李宗贵拉过李小幺,有些急切的问道:“拿到好东西没有?”

“还没看呢,箱子很重,我也不知道。”李小幺摊着手,她心里也没底着呢,那么重的箱子,但愿都是金子银子。

“回去再说吧。”李宗梁招呼着大家,缓步往山上回去了。

回到山上,院子正中,姜顺才和张狗子一左一右蹲在箱子两边,紧紧守着箱子,已经等着李小幺他们了。三三两两的蹲在院子里,正兴奋的议论着刚才那场打劫的众山匪们见李小幺他们过来,急忙站起来,乱七八糟的躬身见着礼。

李小幺紧张的呼了口气,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嘟嚷道:“大哥,要是那箱子里面,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那可怎么办?”

李宗梁笑出了声,爱怜的揉了揉李小幺的头,抬了抬下巴,示意着那箱子,笑着说道:“我看那箱子,四角包铜,做工极好,也能值个十两八两银子,就这箱子,就值了。”

李二槐已经蹲在了箱子前,伸手摆弄着箱子上挂着的细巧的黄铜锁,转头看着李小幺认真的说道:“小幺,这锁若是砸坏了,可就不值钱了,这箱子要是没这把锁,肯定卖不出十两银子!”

正文 第三十章 放与收

李小幺过去蹲在李二槐身边,抬头吩咐孙七弟:“把斧头拿来。”

孙七弟急忙取了斧头递过来,李小幺接过,给了李二槐,郑重的叮嘱道:“锁坏了没事,可不能再砸坏了我的箱子!”

李二槐‘嗯‘了一声,接过斧头,利落的一斧头下去,那精巧的黄铜锁应声而开,李二槐推着箱子转到李小幺面前,自己往后挪了挪,满院子的山匪们,从李宗梁到张大姐,一起伸长脖子,探着头,紧张万分的等着李小幺开箱看货,就连断了腿的石坎,也拄着拐棍跳了出来。

李小幺暗暗吐了口气,伸手掀开了箱子,院子顿时静得连呼吸声都停住了,黄杨木箱子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放满了小小的金块。

张大姐‘咕咚’一声,响亮的咽了口口水,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俺的娘!这是金子?金子是这样的?这是金子不?”

张铁木长长的吸了口口水,哈哈傻笑起来,这傻笑传染般一个传一个,转眼间,院子里响起一片哈哈的傻笑声。

李小幺松了口气,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伸手捻了块金块出来,掂了掂,大约二两的样子,成色极好,这一箱子,看样子应该是五百两,五百两黄金,照这会儿的市价算,可以换五千两银子,嗯,足够他们舒舒服服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李小幺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思量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来,退后几步,走到正环顾着众人,面色渐渐凝重起来的李宗梁身边,轻轻拉了拉他,低低的说道:“让我来吧。”李宗梁迟疑的看着她,又转头看向魏水生,魏水生垂着眼皮点了点头:“小幺行。”

李宗梁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李小幺抿嘴笑着,回到箱子前蹲下,吃力的将箱子里的金条全部倒在了地上,用手推着金子堆大体看了看,站起来,提高了声音,冷着脸说道:“笑够了没有?笑够了就听我说话。”

满院的人忙止了笑声,眼冒金光的看看摊了满地的黄金块,又忙转头看向李小幺,和李小幺身后站着的李宗梁等人,静等着李小幺说话,李小幺垂着头,用脚尖随意的踢了踢地上的金块,招手叫过姜顺才和张狗子吩咐道:“你们两个,查个数,十个一堆放好。”

姜顺才和张狗子干脆响亮的答应着,趴在地上,很快就十个一堆,放了二十五堆,李小幺抬头环顾着流着口水紧盯着一堆堆黄金的众人,语气淡然的说道:“一块是二两,这箱子里一共是五百两黄金,能换五千两银子,很大一注财,是吧?”

院子里寂然无声,山匪们齐齐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干笑了几声,接着说道:“这院子里一共二十个人,这样吧,你们十五个,每人一堆,我和哥哥们就拿双份,该不算过份吧?”

众人一时呆怔住了,恍过神来,晕头晕脑的不停的点着头,点得如同一群磕头虫,点了一会儿,或迟疑或不敢置信的看向了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李宗梁双手抱在胸前,半闭着眼睛冷脸站着,魏水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也是一言不出,李二槐咧嘴笑着,仿佛看戏般看着李小幺和院中众人,李宗贵捅了捅李二槐,示意他看李小幺,两人叽咕了几声,抱着手看戏般继续看着院子里的众生相。

李小幺用手指点着地上一堆堆的黄金,笑盈盈的说道:“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就这样,你们看好了,这一堆十块金条,就是二十两,二十两黄金,就是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最好的地,也可以买个百八十亩了,往后,你们也就能安居乐业了,只一样!”

李小幺收了笑容,声音转眼变得凛厉起来:“这金子的来路,各位就烂在肚子里吧!这是一,二,我们兄妹与各位,从此就是陌路,我们兄妹不认识各位,各位就更不用认识我们了!”

院子里一片寂然后,突然暴发出一阵兴奋异常的议论声,十几个庄户山匪兴奋的脸色泛红,每个人只顾大声的说着,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张大姐慢慢蹲下去,直直的盯着地上的金子看了一会儿,转过身仰头看着弯着腰站在她身后,看着金子流着口水的弟弟,又转头看看李小幺这边,满脸的为难和纠结。

姜顺才飞快的眨着眼睛,看看金子,又看着李小幺,上前半步怯怯的问道:“五爷,您不是说既跟了您,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么?这金子俺不要,俺还跟着您行不?”

魏水生低下头,嘴角挑出丝笑意,李小幺歪着头盯着姜顺才看了一会儿,正要说话,张狗子推开众人一步挤过来,躬了躬身子,嘿嘿笑着:“五爷,还有俺,俺也不要,俺也跟着五爷。”

“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跟了我,这金子就是我的了,这回没有,下回也没有!回回都没有!”李小幺瞄着两人,冷淡的说道,姜顺才咧着嘴,也不再看地上的金子,干脆的说道:“俺就跟着五爷!”张狗子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眼地上的金子,咽了口口水,咬着牙说道:“俺也跟着五爷,分了这金子,也就是一回的买卖,还是跟着五爷长远,俺跟五爷!”

“那好!去,把几位爷的金子收到箱子里,一共十二堆!”李小幺抬了抬下巴,笑眯眯的吩咐道,姜顺才和张狗子清脆的答应着,蹲下身子,极利落的收了十二堆金子放到箱子里,抬着箱子放到李小幺脚边,昂首站到了李二槐和李宗贵后头。

院子里兴奋的议论声渐渐止住,剩下的十三个庄户山匪看看金子,看看李小幺,再看看姜顺才和张狗子,总算从兴奋中清醒过来,发觉拿金子这事,好象有那么点门道。

“五爷,俺拿了这金子,还能留在这山上不?”年纪大些的孙七弟胆怯的问道。

“不能!”李小幺干脆的答道,孙七弟脸苦成了一团,呆了片刻,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苦恼起来。

南越来的赵五哥拉了拉弟弟赵六顺,低低的说道:“咱不能要金子,得跟着五爷。”“嗯。”赵六顺看着昂首抱拳站在李二槐身后的姜顺才,点了点头,赵五哥弯腰从地上拣了两堆金子,走到李小幺面前,将金块小心的放进箱子里,拉着弟弟赵六顺站到了姜顺才身后。

南越人赵二庆紧跟在赵五哥兄弟身后,也从地上拣了一堆金子,吸着气放到李小幺脚边的箱子里,紧挨着站到了赵五哥身边,一共三个南越人,他可不能落了单。

张石坎急忙拄着拐杖跳到张狗子身边,捅了捅他:“狗子,俺蹲不下去,你赶紧帮俺,哪,把俺那堆也放箱子里,俺死活都跟着几位爷!”张狗子咧嘴笑着,两步过去,把张石坎的金块也拣到了箱子里。李小幺转头看着张石坎吩咐道:“顺才扶石坎坐到那边凳子上去,你的腿不能多站。”姜顺才答应一声,和赵五哥一起将张石坎架到旁边的凳子上坐好。

张兴旺和张大壮垂着头,几乎同时弯腰拣起自己那堆金块,放到了箱子里,李小幺仿佛不想再理会剩下的六七个人,用脚踢了踢箱子,转头吩咐着张狗子:“去烧锅开水,大爷他们还一身血衣呢,得赶紧洗洗。”没等张狗子应声,张大姐连连摆着手答应了过去:“俺去俺去!俺也是跟着五位爷的,铁木,快!”

张铁木松了口气,忙弯腰捧了两堆金子,陪着笑送到箱子里,一脸狗腿的奉承着李小幺:“五爷,俺可是最敬重您的!”

也就是半杯茶的功夫,摆了一地的黄金就都回到了李小幺的箱子里,李小幺用脚踩了踩箱子,得意的挑了挑眉梢吩咐道:“顺才把这箱子搬到我屋里去,狗子去帮着大姐烧水做饭,那半只鹿,全都烧上,今天大家好好歇一歇,从明天起,要忙的事可多的很呢!”

吃了午饭,李小幺叫了姜顺才,细细的吩咐了,给他拿了三十个大钱,打发他赶去郑城探听消息去了。

李小幺打发姜顺才和张狗子轮流到郑城探听了三四天消息,自己又和魏水生、李宗贵进了趟城,没想到这头一趟生意,竟然做成了人不知鬼不觉,整个郑城,半丝动静也没有,连笔架西山上多了窝山匪这事,也没人听说过,李小幺大喜,特意跑到城西的安福寺上了柱香。又让人买了活猪活羊回来敬了山神土地,她可是许过愿的。

离春节没几天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商量着,几乎天天打发人轮流到郑城采买吃穿用等各色物品,又买了两头牛,一辆半旧的太平车,山上忙忙碌碌、喜气洋洋,准备着过年。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除岁

李小幺闲下来,应该算是心闲下来,她本来就是这山上唯一一个什么活也不干的闲人,李小幺闲下来,指挥着几个人又搭了几间屋的屋顶,把自己那间屋做了扇门和窗户出来,眼看着有了点屋子的样子了。

经过这次练手抢劫,和李小幺倒了一地黄金的一番搓揉,这一帮庄户山匪,总算是死心塌地的跟定了李宗梁几人,不管前路是好是坏,既然明了了,这心也就定了,何况如今看起来,前路那可是光明一片。

李小幺冷眼看了两天,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八九成,开始和张大姐盘算着,想着要做什么吃,要买什么东西回来用,要怎么过这笔架西山上的头一个新年才热闹,可惜张大姐是个极节俭没见识的,多数时候都是李小幺说,张大姐听得发呆,只有姜顺才和张狗子两个人,跟在李小幺后面瞎出主意乱奉承。

自那天抢在头两个表了态之后,姜顺才和张狗子就以五爷的人自居,这山上旁的人,都是五位爷的人,可他们两个,是五爷的人,是五爷手把手教过,跟着五爷过做谍报的人,这身份地步儿可不一般,两个人只要没被李小幺差遣出去,就时时跟在李小幺后头,走到哪跟到哪,李小幺也不客气,干脆把两人当小厮使唤,没有丫头,先凑和着使唤使唤小厮吧。

转眼间就到了年三十,天还没亮,山上就大呼小叫的热闹起来,吵的李小幺也睡不下去了,爬起来穿了衣服,开门出来,姜顺才和张狗子已经飞奔过去,一个提了早就烧开了的一大铜壶热水,一个提了一桶山泉水过来,往屋里的黄铜盆里倒了大半盆热水,又加了点山泉水,这水,张狗子调了两天,就摸准了分量,就这么眼看着调,混出来的水冷热正好,姜顺才拎着壶又往白瓷茶盅里倒了热水,李小幺取了新买的猪鬃牙刷,放上青盐,慢慢刷了牙,洗了脸,又换了一遍水再洗了,张狗子端着水出去倒了,洗好盆放回来,姜顺才已经用盖碗泡好了茶,李小幺接过盖碗,晃出屋,李宗梁站在门口不远处,满眼的无可奈何,叉着腰板着脸看着她,李小幺忙紧前两步,极其狗腿的将手里的盖碗递了上去:“大哥您喝茶,就是给您泡的。”

旁边正立在木头案子旁写着春联的魏水生笑出了声,手里的笔抖动着落了一大块墨下来,笔下的纸就废了,张铁木忙取走写坏了的纸,又铺了一张新的上来,魏水生提着笔直起身子,看着李宗梁笑着说道:“咱们这山上,就数小幺这五爷的派头最足,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是,五爷是大贵人,就是得有派头,上回俺们村里过过一回官,那派头,才叫派头呢!”张铁木仰慕的看着李小幺奉承道,李宗梁被张铁木说得更加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盖碗,这幺妹,每次他刚要板起脸管教,她就这么一幅可怜巴巴的胆怯相,他这脸再多板一瞬间,她就开始眼泪汪汪,让他哪里忍得下心,这管教,每次都这么不了了之,好在虽说胡闹些,也没出过大格,往后再说吧。

李小幺见李宗梁接了茶,忙回身吩咐着姜顺才和张狗子:“赶紧给你们二爷、三爷、四爷泡茶去,顺便再给五爷我泡一杯。”

魏水生笑得干脆放下手里的笔,走到李宗梁面前,冲着李小幺抬了抬下巴,低声劝道:“大哥以后也别计较这个了,小幺疲懒成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你我不都给她泡过茶,盛过饭?如今不过换了个人,算了,以后多给她攒点嫁妆吧。”

李宗梁重重的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又叹了口气,竟无话可说,水生说的不错,小幺这疲懒,还真是他们这几个哥哥惯出来的。李小幺笑的眼睛弯弯,上前挽着魏水生,亲亲热热的夸奖道:“水生哥就是会说话,水生哥赶紧写春联,我屋门口还没贴呢,水生哥写幅最好的给我。”

魏水生写好了春联,张铁木和姜顺才几个,端着碗糨糊,将春联糊的到处都是,把整个院子墙上贴的一片翠绿,春意盎然。

太阳暖洋洋灿烂的照下来,院子里已经搭好了宽敞的棚子,三面用芦席围住,四角放着烧得旺旺的炭盆,张大姐忙得满头大汗,如陀螺般转个不停,先调了饺馅子,安排了五六个人在芦棚里包饺子,这是年三十夜里,初交子时时要吃的。

五六个人挤在暖和的芦棚里,一边大声说笑着,一边笨手笨脚的忙着包饺子,芦棚前面的灶台旁,几个原来在乡邻的红白喜事上上帮过厨的,忙着烧火、洗菜、切菜,给张大姐打着下手,张大姐今天要做出她有生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至少七碟子八碗吧,任务艰巨。

芦棚旁边,赵二庆、孙七弟等几个年纪稍长、懂规矩的,正沉默而严肃的捆扎准备着明天一早祭祖用的公鸡、猪头猪脚等物,不远处,张继旺带着几个人一张张摆着供桌,将各家祖宗牌位请到供桌上放好,山上二十个人,一共七姓,总共要准备七张供桌。

李小幺站在灶台边,咬着只鸡爪,指挥着张大姐烧鸭子、炖羊肉、焖牛腱,照她的法子做红烧肉,可怜的张大姐,吃过做过的,也就是猪肉和鸡,旁的东西,别说做,连吃也没吃过,李小幺带着人进郑城去买回来的那些东西,一多半她干脆连见也没见过,李小幺只好亲自站在灶台前,指指点点的教她做菜,好在张大姐一点就通,在李小幺似是而非的指挥下,做出来的东西,居然不差什么。

傍晚时分,包好的饺子一层层架起摆放到了外面案子上,姜顺才带着几个人收拾干净为了年夜饭新做的长长的木案子,又用热水擦了一遍,一幅幅摆好碗筷酒杯,一碗碗端了菜上来,长案上,整鸡、整鸭,大块猪肉、羊肉、牛肉,还咕嘟嘟冒着泡的浓浓的羊肉汤、鸡汤,鱼汤,摆了满桌,张狗子提着酒壶,将烫得热热的黄酒挨个斟满杯子。

连张大姐在内,满桌的人坐齐了,李宗梁站起来,举起杯子,郑重的说道:“这头杯酒,先敬我们的父母兄弟。”说着,将杯子高举过头,缓缓倒在地上,围在桌边直立着的众人,也跟着肃穆的敬了这头杯酒,李小幺给李宗梁又斟了杯酒,李宗梁举起杯子,笑着说道:“这二杯酒,我敬大家,大家伙这些日子辛苦了,往后,也盼着咱们的日子越过越好!”

众人七嘴八舌,各说各的应诺着,随着李宗梁饮尽了杯中酒,这才坐下来,拎起了筷子。

李小幺坐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慢慢喝着碗羊肉汤,笑眯眯的看着兴奋不已的大口喝着酒,大块吃着肉的众人。

这顿年夜饭一直吃到半夜,旺旺的炭盆烧着,张大姐吃了半饱,喝了两杯酒,就又灶前灶后的忙开了,满满的热闹喜庆从棚子里溢到棚子外,李宗梁和魏水生喝到半醉,悄悄出来,并肩靠在山石上,看着头上闪烁的星空,也不知道是伤感还是高兴的说着闲话,李小幺爱喝的是葡萄酒,一来喝不惯这样的黄酒,二来,她也没有喝酒的兴致,喝了半碗羊肉汤,看了一会儿热闹,就呵欠连天,跟李宗梁说了句,干脆回屋睡觉去了,都说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他们这群没爹没娘的人,守不守的,倒也不用讲究了。

今天晚上没人约束李二槐,众人又轮番给他敬酒,放开了量的李二槐,不大会儿就倒到了桌子下面,张铁木和李宗贵把他扛起来拖到床上,张大姐急急的端了碗醒酒汤跟了进去,李宗贵干脆出来,和张铁木一处站在院子里,笑盈盈的看着喝多了酒的赵五哥和王木墩脱了上衣,在一帮人的喝采声中,穿着件短褂角力。

习惯了守岁的众人一直热闹到第二天黎明,李小幺被李宗梁叫起来,迷迷糊糊洗漱了,跟在李宗梁身后出来,外面,院子正中已经烧起了一人多高的斗香,整个院子弥满了浓而呛人的香火味,院子上首,一排摆着七张供桌,供着神主牌位,牌位前列着整鸡、整鱼、猪头、羊头,点着明晃晃的大红蜡烛,蜡烛中间,放着铜香炉。

李小幺和李二槐、李宗贵恭谨的跟在大哥身后,三磕六拜,祭着李氏祖宗,紧挨在他们四人旁边,魏水生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供桌前,起伏跪拜,李小幺瞄着魏水生,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涌上股难言的酸楚,直冲得眼泪夺眶而出,他们这一群人,其实都是孤零零拼命要在这乱世存活的可怜人。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前因后果

祭了祖,收好供品供桌,众人兴奋而活泛起来,吃了一夜,喝了一夜,守了一夜,个个倒是精神十足,眼巴巴的看着李宗梁等人,往年在村里,这大年初一到十五,是要玩足半个月的,从东村玩到西村,那脚快腿长的,结着伴,能一路玩进郑城去。

李宗梁低低的魏水生商量了几句,将十五个人排了三班,轮着放出去闲逛去,李小幺吩咐姜顺才和张狗子抬了早就准备好的柳条小筐过来,站在自己身边,从里面取了荷包,挨个派发着过年的利市红包,一人五百个大钱,院子一片喧嚣的议论,捧着荷包,叮叮当当的数着里面一枚枚崭新的铜钱,喜得眉开眼笑,这才是实实在在的钱呢,前些天那一地金子,金子离自己太远,怎么看着都不象是自己的,嗯,金子是五爷的,这叮当作响的铜钱才是自己的。

张大姐收拾好灶台,撩起围裙擦着手,一路小跑奔到门房外,伸头张望着,看着头一拨下山进城闲逛的人兴奋雀跃着在山路上叫着跑着,抬手抹了抹眼角,没几个月前,他们这些人,差点就要饿死,如今竟过的比原来在村子里的时候还强,这日子,有吃有穿有钱花,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日子?

李小幺咬着粒姜丝梅,瞄着探头看着山下的张大姐,用脚尖旋了个半圆,转身看着正和张铁木说着话的李二槐,眯眯笑着叫着李二槐:“二槐哥,你还没去过郑城吧?”

“嗯!”李二槐转过身,点头答应着,李小幺跳到李宗梁身边,拉了拉他建议道:“咱们都去逛过好几趟郑城了,就二槐哥一趟也没去过,今天正好城里也热闹,让二槐哥进城去逛逛吧。”

“小幺又想进城逛逛了?”魏水生一边笑一边接过了话头,李小幺白了他一眼:“不是,我要想去就直接说了,哪用绕这样的弯子?”

李宗梁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头,笑着赞同道:“小幺说的对,咱们几个,就二槐没进过城,二槐一个人逛也无趣,要不??????”

“让张大姐和二槐哥一起去吧!咱们山寨里,就数大姐最辛苦了,天天起得最早,睡的最晚,张大姐进城逛逛,今天正月初一,卖珠花头簪什么的最多不过,大姐去逛逛挑挑,多买几件回来,嗯,再给我和大哥一人买一顶软角幞头回来。”李小幺一迭连声清脆的说道。

张大姐眼睛亮了亮,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发髻,正要说话,李宗梁已经答应了下来:“小幺说的对,大姐天天忙前忙后,也辛苦了,这大过年的,就出去逛逛玩玩去。”

张铁木垂涎着正要说话,李小幺抬手止住了他:“你就算了,哪儿也不能去!你这圆脸圆眼圆鼻子,看一眼就忘不了,每次打劫还都是你冲在最前头。”

张大姐急忙拉住张铁木:“铁木哪也不能去,就在咱山上呆着,你想要啥,俺给你买回来。”

“俺也没想下山,俺不过就是想想。”张铁木嘀咕了两声,也知道李小幺说的是实情,半分不敢发倔筋,李小幺也不理他,伸手拉过张大姐:“大姐别耽误辰光了,赶紧梳洗打扮好,再赶紧下山进城,我去给你找个垫子,让二槐哥用车子推你进城,大姐赶紧去梳洗去,打扮的漂亮些!”

李小幺兴致高昂的将张大姐推回去梳洗,又拖着李二槐,给他换了身新衣服,重新梳了头,打扮的精精神神的,姜顺才早就将独轮车推出来,在车上绑好了垫子,张大姐梳洗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干净利落,看着极是舒服。

李小幺将李二槐拉到一边,悄悄往他袖子里塞了个荷包,低声说道:“二槐哥,荷包里有二两碎银子,你给张大姐买点珠花头簪什么的,只要是她喜欢的,你就买给她,可别心疼钱,咱们有钱呢。”李二槐袖了荷包,点头答应了,推了张大姐,一路说笑着往山下去了。

李小幺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的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往山下去,李宗贵紧挨着李小幺,也抱拳探头看着两人,又回头看看李小幺,再转头看看张铁木,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张大姐可说过,一定要先看着她弟弟成亲,续了他们老张家的烟火。”

李小幺转头瞄了李宗贵一眼,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甩着胳膊晃回去继续睡觉去了,昨晚上被他们吵得一夜没睡好,大清早又被李宗梁拖起来祭祖,这会儿山上清静了,她得回去补觉去了。

这个富足的年从三十一路吃喝玩乐到十五,出了十五,这年就走得没影了,李宗梁约束着众人,该练功的练功,该干活的干活,魏水生带着孙七弟等几个谨慎会侍候牲口的,去了趟郑城,又添了辆太平车和两头牛,这两辆太平车从出了十五就没闲着过,一天一趟,天天从郑城往山上拉东西回来,什么芦席、竹檩条、瓦片、木头等,或是现成的家俱、被褥、帐子、窗帘、锅碗瓢盆等等东西回来,众人忙了将近一个月,总算将院子、屋子真正收拾了出来,五间正屋和厢房都盖上了崭新的青瓦屋顶,装好了门窗,上了油漆,屋子里漫了一色的青砖地,窗户上糊了上好的棉纸。

李小幺和李宗梁五人搬进了那五间上房,正中一间做了客厅,李小幺占了最东边一间,李宗梁和魏水生各占一间,李二槐和李宗贵合住一间,李小幺进了几趟城,亲自挑了自己和哥哥们用的床、桌、柜回来,又挂了窗帘、帷幔,一时间,新家气象十足,颇有样子了。

张大姐占了东厢头一间,张铁木等人两人一间,各自住下,厨房也添齐了东西,山上气象焕然一新,有钱就是好办事。

直忙进二月,眼看着山上色色妥当了,李宗梁等人舒了口气,一边专心带着众人练功,一边隔几天进趟城,打听着妥当长远的营生。

二月中,李宗贵、李小幺带着张狗子,孙七弟赶着太平车,一大早就从山上出发,往郑城采买粮食、油盐等物。

李宗贵和李小幺买好东西,吩咐孙七弟和张狗子看着装车,两人晃出来,先去府衙门前的分茶铺子买了邸抄,李小幺又去了趟药铺同,和药铺伙计以及掌柜打了招呼,说了一会儿话,才出来,沿街看着热闹,一路往大车店会合张狗子他们了。

转过几条街,离镖行门口不远处,李宗贵脚步顿了顿,示意着李小幺,李小幺也已经看到了正从镖行出来的一个中年镖师,短打扮,三十岁上下,中等个,极精壮,面相有些阴鹫,可不就是那天在柳叶儿茶馆见过的信阳府过来的镖师!

两人对视了一眼,信步跟在镖师后面,一路跟进了柳叶儿茶馆,两人放慢脚步进去,寻了处离镖师不远不近的位子坐下,要了两碗杏仁擂茶,一碟子云片糕,如茶馆里其它人一般悠悠闲闲的品着茶,低声说着话。

镖师一个人大马金刀的坐着,阴着脸只顾埋头喝着碗八宝擂茶,喝完了一碗茶,又要了一碗,茶博士刚将第二碗擂茶送到,茶馆门口进来位穿着承信郎军服,斜挎着柄马刀,二三十岁的年青将官,将官站在门口,转头四看,镖师急忙站起来招呼道:“师弟,这里。”

将官笑着几步过来,要了茶,打量着镖师笑着说道:“师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这刚出了正月,郑城就有大生意了?”

“哪是生意上的事,倒是件麻烦事,还是年前那趟镖。”镖师停住话,看着茶博士摆放茶水点心,直看着茶博士放好离开了,才接着说道:“年前钱大人那趟差使,出了点小茬子,还得请师弟帮帮忙。”

“师兄只管说。”将官喝了口茶,示意着镖师,镖师声音低的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楚:“去年在笔架山,出了一点小事,伤了几个人,东西倒也算没少什么,钱大人也没话说,就是伤了人??????总是麻烦,这事??????师兄脱不得干系,我想来想去,必是东山??????那拨人,再没别处了??????总不能这么算了,往后这江湖上还怎么行走?师弟这边??????”

镖师干脆俯到了将官耳边嘀咕起来,将官眉头渐渐皱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仔细思量了半晌,呼了口气,带着笑低声说道:“倒是巧了,前几天大帅还说要练练兵,若能再顺带着??????”将官边说边捻着手指。

“对对对!一举两得,东山上可肥着呢。”镖师脸上放出光来,声音也高了起来,将官伸出一根手指,镖师哈哈笑着,连连点着头:“喝茶喝茶!师弟今晚上别回营地了,咱们师兄弟乐哈乐哈去,你别说,这郑城虽小,红香楼那两个姑娘,味儿还挺足!”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春秋笔法

“今晚不行,我得赶紧赶回去,这事得先找个机会跟我们将军说一说,事不宜迟,师兄能住几天?我安顿好这事,再进城和师兄吃酒。”将官笑着推辞道,镖师从怀里摸了只小小的靛蓝荷包出来,从桌子上推到将官面前,笑着说道:“多住几天也没事,等这事结了我再回去,这里,师弟拿回去用,总要打点打点。”

将官也不推辞,收过荷包袖好,喝着茶,又和镖师闲话了几句,两人站起来,出了茶馆,抱拳告辞,各自回去了。

李小幺和李宗贵瞄着两人出了门,也结了帐,跟了出来,见两人一南一北各自走开,李小幺示意着李宗贵:“一人一个。”

李宗贵伸手拉住李小幺:“大哥说过,不能让你一个人落了单,我也不放心你,那个不用看了,咱们看住这个就行。”李宗贵说着,抬着下巴示意着将官离开的方向,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也不坚持,和李宗贵一起,远远缀在将官身后,出了北门,走了两三百步,周围已经没有了商贩,行人也渐渐稀少,两个人不敢再跟,站在一处卖烤羊头的小摊前,买了十个钱的烤羊头,一边装模作样的等着羊头肉现烤出来,一边瞄着那将军的去向,看着他一直往北边的大营回去了。

李宗贵捧着包烤羊头,两人转身进了城,一路急赶到大车店,张狗子正焦急万分的站在大车店门口,掂着脚尖,伸长脖子四下张望着,见两人过来,长长的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去,接过李小幺手里的大包小包,又要去接李宗贵身上挂着的大包小包,李宗贵拧着眉头,示意他不必,三个人回到太平车旁,放好东西,不敢再多耽误,李小幺跳上车,孙七弟吆喝着牛,出了南城门,一路往笔架西山回去。

李小幺掂了块烤羊头尝了尝,将手里的荷叶包递给了张狗子:“味道不错,你和孙叔尝尝。”张狗子眉开眼笑的接过荷叶包,两步跃到车前,和孙七弟你一块我一块,片刻就吃了个精光。

离笔架西山不远,天色已经渐渐昏暗,李小幺跳下车,拉了李宗贵,落后十来步,低低的说道:“这事,回去别跟大哥和水生哥说了,反正跟咱们也没关系。”

李宗贵脚下微微顿了顿,正要说话,李小幺挽着他的胳膊,接着说道:“贵子哥你想啊,大哥是个侠义性子,讲究最多,这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必定要想法子跟笔架东山去说啊,或是要做别的什么什么的,可这事说不得,一说,人家不就知道是咱们做的好事啦,我看,算了,还是别说了。”

“这不行,这事,咱们不好瞒着大哥,小幺,这事无论如何不能瞒着大哥,你这话也有道理,不过你放心,大哥虽说侠义,也不是那拘泥不化的。”李宗贵摆着手,断然否定了李小幺的提议,李小幺也不坚持,眼珠微转,摇了摇李宗贵的胳膊说道:“好吧,我听贵子哥的,不过,让我跟大哥说,我说的对,你就点头,说的不对,你摇头就是,不能插话,让我跟大哥说!”

李宗贵被李小幺摇得来回晃着,只好点头答应道:“好,不过你不能乱说,有一说一。”

“那你放心,我李小幺从不说谎,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是二。”李小幺笑眯眯的保证道。

几个人离笔架西山还有两三里路,张大壮带着两三人,提着长枪,远远迎着接了过来,一行人回到山上,吃了饭,李小幺给几个哥哥各泡了杯茶,蹭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坐下,拉了拉李宗梁,低声说道:“大哥,我和贵子哥今天又碰到信阳府过来的那个镖师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立即警惕起来,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往下说,李小幺瞄了李宗贵一眼,转身拉了拉魏水生,细声细气的说道:“水生哥,你还记得吧,去年咱们在柳叶儿茶坊见过一个信阳来的镖师,就是那个镖师头儿,阴鹫脸儿的那个,今天见到的就是他,上回他不是说,不给笔架东山孙大头领送年礼了,说反正一年也不从他山下走几回,还说他有个师弟领着兵正驻在郑城呢,不怕孙大头领翻脸,那份年礼就被他和那几个镖师私分了。”

魏水生失笑起来,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头:“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话多了?赶紧说正事。”

“嗯,”李小幺乖巧的答应着,转头看着李宗梁,接着说道:“今天我和贵子哥刚转进镖局那条街,正正巧看着他从镖局出来,倒吓了我和贵子哥一跳,一路盯着他进了柳叶儿茶坊,然后来了个将官,听说话,还真是他师弟,后来就说到笔架东山,不过他说话声音太轻,我和贵子哥也没听全,那将军说,他们大帅想练练兵,若是还能这样。”李小幺学着将官捻着手指:“就更好了,那镖师就说,笔架东山可肥得很,还说,不然他在江湖上还怎么行走。”

李小幺的话嘎然而止,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了一会儿,看着李小幺问道:“没了?”

“嗯。”李小幺点了下头,魏水生看看她,又转头看了看拧着眉头的李宗贵,李宗梁眉头皱了起来,看着魏水生:“只怕是孙大头领没收到年礼,找到镖局去说话了,这样的银子哪里能贪?这几个镖师也是胆子太大。”说着,叹了口气:“笔架东山也是招了无妄之灾。”

“也算不得无妄之灾,笔架东山孙大头领名声在外,就算没这事,说不定哪天不是这个大帅,就是那个大帅的,也要拿他练了手,多好的事,又练了手,又发了财,又为民除害添了功劳。”李小幺忙接过了话,李宗梁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李二槐吩咐道:“你去叫铁木,还有顺才过来,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得防着这帮官兵打完东山,再顺手牵了咱们西山。”

李二槐答应着,急忙跳起来奔出去叫人去了,魏水生上下打量着老老实实的李小幺,站起来,招手叫着李宗贵:“贵子跟我出来一趟,有话问着你。”

李宗贵答应着,急忙站起来跟了出去,李小幺比李宗贵跳得还快,抢过去挽住魏水生的胳膊叫道:“我也要听!”魏水生拎起李小幺按回椅子上:“不是你听的话,安生坐着。”李小幺眼巴巴的看着李宗贵跟着魏水生出了门。

李二槐带着张铁木、姜顺才进来刚刚坐下,魏水生和李宗贵也一前一后进了屋,李宗梁看着张铁木和姜顺才交待道:“刚得了信儿,官兵这一阵子也许要清剿笔架东山,咱们得万分小心,顺才,你和狗子,嗯,再算上赵五哥和六顺,你们四个,轮流到鹰嘴石那里看着北边的动静,千万大意不得。”

“大爷放心!”姜顺才干脆的答应道,李宗梁看着张铁木交待:“你带着人,明天早上带人把粮食搬到山洞里,放到那个小洞里藏起来,再交待下去,一阵子,任谁不准下山。”

张铁木忙答应了,李宗梁呼了口气,正要挥手打发两人离开,魏水生笑着交待道:“还有,铁木出去就交待下去,从今天晚上起,各屋不准再点灯,院子里的灯笼也全熄了,最好别让人看到咱们这山上有人住着。”

“哎!”张铁木重重答应道,见李宗梁和魏水生没有别的交待了,和姜顺才出来,各自忙去了。

魏水生起身关了门,将桌子上的灯移到地上,看着李宗梁,沉声说道:“大哥,这次官兵来,跟咱们劫了钱文宣有关,那钱家伤了人,又少了那么多金子,必是找到镖局讨说法去了,也不知这中间到底经过多少曲曲弯弯,这事就算到了孙大头领头上,这事。”

李小幺恼怒的盯着李宗贵,李宗贵缩了缩脖子,摊着手,示意他也是没有法子,李宗梁抬手敲了下李小幺的头责备道:“跟大哥玩春秋笔法了?这祸事是咱们劫了钱文宣才招来的,孙大头领若是逃不出来还好,若是逃过这一劫,这事哪能瞒得过?到时候来找了咱们麻烦,咱们就只能认个理曲!要打要杀都得随人家了!”

“大哥说的对,这事,关着咱们在道上的名声,咱们初入行,这名声做坏了,往后麻烦事可就多了,小幺,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听到没有?”魏水生抬手挡着李宗梁的手,拉过李小幺,揉着她的头,柔声交待道,李小幺看着一脸怒气的李宗梁,拉着魏水生衣袖,一边答应着,一边闪到了魏水生身后躲着去了。

“大哥,咱们得好好想想,这事到底要怎么办才好。”魏水生拉着李小幺坐到自己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李宗梁说道,李宗梁拧着眉头,仔细思量了片刻:“这事,得跟孙大头领报个信,信不信在他。”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得手

“嗯,这笔架西山原本就是他们的地盘,虽说早就不要了,咱们如今占了这里,只怕他早就知道了,这事,我和贵子跑一趟吧。”魏水生赞成道,李宗梁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咱们两个去,这话要怎么说,得好好斟酌斟酌。”

“嗯,也不难,小幺这春秋笔法,正好用用。”魏水生转头看了眼李小幺说道,李小幺从魏水生身后探出头,看着李宗梁,跃跃欲试的要求道:“大哥,带我去!”

“你哪也不能去!跟二槐和贵子好好在山上等着。”李宗梁板着脸说道,李小幺嘟了嘟嘴,倒没再坚持,拉了拉魏水生,低声问道:“水生哥,你想好了怎么说没有?可千万不能提咱们打劫了钱文宣的事,不然就真说不清了,就只说咱们无意中听到那镖师私分了镖局给他的年礼,如今怕镖局人知道,又让师弟带兵剿了他。”

魏水生赞同的点了点头:“这话在理,就并一回听说,也不用分两回,大哥,明天去咱们也别多说,说完这事就走,听不听只随他去。”

“嗯,”李宗梁点头答应道:“早点歇着吧,这事宜早不宜晚,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过去,带上铁木。”

第二天一大早,李小幺倒是头一个爬起来了,一边洗漱一边又细细思量了一遍,没想出什么不妥处,才松了口气,和李宗贵、李二槐送三人出了院子,看着三人沿着山路消失在往笔架东山的方向,才晃回院子,李二槐照常带着众人练功去了,李宗贵和张狗子一起去鹰嘴石查看地形去了。李小幺坐立不安的在院子里转着圈,盯着院子一角的沙漏数着时辰。

还没过午初,李宗梁和魏水生就赶了回来,李小幺急奔迎出去,看着李宗梁面色轻松中带着笑意,长长的舒了口气,跳过去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大哥出马,一个顶十个!”

李宗梁抬手想敲李小幺的头,落下来却又成了轻轻抚过:“人家是大头领,哪把咱们这十几二十个人放在眼里?盗亦有道,哪一行都讲规矩,下次别这样了,听到没有?”

“嗯嗯嗯!”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连连点头答应着,魏水生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这小幺,每次大哥一说她就是这么一幅立即就改的样子,可过后,真能改了的可没几回。

姜顺才等人日夜守在鹰嘴石后,连守了七八天,半分动静也没有,渐渐懈怠下来,这天轮着赵六顺守夜,守到半夜,赵六顺困倦上涌,干脆窝在鹰嘴石下面的石窝里,抱着手炉,裹紧棉斗篷睡着了。

后半夜落起雨来,赵五哥被雨声惊醒,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对面床上,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赵五哥吓的一轱辘爬起来,人清醒过来,才想起来今天夜里是六顺值夜,赵五哥拖着鞋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听了听雨声,雨下的不小,鹰嘴石没个避雨处,六顺一会儿就得淋透了,五哥忙跳回去,胡乱穿了衣服,披了蓑衣,戴了斗笠,抱了六顺的蓑衣斗笠,轻轻开门出来,往鹰嘴石给六顺送雨衣去了。

赵五哥拿着木棍小心的探着路,寻到鹰嘴石旁,低低的叫了两声,没听到答应,用棍子探着找了一圈,将赵六顺从石窝里拖了出来,用斗笠拍着他的头骂道:“你这是找打呢!前儿狗子那顿打你没看着?还敢睡?!真让人摸上来,一刀先割下你的头!”

赵六顺躲闪着:“哥!轻点!又没有人,守了这些天,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别打了,俺不睡了,俺醒了,醒了!”

赵六顺接过哥哥手里的蓑衣反手穿了,又从赵五哥手里夺过斗笠按在头上,长长的打着呵欠嘀咕道:“这得守到什么时候!这么大冷天。”

赵五哥正要说话,耳边仿佛听到什么声音,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忙推着赵六顺躲到石头后,自己手脚并用的爬到鹰嘴石上,赵六顺也惊恐的反应过来,跟在赵五哥后头,爬到石头上,远处一片黑暗,这样的雨天,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趴在鹰嘴石上,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有轻重缓急不一的脚步声,仿佛还夹着马蹄和马打响鼻的声音,隐约中,仿佛还有刀枪清越的碰击声。

赵五哥惊恐的转过头,用力往下推着赵六顺,推了两下,又急急的摸索着用力捂住赵六顺的嘴,拖着他一起滚到鹰嘴石后面,俯到赵六顺耳边,颤抖的交待道:“赶紧回去,跟大爷说,快!”

赵六顺转身正要跑出去,赵五哥一把又拉回了他,紧张的贴到他耳边交待道:“别出动静,轻,轻点,拿着这个,路上小心,千万小心。”

赵六顺不停的点着头,也顾不得赵五哥根本看不见他点的这个头,从赵五哥手里抓过棍子,转过身,连滚带爬的奔回去报信了。

李小幺被李二槐掩在身后,躲在山洞紧挨着往山下去的那个洞口旁,李宗贵拎着刀,站在洞口处,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山顶处,李宗梁和魏水生隐在一棵松树后,远眺着笔架东山。

东山上几柱黑烟在雨中直直的往天上蔓延,如同几支巨大的烟囱,除了这几根充满肃杀之气的烟囱,旁的,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

李宗梁和魏水生低声商量了,留下张铁木在山上守着,两人下来,带着姜顺才,一路警惕的往鹰嘴石潜行过去,官兵从那里来,也许还能从那里回去。

直到将近午初,李宗梁、魏水生才和张铁木等人回到山洞里,三五成群,沉闷的散在山洞各处的众人忙奔聚过去,李小幺冲在最前头,冲到李宗梁面前,仰头仔细看了看李宗梁,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魏水生,轻轻吐了口气问道:“走了?”

“嗯,回去了。”魏水生伸手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声音温和舒缓的答道,李小幺一口气松下来,忙拉着两人在山洞一处石凳形状的石头上坐下,接过张大姐手里的杯子递给李宗梁,又递给了一杯给魏水生:“大哥,水生哥,先喝杯茶,润润喉再说话。”

李宗梁接过茶仰头一口喝了,环顾着众人,简单的说道:“看样子,官兵是下半夜摸上的笔架东山,只怕是烧了山,巳正过后开始撤的,车上马上装了不少东西,看样子是得手了。”

众人呼着气发出惊叹声,却没有人说话,张大姐拉了拉李二槐,担忧的问道:“那咱们?”

“你别瞎担心,咱们有什么事?!官兵剿了东山,那也是有因有果的事,不是平白无故的,你别担心,没事。”李二槐笃定的答道,李小幺瞄了他一眼,站起来,环顾着众人说道:“咱们知道的早,这不是一直盯着的么,如今一有动静,就撤到这山洞里来了,不就是防着官兵清剿一旦过来就赶紧逃么,也不用太害怕,真来了,咱们沿着山洞逃走就是。”

“官兵要是敢来,就跟他们拼了!”张铁木咬着牙,狠狠的说道,李小幺白了他一眼:“拼什么拼?人家有刀有枪,人多势众,咱们干嘛要拼这个命?你又不是九尾狐,能有九条命,就这一条命,拼了可就没了,咱们不拼,他们来了咱们就跑,他们走了咱们再回来,拼命的事咱们不干!”

张铁木怔怔的眨着眼睛看着李小幺,被她说的说不出话来,离张铁木最近的王木墩笑出声来:“五爷说的在理儿,俺就喜欢五爷说的这些理儿,句句在理儿!”

众人哄笑起来,洞里的气氛一下子从紧绷中放松下来,张大姐上前几步,重重的拍着张铁木的头训斥道:“你就是个楞头傻!你听听五爷这话,这是明白人的明白话,拼,拼啥?!”

魏水生慢慢喝着茶,满脸无奈的转头看着李宗梁。

众人又在山洞里呆了小半个时辰,姜顺才奔回来,喘着气禀报道:“五爷,大爷,几位爷,走了,都走光了,我又看了一刻多钟,都过去了,都走了。”

李宗梁站起来,长长的松了口气,点了张狗子和孙七弟过来交待道:“你们两个,一个去鹰嘴石,一个去山顶看着北边和笔架东山,有什么动静赶紧回来禀报,一个时辰后我让人去替换你俩。”

张狗子和孙七弟答应了,提着棍子奔了出去,李宗贵和姜顺才跟在后面出了洞,四下仔细查看了一遍,才叫了众人回到院子里,张大姐赶紧进了厨房,忙着生火做饭去了。

万分警惕中过了白天,夜里,李宗梁排了岗,又和魏水生几个依着旧规矩,轮流守夜,却是一夜安宁。

第二天天刚亮,李小幺就起了床,和李宗梁几个商量了,叫了张狗子过来,和李宗贵一起下山往郑城奔去,不从南门进,却是绕到北门,远望着北门外的军营一片安宁,才从北门进了城,张狗子守着镖局,李宗贵守着柳叶儿茶坊,守到晚上也没见人,就先寻了间脚店歇下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劫后东山

第二天天刚亮,两人又去守着,午末刚过,镖师从镖局出来,又去了柳叶儿茶坊,没多大会儿,进来个小校模样的官兵,冲着镖师长揖见了礼禀报道:“大爷,我们军爷随将军去前边巡查去了,今天早上刚领的令,即时就要启程,让小的过来禀报一声,大爷若有事,就先回家,下次再说话。”

镖师失望的拧起眉头问道:“你们爷走的时候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了,两天就回来。”小校笑着答道,镖师舒了口气:“那好,你回去说一声,我还是等你们爷回来,说说话再回去,让他回来就进城找我。”

小校答应了,长揖告辞出来,径直回去了,镖师也站起来结了帐,回去镖局了,李宗贵和姜顺才跟着结了帐,径直出了茶坊,往南门出城回去笔架西山了。

笔架东山一直安静异常,看不到任何动静,李宗梁和魏水生仔细商量了,决定再去趟笔架东山,看看情形,李小幺跟在后头,一定要跟着过去看看,魏水生拉过李宗梁低声商量了几句,李宗梁答应了,三人换了衣服,李小幺又披了件棉斗篷,沿着山路,往笔架东山去了。

弯弯曲曲的山路走的李小幺脚软,直走了一个多时辰,三人绕过一处瀑布,转到了一处两人多高的石墙前,石墙借着山势,用大青条石垒成,墙上错落着开了四五个小小的四方洞,青石上一片片火烧后的黑焦,正中的大门,被烧得只剩了几段焦炭一般的门框,展示着前几天发生在这里的剿杀,是何等彻底和暴烈。

李宗梁站在只剩下门洞的石墙前,扬声报了名,等了半晌,却没听到半点回音,李宗梁和魏水生对视了一眼,提着枪,凝神警戒着,将紧紧握着把匕首的李小幺护在中间,三个人一起小心翼翼的进了大门。

大门内一片寂静荒凉,左右各两间耳屋已经烧的只剩下黑焦的青条石墙,没有尸首,也没有散落的杂物,地上也没有血迹,这两天一直下雨,除了那些无法冲刷干净的焦黑,旁的,早就冲刷得干干净净了,李宗梁站在院子里转身四顾,感慨不已,前几天来的时候,这里是何等的兴旺热闹,如今竟然这般静寂荒凉,仿佛转眼间,就过了几百年。

三人走过第一重院子,站了同样烧得只余下围墙的内院门前,李宗梁照例报了名,这回,依旧没有回音,三个人也不多等,径直穿过内院大门,往里走了几十步,前面突然冲过来一个吊着一只胳膊,头上歪斜的包着块白布的中年壮汉,右手握着刀,面容狰狞,可显露出来的不是凶悍,那股子悲壮让人心生凄凉。

中年壮汉一见是李宗梁,一口气松下来,握着刀的手垂落下去,脚步踉跄了几下,站稳身子,单手倒提着刀,做了个见礼的样子,嘶哑着声音说道:“是李大当家,给李爷见礼了,我们??????二当家的还在,和孙大娘子都在里头,李爷稍等,我去禀报一声。”中年壮汉渐渐稳住了心神,话也越来越有条理。

李宗梁笑着点了下头,提着枪止住脚步,抬手让着他,中年壮汉稍稍躬了躬身子,转身急奔进去,片刻功夫,一个四十岁左右,中等个,身形干瘦,面容极和善的男子带着中年壮汉,急步迎了过来。

和善男子看到李宗梁,远远就逼着手客气道:“李大当家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李爷请!几位爷请,敝寨,唉,如今洗劫一空,辜负了李爷那天的一片好意。”和善男子眼圈红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李宗梁忙抱拳客气道:“孙二爷客气了,大当家的还好吧?我看这寨子虽毁了,倒也没伤着人。”

孙二头领眼泪夺眶而出,忙抬手抹了两把眼泪,喉节上下滑动着哽了半晌,才说出话来:“大当家的,没逃过去,满寨子的兄弟,十不存一,忙了两天,刚刚收殓起来,刚殓好,这寨子,寨子。”孙二头领转过头,平息了片刻,才转回来,强笑着让着李宗梁:“李爷别见笑,劫后余生,如今这寨子里的事,都是我们孙大娘子作主,李爷,几位爷,进去说话吧。”

李宗梁沉沉的叹了口气,让着孙二爷,落后半步,一起穿过断墙残垣,往最里面进去。

李小幺一路走,一路仔细打量着这笔架东山上的地势布局,那处大门,依山势而建,倒算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天官兵必是偷袭得手,这孙大头领,也是太大意了。

刚进来的那处小院落,应该是当值轮岗的门房,这里,才是笔架东山山匪们的居所,依着山势,圏成大大小小的院落,勾连通接中,极有章法。三个人跟着孙二爷,又进了一处石洞门,这一处显得宽敞异常,迎面五间高大正屋,门前是一大片平整的院落,这会儿,整整齐齐、一排排放满了尸首,有几个外面裹了块白布,但大多数不过是将断手断脚摆放到了一处罢了,七八个不是吊着手,就是跛着脚的人着围着两三堆火,胡乱坐在地上,烧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偶尔抬头看着李宗梁等人。

李小幺下意识的往魏水生身边靠了靠,魏水生忙握了李小幺的手,用力捏了捏,李宗梁停住脚步,将枪递给魏水生,理了理衣服,冲着满地的尸首,恭谨的长揖到底,孙二爷站在旁边,满脸悲凄的躬身还了一礼,引着三人,进了同样只剩了石墙的五间正屋。

一身毛边粗麻布孝服的孙大娘子站在正屋门内,眼睛红肿,双手抱拳和李宗梁见着礼:“多谢李大当家!”

“孙娘子节哀。”李宗梁忙抱拳躬身回了礼,李小幺跟在魏水生身后,一边拱手还着礼,一边悄悄打量着孙大娘子,看样子是练过功夫的,中等个,人不胖,却显得精壮,举手投足间,很有些气势,鹅蛋脸,直眉大眼,鼻子挺直,长得俊俏中带着英气,只是脸色青灰,眼圈发黑,这也难免,如今这样的情形,任谁摊上也精神不起来了。

没有屋顶的正屋里居然还有几张椅子,李宗梁等人肃穆的给孙大头领等人上了香,孙大娘子回了礼,才让着大家坐下。

李宗梁不好直视孙大娘子,看着孙二当家的诚恳的说道:“大当家,二当家,如今这样??????真是没想到,我们西山粮食、衣物、人手都还有些,若有什么能帮上一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只管开口,大家一座山上的兄弟,不要客气才是。”

孙二当家忙站起来,拱手谢道:“这是李爷仗义处!孙二代我们大当家的谢过!前儿李爷仗义报信,若是??????唉!岂有今日这样的惨祸!前儿的事,多谢李爷!”孙二当家面容惨然,孙大娘子身子微微摇了摇,看着李宗梁,拱了拱手:“前儿的事,是先父无礼,委屈了李爷,李爷不计前嫌,还肯上门探望,月娥感激不尽。”说着,孙大娘子站起来,拱了拱手,又生疏的曲膝福了一礼。

李小幺凝神关注着孙二当家和孙大娘子,趁着话空,关切的问道:“孙姐姐,不知道你们山上还剩多少人?有多少好的,伤了几个?如今生计上可还过得去?这屋子都烧成了这样,姐姐如今住在哪里?”

魏水生眨了眨眼睛,扫了眼李宗梁,两人默契的没有说话,孙大娘子仔细看了看李小幺问道:“这位是?”

“我叫李小幺,是大哥的幺妹子,嫡嫡亲的。”李小幺干脆的答道,孙大娘子看了看李宗梁,再看看李小幺:“倒有几分象,多谢幺妹子关心,我们东山原本一百来号人,如今只剩了三十个不到,一多半是带伤的,这正屋后头,还有间小院,倒没全烧毁,如今我们就这几个人了,那间小院也能挤下,至于生计,咱们做这个,哪有什么生计不生计的,有了生意就有生计。”

孙二当家若有所思的看了会李宗梁,目光又移到魏水生身上,最后看着李小幺,突然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三位先宽坐。”说着,上前示意着孙大娘子,两人一起出了正屋。

李小幺轻轻拉了拉李宗梁,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大哥,这东山才是长久之处,等会,不如劝劝他们,两家合一处多好。”

魏水生冲李宗梁点了点头,示意赞同李小幺的话,李宗梁凝神听着李小幺的话,眼睛却是一错不错的盯着门口,低低的答应道:“等他们,先探探话。”

孙二当家和孙大娘子片刻就转了回来,孙大娘子坐回到椅子上,看着孙二当家低声说道:“二叔说吧。”

“嗯。”孙二当家答应着,看着李宗梁,先长长的叹了口气,张了张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李爷,如今东山虽说今非昔比,可到底底子还在,李爷您看,要不,咱们两家合一处?”

正文 第三十六章 二合一

李小幺有些紧张的瞄着李宗梁,她这个大哥,关键时候可别犯了迂腐性子,李宗梁满脸惊讶的转头看向孙大娘子,孙大娘子垂着眼皮,也不看李宗梁,也不说话,李宗梁只好转头看向孙二当家,犹犹豫豫的说道:“二爷,我们兄弟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这事,还是听听诸位兄弟的意思吧,再说,这两家合一家,谁居右谁为左,也得先有个章程。”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这个大哥,心里还是有数的,李小幺往椅子里挪了挪,靠在椅子背上,安心的继续听着两人你来我往。

“李爷说的极是,东山上这些兄弟,都是跟着孙大当家出生入死一起拼出来的交情,如今虽说大当家的不在了,可大娘子还在,兄弟们视她如同大当家的一样。”孙二当家看着李宗梁,声音里满是温情,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看看孙大娘子,又转头看着情真意切的孙二当家,魏水生语气谦和的接过了话头:“孙二爷说的极是,在下极有同感,就跟我们兄弟一般,这两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生死关头,多亏大哥警醒,思虑周到,带着我们一趟趟逃出生天,这日子也是一天比一天过得好,真是多亏大哥领着我们。”

李小幺忙跟着重重点着头:“可不是,要不是大哥英明能干,西山哪有现在这样的日子?大哥最不容易,最不好当了。”

孙二当家脸上浮起层难堪,抬手挡在嘴前,轻轻咳了几声,正要说话,孙大娘子先开了口:“二叔,别争了,我当不得这个大当家,就是爹??????要不是爹犯糊涂,但凡警醒些,这满寨的人何至于??????十去八九,只要李爷能护得住大家,领着大家混口饱饭吃,咱们,有什么好争的。”

孙二当家被孙大娘子的话说得更是满脸尴尬,李宗梁忙笑着解着围:“大娘子言重了,二爷这可不是争,两家合一处不是简单事,若不事先安排妥当,兄弟们之间往后相处中,只怕要生出罅隙,这谁做大当家才最合适,可关着大家的性命前程,是要好好商量商量,我看,孙二爷老成稳重,思虑得也周全,这大当家,孙二爷就别推辞了。”

孙二当家急急的摆着手,黑瘦的脸上泛出层红晕来:“这可不成!这哪里成!不瞒李爷说,我是个没用的,没练过功夫,也没本事,这些年一直在寨子里管着银帐,这二当家,不过是大家一来敬我上了年纪,二来,和大当家的是叔伯兄弟,给了几分面子,这大当家,万万担不起,担不起,既然大娘子不愿意,李爷就勉为其难吧,李爷最好最好!”

“大哥就别推辞了,再推辞倒显得虚情了,大娘子是姑娘家,往后总要嫁人,过份安乐日子,二爷管着银帐,能得大家伙如此敬重,必是极能干的,往后咱们的银帐也交给二爷管着,倒是咱们的福气,二爷看呢?”魏水生笑着接道,孙二当家眼里闪过丝惊喜,忙连声答应着:“魏爷说的是,说的极是!这样就好,大娘子看呢?”

“嗯,我也觉得好。”孙大娘子垂着头,黯然赞同道,李宗梁也不多推辞,转头看着孙二当家说道:“这寨子也是兄弟们的寨子,这事,还是得跟兄弟们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思,你说呢?”

“李爷说的对!是这个理儿,下剩的兄弟都在后头院子里,要不,咱们一起过去后头?有几个兄弟伤的重,挪起来不便当。”孙二当家爽利的建议道,李宗梁站起来,让着孙大娘子和孙二当家,孙二当家却一定让着李宗梁先走,一群人,孙大娘子走在最前头,李宗梁紧跟其后,孙二当家跟在李宗梁后头,魏水生带着李小幺,走在最后。

孙二当家招呼着院子里正在烧着东西的七八个人,一起往后院过去。

转过正屋,后面两三丈处就是一片峭壁,孙大娘子领着,沿着峭壁往右手边走了十几步,再转过去几步,前面豁然开朗,一处不大的青条石小院,孙大娘子推门进了院子,孙二当家上前半步介绍道:“这里是大当家和大娘子的住处,两进的院子,院子最后头有一眼泉,也亏了这眼泉,那天又下着雨,这处院子算没全烧光。”

李小幺拉着魏水生的手,左右打量着已经烧得七七八八的正屋和厢房,这个没烧光,就是还余着几片瓦罢了。

穿过一间只余了一半的穿堂,进了后面的院子,这个院子里的房屋几近完好,院子狭长,正面三间正屋,两边却有三间厢房,都用檐廊连着,中间一个狭长的天井,扔满了烧焦的各式家俱。

孙大娘子在穿堂后止住脚步,李宗梁也跟着站住,孙大娘子转头看着李宗梁建议道:“李爷,里头地方小,就在这里吧,让大家都到走廊里。”

“大娘子说的是。”李宗梁客气的答应了,孙二当家忙挤过去,扬声叫道:“大家伙儿都出来下,出来下,有大事要跟大家伙儿商量。”

魏水生拉着李小幺让到一边,跟在最后面的七八个人进了穿堂,和从左右厢房里陆陆续续出来的人汇到一处,挤挤挨挨的站在檐廊下,低声说着话,看着孙大娘子和李宗梁等人。

孙大娘子往后退了半步,让着李宗梁和孙二当家:“二叔,你来说吧。”

孙二当家也不客气,上前半步,抱拳转了半圈,沉声说道:“各位,静一静,官兵偷袭这趟子事,前头西山的李爷特地过来给咱们报过信儿,这是李爷仗义处,如今山寨的情形,大家也是一清二楚,东山再不是原来的东山,为了大家伙的生计,我和大娘子商量着,咱们和西山,不如两家并作一家,往后跟着李爷混口饱饭吃,李爷在西山落脚不过几个月,就把西山打理的井井有条,往后咱们跟着李爷,也算是有口安稳饭吃。”

李宗梁抱拳环顾半圈,人群静静的盯着他,没等他说话,坐在檐廊栏杆上的一个黑脸壮汉叫了起来:“他当大当家,那大娘子呢?二爷你呢?”

“二爷还是二当家,我得给我爹守孝。”没等孙二当家答话,孙大娘子已经应了声。

“咱们都是在刀头上舔血的,没那些个规矩!大娘子也得坐把交椅!”黑脸壮汉不客气的叫道,李宗梁点头应道:“这位兄弟说的极是,大当家就大娘子这一支血脉,大娘子又深得兄弟们敬重,这把交椅必是要坐的。”

黑脸壮汉呼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不再说话,不远处斜靠着墙的一个瘦高男子直起身子,盯着李宗梁冷冷的说道:“咱们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李爷要接这大当家的位子也行,依规矩,那得先替孙大头领报了这仇!”

人群一阵静寂后,暴发出一阵喧嚣:

“对对,先报了这仇!”

“咱们道上就这规矩!不替大当家报仇,接个球啊!”

“兄弟们这仇,你若替兄弟们报了,咱就认你!”

孙二当家脸色铁青,抬手止着大家的议论,正要说话,李小幺拉了拉李宗梁,低声说道:“我说几句。”李宗梁低头看着李小幺,点了点头,魏水生紧跟在李小幺身后,往前走了两步,李小幺双手抱在胸前,一个个扫过众人,声音清晰缓慢的问道:“诸位这话极在理,不过我想问问,咱们要找谁报仇?”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片刻静寂过后,嗡嗡议论起来,站在最前面,靠着栏杆的一个矮个男子抬了抬手叫道:“还能有谁,官兵呗!”

“你别瞎说!那么多官兵,哪个官哪个兵?找谁去?难不成你想杀光那些官兵?”后面几个人嘘声连连的嘲笑道,刚才说话的瘦高男子往前走了两步,也不看李小幺,直直的盯着李宗梁说道:“无风不起浪,这谁引来的官兵,就找谁报仇。”

李宗梁转头看向孙大娘子和孙二当家,孙二当家脸色灰白,抱拳躬身行了个大礼,直起身子,沉痛的说道:“这事,官兵来前七八天,李爷来山上,就是给大爷递信儿,年前信阳府威远镖局年礼没到,大爷就捎了封信过去问了问,谁知道这年礼竟是被带礼过来的镖师给私吞了,这镖师敢私吞年礼,是因为他一个师弟,正带着兵驻在这郑城北边,这祸事就是这么来的,那镖师和师弟在柳叶儿茶坊算计这事时,正好被这位魏爷听到,就上山给咱们送了个信,是大爷大意了,这祸事,唉!”

瘦高男子转身看着众人说道:“这就冤有头债有主了,咱们这仇人,就是这镖师,杀了他就是报了仇了。”

众人哄然响应着,李小幺微微蹙了蹙眉头,往后退了退,拉了拉魏水生,低声说道:“水生哥,也不是没有法子,那个,还在郑城。”

魏水生点了点头,靠到李宗梁身边,低声说道:“倒不是难事。”李宗梁垂了垂眼皮,抬手止住大家的议论:“这位兄弟说的在理,孙大头领和兄弟们的仇不能不报,只一样,这仇毕竟牵着官兵,只能悄悄的报,以命抵命,若要大张旗鼓,只怕要招来灭项的灾祸,大家若肯,李某就尽心谋划,若觉得这样不妥当,也是某与众位没有这兄弟缘分了。”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有心算无心

“成!”瘦高男子冲着李宗梁挑起大拇指:“李爷果然想的周到,萧万生佩服!李爷说的极是,仇要报,可不能把剩下的这些兄弟再搭进去,大家伙说说,就这么着可行,只要那镖师偿了命,万事皆休!”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了一阵子,接二连三的答应了,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几个退出院子,李小幺甩开魏水生,靠到孙大娘子旁边,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道:“孙姐姐,那个说话的,叫萧万生?”

“嗯,”孙大娘子转头看了李小幺一眼,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是个孤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流落到郑城的,有一回我爹去郑城,正好碰到他偷东西被人家拿住往死里打,我爹看打的实在可怜,就顺手救了他,他就一路跟着我爹上了山,他说他姓萧,万生是我爹给起的名字。”

李小幺轻轻‘噢’了一声,没再多问,随着李宗梁回到前面摆满尸首的院子里,李宗梁站在正屋前,伤感的盯着满院的尸首看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孙二当家问道:“这些,有什么打算?”

“唉!”孙二当家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能有什么打算,既入了这行,能有什么打算,到明天就停灵三天了,都烧了,烧了干净,下辈子都投个好人家吧。”

孙大娘子抬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李小幺拉着魏水生的手,默然看着满院的尸首,这么多,也只能焚化了,几个人沉默了片刻,李小幺上前拉了拉孙大娘子,低声劝道:“孙姐姐节哀顺变,焚化也罢,埋土也好,都是归于土,等过了这一阵子,咱们去安福寺给孙大头领他们好好做几场水陆道场,让他们下辈子都平安喜乐。”

孙大娘子点着头,只说不出话来,李小幺转头看着孙二当家:“孙爷,明天一早,我打发人去郑城多多买些锡箔纸钱送过来,给大家焚化了,去了那边,不能再让大家伙儿少了钱用。”

“多谢??????李爷,还是李爷想的周到,那就麻烦李爷了。”孙二当家拱了拱手,李小幺环顾着四周,接着说道:“西山上存了不少草药、丸药,回去我打发人送些过来,明天焚化后,得煮些药水把这地冲几遍,如今春天了,总是小心些好,万一惹了病,就是雪上加霜了。”

孙二当家连声谢着答应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又交待了几件事,才告辞回到西山,打发张铁木带着几个人,赶着牛给东山送了粮食、衣服、日用杂物和草药、药丸过去。

晚饭前,张铁木等人赶着牛回到西山,李宗梁叫齐了众人,仔细说了和东山两家合一处的事,大家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能搬到东山去住,自然比这西山好。

吃了晚饭,李宗梁、魏水生叫了李宗贵、李二槐进了正屋,各自坐了,魏水生说了要替孙大头领报仇的事,李宗贵看着李小幺,眨着眼睛,抬手揉了揉额头,没有说话,这事,还真是不能说的太细,李二槐放下手里的杯子,干脆的说道:“这容易,那镖师不是信阳的,他回家总得从咱们山下过,一刀宰了完事!”

“那可不行,他死在咱们山下,他那个师弟立时就得猜出是咱们,或是东山的人干的,他能剿一次,就能剿第二回、第三回,就是镖局,也不能善罢干休,你这主意馊不可闻!”李小幺一口否定了李二槐的提议,魏水生看着李小幺,一边喝着茶,一边笑着说道:“小幺有什么主意就说说吧,这算计个人什么的,小幺最在行。”

“这叫计谋!”李小幺纠正道:“这事,不能在咱们山下,我想了一路上,最好在郑城里,最好是意外,一个不巧,人就没了。”

“小幺这话说的轻巧,一个意外,这意外哪是那么容易的?”李宗贵笑着摇着头,魏水生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看着李宗梁:“大哥,这样虽然比一刀杀了多费不少力气,可后患小,若是做的巧,几乎没什么后患,那镖师眼睛只盯在东山,如今东山又被他师弟剿了个干净,他必定没那么多防备,咱们这也算以有心算无心,倒是可行。”

李宗梁仔细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宗贵问道:“他那个师弟说是过两天就回来?”

“嗯,昨天的话,明后天就回来了。”李宗贵答道。

“既然要在郑城了结了他,咱们明天一早就进城,先盯着他,伺机而行。”李宗梁看着众人说道。

“我看,这事,大哥还是别去了,二槐也不要去,我和贵子,还有小幺带几个人过去就行。”魏水生看着李宗梁建议道,李小幺忙跟着点着头:“水生哥说的对,大哥和二槐哥都不用去,我们三个,带上姜顺才和张狗子就行,还有!”李小幺迟疑了下,看着李宗梁低声说道:“大哥,让那个孙二当家的也一起过去,有个见证,免得到时候有什么话。”

李宗梁抬手揉了揉眉间,正要说话,李宗贵抢过了话头:“小幺说的也是,这是防小人不防君子的事,东山那边,咱们又没打过交道,谨慎点好。”

魏水生也点头表示着赞同,李宗梁放下手,微微有些无奈的看着李小幺,从前母亲担心幺妹眼里没坏人,这会儿,幺妹干脆是眼里没好人了。

几个人商量定下来,决定明天天不亮就出发,赶着头一拨进城,免得那个将官师弟回来的早,错过去了,李宗梁打发张铁木带着了两个人,连夜赶到东山,接了孙二当家过来,歇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五六个人,用独轮车推着李小幺,就启程赶紧往郑城去了。

几个人一路疾行,赶到郑城南门时,城门还没有开,歇了半刻钟,城门开了,几个人随着人流进了城,将独轮车放到大车店里,六个人分成三拨,李小幺和魏水生一处,都是一身细布长衫,做读书人打扮,李宗贵带着张狗子,一身干干净净的靛蓝短打扮,一看就是家境殷实的庄户人家子弟,孙二当家面容和善的仿佛一直陪着笑,穿一件灰布长衫,长衫一角掖在腰带间,带着一身短打扮的姜顺才,看着就是一个小掌柜,带了个学徒。

孙二当家背着褡裢,背着手,微微弯着腰,一边留神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店铺,一边慢步往镖局方向走去,姜顺才一幅初进城的样子,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行人。

李宗贵带着张狗子,先进了柳叶儿茶坊,早上的茶坊极清静,两人说着闲话,慢慢喝着碗姜茶,魏水生和李小幺一起,一径出了北门,仿佛无聊游春般逛了一圈,远处北边大营一丝动静也看不到,又晃回城里,一路进了柳叶儿茶坊。

见魏水生和李小幺进来,李宗贵带着张狗子结帐出了茶坊,回去脚店先歇着去了。

几个人直守了一天,既没看到那个将官师弟进城,也没见镖师出来闲逛,北门外的军营离得太远,他们也不敢靠近,那个将官师弟到底回来没有,也就不得而知。

傍晚时分,守在镖局门口的姜顺才过来报了信,那个镖师出了镖局大门,往城西去了。

魏水生和李小幺、李宗贵和张狗子四人分成两拨,忙一路跟上,远远缀在镖师身后,见他一路穿街过巷,直奔城西瓦子。

“那个瓦子小的很,也没什么东西,最热闹的去处就是那个红香楼。”李小幺拉了拉魏水生,低低的说道,魏水生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等会他若真去了红香楼,就让贵子陪你回去,你别跟了。”

“那可不行!我不跟着怎么知道哪里下手最合适?红香楼怎么啦?不就是个男子寻欢,女子卖笑的地方么,有什么大不了的?!”李小幺带着丝不屑说道,魏水生闷了一会儿,才为难的说道:“不合适,我看??????”

“不行!我得跟着,又不跟着他进屋,大庭广众之下,能有什么?我就当看杂戏了。”李小幺堵回了魏水生的话,这勾栏教坊,她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了,一直找不到理由罢了,如今这机会,一举两得的事,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

魏水生呼了口气,没再坚持,真有什么不合适处,他拖也得把她拖出来。

两个人跟着镖师进了红香楼,这郑城第一等的勾栏所在,虽说比不得太平府那些红勾栏的雅致清幽,却也有些韵味,两人进了门,戴着翠绿软幞头,一身干净素白长衫的帮闲上前,满脸笑容的躬身见礼招呼着:“两位公子面生,头一趟来?倒真是赶得巧,今晚上咱们红香楼头牌牡丹姑娘要献舞,两位公子是先看了舞再挑姑娘,还是先挑姑娘?”

“我们就是冲着牡丹姑娘这舞来的,先看舞吧。”李小幺转头打量着红香楼,眼角瞄着一径往里进去的镖师,漫不经心的说道。

正文 第三十八章 红香楼

两人跟着进去,自然不敢往楼上去,帮闲见两人不肯上楼,引到门口就退了出来,不过是过来开开眼的小户子弟,既花不起银子,自然也就犯不着劳动自己一路侍候。

魏水生暗暗舒了口气,进了厅堂,却不敢招呼满屋子花枝招展的小鬟和婆子,李小幺却是好奇中带着兴奋,转头打量着四周,拉着他坐到了一处拐角处,这一处视野最好,三面皆能顾到。

两人刚刚坐定,下番半躬着身子,一溜小跑过来,捧上了花牌、水牌,魏水生正浑身不自在的想瞄又不敢瞄的看着台子一角那群戴着杏花冠儿、穿的花枝招展、笑得前仰后合的妓娼们,根本没看到下番递上的花牌、水牌,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接过水牌,胡乱瞄了两眼就递了回去,笑着吩咐道:“我们兄弟不过是来看看牡丹小姐的舞技,开开眼界,今天就不用这花牌了,就上一碟糟蟹、一碟蜜丁、一碟玉面狸,再要一碟烤羊蹄,茶就要普茶吧。”

下番清脆的答应着,躬身退了下去,魏水生这才意识到下番过来了,脸色通红的看着神态自若的李小幺,没等他说话,李小幺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叹着气,老气横秋的责备道:“你别光顾着不好意思,咱们是来办正事的,赶紧看看,那个,去哪儿了?找不到人了。”魏水生的脸一下子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尴尬万分、手足无措的左右转着头,李小幺弯着眼睛笑不可支,不再看他,只转着头,神态自若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四下张望着。

下番很快上了茶和四碟小吃,李小幺捏着只蟹脚,一边咬着,一边留神看着周围,不大会儿,四周哄然喝着彩叫着好,台子上丝竹声起,眉眼媚气异常的牡丹姑娘扭着腰肢舞了上来,李小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牡丹跳着舞,眼睛却只盯着楼上,应该是靠左边的一处地方,看来这舞是专程跳给某个相好的看的,李小幺无聊的忖度着,移开目光,继续瞄着四周,魏水生根本就不敢往台上看,凝神屏气,全神贯注的四下寻找着镖师的影子。

外面院子里,张狗子伸头伸脑的往里面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李小幺一眼看见,拉了拉魏水生,低声说道:“是狗子,我出去看看。”

魏水生点了下头,李小幺站起来,奔着张狗子过去,张狗子忙迎上来,低声说道:“五爷,我和四爷转过一圈了,这里,除了这个正门,后头还有扇偏门,旁的没有门了,四爷守着呢,只见人进,没见人出。”

“嗯,你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去找四爷,跟他说,看看能不能混进去看看情形。”李小幺低声交待道,张狗子答应着,转身出去了,李小幺悠悠然晃进大厅,没等牡丹小姐的舞跳完,镖师就从左边的宽廊出来,一个戴着亮闪闪的银质杏花冠儿,一身红衣,体形娇娆丰盈的小姐紧贴在他身上,仰着头,娇笑着说着话,镖师一眼看到台上正舞得欢快的牡丹,眼睛直着停住了脚步,红衣小姐瞄了眼牡丹,温柔异常的推搡着镖师,嘟着嘴发起嗲来,镖师大笑着,伸手揉了把红衣小姐的脸,用力揽着红衣小姐的腰,两人几乎贴成一个,红衣小姐一路送他到厅堂门口,万分不舍的挥着手里的红帕子,看着镖师出了院门,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脚步轻快的往里进去了。

魏水生忙招手叫下番过来结了帐,和李小幺起身跟了出去,两人疾步跟上镖师,镖师却是一路优哉游哉的径直回去镖局了,路上连停也没停一下,魏水生和李小幺远远缀着,看着镖师进了镖局大门,忙转进旁边的小巷,连转了几个弯,绕过两条街,回去脚店了。

不大会儿,李宗贵和张狗子也回到了脚店,几个人聚在屋里,各自说了这一天的情形,一筹莫展,这镖师一天连门都不出,就傍晚去了趟红香楼,然后也是直接回去镖局,这来回的路上,连个沟啊、坎啊、河啊什么的都没有,就是平平坦坦的青石街道,这意外可怎么个意外法?

“贵子哥,你进到红香楼没有?”李小幺转头问着李宗贵,李宗贵一脸苦笑:“进去倒是进去了,紧挨着后门的,就是一间开水房,再往里走,就被挡回来了,不让进。”

“算着日子,他那个师弟明天也该回来了,咱们明天再守一天,他们两个一直在茶坊里碰面,若是能在茶坊里得手最好,那个红香楼里头咱们不熟,也不懂规矩,在那里动手容易出事,明天再看一天,若不行,只好再想旁的法子。”李小幺愁闷的说道,魏水生伸手揉了揉李小幺的头,温和的安慰道:“别急,这不刚来头一天,多等几天,总有机会。”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几个人守到申初,刚过了没多大会儿,镖师就出了镖局,径直往柳叶儿茶坊喝茶去了,李小幺大喜过望,和魏水生紧跟着进了柳叶儿茶坊,坐在离镖师不远处,要了茶,心不在焉的喝着,镖师已经要好了一碗姜汁擂茶,正一个人端坐着慢慢喝着,过了小半个时辰,将官师弟神采奕奕的进了茶坊。

镖师急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抱拳见着礼,李小幺急忙转头看向隔了一张桌子的李宗贵和张狗子,李宗贵垂了垂眼皮,李小幺慢慢吐了口气,只等着镖师再要茶汤。

那边,镖师正一迭连声的叫着茶博士,要了两碗八宝擂茶,几样蜜饯点心,茶博士响亮的答应着,转身奔往后头端茶端点心去了。

看着茶博士奔进后门,李宗贵和张狗子站起来,跟着从茶博士出去的门出去,两人走了几步,警惕紧张的左右张望着,小心的往后头走了没几步,茶博士托着放了两碗八宝擂茶和几样小茶点的托盘,一溜小跑奔了出来,张狗子立即捂着肚子,两条腿绞在一处,满脸痛楚、龇牙咧嘴的扭着身子四下寻找着,李宗贵一只手扶着张狗子,也跟着满脸焦急的四下张望,见茶博士过来,两人如同看到救星一般一起奔过来,拦着茶博士,张狗子急得话也说不成个了:“唉哟,要出来了!”

“我弟弟喝坏肚子了!这茅房在哪里?赶紧赶紧,拉到裤子上可不得了!”李宗贵忙替张狗子解释道,茶博士也跟着着急万分,忙转身给两人指着方向,张狗子急得两只脚轮着跳个不停,哪有心思听他的左转右拐,李宗贵干脆伸手接过茶博士手里的托盘:“我给您拿一会儿,您赶紧带他过去,您这一通乱指,到底指的哪儿啊这是!”

茶博士陪着笑,忙将手里的托盘交给李宗贵,拉着张狗子,一路往茅房狂奔过去,李宗贵飞快的看了眼周围,从袖子里顺出个小陶瓶,看着托盘上的两只茶碗,稍稍迟疑了下,这两只茶碗,谁知道那两个人喝哪一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给下了!李宗贵将陶瓶里浓浓的博落回药汁一碗一半,倒了个干净。收好瓶子,李宗贵一边警惕的瞄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轻轻的晃着托盘,让那两碗茶晃动不停,那片黑绿色的药汁片刻就消失在浓浓的八宝末之间。

茶博士抹了汗回来,接过托盘,连声谢了,托着托盘将两碗擂茶和茶点给镖师和将官师弟送了进去。

李宗贵等着张狗子回来,一起回到桌子旁坐下,看着紧盯着他的李小幺,似有似无的点了下头,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眼角瞄着镖师和师弟已喝下小半的茶碗,又忧心焦虑起来,那博落回,她只知道吃了要犯心脏病,可到底毒性如何,用量和发作时辰又如何,她也就是只知道不是立时就死的,可到底多长时候发作,能不能毒死,她实在没有太大把握,全是毛估估,那量反正本着宁多勿少下的,唉,山上除了砒霜,也就只有这个药可用,若是进城现买,药一下就瞒不过人了,那简直是送上门找死,但愿这量上别差太多,可千万别直接倒在这茶坊里死了。

镖师和师弟正心情舒畅的说着闲话:“??????昨晚上牡丹小姐居然出来跳了一支舞,她可有好一阵子没出来了,那花牌上也把她名字抹了去,听说又攀上哪位大老爷了。”

“就是知州严大人,严大人到任郑城,我们大帅给他接风,就请了这牡丹小姐助兴,谁知道就对上了严大人的眼!”将官师弟不屑的耻笑着:“那个姓严的,同进士出身,之前也做过一任县丞,后来也不知怎的,竟让他攀上了吴家,听说还认了干爹,这才选到这郑城做了知州,呸!没见过世面的东西,一个万人骑的破货就把他迷住了。”将官撇着嘴,低低的‘呸’了一声。

正文 第三十九章 隐忧

“吴家?哪个吴家?居然有这样的本事!”镖师好奇的问道。

“还能有哪个吴家?就是吴贵妃娘家!”将官瞥了师兄一眼,带着丝优越答道,镖师瞪大眼睛,一声惊叫,满脸羡慕:“真是好运道,这样的好运道!这搭上了吴家,又能认了干爹,往后可就是平步青云了!”

“青云个屁!皇上这把年纪了,身子又不好,还能活几年?皇上要是??????”将官没敢说出来,只用手指划了下:“她吴贵妃、他们吴家,那可就??????要找条活路都没有!这往后的长远风光,那是咱们皇长子的!吴家能风光几年?我告诉你,我们大帅??????”将官猛然咽回了后面的话,下意识的转头扫了眼四周,镖师忙陪了满脸的笑,极力赞同道:“可不是!可不是就是这样!咱们钱大帅往后那可就??????”将官抬手止住了镖师的话:“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不说这个了,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这边的事,都办好了没有?”

“明天就回去,这里有什么事,这趟来郑城,事都托在师弟手上,你这儿了了,我的事就全了了,走,咱们去红香楼乐哈一晚上去,说不定那牡丹小姐今天还能出来跳一曲,如今虽说沾不到身子,看一看也好。”镖师轻松的笑着答道。

“她如今哪肯天天出来?昨天出来,我估摸着是有什么大人物去了红香楼,如今的牡丹小姐,身价可不一般了,你也不是没沾过她,不过就是那样。”将官师弟带着见多识广的不屑,稍稍往镖师那边俯过去,暧昧的低语道,镖师跟着色色的笑着,身子也往将官那边探过去:“还真就那么回事!那牡丹,我还真花大价钱尝过一回,也就那样,那红香楼里头,咱也玩过十上八个了,还是小桃仙够味,什么花样都能玩出来,要不,现在就过去玩玩去?”

将官师弟眉梢飞扬,点着头,一口喝完了碗里的茶,镖师结了帐,两人起身,愉快的说笑着,出门往红香楼方向走去。魏水生和李小幺忙结了帐,跟了出去,李宗贵大声抱怨着弟弟如何喝坏了肚子,也结了帐,跟在后面,从另一条街绕着路往红香楼奔去。

“那个,多长时候能发作?”魏水生眼角瞄着镖师和将官,低声问着李小幺,李小幺心虚的轻轻咳了两声:“说是一个时辰后,不过,那个量,我有点拿不准,再说,也不知道贵子哥倒进去多少。”

魏水生被李小幺的话闷了好大一会儿,一个时辰,这才不到两刻钟,还早着呢,只怕在红香楼里要坐上大半个时辰了,那个地方,让人浑身不自在。

“咱们等会儿别进去了,对面有家分茶铺子,咱们到那里坐坐,约摸着到了时辰,再过去看看,万一没成,就算要动手,也得等到后半夜,等会儿别进去了。”魏水生低声说道,李小幺斜睇着魏水生,弯着眼睛笑了好一会儿,才点着头,认真的说道:“好,我听水生哥的。”

魏水生轻轻拍了下李小幺的头,两个人看着镖师和师弟进了红香楼,转身进了对面的分茶铺子,找了处视线开阔的位子,要了几个菜,李小幺一边慢慢啃着羊蹄,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魏水生说着闲话,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对面的红香楼。

不大会儿,李宗贵和张狗子也赶了过来,两人直接去红香楼后面的偏门守着去了。

几只羊蹄,李小幺啃了小半个时辰,又细细吃了半盘烧鸡脚,对面红香楼还是红火热闹着,一直好的不能再好的红火热闹着。

魏水生转头看着分茶铺子一角放着的沙漏,已经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魏水生下意识的摸了摸靴筒里的匕首,算着时候,再怎么着也该出来了,昨天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出来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难不成这勾栏里还能过夜?

正烦乱间,对面红香楼里响起一片惊叫,惊叫声中,几个绿帽白衫的帮闲疾奔出来,往府衙方向奔去。李小幺兴奋的一下子就要窜起来,魏水生伸手拉住她,眼看着分茶铺子里的人都站起来看热闹去了,两人才起身,不前不后的挤在人群中,往红香楼涌过去,热情的看起了热闹。

两个人挤在人群中,李小幺伸长脖子,一边往里挤,一边凝神听着人群中乱七八糟的议论,听来听去,除了听说楼里象是死了人,旁的,根本听不出什么来。

李小幺拉着魏水生,在人群中如游鱼般挤到最前面,掂着脚尖,往里张望着,里面人影乱动,原本正寻欢取乐的有钱人有些站在楼上楼下张望着,看着热闹,有些却赶紧往外挤出去,以远离这是非之地,李小幺拉着魏水生,抬了抬下巴示意着:“咱们进去看看去。”

魏水生稍稍犹豫了下,点了点头,李小幺左右瞄着,拉着魏水生,看着几个人从红香楼出来,忙迎上去,一进一出,从门边上挤了进去,一路沿着墙角灯笼下的黑暗处,飞快跑进了正厅。

厅里零零落落站着些胆大的看热闹者,李小幺拉着魏水生,一点点往众人目光看着的方向挪去,一直挪到通往后院的回廊处。

回廊门口站着个帮闲,客气的往回挡着看热闹的胆大者,魏水生拉住李小幺,不再往前挤,两人挪到一个半人高的花架旁站住,和众人一起,等着府衙里的差役过来。

过了将近两刻钟,外面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郑城捕快头儿赵捕头帽子歪在一边,头上冒着热气,紧跟在一个绿帽白衫的帮闲后头,带着三四个衙役和仵作,直奔进来,红香楼内一片骚动,站在旁边等着看个究竟的胆大者紧跟在衙役后头,一涌而入。

魏水生护着李小幺,冲在前面,利落的跟着人群涌了进去。

转个弯,一排雕梁画栋的宽廊厢房,廊下站满了寒瑟瑟的女娼,中间一间厢房房门大开,三四个衣履不整的女娼散着头发,颤抖着挤在门口处,赵捕头在几个女娼面前停住脚步,面容严肃的上下打量着一番,威严的‘哼’了一声,吩咐一个衙役看着四人,自己带人进了屋。

一个衙役挡在门口,李小幺和魏水生只好站在廊下,伸长脖子,焦急的探头往里张望着,到底是不是那个镖师?看样子这人必是死了,到底怎么死的?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听说这博落回中毒,是伤到心脏的,若能象心痹那样的死法??????也不知道这个世间的仵作能不能看出不对来,毕竟是中毒??????

李小幺紧紧抿着嘴唇,心里翻腾着越想越远。

这回,没过多大会儿,站在厢房门口的帮闲就往外传出了闲话,这人,是马上风死的,当真是风流快活死了。

外头的人群哄然议论起来,又是叫又是笑,这马上风,听说的多,亲眼见到的,还真是头一回,看来这人,是去做了快活风流鬼了,

李小幺眨着眼睛,转头看向魏水生,想笑可又觉得实在太过诡异,她倒没想到这时辰卡得这样??????正正好,魏水生轻轻捏了捏李小幺的肩膀,示意她再看看,这没看到人,谁知道死的是不是那个镖师。

几个帮闲很快用白布抬着裹得紧紧的两个人出来,后头一个衙役,抱着一抱衣服出来,赵捕头阴沉着脸,背着手跟在后头。李小幺一眼就看到那身显眼异常的将官服,将官服中,夹着件黑绸衣服,那镖师穿的就是这样的黑绸衣裤、

李小幺和魏水生暗暗松了口气,慢慢挤出人群,在红香楼门口看到李宗贵和张狗子,悄悄打了招呼,一前一后往脚店回去了、

第二天,几个人没急着回去笔架山,孙二当家和姜顺才出去在府衙门口守了一上午,反正那天在府衙门口等着看热闹的闲人也多,两人混在中间直看了一上午的热闹,看着镖局去了几个人,抬着只薄皮棺材,又抬了出来,将近中午,来了一名将官和几个小校,到旁边的棺材店里现买了棺木,到里头装了人,雇了辆车拉走了。

李小幺和魏水生商量着,干脆又住了一天,去柳叶儿茶坊喝了大半天茶,李小幺又去了趟府衙外的药铺,和药铺掌柜、伙计热情的八卦了一个多时辰,可听到的信儿,跟那天看到的,就没多出几个字,这样的事,府衙里竟然没传出半个字的闲话,李小幺想了半天,也没能理出什么头绪,干脆先丢到一边,回到脚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启程出了南门,回去笔架山了。

李小幺知道马上风是怎么回事,可到底症状如何,是不是和博落回发作时一样,就是茫然不知了,既然仵作定了马上风,也许这两人真是因为快活太过,风流死了,可府衙里的那份安静,太过诡异,李小幺和魏水生嘀咕了一路,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文 第四十章 懂事

回到山上,魏水生就和李宗梁一起忙起两家合并的事来。李二槐和孙二当家带着孙七弟等几个老成的,一趟趟进城采买檩条、瓦片等各种东西,再一次投入了灾后重建。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每天熬了草药,忙着照顾十几个受伤的人,替轻伤的包扎换药,重伤的几个,孙二掌柜和魏水生轮流带着他们几个进城治了伤。

一时间,东西两山一片繁忙,李小幺一来懒得管这样的杂事,二来,她这会儿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来来回回想着那天的事,官府那么处置镖师和那个将官的死,想来想去就是不大对劲,这里头必定有缘故,这知州是吴贵妃的人,那个什么大帅是皇长子的人,这中间不知道多少血雨腥风,他们这些小杂鱼,万一夹在中间,成了池鱼,这郑城知州和那个什么将军大帅的,只要伸一根小手指,就能让他们灭了顶!

李小幺思量来思量去,这样对郑城上层的事一无所知,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象孙大头领那样被人剿杀干净,再说,她能有意无意的算计人家,说不定哪天,自己也被别人这样算计了,说不定哪天有人将官府那股祸水引到笔架山来,如今这情形,一定要寻个知彼的法子,才能求份安稳日子。

李小幺想了两三天,有了主意,却不敢找魏水生和李宗梁去说,只悄悄拉了李宗贵,先忧心忡忡的说了自己的忧虑,说得李宗贵也跟着发起愁来:“你说的还真是怪吓人的,是想想就睡不安稳,可是能有什么法子?咱们跟官府哪里搭得上?八杆子也打不上啊。”

“有一根杆子,倒正正好搭得上,不但搭上了,还搭得再好不过!就是咱们得有个人再去搭上这根杆子。”李小幺眯缝着眼睛说道,李宗贵打量着她:“又打上谁的主意了?”

“哪有!我说正事呢,红香楼那个头牌,牡丹,你记得吧?”李小幺眯眯笑着问道,

“我又没见过她,记什么?不知道这个人,我没进过红香楼!”李宗贵摇头解释道,李小幺也不和他分辨这个,接着说道:“那天在柳叶儿茶坊,那个镖师和他师弟,两人不是说过这个牡丹的么,好了好了,不知道就不知道,那你听着,红香楼如今的头牌,就是这位牡丹小姐,那两个人不是说了么,这牡丹小姐被知州严大人看中了,所以现在才不大出来待客了,这根杆子,就是这个牡丹,她就是搭着知州的那根杆子,咱们只要搭上她,不就是搭上知州了么,搭上了知州,不就是搭进了这郑城的官府么?”

“你说的容易,咱们一群穷山匪,怎么搭得上这红香楼头牌?你也太能想了!这事,真是??????”李宗贵一摇头一边苦笑,李小幺嘿嘿笑着,左右看了看,往李宗贵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这事容易的很,让水生哥出面就行,你想啊,水生哥人生的那样好,又能文能武,往那一站,温文尔雅里还有点淡淡的忧伤,翩翩浊世佳公子一个!给他置几身行头,再花点钱,指定能勾上那位牡丹小姐,再用点功夫,谁贴谁还说不定呢,这勾栏妓楼,最爱的就是水生哥这样又有才又有貌的清俊才子!”

李宗贵睁大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幺,突然一口口水呛进喉咙里,咳得满脸通红,咳了半晌,才透过口气,用手指点着李小幺的额头:“你怎么能??????想出这种主意来?!水生哥哪儿得罪你了?”

“看你说哪儿去了?!这跟得罪不得罪有什么事儿?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么?你想想,能去勾搭牡丹小姐的,一共就四个人,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还有你!二槐哥不提了,不是那块料,你?”李小幺抬手指着李宗贵,李宗贵吓了一跳,急忙摆着手:“我可不行!我长成这样??????不行!”

“好吧,你不行,那就是大哥和水生哥了,大哥虽说也是英气勃勃,可太英气了,书卷气不足,再说也不会写诗,你看看,这郑城处处学着太平府的风尚,太平府里要说谁人品出众,非得文质彬彬有书卷气不可,非得能写诗有文才不可,还得长相白净,最好时不时的忧伤忧伤,水生哥哪儿都合适!大哥去和水生哥去,花一样的银子,水生哥能成,大哥指定不成!咱们的银子又不是大水漂来的,我跟你说,这主意最好,一来最快捷,二来隐蔽,那牡丹要是心里念上水生哥了,肯定不会和那个姓严的说!三么,这是最省钱的法子了,水生哥那么聪明,多说点好话,费不多少银子。”李小幺一件件说的眉飞色舞,李宗贵一脸古怪的看着她,半晌才呼了口气来,看着李小幺,叹着气问道:“幺妹,你说你,原来在家时,那么老实没心眼的,如今??????怎么成了这样了?”

李小幺指尖抖动了下,手里捏着的金丝枣掉到了地上,弯腰拣起枣子远远扔出去,拍着手,转头看着李宗贵,漫不经心的说道:“谁说我原来没心眼了?那个时候有爹有娘,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哪有用心眼的地方?再说,我都死过一回了,也不想再象原来那么活着,也没法子再象原来那么活着,家没了,爹和娘没了,我得替爹和娘照顾你和大哥他们呢,我就当这是第二世,这一世里就随着心意性子,肆意的好好活一遍!”

李宗贵怜惜的看着她,伤感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李小幺的头,没等他说话,李小幺又转到了刚才的话题:“贵子哥,这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行!反正也不是我去,行是行,就怕水生哥不肯。”

“嘿,这可让他占便宜的事??????咳,贵子哥就当我没说过,贵子哥,要不你去问问水生哥,他要是不肯,你就劝劝他,这也是为了咱们大家不是。”李小幺满脸干净明朗的笑容,看着李宗贵说话,李宗贵闷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话来:“这主意是你出的,你不去说,让我去说?!我怎么说的出口?”

“你怎么说不出口?你们男人,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总不能让我去说这样的事吧?好歹你们都是哥哥,在我这个妹妹面前,总得装得??????总得那个一点吧?我要是去说了,水生哥就是想答应,也不能答应了,你和他说就不一样了,你们,有什么话能说的开,还有,这事,我反正就当不知道好了。”李小幺振振有词。

李宗贵一脸怪相的看着李小幺,抬手揉着额角,半晌才摇着头,断然拒绝道:“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水生哥肯定不会去!我不去说,这话怎么说得出口?你看看你,把哥哥当什么了?那??????算了算了,你还是把这事忘了吧,再想想别的法子。”

“我想了两三天,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你当这法子是地上的落叶,一抓一把的?再说,哪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你想想,如今咱们对郑城一无所知,一星半点信儿也听不到,这跟个瞎子聋子有什么分别?早晚得跟孙大头领那样,被人家半夜里杀个干净!”李小幺拧着眉头叫道。

“你说的都对,可这法子不行!我跟你说,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要是让大哥和水生哥听到,非得罚你跪上一天半天不可!这法子不成,想别的法子吧。”李宗贵坚定的不为所动,继续摇头继续拒绝。

“贵子哥,你就去试一试,探探话还不行么?你别这么直说啊,你就说,那个牡丹一头搭着知州,要是咱们中间谁能搭上她,那该多好,看看水生哥是个什么个意思,也许他跟我想的一样呢?水生可是个聪明人,那么聪明的人,对吧?贵子哥,好哥哥,你就去试一试,试一试还不行么?”李小幺摇着李宗贵的胳膊,陪着小意,声音软软的请求道,李宗贵被她求得发不出脾气,说不出个‘不’字,万分为难的咧着嘴答应道:“好好,好,就试一试,我就探探句话,他若不往下接,这事,往后再不能提了,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贵子哥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李小幺急忙认真的保证道。

不出李小幺所料,水生哥果然是个聪明的,李宗贵这话说了没两句,魏水生就听明白他那话里的意思了,板着脸训斥了一顿不说,还把李宗梁叫进来,两个人轮流从远古说到以后,从师父的教导说到做人的大道,直教训了他一整夜,外加一个早上,教训完了,又罚他每天在东山和西山之间跑上两个来回,然后再去面壁打坐一个月,李小幺极其不仗义的缩到后面,半个字也不提这是她的主意,只殷勤万分的跟在李宗贵后面递水送茶,李宗梁当着李宗贵的面,倒把她夸了好几回,咱家小幺真是懂事多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进城

没等李宗贵面好一个月的壁,李小幺就又想出了新的、李宗梁和魏水生肯定会点头的主意:到郑城开间铺子去,最好在府衙旁边的街巷里,寻间合适的铺子、做点合适的生意,找个合适的人去看着,这样虽说打听不到李小幺希望的那种层次的消息,但好歹也能听到一星半点的下脚信儿,李宗梁和魏水生果然同意了,叫了李宗贵、李二槐,还有孙大娘子、孙二当家几个人商量了小半个时辰,都觉得小幺忧虑的是,这法也可行,孙大娘子和孙二当家更是极力赞成,他们就是吃了瞎子聋子的亏,才一个半夜就被人清剿得一干二净,寨子里积了几十年的家底,被搬了个干干净净。

商量到谁去看铺子的事上,几个人就是各有各的主意了,李小幺想拉着李宗贵,两个人一起去当这个掌柜,李宗梁断然拒绝,李宗贵也拼命摆着手,建议由魏水生带着李小幺去做这个掌柜。魏水生觉得孙七弟人老成稳重,去做掌柜比较合适,李小幺却是坚决反对,孙七弟太老实了,回头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这可不是光做生意当掌柜的事。

孙大娘子看着孙二当家,迟疑着提了自己的建议,让孙二当家去做这个掌柜,李二槐下意识的张口反对道:“这哪行?”

没等李宗梁说话,李小幺却高举双手,连声赞同:“还是孙姐姐想的周到,孙二叔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一来孙二叔长的就和气,一看就是个生意人,二来孙二叔帐上又精,第三么,孙二叔这么精明的人,必定吃不了亏去!”

魏水生拧着眉头没有说话,看着李小幺,只等她往下说,她这后头,必有转折处,李小幺看着身子微微放松下来的孙大娘子,接着说道:“不过孙二叔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咱们这样的铺子,自然不好用外人,就让姜顺才和张狗子跟着孙二叔过去看铺子做伙计吧。”

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宗梁,带着丝笑意说道:“倒也合适,大哥看呢?”

“二叔的意思?”李宗梁转头看向孙二当家,孙二当家怜惜的看了看孙大娘子,点头答应道:“行!只要当家的信得过,这生差使就好做。”

李宗梁舒了口气,转头看着大家,李二槐连连点着头:“我听大哥的。”

“我觉得行!”李宗贵轻松的笑着表明了态度,刚才听到李小幺提到她和他去看这铺子,真把他吓了一跳,他可管不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幺妹!

“那好,既然大家都觉得合适,那就这么定了,不过,如今山上哨探什么的,都是顺才和狗子两个人管着,我看别都跟去,小幺挑一个跟着孙二叔过去,一个留山上还管着这哨探的事儿,这也是大事,轻心不得,二叔留心再挑两个合适的带下去吧。”李宗梁看着大家,总结性吩咐道,孙二当家瞄了眼李小幺和魏水生,笑着说道:“这挑人上头,还是让五爷费费心吧,我看人上头比五爷比,还真是差得远。”

李小幺似有似无的挑了挑眉梢,歪着头,满脸干净的笑容,看着孙大娘子说道:“二叔看赵五哥行不行?他话不多,人机灵,心里又有数。”

“当家的看呢?”孙二当家没答李小幺的话,转头问着李宗梁,李宗梁温和的笑着说道:“这事,你看着办就行,只要你看中了,带谁都行。”李小幺眯眯笑着看着孙二当家,孙二当家爽朗的哈哈笑着:“既然当家信得过,五爷觉得合适,那就赵五哥吧,先这两个,等明天进城看看铺面生意,若是生意不大,我们三个也就够了,若是找的是个大铺面,要做大生意,要多用多少人手,定好了再挑就是。”

“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出发,带上换洗衣服,在郑城住几天,好好挑一挑,找到合适的铺子,安顿好了再回来!”李小幺雀跃着说道,孙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笑了起来:“你去做什么?你也懂这生意上的事?”

“大娘子不知道,要论会做生意,小幺可是大行家,当年在太平府??????”李宗贵含糊回了后面的话,李二槐伸手拍了下李小幺的头:“小幺最会赚钱!简直跟抢钱一样,偏人家还就愿意买她的东西!”

孙大娘子惊讶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抬了抬下巴,得意的表示着谦虚:“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李宗梁笑着站起来,揉了揉李小幺的头,转头看着孙二当家解释道:“小幺一来生意上极通,二来,她看人看事,眼光也好的很,特别是那些衙门里的道道,她都通,明天也不用赶早,让水生跟你们一起去,带足银子,要是看好了,也不再遣人回来说,二叔和水生商量着定下来就是。”

孙二当家忙跟着站起来,客气的答应了。

第二天直到辰正过后,魏水生推着李小幺,孙二当家带着姜顺才和赵五哥,一行五人,往郑城赶去。

进了城,在脚店里安顿好,五个人分成两路,李小幺和魏水生一处,孙二当家带着姜顺才和赵五哥,分头往李小幺圈的两处地方:衙门口和红香楼附近去寻铺面去了。魏水生无论如何不肯往红香楼那一带去,李小幺只好跟着他去府衙门口的几条街巷逛着寻铺面去了。

寻了两三天,几个人总算看中了和衙门隔了一条街的一处碗头面铺,铺子小的只有一间半门脸,一楼一底,可虽说门脸小,里头却极宽敞,小口鼓腹,李小幺看中的,是院子里两棵足有百年以上,却依旧生机盎然、吐满绿芽的银杏树,靠左边围墙边,还有架粗大异常的紫藤,李小幺站在院子里,着迷的看着那灿烂至奢靡的浓紫,那深郁热烈的紫扑溢出来,从眼里流进心里。若是夏天到了,这架紫藤花尽叶盛,银杏在上,紫藤在下,这一片浓荫,多少诱人,多么舒适!到时候,就在这院子里,在这紫藤架下,放几张老旧的藤编桌椅,一只土陶瓶随意插上几枝野花,就是份难得的好意境,那些讲究风雅的文人学子,必定喜欢。

李小幺看中的是树和藤,孙二当家却是看上了这个宽敞异常的大院子,和后面几乎算是全新的三间正屋,两间厢房,连上这些,这间铺子也不过只要二百两银子,象店主说的,真是便宜卖的。

李小幺拉着魏水生和孙二当家坐进离铺子不远的茶坊里,喝着茶,打量着每天从这条街上经过的行人,有几个衙役,有几个是府衙后院出来的,有几个是往府衙跑着办各种事的,几天看下来,李小幺还算满意,这条街上,开的有南北货店、文房四宝铺子、还有家书肆、一家靴子铺,一家帽行,至少府衙后院的买办、长随、婆子们,是这条街上的常客。

张狗子和赵五哥依着李小幺的吩咐,跑了几天,细细打听了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什么人,搬来多少时候了等等,打听下来,都是些老门老户的人家,有几家,还算是书香门第,李小幺心里有了数,拿定了主意,和魏水生、孙二当家又细细商量了些细节,就拍了板,由魏水生出面,顶了这处铺面下来。

孙二当家算是魏家掌柜,带着张狗子和赵五哥,当天就搬进了铺子里住着去了,几个人在铺子前前后后仔细看了几遍,商量来商量去,决定还是依着小幺的意思,把这铺子干脆改成茶饭铺,以喝茶为主,再搭着卖些精致些的点心小食,这吃点心、做点心上头,李小幺还是有些心得,自诩可以指点指点铛头厨子的。

商量好了,分了差使,各自开始忙了起来,孙二当家负责出去寻找合适的铛头,李小幺和魏水生商量着,决定紧挨着两间厢房,再隔个小院出来,小院给孙二当家和张狗子他们住,前面干脆接出个宽廊,再把门扩宽,打断门槛,把前面和院子并成一处,往后晴天就在紫藤架下摆桌椅,若是落雨,就摆几张桌椅在宽廊下,听雨喝茶吃点心。

诸事粗定,孙二当家打发赵五哥回去山上,将房契带回去,再跟李宗梁仔细说了这铺子的事,又照着孙二当家粗算的数目,又取了些银子带回来。

李小幺和魏水生一直在郑城住了一个多月,看着盖院墙,加宽廊,修整油漆各处,又重新添了桌椅,四墙挂了字画,装点好各处,做好了水牌??????忙得差不多,择了个吉日,挑了挂鞭炮放了,这个小小的紫藤居就开张了。

孙二当家,如今是孙掌柜了,孙掌柜照着李小幺的吩咐,开张当天,带着赵五哥,往衙门送了几趟茶汤、点心,又各人发了一圈紫藤居的筹码,只要那些衙役、书办肯常来光顾,就是不给钱,李小幺也是愿意的。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雨中

孙掌柜识文断字,估计落草前也是小富人家,至少读过书,说不定还做过生意,打理起紫藤居头头是道,李小幺只说了几句,孙掌柜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要往风雅上做,李小幺见他是个极明白的,也就放下心来,和魏水生回去笔架山住了几天,将山上的帐,孙掌柜原来管着的,和李小幺管着的,都交给了魏水生,李小幺如今要先集中精力,把紫藤居的生意做起来,再想法子寻出几条能打听消息的途径,在山上没住几天,就又和李宗贵一起进了城。

李小幺拉着李宗贵,吃遍了郑城大大小小,有点名气的茶坊,尝了各家打出来做招牌的茶汤和点心,心里有了数,和李宗贵嘀咕着,总觉得如今这铛头不是自己人,年纪又大了,就怕她好不容易教会了几样点心,他又要走,这让人情何以堪!?

李宗贵想想也是,找了孙掌柜来,三个人商量了半天,觉得李小幺的想法极是,倒不如让张大姐过来跟着如今这铛头学学做点心的手艺,学的差不多了,李小幺再指点指点,李小幺会吃,可是不会做,她的指点仅限于对成品提出意见和改良方向,至于如何揉面、如何打胚等等,她就一无所知了,过节的时候,张大姐能在她这个大外行的指点下,烧出味道几乎不差什么的各式菜肴,可见这厨艺上的天份是不差的,至少能听得懂李小幺的指挥。

孙掌柜找铛头商量,愿意出二十两银子,让他带张大姐学会做点心,铛头做点心的手艺,就是在郑城,也只一般,又上了年纪,极干脆的答应了,教会张大姐做点心,挣了这二十两银子,他就能回家养老去了。

李宗贵回去和李宗梁商量了,又问了张大姐的意思,张大姐自然是求之不得,虽说如今做了草寇山匪,可是能学门手艺,那一样是求之不得的事。

张大姐跟着铛头学做点心,李小幺空闲无聊之余,开始教张狗子和赵五哥识字。

满藤艳紫褪尽,紫藤叶和银杏叶浓绿满枝时,紫藤居的生意渐渐好起来,张大姐只学了两个月就青出于蓝出了师,做出来的点心极得好评,孙掌柜对府衙众人极是优惠,渐渐引的府衙里的衙役、书办经常过来喝茶聊天,连严大人带来的心腹宋师爷,也时不常的过来坐坐。

宋师爷多在申初申正之间过来,最爱坐在紫藤架下,要一杯龙井,一碟红豆糕,悠悠闲闲的喝好吃完,再背着手,慢慢晃回府衙。孙掌柜悄悄留意了一阵子,摸到规律,到了申初,就空出紫藤架下的那个位子,只等着他来。

这天,落着细雨,晚饭时候,茶坊里极是清静,李小幺坐在茶坊楼上,透过窗户看着行人稀少的街道,细雨笼着白墙青瓦和石条路,偶尔,撑着竹油伞的男女不急不缓的走过,李小幺站起来,端着杯普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出神的看着眼前这幅诗意十足的水墨画,若是一直这样,没有人,没有事来打破这幅画,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正想着,街巷尽头转过一柄竹油伞,是宋师爷,李小幺不用看他的脸,只看走路就能认出来,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喝茶?李小幺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隐在窗后的阴暗中,看着宋师爷径直往紫藤居过来,在门口收了伞,孙掌柜热情的声音传了上来。

李小幺呆站在窗后,心思转的飞快,他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她盯他盯了好一阵子了,他是严大人的心腹,那些衙役书办怕他远甚严大人,衙门里的事,衙役书办们只知道找他,然后听他的吩咐去做,那些事,他是转告严大人,得了指示再转告给衙役书办,还是,根本就是他一手处置的?

这是吃饭的时候,他却到这里来了,心情不好?心里有事?李小幺轻手轻手的走到楼梯口,伸长脖子往下看了看,摄手摄脚的下了楼,宋师爷坐在宽廊下,还是一杯绿茶,一碟红豆糕,面色阴郁,半闭着眼睛,往后靠在椅背上。

李小幺招手叫了孙掌柜,转到厨房间,低声说道:“孙二叔,这个宋师爷,今天不大对劲,只怕有心思,要不你去试试,看看能不能跟他聊聊,人难过伤心有心思的时候,最容易交上朋友,他是泰州人,既然喜欢喝龙井,说不定也爱喝珍珠泉,咱们正好有一坛。”

孙掌柜忙点着头:“五爷说的极是,咱们就试试。”

孙掌柜出来,重又泡了杯龙井送过来,笑着说道:“宋先生吃了饭没有?若是吃了,这茶只怕就嫌淡了。”

“这样就好。”宋师爷有些郁郁的笑了笑,孙掌柜放下杯子,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了,看着宋师爷,笑着说道:“先生既然还没吃饭,不如赏个脸,尝尝我们这些生意人家的饭食,我这个铛头,做的一手上好的海鲜面,让她给先生做一碗尝尝?”见宋师爷略有迟疑,不等他说话,就站起来吩咐了下去。

片刻功夫,孙掌柜就端着碗看着极诱人的海鲜面上来,后面,赵五哥端着个托盘,在桌子上摆了几样南边常吃的凉拌小菜,两只白瓷酒杯,一小壶温好的珍珠泉酒。

孙掌柜一一摆好,指着酒杯和酒壶,笑着说道:“这是前几天刚从太平府过来的珍珠泉酒,说是极正宗的,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我还没尝,今天正好陪先生尝尝,这郑城什么都好,就是好酒难得。”

宋师爷探头看着海鲜面和四五碟南地的凉拌小菜,又倒了一点珍珠泉在杯子里,端起来闻了闻,笑着点了点头:“是正宗的珍珠泉,这酒在太平府倒还好,到了这郑城,就难得了,郑城人都嫌它清淡,不大爱喝,没想到掌柜倒爱喝这个味儿,掌柜哪里人?”

“我还真是土生土长的郑城人,可说来也怪,我这口味偏就和大家不同,喝茶吧,也爱这龙井、雪峰之类,喝酒吧,最爱这珍珠泉的味儿,就是吃饭,也爱这南边的味儿!你看看,平时我真不好意思说我是郑城人!”孙掌柜仿佛一脸苦恼的摊手说道,宋师爷哈哈笑起来,拿起酒壶,给孙掌柜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举起来让了让孙掌柜,满脸享受的慢慢喝光了一杯酒,放下杯子称赞道:“这酒也温的正正好,掌柜这铛头寻的好!”

孙掌柜陪着宋师爷,抿着酒,从这酒说到菜,再说到茶,又一路说到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怪事,渐渐越聊越投机。

赵五哥站在宽廊后,盯着酒壶,只要空了,就换上另一个装满温好的酒壶上去,李小幺指挥着张狗子,看着时机,不动声色的撤了那碗没动的面下来,换了一碟碟的下酒菜上去。

两人直聊到天色黑透,宋师爷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伸手拍着孙掌柜的肩膀:“你是个有见识的!士农工商,商??????做商也不容易,不过做师爷更不容易,不容易啊!背井离乡不容易!”

孙掌柜扶着宋师爷,赵五哥在后面撑着伞,将宋师爷送回府衙后的住处,一个五十几岁的老仆开了门,孙掌柜将他扶进去,又帮着老仆将宋师爷安顿好,才和赵五哥回到紫藤居。

李小幺正慢慢吃着碟烤鸡脚,等着两人回来。

孙掌柜一脸笑容,坐到李小幺对面,接过碗梨汤喝了几口,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五爷猜的不错,是有了难过事,他家里来了信,他大女儿,上个月生孩子没闯过去,一尸两命,他妻子也病倒了,他又没法赶回去,心里难过的很。”

李小幺放下筷子,半晌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谁都不容易,有了这回,就有第二回,说不定他往后有了什么伤心烦闷,都会过来找你聊聊,你就听他说,开解开解他,当朋友好好处着,别的,先不要想,往后再说。”

孙掌柜连连点着头,看着李小幺拎起筷子,继续慢条斯理的吃起了鸡脚,看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五爷心思深远缜密,令人佩服。”

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想了想,谨慎的说道:“我是死过一回的人,在阎罗殿前转过一圈的,不过想的开罢了。”

李小幺刚赏了一天细雨中的诗情画意,魏水生带着孙大娘子,隔天一大早就赶到了紫藤居,萧万生拉了七八个原来东山上的人,偷了一小箱金子,逃走了。

孙大娘子脸色灰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悲伤的看着孙掌柜,没等开口,眼泪就滚落下来,张大姐忙站起来,心疼的搂着她,拍着她的肩膀温声安慰道:“这又不怪你,没事,别哭,你看你,别哭??????”

“孙姐姐也别难过,这事也不过人各有志罢了,走就走了,那箱金子,拿了就拿了吧,若是往后能让他们安稳度日,也是咱们的功德了。”李小幺面容平和的安慰开解着孙大娘子,孙掌柜脸色阴沉,转头看着魏水生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派人去追了没有?”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合伙

“前天子时前后下的山,哨探看到了,萧万生说是领了差使,下山办差去的,给大娘子留了封信,大哥没让追。”魏水生解释道,孙大娘子忙从怀里摸了封信出来,递给了孙掌柜,孙掌柜打开信,几眼就看完了,是萧万生那鬼画符一般的笔迹,一共没几个字,萧万生认字是他教的,没学会几个字,能写的字就更少了,信中聊聊数语,就是说走了,以后山高水长,各奔前程。

孙掌柜沉着脸将信递回给孙大娘子,转头看着魏水生:“大当家是个义气大度的,这都是看在故去的大当家,还有我和大娘子的面子,其它的人,大当家怎么说的?用不用我回去一趟?”

“不用了,当天早上,大哥就叫齐了大家伙儿,说了这事,也跟大家说了,若愿意留,就留下,大哥当自己兄弟一样看待,若不愿意留,一人送五两黄金,听凭下山,该走的都走了,剩下的,没有人要走。”魏水生笑着解释道,李小幺歪头看着魏水生,慢吞吞的问道:“走的这八个人,都是没受伤的吧?”

“嗯,只有两个受了点皮外伤,也好的差不多了。”魏水生看了李小幺一眼,笑着答道,孙掌柜脸色更加难看,李小幺转头看着他,平淡无波的说道:“若跟孙大当家比,我和大哥几个,一来是太嫩了些,二来,约束大家也紧了些,事事都立着规矩,跟以前比,日子苦规矩多,大家想下山过好日子,也是常理,孙二叔和孙姐姐也别往心里去,人各有志,大家都想开些就是。”

孙大娘子看着孙掌柜,伤感的点了点头,李小幺转头看着魏水生,声音平淡中透出丝冷厉:“从前自然是合则聚,不合则离,可如今山上的兄弟,不管是东山的,还是原来西山的,既已立志留在山上,大家做了兄弟,往后若想走,也得依着规矩,明说清楚了再下山,若再有这样偷钱逃山的事,就别怪我兄弟不客气了!”

孙掌柜抱了抱拳,郑重的说道:“五爷放心,若再有这样的事,不劳五爷动手,我和大娘子先办了他!”

几个人说了话,孙掌柜忙着带人开铺子做生意去了,孙大娘子跟着张大姐去了厨下,一边给她帮着打下手,一边低声说着话,两个人自从东西山合到一处后,就极能说得来,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李小幺坐在旁边听过几回,实在不明白两个人你说一会儿从前,我说从前一会儿,这样没意思的话有什么说头。

屋里只留了魏水生和李小幺,李小幺把椅子往魏水生这边挪了挪,拧着眉头,焦急的问道:“哪个箱子?偷了多少去?”

“就是放在大哥屋里的那个,一共二百两黄金的那个箱子,幸亏当初想起来分开放,不然,唉!”魏水生抬手揉着眉头,烦恼的说道,李小幺听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魏水生低吼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你屋里那个箱子多放,大哥屋里的箱子要少放!怎么让人偷了这么多!咱们哪还剩多少了!?大哥真就这么算了?”

“急什么!坐下说!”魏水生烦恼的伸手拉着李小幺坐回椅子上,抬手揉着眉间:“这事是我的错,大意了,没想到这事。”

李小幺连叹了几口气,不再多责备,多说也没用了不是,两人沉默的对坐了半晌,李小幺看着魏水生,有些没精打采的说道:“还算有件好事,昨天还想着打发张狗子回去一趟,你来了正好,镖局有趟镖,后天一早出发去太平府的,跟大哥说,拦下来,先扣下一半货,让信阳镖局把去年的年礼补过来,东西送过来的时候让孙大娘子仔细看看,照着以往孙大当家的例,一分也不能少了。”

自从去年秋天公主被劫,吴国对梁宣战到现在,郑城除了宣战时大张旗鼓的请了野,灭了自己家无数个村庄,又借着清野不利撤换了郑城知州,其它的,竟是半分动静也没有了,袁大帅的大军驻在城外,除了春节后剿了笔架东山,旁的,连只蚂蚁也没踩死过,郑城奇异的平静安祥无比,可这份安祥中透着诡异,那些生意人,还是敏感的远远避开了郑城,宁可绕远走了别的路,这镖局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今年开年到现在,这还是头一桩生意,自然也是笔架东西山合并后的头一桩生意。

“嗯。”魏水生点头答应了,正要说话,李小幺忙叮嘱道:“你最好别下山,就是下山,也要把头脸裹紧,你可是这茶坊的东家,小心无大错。”

魏水生笑着点头答应了,两人嘀嘀咕咕算了半天帐,吃了中午饭,魏水生和孙大娘子悄悄出门,启程赶回山上了。

隔天,李宗梁、李二槐黑布蒙面,紧裹着头脸,带着苦练了小半年的西山山匪们下山做了真正意义上的头一桩山匪生意,打跑了镖局的几个镖师,拉了一半的货物上门,放了话,让镖局带着礼物来拜山赎货物。

镖师护着剩下的货物,仓皇狼狈的赶到下一个歇脚处歇下来,遣人往郑城和信阳府两处送了信,等着镖局来人处置。

宋师爷当天来茶坊喝茶,就和孙掌柜感慨上这事了,年后大军刚剿了笔架东山,这事他自然知晓的明明白白,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东山上就又生出一窝悍匪来,不能不令他感慨异常。

没过几天,信阳府总号就遣了两个老成有经验的镖师带了去年的年礼,外加一份贺李大当家立寨的贺礼过来拜了山,李宗梁收了礼,让人送了那一半货物下山,镖局吃的是碗情面饭,能结交的,绝不动武。

进了夏天,宋师爷和孙掌柜越说越投机,原来孙掌柜也考过一两回科举,却连童子试也没考过,这让宋师爷很是哈哈笑了几天,他虽说也没中,但好歹童子试那是一考就过的,后来考到举人,才连考几期都落了榜,本想一直考下去,可父亲病亡,家计所迫,只好拾起父业,做起了师爷。每每说到这里,宋师爷都感慨异常,想不明白严大人那样的学问才能,怎么偏偏就中了举,实在想不明白,只好归于命,人家严大人是福大命大,他是没有那中举当官的福份。

夏末的一天,宋师爷忙完了一天的公务,背着手踱到茶坊里,和孙掌柜两人坐到紫藤架下,喝着小酒,笑眯眯的探头说道:“你们东家若还有银子,不如把东隔壁那处宅子买下来,这东边可是一处好宅院,原是郑城一个举人的宅子,去年刚说了要打仗的事,这举人一家就紧着搬进太平府去了,这处宅子一直空着,昨天那家的管家回来,说是那举人不打算回来了,要卖了这处宅子,托到我这里,看有人要没有,极便宜,两百两银子就卖,我就应下了,我看,不如让你们东家买下来,把这围墙拆了,打通过去,做成这郑城首屈一指的茶坊,秋天的诗会,我在大人那里说说,就放到你这里,也给你做做名声,沾沾文气。”

孙掌柜大喜,急忙答应着:“好好好,我这就和我们东家说去,只要东家有银子,必是肯的,我们东家,你也知道,只有兄弟两个,二爷已经去京城会文备考去了,家里只有五爷在,明天一早我就去跟五爷说这事去。”

隔天一大早,孙掌柜就到衙门寻了宋师爷,约他中午到茶坊喝茶说话。午初刚过,宋师爷就进了茶坊,孙掌柜让着他在紫藤架下坐了,上了茶、汤饭、点心,低声说道:“我们东家,我就说,我们东家必是肯的,只是??????”

孙掌柜停了停,往前挪了挪,看着宋师爷,接着说道:“这话倒是我提的,五爷极赞成,先生也知道,我们东家兄弟两个,无依无靠,极不容易,若不是实在入不敷出,也不想让我出来开这个茶坊,我们东家这样的,真有点什么事,哪有自保之力?这生意做大了固然好,可做大了,就要招人眼,就要招出些眼红生事的人,先生你想,岂不是得不偿失?可若眼睁睁看着这样的机会错过,我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倒不如,先生入个股,我和东家说了,那家宅院二百两银子,先生拿一半,我们东家拿一半,往后挣了银子,就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这个铺子虽说小,倒也能挣些钱,先生看呢?”

宋师爷听的有点楞神,孙掌柜见他没说话,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低声说道:“不管先生能不能瞧得上,我心里头,拿先生当知已看,先生这个年纪,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几个侄子都还没成家,往后正是用银子的时候,大侄子又是个极聪明争气的,往后要进学,用银子的地方多的很,可不能让孩子再为了生计??????又象先生这样可惜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钦差

宋师爷眼圈一下子红了,忙用衣袖按了按眼角,转头看着孙掌柜:“二一添作五多了,就三七开吧,我三,你们东家拿七。”

“先生就别客气了,先生虽说只出了一百两银子,可这茶坊往后做大了,就得全靠着先生照应才行,我们五爷虽说小,可也是个明理懂事的,一半不多,就这么说定了。”

没两天,孙掌柜和宋师爷就办妥了房契等诸事,挑了个吉日,动工将两个院子打通,重新收拾布局了,举人老爷的宅院果然修的极为雅致,李小幺一处处细细看过,原样没大改动,就是去了重重叠叠的门和门槛,拆掉了几处女墙,让整个院子显得更加敞亮通透,这么一改,这紫藤居外头看着平常,里面就是别有洞天。

孙掌柜又在城里招了六个茶博士,趁着修整宅院,李小幺将六个新招的茶博士,连同赵五哥、张狗子一起,好好的教导训练了小半个月,宅院修整好了,人也训的差不多了,紫藤居低调的重又开了张。

重新开张后,李小幺不动声色的将紫藤居所有杯碟碗全部换成了郑城能买到的最好的细白瓷器,各色茶汤、点心、酒水,份量去了一半,价钱却涨了一倍,宋师爷再坐到紫藤架下,看着明亮干净的能当镜子的桌面上,摆的茶水点心,漂亮精致的如一幅画,感慨不已:“老孙啊,你们东家,这眼光见识,厉害!是做大生意的!”

孙掌柜陪坐在旁边,笑容满脸:“五爷在太平府住过一阵子。”

宋师爷果然说动严大人,将中元诗会开在了紫藤居,这一场诗会下来,严大人满意异常,这紫藤居,从房舍到吃食茶酒,处处让他感受到了太平府的那份清雅讲究,袁大帅是在太平府长大的,更是觉得亲切异常,在这偏远荒凉的郑城,总算感受到了一丝太平府的精致讲究。

接下来的几场文会、诗会,紫藤居自然也就成了不二不选,过了重阳节,紫藤居就成了郑城及附近几个县镇文人士子心中最清雅之地。

紫藤居最东边一个藤树掩映的小院落里,李小幺躺在摇椅上,正看着新到的一份邸抄,这中间,居然有一份北平国二皇子苏子诚写给吴国皇上的??????书信?算是书信吧,信中几乎每行都提到福宁公主,情真意切的泣血表述下,却是咄咄逼人的质问,吴国为何屯兵郑城,不动分毫?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公主受难无动于衷?兄妹之情竟淡漠至此?

李小幺往后靠在椅背上,举起邸抄,这样的书信,竟然抄到了邸抄上,谁让抄的?想干什么?责备的不是父女之情,是兄妹之情淡漠,妹自然是福宁公主,那兄呢?哪个兄?有能力淡漠的兄,只有大皇子了,这么看来,朝廷还是吴贵妃的朝廷,太平府,也是吴贵妃的太平府,这书信上了邸抄,恐怕是要造势,这么说,这郑城,只怕太平不了几天了。

李小幺放下邸抄,眯着眼睛仔细盘算了一会儿,跳起来,想了想,又坐了回去,这个时候外面客人还多着呢,出去难免被人看到,还是等晚上再说,这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唉,要是有个丫头用着就好了,至少不用自己出门找人了。

晚间,李小幺和孙掌柜仔细说了自己的猜想,吩咐他存些米粮茶酒,以备万一,正好,已经是深秋,东西也能存的住了,孙掌柜深以为然,第二天就找了几个短工,开始忙着打扫库房,收粮收米。

第二天一早,张狗子往大车店送了信,隔天上午,李宗贵赶进城,接了李小幺回去山上,李小幺将邸抄拿给李宗梁和魏水生看了,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宗贵和李二槐先将李小幺送回紫藤居,就带着孙七弟等人买粮买药买衣物布匹等等去了。

忙了几天,东西买的差不多了,李宗贵拎着衣物行李,赶到紫藤居住下了,他得看着李小幺,既然要不太平了,李小幺一个人在郑城,几个哥哥哪里放的下心?!

过了没两天,一天晚上,已经过了酉末,宋师爷带着当值的衙役,提着灯笼,急急的拍开铺子门,叫了孙掌柜交待道:“赶紧让张大姐准备几盒上好的细点,明天寅末我来拿。”

“出了什么事了?”孙掌柜唬了一跳,急忙问道,宋师爷闪进来,反手掩了门,低声解释道:“别怕,不是坏事,刚接了信,朝里来了钦差,明天就进郑城了,我和大人明天一早就得出城迎钦差去。”

“钦差?是哪位大人?咱们郑城出什么事了?怎么惊动钦差了?”孙掌柜惊疑不定的追问道。

“没事没事,这钦差来,也跟咱们关不着,你放心。”宋师爷停了停,呼了口气,低声说道:“来的是吴大人,就是吴贵妃的叔父,别担心,咱们大人,你也知道,就是吴家门下出身,看样子,吴大人是来督战的,唉,这事,你不用管,没事,别管这些,有我呢,赶紧让张大姐起来做点心,用心做,拿出本事来。”

孙掌柜忙答应着,将宋师爷送出门,透过门缝,看着他走远了,也不提灯笼,摸着黑匆匆赶到东边角落里的院子前,摸索着拉了拉门头上面的一根麻绳,这是李小幺做的门铃,拉了这绳,屋里的小罄就被敲响,省得一拍门,惊动满院。

张大姐奔出来开了门,孙掌柜闪身进了院子,李宗贵披着衣服,出了厢房门,几个人聚在正屋,孙掌柜将刚才的事仔细说了,李小幺裹着斗篷,拧着眉头出了一会儿神,看着张大姐说道:“大姐辛苦了,看样子这个吴大人是一路悄悄过来的,路上必定辛苦,点心就做清淡和软些,正好今天下午刚收的菊花,做个菊花糕,一份红豆糕,再做两样软一些的咸味点心就好了。”

张大姐答应着,奔进去换了衣服,李宗贵点了盏灯笼递给孙掌柜,孙掌柜将张大姐送到厨房,又去把几个厨下的人和赵五哥叫起来,几个人生火的生火,揉面的揉面,忙碌起来。

看着两人出去了,李小幺取了一叠邸抄出来,从最新一张,一页页往前仔细看了一遍,合上邸抄,转头看着伸长着腿,往后靠在椅背上的李宗贵,叹了口气说道:“照理说,这钦差出来,邸抄上都要写的,这吴大人,明天就要进郑城了,郑城府衙这会儿才接到信儿,看来,这趟钦差,是要打谁个措手不及,或是怕惊动了什么人,所以才要悄悄的来,严大人是他吴家门下出身,今晚得了信儿,那城外的那个大帅呢?今晚上得了信儿没有?”

李宗贵摊着手,示意自己不知道,李小幺低着头,将邸抄一张张重新收起来,慢慢整理着心里乱涌的思绪,顿了半晌,才接着说道:“我总觉得这钦差来的事,那个袁大帅还不知道呢,贵子哥不如明天一早就到北门外守着,也许能看到是谁去袁大帅营里送的信,看看那个大帅,得了信儿多大会儿能赶过来。”

李宗贵点了点头:“好,明天天一亮我就出去守着,只一样,我不在城里,你就在这院子里呆着,哪儿也别去!”

“嗯,我知道。”李小幺心不在焉的答应着,严大人和袁大帅一个是吴贵妃的人,一个是大皇子的人,本来是两路,可照这一阵子文会上的相处来看,两个人至少表面上看着,还是一团和气,如今吴大人来了,这一团和气,还能不能团得下去?吴大人这督战,能督到、想督到什么地步?这中间,有没有点什么机会?山上好长时候没开张了,铺子里虽说挣了些钱,一来要分一半出去,二来,平时结交也是极费银子的事,其实所剩不多,山上人又多,要是这两家乱起来,趁乱也许能摸到点什么,那就太好了。

吴大人午初进的城,袁大帅午正就赶到了府衙,李宗贵看到袁大帅进城,却没看到出城送信的人。

吴大人暂时住进了府衙后院,隔天午后,紫藤居门前的街上,一排排衣甲鲜亮的护卫封了街,严大人落后半步,陪着吴大人,进了紫藤居。

李小幺一身本白短衣裤,在厨房里帮张大姐拿着碟子,护卫查了一圈就退了出去,李小幺放下碟子,站在厨房窗户旁,小心翼翼的往后探看去,吴大人正背着手,仰头看着满树累累的银杏果,李小幺仔细打量着他,五十多岁的样子,高矮胖瘦还算适中,穿着件墨绿底缂丝长衫,面色白里透着青色,也许是站在一片绿荫下的缘由,那抹青色,是绿荫的映色?脸形极好,可惜眼袋、眼角、嘴角、还有两腮下面的两块软皮,一齐往下耷拉着,仿佛一只粉白的面袋子,被人极用心的折成了人脸的形状。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生事

吴大人在紫藤居消磨了几乎一个下午才离开,第二天一早,紫藤居刚开门,就涌了一群富人士子进来,李小幺站在楼上的雅间里,挑着眉梢,无语的看着这群观光客。

钦差吴大人竟象是要安安生生的在郑城住下去了,连着四五天,隔三岔五的让人清了紫藤居,由严大人陪着,过来消磨上一个下午。

李小幺看了两回,也就没了兴致,反正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就不再理会,每天只在后面小院里忙自己的事。这天午初,张狗子进来,低声禀报道:“五爷,外头有个客人,我和赵五哥都觉得不大对劲。”

李小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示意着张狗子:“哪里不对?仔细说说。”

“是个外地人,每天上午都是巳正前后来,一碗椒盐擂茶,一碟子醉蟹,就一个人,照理说这也不算什么,咱们这里,一个人过来看看书,品品茶,消磨上一天半天的多的是,可这人怪就怪在,他不坐着,端着个杯子到处晃,哪儿都看,前天还跟金四打听吴大人来喝茶,都坐在哪一处,金四回来跟我一说,我就留了心,今天他又来了。”

“还是端着杯子到处晃?”

“是,这两天还净围着听泉阁转悠。”张狗子皱着眉头答道,李小幺一下子站了起来,围着听泉阁转悠?!吴大人这两趟来,都是在听泉阁坐着喝茶,他想干什么?!

“带我去看看。”李小幺站起来,出了屋,到厢房叫了李宗贵,张狗子出了院子,穿过紫藤居,径直往前门过去,李小幺和李宗贵从偏门出去,绕了个圈子进了紫藤居正门。

张狗子和两人一起上了二楼最东边的雅间,透过窗户,远望着整个院子,张狗子指着站在听泉阁旁边一块虎皮石上的一个青衣男子:“就是他。”男子高个,稍稍偏瘦,一件天青绸长衫,一只手背着,一只手端着只茶碗,背对着这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仿佛是觉出了有人在看自己,男子突然转过身,李小幺吓得急忙跳到窗户后,这个男子竟敏感至此!李宗贵和张狗子也忙闪到了窗后,三个人等了片刻,李小幺挥手止住两人,自己紧贴着窗户,往外看去,男子已经端着茶碗走到听泉阁后的假山处,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李宗贵也贴着窗户,探头看了一会儿,拧着眉头,低声说道:“看样子,象是个练过功夫的,你看看,举动间利落的很。”李小幺轻轻关了一半窗户,转头看着李宗贵,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捉住问问。”

张狗子连忙点着头,兴奋的眉飞色舞:“好,把他引到个偏僻处,我和赵五哥就行。”

“万一是个功夫高强的呢?”李小幺失笑问道,张狗子眨了眨眼睛,没等他说话,李宗贵伸手敲着他的额头:“那是个厉害的,刚才咱们看他两眼,他都能觉的出来,想捉他,不那么容易,还是仔细打算好再动手。”

张狗子嘿嘿笑着,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一根手指抵着眉间,想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张狗子问道:“他那碗茶喝完了,再要过没有?”

“要过!喝完了就再要,不过还是要一样的椒盐擂茶。”

“嗯。”李小幺从荷包里摸出个小荷包,再从小荷包里摸了个极小的油纸包出来,递给张狗子:“这是蔓陀罗粉,他若再要椒盐擂茶,就混到茶里给他端去。”李小幺顿了顿,看着手里的油纸包走了神,看来往后在外面,决不能喝什么擂茶,要么白水,要么泡清茶,连茶粉都不能要,那擂茶一堆乱七八糟浓烈的香味,混进点什么,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李宗贵拍了拍李小幺,李小幺晃过神来,将油纸包塞到张狗子手里,转头看着李宗贵说道:“等会儿狗子送了茶过去,贵子哥就到他旁边坐着去,看他倒了,也好给他充当个朋友什么的,把他抬到咱们院子里,先得捆结实了,以防万一。”

张狗子接过油纸包,兴奋的奔了下去,十几岁的少年,对于干坏事,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李宗贵送李小幺回到后面的院子里,转回来,站在楼上等着那青衣男子再要擂茶。

没过多长时候,门铃声响,李小幺开了门,张狗子警惕的四下张望着,赵五哥和李宗贵抬着那个青衣男子进了院子。

张狗子闪进院门,李小幺探头四下看了看,关了门,院子里,李宗贵正拿着根拇指粗细的棕绳,一圈圈将青衣男子扎成了一只跷脚棕子,眼看着扎瓷实了,才一人抱头,一人拿碗,将解药给青衣男子灌了进去。

李小幺半弯着腰,仔细打量着青衣男子,脸形棱角分明,不厚不薄的嘴唇稍稍往上翘起,带着丝玩世不恭的讥笑,鼻子直而挺,直直的一字眉仿佛是画出来的,精致而英气,眼睛还闭着,不过看轮廓,应该不错,若是眼神再明亮些,倒是个极难得的英俊少年郎,李小幺仔细打量着青衣男子,恍然间,又想起那个二皇子,那一对恍若神仙一般的眷侣转眼间天人永隔,她也成了池鱼。这个英俊少年郎,和那个比,还是差了一点。

李小幺胡思乱想着喝了半杯茶,男子总算悠悠然睁开了眼睛,微微动了动,立即觉出不对来,迷迷糊糊的眼神骤然凌利,曲起身子努力要挣脱出来。

李宗贵一跃而起,提着长刀站在旁边,警惕的紧盯着拼命挣扎中的男子,李小幺站起来,走到李宗贵旁边站住,看着男子额头青筋突起,努力挣了半天,也没挣脱出半分来,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的说道:“别白费力气了,爷没什么恶意,问你几句话,说清楚明白了,就把你放回去。”

男子倒也识实务,不再挣扎,只努力转头往李小幺这边看过来,李小幺往他背后挪了半步,不让让他看到自己,声音平平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做什么营生的?到郑城来做什么?什么时候到郑城的?”

男子脖子扭到极处,也没能看到李小幺,疲惫的趴在地上,沉默了片刻,重重的叹了口气答道:“我叫吕丰,信阳人,出来??????游学的,到郑城游学,十二日进的城。”

“嗯,家里还有什么人?成了亲没有?”

“父母兄弟,没成亲。”

“兄弟几个,你行几?”

“两个,行二。”

“父亲多大了?母亲呢?你们兄弟两个都是嫡出的?你父亲有妾没有?”

“父亲四十有八,母亲四十有五,没有妾。”吕丰闷气异常的答道,李宗贵三人面面相觑,怎么越问越离谱了?李小幺蹲下身子,慢悠悠的接着问道:“有功名没有?”

“没有!”

“那你哥哥呢?有功名没的?”

“没有。”

“真没出息,那你出来游学,你哥哥也一起出来了?”

“没有!”

“什么时候从家出来的?”

“去年。”

“去年什么时候?都去过哪些地方了?”

“去年五月,去了很多地方!”

“嗯,你最喜欢哪一处?太平府去过没有?”

“都不喜欢,没去过!”

“咦,你不是游学么?太平府倒不去的?那你一共去过几个书院?”

“三个,不,五个,七个。”

“到底是三个,五个,还是七个啊?”

“七个!”

“都住了多少时候啊?”

“一个月。”

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站起来,用脚尖踢着吕丰:“你去年五月出发,到现在,一共一年五个月,你中间去了七个书院,一个书院呆了一个月,这就去了七个月,还有十个月,十个月的功夫,你就能从荆国信阳府跑到这郑城,你是飞毛腿,还是长了翅膀了?”

吕丰张口结舌,张狗子和赵五哥跟着笑个不停,李小幺接着说道:“到郑城游学?这里一没有大儒,二没有书院,三没有隐士,一个眼看着要打仗的地方,你游哪门子学?你十二日跟着钦差一路进的郑城,从进了城,天天到这紫藤居来,围着钦差坐过的屁股印子转,你是荆国的刺客吧,准备来杀谁?那个钦差?还是??????还有旁的谁?我看你还是说明白的好,只要你不妨碍爷的事,爷也不想管你的事。”

吕丰趴在地上,沉默着没有答话,李小幺又踢了踢他:“你不说就算了,说不定真是个傻书生,不过爷既把你错捉进来了,再放出去,那爷就是自己找死了,算你倒霉,就在爷这后院,当当花肥吧,好歹也是个风流鬼。”

李小幺说着,退后两步,冲李宗贵眨了眨眼:“去,到后院挖个坑,就挖在那株蔷薇下,把他埋了。”

张狗子和赵五哥利落的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吕丰脸色铁青,阴沟里翻了船!

“等等,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壮士?爷一点也不壮,你就叫我五爷吧,要是想说,第一,干脆点,第二,爷没功夫听你胡扯。”

“五爷,在下吕丰,是信阳上清外门弟子,这趟出来游历江湖,因为看到一点不平事,追到郑城,只为惩恶而来。”

“惩恶?那个钦差?嗯,说清楚点。”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有钱就帮

“是,在下是初九日在唐县和这位吴钦差巧遇的,姓吴的在唐县北边看中了一位行路的小娘子,让人杀了小娘子父兄,抢了小娘子到车上,第二天早上,那位小娘子就被人拖出来埋在了路边。”吕丰激愤的说道,李小幺听的眨着眼睛,呆了片刻问道:“你亲眼看到的?”

“是。”

“听你这话意,你也练过功夫,是个高手,既看到了,怎么不救下那父子兄妹?既不救人,还一路跟来郑城做什么?”李小幺眯着眼睛,冷声问道,吕丰头抵着砖地,停了半晌,才低声答道:“他们人多,他带了几百名护卫,身边还有几位高手,我救不下来,冲上去,连我也是个死,眼看着??????心里难过,一路跟过来,想找个机会杀了他,也算是给那一家人报了仇。”

李小幺长长的吐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宗贵,李宗贵伤感的垂着头,往后退了两步,坐到了椅子上,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你是想藏在听泉阁附近,趁着那钦差喝茶的机会,刺杀了他?听泉阁离围墙不远,你也能从容逃走,是这个打算?”

“是。”吕丰干脆的答道,

“你是逃了,那这紫藤居的人呢?东家、掌柜、那些伙计厨子,都得杀了头,你就没想过?”李小幺踢着吕丰问道,吕丰被她问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想这么多了?

“最讨厌你们这种所谓的游侠什么什么的,一点脑子也没有,救人吧,没本事,杀人倒是说杀就杀,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想后路,不想别人,杀完自己逃得比兔子还快,让别人替你顶罪收拾烂摊子。”李小幺恨恨的说道,吕丰趴在地上,郁闷的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放过那个畜生,就这么算了?”

“你要杀人,得想周全,筹划好了再动手吧?得先想好后路、退路,总不能连累了无辜的人吧?就算要连累,那也得连累那些不无辜的人吧?你这算什么?”

“你是说,先想好嫁祸给谁?”吕丰肩膀耸动着竟然笑起来,李小幺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椅子上,没有答他的话,转头看着李宗贵,挤了挤眼睛说道:“把他嘴堵上,先关起来,叫人去打听打听,初九日唐县那事到底有没有,若有,再说别的,若没有,嗯,那株蔷薇就有口福了。”

李宗贵站起来,堵了吕丰的嘴,蒙了他的眼睛,提着他往旁边厢房走去,吕丰极配合的蜷着身子,任李宗贵提着扔进了厢房。

直到天黑透了,李小幺才让赵五哥提了吕丰出来,吕丰饿了大半天,绑了大半天,一听到有人进来,急忙拼命挣扎扭动,昂着脖子唔唔乱叫,赵五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别费力气了,你跑不了!”说着,扛起吕丰,进了正屋,面朝外扔在地上,李宗贵坐在上首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同情的看着吕丰,落到幺妹手里,算是他前生不修。

赵五哥看着李小幺,得了指示,上前取下吕丰蒙眼的布和嘴里的麻核,吕丰舌头还不大利落,含糊的大叫道:“小哥,要出恭,快、快解开!”

李小幺一口茶喷了出来,她把这岔给忘了,关了这大半天,不吃不喝还好,这循环之道??????何况被绑前他还喝了几碗茶。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着手:“你们两个带他出去,别弄脏了院子!到厢房寻个马桶去!”

吕丰痛苦的蜷缩着身子,憋的脖子都红了,赵五哥扛了吕丰出来,张狗子去厢房拿了李宗贵的马桶过来,两人将吕丰架到墙角,一人扶着,一人帮吕丰解衣,算是解了吕丰的燃眉之急。

吕丰垂头丧气的躺在地上,李小幺看着狼狈不堪的吕丰笑了一阵子,才语里带笑的说道:

“你的话,有虚有实,可不算实诚,再说说吧。”吕丰脸贴着冰冷的青砖地面,闭着眼睛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是两年前从师门出来游历的,年后到过一次郑城,盘恒了几天,又去北平看了个朋友,回来绕到郑城耽误了几天,本来打算去太平府,在唐县碰到姓吴的这事,又一路追回了郑城。”

“你在郑城有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李小幺得意的挑了挑眉梢,毫不意外的追问道,

“不算朋友,就是个相识,叫牡丹,是这郑城红香楼的小姐。”

李小幺听的睁大了眼睛,勉强忍着才没‘扑’出来,低头抿着茶平复了下心绪,才慢吞吞的问道:“你和她是老相识?”

“不是,年后我到郑城才认识她的。”吕丰有气无力的答道,李小幺站起来,走到吕丰背后,用脚尖踢了踢他夸奖道:“没想到你一个莽汉,还挺多情风流的,从北平回来,就是为了看你这个新结识的老相好,才绕道郑城的?”

“嗯。”吕丰缩了缩身子,李小幺轻轻笑着问道:“爷要是放了你,你是打算立即离开郑城呢,还是继续跟着那钦差替人寻仇?”

“杀了姓吴的就走。”

“你这么笨,杀不了他,我看还是算了吧。”李小幺盯着吕丰劝道,吕丰闭着眼睛没有答话,

“你一定要杀了这姓吴的?”李小幺接着问道,

“嗯。”吕丰声音虽低,却极固执,李小幺嘴角带着冷笑,蹲到吕丰背后,叹了口气说道:“那姓吴的,是当朝贵妃嫡亲的叔父,是这吴国数得着的尊贵人物,你在这郑城杀了他,你是跑了,郑城可就是一片血雨腥风,不知道得连累多少人,死掉多少人。”

吕丰努力扭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这回没有躲他,迎着他的目光,吕丰看了眼李小幺,一口气松下来,脸又贴到青砖地上,咧嘴干笑了两声:“果然是个丫头。”

“嗯,栽在个丫头手里,真是不得了,乃大英雄所为。”李小幺不客气的接了一句,吕丰闷气的难受,接过了刚才的话题:“在哪里杀他不是血雨腥风?”

“别处的血雨腥风我就管不了了,我在郑城,只要这一方平安,你杀他,要么出了这郑城地界,要么,你就想好善后的法子,既杀了人,又不能有后患,不能连累了郑城。”

吕丰吃力的扭头看着李小幺:“你有法子又杀了人又没有后患?”

“嗯,那当然。”李小幺淡淡的说道,吕丰呼了口气,脸贴回地面,咧了咧嘴做了笑模样:“那你帮我杀了他不就行了。”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

“那你说吧,怎么才肯帮?”

“银子,你是英雄豪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我一小女子,只要银子,你给够银子,我就帮你。”李小幺干脆的说道,吕丰舒了口气:“说吧,要多少银子?”

“不多,一千两黄金。”李小幺轻飘飘的说道,吕丰大睁着眼睛,努力扭头又看向李小幺,李小幺往前挪了挪,让他看的省力些,曲着手指帮他算着帐:“一点都不贵,你想想,这一千两黄金里头,还白绕了你一条命呢,光这添头你就占大便宜了,你是上清弟子,尊贵着呢,对吧?这是一,其二,你要杀的,是个大人物,比杀皇上是容易一点,可也容易不到哪儿去,这是个咸菜价!”

吕丰脸贴着地,有气无力的说道:“便宜点吧,我身边一共只有四十几两黄金,没那么多银子。”

“我跟你说了,这是咸菜价,我也不喜欢那个钦差,才出了这么个咸菜价,你嫌贵就算了。”李小幺站起来,坐回到椅子上,仿佛不想再跟吕丰往下谈了,吕丰扭了半天头,没看到李小幺,额头挨了地商量道:“那姓吴的出了城就躲在护卫中间,根本不出来,我跟了他一路都没找到机会,这紫藤居是你开的吧?一千就一千,不过先得欠着,我一年,不,两年,两年内还清,行不行?”

李小幺苦恼的看着吕丰,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你一个居无定所的大侠,就算欠了,我到哪里找你讨银子去?算了吧,我没功夫操这心。”

“银子还清前,我不离开郑城就是。”吕丰无奈的答应道。

“你要留下来?以身抵债?你一杀手,百无一用,能干什么?难不成还要爷想法子给你安排挣钱的活?好吧,你要留下来跟着我还债也行,我给你找的生意,每笔要抽两成,如何?”

吕丰咽了口口水,他说留下来,可没说以身抵债啊?!算了,这样也好,给这小丫头出几趟力,只要自己觉得差不多,走人就是了,谁能拦得住自己?

“好!”吕丰干脆的答应道,李小幺托着腮,若有所思的看着吕丰,慢慢的说道:“还不行,有件事,我刚想起来,你功夫极好是吧?”

“嗯。”

“我不会功夫,别说功夫,连只鸡也不敢杀,是良家弱女子,若哪天你翻了脸,提刀杀了我,我岂不是冤枉到真死了!这样吧,我前一阵子配了味药,能让人慢慢从肚子里面一点点烂出来,刚配好的新药,你先吃一粒,这药性子缓,只要每个月吃一次解药,那就一点事也没有,等你还清了银子,我再给你彻底解去这毒,咱们也就两不欠了,如何?”

“你!”吕丰恼怒的眼睛都红了,努力转头瞪向李小幺,李小幺摊着手说道:“我总不能为了帮你,把自己搭进去,你在唐县遇到那样的事,不也是先想着保住自己的?也没奋不顾身去救那父子兄妹不是?”吕丰脸色晦暗难堪的垂下头,咬牙答应道:“好!”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如夏花,从荷包里小心的取了个黑黑的大药丸出来,两根手指掂着,送到吕丰嘴边:“大了点,你将就些,下回我做小点。”

吕丰闭着眼睛,艰难的吞下了药丸,李小幺站起来,招手叫过赵五哥和张狗子吩咐道:“先给他解开手上的绳子,狗子去取纸笔来,让他先把欠条写了。”

站在旁边,直看的目瞪口呆的赵五哥和张狗子醒过神来,一个手忙脚乱的给吕丰去了手上的绳子,一个奔进去取了纸笔出来。吕丰两只手虽说得了自由,却已经被捆的麻木没了知觉,活动了好大会儿,才写了张极简单的欠契,给了李小幺。

正文 第四十七章 一点点来

看着赵五哥扶着吕丰出了门,李宗贵放下手里早就没有茶水的杯子,伸着一根指头擎到李小幺面前怪叫道:“一千两黄金?!”

“别大惊小怪,你没听他说他是上清弟子啊,信阳上清门!只怕家里有的是银子,你看他觉得多了没有?看来是要少了,要是要个两千两,估计他也能给!”李小幺心头涌起股浓浓的懊悔。

吕丰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出来,李小幺指着桌子上的剑和包袱:“你的东西都在那里。”吕丰也不去翻看包袱,人都欠给人家了,还管什么东西。

张大姐端了两碟菜,一碗米饭放到桌上,笑着让着吕丰:“赶紧吃饭吧,该饿坏了。”

吕丰谢了张大姐,坐到桌前,埋头吃起了饭,李小幺端着杯清茶,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吕丰吃饭,不急不慢,悄然无声,吃得虽快却极文雅,一举一动都让人看着很舒服,唉,看来是真正的大家出身,信阳府的大家,都是极有钱的!还真是要少了!李小幺心里翻腾懊悔个不停,到底是自己见识短,以为一千两黄金就不得了了。

吕丰吃了饭,站起来帮着张大姐刚收了一只碗,就被张大姐按了回去:“不用不用,俺收拾就成,你去喝茶,五爷还等着你说话呢。”

吕丰含笑谢了,转身看了看,自己从旁边的圆桌子上取了只杯子,倒了杯茶,坐到了李小幺旁边的椅子上,看看李小幺,又转头看向李宗贵,李小幺带着笑介绍道:“这是四爷,姓李,名宗贵,我叫李小幺。”

李宗贵客气的拱了拱手,李小幺看着吕丰问道:“你用剑?还擅别的兵器吗?弓箭上如何?”

“剑带着方便,我喜欢用弯刀,弓箭上还成。”吕丰转头看向李小幺答道,

“你跟了钦差一路,留没留意他这一路上都见了谁?”

“唐县过来就是郑城,我看着他们埋了那位小娘子,启程没走多远,就迎上了郑城知州,再往后一直到进了郑城,没再看到别的人。”吕丰看着李小幺答道,

“你这次到郑城,去找过牡丹小姐没有?”

“找过。”

“那么个好色的钦差,叫牡丹进去侍候过没有?”

“没有,听??????”吕丰停顿了下,接着说道:“牡丹说,府衙那个宋师爷去红香楼买了两个清倌人回去,旁的就没动静了。”

李小幺楞了下,买了两个清倌人,唐县那个小娘子身边跟的是父兄,难不成这个吴钦差,只好处女这口?李小幺皱了皱眉头,从钦差进了城,宋师爷就没空过来喝茶了,看来明天得让孙掌柜过去打听打听,还要问问这个吴钦差到郑城就窝在这里,怎么就一动不动上了?他一动不动,她哪里找得到机会!

李小幺没敢让吕丰住到外面,只好和李宗梁一处住下。

张狗子和赵五哥出了院门,赵五哥拉了拉张狗子,低声说道:“五爷真是厉害,狗子,你跟五爷说说,把我也收到五爷门下吧?”

张狗子得意的抬了抬下巴:“有空我跟五爷提提,不过我可不保准,五爷可挑剔呢,一般她根本看不上眼。“

“狗子,你替我多说几句好话,回头??????回头我请你!”两人一路嘀咕着回去紫藤居后面的厢房歇下了。

第二天,李小幺放吕丰继续到紫藤居喝茶吃点心去,吕丰要了杯清茶,那椒盐擂茶是再也不肯喝了,也算是大有长进了。

中午,孙掌柜提了大食盒,张狗子提了个更大的食盒跟在后头,去府衙找宋师爷吃饭说话去了。

这一顿饭,直吃到未正才回来,孙掌柜进了楼上雅间,和李小幺低低的说道:“还真让五爷猜对了,这姓吴的,就好处女这口,还最好是良家女子,唉,也不知道祸害过多少人家的女孩子!”

李小幺微微有点恶心的听着孙掌柜的话,孙掌柜默然了片刻,沉沉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这吴钦差,是来督战的,来前,正好袁大帅上了折子,说是军中羽箭、皮甲、战车极缺,实在不敢出战,吴钦差在等东坊发过来的军需,说是军需一到,就带着军需出城督战。”

“东坊?军需什么时候能到?”

“说是就这两天。”

“孙叔,你明天再过去一趟,明天晚上吧,想法子打听清楚这军需什么时候到,姓吴的既然要带着这批军需去督战,那军需肯定不会直接送到北边营地去,再打听打听这军需进不进城。”李小幺低声交待道,孙掌柜吓了一跳:“五爷,这军需可动不得!”

“孙叔放心,咱们要这个也没用,你只打听清楚,我要做别的事。”李小幺忙笑着解释道,这会儿,她可不敢抢劫军需,那是找死呢。

第二天,吕丰一大早就出了门,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孙掌柜陪着宋师爷喝了点小酒,宵禁前赶回紫藤居,细细和李小幺说着探听到的信儿:“说是明天晚上就到郑城了,不进城了,车辆太多,进城不便当,严大人已经安排过老宋了,让他晚上带几个衙役出城,一来陪陪几位军爷,二来,也看着些,老宋已经在衙门对面的酒肆订好了几桌席面,明晚上军需车辆一到,他就带着一起出城。”

李小幺大喜过望:“听说宋师爷只有一个老仆侍候着?”

“是,快五十了,不大中用。”

“明天让赵五哥和张狗子出城侍候他去,我让大姐再准备些点心吃食,嗯,再带上红泥小炉,茶碗茶壶,看着军需,必定不能饮酒,夜寒难熬,喝点热茶也舒服些。”李小幺笑着盘算道,孙掌柜疑惑的看着李小幺:“五爷有什么打算?”

“没事,你放心,宋师爷是咱们头上的大树,我护还护不及呢,哪会伤了他,你放心。”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她盘算来盘算去,不就是不想让姓吴的被杀这事波及严府尹和宋师爷么,这个姓吴的太可恶,若不是这样,她才不管这档子闲事!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和李宗贵嘀咕了一会儿,李宗贵离了紫藤居,出城回去笔架山了。晚上,赵五哥和张狗子收拾了两大篓子东西,用扁担挑上,跟着宋师爷出城迎送军需的官爷去了。

吕丰坐在正屋椅子上,仔细擦着柄半旧的半人高的铁胎弓,不时抬头看着坐在桌边,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张大姐说着话的李小幺,这小丫头做事倒也井井有条,这事安排的到现在为止,件件丝丝入扣,看这样子,也是个读过书的,怎么走了黑道?

凌晨的城外,周围还是漆黑一片,火把微弱的光亮照着车队周围,初冬的寒意更加凛厉,守着军需车辆的厢兵缩手缩头,靠在车子避风处打着瞌睡,车队旁边的避风处,对着风的两面围着帷幔,帷幔里生了篝火,旁边红泥小炉旁,赵五哥正煮着茶,对着帷幔的两三个年青些的小头领垂头打着瞌睡,宋师爷陪着不停的打着呵欠两个年纪大些的头领说着闲话,喝着茶,吃着点心。

张狗子抱着抱柴火进来,往篝火上添了柴,走到宋师爷面前,低声禀报道:“爷,柴没了,小的刚看到那边有人挑柴,看样子是准备进城卖的,小的去买一担回来用吧?”

“去吧去吧。”宋师爷笑着答应道,张狗子出来,紧走几步,叫过正放下担着歇脚的孙七弟和张大壮:“卖柴的,过来过来,我看柴好不好。”

孙七弟和张大壮忙挑着半人高的柴捆过来,张狗子挑剔的踢开孙七弟的一捆柴,摇了摇头,又踢开张大壮的柴捆,勉强点了点头:“这捆还算过得去,你这柴我要了。”

“这位小哥,你把我这柴踢得散成这样,倒不要了?这不是折腾人吗?”孙七弟耿着脖子不干了,

“你柴不好怪谁?”张狗子不大愿意理他,只叫着张大壮把柴挑过去,孙七弟弯腰拿了两根柴跟在后面不依不饶,张狗子躲着他,两个人围着车子转了几个圈,张狗子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陪你五个大钱,行了吧?赶紧捆好柴走吧。”

孙七弟接过钱,将柴紧紧抱在怀里,回去飞快的捆好柴,和张大壮一起进了郑城,将柴直接送进了紫藤居。

李小幺用手指拨着桌子上放着的七八支箭,拿了一支托在手上,沉的压手,带着寒气,箭头并不亮,却显得锋利异常,吕丰站在桌边,伸手拿了一只箭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这箭不错。”

正文 第四十八章 乱生

“等会儿钦差就该出城去军营了,你跟着看看去吧,今晚上肯定不会回来,从明天起,你就寻好地方守着去吧,吴钦差带的那几个高手,身手到底有多高?你看得出来吗?”李小幺放下箭,微微仰头看着吕丰问道,吕丰皱了皱眉头:“跟我差不多吧。”

“那你还是小心点,找个能安稳逃出来的地方再动手,然后一路往唐县去,过了唐县再折回来,直接去笔架山上找我,明天你走后,我和四哥就回笔架山了。”李小幺仔细交待道,

“那姓吴的也不知道能在军营里熬几天?”吕丰低头看着李小幺苦恼道,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道:“呆不了几天,你想想,那钦差从太平府启程,直走了小半年才到郑城,可见是个不肯吃苦受累的,军营里怎么着也比不上郑城不是,再说,那袁大帅又不是他们一路的人,他在军营里就得处处谨慎小心,这拘束着更难受,他熬不了几天,就得回郑城放放风。”

吕丰看着笑容干净明朗如同清水里的白莲花一般的李小幺,心里涌起股怪异的感觉,她好象不是在说要人命的事,倒象是在跟他谈春花秋月、诗词歌赋。

第二天午后,吕丰换了身褐色薄棉衣裤,穿了件褐色厚棉布面狼皮斗篷,背了干粮水壶,打扮的象个出远门的书生,将弓箭裹在行李里,背着出了北门,悄悄隐进了早就看好的一处密林中。

李小幺看着他出了门,和李宗贵两人将院子里仔仔细细收拾干净,李宗贵推着李小幺,出南门回去笔架山了。

吕丰在林子里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申正,远处的军营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吕丰隐在块山石后,小心的跺着脚取着暖,再守一会儿,到城门关之前,若再守不到,他就得先进城去了,他带的干粮和水已经没有了。

吕丰轻轻哈了口气,那团气在面前凝成团白雾,转瞬间又消散开,吕丰看着白雾消失,又哈了一口,自己和自己乐了一会作,眯起眼睛远望着西边红红的落日,太阳已经要落山了,今天估计守不到了,正失望间,北边军营处,远远的一队人马现出来。吕丰大喜过望,精气神骤然聚拢,几步跃上旁边早就看好的那棵巨大古树,贴在树杈间,凝神瞭望,果然是钦差!

吕丰慢慢呼了口气,闭着眼睛深吸深呼了几口气,平静了心绪,慢慢取下铁胎弓,抽出支从军需里偷来的箭,搭在弓上,静静的等着那队人马靠近,再靠近。

钦差吴大人裹着紫貂斗篷,坐在马上随着马步前后摇晃着,吕丰眼睛眯成一条缝,紧盯着他喉结下一寸处,慢慢拉满弓弦,沉重的雕翎箭呼啸而出,分毫不差的穿过吴钦差喉结下面,带着他往马后飞去。队伍里一片静寂,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将所有的人定成了一幅画,只有吴大人蓬开艳丽的血花,独自飞舞而下。

吕丰射出箭,他的箭他心里有数,不用看,箭离弓弦,吕丰借着箭势,双脚用力蹬开树枝,往后飞速跃离,在林中,向着南边疾奔而去。队伍里,几个高手最先反应过来,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箭一般往林中射去。

郑城北门几十年来头一次没能按时关上,从北营到郑城,火把连成了片,再往东南西北扩散蔓延去,星星点点的火把如繁星落下,整个郑城和北营乱成一团,吴大人,被人一箭射死了!李小幺和魏水生、李宗贵站在笔架北山山顶,看着远处那繁星闪动的繁华,知道吕丰得手了,至于吴钦差是死是活,只能等着明天递过来的信儿了。

紫藤居的柴,由孙七弟和张大壮每天挑着送去,笔架山和郑城的消息,一天一趟,传递的很及时。

吴钦差死了,一箭毙命,护卫们护着他的尸首急奔进了郑城,他们信不过袁大帅,何况那箭,是北坊刚送进袁大帅军营的。

袁大帅倒极爽气,一幅事无不可对人言的作派,一应事宜只听吴钦差带来的幕僚安排,只遣人送了五百两黄金过来,说是先买副棺材给吴大人暂用。

隔天,严大人和吴钦差的护卫幕僚们还在不停的到处飞鸽传书,写折子禀报,装殓吴大人,袁大帅却高调宣布,他已查出了刺杀吴大人的凶手,原来竟然是梁国的刺客!吴大人这是为国事献了身哪,不光查出了实情,袁大人还捉到了刺客的同党,梁国的卑鄙行为令袁大帅激愤无比,可恶那梁国,竟以如此这般的小人手段,刺杀我朝廷重臣、国之栋梁,是可忍孰不可忍!愤怒的袁大人将刺客同党交给严大人审问,自己袖扎孝布,带着满营人马,轰轰烈烈的拔营而起,号称要杀入梁国、灭了梁国,为吴大人报仇!

严大人连急带吓,几乎一夜白了头,本来就不大精明,这回几乎半傻了,府衙里一边放着吴大人的尸首,一边押着袁大帅送过来的刺客同党,那边不敢动,这边自然也不敢审?吴钦差的几个幕僚商量了一夜,又是一通飞鸽传书,又是一通写折子,府衙里,严大人如今只顾着痛哭不已的给吴大人守灵,守灵这活最好干,至少不会出错,幕僚们则忙着各抒已见、争论不休,各自抒发着自己的万全大计,至于这买棺材、换衣、含饭、装殓此类小事,哪里顾得上,只好麻烦宋师爷了,就这样,满郑城最忙的,就是宋师爷了,几乎没有合眼的功夫,憔悴的眼里全是血丝,片刻不闲的忙着吴大人停灵、将刺客同党交给护卫不放心,衙役看着更不放心,正乱成一团间,袁大帅竟然又捉到了刺客,一路呼啸着遣人押进了郑城,大街小巷游了一圈,几乎是当着满城人的面,将个半死不活的刺客甩给了严大人。

李小幺看的眼花缭乱,对这个袁大帅钦佩之至,怪不得能带着兵安安稳稳的在这郑城驻了这大半年,这手翻云覆雨、指鹿为马的本事,令人佩服啊佩服,跟这袁大帅一比,她那点小伎俩,实在不够看,他这么干脆直接的嫁祸给梁国!什么东坊的箭,统统小的不够看,这祸嫁的,辨无可辨!姜还是老的辣!又狠又辣,可这个袁大帅有如此手段,若是个不肯吃亏的,若是再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的??????自己在他手里,可不够看!

李小幺把这丝忧虑暂时压了下去,如今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战已起,这种非常时候,笔架东西山须得日夜警惕,稍有不慎,他们就成了第二个孙大当家,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拿这种暂时还不确定的危险去烦大哥和水生哥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统管各处,李二槐领着众人练功,李宗贵接下了魏水生手里的帐,李小幺仍管着郑城和山上和联络,偶尔让姜顺才打听些乱七八糟的信儿,孙大娘子和张铁木,领了从后山寻条退路的差使,正巧东山有个叫钱启来的,落草前是这笔架山上的猎户,知道一条道,引着孙大娘子和张铁木,从西山山洞中的那条秘道出来,一路披荆斩棘,砍了七八天,竟真砍出了一条通路,通往笔架山深处的一个山谷中。

李小幺听说有个湖,忙扔下那个让人烦心的袁大帅,跟着魏水生奔过去查看。

果然是处好地方,两面峭壁,一面峭壁上瀑布飞注而下,下面一个半圆的湖,清澈却不见底,里面细长的白麟鱼悠然游动,一点也不怕人,大概年青一点的鱼,还没见过人呢。周围树木繁盛、灌木丛生,若是春夏,野花盛开,这里必定美不胜收。

魏水生顾不得观风赏景,和张铁木等人用枪拍打挑动着各处,小心翼翼的探着周围的吉凶,花木繁盛的地方,毒虫猛兽也多。几个人探了大半天,舒了口气,这里看起来还好,没有豺狼虎豹在此安家,看来,真到了万一时候,这里倒是能躲一躲。有了这处地方,李宗梁等人稍稍舒了口气,打不过,至少有个逃命的退路。

孙掌柜忧心忡忡,自然要天天找宋师爷打听战况,宋师爷一样忧心,自然也很能体会孙掌柜的忧心,这战况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些战况,经由孙七弟和张大壮,又传到李小幺手里。袁大帅避祸栽脏上头的本事是炉火纯青,可打仗上似乎不大行,大军开往吴梁边地,几场仗下来,竟然一触即溃,节节败退,被梁军一路追打,边败边退,竟然一天天往郑城逼压过来。

笔架山下逃难的人群一天比一天多,最早一拨,是吴钦差的那些护卫幕僚们,早早就护着装在棺木中钦差,奔太平府回去求太平去了,跟在后头的,就是严府尹的家眷,悄悄出了郑城,也奔回太平府了,郑城的富人士子,坐车骑马,各奔安稳处,过没两天,但凡还逃得起的,拖家带口都逃出也郑城,笔架山下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

吕丰是迎面穿过山下成群结队的逃难百姓,回到的笔架山。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投契

李小幺得了禀报,到半山接了吕丰,见他神清气爽,连衣服都干干净净的,也不多问,引着他一边上山,一边将如今郑城的情形几句话说了,吕丰狠狠‘呸’了一口:“这帮狗东西,钻营巴接,诬陷栽脏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厉害,真上了战场,一个个全是怂货!”

一提到袁大帅,又触动了李小幺的心事,李小幺垂着头,仿佛没听到吕丰的话,吕丰转头看着忧心忡忡的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笑着问道:“担心姓袁的?”

“嗯,袁大帅栽脏梁国,必是为了自保,你看他这手段,唉!我担心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事,若是暗中查起来??????唉!”李小幺愁闷的连声叹着气:“你看看,都是为了帮你才惹了这样的麻烦,一千两黄金真是咸菜也不如的价,我算是亏死了。”

“别担心,袁大帅现在顾不上这事,他要是丢了郑城,这个大帅就不用做了,放心吧,他这仗打成这样,可比你忧心多了,等他顾得上的时候再说吧,嘿嘿,看这样子,他往后也没机会顾上了。”吕丰嘿嘿笑着,安慰开解着李小幺,李小幺歪着头看着浑然不在乎的吕丰,也不再提这个话题,两人进了寨门,穿过那片大小不一的院子,进了正院。

院子里,李二槐正背着手,满脸严肃的看着众人练功,吕丰从进了寨门就是一路行一路好奇,这会儿看到有人练功,干脆停下来,双手抱胸,站在旁边饶有兴趣的看起来,李小幺歪头看着他问道:“这有什么好看了?跟你们上清门没法比是不是?”

“那倒是,咳,也不是,倒也不是,这么练法好,很好,非常好!”吕丰双手放下,背到了背后,双脚挪动替换着身体的重心,这小丫头话里处处是陷阱,下次得听清楚、想好了再答话,吕丰冲着场中众人抬了抬下巴:“这练法最好,你看,谁都能练,强身健体,军中都是用这种法子,最好!”

“你们上清的功夫,难道不是谁都能练的?要挑人的?”李小幺好奇的问道,

“嗯,算是吧,其实哪种功夫都挑人,不光我们上清门,要是想练外家功夫的,先天体魄好,自然最佳,象那位兄弟,”吕丰示意着李二槐:“就适合以力取胜的功法,我们门里,先从练气起,又是一种挑法,这个说起来话太长,象这种,讲究起来算不上功夫,不过是些强身健身的法子,军中招了新军,都是照这个法子先练出体魄,然后走阵练进退,本来就不是让他们练功夫的,练功这事,哪那么容易的?一练起来那是三年五年十数年,不是容易事。”吕丰耐心解释道。

两人站着看了一会儿,从边上绕进了正厅,李宗梁没在屋里,出去巡查去了,魏水生正和李宗贵对着帐薄算帐,见李小幺引着吕丰进来,忙收了帐薄,李宗贵上前介绍了,吕丰微微有些意外的打量着魏水生,抱拳见礼寒喧起来,这一拨山匪,让他意外之处甚多,李小幺就不说了,这小丫头就是个妖,李宗贵话不多,好脾气的根本不象个黑道之人,面前的魏水生,文质彬彬,言谈举止间谦和客气,仿若刚进学的书生。

不大会儿,李宗梁回来,吕丰和魏水生正相谈甚欢,李宗梁和吕丰见了礼,李二槐看着众人练完了功,也进了屋,五个人寒暄来寒暄去,寒暄到了功夫上,话就多起来,竟越说越投机,不光说,还时不时的站起来比划几下,从屋里比划到了外头。

李小幺听了一会儿,对于功夫,她半分兴趣也没有,只听的呵欠连天,干脆站起来,从厨房找了只红泥小炉过来,他们聊功夫,她给他们泡茶,调七宝擂茶,调椒盐擂茶。

不知不觉,夜幕垂落,李小幺去厨房和张石坎商量着做了几个菜,又让人抬了坛酒进来,算是给吕丰接风。

张大姐走后,厨房就由张石坎接管了,张石坎的爹做过厨子,平时村里有个什么红白喜事,都是请他过来掌勺,就带着张石坎跟过去打下手,也好让这个独子混顿好吃的,这么算,张石坎勉强算学过厨,至少见识过,再说他腿断过,虽说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可到底不比常人,李小幺带走张大姐的时候,就让他接过了厨房。

李小幺不在山上这一阵子,张石坎这厨艺??????山上没人挑剔,没挑剔就没长进,李小幺回来头一天,吃了一口,就端着碗到厨房,从脏乱不堪的厨房开始挑剔起,把张石坎挑得一无是处,张石坎点着火把,带着王木墩直擦洗了一夜,没过关,第二天又擦了一天??????连擦了四五天,那厨房才让李小幺勉强点了下头。

擦干净厨房,再洗干净张石坎和王木墩,李小幺从早上的粥盯起,粥要慢火细熬,中间不能搅动,厚薄要适中,配粥的咸菜该切丁不能切丝,丁要小要均,丝要细要长,要放糖提鲜??????张石坎的厨艺在李小幺苛刻的要求下,长进极快,半个月功夫,就被山上诸人一致尊为张大厨。

生活上,能讲究的,李小幺绝对讲究到底。

山上极少有客人来,好不容易有了个施展机会,张大厨兴致高涨,用心做了几样山珍野味,自觉极能拿得出手,可惜吕丰和李宗梁等人谈兴浓烈,根本没留意上的什么菜,品的什么酒。

李小幺顾自去睡了,五个人直谈到半夜,李宗梁又邀了吕丰同住,两人几乎聊到天亮。

第二天,李宗梁照旧早早起来查看各处练功,吕丰却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直睡到午初才起。

吃了午饭,吕丰跟着李宗梁和魏水生东山西山转圈去了,李宗贵愁眉苦脸的继续算他的帐,郑城粮价飞涨,不光粮,什么东西都飞涨,帐上没多少银子了。

孙七弟和张大壮多郑城赶回来,没来得及吃饭,急忙寻了李小幺禀报:“五爷,事情急,孙掌柜就让捎的口信,袁大帅又败回了几十里,如今离郑城也就五十来里路了,听说,袁大帅奋力杀敌,身先士卒,受了重伤。”

李小幺眉头拧了起来:“袁大帅奋力杀敌、身先士卒,受了重伤这话,怎么传过来的?”

“孙掌柜说,袁大帅让人送了封信和一个沾满血的折子给严府尹,说他受了重伤,请严府尹替他转呈折子给皇上,他准备要以身报国了,这什么奋力杀敌的话,城里的人都知道、都在传,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孙七弟困惑的解释道,李小幺错着牙,这个姓袁的混帐,一门子心思都用在了这些歪门斜道上头,看样子他准备逃了,这是给自己备后路呢!

“让顺才赶紧去请大爷他们回来,有急事,你和大壮去吃饭,好好歇歇。”

孙七弟答应了出去,过了一刻来钟,李宗梁等人就匆匆赶了回来,李小幺迎着几人进屋,直截了当的说了孙七弟带回来的信:“??????大哥,看这意思,这姓袁的是撑不住了,这信、这折子,再散出这样的谣言来,这是要逃的打算,要么死遁,要么,就闹一出什么本来要死,被人死命拦住的闹剧,好在皇上那脱了大罪,郑城危急,只有五十里,说杀过来就过来了,得赶紧接了张大姐他们回来!”

李宗梁深以为然,正要说话,李二槐冲了起来:“我去!张大姐一个女人家??????我去!”

“还是我去吧,郑城我熟。”李宗贵站起来,拉回了李二槐,吕丰跟着站起来:“事不宜迟,我跟宗贵弟一起去,现在就走,天黑前说不定能赶回来。”

“我去推车!”李二槐转身就要往外奔,李宗贵一把拉住他:“不用车,张大姐又不是小幺,走不动路,推车走的慢,也麻烦。”

“好,要去就赶紧启程,快去吧。”李宗梁沉声吩咐道,李宗贵和吕丰答应了,李宗贵取了刀,吕丰借了魏水生的长枪,两个人也不耽误,匆匆下山往郑城奔去。

李小幺跟着姜顺才爬到山顶,远眺着郑城,心里塞满了不安,姓袁的若是弃众而逃,郑城,就是一块肥肉,张大姐一个姑娘家,万一??????自己这辈子心里都无法安宁!

山路上树枝摇动,李小幺急忙转过头,一身粗麻孝服的孙大娘子提着根长棍,从山石后走过来,站到李小幺身边,担忧的看着远方的郑城。

两人沉默了半晌,孙大娘子转头看着李小幺,伤感的说道:“二叔最疼我,父亲??????二叔最疼我,要是二叔有个好歹??????我!”

“你听到什么了?”李小幺转头问道,孙大娘子垂着头:“二槐让铁木带人到山下等着接他姐,铁木就跟我说了,这么急着接人,必是城里出了事。”

正文 第五十章 变幻

李小幺也不瞒她,也没全说,只说袁大帅的大军又退了几十里,如今离郑城只有五十来里路了,至于袁大帅做手脚准备弃军而逃的事,这是她的猜测,不算实情,自然不必多说。

孙大娘子舒了口气,两个人在山顶上眺望着郑城,说了一会儿闲话,就下山回去寨子了。

入了夜,寨子里几乎是漆黑一片,李宗梁和魏水生焦急的站在寨楼上,其实远处什么也看不到,天从下午就阴下来了,这会儿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李二槐早就去山下和张铁木一处守着去了,李小幺裹着件棉斗篷,盘坐在火盆旁低矮的圈椅里,就着盏昏黄的灯光,仿佛很专心的看着本书。

门环扣了两下,是孙大娘子低低的声音:“五爷,是我,您睡了没有?”

李小幺跳下椅子,过去开门让孙大娘子进来:“还没有,看书呢,进来吧。”

不等李小幺动手,孙大娘子自己拖了另一把矮圈椅过来,和李小幺一起围坐在火盆旁,心不在焉的伸手烤着火,低声说道:“是该生火盆了。”

“我怕冷,年年火盆都生得早,明天让王木墩给你送一个过去。”李小幺微笑着说道,孙大娘子嘴角动了动,大约是想笑,却没能笑出来,抬手揉了揉眼睛,轻声说道:“往年不等我想起来,二叔就让人生好火盆给我送过去,五爷,怎么还没回来?这都快亥正了,走的再慢也该回来了,你说??????别是!还有大姐,我!”孙大娘子放下手,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神情平和的看着她劝道:“你也别急,四爷和吕爷走的时候也没说今天晚上一定要赶回来,孙掌柜和大姐他们总要收拾收拾东西,还有紫藤居里的伙计,也要安顿好了才行,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城里那么大一个摊子,不是抬脚就能走的。”

说着,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孙大娘子:“你看看你,又想多了不是,能有什么事?我让人接他们回来,也是未雨绸缪罢了,别自己吓自己了,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也得过了午后才能赶的回来呢,二叔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收拾好他哪能放心走?”

孙大娘子接过茶喝了几口,听李小幺说的有道理,心里顿时安定下来,不好意思的笑着解释道:“我就是这样,胆子小,想的又多,二叔也这么说我。”孙大娘子几口喝完了茶,站起来和李小幺告了辞,回去安心歇下了。

李小幺送走了孙大娘子,窝在圈椅上,拿着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这都快亥正了,怎么还没回来?出了什么事了?李小幺扔了手里的书,站起来就想到寨门口看看去,走了两步,却又硬生生退了回来,不能急,大哥和水生哥就在寨楼上,二槐哥在山下,自己再奔出去,这寨子里还没睡着的肯定不只孙大娘子一个,都得着急上火了。李小幺退回到椅子上,盘膝坐下,对着书发呆。

直等到过了子时,外面才传来轻而乱的一阵脚步声,李小幺直跳起来,拉开门奔了出去,西厢孙大娘子屋里的门也‘吱’的一声推开,孙大娘子披着件斗篷出了屋。

趁着屋里漫出的晕黄灯光,张铁木扶着浑身泥泞的张大姐进了院子,后面,李二槐抱着个包袱紧跟着,李小幺忙让到一边招呼道:“到我屋,我屋里暖和。”

张铁木扶着张大姐,进了李小幺居住的正屋,孙大娘子早冲了过来,和张铁木一左一右扶着张大姐坐到椅子上,李小幺倒了杯热茶递给张大姐,转头看着李二槐指挥道:“把石坎叫起来,烧两桶热水,再下几碗面,多放姜,大姐他们肯定还饿着呢。”

李二槐放下包袱,急忙奔出去叫张大厨烧水做饭去了。

李小幺将张铁木打发出去,和孙大娘子帮张大姐先换了身干净衣服,不大会儿,李二槐提着两大桶热水送进来,张大姐洗了澡,洗去身上头上的污泥,又吃了碗热腾腾的汤面,总算舒舒服服的活过来了,捧着杯茶,和李小幺低声说着经过:“从昨晚上起,宋先生就劝着俺们都赶紧走。”

“宋先生是谁?”孙大娘子奇怪的问道,不等张大姐答话,李小幺笑着答道:“紫藤居一个常客,和孙掌柜经常一处喝酒说话。”

张大姐低头喝了口茶,含糊着略过了宋先生:“孙掌柜惦记着铺子,说什么也不肯走,他说没事,张狗子也不肯走,说五爷交待过,孙掌柜不走,他也不能走,孙掌柜把现银、银票子包了一包,那,都在那里,俺和赵五哥就跟着四爷和吕爷出了城,谁知道!”

张大姐抬头看着孙大娘子,张着嘴,半晌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出了城走了一个多时辰,离山上也不远了,四爷先听到的动静,说有马蹄声,很多马,吕爷爬到棵树上看了,说大军过来了,俺们四个不敢再赶路,正好路边有个水塘,边上生的都是芦苇,俺们四个就滚了一身泥,躲到了芦苇丛里,一直躲到半夜,才出了芦苇地,也不敢起来,一路爬了两三里路,总算逃回来了。”

孙大娘子听得怔了半天神,猛的转头看着李小幺:“哪来的大军?”

李小幺没答她的话:“也别太担心,紫藤居有藏人的地窖,隐蔽的很,里面有吃的有喝的,你别担心,好了,我还有事,今天晚上,让大姐先和你一处挤一晚,明天再收拾东厢吧,快去吧,大姐累了,我要去趟前院。”

李小幺说着,也不等孙大娘子答话,径直站起来,换了鞋,拿了件斗篷,张大姐拉着还想说话的孙大娘子,一边推着她往后走,一边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五爷赶紧去吧,早点回来歇着。”

前院,李宗梁等人正围坐在炕上低声说着话,李小幺推门进来,赵五哥忙跳下炕给李小幺见着礼:“五爷。”

李小幺示意赵五哥坐回去,脱鞋上了炕,挤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看着吕丰问道:“是梁国的大军?”

“看样子是,北平崇黑,吴国尚紫,梁国以黄为尊,是杏黄旗。”吕丰的话简洁明了,

“看到吴国的溃兵没有?”

“没看到。”吕丰摇了摇头,

“也没听到打仗的动静。”李宗贵接了一句,李小幺转头看了看李宗梁和魏水生:“看样子,袁大帅的大军要么是逃的一个没剩,要么是退进了郑城。”

“嗯,若是退进了郑城??????不知道能守几天,若是真溃不成军,那郑城也不用打了。”魏水生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李小幺支着腮,看着炕桌上摇曳的灯光,想出了神,这局势的一天数变,让她头晕,不过半个月功夫,这郑城,就要失守了?太平府那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唉,也是,这个鬼地方,就算飞鸽传书把信递进太平府,再调兵遣将,再凭着两条腿奔过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再说,那个袁大帅,还不知道往上报的是个什么战况呢。

“五爷,狗子让我给您捎个话,您的吩咐,一是一,二是二,他一丝也不会走样。”赵五哥趁着话空,伸长脖子,歪头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恍过神来,‘嗯’了声,转头看着李宗梁:“大哥,五哥也累了,让他回去歇着吧。”

李宗梁笑着挥挥手,示意赵五哥赶紧回去歇着,看着赵五哥出了门,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你让狗子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一点小事,这事回头再说,不算事,就是让他守着铺子。”李小幺含糊的答道,这事可不好当着吕丰和大哥的面说,她是让张狗子看着孙掌柜的,这话怎么能说?吕丰听了自然要心有戚戚然,大哥听了,指定得说她疑心太重,不够磊落。

魏水生抬手敲了下李小幺的头,转了话题:“大哥,今晚上我去巡着各处,大家赶紧歇下吧,明天说不定就打到咱们山下了。”

“嗯。行,今晚上你值夜,从今晚起,咱们还是轮着当值,二槐,你明天让铁木和大姐劝劝孙大娘子,孙掌柜和狗子都是机灵人,只要??????不会有事的。”

“嗯。”李二槐瓮声答应了,几个人陆续起身出门回去歇下了。

第二天黎明,趁着第一缕朝阳,李宗梁站在山顶,远眺着郑城方向,李小幺紧裹着斗篷,掂着脚尖伸头张望着,仿佛掂起脚尖就能看的清楚些。远处,密密麻麻扎满了营帐,迎风招展飘动的,却是黑底旗。

李小幺看的一头雾水,北平尚黑,吕丰不是说杏黄底旗子么?正疑惑间,李宗贵和吕丰从山下上来,几个人一起张望着郑城外的那绵延数里的军营。吕丰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揉着眼,不敢置信的说道:“这真是??????怪了!黑底的,是北平国的旗子,昨天明明看到的是杏黄旗,怎么转眼成黑底旗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探捉

从山上下来,李小幺和李宗梁商量,要下山看看,这事太过诡异,下山看看能不能寻几个逃难的打听打听,若是能靠近营地,看看清楚,那是最好不过,不过靠近营地这事她可不敢说,李宗梁本来就不放心,若是听了这个,指定不让她下山。

吕丰倒是赞同:“我和小五一块去,这山下都是密林,不怕。”

李宗梁迟疑不决,看着魏水生,魏水生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宗贵也点头赞同道:“我也觉得得下山打探打探,这事,简直象变戏法,我也去,大哥放心,要不,小幺别去了。”

“那不行,你们回来说,和我亲眼见,大不一样。”李小幺驳回了李宗贵的话。

“小幺说的有道理,大哥,要不我也跟他们一起下山看看?”魏水生看着李宗梁商量道。

“你一夜没睡了,我去吧!”李二槐站起来,利落的说道,李小幺摆着手:“不用那么多人,吕丰身手好,把弓箭带上,贵子哥耳朵灵,我们三个就行了,人多了也没用。”

李宗梁点了下头:“嗯,千万小心,吕兄多费心,别让小幺离军营太近,她胆子大的很。”

吕丰笑着连连点着头,李小幺撇了下嘴角,三个人忙回去换了衣服,李宗贵和吕丰取了兵器,三个人下了山,不走大路,沿着路边的林子,小心的往郑城方向摸去。

路上遇见几拨惊恐万状的逃难人群,李小幺过去打听了几回,也没打听出什么来,都是从郑城西南逃过来的,就知道过兵了,又过兵了,赶紧逃,往南逃,往太平府逃。

三个人聚在一起,李小幺看着吕丰:“你看呢?”

“走近看看,别离太近就是。”吕丰眨了下眼,笑嘻嘻的说道,李小幺舒了口气,三个人,李宗贵在前,小幺居中,吕丰断后,脚步轻捷的往前潜行。

往前走了一阵子,又遇到了一拨逃难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惊恐的往南奔走不停,李小幺停住脚步,透过稀疏的灌木丛看着人群中光着脚,惊恐到麻木,只知道奔跑的孩子,忙转过头,这乱世,人不如狗。

走了半刻钟,李宗贵突然停住,抬手示意噤声,吕丰提枪跃过李小幺,李宗贵凝神听着动静,蹑手蹑脚的往动静处移过去。

李小幺小心的跟在两人后面,走了十几步,那动静三个人都能听到了,粗重的喘气声,马打响鼻的声音,扑扑簌簌的活动声,三个人贴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后,悄悄往前探看,李小幺一眼看到瘫坐在中间的胖大老头,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不是袁大帅么!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贵,李宗贵转过头,满眼愕然和意外,上次诗会,他也偷看过这袁大帅一回,吕丰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了个‘袁’字,吕丰立时明白过来,忙转头看着林子中间那个和蔼惊恐的胖老头,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巧遇,真是太有意思了。

三个人互相看着,李小幺指了指袁大帅,做了个提起来的手势,示意捉他回去,吕丰转头仔细打量着袁大帅周围或站或忙的四个侍卫,掂量了片刻,冲着李小幺点了点头,李小幺往后退了退,吕丰和李宗贵仔细看了片刻,打着手势定了方案,两人一处往左,一个往右,静静移了四五步,突然跃起,李宗贵扑向正理着马背上行李的中年护卫,手里的弯刀先于人,直接挥向中年护卫的脖颈,吕丰手里的长枪直刺向端坐在袁大帅身边,正闭目养着神的中年护卫后心。

李宗贵下刀极准,中年护卫头颅飞起,血柱激射起几尺高,李小幺恶心的几乎吐出来,长这么大,活了两世,她可是连只鸡也没杀过,君子远疱厨。

这边,端坐着的护卫听到风声,伸手将袁大帅猛的推开,扑过去挡在了袁大帅身后,倒是个忠心的,吕丰手里的枪从护卫腰间直穿而过,挑起他甩到了一边,余下的两个护卫看也不看遇袭的两人,只管挟着袁大师往后疾退。

李宗贵和吕丰跃起追上,李小幺伏在灌木丛中,一动不敢动,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这种动手动脚的事,她一动不动才是最大的帮助。

枪刀的碰击声极快而脆,几个呼吸间就没了声响,李小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过去,吕丰握着袁大帅的发髻,正拖着他甩在地上,两人身上都淋满了血,也看不出受了伤没有。

李小幺刚想跳起来,又伏了回去,冲着李宗贵招着手,李宗贵忙几步过来,李小幺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打晕姓袁的!”

李宗贵点了下头,两步回去,也不说话,扬手击在袁大帅颈项间,袁大帅头一歪晕倒在地,李小幺跳起来,奔过去挥着手:“快!把东西都拿上,马牵上,快回去!”

吕丰还在用脚踢着袁大帅,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贵人,听了李小幺的话,高挑着眉梢,眨了几下眼睛,突然想起件事来,冲到李小幺面前:“小五,我帮你捉了袁大帅,能还多少黄金?一个换一个?”

“别废话!赶紧去看看那三个死透了没有!有气再补一枪,快收拾东西,把那头猪扔马上,赶紧走!”李小幺不耐烦的呵斥道,吕丰退了两步,尴尬的咳了几声,李小幺说的有道理,好吧,回到山上再说。

李宗贵和吕丰一人牵了两匹马,马上驮着袁大帅和包袱行李连带四个护卫的兵器弓箭,李小幺转着圈又看了一遍,确定没落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三个人急步匆匆的往笔架山奔去。

一路仓皇而奔,直奔过山脚的第一道哨卡,李小幺才松了口气,脚软着扑着在地叫道:“贵子哥,我走不动了。”

吕丰看着狼狈不堪的扑倒在地上的李小幺,指着她哈哈大笑,李宗贵忙将马缰绳递到吕丰手里,过去抱起李小幺,抱着她举到马上:“急晕了,赶紧上马。”

李小幺恼怒的看着叉腰大笑的吕丰,点着他:“喂,你过来牵马,你不是要和我说说捉这猪头的价钱么,咱们现在就说说。”

吕丰伸手牵了李小幺骑着的马,笑着说道:“一个换一个?”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捉这姓袁的?”李小幺眯眯笑着问道,吕丰警惕顿起,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还能为什么,除后患!”

“你真聪明,可这后患,是怎么患出来的?我跟他可是八杆子也打不着!这姓袁的若是逃回太平府,就他这做官的本事,一年不到,就能再坐回这三品大员去,到时候,他细细一想,那一场九死一生的逃难,都是源于某个混蛋杀了吴钦差,害得他只能冲上去打仗洗脱嫌疑,这才一败涂地,这才倒了霉。”

李小幺舒缓有度,仿佛在说书:“然后吧,这袁大帅可是聪明人,三查两查,然后吧,就查出来了,原来是信阳上清门的混蛋小子,然后吧,好了,你们上清门可就和这姓袁的结上仇了,我捉他,一是为了你,二是为了你们上清门,你怎么谢我?”

李宗贵在旁边笑出了声,连连点着头:“小幺说的是正理,我就算了,咱们兄弟,不用谢了。”

吕丰瞪着李小幺,李小幺摊着手问道:“你说,若不是为了你,为了你们上清门,我干嘛要捉这么个废物?你倒是说说看,我捉他有什么用?要这么个百无一用的猪头做什么?”

吕丰眨着眼睛,一时倒还真想不出李小幺捉这个袁大帅做什么用,李小幺得意的甩着腿,笑眯眯的看着吕丰,诚恳的说道:“按理说,我从来不白帮人,我一个山匪,从不行善,这回,算了,再给你个咸菜价。”

吕丰吓了一跳,忙摆手叫道:“这人不是我要的!我不要!”

“你别急啊,我都说了咸菜价了,算了,咱们也算熟人了,就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好了。”李小幺大度的挥着手,李宗贵同情的看着吕丰,好好的,谁让他找小幺谈银子的,可真怪不得别人。

吕丰闷气的简直要吐出血来,她说的,还真是反驳不了,可越想越不对味,这哪跟哪啊,出力的是他,怎么欠人情的,还是他?

三人进了寨门,李宗梁得了信,疾奔迎出来,见李宗贵和吕丰浑身是血,问清楚没事,只不过几处皮外伤,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马上的袁大帅,李小幺不等他开口,转身叫着李二槐,低声说道:“二槐哥,把这头猪头脸裹紧,搬进后院大哥屋里,你看一会儿,别让人看到他。”

李二槐点头答应了,翻过袁大帅的斗篷裹了他,扛着进了内院。李宗梁命人将马牵下去仔细喂养,李小幺让人将东西全部堆在了正堂,这些东西,她要自己一件件看过,也许还能找到比银子更有用的东西。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城破

李小幺蹲在地上,正要翻看那些东西,姜顺才急奔进院子叫道:“郑城起火了!都是烟!”几个人唬了一跳,急忙往后崖山顶奔去,李小幺站起来,奔到屋门口又顿住脚,叫了赵五哥过来,将地上的东西拢到包袱里,提着东西送进自己屋里锁了,才奔出来,往山顶奔去。

远远的,郑城方向,一柱柱浓黑的烟直直的升起,接上了天上的白云,将晦暗悲伤扩散开去,几个人怔怔的看着那片黑烟,孙大娘子‘哇’的哭出了声,李小幺转头看着张大姐低声吩咐道:“扶她回去吧,劝劝她,哭什么?紫藤居有地窖,不怕火,凡事要往好处想!”

张大姐连连点着头,张铁木忙两步上前,想扶孙大娘子,手伸出去却又缩回来,扎着手,护着孙大娘子和张大姐往山下走去,李小幺也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盯着远处的郑城呆看了片刻,转身下了山,她还是赶紧回去查看袁大帅那些行李,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几个人心情沉重的陆续下了山,李小幺手脚极快,已经差不多翻完了袁大帅的行李,银票子、小金饼子之类的钱财倒不少,李小幺要找的书信之类的有用东西,却是一件没有,李小幺连衣服边角、包袱夹层都细细拆开看了,还是没有,只好失望的起身,将银票子、小金饼子等值钱的东西交给李宗贵,其它的诸如腰牌、令牌和被她划的到处是破洞的衣服等物,包成一团交给李二槐,让他砸碎再烧掉,这东西可不能留下一星半点,万一流失出去,就是大祸。

李小幺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商量了,将袁大帅提到一间空屋子里,关了门,李二槐在门口守着,吕丰拎了桶凉水泼在袁大帅头上,袁大帅打着寒噤睁开眼睛,强自镇静的四下张望,李宗梁等人站在屏风后面,李小幺隔着屏风缝隙盯着袁大帅打量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袁大帅不是要为国捐躯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袁大帅不停的打着寒噤,紧盯着屏风哑声问道:“你是谁?”

“你什么时候弃军逃出来的?你走后,大军交给谁统领?郑城被围,你知道吗?”

吕丰轻轻弹了弹手里的弯刀,指甲和刀刃轻碰,发出极轻极脆的响声,袁大帅畏缩的扫了眼笑眯眯的吕丰和吕丰手里那柄阴寒的弯刀,咽了口口水,低声答道:“昨天天落黑离的营,大军已经力战耗尽,没几个人了,都为国捐躯了,我是最后撤的,不得不撤,被梁军围住了,我几次想自杀捐躯,都被部下拼死拦住,只好回去太平府给皇上送了信再领死。”

李小幺哭笑不得,这他恶心的也懒得理会他这番无耻粉饰了,只接着问道:“你这一路败退,是皇长子点过头的?”

袁大帅的寒噤一下子停了,猛的抬头,眼神狠厉的盯着屏风,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这场古怪的仗中,果然是有古怪,这中间的勾连原因必定错踪复杂,不是她能想象的到的。这场紫旗变杏黄旗再变黑旗,也不知道这中间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又是蝉。

“你要把郑城让给谁?”

“我是力战不敌而败!”袁大帅强硬的答道,吕丰抬脚踢在袁大帅肩膀处骂道:“放屁!”李小幺低头想了一会儿,现在郑城已经失守,不管是落在梁军手里,还是落在北平手里,对自己好象没什么大区别。

“郑城陷落之事,你禀报皇上了?”

“我就是要回太平府领死!”袁大帅慷慨的答道,李小幺又好气又好笑,干脆笑出了声:“算了吧,你在这儿演,又没有看戏的人,多浪费!我问你,郑城被围陷落的事,太平府知道的了没有?别跟爷再说什么领死的废话,不然爷现在就让你领。”

“不知道,不知道太平府知道不知道。”吕丰用手指弹着弯刀,阴狠的盯着袁大帅,袁大帅被吕丰看得心惊,瞄着吕丰手里的刀光,老老实实的答道,李小幺恨的错着牙,这只狗东西,之前上的折子必定都是春秋笔法,虽屡败但屡战,这种东西,心里除了荣华富贵,什么家国百姓全是粪土!

“打晕他!”

吕丰没等袁大帅反应过来,一掌下去砍晕了他,李小幺从屏风后转出来,重重踢了袁大帅几脚:“把他关到后院那个山洞里去,用铁链子锁了,先关着再说。”

吕丰提着刀,用刀尖在袁大帅脖颈间比划着,拧着眉头看着李小幺,抬了抬下巴说道:“杀了算了,绝了后患。”

“先关着,看看再说,说不定以后还有话问他。”李小幺也不多理会吕丰,出门叫了姜顺才进来,郑重吩咐道:“把他锁进后院山洞,记着,一,从今天起,后院山洞就由你和赵大哥管着,就你们两个轮流给他送饭,一天送一顿就好了,二,不准和他说话,不准和任何人提起后院山洞关人的事。”

姜顺才干脆的答应一声,叫了赵五哥进来,两人抬着袁大帅往后院山洞去了。

傍晚时分,李小幺爬到后崖山顶,心事重重的远眺着郑城,浓直的黑烟已经散尽,远处的郑城和平时一样安静,城外的黑旗还是一样的招展着,也不知道孙掌柜和张狗子怎么样了,若是不能活着回来??????唉,这都是她的错。

第二天一早,张宗贵带着姜顺才又下了趟山,往郑城方向走了十几里,到了树林尽头,没敢再往前走,这一趟又是空走,没探听到什么消息。

傍晚时分,张狗子却回到了山上,李宗梁等人大喜过望,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张狗子,人瘦了整整一圈,精神却极好,张狗子圆圈转着见了礼,正要说话,孙大娘子直冲进来,李小幺忙示意张狗子先答孙大娘子的话,张狗子不等孙大娘子说话,忙笑着说道:“大娘子放心,孙掌柜安好,带话让你放心。”

孙大娘子一口气松下来,人几乎软脱到地上,紧跟其后的张大姐忙上前扶住她,李小幺笑着上前扶了孙大娘子一把:“这回孙姐姐可安下心了,姐姐赶紧回去把孙二叔的棉衣收拾出来,回头让人带过去,天冷了,别让孙二叔冻着。”

孙大娘子又哭又笑的答应了,忙着和张大姐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李宗梁让着众人进了屋,在炕上坐了,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李宗贵倒了杯热茶递给张狗子,张狗子一口饮尽,用手背抹了抹嘴,看着李小幺说道:“自从开了战,城里就没太平过,天天都有散兵逃进城,也不知道是真受伤还是假受伤,到处强吃强喝强抢东西,府衙里的衙役也管不了,孙掌柜就让关了门,反正也没生意做了。大前天,四爷和吕爷接了张大姐和五哥走了也就一个多时辰,天刚落黑,宋师爷就带着严大人抱着细软,逃到了咱们铺子里,宋师爷说,前边有人传信过来,袁大帅的大军败了,全败了,袁大帅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了,反正是没影儿了,梁军已经一路打过来了,掌柜就让宋师爷和严大人先躲进地窖,我和掌柜轮流在外头守着,没过多长时候,梁军就进了城,到处都是火把,开始还算好,就是沿着街巷跑,看见咱们的逃兵就杀,也不破门入户,也没烧杀抢劫,倒比咱们那些逃兵还强!”

吕丰‘噗’的笑出了声,张狗子下了炕,倒了杯茶一口喝了,看着吕丰认真的说道:“真比那些逃兵强!”

“你接着说,别理他!”李小幺忙示意张狗子,张狗子坐到炕上,接着说道:“谁知道天还没亮,外头就一片大乱,乱的不能再乱了,这回是全乱了,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后来才知道是北平国的大军跟在后头也进了城,乱成那样,我和掌柜就不敢再呆在外面,躲进了地窖里再没敢出来,直乱了一天,从昨天半夜起,外头杀声没了,火好象也是那个时候灭的,今天早上,我们在地窖里听到有人敲着锣,叫着战事已毕,让大家安心,掌柜先出来看了动静,街上到处贴着北平军的安民告示,说是北平和吴国是姻亲,北平军视吴国子民如北平国子民,让大家安心,还有人到处找严府尹,后来是宋师爷先出来应的声,跟着去见的北平军大帅,再后来,宋师爷就带着大帅,还有好些人,回到咱们紫藤居,府衙早就让人一把火烧的精光,那大帅,还有严大人,如今就在咱们紫藤居先住下了。”

“城里??????现在什么样了?”李宗贵关切的问道。

“唉!没样子了,到处是死人,到处是血,柳叶儿茶坊,那条街,一条街烧的精光,府衙和前头那条街,也烧的差不多了,到处是血,府衙的衙役也死了好几个,宋师爷连咱们铺子里的茶博士也用上了,陈大帅,就是北平军那个大帅,姓陈,派人帮着收尸灭火,到处是死人!”张狗子苦着脸,心寒无比。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进城

张狗子的话说的满屋寂静。

“梁军和北平军巷战,自然到处都是死人。”半晌,吕丰故作轻松的说道,

“看衣服,死的十个中间八九个是梁军。”张狗子也忙接道,李宗梁等人没有接话,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大哥,我想进城看看去,北平军大帅既住在紫藤居,多少能听到些信儿。”

“不行!过两天再说!”李宗梁断然拒绝:“北平军占了郑城,这大局已定,不管打听什么,都不急在这一时,等个两三天再进城。”

李小幺低着头没再说话,李宗梁说的是,这会儿北平军刚占了郑城,就算飞鸽传书,那鸽子还没飞进太平府呢,她要看的,也是太平府的反应和后续,吴国是和北平开战,打上去再夺回郑城,还是干脆弃了郑城,就算送给北平国了?还是旁的什么法子,比如买回郑城什么的??????现在进城,是没什么用。

隔天,张狗子先赶回了郑城,等了三四天,郑城那边一天比一天平静正常,这天一大早,李宗贵用车子推了李小幺、和吕丰三人一起启程往郑城去了。

郑城南门不远,黑底绣着黄色‘陈’字的大旗随风飘动,几个人也不敢多打量,闷头只管往南门行去,南门口,左右两边,钉子般树着四五个黑甲兵士,人树立不动,只眼珠转动,看着一个个进城出城的人,这进城出城的人,半天一个,往常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转眼成了泛黄的陈年过往。

进了南门,紧挨着的那条街看着倒还过得去,房屋完整,只墙上路上,到处是黑紫的污渍,有些地方象是用力洗刷过,那紫黑色倒淡淡的鲜亮出来,转过两条街,就全变了模样,一眼望去,断壁残垣,一片焦黑,焦土中偶尔有人神情麻木的在翻找着什么,死人尸体什么的,已经看不到了,三人绕到紫藤居后巷,这条巷子仿佛没有波及,和过去竟然没什么两样,李小幺惊讶意外之余,生出无限伤感。

三人小心翼翼的开门进了院子,李小幺走后,孙掌柜就锁死了院门,紫藤居里,除了孙掌柜等人,旁的伙计都以为这院子是别人家的,这处小院倒没人多留意,这城里,象这样你嵌我让的院子,多的是。

傍晚,孙掌柜抱着包吃食,从后巷绕进院子,如今紫藤居里住着北平军陈大帅和幕僚,院子里护卫林立,那扇开在紫藤居里的小门早被孙掌柜连夜封死。

孙掌柜人瘦了很多,精神倒还好,几个人聚在里间,孙掌柜声音压得低无可低:“??????还算好,没死人就算好,老宋得了袁大帅弃军而逃的信儿,赶紧就带着严府尹逃到了咱们这里,本来想逃出城的,来不及了,梁军就那么进了城,到府衙里没找到严府尹,杀了几个衙役,一把火烧了府衙,后半夜,北平军就杀进来了,唉!城里就乱了。”

这些李小幺已经知道了,不过也不打断他的话,只静静的听他伤感的唠叨着,孙掌柜抬手抹了把干干的眼眶,接着说道:“北平军厉害,天亮的时候街上就没啥动静了,后来有人叫着安民,到处找严府尹,老宋就出去应了声,我陪着他去的,北平军那个陈大帅,人倒极客气,跟着到了咱们这里,见了严府尹,就让他出面安民,还让人帮着收拾那些死人,让人进来救人,施药施粥,咱们收了不少粮食,我也让人熬了浓粥往外施,后来,老宋就过来跟我商量,说陈大帅他们还没找到住处,咱们这里最合适,不如让陈大帅先在这里住一阵子,我想着这倒是件好事,就答应了。”

“那严府尹和宋师爷呢?”李小幺忙问道,

“府衙最外面两间签押房还好好的,老宋陪着严府尹搬到那儿去了,搬到那儿好,听说太平府的钦差这两天就到郑城了,袁大帅没了影子,郑城失守,严府尹怎么说也脱不得干系,钦差来的时候,住在破衙里,比住在这紫藤居好,这是老宋的话。”孙掌柜低声解释道,李小幺点了点头,这个蠢货严府尹,最大的福气是找了宋师爷这么个好师爷。

“太平府要来人了?”李小幺低声问道:“来的什么人?来做什么?”

“就知道要来人,这是陈大帅身边那个姓梁的先生吩咐的,让我把西北角那几间房子收拾出来,说太平府的钦差过两天就到了,收拾好了给他住。”

姓梁?李小幺的心猛跳了几下,北平国姓梁的,她正好认识一个!李小幺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接着问道:“这钦差的事,宋师爷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今天中午送饭的时候,我问过他,他还不知道,如今他和严府尹的差使,都是听北平国那个梁先生的吩咐,说是头一天早上就让他写过封密折,按了严府尹的手印,也没说什么,就说郑城如今被北平军占了,梁先生拿走,也不知道送哪儿去了。”孙掌柜细细的答道。

说话间,外面天色渐暗,孙掌柜忙站起来苦笑道:“我得赶紧回去,如今这城里宵禁,天一落黑,各街各巷就有北平军四处巡查,犯夜的,现打十军棍再说话,我得赶紧回去了,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小幺送孙掌柜出了门,三个人慢慢吃了点东西,李小幺低声说道:“明天找个机会看看那个姓梁的,北平国二皇子苏子诚身边有个得力幕僚,也姓梁,去年苏子诚去太平府迎娶福宁公主时,姓梁的到长丰楼吃饭,我见过他一面,若真是他,只怕北平国对这郑城是早有打算。”

吕丰惊讶的看着李小幺:“你是太平府人?”

李小幺没理会吕丰的好奇,李宗贵拧着眉头,看着李小幺,担忧的问道:“那姓梁的会不会认得你?”

“会!他一眼就能认出我!”李小幺肯定的答道,吕丰上下打量着李小幺,嘿嘿笑了起来:“换了我也能一眼认出来,你这双眼睛生的太好!要是好好打扮打扮,别那么多坏主意,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倒也是个红粉佳人。”

李小幺手里的半块馒头奔着吕丰的脸就砸了过去,吕丰伸手抄住馒头,摇头叹着气:“啧啧,你看看你,就这脾气,谁敢娶你?你就等着当老姑娘吧!”

李小幺恨恨的错着牙,不再理会他,转头看着李宗贵说道:“贵子哥,咱们说咱们的正事,这院子和紫藤居隔的太近,两面相邻,咱们在这里住着,必定瞒不住紫藤居那边,不如就正大光明的住着,这宅子,是你出面做的房契,你出面,该做什么做什么,我和吕丰躲着些就行。”

“这是正理,越正大光明,人家越不疑心。”吕丰堵的李小幺无话,心情大好,忙笑着附和道,李宗贵仔细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几个人点了灯,李宗贵进进出出,和所有人家一样生火、烧水、打扫起来。

没过多大会儿,大门被人用力拍响,李小幺和吕丰忙躲到内室夹墙里,李宗贵拎着把扫帚开了门,一个黑衣黑甲的北平军小头领带着几个兵丁,客气的拱了拱手:“小哥可是这院子主人?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前几天这院子象是没人。”

“回军爷,小的是这院子的主人,姓木,木大贵,老家是郑城北边小张寨的,后来清什么野,就逃到这城里买下了这处宅院,后来城里又乱了,小的就把父母家眷送到和县舅舅家,前天听说兵退了,不放心家里,赶紧回来看看。”李宗贵老实巴交的问一答十,小头领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李宗贵肩膀处探头往里看了看:“你这院子和我们大人的住处离的近,我们得进去看看。”

李宗贵忙往旁边让开,胆怯的缩在一旁,小头领带着人进来,四处转了转,就带人出了院子,伸手拍了拍李宗贵的肩膀:“别怕,我们北平军最讲规矩,没事了,你这院子离我们大人的住处近,别轻易让外人进来,听到没有?别平白让人骗了,受了连累,还有,这院子也不能往外赁,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这城里,哪还有人赁房子?!”李宗贵苦笑着答应道,小头领也笑了起来:“倒也是,好了,兄弟忙吧。”

说着,挥手收队回去了,李宗贵关了门,从门缝里看着一队人转过了巷角,才舒了口气,转回来放了李小幺和吕丰两人出来。

一连两天,李小幺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看此梁先生是不是彼梁先生,太平府的钦差却进了郑城。

钦差姓方,一路风尘仆仆赶到郑城,下了马,连路都不会走了,这一路上,换马不换人,把个养尊处优的大人累得没了人样。宋师爷忙张罗着烧了热水,几个小厮侍候着方大人脱了衣服,方大人两条大腿内侧磨得已经血肉模糊,梁先生送了上好的金疮药来,小厮侍候着方大人上了药,梁先生让人传了话,让方大人先歇息一晚,明天再见面谈正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来了

晚上,严府尹带着宋师爷先去拜见了方大人,将围城前前后后的事细细禀报了一遍,宋师爷将节略呈上,方大人极和气的抚慰了严府尹一通,说得严府尹热泪盈眶,一颗心安安然然的放了回去。

方大人歇了半天,第二天一早,就去见了陈大帅和梁先生,李小幺爬在院子墙后,借着架藤蔓隐着头脸,小心的探看着不远处的暖阁,此梁先生果然就是彼梁先生,三个人进了暖阁就没了动静,李小幺正要缩头回去,方大人和梁先生送了陈大帅出来,陈大帅满脸笑容的拱手别了两人,大步出去紫藤居了。

李小幺看着两人进去,又看了好大一会儿,见这回真没了动静,缩头下来,抱着手往屋里回去,吕丰咬着根草根,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李小幺问道:“是你认识的那个梁?”

“嗯,”李小幺心不在焉的答应道,看这样子,那个陈大帅只管打仗,这统筹安排、谈判要价的,是这个梁先生,嗯,上回那个二皇子到太平府娶亲,就是带了他和另一个年青人,后来,又是他留在太平府调度,后头又是遇刺、又是遇劫、又是扇风又是点火的,他可忙的很??????看来他是二皇子府极得力的幕僚,这小小的郑城,竟是他来主持??????

李小幺停住脚步,下意识的转身看向那处院墙,看来北平国、或是那个二皇子对这郑城很看重,占郑城这件事对北平国极要紧??????那个二皇子,是不是也要来郑城?

“你怎么了?想什么这么出神?我跟你说话都听不到?”吕丰重重拍了下李小幺,李小幺被他拍的几乎往旁边扑倒过来,气的抬脚跺在吕丰脚上,又用力转了半圈,吕丰龇牙咧嘴,抱着脚原地跳个不停,只不敢叫出来,李小幺出了口气,满意的拍拍手回去屋里了,吕丰忙放下脚跟进屋里,盯在李小幺身后问道:“看到什么了?想到什么了?”

“看是没看到什么,想么,是想到了一点,北平国二皇子迎娶吴国福宁公主的事,你听说过没有?”李小幺舒舒服服的坐到椅子上,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慢悠悠的问道,吕丰挨着李小幺坐下,也倒了杯茶喝了,点了点头:“知道,这事谁不知道,我还想过去看看热闹,正好有点事绊着,没赶过去。”

“那个二皇子先是遇刺受了伤,然后吧,在吴梁边界,媳妇又被梁国人抢了,因为这个,北平国和吴国才和梁国开战的。”

“这我都知道,那跟这有什么关系?”吕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李小幺眯着眼睛瞄着他:“那个二皇子去迎亲的时候,就带了这个梁先生,二皇子走后,也是这个梁先生留在太平府调度后面的事的,现在,这个梁先生竟然跑到了这里,这么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郑城!”

吕丰微微一怔,立时明白过来:“你是说,那梁先生是二皇子身边极重要的幕僚,既是他到了这郑城,你是说那个二皇子对郑城极看重?”

李小幺不停的点着头夸奖道:“孺子可教!”

吕丰瞥了李小幺一眼,闲闲的往后靠到椅背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郑城就算落在北平国手里,又碍着你哪里了?”

李小幺一时语塞,气哼哼的白了吕丰一眼,干脆不再理会他。

隔天,李宗贵带了话回来,孙掌柜说晚上方大人叫了严府尹和宋师爷过来,屏退了人,细细问了袁大帅行踪的事,还嘱咐两人悄悄留神袁大帅的信儿。李小幺慢慢呼了口气,看来,这个袁大帅指不定还真能派上用处。

一连谈了四五天,总算有了信儿,先是一大早,驻扎在郑城南边的北平军拔营后退,一路退到了郑城北门、东门外,离城门两三里,往北往东一路驻扎成了一条直线,把南门和西门让了出来,紧接着,方大人叫了严府尹进去,吩咐他安排人接管四门防务,至少安排人去看住城门,严府尹苦着脸出来,府衙里连衙役都不全了,连他算上,也凑不够这看四门的人,可也不敢多话,只好和宋师爷商量着,连孙掌柜也帮着四处寻人,勉强凑了个七七八八,人是凑的差不多了,可衣服却没处凑去,枪刀更别提了,寻了看着极好说话的梁先生,想求几根长枪充充门面,梁先生客气之极,却一根棍子也不肯借,这四门守卫,就那么破衣烂衫,空着手,寒寒瑟瑟的畏缩在城门洞里,好歹也算是有了守门的。

没两天,孙掌柜就听到了重要信儿,急忙过来和李小幺说:“说是林丞相要来,有什么大事,听那意思,郑城是要回来了,这是严府尹说的,方大人跟他说,他可以安心做他这个郑城府尹了,那不就是说,郑城要回来了?还有,说是大军明天就能到郑城了,还有,那个梁先生也找我打听过袁大帅的信儿,问我围城前都听到哪些信儿啊,从哪里听说的,见过袁大帅没有,长什么样的,方大人也问我,问我梁先生找我打听过这些事没有,我说有,打听过,说的什么什么,方大人嘴撇得厉害,说‘惺惺作态!’”

李小幺听得眼睛睁大,兴奋不已,原来这样啊!也是,梁军围歼了吴军,北平军又围歼了梁军,那袁大帅自然是落在了北平军手里了,活有人死有尸,反正不会平空消失了!送走了孙掌柜,李小幺跳起来,招手叫着吕丰:“走,咱们赶紧回山,晚上关城门前,把那个姓袁的运到这里来!快走!”

吕丰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把那个姓梁的赶走!他在这里,我连门都不敢出!赶他走!好了,你别问了,赶紧赶紧,都这个时候了,再晚来不及了!”李小幺胡乱解释了两句,给李宗贵留了张小条,裹了头脸,拉着吕丰就往外奔。

吕丰说什么也不肯推那个独轮车,李小幺没走多远,就走不动了,吕丰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背着她,一路背一路抱怨个不停。李小幺趴在他背上,只管闭眼睡觉,理也不理他。

两人回到山上,喂袁大帅吃了半碗蔓陀罗水,将他装在布袋里,上面又压了两只装了旧衣服的袋子,又放了两捆柴,张大壮和孙七弟轮流两人推着,急急忙忙又赶回到城里,如今的郑城,南门和西门外空无一人,至于城门,有人跟没人也没什么两样,城里,北平军全部撤出,除了紫藤居还算戒备森严,别的地方,根本没人管。

几个人一路顺利进了巷子,吕丰先过去四下探看了,打着手势叫进三人,孙七弟和张大壮将车子停在门口,李小幺站在门口四下张望着,两个人扔下柴捆,抬着袁大帅扔进屋里,出来又将柴捆卸下,正好李小幺他们的柴也不多了,放下这些,两人推着剩下的几袋子旧衣服,又匆匆往城外奔回去了。

李小幺看着两人转过巷子口,又站在门后细细听了半晌,见四下安静无声,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转进屋里,吕丰正抱拳胸前,用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上袋子里的袁大帅,李小幺站在他旁边,用手肘捅了捅他:“看看死了没有。”

“你自己怎么不??????”吕丰话说到一半,咽回后面的话,气哼哼的蹲下身子,不情不愿的解开袋子,恶心的往后躲着,伸直手臂,在袁大帅鼻下探了探,忙缩回手:“活着呢,真臭!你也不给他洗澡?”

“我还给他擦牙呢!你要是想洗,你给他洗!”李小幺闻着袋子里浓重的臭味,也往后躲了躲,白着吕丰说道,这个吕丰,简直比她还懒、还讲究!哼,早晚收拾他!

吕丰忙不迭的往后躲了两步:“算了,让他臭着吧,要不,等小贵子回来,让小贵子给他洗?”

李小幺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抬脚往吕丰脚上踩去,吕丰躲得飞快,瞬间移动数步,看着李小幺得意的笑着:“就你这手脚,这么慢,想踩我?嘿嘿!”

门口响起轻轻的开门,两人忙噤了声,吕丰拖起袁大帅,飞快的闪进了内室,李小幺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看着院门,算着时辰,该是贵子哥回来了。

进来的果然是李宗贵,住在郑城,在这紫藤居院内院里,凡事都要正常的不能再正常,李宗贵干脆在紫藤居寻了份厨房打杂的活,每天早出晚归,正正常常的过着郑城寻常百姓的日子。

李小幺迎了李宗贵进去,洗了水,和吕丰一起吃着李宗贵带回来的吃食,看着李宗贵问道:“林丞相要来的事,听到什么信儿没有?”

“今天北平陈大帅让人送了两三大车各式各样的食材过来,跟着还来了几十个人,从明天起就不让这儿的人进厨房了,我回来的时候,那些人正在擦洗,看样子比小幺还讲究,紫藤居里头,也在打扫,看来快到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赶人

“你打算怎么办?”吕丰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没答吕丰的话,只看着李宗贵问道:“明天不能进厨房,那还要你过去不?”

“要过去,说明天要干的活多的很,这是今天来的那个管事说的。”李宗贵喝着茶答道,李小幺‘嗯’了一声答应了,取了张纸过来,磨了墨在纸上画了紫藤居的简图,点着图示意着吕丰说道:“看这样子,明天肯定不会来,你明天上午出城看看,不是说吴地大军明天就到郑城的么,你去看看,大军在哪里驻扎,晚上,你看这里,这一处是那个梁先生的住处,晚上你沿着这条路,这一路上都是花丛藤木,你走一趟,看看有没有暗哨之类。”

“那要是有暗哨呢?”吕丰看着李小幺闷气的问道,李小幺伸手拍着他的肩膀,极其信任的说道:“以你的身手,逃出来总没问题,往城外逃,记着兜几个圈子再回山上。”

“那,那个人?”李宗贵冲屋里努了努嘴,

“填到后院枯井里,若是那样,他就没用了。”李小幺干脆的答道,吕丰舒了口气,看着李小幺,懒懒散散的说道:“要是我没逃走,被捉住了呢?”

李小幺看也没看他,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画的那张图,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宗贵说道:“贵子哥你看,紫藤居就这两处最宽敞,吴国这边既然是林丞相过来,那北平那边,必定也是差不多的人,看今天这样子,这排场小不了,这样的排场,能摆的下的,也就这两处了,若是这一处最好,离梁先生的居住近,贵子哥,你明天留心听听,最好能打听清楚他们在哪一处会面。”

吕丰也探头过来看着李小幺手里的图,赞同的点了点头,这小妖心眼多的没数,哪象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第二天,李宗贵一早就去了紫藤居,吕丰直睡到日上三杆,起来自己烤了几只菜肉馒头吃了,又泡了杯茶喝了,他和李小幺,向来各顾各,谁也不肯帮谁哪怕只是倒杯茶,吕丰吃饱喝好,换了衣服,往城外看动静去了,李小幺搬了把椅子,坐在围墙下的角落里,凝神听着隔墙的动静,这样连门都不能出的日子,实在难过之极。

吴国大军在离南门、西门两三里处安下了营,也照着北平军那样把营地排成了一条线,和北平军隔着郑城遥遥相对。

晚上,李宗贵包了一大包吃食回来,累的软瘫在椅子上,李小幺忙接过那一大包吃食,冲了杯茶汤递给李宗贵,李宗贵喝了茶,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北平国也不知道来的是个什么大爷,那管事恨不能把房子都拆下来洗洗刷刷,那桌子椅子用白布擦着看也就算了,那柱子、墙什么的,也用白布擦!小幺也没这么干净过!这是什么人哪!累死我了!”

“小幺那是没人给她那么擦,若是有人侍候着,你看看,比这还厉害!”吕丰两只脚架在高几上,身下的椅子只有后面两条腿着地,一边晃着一边说道,李小幺‘哼’了一声,往李宗贵身边凑了凑问道:“贵子哥,探听出来没有?在哪一处?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一早就过来,听说林丞相已经到了,就在城外大营里,今天那个方大人出去了一天,姓梁的也不在,明天就摆在离得近的那一处,听那意思,离的近,他们那个爷若是换衣服什么的方便,说是早上来,下午就走了,这么一会儿功夫,还要换衣服,比娘们还讲究!”李宗贵对于这个让他累到软瘫的北平大爷一肚皮火气,李小幺额头抵在李宗贵肩膀上,闷声笑了起来,唉!连笑都不敢大声笑,一定得赶紧把那个梁先生赶走了,这日子真把人憋曲死了!

“唉,那个谁,你赶紧准备准备,等一会儿天黑透了,你就潜进去看看去,你运气真好,赶上这么个阴天没星没月伸手不见五指的好时候,正好杀人放风!”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笑颜如花,吕丰神思恍惚了下,忙摇了摇头,这小丫头笑起来,最能蛊惑人。

“这回不是我的事了吧,你总不能白使唤我。”吕丰眼底带着谨慎,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痛快的答道:“那是,这是我的事,算你帮我,两样,你选,一个,算你还了我那个人情,第二个,抵了那一千两黄金今年的利息,由你选。”

吕丰眨着眼睛,怔了半晌,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鼻子:“我这可是出生入死,就这个价?”

“你的人情,你说说什么价?你自己定好了,一千两黄金,不多算,算你三分利好了,利滚利,这一年??????我得细算算,这生意好象是我亏了!”李小幺站起来,四下找着算盘,吕丰急忙跳起来摆着手:“好好好,你别算了,抵利息,就抵那一年的利息!”

李宗贵喝着茶看着吕丰的笑话。

吕丰换了夜行衣,用黑布裹了头脸,沿着藤蔓轻巧的翻出院子,沿着李小幺指的路,小心翼翼的往梁先生的居处摸去。李小幺和李宗贵站在院墙下,凝神听着动静。

隔壁紫藤居安静无声,两人屏息凝神等了一刻多钟,吕丰又沿着藤蔓跳进院子,三个退回屋里,吕丰扯下脸上的黑布,笑嘻嘻的说道:“顺当的很,那姓梁的没在屋里,院子里也没几个人,说吧,下一步要杀谁?”

“谁也不杀,梁先生不在屋里最好不过,明天天亮前,你带着那个姓袁的躲在梁先生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等林丞相和北平的那位大爷进了紫藤居,就把这解药给姓袁的灌下去,然后把他踢出屋,踢到外面去!”李小幺想象着那份热闹,眉宇飞扬,吕丰和李宗贵一脸古怪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李宗贵拉了拉顾自笑得眉飞色舞的李小幺:“小幺,你费这么大劲,就为了看这个热闹?你也看不上这热闹啊!”

“不是,是要把那个梁先生赶走,他在这里,我连门也不能出!”李小幺恨恨的解释道,

“还要你赶?明天一过,那姓梁的不就得走了?”吕丰拧着眉头说道,李小幺白了他一眼:“说你不动脑子不学无术,你还不认,我怎么跟你说的?那北平国对郑城所图必大,怎么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走了?再说,你没听贵子哥说啊,那姓梁还让人把厢房的墙打通,好摆他的书架子,还和孙掌柜说要移架葡萄过来种,你听听,这是常住的打算呢!”

吕丰被李小幺说的又羞又恼,可又反驳不得,只好‘哼哼’着转过身子埋头喝茶。

三个人几乎一夜没睡,寅正刚过,李宗贵和吕丰从床底下拖出饿的奄奄一息、又脏又臭的袁大帅,李小幺蹲在袁大帅身边,捏着鼻子看着他身上那件不知道涂的都是什么东西的脏衣服,又拎起外面套着的布袋子看了看,突然闷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转头看着吕丰说道:“北平那位爷那么爱干净,这个东西,”李小幺往后退了退,指着袁大帅:“太脏了,把这身脏衣服给他脱了吧。”

“脱了这衣服穿什么?”李宗贵皱着眉头问道,吕丰却高挑着眉头来了兴致:“这主意好!不用穿了,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么!”

李小幺笑的弯着眼睛站起来:“赶紧给他脱了,赶他出去的时候,别忘了把他从袋子里倒出来,不然可跑不动,还有,袋子一定要拿回来!”说着,李小幺转身出了屋,吕丰有了兴致,也不嫌脏,三下两下就把袁大帅脱了个精光,李宗贵眨着眼睛,抱拳站在旁边,看来,今天真有大热闹看了。

天一亮,李小幺就离了小院,拎着小包袱避开大街,只沿着小巷子弯来转去,到了南门口,寻了家靠着城墙边摆出来的早点摊子,坐在角落里慢慢吃着碗粥,等吕丰出来。

刚坐下没多大会儿,衣甲鲜亮的禁军骑着马,溜光水滑、神气十足的马儿们走着花步进了城,一对对过了几十对,方大人骑在马上,陪着个四十岁左右、气度容颜都极好的中年人进了城门,李小幺远远打量着中年人,隐隐约约有点林先生的样子,看来这就是林先生的叔父林丞相了。后面又是几十对禁军跟着进来,沿着街道,急缓有度的往紫藤居方向去了。

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喝着粥,心里默默算着时辰,这种两国之仪,大家什么时辰进城,什么时辰到哪里,什么时辰会面,都是定好了的,这边林丞相进了城,北门,北平国的那位大爷必定也是这个时辰进了城。

紫藤居门口,北平国二皇子苏子诚头发高绾在白银冠内,外面一件银白缂丝面银狐斗篷,行动间露出里面的淡黄缂丝紧袖长衫,和腰间的羊脂玉带,浑身上下清冷冷纤尘不染,长身直立,正微笑着和一身紫袍的林丞相见着礼,林丞相满脸笑容,极客气的拱手让着苏子诚,落后半步,一起步入了紫藤居。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被赶

吕丰兴致勃勃的躲在梁先生内室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给袁大帅灌了解药,看他半睁着浑浊的眼睛,神情萎靡不堪,实在是没精神到了极点,人蜷缩委在地上,一动不动,吕丰踢了两脚,袁大帅身子跟着晃了晃,还是一动不动,吕丰想了想,悄悄抽出匕首,狠狠的插在了袁大帅大腿上,袁大帅眼睛圆瞪,一声惨叫,眼看着吕丰拔出匕首,匕首尖上的血流成了线,扬着匕首仿佛又要刺下来,只吓得一跃而起,狂叫着夺门而逃。

吕丰纵身后跃,奔着早就走熟的路,疾奔而出。

苏子诚正和林丞相客客气气的相让着进了门,迎面就看到袁大帅面容扭曲,惨叫着从梁先生院子里疯狂奔出,赤条条不着一线,一条腿上满是鲜血,舞着双手,浑身散发着恶臭,直把负责护卫的众人惊愕到魂魄飘散。

陈大帅拔剑挡在了苏子诚和林丞相面前,苏子诚阴着脸,挥手屏退了陈大帅,转头看向梁先生,梁先生愕然半张着嘴,傻子一样看着从自己院子里奔出来的疯子,林丞相凝神看着赤祼的血人,恍惚觉得有些眼熟,拧着眉头,顺着苏子诚的视线也转头看向还是愕然中的梁先生,方大人站在院门口,探头往里张望着,眼风扫过苏子诚和梁先生,停在了林丞相身上,严府尹站在最后,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护卫上前扭住袁大帅,按在了地上,旁边一个护卫忙解下斗篷胡乱裹在袁大帅身上,免得他赤身露体惊扰了贵人们,旁边侍立的管事看着袁大帅,只恨的牙根痒,忙了两夜一天,好不容易将紫藤居打扫干净了,这会儿让一个疯子搅的臭气熏天、满地脏血!

袁大帅冻饿伤惊恐,诸般俱全,在护卫们的狠扭重打下,一口气堵在喉咙间,翻着白眼直晕过去。

林丞相满脸狐疑的紧走几步上前,示意护卫掠起袁大帅披散满脸的头发,惊愕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转头看着方大人:“你看看,这不是??????这是不是袁大帅?!”

方大人急忙上前仔细看了,脸上又是怜悯又是恶心还有说不出什么表情,转头看着林丞相,点了点头:“可不就是袁大帅,原以为他为国捐躯了,竟然??????受了这样的大难。”

方大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下瞄着梁先生,梁先生瞬间明白过来,抬头盯着方大人,又猛转头看着在后面拼命掂脚探头的严府尹,正要说话,苏子诚看着陈大帅冷冷的吩咐道:“去,帮着郑城府衙彻查郑城,掠了袁大帅的贼人必定没有走远,快去!”

林丞相立即反应过来,忙转过头,厉声吩咐着随行的文将军:“你也去,别让贼人走脱了!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这份居心可诛!”

文将军抱拳重诺,转身奔出来,带了随行的护卫,和陈大帅一左一右,满城搜查嫌疑人犯去了。

城门口,吕丰脸色微微泛着潮红,仿佛慢条斯理的出现在街角,李小幺忙站起来,摸了三个大钱付了帐,径直出了城门,往笔架山方向去了,出城两三里,吕丰追上李小幺,还没说话,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小幺被他笑得心情跟着愉快而飞扬。

紫藤居,方大人忙让长随抬了袁大帅到自己居处,叫了大夫进来,诊治洗刷去了,院子里的管事带着众仆从,急急忙忙的重又抬水洗刷了院子,各处燃起香饼,好驱散那股浓浓的异味。

这突然出现的袁大帅如同一只小苍蝇,虽然把大家恶心够怆,可到底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并不影响吴国和北平两国的深厚情义,方大人和梁先生原来达成的协议,照样顺顺利利的签了押,苏子诚和林丞相照样亲热的如同一家人。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两家拱手告别,一往东一往南,各自回了大营,跟着去北平军大营的,还有被强行请过去说话的孙掌柜和宋师爷,以及紫藤居众伙计、短工,包括李宗贵。

林丞相面无表情的听了严府尹急到口吃的禀报,眼皮也没抬:“二皇子跟我说了,那紫藤居竟然是你那个师爷的产业!你难道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你也难辞其咎!回去先想想请罪折子怎么写吧!”

一句话把严府尹惊傻在当地,方大人伸手拍了拍严府尹,同情的低声说道:“这郑城是你治下之处,那师爷总也是你的人??????唉,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失察总是脱不掉的,好了,回去好好写折子去吧。”

严府尹喉结滚动,喉咙干涩的说不出话来,那个紫藤居,这个失察,这郑城,这事,唉,这倒霉催的!

第二天天刚亮,宋师爷等人就满眼血丝的回到了城里,宋师爷去府衙收拾东西,和严府尹陪罪请辞,孙掌柜和众伙计回去紫藤居收拾东西,准备各奔东西,这紫藤居,被那个二皇子遣人以高出三成的价强行买了下来,还包括李宗贵的那个小院。

几个伙计各自回了家,李宗贵收拾了东西,和孙掌柜低声商量了,怕北平那边有人盯着,准备先绕到唐县再回去山上,两人商量定了,背着包袱一起去府衙寻宋师爷话别。

宋师爷正和严府尹一处说着话,严府尹哭丧着脸,招手叫了孙掌柜进去,长叹一声苦恼道:“咱们也算是一处共过患难的,等我一天吧,我这府尹也被革了,明天咱们一起启程,我回太平府待罪去,孙掌柜打算去哪里?”

孙掌柜满脸苦恼无着:“哪想过这个?!我们东家又不在,唉!”

“我看你干脆跟我去太平府吧,老宋说你们二爷如今在太平府读书准备应考呢?就去太平府吧,再开家茶坊,要不开家分茶铺子也行,你有手艺,又会经营,指定做的好!”严府尹诚恳的劝道,宋师爷也跟着劝着孙掌柜,孙掌柜含糊着,没答应也没不答应,看着宋师爷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去哪儿都行,总是听我们东家的意思,老宋真要回乡了?”

“回家!这一场事让人心寒,你说若是一个不巧,我这命可就没了,儿子长这么大,我都没见过几眼!算了算了,回家!不求富贵,就图个团圆安生吧。”宋师爷伤感万分的说道,几个人被他说的感慨万分,对坐唏嘘不已。

第二天,一行四人,宋师爷的那个老仆,战乱中早就没了踪影,严府尹如今也只剩了孤身一人,就这么四个人,找遍郑城,最后还是求到梁先生那里,求了两匹大青走骡过来,四个人轮流坐一阵走一阵,出南门,往唐县方向赶去。

出了城门没走多远,遇到了几拨也不知道是要进城还是出城的农人,一路搭着伴说着话,走了几里路,到了岔路口,也就分开了,孙掌柜和李宗贵心情轻松的继续往唐县赶路,那路上偶遇的农人兜了个圈子,上了笔架山,李小幺得了禀报,忙和李宗梁说了,和吕丰、魏水生一起,启程赶往唐县。

郑城紫藤居,梁先生带着人一处处仔细清查,那个袁大帅从他屋里跑出来,害的他被二皇子训斥的抬不起头,这中间到底是谁的手脚?必和这紫藤居脱不开干系!严府尹?不会,他看人一向极准,那个严府尹没那份脑子,也没这份胆子,方大人?不象,这事与他有害无益,那是个没好处绝不出手的人,更不会自拆墙脚,那个师爷?掌柜?好象都不象,还把人脱光了,怎么看,都有几分胡闹在里头,到底是谁?

让梁先生苦恼无比的李小幺和吕丰已经赶到了唐县,唐县远比郑城繁华许多,几家脚店也极是舒适气派,孙掌柜四人投宿在城里最好的脚店里,李小幺等人住进了对面的脚店。

几个人绕了八九个弯,聚到魏水生房里,李宗贵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孙掌柜低低的说着经过:“??????盘问了一天一夜,没动刑,倒也算客气,就是一遍一遍的问,能问出什么来?都是不知道的,后来那个管事来了,说是二皇子吩咐的,照着咱们买房的价,加了三成,用见票即兑的银票子把紫藤居,连同那个小院,一起买下来了,说是给梁先生常住,梁先生跟我说,这郑城往后也没什么生意做了,让我到别的地方开铺子做生意去,问我愿不愿意去北平,我若想去哪里,他就写封信给我落户,我说不想去,想去唐县或是太平府看看,他也没说啥,又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分给那些伙计,就打发我们回了城,只限着时候要我们收拾东西搬走。”

吕丰听着听着,突然肩膀耸动着闷声大笑起来,直笑的连椅子带人倒在地上,又不敢出声,只闷了个满脸通红!李小幺恼怒异常的盯着他,她知道他笑什么,他笑她没赶走别人,倒被人家赶出了郑城!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饥荒

李小幺气的呼了两口粗气,干脆不看他也不理他,只转头看着孙掌柜问道:“严府尹和宋师爷有什么打算?”

“严府尹得回太平府待罪去,打不打算的也由不得他,哪有什么想法,老宋准备回家养老了。”孙掌柜轻轻叹了口气,伤感的答道。

“嗯,”李小幺低头思量了半晌,转头看着魏水生商量道:“水生哥,说起来宋师爷这事,也是受咱们牵连,他家里好象也不宽裕,我想多给他些银子,好歹不让他晚年衣食无着,你说呢?”

“嗯,你看着办吧。”魏水生沉声答道。

“你手里总共有多少银子?”李小幺转头看着孙掌柜问道,孙掌柜忙将旁边的包袱拿过来,推给李小幺:“房子统共卖了五百八十两银子,给了宋师爷一百三十两,铺子里的流水一共一百四十三两,都在这里。”

李小幺低头盘算了片刻,将包袱又推到孙掌柜面前交待道:“这里头等会儿再添七两银子,凑够六百两,明天都给宋师爷拿着。”李小幺说着,转身取过自己拿来的包袱,打开取了几块小金饼子出来,吕丰心痛的盯着李小幺手里的金饼子,这几块金饼子从前可是他的东西。

“这是四十两,你带上,明天你和严府尹一起去太平府,寻间合适的铺面,太平府茶坊不好开,就开间小分茶铺子吧,还叫紫藤居,不拘挣多少钱,别的也都别管,先立住脚步再说,等过了年,我打发赵五哥过去帮你。”李小幺细心交待道,孙掌柜怔了怔,看了魏水生一眼,点了点头:“五爷想的长远,我知道了,你放心。”说着,接过金饼子收进包袱里,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李宗贵没再跟过去,照原本的说法,到了唐县,他也该奔亲戚去了。

“现在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好法子?啊?再去郑城,可是连个落脚处也没的喽!”吕丰看着李小幺,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李小幺手指顶着下巴,斜了他一会儿,突然笑起来,慢吞吞的说道:“你那个人情,我现在就要,我想知道北平和吴国到底做了什么交易,限你三天。”

吕丰睁大眼睛瞪着李小幺,李宗贵‘扑’的笑出了声,转头看着魏水生,正要说话,魏水生伸手弹了下李小幺的额头:“别作弄他,这让他怎么打听法?”

李小幺笑眯眯也不答话,只盯着吕丰等他开口,吕丰尴尬的陪着笑:“小五,换个吧?”

“那也行,你是上清门大侠,我一向高看你,你这人情么,自然也值钱的很,既然这么着,看来以前是我看错了,你这人情么,也就那么回事,这人情就那么回事么,这人,自然吧,也就??????那么回事,唉,看来我还得费心多给你找点活干,才能抵得出那一千两黄金,这人不值钱,只好多干活,没法子啊!”李小幺摇头叹息不已,魏水生一口茶呛进喉咙,一边闷声咳着,一边看看李小幺,又看看吕丰,算了,他还是别说话了,吕丰也是个滑头爱惹事挑事的主儿,有小幺压着,也太平些。

李宗贵笑得说不出话,伸手拍着吕丰,以表达自己那份深切的同情,吕丰怒目而视着李小幺,错着牙恨恨的说道:“不换了,就这个!我看你这样的丫头以后谁敢娶?!让你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有哥哥有嫁妆,往后买几个回来好了,不过象你这种成事不足的就算了,中看不中用!”李小幺上下瞄着吕丰,撇着嘴说道,魏水生这回真咳起来了,抬手重重拍了下李小幺的头训斥道:“这说的什么话?!你这,这!”魏水生说不下去了,转头看着已经笑倒在床上的李宗贵,皱起了眉头:“别笑了,明天你去找家书肆,买几本女四书、女论女书回来给小幺学!”

吕丰看着闷声不响的李小幺,想出言讥笑两句,可一想自己刚接的活,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还有求着这丫头处,算了,忍一忍,先忍一会儿。

“小五,你说的这个,你说,到哪里打听最方便?”吕丰看着李小幺,客气的问道,李小幺瞄着他,答的倒也认真:“这事,知道的最清楚的,不过四个人,北平国那个梁先生和他们二皇子,吴国的方大人和林丞相,他们四个,随便问谁都成。”

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堵的胸口痛,闷的说不出话来,魏水生帮吕丰说起话来:“小幺,你若有法子,就提点提点他,别难为他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水生哥替你说话了,好吧,你给我倒杯茶就行。”

吕丰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茶喝了几口,看着吕丰说道:“方大人和人家谈妥了,林丞相才来,来做什么的?这种事,必有文书,林丞相来,就是来画个名字的。”

吕丰跳了起来,点着李小幺,又回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事,他竟然没想到,这有什么难的?夜里摸进林丞相的营帐,翻出来看看不就成了?!都是让这小丫头给绕晕了!

第二天,一大早,吕丰就启程往南边追林丞相的队伍去了,李小幺和魏水生、李宗贵在唐县逛了一天,郑城不能再进了,离笔架山最近的,就是这唐县了,往后买粮买布买油盐酱醋,打听个消息什么的,都得到这唐县了,三个人细细看了一天,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启程赶回笔架山。

隔天,吕丰就赶了回来,吴国和北平国的协议倒简单,没几条,郑城交还吴国,允北平国借道郑城一年,一年里吴国每月供北平军军粮三万担,每月初一在郑城北门外交割。

李小幺听的愕然不已,看来北平国是想借道郑城,两边夹击梁国,这么说北平是一心一意要吞下梁国了,至于吴国出不出兵,他们其实并不在乎,吴国竟然还答应每月供粮!照她的盘算,别说供粮,就是跟北平国大要一笔买路钱,只怕他们都得答应!这会儿,北平国必定不能跟吴国再交恶,这帮混帐,又做了笔亏本生意!

这些都跟笔架山无关,李小幺转了一下念,也就抛之脑后了,这每月供粮三万担,这粮从哪里调?现在这会儿可是冬天,这是北地,一年一熟,到明年麦收,还有小半年呢,看来粮价要涨!

李宗梁和魏水生几个和李小幺想的一样,这一个月三万担不是小数目,南边又在和南越打仗,池州一带成了战场,这收成上就不能指望了,太平府去年旱的厉害,这多出来的钱粮,自然都是从百姓身上压出来,李宗梁急忙安排人往郑城、唐县两处买粮,山上的粮食也不多。

可到底他们知道的晚了,郑城不提了,严府尹走后,方大人留下来兼了府尹,这城里按人头每天定量供粮,那往日热闹的粮食市干脆关门大吉,唐县还是一样热闹着,可粮价一天一个样,官府出面,唐县有户籍的,按人头,每人每天两斤平价粮限供,旁的,再想多要,只好随行就市。

笔架山上忙了七八天,也没能买回几斤粮食回来,李宗梁只好每天多安排人手进山打猎,腌晒肉食,多吃肉少吃米面。

李小幺和李宗贵仔细算了算,山上的存粮撑到明天春末还成,等夏天来了,地里出来的吃食就多了,南边的米粮也该过来了,这饥荒也许就能过去了。

可情况却比李小幺他们预想的要坏的多,这每个月三万担粮,看来竟全是从附近几个县抽调过去的,北地本就不富裕,又是临近年关,寒天冻地中,税吏、衙役们个个都下了乡,按乡、按人头收粮,郑城不提了,先前因为清野,已经是百里无人烟,如今紧挨着郑城的唐县、和县等几个县,也因为这强征,处处仓皇零乱起来。

春节没到,笔架山下渐渐又有了扶老携幼、推车背包、三五成群的逃荒逃难者,不过这回不是往南、往太平府去,往南到处设着关卡,没有路引,不准南下,只好往北,往北平逃,牧守郑城的方大人睁眼闭眼,根本不管那成群结队逃往北平的百姓,北平军更干脆,撤开条通路,沿路竟然还设了指引,一幅热烈欢迎吴国百姓往北平去的样子。

李小幺和吕丰、李宗贵跟了一趟,奇怪之下倒也释然,往南去,要过年了,沿途各县要粉饰太平,这帮叫花子过去不好看,一来影响县容,二来还要花钱救济,自然是谁也不愿意让他们去,往北平,北平是出了名的地广人稀,缺人不缺地,自然巴不得人来的越多越好,再说,这逃难的,都是吴国百姓,北平的百姓施舍之余,有利增加作为北平百姓的骄傲之情。吕丰被李小幺的分析逗的捧腹大笑,这小丫头说的倒有那么几分道理。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旧识

这乱世,也严重影响了笔架山的生意,郑城的镖局没了,今年的年礼自然也没了影子,郑城的商队断了影子,唐县、和县的商队根本不从笔架山下过,如今从笔架山下经过的,除了北逃的百姓,就是往郑城运粮的厢兵,笔架山已经好几个月没开过张了。

李小幺坐在块山石上,远眺着仿佛死掉了的郑城,伤感不已,自己从到了这破地方,就一路背运,在太平府好不容易有了点奔头,就出了那么档子事,只好仓仓惶惶逃命,一路逃到这笔架山,好不容易打劫打上了正轨,城里的铺子也开得风生水起,日子刚刚好过些,就又出了这事!唉,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富贵日子啊!她这辈子,还能过上那富贵享受的日子不能啊!

张狗子远远急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招手叫着:“五爷!五爷!大爷让你赶紧回去!有急事!”

李小幺跳下山石,急忙往寨子里奔去,又出了什么事了?!李小幺冲进正堂,李宗梁忙示意着她:“别急!没大事。”

李小幺舒了口气,坐到李宗梁旁边,张铁木忙倒了杯茶给她,魏水生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刚贵子和铁木下山巡查,碰到一群逃难的妇孺老幼,没想到倒是咱们认识的,小幺还记得咱们在和县留咱们住过一晚的那个范先生吧?”

李小幺忙点着头,惊讶的问道:“是他家?他不是官身么?家里那么富裕,怎么也跟着逃出来了?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必是出了什么事了,这乱世,唉!”李宗梁叹口气说道,李宗贵看着李小幺说道:“范先生一身素服,带着孝,看来也是个没出过远门的,没逃过难的,那么一群人,妇孺居多,好几辆车,在咱们山下鹰翅岩那一处歇着,这亏的山上是咱们,换了别人,就是一块肥肉!”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看着李宗梁问道:“大哥的意思?要下山见见范先生?”

“嗯。”李宗梁点头应了一声:“咱们一起下山见见他,再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的,范先生对咱们也算有恩。”

李小幺立即站起来答应道:“那我去换件衣服。”大哥定下来的事,小幺和二槐一样,听大哥的。

山下妇孺孩子居多,李小幺叫上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李宗梁留张铁木守在寨门楼上,兄妹五个,带加上张大姐、孙大娘子和一定要跟过去看热闹的吕丰,下山往譍翅岩过去。

譍翅岩顾名思义,是一处如譍翅膀般突出出来的大岩石,下面凹进去,地势平坦背风,左右都是密密的灌木,一向是埋伏的好地方,当然也是宿营的好地方。李小幺远远看着譍翅岩前面两三辆半旧的棕盖桐油车,后面还有两辆略小些的太平车,都用牛拉着,那牛委顿的伏在地上,也没人理会。岩下聚着一群人,不知道在忙什么,连个放哨警戒的人都没有。

离人群只有几十步远,那群不知道在忙什么的人还是一无所知,李宗梁顿住脚步,转头看着魏水生,两人一起无奈的摇了摇头,李二槐上前几步,探头打量了一圈四周围,嘿嘿笑着低声说道:“给我五个人,把他们包饺子!一个不剩!”吕丰伸长脖子四下打量着,撇了下嘴:“哪用五个人,我一个就够了!”

李二槐转头瞪着吕丰正要反驳,张大姐上前两步,轻轻拉了拉李二槐的衣襟,李二槐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李小幺笑眯眯的盯着张大姐的手,张大姐忙松了手,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孙大娘子低着头,抿嘴而笑,李小幺用脚踢了踢吕丰讥讽道:“拳打三岁小儿,脚踢八十老头,真英雄!”

李二槐和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吕丰瞪着李小幺,愤愤不平的指着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说的!”李小幺看着他,眯眯笑着说道:“他一个小山匪,哪是什么英雄,你是上清门大侠,大英雄,大豪杰!你怎么能跟他比?”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噎的脖子都长了。

几个人说话间,总算惊动了那一群人,最外面的几个人急忙转身往这边张望,李小幺一眼认出中间一个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和范家少爷在一起的那个长工老常头,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着手,已经笑着打上了招呼:“老常,还认得我不?”

老常双手笼在袖子里袖在胸前,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着李宗梁惊喜的叫起来:“木大爷!唉哟哟,还有木二爷,还有三爷!唉,老爷!是去年救了少爷的那几位爷!”老常头认出李宗梁等人,一边惊喜万分的叫着,一边急转过身,招呼着里面。

范先生从人群中站起来,忙挤了出来。

李宗梁已经停下脚步,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仔细打量着范先生,人消瘦很多,原来白净圆润的脸两颊塌陷,面色青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哀伤而凄厉,眼神迟钝的直盯着李宗梁等人,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长揖到底见礼道:“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还记得?”

范先生眼泪猛涌而出,直着手臂指着李宗梁,又转向魏水生,再一个个指过去,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李宗梁愕然呆住了,李小幺忙上前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说道:“他这个样子,那位少爷怕是没了。”魏水生低低的叹了口气:“小幺说的有道理。”

李宗梁暗暗叹了口气,忙上前几步,伸手扶起范先生,李小幺转头吩咐着老常头:“老常,找只凳子来给你们老爷坐。”

老常头正一把接一把的抹着眼泪,听到李小幺的话,忙转身寻去,倒也找了只小马扎过来,李宗梁和魏水生扶着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边,低声劝着。

吕丰抱拳胸前,一个个打量着譍翅岩下站着的妇女老弱,皱起了眉头,李小幺和张大姐、孙大娘子一处站在稍远些,仔细打量着车、牛和人,也皱起了眉头,张大姐和孙大娘被范先生哭得心酸,也跟着落起了眼泪,李二槐和李宗贵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边,也被范先生哭的满脸伤感。

范先生止了悲声,用袖子拭着眼泪,看着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在这里再见几位,幸??????”范先生连连拱着手,话却说不下去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魏水生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范先生仰着头,闭着眼睛咽回又要流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先生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少爷呢?”李宗梁低声问道,范先生抬手捂住脸,浑身抖动的说不出话来,老常头悲伤的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没了,就前一阵子,先是税丁们来收粮食,后来县里的衙役老爷们又来了,后来就是当兵的,一拨接一拨的来,一点理不讲,见什么抢什么!哪是兵啊!比贼还不如!少爷和他们争了几句,就被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没了,范家就这一条根,断了根哪!”

李宗梁听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么?他们怎么敢,敢如此?这王法!”

范先生无力的挥了挥手:“国已不国,官身?哈!算什么东西?!”范先生垂着头,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人仿佛恍过神来,抬头一个个看着李宗梁等人:“你们都好,都好就好。”

李小幺见范先生神情还在恍惚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常头问道:“怎么逃出来了?还出了什么事了?”

“过不下去了,天天要这要那,奶奶听说少爷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限着时候交粮,没法子。”老常头一边叹气一边说话,李小幺听的头晕,转头打量着譍嘴岩下的妇幼问道:“家里除了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人?”

“噢,还有大娘子,那里。”老常头忙转身指着人群里面说道,李小幺顺着他的手指,人头挡着也看不清楚,干脆往人群中自己找去。

范大娘子也在凝神关注着李宗梁等人,见李小幺过来,忙站起来,垂着眼帘,大大方方的曲膝行着福礼,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她,个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头发黑而亮,绾成了只简单的圆髻,用麻绳系住,两鬓发丝散乱,衬着青黄的面色,眼睛里也满是血丝,一身粗麻孝服,态度却落落大方中带着书卷气,李小幺满眼赞赏,想了想,也曲了曲膝,行了个不那么好看规范的福礼:“范姐姐有礼,我不过为了方便,着了男装罢了。”

范大娘子明显的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挑了挑嘴角,李小幺上前拉着她坐在地上的毡毯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就逃出来了?”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麻烦

范大娘子嘴唇抖动了片刻,低下头,一只手捂着嘴,半晌,眼里汪着泪,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见笑??????这一阵子,税吏、衙役和官兵几乎天天到村里收粮要银,也不讲规矩法度了,家里粮库早空了,银子也没多点了,那天,父亲一早去县里,想求着黄知县给个免单,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十几官兵,到处抢东西,非要往内宅冲,弟弟在外头跟他们争了几句,就被??????”

“这我知道。”李小幺忙伸手拉着她接道,范大娘子眼泪滴成了串,哽咽着接着说道:“母亲出来,看着血泊里的弟弟,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范大娘子喉咙紧紧的哽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他们人少,见出了人命,村里人都冲上来,就跑了,父亲回来??????回来??????”

“怎么想着要逃出来?后来又出什么事了?”李小幺低声问道,

“后来,葬了弟弟和母亲,还是不停的催粮催银,那些官兵天天来,天天来,父亲就说要走,村里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几家的地都托在父亲名下,好省些税粮,村里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范大娘子转头看着身边无助疲惫的妇幼,转回头看着李小幺:“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赶着半夜里启程出来,父亲不愿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不是不愿意去太平府,我们就一路往北来了,昨天半夜里三婶娘发了高热。”范大娘子指着半躺在一个年青女子怀里的老妇人:“父亲说在这里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看看。”

李小幺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退回来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边,几句话说了刚才听到的事:“??????看样子倒不是大病,半夜出来,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纪,得能好好歇一歇??????至少吃口热茶饭。”李小幺没再说下去,李宗梁转头看着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李小幺说话的范先生,诚恳的建议道:“先生,我们兄弟几个如今在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应东西倒还齐全,先生若不嫌弃,先上山歇两天,等那位大娘身体好了,再做打算。”

范先生连连点头答应着:“好好,上回你们走时我就说,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这半个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得一觉睡着再不醒过来,又觉得一切都是梦中,就是没法醒过来,要怎么样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才好。

李宗梁站起来,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众人:“二槐、宗贵帮着老常头套车,张大姐你们帮着她们收拾收拾。”李宗梁手指着岩下那群妇幼,几个人帮着忙,很快收拾好车辆,扶着老弱上了车,老常头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赶着车,缓缓往车上行去。

李宗贵奔在前头,叫开了寨门,山寨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行十几二十个老弱妇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院子里下了车,李宗梁一时也不多解释,张大姐忙招呼了几个人过来,将一处大些的空院子简单打扫干净,孙七弟带着几个人心疼的将牛卸了,牵着下去洗刷喂养去了,张铁木带着人将众人的行李搬进院子,将车先拉到了偏院放好。

范大娘子看着满寨子忙前忙后的庄户人家一样的山匪们,只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这哪象土匪窝,分明是到了哪个村子,受到了热情的招待,范大娘子心神松驰下来,忙张罗着带着众人,跟着张大姐、孙大娘子进了院子,各处看了,也不多征求各家意思,只和张大姐商量了,安顿了各家的临时住处,这一行人,一共六家,范先生带着老常头、丁福和小厮墨书,住到院门旁的两间耳房内,范大娘子和丫头玉砚住在靠耳忙最近的东厢第三间,三婶子刘氏、儿媳赵氏和小孙子朴娃一家三口,二婶子严氏和女儿月亭分别住在正屋东西间,大嫂子吴氏带着女儿明婉和小儿子明经,六堂婶万氏和孙子孙女,四嫂子钱氏带着儿子明栋各自住在东西厢房,一群人又累又吓,再说又是临时歇一歇,谁也没心思计较住哪儿不住哪儿的,听着范大娘子的分派,很快就安置下来。

李二槐带着人生了十几个旺旺的炭盆,送进各屋,张大姐、孙大娘子帮着,拆行李,取被褥,送东西、送水,一通忙乱,李宗贵早去厨房叫了张大厨,准备了姜茶、热水、热饭,带着人送过来,李小幺进去取了几粒宁神疏散的药丸过来,送给范大娘子,给发着热的三婶子吃。

一群人洗漱干净,吃了热茶热饭,屋里被炭盆哄的温暖如春,几个孩子早就累坏吓坏了,这会儿仿佛回了家,吃饱喝好,打着呵欠钻进松软的被窝里睡着了,刘三婶发着热,严二婶和和万堂婶都上了年纪,这一放松下来,也疲倦的受不住歇下了,其余几个,忙完照顾着孩子睡了,又侍候着老人躺下,自己也是困倦不堪。

“都歇会儿吧,到了这里就放宽心,俺们也都是庄户人家,歇一歇吧,回头再说后面的事。”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温和的安慰着众人,几个媳妇笑应了,也跟着歇下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退到院子门口,轻轻掩了门出来。

范大娘子担忧的侍候着父亲洗漱后,范先生只喝了碗薄粥,倒头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在山下看到李宗梁,范先生提着的那口气就一点点松下来,点头答应上山后,见李宗梁件件妥当,这口气就彻底放松,伤痛疲倦齐齐涌上来,人也就委顿成一团,也不想再顾其它,先睡一觉,睡醒了再想往后。

李小幺看着张大姐安抚安顿着众人,留神了各家的行李物品,越看越无语,这么一群老弱妇幼,就这样的,还敢坐着车、就这么张扬着拉着金银细软逃难?!居然还能逃到这里,逃进他们笔架山的地盘,如今这一带的强盗土匪一天比一天多,运气不好的,一天遇上好几拨都是常事,她们那个村子到这里,不过一天多点的路,可这一天多的路,她们竟走了两三天,极其难得的是,两三天居然平安无事,真是菩萨保佑!

范大娘子看着父亲睡沉了,又轻手轻脚的到各屋转了一圈,松了口气,回到屋里,疲倦之极的坐到椅子上,小丫头玉砚也累得站不住,摸了小马扎坐到范大娘子脚边,打着呵欠嘟嚷道:“姑娘也歇一歇吧,可别累病了。”

“嗯,我担心三婶子的病,这烧都烧了十几个时辰了,若是再不退??????”范大娘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悲伤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门外:“天也暗了,看明天吧。”范大娘子双手合什,闭着眼睛,虔诚的念了一会儿经,才站起来,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范大娘子已经收拾整齐起床开门出来,先到父亲房里看了,范先生还在沉睡,范大娘子轻手轻脚退出来,径直往正屋看三婶子去了。

赵大嫂子眼睛里满是通红的血丝,见范大娘子进来,忙站起来让着坐下,焦急的低声说道:“虽说没再烧上去,可这热就是不往下退,这人也没醒过来过,大娘子,得赶紧请个大夫看看才行,可不拖了!”

范大娘子满嘴苦涩,看着赵大嫂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赵大嫂子立时恍悟过来,忙抬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你看看我,急糊涂了!现在都什么地步儿了,如今能有个地方住,有口热水热汤就不容易了,大娘子别怪我,我也是,糊涂了!”

范大娘子被她说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滚,正要说话,外面脚步声起,范大娘子忙转身看向门外,张大姐和孙大娘子各自提了个原木未漆的大食盒进来,范大娘子急忙迎出来,张大姐进了屋,将食盒递给赵大嫂子,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伸手探了探三婶子的额头:“烧退了没有?哟!还这么烫!”

张大姐站起来,转头看着孙大娘子说道:“你回去一趟,看看五爷起了没有,跟她说一声,三婶子这热还没退呢!”

孙大娘子答应了,急忙转身出去了,张大姐看着范大娘子和赵大嫂子,指着食盒说道:“这里头是给三婶子和几个孩子备的吃食,我过来顺手就带过来了,大家伙儿的早饭,一会儿就送过来。”

“不用不用,我让人过去提,不会送。”范大娘子忙答应着,扬声叫了玉砚进来,吩咐她跟老常头说一声,带人过去提早饭去。

李小幺有心事,早上很早就醒了,干脆起来,慢吞吞的刷牙洗脸,刚穿好衣服,孙大娘子就奔了进来,李小幺听了,忙披了件皮斗篷,跟着孙大娘子奔了出去,这烧了一天一夜了,别把脑子烧坏了!

正文 第六十章 断粮了

刘三婶高热不退,李宗梁等人不敢再拖,套了车,孙七弟赶了车,张大姐和赵大嫂子陪在车上,李宗贵带着几个人提着刀枪一路护卫着往唐县寻大夫诊治去了。李小幺闷气的坐在山石上,看着车子沿着山路转不见了,重重的叹了口气。

“你这一阵子天天唉声叹气,想那么多干嘛?多思易老,当心早生华发!”吕丰一边瞄着旁边树上欢声鸣叫的一只羽毛翠艳的小鸟,一边说着话:“看那只鸟叫的多好听,想不想要?我捉了给你?再让张大厨编个笼子,你养着玩。”

“不要!”李小幺扫了眼小鸟:“这种野生的鸟儿,养不活的,换了你,把你捉住养在笼子里,你还能叫的这么好听?”

吕丰眨了几下眼睛:“那就让张大厨炖了汤给你吃?”

“不要!”李小幺断然拒绝,转头看着远方,又叹了口气,吕丰过来挤到大石头上:“好吧,你说说,烦什么了?这不是好好儿的?”

“说你天天没脑子傻乐,你还不承认!那一帮老弱病残!一共十九个!十九个!怎么养?一个能干活的没有,除了老就是小,不老不小的又是女人!”李小幺烦恼的叫道,吕丰上身往后闪着,仿佛躲着李小幺的口水:“人家又没说要留在你这山上。”

“唉,你不知道,大哥的脾气,义气的??????唉,这都腊月了,大哥肯定要劝那个范先生留下,你看吧,那个范先生肯定得答应,这一留,就不知道留到什么时候了。”

吕丰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你那几个哥哥都是好的,磊落侠义,怎么你?”

“我怎么啦?”李小幺眼睛眯到一处,阴阴的盯着吕丰,吕丰打了个寒噤,急忙摆着手说道:“你比他们好!比他们好多了,他们那叫迂腐,嘿嘿,迂腐的很。”

范先生这一觉直睡了两夜一天,第三天早上醒来,总算缓过神来,果然如李小幺所料,一听李宗梁挽留,立时就一口答应了,这一群老老少少,就在山下安安然然的住下了。范先生还开了学堂,给几个孩子上课,土匪窝里一时书声朗朗,听的李小幺郁闷不已。他那几辆太平车的行李中,绝大部分竟是书,张大姐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打发张铁木和李二槐,带着人给他打了几个大书架,细细打磨的油光水滑,摆到了范先生屋里,李小幺郁闷完了,倒也不跟自己过不去,三天两头到范先生屋里翻书看。

安安然然过了年,刚出了十五,李宗梁就打发人下山去唐县和县买粮,可哪里买的到粮,众人商量了,李小幺和吕丰、李宗贵下山去唐县看看,得寻个买粮的途径。

三人进了唐县,先找家脚店歇下,放下行李,就去了唐县粮食市,粮市已经关了门,各家粮铺门上帖着告示,县衙有令,这粮油一律由官府按人头配给,不得自行买卖,违者刺字流配!三个人无奈的看着铺面上的告示,只好出来寻别的路子。

三人沿街慢悠悠的逛着,连走了几条街,李小幺顿住脚步,拉了拉李宗贵,笑眯眯的说道:“也真是怪事,既然这粮油只好按人头配给,那这酒肆茶铺,官府也给配给的?这一家有多少配给?你看看,这热闹劲。”李小幺一边说,一边指着街道两边看起来生意都不差的大大小小的分茶铺子。

吕丰用手指捏着下巴,连连点着头:“我正要说呢,让你抢了先,这里头必定有门道,走,进去打听打听!”三人找了家热闹非凡的分茶铺子进去,要了菜酒,一边慢慢吃着,一边留神着旁边的闲话。吕丰又拉了个伙计,塞了几个大钱,细细打听了,总算打听出门道来了。原来这些日子,这唐县生出个黑市来,据说无所不有,每天丑末始,寅初散,正经的黑市。

三个人第二天丑正就起来,摸着黑收拾停当,吕丰和李宗贵带上弯刀、匕首,三个都用黑布裹了面,出了脚店,顺着掌柜的指点,往黑市方向摸去。

这黑市就在文庙前的空地,离县衙竟极近,李小幺趁着星光打量着四周,他们来早了,这一片还是空荡着,吕丰和李宗贵警惕的打量着四周,护着李小幺闪到一棵歪脖子树下,静等着看如何开市。

没过多大会儿,就听到车子轻轻的‘吱呀’声,夜幕中,两三个人,推着辆独轮车过来,头前一个人先过去四下看了,寻了处地方,轻声叫过后面两个人,三个人停住车子,身影晃动忙碌起来,后面的车人陆续过来,各自找地方停住车子,却都是一声不响,李小幺看着这有些诡异的场景,轻轻打了个寒噤,拉了拉李宗贵低声说道:“象是鬼市!”

吕丰笑出了声:“怕啦?你也有怕的时候?嘿嘿,这是黑市,哪能大张旗鼓?这不算什么,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带你去看信阳的鬼市,那才叫好玩呢,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杀手摆摊接活,那才叫有意思!”吕丰说的眉飞色舞,李小幺瞥了他一眼,拉了拉两人,示意过去看看。

吕丰忙住了口,黑乎乎的黑市上,人越来越多,各个车子前,也悬起了极小的红灯笼,有人来看货,就将灯笼举过去,周围一片低低的,如同蚊子飞一般的‘嗡嗡’声,几个人一路看过去,越看越惊讶,这黑市,竟然是卖什么的都有,凡是白天短货的,这里全有,光米就好几样,从上好的碧玉粳,到最大路的粗籼,要什么有什么,李小幺站在一处卖莲子、红枣的车子前,看着黑衣老妇人一粒粒数着买了十来粒红枣,忍不住上前问了价,这红枣竟然是按粒卖的,是常价的十数倍!

三个人问了粗籼价,倒比粮食行便宜几分,李宗贵低声问道:“我们买的多,能不能再便宜些?”

“大爷,这是什么市?买多了还能便宜?只有贵的!我知道爷的打算,爷是有银子的,今天把这货都买断了,明天这市上就随您开价了,我要是有那些银子,我也这么干!不过爷还是省省吧,谁家货也不多,行里都是一天天放出来的,想抬价,您还真得掂掂份量!”紧裹着头脸的中年汉子晃着腿,上下打量着李宗贵等人,不屑的说道,李小幺心里跳了下,忙追问道:“行里?哪个行?粮食行?”

“我说几位爷,你们到底是买货呢,还是打听事呢?要买就买,不买赶紧走!”中年汉子抖动的腿一下子顿住,忙挥手赶着三人,李宗贵拉着李小幺往后退了几步,继续往别的车子看去,连问了四五个卖粗粮的车子,都是一样的话,多买没有。

几个人几乎看了个遍,站在树后,李小幺看着越来越热闹的黑市,暗暗叹了口气,这黑市,东西倒全,可这价,山上没多少银子了,这么买可吃不起,再说,他们现在五六十个人,就算银子够,这黑市上也没有那么多粮食!想了一会儿,李小幺拉了拉两人,凑到李宗贵耳边低声说道:“得想法子找到那个行!那个人不是说了么,这些粮食都是行里放出来的,找到那个行,和行里做生意。”

李宗贵连连点着头,吕丰也极是赞同,三人绕过去,在刚才那个中年汉子不远处站住,还没到寅初,中年汉子就做完了生意,推着车子往回走,吕丰隐着身形跟了上去,李宗贵护着李小幺回去脚店了。

吕丰直盯了一天半夜,丑正时分回到脚店,累得一头倒在床上,指着李小幺吩咐道:“给我倒杯茶!”

李小幺歪头看着他没动,李宗贵好脾气的站起来,倒了杯茶递给了吕丰,吕丰不情不愿的接过茶,李小幺看着他,慢悠悠的说道:“这生意要是能成,算你头功,那份人情就算是抵了。”

“你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清楚了,生意成不成,就看你的本事了,怎么能说生意能成再算人情的?这是哪里话?”吕丰一下子跳起来抗议道,

“生意不成,你打听的再清楚有什么用?我又没得了好处,我没得好处,凭什么给你好处?!赔本的生意谁做?!”李小幺理直气壮的说道,吕丰眨着眼睛,气的呼了一声,一口喝了茶,也不看李小幺,看着李宗贵说道:“那汉子去了县衙后面那条街,进了一处院子,出来就装了一车东西,我看了一会儿,半个时辰,进去了四五辆车,都往黑市去了。”

“院子里的情形看到没有?”李小幺忙追问道,

“嗯,后来院子里出来了三个人,一个穿着长袍,锁了门,提着灯笼进了县衙后门,还有两个壮汉,看样子是回家了。”吕丰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半张着嘴,呆怔了片刻,恨恨的啐了一口:“呸!我说呢,这黑市开的这么堂而皇之,原来果真是这样!”

正文 第六十一章 人急生智

三个人悻悻的无功而返,官府可不是他们能惹的,惹恼了唐县知县,回头一纸行文送到郑城外的军营,那郑城外,可驻着好几万大军呢,他们一窝小山匪,一小半老弱妇幼,剩下的,真凶狠能打的,不超过十个,这些官兵虽说对上梁军和北平军就稀松软蛋,可若是想剿他们,转眼间就能剿的他们无家可归。

李小幺垂头丧气的坐在独轮车上晃着腿,回去山上跟大哥说一声,明天再去趟和县,看看那里有什么法子没有,吕丰轻轻松松的走在车旁,说东说西的想逗李小幺说话,李小幺满腹心事,懒的理会他。没买到粮,李守贵也是满腹忧虑,垂着头只管推车,也不愿意多说话,吕丰一个人说的实在无趣无味,也闭了嘴,干脆走到前面几十步无聊的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找着新鲜东西看。

离笔架山还有十来里路,吕丰突然停住步子,回手止住李宗贵,李宗贵忙停了车子,李小幺轻巧的跳下车,掂着脚尖几步跳到吕丰身边,李宗贵藏好车子,也轻手轻脚的几步过来,吕丰夸张的用嘴形示意两人前面有人,李宗贵耳朵似有似无的动了两下,又往前两步,仔细听了听,拉着两人退后,低声说道:“象是运粮的厢兵在做饭歇脚。”

吕丰赞同的点了点头,“咱们去看看。”一提粮食,李小幺忍不住低声的说道,李宗贵和吕丰点头答应了,两人护着李小幺,小心翼翼的往前移过去。

三个人移到一处极浓密的灌木丛后,小心的拨开条缝张望着,前面横七竖八的歪坐着二三十个厢兵,旁边已经生起了旺旺的火,架着锅在做饭,远远的还有许多厢兵人影晃动,李小幺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还红彤彤挂在天边的夕阳,这个时候就埋灶做饭了?吃了饭就歇下了?这离军营也没多远了,噢,不对,他们应该是到郑城北门交割,现在这个时候,又推着粮车,赶过去也是要半夜了。

吕丰捅了捅李小幺,努努嘴,示意着路上一长串看不到头的粮车,三个人悄悄的往粮车方向挪了挪,隔着十来步远,垂涎万分的看着满车装着米粮的麻袋,李小幺紧盯着那一包包装的满满的麻袋,心里突然一动,一股狂喜涌上来,有法子了!李小幺兴奋万分的转头看着李宗贵,手指点着满满的粮车,吕丰大惊失色的看着李小幺满脸的兴奋,没等她说出话,一步上前,一只手捂紧她的嘴,一只手抱着她,往后疾射而退。

三人退到独轮车处,吕丰才松开李小幺,李小幺憋得脸通红,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气来,看着吕丰,恼怒的一脚踹了过去,吕丰闪身避开,李小幺呼了几口粗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和小四没事,就是怕你乱喊乱叫,让我和小四劫粮车。”吕丰看着李小幺,认真而担忧的说道,李小幺气个仰倒:“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就你们两个,还劫粮车?你?”

“我也以为你要劫粮车,你眼睛那么一亮,把我也吓了一跳。”李宗贵忙替吕丰开解道,李小幺气的连声‘哼哼’着:“懒得跟你们计较,赶紧回山上,我有法子了!回头咱们也到黑市卖粮去!赶紧赶紧!”

吕丰和李宗贵面面相觑呆了片刻,李宗贵推出独轮车,李小幺跳上车,吕丰在前头探看着,三人绕了个大圈子回到了山上。

李宗梁等人关了门听了李小幺的主意,大喜过望,这倒真是个好法子!第二天天一亮,山上就忙碌而神秘的准备起来,李宗贵带着姜顺才等人下山探看运粮车队的行踪动静,李二槐带着人到后山砍着十来根婴孩手臂粗细的竹子,回来捅穿磨滑竹节,一头圆,一头砍成尖利的锥状,圆的一头钻个小孔,架了火细细烤成干竹筒,再在小孔里穿上绳子,一连准备了十几根。李小幺让张大姐带着那些媳妇姑娘们,一大早起就紧赶慢赶,五十斤一个的布袋,一连缝了二三十个。

傍晚,姜顺才疾跑回山报了信,那些运粮的厢兵,果然又在和上次差不多的地方歇下了。李小幺兴奋不已,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去,这头趟生意,少了她可不行!李宗梁思来想去,千叮咛万嘱咐了吕丰和魏水生,这才答应了下来,李小幺挑了张狗子、赵五哥、张大壮等十五个灵巧有力气的,叫进正常,关了门,一人发了一个竹筒,一条布袋,将竹筒的用法示范了好几遍,又让他们一一演练过,见个个妥当了,又令他们将竹筒上系着的那根长而结实异常的绳子挂在脖子上,严令下去,人在竹筒在,出了什么事,先把竹筒跺扁踩烂了,她这生意,明眼人只要看到竹筒,就能全明白过来。

交待训练好了,李小幺和魏水生,吕丰一道,带着这十五个人,跟着姜顺才往运粮厢兵歇脚的地方赶去,李宗梁将众人送出寨子,想想不放心,干脆到带着几个人,到山脚下等着。

姜顺才走到最前头,寻到李宗贵等人时,天色已经黑透了,李小幺郁闷的看着天际边明亮的圆月和满天稀疏的朗星,这头一趟生意,竟然赶在了这么个月明星稀的时候,也好,大家下手时能看清楚,凡事得往好处想。

粮车旁隔不远一堆篝火燃烧着,火旁裹着被子,横七竖八睡满了疲倦的厢兵,轮岗的厢兵抱着枪,团着一团靠在粮车上,也睡沉了。李宗贵担忧的看着沉沉大睡的众厢兵,俯到李小幺耳边,低低的说道:“那药粉,万一下多了,明天一早还醒不起来,就糟了!”

“不会,我怕量多,减了又减,等会儿我们走了,你留下看一夜,看看明天什么时候醒,下回就有准头了。”李小幺低声答道,李宗贵听的苦着脸说不出话来,下回就有准头了,敢情这回还是没准头的。

魏水生和吕丰往左右探看了一两里路,打着手势示意了李小幺,李小幺忙回身示意一手紧捏着竹筒,一手拎着布袋子的张狗子等人,张狗子打头,几乎伏在地上,靠近一辆半隐在树影里的粮车,将手里的竹筒尖锐一头用力扎进了麻袋里,一手扎进竹筒,一手将布袋套在了竹筒圆圆的另一头,麻袋里也不知道是米还是麦子,带着轻微的沙沙声,如水般欢快的流进了布袋子里。

一只麻袋装二百斤粮,张狗子依着李小幺的培训要求,摸着布袋子,差不多半袋子了,利落飞快的拨下竹筒,伸手将麻袋的伤口揉了揉,往旁边挪了挪,又将竹筒扎进了另一只饱满的麻袋里。片刻功夫,能装五十斤的布袋子装满了,张狗子摸到袋口处缝的绳子,飞快的扎了袋口,抱着袋子小心退进旁边林子后,直起身子,将装满粮食的布袋甩到肩上,奔着笔架山,飞快的奔了回去。五爷说过,装满了粮就赶紧回去,别一个等一个,让人家一捉一串的。

吕丰护着李小幺,魏水生凝神看着装粮的十五个人,一个个数着走了几个,李宗贵和姜顺才几个人,紧盯着沉睡的厢兵和岗哨们,这头一趟生意极顺利,只张大壮紧张过头,连扎了几回,竟然没扎进去,只好烦劳李小幺闪身过去,细细的现场指导了一番。

十五个人都跑远了,李小幺得意的冲着圆月挥了挥手,和魏水生、吕丰一起,也往笔架山潜回去了,李宗贵带着姜顺才几个,伏身灌木丛中,继续盯着那群沉睡的厢兵,提心吊胆的等着药过人醒。

太阳升起没多高,李宗贵就带着人回到了笔架山,这么冷的天,在外头趴了一天一夜,李宗贵面色都青白起来,进了屋,长长的舒了口气,就软倒在椅子上,李小幺陪着满脸笑容,递茶、递水、递帕子,团团转着讨好侍候,吕丰狐疑的看着李小幺,憋了半晌,到底问了出来:“你不是擅毒么?怎么这药量还把不准?”

李小幺转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慢吞吞的说道:“我那毒是杀人的,只包死不管救,一只耗子也照着杀牛的药量下,保证死透,这回,是要包活的,头一回做这么难为人的事。”

李宗贵象是突然发现自己脸上极脏,拿帕子拼命擦着脸,把一张脸擦的通红变形,吕丰呆呆的怔了半晌,几乎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指着李小幺:“你那药?你给我下了多少药?也照着杀牛的量下的?我说这两天一直肚子疼,唉!你!”

吕丰气急败坏的捂着肚子跳脚大叫,李小幺急忙从荷包里翻了两只药丸出来,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托给了吕丰:“别叫了,下回解药也给你加倍就是了,叫什么叫,吃都吃了,就是量重也没法子了不是,好了别叫了,多吃点解药就行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未来

李宗贵总算擦好了脸,起身重重的拍着吕丰的肩膀,一连拍了十来下,可算憋了句话出来:“别急,先吃饭,走,吃饭去!”

吕丰被李宗贵连拉带拖的弄出了门,撮着他往厨房吃饭去了,李小幺歪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两粒药,又闻了闻,扬手扔进了自己嘴里,这上好的润喉糖,他不要,那就自己吃。

这一阵子大约是交粮的日子,运粮的厢兵一天一趟的从笔架山下经过,偷粮的匪众由十五人一班,增加到二十五人一班,由魏水生几个轮流带着下山干活,只要是经过笔架山下的粮队,绝不放过一支。山上几个堆粮的仓库很快就堆的满满的,李小幺满足的看着满仓满屋的米麦,只觉得这日子真是面朝粮食,春暖花开。

心满意足的李小幺坐在自己那把整个山头最舒服的摇椅上,晒着太阳看闲书,看完了,就到范先生那个大书架上再去找几本来看。

午后,李小幺拎着两本书,又去了范先生住处,院子里,大小不一的几个孩子一人面前一个沙盘,正端坐练字,范先生面容清瘦,还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檐廊下,一边有条不紊的冲调着茶,一边和坐在矮几另一边的李宗梁说着话,见李小幺进来,笑着招呼道:“又看完了?你拿的那两本,都要细看细品才有味道,这么快,又囫囵吞枣了?来,喝杯茶,我带的茶叶,就这一点了,再不喝可就没有了。”范先生语调平缓,听不出悲喜,这一阵子,那份痛彻骨髓的丧子失妻之痛,渐渐麻木而一点点平静下来。

李小幺笑着应了,先将书送回屋里书架上,又寻了两本书拿出来,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李宗梁身边,李宗梁抬手抚了抚李小幺的头,看着范先生苦笑着说道:“这山上,小幺比我还操心,有时候想想,她一个姑娘家??????唉,我这心里难过的很。”

李小幺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她自得其乐的很呢,这样几乎是可以恣意而为的日子,哪有什么不好?范先生冲了杯茶递给李小幺,抬头看了眼院子专心练字的孩子们,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昨天的邸抄上,朝廷委了朱有谨做了池州知州。”

“嗯,我看到了,说是大皇子举荐的。”李小幺点头应道,看着范先生,等着他往下说,范先生看了李宗梁一眼,面容暗淡的叹了口气:“这朱有谨商人出身,和我是同年,他这出身是拿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后来选了一任知县,刮地皮太狠,得罪了县里几户大家,被人告到太平府免了职,他回到太平府,不知怎么搭上了原来的吏部夏尚书,拜了夏尚书一个宠妾做干娘,就复了官,又选了一任知县,他时运不济,到任没几天,境内竟出了逆伦大案,行李没放下,就又撤差回来了,等他回了太平府,夏尚书已经告了老,没两年,他又搭上了宋公升的小舅子文三爷,认了干爹。”

范先生顿住话,满脸的鄙夷:“那文三比他还小几岁呢!有一回请文三爷饮宴,那文三酒多了,奸了他二儿媳妇,他回头竟将二儿媳妇送给文三做了小妾,就这样,又选出来,做了知县,这样无耻之尤,竟被大皇子收入袖中,荐他做了这池州知州!”范先生愤闷异常的吐了口气:“我原本还寄望于大皇子,先皇后的贤德,谁不敬仰?!谁知道竟是这样!竟是这样!”范先生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往后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伤感不已。

“先生也别想太多,大皇子许是一时被人蒙蔽。”李宗梁低声开解道,范先生缓摇着头,李小幺撇了撇嘴:“为君者,就是要辨人知用,这样君子小人不能分的东西,往后即了位,也是个昏君,晕头晕脑!”

“小幺说的极是,唉!”范先生长吁短叹,李小幺看了他一眼,自己又倒了杯茶,不准备再多说话。

院门口人影晃动,李小幺忙转头回看,范大娘子提着个原木食盒,脚步轻捷的进了院子,玉砚捧着只托盘跟在后面。李小幺转回头,继续悠然喝她的茶,眼角却瞄见李宗梁上身端直紧张的专心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

李小幺眨了眼睛呆了一瞬,扫了李宗梁几眼,转头仔细打量起范大娘子来。范大娘子大约是走的急了,鼻尖上微微渗着汗,走到三人面前,曲了曲膝,声音柔婉平和的说道:“大姐让人磨了几升米粉,蒸了几碟子糕,让我拿来给父亲和大爷、五爷尝尝。”

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旁边几上,取了两碟还散着热气的米糕出来,又从玉砚手里的托盘中捧了只粗陶壶和几只小碗放到几上,斟了三碗清若白水的鸡汤出来:“这是照五爷的法子熬的清鸡汤。”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范大娘子先递了碗给范先生,又托了一碗,大大方方的托给了李宗梁,李宗梁正要伸手接,伸出去才发现手里还端着茶杯,急忙缩回来,将杯子慌乱的扔到几上,淋了一手的茶叶水接过了汤碗,张了张嘴,象是说了句谢,可谁也没听到,李小幺自己端起碗汤,极其无语的看着李宗梁。

范大娘子仿佛没看到李宗梁的狼狈,站起来退后半步告了退:“我过一会儿再来收拾碗碟,大姐那儿还忙着呢。”范先生点头应了,李小幺一边喝着汤,一边看着范大娘子带着玉砚出了院门,范先生扬声招呼着端坐在院子里写字的孩童,让他们洗了手过来吃米糕。

四五个孩子,小的只有四五岁,大的也不过八九岁,年少无烦恼,欢乐喜悦的吃着米糕,一边吃一边你推我、我推你的嘻哈玩笑不停,李小幺转头看着满眼爱怜的看着他们,任他们打闹玩笑的范先生,这范老头不禁孩童天性,看来也不是个一味迂腐之人。几个孩子吃了糕,又喝了清鸡汤,蹦蹦跳跳的玩了一会儿,继续坐到沙盘前练字去了。

“先生往后有什么打算?”李小幺冲着几个孩子抬了抬下巴,直截了当的问道,范先生看着李小幺反问道:“你们兄妹往后有什么打算?”

李小幺转头看向李宗梁,李宗梁看着范先生,老实的答道:“还没想过这事,从上了山,就想着怎么活下去,能带着大家伙吃口饱饭,旁的,还没想过。”

“我们兄妹是池州李家村人,前年南越打进来,屠了村,大哥他们护着我拼死逃出来,只好背井离乡,后来为了治我这双腿,又到了太平府,治好腿,我们兄妹都找了活干的也好,原本想着再存些银子,有了本钱,在太平府开间果饯铺子,安安稳稳度日,谁知道出了福宁公主那档子事,太平府征丁,大哥他们被保长拿去要顶保里的丁数,我们兄妹只好逃出来,本想逃往南越,或是北平,到了这里,又遇上坚壁清野,无处可去,只好先落草容身,这一路行来,处处身不由已。”李小幺叹了口气,不隐不瞒,坦坦诚诚的说道。

范先生沉默了片刻,同情的叹了口气问道:“那往后呢?要做一辈子山匪么?”

“往后,先生也看到了,这样的乱世,想安稳而不可得,先生不也只好亡命出逃么?先生还是官身!过一天算一天吧,北平国虽说政清军强,可地处北寒之地,人口物产都有限,要强也得慢慢长大,吴国虽说朝廷动荡、军力积弱,可到底是富庶大国,几百年的底蕴在那里呢,若是突然出了个明君或是良相,这鹿死谁手,还说不上呢,这一场乱,还不知道要乱到什么时候,还是这山上安稳些,这几十人同舟共济,还能求份生路。”李小幺顿住话,垂着眼帘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年前,我已经遣人到太平府开铺子做生意去了,如今山上没有本钱银子,等到年中看看,若能好好做几笔生意,有了银子,就再挑个合适的人到开平府开铺子做生意去,给大家留好退步儿。”

范先生凝神听着李小幺的话,边听边看着同样凝神听话的李宗梁,半晌,才叹出口气来,看着李宗梁感慨道:“怪不得你说小幺比你还要操心,有这样的妹妹,是你们兄弟的福气!”说着,转头看着李小幺:“没想到你比我看的还要明白,这天下可争处,就是北平和吴罢了,你说的极是,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朝堂军中,瞬息万变,你这样打算极是妥当,这山上我也看了,还少几处退步处,那西山不行,当不得退步处,狡兔得有三窟,这是一,其二,开平府的生意,你若有了合适人选,本钱银子我那里有些,你先拿去用。”

李小幺惊讶的看着范先生,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先生这是打算跟着我们落草了?”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老兵

“五爷可肯收留?”范先生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回身看着李宗梁:“这事得听大哥的。”

“先生若肯留下来指点一二,我们兄妹求之不得!”李宗梁忙站起来长揖答道,李小幺也跟着站起来,揖了一揖,范先生起身扶住李宗梁:“大爷客气了,范某流落至此,若不是大爷收容照料,这把老骨头也就算了,可怜这些孩子,还不知道如何呢!”

李小幺转头看着院子里练字的孩子,和在厢房正屋里忙进忙出的年青年老妇人们,暗暗叹了口气,姜到底是老的辣,这范先生可比她会做生意。

山上粮食富余的多,李小幺干脆打发吕丰轮流带着孙七弟几个,往郑城黑市卖了几车粮食,可这军粮都是粗粮一类,也卖不出什么价钱,来来往往,也不过就是换了些油盐调料回来,李小幺点着吕丰带回来的几串卖粮钱,发起愁来,这样不行,得想想挣钱的法子,范先生那银子,她点过了,就那么点,算了,还是留着给范大娘子做嫁妆吧。

李小幺山前山后转了几趟,决定明天去趟唐县,老在山上窝着闭门造不出银子来,走走看看,也许就看到机会了,打定了主意,和李宗梁说了,准备第二天带着吕丰,和李宗贵一起去唐县住两天看看情形去。

半夜里,吕丰一刻不停的拉着李小幺屋里的门铃绳子,李小幺急忙爬起来,几下就穿好了衣服奔出来,吕丰兴奋不已:“出事了!”

“出什么事能把你兴奋成这样?”李小幺瞄着吕丰的神情,刚才被那连绵不停的铃声惊飞的心神倒归了位,是兴奋不是惊慌,这事就出不了什么事。

两人奔到前院,魏水生和李二槐一身墨黑的夜行衣,正坐在左边椅子上喝茶,李宗梁坐在上首,皱着眉头看着瘫在屋子中间,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蠕动着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磕头,苦苦哀求着的一个老厢兵。

李小幺靠在魏水生身边,仔细打量着软趴在屋子中间的老兵,看着约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身形瘦小,象没有骨头一般蜷在地上,脸色很黑、皱纹很深,极细极小的眼睛陷在皱纹里,若不是两只眼珠闪着亮亮的贼光,还真不容易找到,这么丑的一张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涂抹的让人恶心的简直看不下去。

李小幺转过头问着魏水生问道:“怎么回事?”

“他藏在那片灌木底下,正好被二槐一脚踩上,只好先打晕带回来。”魏水生带着几分无奈说道,吕丰摇着头,做了个砍的手势嘀咕道:“在路上杀了就得了,还带回来,也不嫌累!”

趴在屋子正中的老厢兵打了个寒噤,哀求声也低了半拍,唯恐惹恼了哪一个,小命立时就没了。李小幺仔细打量着老厢兵,往前走了两步,示意吕丰:“搜他。”

吕丰看着衣服脏的发亮的老厢兵,捏着鼻子,不情不愿的上前踢了踢老厢兵:“自己脱,都拿出来,别惹爷不高兴!”

老厢兵哆嗦着,先将号衣口袋里的火石、号牌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样摆在地上,又脱了外面的号衣,翻过来用力抖了抖,示意吕丰全拿出来了,然后取出里面衣服口袋里的几枚铜钱放在地上,脱了衣服,又抖了抖,就这么一件件脱、一件件抖,直脱的只剩了身打满补丁的亵衣裤,打着颤站在那堆衣服旁。

吕丰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老头倒上路,没用自己动手,李小幺仔细看着老厢兵的一举一动,李宗梁看着抖个不停的老厢兵,怜悯的挥手吩咐道:“赶紧把衣服穿回去!”

老厢兵答应了,飞快的穿了衣服,又跪倒在地上,李小幺想了想,倒了杯热茶端到老厢兵面前递过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老厢兵眼里满满的都是警惕,飞快扫了眼李小幺,双手捧过杯子,闷头喝着,李小幺站起来,抱拳看着他,看着他喝完了茶,笑着问道:“你是送粮的厢兵?”

“回爷的话,是。”

“直接答话就行,不用什么回爷不回爷的,哪个县的?”

“平远县。”

平远县?李小幺转头看向魏水生,魏水生笑着解释道:“唐县过去就是平远县,不远。”

“明天一早,他们要是找不到你,怎么办?”

“回??????爷,差使要紧,老厢兵不值钱。”老厢兵仿佛迟疑了下,老老实实的答道,李二槐听的打起了呵欠,魏水生和李宗梁点点头,这老兵是个极老实本份的,吕丰却来了兴致,上回他就栽在这不知道要问什么、扯的找不到边的话上。

“可怜!送过几回粮了?”

“这是第四回。”

“几天走一趟?”

“七天,这个月该平远县送,这是最后一趟。”老厢兵答的极老实,

“你每趟都睡在那丛灌木底下?”

老厢兵用力挤了挤眼睛,仿佛寒瑟般挪了挪才答道:“不是,就这趟,那里背风,暖和,就是赶巧。”

“哪一处让你起了疑心?”李小幺直截了当的问道,老厢兵眼睛挤的更厉害了,李小幺看着他,声音和缓却清冷:“大家不过为了活命罢了,你说明白,强盗土匪也不妄害人命,到底伤阴德。”

老厢兵磕了个头,垂着头说道:“每回歇在这一处,都睡的沉,回爷,小的自小的毛病,夜里睡觉一个时辰醒一回,就这一处,回回睡到天明才醒,小的就上了心,想着这是最后一趟了,说不定能找出个究竟,小的往后也能夜夜睡个好觉了。”

李二槐笑出了声,拍着椅子扶手:“这还不容易!”

李小幺盯着老厢兵,慢吞吞的说道:“这会儿饿不饿?”

老厢兵面容僵硬的看着李小幺,突然伏地磕头不已:“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没想别的,小的老糊涂了,老了老了,还管不住自己看稀奇,求爷饶过小的,小的真的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李二槐莫名其妙的看着磕头不已的老厢兵,又转头看着魏水生奇怪道:“小幺打的什么哑谜儿?”

“这老兵没说实话,他知道晚饭里有古怪,没吃,不然这会儿还在营地里睡觉呢。”魏水生笑着跟李二槐解释道,李二槐眨了几下眼睛,才明白过来,往椅子里挪了挪嘀咕道:“一句话绕了这么多弯儿,也不嫌累!”吕丰笑的肩膀耸动,也不知道是笑李二槐,还是笑老厢兵。

“爷说过,土匪也不妄害人命,只要你实诚答话,爷且饶你这一回,说吧,到底哪里不对了?”李小幺语气倒也和缓,老厢兵打了个哆嗦,挪了挪,老老实实的答道:“回爷,真是睡沉了,小的吃过一回蒙汗药,有点象,真没看到别的,求爷饶命,下回再不敢了。”

“你是军户?”李小幺突兀的换了话题,老厢兵咽了口口水,点了点头:“是。”

“多大袭的差?”

“十三岁。”

“今年多大了?”

“四十三岁。”

李小幺倒吓了一跳,才四十三岁,可看着,却象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老家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黄州府,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弟媳妇,侄子侄女,旁的没了。”

“你是黄州人,怎么到平远县做厢兵了?”

“小的当初袭差时,不是厢兵,小的父亲是禁军龙卫军都头,黄水溪那一场仗,全军覆没,一个都里就小的父亲带着小的逃了条命出来,回来小的父亲就被革了职,充了厢兵,小的还留在禁军,三十五岁那年才撤下来,点到这平远县做了厢兵。”老厢兵垂头答道。

李小幺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老厢兵,黄水溪之战是龙卫军打的最惨烈的一场仗,战死伤者十成占了七八成,他父亲居然带着他逃出命来!要么武功高强的出奇,要么,这运气也太好了!

“你父亲做了厢兵,你还留在龙卫军里?那黄水溪那场仗之后,你还打过哪些仗?”

“是,一直打,记不清了,不知道打过多少场仗。”老厢兵垂着头,低落的答道,

“你是伙夫?还是什么别的?上过战场没有?”李小幺打量着老厢兵,好奇不已,龙卫军在黄水溪战后,就由袁将军领着,袁将军以勇猛著称,最会拿手下小兵的命来拼命,每战都打的极惨烈,那些年,龙卫军又一直在和北平打仗,整个龙卫军,除了声名卓著的袁大将军没死过,下面的兵将,不知道死了几轮了,当然,后来袁大将军被人弹劾,被皇上杀头于菜市,林先生还为他叫屈,他是活该!他死了,那些当兵的就能多活几年了。

“不是,小的就是一小兵,回回都得上战场,哪里也没落下过。”老厢兵伤感的答道,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你在龙卫军,在袁将军手下,回回上战场,这么多年,竟然毫发无伤,这中间,有什么门道?”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遍地是贼

老厢兵脸颊抽动了几下,眼神闪烁不定,半晌才低声说道:“回爷,小的家几代都是军户,小的祖父当禁军的时候,跟的是武大将军,武大将军的规矩,一场仗打下来,活着的都升官,小的祖爷先是做了十夫长,后来就做到了都头,小的父亲才袭了都头,后来就改了规矩。”

李小幺看着老厢兵,等着他往下说,老厢兵嗫哝了半天,才接着说道:“小的祖上几代军户,祖传的保命法子,求个活命??????活个命。”老厢兵缩着头,难堪不已的说道,李小幺眼里放出光来,忙追问道:“你祖父,你父亲,都得了善终?没死在战场上?”

“是。”老厢兵耷拉着脑袋答道,李小幺兴致更浓:“说说,都有哪些保命的法子?”

“这个??????回爷,说来话长,这个,一时半会的,说不清楚,这个??????”老厢兵吱吱唔唔的打算含糊过去。

李宗梁听的惊讶而感慨,魏水生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幺,吕丰却是一脸的赞赏,这老厢兵一家倒是聪明人,李二槐‘呸’了一声:“胆小怕死之徒!”

“怕死?你不怕死啊?你好象说过,爹曾经教过你,打不过怎么办来?”李小幺转过头,看着李二槐问道,李二槐爽直利落的答道:“师父说过,打不过赶紧跑!”

吕丰‘噗’的笑出了声,这兄弟几个,就数李二槐最实诚,实诚的半分弯不转,魏水生和李宗梁也一边笑一边摇头,老厢兵也想笑,忙又屏了回去,李二槐被大家笑的尴尬的挠着头,李小幺转头看着老厢兵,客气的问道:“说了这半天话,还没问您贵姓?”

老厢兵被李小幺客气的惊慌不安,忙摆着手答道:“免贵,小的姓程,贱名程旺,求爷饶了小的这回。”

“你别怕,我们不伤你,我问你,你今年也四十多岁了,这往后,有什么打算没有?”李小幺客气里又掺了许多和气进来,吕丰疑惑的看着李小幺,这小妖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程旺惊疑不定的看着和气异常的李小幺,身子缩的更紧,小心翼翼的答道:“回爷,小的这样的,能有什么打算?等死罢了,过两年,能求个看门守户的差使,做到一口气没了,也就没了。”

“唉!”李小幺被程旺说的伤感的叹了口气,站起来看着吕丰说道:“你把他送到张狗子那儿去,跟张狗子说,把张大厨叫起来,给老程弄点吃的,吃了饭,让张狗子找个地方让老程好好睡一觉。”说着,又转向程旺,和气的说道:“今天天也晚了,先在我们这儿歇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说,别怕。”

吕丰闷气的皱着眉头,不情不愿的带着更加惊疑不定的程旺出了屋,去寻张狗子去了。

李小幺看着两人出屋走远了,转身看着正看着她的李宗梁和魏水生说道:“大哥,水生哥,这个程旺倒是个有本事的,不如把他留在咱们山上。”

“有本事?什么本事?保命的本事?”李二槐不以为然的说道,李小幺看着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保命的本事,还不算本事?能保住命,那是最大的本事!你看看他,一家三代禁军,都活的好好的得了善终,这本事,还不叫本事?”

“小幺说的对,这是大本事,战场能活下命来的,都是大本事。”魏水生伸手拍了拍一脸不以为然、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的李二槐,转头看着李宗梁赞同道:“我觉得行,把他留在咱们山上,他那些保命的法子,咱们先看看,挑着能学的让大家伙儿学学,往后真有什么事,也多条活路。”

李宗梁点了点头:“小幺想的长远,行!就这么说定了,贵子不在,水生回头跟贵子说一声这事,明天一早问问这程旺,若他愿意,那就这么定了。”

第二天,李宗梁叫了程旺进来,和和气气的说了要留他当个教头的意思,程旺愕然而茫然而不敢置信,过了大半天才缓过神,忙不迭的连声答应,活了大半辈子,竟然有人看得起他,客客气气的请他!看得上他这??????这逃命的法子,还要学他这逃命的法子,要请他做教头,专教这逃命的法子!程旺晕头晕脑,简直没法相信,那些领兵的,大大小小的头,哪个不是叫着喊着让人拼命的?敢教着当兵的逃命,那是要杀头的!直到半夜,躺在干洁松软的被窝里,程旺突然惊醒,猛的坐起来,呆怔了半晌,在已经咬的有些红肿的胳膊上又狠咬了一口,真疼!这事,是真的!

李小幺、李宗贵、吕丰三人已经到了唐县,紧裹着头脸,在黑市上逛着。

这黑市越发热闹,东西也越发齐全了,简直是无所不有,官开黑市和自发黑市到底不一样,底气足,发展快,李小幺一边腹诽着这万恶的唐县知县,一边一家家慢慢逛过去。

只要有银子,粮食一点也不缺,碧粳等上好的细粮还能卖出些价钱,那些粗粳黑麦,根本不值钱!善了个哉的!当初她没弄到粮食时,怎么那么贵、那么少?李小幺闷气的继续逛着,嗯,这红枣象是又贵了,李小幺站在一个中年妇人身旁不远,听她低低的讨价还价,可这价哪里还的下来?中年妇人肉痛不已的一个个点出大钱,又一个个比划着个头、掂量着份量挑着红枣,唯恐挑的红枣小了轻了,那就吃了大亏了。

李小幺眼神从红枣移到车上别的袋子上,袋子都只开了小小的一个口,李小幺往前挪了挪,仔细分辨着,有莲子、银耳、红豆等,也没有很稀奇的东西,李小幺伸手掂了粒莲子,仔细看了看,看着摊主客气的问道:“大叔,有燕窝没有?”

摊主笑了起来:“这位小爷是外县的吧?咱们这儿这市上,燕窝可断了好一阵子了,红参倒有几两,也就我这里有!”

“不是外县的,是乡下来的,祖母病了,想吃碗燕窝粥。”李小幺茫然而伤感的问道,摊主怜悯的看着李小幺,叹了口气。

“那红参什么价”李小幺接着问道,摊手从车子下面摸了只极小的布袋子出来,小心的解开递到李小幺面前:“你看看,筷子粗细呢,满唐县,就这几根了,你也是个孝顺的,算你便宜点,你给二十两银子吧。”

“二十两银子?!”李小幺吓了一跳:“就这么根,这么细,再说又是红参!”

“小哥,这什么时候?就这么点红参就能救命!二十两,也是我看在你孝顺祖母,便宜给你,你看吧,明天就能卖出二十四五两!这东西,一天一个价!”摊主被李小幺叫的满脸不高兴的说道,李小幺忙摆着手:“对不住大叔,我不是旁的意思,就是太贵了,吓了一跳!这参,我们吃不起!”

“这都吃不起,那燕窝就更吃不起了!”摊主不客气的说道,李小幺陪着笑,拱手道了恼,忙往边上退过去,三个人又逛了一会儿,眼看着几个气势汹汹的黑人壮汉过来挨家收了行市钱,才转回到脚店。

第二天,三人聚在李宗贵屋里,李小幺细细打着小算盘:“贵子哥,咱们不如到远一点地方,比如信阳府,贩红枣、燕窝这些东西过来卖,这一来一往,至少十倍的生息呢!”

“十倍?要是这么容易赚十倍生息,还等你做这笔生意?早就有人做了,聪明人多的是!你以为就你一个聪明的?”吕丰哧笑着说道,李小幺狠狠的斜了他一眼,李宗贵却赞同道:“吕丰说的对,有十倍的生息就有十倍的风险,你想想,现如今这几个县,官逼民反,到处都是强盗土匪,若不是这样,那些商队也不至于谁也不肯往这几个县过来,咱们能跑这趟生意的人手不多,连个大点的镖局都不如,山上又不能断人,这一路过去,来回至少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里头,一个不留神,这一趟就白走了,说不定还得折了人手进去,千日做贼容易,防贼千日可就难了。”

吕丰‘噗’的笑着,抱着腿往后仰倒又摇头回来,点着李小幺说道:“听到了吧,就算你是贼,可这防贼,也不容易,你还是乖乖的做你的贼吧,你做贼最有天份!”

李小幺恼的错着牙,刚错了一会儿,突然象想起什么来,挑着眉梢,脸上渗出丝丝喜悦,指着吕丰说道:“你倒提醒我了,那好,我这儿有桩活,十两黄金,你接不接?”

吕丰满身警惕端直了上身,看着李小幺谨慎的说道:“先说说,什么活?我看看值不值。”

“当然值,这活简直就是白让你占个便宜,你去郑城北门外打探打探,看看那个二皇子在不在军中,如果在,驻扎在哪一处,周围都有什么,探清楚就行了,怎么样?没有比这更划算的活了吧?”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肥羊

“就这事?”吕丰不敢相信的问道,李小幺重重点了下头,笑眯眯的看着吕丰,吕丰想答应,又被她笑的迟疑不定。

“你不去就算了,这事其实让狗子跑一趟就成,倒用不着十两黄金。”李小幺慢慢悠悠的说道,吕丰忙摆着手:“好好好,我去我去,什么时候去?”

“那随你,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今天来不及了,明天一早启程,先赶到郑城,关城门前出城过去,那个??????”吕丰语气里透着难堪,他从来没缺过银子,如今竟然跟个小丫头开口:“能不能先借我点银子?五两??????十两也行。”

李小幺吓了一跳:“十两?你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正好去郑城??????行了,你别多管,借不借吧?”吕丰含糊了半句,李小幺歪着头看着他,心里突然跳动了下,咧着嘴,仿佛牙酸一般问道:“牡丹小姐还在红香楼呢?”

“我也不知道,去看看??????你到底借不借?借就借,回头我连本带利还你,不借就算了,哪那么多话!”吕丰莫名其妙的有点心虚,伸手端起杯子,低着头仿佛喝茶,李小幺高挑着眉梢瞥着他,从鼻里轻轻‘哼’了一声:“还是个风流多情种子,倒没看出来!那杯子是空的吧?空杯子也能喝出茶来?”

正闲作壁上观的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吕丰狼狈的放下杯子,恼羞成怒的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却被李小幺抢了先:“借给你!十两就十两!一天五分利。”

“五分利!?你抢钱哪?”吕丰跳起来叫道,

“是一天,一天五分利,可不是年利,十两银子,隔天就得还我十五两,这会儿五爷心情好,不按时辰算你利滚利的复利了,就按天算吧,一天一算,借不借,随你!”李小幺晃着脚,懒洋洋的说道,吕丰恨恨的点着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贵商量道:“这丫头想钱想疯了!贵子有多少银子?借我几两,回头我照五分利还你!不让她占了这个便宜!”

“我哪有银子?银子都是小幺管着的。”李宗贵摊着手,诚恳的答道,吕丰眨着眼睛,李小幺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我困了,昨天夜里累着了。”

“等等,借我五两!”吕丰气的踩着脚,咬牙切齿的叫道,李小幺用手掩着嘴,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含糊的说道:“十两起借,五两不借!”

吕丰气个仰倒,紧咬牙关借了十两银子,李小幺晃回去睡觉了,李宗贵同情的看着吕丰,想了想,咧着嘴说道:“吕丰,你这银子,怎么不明天走前拿?今天就拿了,这不又多算了一天的利息?我看,你还是赶紧还给小幺吧,她的银子不好借,你那一千两黄金,这都小半年了??????”

吕丰眼睛圆瞪,愕然看着手里的银子,他被那个小妖气糊涂了,李宗贵说的对,往后不但不能再跟这小妖借银子,还得赶紧想法子还钱,这都小半年了,他忙前忙后,一两银子没还上,这又多添了十两,不,十五两,不,还不只十五两银子的债!

隔天吕丰回来,先伸手要了工钱,紧忙又还了李小幺的银子,才细细说道:“在军中,他的军帐没设在大军正中,倒离郑城极近,从郑城北门方向进去,穿过四五道岗哨就是,大概是为了收粮食方便,这天天坐在军帐中收粮,真是收的痛快!”

“四五道岗哨?你是远远看到的?隔着四五道岗哨看到那是那个皇子的军帐?”

“看能看的到?要是这样,那皇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他那军帐也就是大点,其实比十人帐也不算大,跟旁的军帐没什么分别!我是摸进去,一个个找到的!看到他人在军帐里头,军帐里头还挂着行军图,设着书案,必定不会错!”

“你看到人了?”

“当然!”吕丰肯定的答道,边说边笑了起来:“放袁大帅那回,一出动静,他最警觉,那张脸,哈哈哈哈,真热闹!”

“我不是让你放了人就跑吗?你还敢看热闹?”李小幺怪叫起来,吕丰浑不在意的挥着手:“就看了一眼,要不是怕你这么叫,我就再多看几眼了,他们追不上我!那帮人那身手,想追我?你打听这事想干什么?”

吕丰忍不住好奇问道,李小幺瞄了眼李宗贵:“不干什么,给你个挣钱的机会罢了。”

李宗贵怔了怔,忍住没说话,小幺既然这么说,必是不想让吕丰知道她的想法了。吕丰鄙夷的上下打量着李小幺,‘哼’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要是有这好心,太阳得打西边出来!”

三人在唐县呆了四五天,一无所获,只好先启程回去笔架山,李小幺悠悠然然坐在车上,一点心思也没有,吕丰打量了她一路,只觉得李小幺必定有什么事瞒着他,让他打听那信儿,到底干什么?

回到山上,李宗梁安慰了三人几句,这事急不得,慢慢看机会吧。

吕丰瞄着李小幺,见她鬼鬼祟祟的叫了姜顺才、张狗子和赵五哥三个往后山去,忙悄悄跟在后面,李小幺找了块石头坐了,声音清清楚楚的说道:“我找到挣大钱的法子了,不过这法子不能和大爷说,也不用和大爷说,咱们几个先去走一趟,怎么样?”

三人急忙点头答应,李小幺笑眯眯的接着说道:“我让吕丰去探过路了,北平国那个二皇子,还在郑城军中,那可是头肥羊,咱们就在他身上发点小财。”

吕丰躲在树后,听到这里,从树后跳了出来:“我就知道你想甩下我!有财大家一起发!”

李小幺仿佛吓了一跳,从山石上跳起来,吕丰两步跃过去,抱拳坐到山石上:“你说吧,我也陪你走一趟。”

姜顺才、张狗子和赵五哥大眼瞪小眼,又一起看向李小幺,李小幺拧着眉头,盯着吕丰看了半晌,勉强点头答应道:“你要去也行,不过丑话先说到前头,我让你做什么,你得做好!不能象上回那样,让你赶紧跑,你非得看两眼热闹!”

“行!”吕丰痛快的答应道,

“你既然跟我们一起去,这帐上得先说清楚,咱们五个人,谁也不好亏着谁,得了好处,一人两成,这三个是我的小厮,他们的就是我的,这么合下来,咱们就是二八分成,你既然得了分成,这事,就跟你的欠帐毫不相干了。”

“行。”吕丰皱着眉头迟疑了下,也答应下来,李小幺呼了口气,招手聚了四人,低声说道:“那二皇子是皇子,这皇家的供奉极奢侈,那天在紫藤居,那个二皇子不过喝几杯茶,吃了一顿中午饭,贵子哥说他们就拉了几大车的食材过去,如今咱们附近这几个县,银耳燕窝这些东西贵的离谱,咱们晚上摸进那二皇子的厨房帐篷里,见样拿点出来,到唐县黑市上卖了,都是值大钱的东西!”

姜顺才几个只顾点头,五爷说的都是对的,吕丰睁大眼睛,愕然看着李小幺,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仿佛自己又喝了一遍那碗椒盐擂茶。

“你去过一趟,路熟,再说你功夫也好,他们那身手追不上你,你进去拿,咱们今晚就先走一趟,嗯,带上程旺,军营那套,他最熟,他说他听声动静就知道出了什么事。”李小幺站起来吩咐了,吕丰伸手拉住李小幺:“这事不行,我是侠士,哪能做这偷鸡摸狗的事?!”

“大侠,这不是偷鸡摸狗的事,这是劫富济贫,正是侠义者所为!”李小幺用力拍开吕丰的手说道,

“济贫?你济给谁了?济给哪个贫了?”

“我!我不是贫么?他们不是么?这山上都是贫!不贫极了,但凡有口饭吃,谁当山匪啊?!”李小幺指着自己,又划过姜顺才等人说道,姜顺才和张狗子随着李小幺的手指重重点着头,赵五哥慢了半拍,也忙跟着点着头。吕丰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突然打了个机灵,急忙叫道:“我那两成!那是我的,你别给我济了贫!”

吃了午饭,李小幺和李宗梁商量着,要带了程旺和姜顺才等人下趟山,到军营边上,现场见识见识这鼓声金拆和军营的种种规矩,李宗梁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一行六个人,牵了五匹马,李小幺不会骑马,骑马太累,她懒得学,只好和吕丰同骑,姜顺才等人跟着程旺,给马蹄裹了布,马嘴里衔了枚,傍晚时分下山,骑着马绕过吴国大军驻地,往郑城北门外疾驰而去。

到了吴国和北平两家默认的中间地带,六个人在一片密林里下了马,留赵五哥看着马,其余五人跟在程旺后面,小心翼翼的往北平军驻地摸去。

到了营地外,程旺引着大家趴在一处低洼处,转头看着李小幺,讨好的说道:“五爷你看,这一处就叫背对着刁斗,只要留神巡逻哨就成,进出营地最便当。”

李小幺点了点头,拉了拉吕丰,低声交待道:“你千万记好,见样拿一点,千万不能狠着手拿,或是给人家端了底,这偷着拿东西,不让人觉察才算做好了,记好了?”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寻欢

吕丰不耐烦的挥挥手,机警的左右看着,趁着空档,飞快的溜了进去。

李小幺提心吊胆的趴在低洼处,紧盯着偶尔人影晃动的军营,程旺侧着耳朵,留神着军营里传来的极细微的各种动静。

没过多大会儿,吕丰肩上扛着灰扑扑的布袋,利落的跳进了低洼处,张狗子忙上前接过吕丰肩上的口袋扛在肩上,悄无声息的往后溜去,吕丰接过姜顺才递过的空口袋,冲李小幺得意的挥了挥手,又潜进了营地。

吕丰一连进出了三趟,一行人才悄悄退出低洼处,顺顺利利的赶到放马的地方,赵五哥牵着余下的三匹马,正伸长脖子,焦急不安的四下张望,见三人奔来,急忙牵马过来,几个人上了马,往笔架山疾奔回去。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吕丰带着姜顺才和赵五哥,推了两车粮食和那三小口袋已经分拣好了的桂圆莲子等物,兴奋的赶往唐县。

半夜,姜顺才架车子卖粗粮,李小幺和吕丰站在赵五哥身后,看着他支车子卖那些如今极其难得的红枣莲子桂圆等等,还有七八只燕窝。

到底是皇家食材,质地极好,没等黑市结束,赵五哥就卖完了东西,兴奋的收拾了车子,准备回去脚店,刚收拾好车子,两个壮汉抱着拳晃过来:“兄弟,头一回来吧?不知道规矩?爷教你,这一处,是爷们的地盘,三抽一,今天,一百五十两!”

赵五哥吓了一跳,李小幺忙摸了两小块碎银子塞到吕丰手里,推了推吕丰,吕丰上前两步,抱了抱拳,仿佛亲热的见礼般,将两小块碎银子塞到两个壮汉手里,笑着说道:“既是几位爷的地盘,自然要照几位爷的规矩走步,只是小可这点东西,哪能卖出那么多银子?来,小五,把褡裢打开让两位爷看看,一共卖了不到三百两银子,取个整,就一百两吧,两位爷看?”

吕丰一边说着,一边从赵五哥手里的褡裢里摸了块十两的银子出来,仿佛极随意的用手指将银子捏的扁成了一块饼,两个壮汉手心里握着银子,瞪大眼睛看着吕丰随意的将银子捏来捏去,对视了一眼,打了个呵呵说道:“一百两就一百两,天黑,我们兄弟看不清楚也是常事。”

赵五哥陪着笑,从褡裢里数了一百两银子给了两人,收了褡裢,和吕丰一起退后几步,和李小幺、姜顺才一前一后回了脚店。

几个人回到房里,李小幺仔细点了银子,一共两百八十余两,只气的错着牙恼恨不已,她带着人出生入死偷了那些东西,统共卖了三百八十余两银子,竟然被万恶的唐知县一伸手就抢了一百两!还有那两个二两的小银块,一伸手就伸了她一百零四两银子!

李小幺心痛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吕丰眼馋不已的盯着桌子上白花花的银子,捅了捅李小幺:“我的银子!零头就不算了,一共七十六两银子,快给我!”

“七十六两!你倒会算帐!那三抽一都要算我头上?我还没跟你算帐呢!谁让你还一百两的?你是有钱的大爷!一还一百两!五十两哪不是了?白白让我多花了五十两!还跟我照三百八十两算分成!我告诉你??????”李小幺错着牙,把一肚皮怒气倒到了吕丰身上,吕丰上身往后倾着,干脆站起来,将椅子往后拉了拉,一脸苦恼的看着怒气冲冲的李小幺,李小幺连吸了几口气,劝着自己,算了算了,往后还得靠他偷东西呢:“五十六两!要不要?”

“要要要!”吕丰大喜过望,连连点着头,这小妖这回倒没耍赖。李小幺一脸肉痛的数了五十六两银子推给吕丰,看着桌子上剩下的两百五十几两银子,辛苦了一夜一天,就挣了这点,这唐县知县竟拿了她一百两银子!太黑心了!

天一亮,四个人就赶回了笔架山,歇了几天,李小幺算着日子,准备每隔十日摸去北平军营一趟,第二趟和第一趟一样顺利,四个人卖了东西,缴了一百两的保护费,第二天一早正要启程回去,吕丰却吱唔着有了事:“小五跟顺才、五哥先回去,我有点事,要办点事,明天就回去,明天一早再回去。”

李小幺狐疑的看着他,他有事?有什么事?吕丰被她看的满身不自在的正要再解释,李小幺笑眯眯的挥了挥手:“你随意,那我们先走了。”

吕丰大松了口气,忙点头答应,殷勤的送李小幺和姜顺才三个出了脚店,看着三人转过街角,脚步轻松的转回脚店,叫了掌柜过来,随手扔了块一两的碎银子:“赏你了,爷问你,这唐县最好的勾栏是哪家?花魁是哪位小姐?”

掌柜惊喜异常的接过银子,躬着身子热情的答道:“回爷,最好的勾栏,那就得数万花楼了,这万花楼的头牌,花名玉莲花,生的真是玉莲花一样,天姿国色!”

“你见过?”吕丰瞄着掌柜问道,掌柜嘿嘿笑着:“看爷说的,我一个小掌柜,哪有银子去看玉莲花小姐?玉莲花天姿国色,谁不知道?爷要去看玉莲花小姐?”

“嗯,”吕丰随意的嗯了一声,两根手指捏着下巴想了想,吩咐掌柜道:“你去这唐县最好的成衣铺子,让掌柜把最好的衣服拿几套过来,爷要买几身衣服穿穿。”

“爷稍候!”掌柜利落的答应着,也不叫伙计,自己拎着长袍,大步出了铺子,往隔了两条街的成衣铺子奔去。

李小幺带着姜顺才和赵五哥转过街角,停住步子,回头看着姜顺才和赵五哥吩咐道:“绕回去,咱们住到对面那家脚店去,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么事!”

姜顺才和赵五哥自是唯五爷之命是从,三个人小心的绕了两条街,住进了隔壁脚店,李小幺挑了间临街的客房,隐在窗户后,看着对面脚店门口,夜幕降落,华灯初上,吕丰一身崭新的翠绿织锦缎长衫,摇着折扇,出了脚店门,顺着街道,晃晃荡荡往城南方向去了。李小幺拧着眉头,想了想,留赵五哥在脚店看着东西,带着姜顺才,远远缀着吕丰,往城南跟去。

一直跟到城南瓦肆里,在一间到处高挂着大红灯笼,灯笼上写着万花楼三个字的高楼前,李小幺远远看着吕丰被站在门口的帮闲热情异常的引进了楼内。

李小幺呆站在和万花楼隔了几十步远的街角处,怔了半晌才恍过神,这万恶的吕丰,刚有几两银子,竟然、竟敢??????真是个混帐王八东西!

李小幺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往街角里靠了靠,隐在角落阴影处,呆站着发起了怔,姜顺才耐心的站在旁边,等着五爷发话。

等了不知道多少时候,姜顺才站的不停的换着脚,有些不安的往前凑了凑,看着李小幺,担忧的低声叫道:“五爷,您没事吧?”

李小幺猛的抬起头看着姜顺才,连连摇着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没事,走,咱们进去看看,看看他吕丰到底寻的什么乐子!”说着,李小幺冲出阴影,大步往万花楼冲去,姜顺才急忙一溜小跑跟在后头。

门口的帮闲热情的迎上来,李小幺背着手,傲慢的抬了抬下巴:“刚才那个吕爷,是我哥,带我进去找他!”

帮闲疑惑而警惕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从荷包里摸了块二两的碎银子出来,掂了掂,扔给了帮闲,帮闲脸上立刻笑如春花绽放,躬着腰让着李小幺:“爷和吕爷一样玉树临风,我带爷进去。”

帮闲引着李小幺和姜顺才,穿堂过院,一直进到最里面一进,一个极小的院子,院门半掩着,帮闲扫了眼院里紧闭的房门,干笑着说道:“爷,就在这里头,这是玉莲花的院子,小的要是进去,怕玉小姐嫌弃小的们脏,吕爷就在屋里,爷请。”

李小幺打量着各处,挥了挥手,帮闲轻快的转身回去了,李小幺试探着推开院门,在院门外站了片刻,院子好象没人一般,李小幺呼了口气,抬脚进了门,姜顺才急忙跟在后头也进了院子,李小幺站在院子中间四下打量着,这院子也就勉强叫院子吧,正面两间正屋,左右都是别的屋子后墙。

李小幺往前走了几步,凝神听着动静,四下都是嬉笑丝竹唱曲声,也听不清楚哪一声是正屋传出来的,哪一声又是别的院子传出来的,李小幺犹豫了一会儿,往后退了几步,想转身回去,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咬着嘴唇迟疑了半晌,突然直冲到正屋门前,抬手试着推了推门,门竟是虚掩着的,李小幺伸直手臂,‘咣’的一声推开房门,大步冲进屋,正屋和内室是打通的,屋里红烛高照,李小幺冲到人影晃动的帘子前,伸手挑起帘子,目瞪口呆的傻在了那里。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失手

雕画华丽的大床上,赤条条的两个人紧缠在一处,正努力的热闹,听到声音,瞬间静止住,齐齐转过头,李小幺下意识的细眯起眼睛,目光从吕丰潮红的脸上移到紧贴着他的另一张桃花粉面上。

吕丰看着李小幺,呆怔了下,却没打算起身,这会儿正热闹处,只回手抓了夹被胡乱盖在背上,一边继续努力一边叫道:“出去出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那张桃花粉面在吕丰身下晃动着冲李小幺嫣然一笑。

李小幺甩下帘子,阴着脸转身出了屋,出了院,出了万花楼,姜顺才紧跟在李小幺身后,大气不敢出,一路跟回脚店。

第二天一早,城门刚开,李小幺就带着姜顺才和赵五哥赶回了笔架山。

吕丰直到傍晚才回到笔架山,熟门熟路的到后山找到躺在大山石上晒太阳的李小幺,纵身跳到石头上坐下,笑着说道:“那不是你去地方,下次别去了。”

李小幺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吕丰转头盯着她看了半晌,疑惑的问道:“生气了?”

“呸!我跟你生什么气!”李小幺睁开眼睛,恼怒的狠狠‘呸’了一口,吕丰忙闪过身,陪笑解释道:“你跟那些不出大门的闺阁女子不同,是个有见识懂事理的,怎么还看不开这事?这男人的事??????饮食男女么,对吧??????”

“听你这意思,这男人就跟那野兽一样,一到时候就得发情?”李小幺眯着吕丰,刻薄的接道,吕丰尴尬的苦着脸,连连咳了几声:“你怎么??????怎么这么??????唉,你比我大姐还??????厉害,我大姐不准大姐夫纳妾,可从来不管他去勾栏取乐,这男人逢场作戏的事,有什么好计较的?哪个男人不是这样?这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大哥、水生哥都不这样,二槐哥和贵子哥也不这样!”李小幺闭着眼睛,冷冷的回道,吕丰轻轻笑了起来,斟酌着说道:“小五,你大哥,还有水生他们,这庶民本就不得纳妾,往后你大哥他们有了出身,你再看,这天下男人都这样,你性子强,可这事,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你计较这个,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

李小幺坐起来,盯着吕丰冷眼看了片刻,呼了口气,语气淡然的说道:“看玉莲花那样子,对你中意的很,那是唐县花魁,你既搭上了她,也不能浪费了,给你一百两银子,想法子免了咱们的黑市份子钱,那黑市,是万师爷替知县管着的,姓万的贪财贪色,等会儿我让张狗子把银子给你送去。”说着,李小幺轻巧的跳下大山石,头也不回的回去了。

吕丰怔怔的坐在石头上,看着李小幺越走越远,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哪里有点不那么妥当。

过了十来日,李小幺、吕丰只带了张狗子和程旺,子时前后下了山,骑上马,悄悄往郑城北门绕过去,李小幺仔细掂量过,决定丑末寅初前后过去偷东西,这个时候,人最困倦,也是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相比于人定时分,要稳妥的多。

四个人顺顺利利回到山上,李小幺一边拣了二三十只燕窝出来,盯着燕窝,眉头渐渐拧起来,转头看着吕丰问道:“这燕窝也太多了,你拿了多少?至少过半了吧?”

“你也太??????小家子气了,这点燕窝就能过半?那是皇家,正牌子皇子,就是富裕点的人家,只要吃得起燕窝,二三十个也过不了半!”吕丰‘哧’笑了一声答道,李小幺盯着他看了半晌,狐疑的收起燕窝,继续分拣起旁的东西,吕丰见李小幺没再穷追紧问,暗暗松了口气,这小妖,好象什么事也瞒不过她,下次还是少拿点,这次好象是拿多了。

隔天卖了东西,省了那三抽一的黑份子钱,李小幺心里爽快了不少,痛快的分了两成银子给吕丰,也不再管他去哪儿,隔天一早就带着张狗子回去山上了,吕丰也就比李小幺晚了一两个时辰,回到山上,献宝般拿出支金簪递给李小幺:“小五,我给你买了支簪子,你看看喜欢不,这是今年太平府最新样簪子,你戴着肯定好看。”

李小幺接过簪子掂了掂份量:“包金的还是赤金的?”

“当然是赤金的!包金的东西怎么能拿的出手!”吕丰得意的答道,李小幺‘嗯’了一声,满意的掂了两下份量,打开银箱子随手扔了进去。吕丰眨着眼睛,隐约觉得这簪子在李小幺眼里,就是一块还算够份量的金子。

北平军营里,厨头老贾满头是汗,正翻箱倒柜的找东西,那一小袋建莲子哪儿去了?昨天明明就放在这里,打算今天一早泡上给爷做莲子糕当宵夜吃的,怎么转眼不见了?

帐篷里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袋子建莲,贾厨头苦恼万分的抹着满头的汗,这真是出了鬼了!爷的东西也有人敢动不成?!贾厨头垂着头呆站了半晌,只好挪出帐篷,找到水统领,期期艾艾说了建莲子不见的事,水统领紧拧眉头,让人取了一小袋建莲给了贾厨头,贾厨头松了口气,接过建莲,急忙回去泡莲子准备饭菜去了。

水统领看着贾厨头一溜小跑走远了,拧着眉头,命人取了贾厨头这一阵子领东西的册子,又让人取了以往的册子过来,细细对了几页,眉头几乎拧成了一团,背着手思量了半晌,拿着册子去了二皇子的大帐。

苏子诚正端坐桌后写着什么,护卫禀报了,水统领掀帘进来,苏子诚也不抬头,笔头歪了歪:“先坐,等我写了这封信。”水统领忙小心的斜签着身子坐到下首椅子上,静等着苏子诚写好信。

不大会儿,苏子诚放下笔,一边将信折起放到信封里,一边扫了眼水统领手里的帐册子问道:“箭支齐备了?”

“是,加上今天送到的,全部齐了,旁的也都齐备了,就等爷一声令下。”水统领满脸喜色的欠身答道,苏子诚满意的‘嗯’了一声,冲着水统领手里的帐册子抬了抬下巴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爷小厨房的细帐。”水统领说着,站起来恭敬的上前两步,将两本帐摊到桌上,推到苏子诚面前,指着帐册子解释道:“爷看,这是前两个月的帐,这是这两个月的帐,这用度上翻了一倍出去,可就这样,刚贾厨头过来找我,说昨天下午刚领的一袋建莲没了,现又领了一袋回去,这里头有古怪。”

苏子诚仔细对了几笔明细,也蹙起了眉头,缓缓点了下头:“这燕窝怎么能差了这么多?上个月竟用了近两百盏!你问过贾厨头了?怎么回事?”

“问过,贾厨头也说不清楚,说是就那么就没了!这事只怕和贾厨头脱不开干系,得好好问问他,这东西总不能平白没了!”

“不是老贾,他跟了我这些年,人品脾性我知道,他是个老实人,胆子也小。”苏子诚一边低头细细看着帐册子,一边否了水统领的提议,水统领忙禁了声,等着苏子诚发话,苏子诚一行行看了半晌,长舒了口气,抬头看着水统领吩咐道:“去找长青,传我的话,让他派人暗中盯紧小厨房。”

水统领起身恭声答应了,收了帐册子,长揖告退出了大帐。

隔了没几天,苏子诚的硬探头儿长青求见进来,硬着头皮禀报道:“回爷,昨夜里寅正过后,看到有个蒙面人偷进了爷的小厨房,遵爷的吩咐,先不惊动他,等他出来再跟着,可那人身形太快,小的们没能跟上!”长青说着,伏地连连磕着头,苏子诚脸色阴沉的盯着长青,半晌才冷‘哼’了一声:“革半个月钱粮!再盯!只要看到人进去,立即鸣笛!”长青暗暗松了口气,重重的答应着,垂手退了出去。

吕丰心神不定的回到山上,跟着去唐县出了东西,分了银子到万花楼喝了一晚上酒,心里就安定下来,那个兜了好几个圈子才甩掉的影子,许是巧了,肯定是巧了,碰巧看到罢了,这事都干了两个多月了,还能有什么事的?自己怎么跟那个小妖一样,整天前看后看、左看右看,小心的过了头!

十日一恍,吕丰、李小幺和程旺、姜顺才四人熟门熟路的趴在低洼处,李小幺拉了拉吕丰,低低的交待道:“你小心些,有什么不对,赶紧回来,别掂记东西,人最要紧,你上回,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去了那么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女人就是啰嗦!不是跟你说了,上回我看了会热闹!”吕丰心神不宁,却极不耐烦的答道。

李小幺住了声,看着吕丰纵声跃出,几个闪纵间就看不到了,几息之后,不远处一声尖锐的啸鸣声骤然响起,程旺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拉着李小幺和姜顺才往后疾退:“快走!出大事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追杀

苏子诚从床上一跃而起,两步冲到帐篷口,急掀起帘子,正看到一个黑影敏捷的避过拦截的兵丁,飞掠而过,苏子诚一时怔住了,面容古怪的呆了片刻,一边伸出胳膊由着小厮东平和南宁侍候着穿衣服,一边沉声吩咐道:“我亲自去捉这恶贼!传令下去,要捉活的!”门口的令兵应声干脆,飞奔出去传了令,片刻功夫,苏子诚穿戴停当,出帐篷上了马,带着人往西南追去。

吕丰脸色发白,疾奔赶上李小幺三人,一把提起李小幺低声叫道:“分开逃!”

李小幺被吕丰抓着腰带提的几乎横着,努力昂头看着程旺和姜顺才嘱咐着:“保命!保住命!”不等她说完,吕丰已经提着她,疾奔了十几步远。程旺打着手势,示意李小幺放心,拉着姜顺才,七拐八拐,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也不知道是吕丰背运,还是李小幺背运,那支过了小半刻钟才从北平军营里整装出来的骑兵队伍,竟然奔着两人的方向而来,吕丰不敢再不管不顾的一路狂奔,忙从路上闪入山石树木间,隐着身形往南边吴军驻地方向悄悄奔去。好在两人还不算背运到极处,今天是月初,这会儿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会儿,这样的黑沉沉中,那些明晃晃打着火把的北平军想找到他们,可没那么容易!

临近黎明,吕丰提着李小幺总算冲进了北平军和吴军之间的那片两不管地带,吕丰长舒了口气,放下李小幺,李小幺趴在地上,压抑着咳喘了片刻,才顺过气来,急忙爬起来,吕丰伸手拖着她,往旁边的小山上爬去。

“咱们翻过这座山回去,天要亮了,不能再走山下,要不然一支箭过来就能要了咱们的命。”吕丰呼吸沉重的喘着粗气,低声说道,李小幺‘咽’了一声答应了,被吕丰拖着,手脚并用往山上爬去。

曙光明媚欢快的冒出头,照亮大地时,两个人紧爬慢爬,总算爬到了半山腰,李小幺气喘如牛,靠在一块山石上,挥着手,半晌才说出话来:“歇一会??????吧,累死我了。”

吕丰累得脸色苍白,靠在山石另一边,深吸深吐的调着气息。两人靠着山石,歇了半刻钟,才算喘过口气来,吕丰直起身子,四下看了看:“这里视野好,多歇一会,看着他们走了,咱们再走。”李小幺点了下头,气息喘均了,这一肚子火气就雄雄上窜,只烧的她怒不可遏,他进去不过几息间,那啸叫声就响起来了,这一路,明明就是冲着他们追过来的??????必定是上次就失手了,她那么问他,他竟然不说,还敢再送上门去!真是混帐到极点了!这个只有下半身管用的蠢货!吸气??????再吸气??????不能急,慢慢来,这会儿可不能说这事,先逃出命再说,回到山上再细细和他算帐!不急,不用急!

李小幺闭着眼睛,压抑住满腔的怒火,吕丰歇过气来,轻巧的跳上山石,四下张望寻找着北平军的踪影,李小幺也爬上山石,两人一起四下张望寻找,山脚下转过一支二三十人的黑骑,吕丰忙拉着李小幺跳下山石:“是北平军,快下去!别让他们看到。”

李小幺和吕丰伏在山石旁,往山下看着转来转去寻找着什么的北平骑兵,李小幺比划着距离:“这么远,咱们居高临下看他们容易,他们要往上找咱们可就难了,哼!”正说话间,远远的,一队骑兵从吴军营地方向往这边疾驰而来,李小幺大喜,跳起来指着示意给吕丰:“看!吴军来了!哈哈,看他们还敢追!让你追!再来追啊!不怕打起来就追上来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追啊!打啊!有本事打起来啊!”

吕丰抱膝坐在地上,无语的看着也不知道是得意还是生气的李小幺,李小幺眯着眼睛,一边叫着,一边冲着山下的北平军做着劈砍的手势,突然手臂呆在半空,在北平军的簇拥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衣,端坐马上,虽说远远的看不清楚面容,可那身形李小幺绝对不会认错,是那个苏子诚,他在盯着自己,她看清楚,可她感觉的出来,李小幺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上回见他,他是贵她是贱,这回见他,他是兵,她成了贼,李小幺手臂垂了垂,又抬得更高些,转头看着吕丰叫道:“你过来看,山下,是那个什么皇子,还是皇子呢,真小气,拿了他几粒莲子,竟然亲自追到这儿来了,也不嫌丢人!哼!”说着,高举在半空的手臂冲着山下,仿佛劈砍般用力划下去。

山脚下,苏子诚骑在马上,冷冷的盯着半山腰处冲着自己劈杀不已的人影,眼睛渐渐眯起,伸出手,东平忙取了弓箭递过去,苏子诚拉弓搭箭,长长的雕翎箭呼啸着扑向李小幺。

吕丰坐在地上,听到箭响,脸色瞬间惨白,喉咙干紧的张着嘴却叫不出声,惊恐万状的紧盯着李小幺,纵身往李小幺身前挡去,李小幺被那尖锐异常的箭声刺的耳鼓几穿,心神俱裂、眼睁睁的看着那箭带着无尽的寒意,就要撕裂开自己的胸口。

吕丰压着李小幺倒在地上,那一瞬间,天地仿佛凝固停止了,自己死了么?又死了?李小幺睁大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这是天空,还是海?又回去了么?

“你没事吧?”吕丰声音紧而颤抖,李小幺眨了眨眼睛,迟疑的问道:“我又死了?死了没有?”

一句话说的吕丰舒了口气失声大笑,翻个身软倒在地上:“又死了?你这话说的,人能死几回?你以为你是九尾狐狸?能死一回,再死一回,你活着就好,没死就好!呼!你要是死了??????”吕丰长长的呼了口气,话却说不下去了,怎么一想到她死,这心就跟被撕成碎片一样?她要是死了,自己??????好象不能活一样,真是诡异!

李小幺摇了摇头,爬到吕丰身上,往山下看去,十来步外,一枝黑漆漆的雕翎箭直直的插在山石间,李小幺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吕丰急坐起来,伸手护住李小幺:“别抬头!别起来!”

“没事,我看到那枝箭了。”李小幺低低的答道,吕丰松了口气,拖着李小幺往后挪了挪,将她隐在山石后,自己小心的探头往山下看了看,松了口气,笑着回头招呼着李小幺:“好了,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

李小幺手脚并用的爬出来,山下,北平军已经远的几乎看不见了,李小幺大松了口气,一屁股软在了地上,吕丰跳起来,拔出那枝雕翎箭掂了掂份量,又将箭放回射没的地方比划了半晌,转头看着北平军消失的方向,满眼的迷惑不解。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李小幺盯着吕丰问道,吕丰心底滑过丝莫名其妙的情绪,转过头笑着说道:“没什么,这箭比一般的箭重,那射箭的人臂力极强,要是我,只怕射不了他这么远。”

李小幺站起来,往下跑了两步,从吕丰手里接过箭,沉甸甸的阴冷而压手,李小幺举着箭,眯着眼睛看了片刻,一阵后怕又涌上来,真是美人如蛇蝎,这要是射准了,自己非得给穿个透心凉不可!李小幺打了个寒噤,用箭指着北平军消失的方向,恨恨的用能想起来的最恶毒的话叫骂道:“算你命大!要是敢杀了爷,爷就让你??????让你断子绝孙!让你苏家断子绝孙!”

吕丰听的圆瞪眼睛,失声大笑起来,李小幺跳脚又骂了几声,也没解了这份后怕和怒气,只好恨恨的将箭扔到地上,满脸厌恶的将手在衣服上来回蹭着,吕丰仿佛想起什么,喜笑颜开的往怀里摸去,一摸之下,更是高兴,忙取了一包东西出来递给李小幺:“这个给你用。”

“什么?”

“帕子,最好的茧绸,你看看。”吕丰讨好的说道,李小幺疑惑的接过白绸布包,也不解开,只拉松了一只角,往里看了看,里面一色都是本白色,李小幺抽了只帕子出来,抖开细看,这帕子边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不断头万字,做得极精致,帕子一只角上,绣了只极小的如意图案,李小幺翻来翻去仔细看了片刻,原来这如意图案竟是个‘诚’字!这必是苏子诚的帕子,一个大男人,讲究的也太过份了!

“你从哪儿弄到的这个?”李小幺看着吕丰问道,吕丰嘿嘿笑道:“那个帐篷边上,停了几辆车,也不知道是要走的,还是刚到的,我摸了摸,顺手就摸了这包帕子。”

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吕丰,将帕子举到他面前,指着那个如意图案示意道:“看到没有?这个,是‘诚’字!不知道是他哪个宠妾绣给他的,你让我用这个?!”

吕丰接过帕子,仔细看了看,用指甲挑了挑那绣花:“能不能拆了?拆了再用,这茧绸厚密的很,是好东西,市面上可买不到!”

李小幺气的呼了口气出来,抓着那包帕子正要扔出去,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举着帕子连连眨着眼睛,眉梢挑动着透出满脸的坏笑来:“还真是好东西,好东西不能浪费了,咱们也不能白受这场惊吓,总得找点补偿回来不是,走,赶紧,咱们进城,去郑城!”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有仇报仇

更新时间:2012-04-09

吕丰看看帕子,又看看李小幺,恍然大悟:“你要把这帕子卖了?那得去唐县,郑城肯定卖不出价钱!”

李小幺抖着手里的帕子,斜了吕丰一眼:“卖?嘿嘿,那也太便宜他了,走,去郑城!”吕丰跟在李小幺后面,一脑门的雾水,这小妖,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走了几步,李小幺突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吕丰问道:“那个什么皇子会不会让人暗中盯着咱们?”

“应该不会。”吕丰凝神想了想,慢慢摇了下头:“不过这一带??????也说不准,两家肯定都安了不少暗哨硬探,毕竟是两国交接之地。”

李小幺赞同的‘嗯’了一声,飞快的转着心思:“那就不能直接进郑城,也不能直接回山上,从唐县绕过去?也不好,若是能从吴军营地穿进郑城,才是最好不过!”

“那咱们就从吴军营地穿过去!”吕丰说着话,两只手在身上上下摸着,摸出块小巧的黑铁腰牌,托给李小幺:“用这个,上回在万花楼碰到个姓朱的都头喝花酒,结帐时银子竟然没带够,我帮他垫了银子,他就把这个押在我这里了,说回头拿银子赎。”

李小幺大喜,掂过腰牌翻来翻去看了看,将腰牌塞回吕丰手里,笑颜如花的挥着手:“走!回营!去郑城!”

有了腰牌,两人顺利穿过吴军营地,进了郑城,守在山下的北平暗哨远远盯着两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吴军营地,悄悄退回去一路禀报上去,苏子诚拧着眉头,似信非信,潜在吴军中?那来他这里做什么?偷东西?这也太夷匪所思了!不大可能,算了,明天一早大军就得开拔,这也不是急事,先放一放,等平了梁国回来再说。

李小幺和吕丰进了郑城,如今的郑城算是军管之地,所有与百姓日常生活相关着的生意都没了影子,可瓦肆勾栏,却热闹红火的出奇,也是,城北和城南驻了那么多官兵,这生意想不好都不容易。

两人在瓦肆里找了家干净的分茶铺子,要了个雅间,吃了点东西,李小幺困倦之极,将两把椅子拼在一起,躺在上面沉沉睡了一觉,吕丰盘膝坐在椅子上,气沉丹田打坐行气。

临近傍晚,两人吃了点东西,吕丰推开窗户,靠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的流莺飞燕,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许多暗娼流莺?一个个??????还真是难看!这才不过申正左右,就出来做生意了?李小幺端着茶,慢慢晃过来,瞟了吕丰一眼,看着窗外努了努嘴:“看到这个,你的春天又来了?”

吕丰一口气堵在喉咙间,脸色涨的通红,转头看着李小幺:“水生说的对,你是该好好看看女书!这姑娘家??????哪有你这样的?”

李小幺似笑非笑的斜睇着他,吕丰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紧绷着脸,挥了挥手转了话题:“你到底要干什么?这天也快黑了,该动手了。”

“嗯!”李小幺呼了口气,一下子有了精神,弯着眼睛笑得如霁月初现,吕丰被她笑的失神了半晌,李小幺自顾自笑够了,拍了拍衣服,转身坐到桌前,将那包帕子解开,一只只点了一遍,重又包起来,转头看着吕丰,笑眯眯的说道:“也不用别处,就这家铺子就成,这间铺子门脸宽敞,门口又是极热闹处,正合适。”李小幺边说,边从荷包里取了一小块银子出来,在手里扔了两下,努努嘴示意着吕丰:“走,下楼先找掌柜说说这生意去。”

吕丰莫名其妙的跟在李小幺身后,这小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现在也不肯多说一句!刚走了两步,李小幺猛然顿住脚步,吕丰收脚不及,差点扑到李小幺身上,李小幺转头打量着吕丰:“你把脸蒙一半,等会儿你别说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爷,我是小厮,听到没有?”

吕丰忙点了点头,取出那块蒙面黑布扎在脸上,李小幺仔细看了看,伸手将黑布往下拉了拉,满意的点了点头,李小幺在前,吕丰在后,下了楼。李小幺找到掌柜,傲慢的抬着下巴,将手里的碎银子扔给掌柜,用大拇指指着站在自己背后,一身黑衣、背着手昂然而立的吕丰说道:“这是我们二爷,今天过来这里寻个乐子,这一处,”李小幺抬手划着铺子靠门口的一大片地方:“包一个时辰,五两银子!”

“那这个?”掌柜举着手里的碎银子块问道,

“那个不算,赏你的!”李小幺傲然的挥着手:“想做生意,赶紧去给爷收拾去,我们爷统着几十万大军,忙着呢!寻完乐子还得赶紧出北门回营呢!”

“是!爷看,怎么收拾?”掌柜大喜,忙收了银子,躬着身子利落的答应道,

“把桌子椅子都扔一边去,那里,那个地方,给我们爷设个座,快去!”李小幺划着手,气势十足的吩咐着,掌柜干脆利落的答应着,指挥着几个伙计,片刻功夫就照着李小幺的吩咐收拾出来了,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不时有人站过来,好奇的看着热闹。

李小幺眯眯笑着,恭敬的请吕丰坐到了那个上座,招手叫了掌柜过来大声吩咐道:“你去,把这街上的小姐都叫进来,排好队,我们爷要选个几十个叫进来侍候!”

掌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几十个侍候?!这还是人嘛?掌柜眼神直怔怔的看着李小幺:“爷说??????什么?噢!爷等着,爷稍等!爷等等!”掌柜左脚绊右脚趔趄着直往门外奔去,周围的伙计、客人也听的目瞪口呆,齐齐转头看向吕丰,吕丰两眼圆瞪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回头看着几乎要瞪掉眼珠的吕丰,恭敬的长揖道:“这里跟咱们开平府没法比,爷别急,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得!”

吕丰缓过神,忙忍住笑,严肃的点了点头,沉声答应道:“嗯!让他们赶紧!”

“是!”李小幺利落的答应道,说话间,掌柜已经喊了一群小姐迟迟疑疑、犹犹豫豫的挤到了宽敞的三开间门口。

“进来!快进来!一个一个排好队!爷可是个挑剔的!站好了!进来!快!”李小幺挥着手,气派十足的吩咐道,小姐们忙你挤我、我挨你,挤挤挨挨的蹭到了吕丰面前,吕丰紧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指着李小幺吩咐道:“你去挑!”

李小幺答应着,点着数,凡看着还算年青,五官还算周正过得去的,统统挥手不要,留下的,个个歪瓜裂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吕丰郁闷的看着面前越来越多、越来越丑的小姐们,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这小妖,不会连他一起坑了吧?这要是让他??????那还不如一头碰死算了!

转眼间,李小幺挑够了人,指挥着排成几排,这会儿,铺子里楼上楼下的客人都已经闻风围过来,那些被挑出去的小姐们也聚在门口嘻嘻哈哈的看着热闹,街上的闲人你呼我叫的聚拢过来,挤在分茶铺子门口伸长脖子看着热闹,吕丰端坐在高高的上首椅子上,被人看的浑身长刺般难受,好象这回又被小妖坑了!

李小幺眼看着人聚的差不多了,对着大堂中间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的小姐们扬声说道:“爷就是喜欢你们这样的美人儿,今儿爷心里闷气,大家就跳个舞给爷解解闷吧,跳好了,一人十两银子!”

周围静寂片刻后,暴发出一阵子热烈激动的欢呼和议论,李小幺背着手,笑眯眯的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不过,得照着爷的规矩跳才行!”

“爷您说!您说怎么跳,咱就怎么跳!只要有银子,怎么跳都成!”“就是就是,爷说怎么跳吧!”站在大堂里的小姐们中了头彩般兴奋的个个脸色通红,一声接一声的应承奉承着,李小幺看了仿佛松了口气的吕丰一眼,慢吞吞的说道:“简单!脱了衣服跳!一件件脱,脱光了就算跳好了。”

大堂中的小姐们呆怔怔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说不出话来,周围看热闹的闲人们却哄然大笑着拍着手跺着脚,拼命叫着好:“到底是有钱的爷,会玩!”“好!脱脱!”“这法子好,快脱!哈哈!”

李小幺好脾气的看着大堂中的众小姐:“不想跳的,退出去就是了,愿意跳的进来!”李小幺最后一句话转向了挤在门口的那些跃跃欲试的小姐们,大堂里,站在最前面一个满脸浓厚白粉的老小姐伸手拉开腰间的布带子:“脱!咱干这行,还怕人看?!”

周围的小姐连声响应着,七手八脚,很快脱了个满堂彩,这下子,分茶铺子里热闹的简直要翻了屋顶,大门口一连被人挤掉了两扇门,李小幺赶紧拿出那包帕子,在四周的混乱开始之前,飞快的将帕子分给那些脱光的小姐们,人手一只,一个个交待道:“拿着这帕子,去衙门街隔壁的紫藤居,找梁大人,一条帕子换十两银子,还有衣服,也让他一齐赔给你,看清楚了,这是我们爷的帕子!角上绣着我们爷的名字呢!丢了可就没了!”

李小幺分完帕子,吕丰护着李小幺,在乱得已经无法收拾的热闹中拼命挤出来,一溜烟往西门逃之夭夭。

正文 第七十章 走了

更新时间:2012-04-10

这股子热闹的祸水从瓦肆洪水般涌到了紫藤居门口,一群衣不蔽体、披散着乱发,又老又丑的街头暗娼们挥着手里的极品茧绸帕子,争先恐后的挤到门房跟前,展示着帕子一角那绣工精致的如意,喊着叫着,让梁大人赶紧替那位二爷付这一人十两银子的嫖资。紧跟在后面的那些来自城外的闲人嫖客们,兴奋的起着哄,吹着口哨,跺脚尖叫着,吵闹的住在隔一条街上的方大人急忙带着人赶过来。

梁先生刚从北平军营地里回到紫藤居,明天一早大军就要开拔,不知道多少事,他这几天忙得一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听到门外的动静,急忙遣人问了源由,这源由和护卫递上的帕子,让他目瞪口呆,二皇子这一天都在营地里给众人分派军务,这是哪跟哪的事?!可这帕子,确确定定是二皇子的帕子,这质地这绣工,还有这个如意形的‘诚’字??????梁先生急忙带着人,拿着帕子上了紫藤居二楼,隐在窗户后面,看着外面汹涌热闹的人群,和被人群围在中间,捏着帕子,拼命打着门的老丑小姐们,这群郑城这样的穷县里最廉价的暗娼,一个个脸上胭脂水粉糊的简直分不清鼻子眼睛,张着大嘴、口沫四溅的号哭叫骂,顿足捶胸的要着银子,那个被护卫拿走帕子的黑胖老小姐,干脆坐在门前台阶上,拍着大腿号啕大哭。

梁先生只看的头晕目眩,要是让二皇子看到??????他的帕子拿在这些人手里??????梁先生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转过头吩咐道:“快去,爷的帕子,统统收回来!一个也不能流落到外头!”

长随护卫们急忙下楼,将门开了条缝,真就照着一条帕子十两银子,一条条赎了回去。方大人站在不远处,拿着用十两银子抢过来的一条帕子,闷声笑的浑身抖动,这帕子质地针角都不是凡品,必定真是北平二皇子的东西,怎么落到外头了?还落到这些人手里??????方大人想着二皇子那清冷冷纤尘不染的傲然样子,再看看眼前这群破落污秽不堪的站街暗娼,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事,连这帕子,得赶紧八百里快递告诉林丞相!

跳过脱衣舞的小姐们拿到银子,欢天喜地的赶紧回去了,紫藤居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梁先生看着堆在桌上,已经污秽不堪的帕子,苦恼的皱着眉头,爷是个极爱干净的,贴身的东西若不要,也是有专人看着焚化的,这帕子,他可不敢擅自处置了,还是赶紧出趟城,把这事禀了爷,唉!梁先生牙痛般的咧着嘴,跟爷说这样的事,这事,怎么开口?这是哪跟哪的事啊?可不说也不行,都闹成这样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十个中有**个是吴军,算了,认了吧,这倒霉摧的!

梁先生收了帕子,带着人出了北门,疾奔往北平军营地。

吕丰拖着李小幺,一路狂逃到笔架山下,狂奔进山下头一道岗,看到魏水生等人从山石后疾纵出来,李小幺一口气松下来,一头摔倒,直接软趴在了地上,魏水生和李宗贵、程旺和姜顺才等人急扑迎过来,魏水生冲在最前,上前一把抱起李小幺,迅速的上下翻看了一遍,看除了跑脱了气外毫发无损,才长长的松了口气,脚下一软,差点扑倒在地,李宗贵紧挨着魏水生,跟着又把李小幺上下打量了一遍,忙回身吩咐姜顺才:“快回山跟大爷、三爷说一声,小幺回来了,平安无事!”

姜顺才欢喜响亮的答应着,转身往山上奔去,吕丰趴在李小幺旁边,见众人都围在李小幺身边,闷气的伸了伸手:“也过来一个看看我!”

李宗贵哈哈笑着上前扶起吕丰:“小幺都没事,你肯定更没什么事,你身手那么好!”

魏水生背着李小幺,吕丰已经缓过了气,满脸笑容的跟在后面往山上回去,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乐,走到半山,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李小幺:“我算??????服了你,这法子??????啊哈哈??????太合我心意了!简直是??????太痛快了!”

李小幺有气无力的歪在魏水生背上,看着狂笑不已的吕丰,实在懒的理他,这样的痛快当然好,可痛快完了就得赶紧想法子跑路,自己也是冲动了些,唉!

回到山上,李小幺再没敢瞒着李宗梁等人,将从凌晨起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半点没漏的说了一遍,只听的李宗梁等人后怕的一身冷汗,魏水生看看眼珠转来转去的李小幺,又看看一脸满不在乎的吕丰,重重的叹了口气,指着两人:“你们两个往后要是一起出去,要么让贵子跟着,要么我跟着,不然不准出去!”

“水生说的对,你看看你们两个,一个无法无天,一个胆大包天,这祸闯的??????”李宗梁拧着眉头,严厉的说道,说到最后,也是重重的一口气,李小幺缩了缩脖子,没敢答话,吕丰轻轻咳了几声,小幺这几个哥哥,还真跟自己那个大哥一样,事多话多。

李二槐伸手揉了揉李小幺的头:“小幺饿了没?我去让你张大姐给你做点吃的,想吃啥?没事,别怕,你闯祸也不是一回了。”

李小幺白了他一眼,低声说道:“快点就行,我饿坏了。”

“我也饿了!”吕丰忙紧跟了一句,李二槐点头答应着出去了,李宗贵站起来,到后面屋里端了碟子红豆糕过来,递给李小幺和吕丰,李宗梁和魏水生看着一手一只红豆糕,噎得就着李宗贵的手大口喝茶的李小幺,心软的这话也没法训下去了。

两人扫完一碟红豆糕,李小幺连喝了两杯茶,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说道:“大哥,得让人盯着北平军那边。”

“嗯,小幺说的对,那边得紧盯着,以防万一。”魏水生赞同道,吕丰忙举了举手自告奋勇:“我去我去,那边我熟,吃了饭我就走一趟!”

说话间,李二槐和张大姐各提着一个食盒,提了饭菜进来,吕丰吃饱了饭,也来不及洗漱,换了身衣服,背了弓箭,带了杆长枪,牵着马下了山,趁着夜色,绕过吴军防地,往北平军大营奔去。

魏水生打发李小幺去歇着,自己和李宗梁一处,召集了山上大大小小的各路头目,严阵以待的细细分派好各处。李小幺泡在热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也就把痛快之后的那点子小小的后悔泡没了,这山上真呆不下去了,就换个地方好了,也许越换越好了也说不定,他们兄妹几个,从池州城到太平府,又一路到了这笔架山,至少不算越走越差,可离了这笔架山,去哪里安身呢?哪一处更好?要能进能退能腾挪,还要足够安稳??????李小幺躺在松软的被窝里,想了没多大会儿,就想睡着了。

太阳升到头顶,吕丰满脸喜色的赶回山上,连喝了几杯茶,长长的舒了口气,笑着说道:“咱们运道好!真是运道好!我赶到北平军驻地,已经下半夜了,营地里灯火通明,我吓了一跳,想着要围剿咱们,也不用这么大动静吧?就赶紧潜进去看了!原来他们要拔营开往梁地,听那意思是要开战了!我就找了个安稳的地方守着,天还没亮,那个皇子的中军就开拔启程了,也真是,人家中军都在大军中腹,他倒好,中军当先锋,真是不要命!我一直看着大军都走了才回来,也没全走,原来那个皇子驻的那块地方还留了些人马,不过不多,我数了数,也就是一千来人的样子,咱们那事。”吕丰转头看着李小幺,遗憾万分的说道:“那场热闹,那么热闹,可惜晚了一步,只怕正主根本不知道,可惜了!”

李小幺白了吕丰一眼:“就算他昨天回去就启程了,这会儿也早知道了,你当他是你,不是自己亲眼看亲耳听就不知道?他是谁啊?一国掌兵皇子,手底下密谍硬探暗哨,指定多如牛毛!”

“小幺说的对,不过,北平大军走了,这总是好事,至少一时半会的,咱们日子好过些。”魏水生接过了话头,吕丰挑着眉梢又乐起来:“他知道最好,他要是不知道,岂不是明珠投暗?!”

李小幺稍稍舒了口气,暗暗盘算着,北平借道吴国,南北夹击梁国,这战一起,于梁就是生死存亡,必要拼尽全力,于北平,这战可没那么容易打,那二皇子要腾出手,怎么也得半年,那就是秋后了,嗯,有半年的时候也就足够了,趁着这半年,赶紧找好退路!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又来了

更新时间:2012-04-10

李宗梁不敢轻心,派人紧盯着北平军那边,没过几天,就听到了吴梁边境战起的信儿,吴军各处设卡,以拦截梁国流民,吴国连自己的百姓都顾不了,哪还有功夫去管别国的流民!

李小幺长长的松了口气,在山上安安静静歇了几天,没事就坐在范先生门口的廊檐下,有时候看书,有时候听着满院的诵书声发呆。这些孩子,这些妇孺,真有点什么事,跑都跑不快,这就是一大群累赘,往哪里安置才好?

范先生缓慢舒展的冲了碗茶汤递给李小幺:“小幺这两天心事很重。”

“嗯。”李小幺接过茶汤,慢慢抿了两口,示意着在廊下读书写字的孩子们:“他们,总窝在山上,窝在这土匪窝里,也不是办法。”

“山上不大安稳?”范先生明了的问道,李小幺放下茶碗,这老范是个明白人,跟他说话就是便当:“嗯,出了点事,北平和梁国战事一了,等北平军腾出手来,只怕就要来剿山了。”李小幺低声说着,垂着头,重重叹了口气:“也许北平那个皇子取了梁国,一高兴忘了那个过节也说不定,不过??????也许在劫难逃。”

范先生目光平静异常的看着李小幺,沉默了半晌,接着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他们这个年纪,”李小幺指着那群孩子:“若是能找家风气严谨、学问好的书院学上几年,一来能多听几家几派的学问见识,采众人之长,二来,也好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往后科举也罢,从商也好,朋友多了路子也宽广,先生看呢?”

“嗯,你说的极是。”范先生声音平和的答道,

“先生见多识广,先生看,哪家书院合适?”李小幺看着范先生问道,范先生微微往后靠去,半闭着眼睛,仔细想了想,睁开眼睛,看着李小幺建议道:“太平府外积翠山上的月洞书院倒是个合适的地方,我年青时也在那里学过两三年,如今的山长从来做过一任帝师,学问人品都让人敬重。”

“这样最好!”李小幺惊喜的拍手赞同:“孙掌柜正好在太平府做生意,前一阵子还捎信来,说是已经开了间分茶铺子,生意还不错,我正想打发赵五哥过去帮他,若是这样,干脆多带几个人,护着这些孩子一起过去,把他们送到月洞书院读书去,这样平时若有什么事,孙掌柜也能照应一二,嗯。”李小幺边说边飞快的转着心思:“先生看,是让孩子一个人过去呢,还是让他们家人一起跟过去?”

“一起过去吧,积翠山脚下是个小镇子,叫翠山集,吃食东西比太平府便宜多了,让她们在那里聚群居住,平时给山上的学生做做针线,也就能挣份口粮钱了。”范先生一脸明了的看着李小幺,缓声答道,李小幺看着范先生,坦诚的说道:“这样最好,那先生要不要跟过去?”

“我不去!我就留在这山上,早就该死的人了,不怕。”范先生断然摇了摇头,李小幺苦恼的看着范先生,咽了口口水,转了几回心思,他留在这山上,这群送出去读书和陪读的人就和山上脱不得干系!就算她不管,大哥也不会不管,大哥??????算了,这事,就往长远了看吧,看长远了,这范家的事,现在管还是将来管,总是要管的,管就管吧。

“先生若不能跟着过去,她们这几个孤儿寡母的在外头可不行,要不??????”李小幺一个个盘算着山上的人:“要不,让张大姐和张铁木跟着过去照应一二,先生看合不合适?”

范先生长舒了口气,面容轻松下来,点头应道:“那自然最好,张大姐稳重仔细,又有几分见识,极是妥当!”

李小幺歪着头看着范先生,笑着说道:“说到张大姐,正好有件事烦劳先生玉成。”

范先生仿佛猜到了李小幺要说什么,脸上露出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温和看着李小幺,示意她说,李小幺弯眼笑着:“先生必定也早看出来了,这中间可有两对极好的姻缘,虽说都在孝期不能成亲,可该定的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先生说呢?”

“两对?”范先生怔了下,看着李小幺迟疑的说道:“还有一对是?”

“先生难道觉得不合适?”李小幺仿佛有些惊讶的问道,范先生舒了口气,看着李小幺,眼神面容都松驰温和下来:“这也是令兄的意思?”

“嗯!”李小幺眯着眼睛笑着,重重的答道,范先生往后靠到椅背上,闭着眼睛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令兄人品见识都非常人,又有你这样的妹妹,倒是我范家高攀了。”

李小幺垂着眼皮,突然笑起来,抬起头,满眼促狭的看着范先生,认真的说道:“先生想哪儿去了,我说的这两对,是二槐哥和张大姐,还有张铁木和孙大娘子,先生是长辈,不过想请先生做个媒人罢了,先生想哪儿去了?!”

范先生愕然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看着范先生脸上总算露出了除漠然之外的表情,弯着眼睛笑不可支:“这下好了,让先生这么一说,这两对一下子变成三对了,真是大喜的事!”

范先生立时恍悟过来,自己是被这个小幺戏弄了一把,忍不住露出丝笑意:“你这丫头。”

“小玩笑,先生别介意!”李小幺站起来,拱了拱手,又曲了曲膝,坐下来笑嘻嘻的说道:“这亲事么,要两个正主儿都心甘情愿了才好,等会儿我去找张大姐,托她去探探范姐姐的话,若是范姐姐是打心眼里愿意的,这事,反正先生是愿意的了。”范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隔了两天,山上热热闹闹的办了李宗梁和范大娘子、李二槐和张大姐、张铁木和孙大娘子这三对的订婚礼,紧接着,山上就忙着收拾行李,准备送张大姐和张铁木、刘三婶子一家三口、吴大嫂子带着一儿一女、万六堂婶带着孙子孙女、钱四嫂子和儿子明栋,范先生又遣了老管家丁福跟过去照顾,还有去帮着孙掌柜做生意的赵五哥去太平府,李宗梁和魏水生仔细商量了,决定让魏水生、李二槐和吕丰三个,带着孙七弟等五六个人一路护送过去,李小幺细细算了帐,抽了两千两银子出来,交给张大姐,让她到翠山集买处宅子,余下的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又拿了一千两银子给赵五哥,让他带给孙掌柜添做流水,或是做点别的生意。

范先生郑重的卜了个吉日,一行七八辆车启程往太平府赶去,李小幺站在山顶,眼看着一行车和人渐行渐远看不到了,总算松了口气,把这一群妇孺孩子送走了,她这心里一下子就轻松多了,接下来,该赶紧让人在那处隐于笔架山深处的山谷里建几间房子,藏些粮食物品过去,得把那里建成隐蔽的第三窟。

李小幺也不往唐县逛,也不四处游乐了,每天专心看着人收拾山谷的住处,李宗贵跟着程旺,带着山上众人干活之余,夏练三伏,苦练保命的本事。忙忙碌碌中夏天过的飞快,七月初,魏水生等人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山上,他和李二槐、吕丰等人,将人送到太平府,又看着买好宅子,孩子们进了月洞书院,帮着安顿好了,才启程赶回来,魏水生和范先生细细说了如何上学,如何安置,如何如何,范先生这颗提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下了,那几个孩子,是他们范氏族里的希望所在。

吕丰回到山上,痛痛快快的睡了几天,心思活跃着想去唐县逛逛,可在李小幺面前,舌头打结,又不敢提这个话,只好说东说西的怂恿着李小幺,想借着她的光跟去一趟,李小幺冷眼看着他上窜下跳,憋了他两三天,却派他去郑城探听吴梁战况去,吕丰蔫了半天,蔫过了,又苦恼着到哪儿探听这吴梁战况去,紫藤居?倒是个好地方,顺便看看牡丹,嗯,还是算了,上次那事闹的有点大,万一失手被人捉了,面子上不好看,干脆跑远点,到梁地看看去!吕丰打定了主意,第二天背弓拿枪,牵着马下山探听战况去了。

第二天寅初刚过,吕丰仓惶奔回山上,李宗梁等人急忙奔出来,吕丰直盯着李小幺大叫:“坏了!坏事了!这梁国也太不顶事了!说是半个月前就被北平给灭了!我说的坏事还不是这个!那个皇子,快进吴国了!我差点迎面撞上!你说他不回北平,到吴国来干什么?”

李小幺脸色发白,急忙转头看了李宗梁一眼,又忙转头看向吕丰问道:“什么叫快进了?还有多远?还有多少时候能到郑城?”

“天亮,最多天亮,就能到了!他们脚程太快。”吕丰苦着脸答道,李小幺吸了口凉气,傻在了那里。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顶级战术

更新时间:2012-04-11

李宗贵猛的站起来:“我下山看看去!”

“不用下山!去鹰翅岩看着最好!北平军不比吴军!千万小心!”李宗梁冷静的吩咐道,李宗贵答应一声,出了门,叫了张狗子,急奔往鹰翅岩。李小幺恍过神来,恨恨的跺了跺脚:“大哥,范先生,还有范大娘子他们,得赶紧撤出去,去万花谷!先躲到万花谷去!”

“嗯,二槐去,不能再多给你人了,让老常头和墨书给你搭把手,赶紧!这就走!还有小幺,你也去!”李二槐‘唉’了一声,急忙站起来,伸手就要拉李小幺,李小幺灵巧的闪到吕丰身后叫道:“我不去!我留在这里有用,我能想出法子!我不去!”

李二槐转头看向李宗梁,李宗梁沉着脸正要发火,魏水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小幺说的对,再说,她跟着咱们,倒更妥当些。”李宗梁呼了口气,勉强点了下头,李二槐伸手拍拍李小幺:“幺妹小心!”说着,大步出门往范先生院子奔过去。

李小幺和吕丰将范先生等人从后山送出去,眼看着一行七八个人紧赶慢赶的转过了一处岩石,两人手脚利落的封住伪装好那条通往笔架山深处,通往那处被李小幺起名为万花谷的第三窟。

两人奔到寨楼上,远处天际已经泛出几丝鱼肚白,不远的,鹰翅岩方向响起数声尖利刺耳的笛声,李小幺脸色一下子惨白,心底那丝侥幸被笛声冲的粉碎,果然是冲着笔架山来的!李小幺旁边,背手而立的李宗梁浑身带着丝丝冷气,转头吩咐紧跟在身边的姜顺才:“叫他们都回寨子!别枉送了命。”

姜顺才答应一声,摸出只细小的铜管放到嘴里,三声短而促的尖利笛声瞬间传遍山寨周围,直传到山脚下,各处暗哨急忙跃起,往山上寨子里狂奔而回。

李小幺呆站在寨楼上,脑子转得飞快,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也许??????可以试试!李小幺猛的转头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眼睛里闪着亮光,急急的说道:“我有个法子,说不定管用!咱们后谡间,那一池子大粪!用它!”

李宗梁、魏水生和吕丰三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魏水生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李小幺的额头,李小幺一把拍开他,转头看着吕丰问道:“你看清楚了?是那个二皇子亲自带人过来的?是那个皇子?”

“是他!我看的清清楚楚!绝不会错!”吕丰断然肯定,李小幺吸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解释道:“那个二皇子,极爱干净,上回去紫藤居,贵子说那个管事恨不得把屋顶都拆下来洗一遍,连栏杆柱子都用白布擦过,必定是个极要干净的,咱们用大粪,用那些大瓮,”李小幺指着寨子一角堆着的存放粮食用的大粗瓮:“用瓮装大粪砸他,砸不死他,也恶心死他!他要是真那么爱干净,必定受不了这样的污秽,说不定今天能先把他恶心退了,只要能有个一天半天的空,咱们就一把火烧了这寨子走之大吉!”

吕丰恶心的干呕了一声:“这主意??????太恶心了!换了我指定受不了!”

魏水生高挑着眉梢,强忍着笑,转头看着李宗梁:“我就说小幺鬼主意多,这法子倒可以试试,用瓮装,从寨子里面绕到鱼嘴岭,那里本来就有一条往山路上滚放擂石的洞漕,我带人过去,瞧准时机扔下去,说不定真管用。”

“我也去!”吕丰忙自告奋勇道,上回那场热闹他就没能看全,这回可不能再错过了!李宗梁又是想笑又是无奈的点了点头,没等他说话,吕丰已经兴奋的替他吩咐了下去:“快去快去!用那些大瓮,装满大粪,搬到鱼嘴岭!咱们要打一场臭粪仗了!”

李小幺呼了口气,恐惧散去,心里清明敏捷的一点点细想过去,这里是可不是郑城以北,这里是笔架山,离郑城南门还往南几十里呢!这是吴国腹地!北平军就算借道,也只借了郑城以北!这北平国二皇子刚灭了梁国,就带人出现在这里!如果让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李小幺兴奋的微微有些心跳,忙转身寻着能用的人,姜顺才带着人装大粪去了,张狗子已经奔回来,正紧跟在李小幺身边喘着粗气,李小幺忙指着他吩咐道:“快!找几个人,到后山山顶升烟!升狼烟!示警!咱们这里被人劫了!”

张狗子睁大眼睛,连眨了几下,愕然看着李小幺,五爷吓傻了?一窝子山匪还敢升狼烟示警,示给谁看哪?当山匪的被人劫了?可困惑归困惑,五爷的吩咐,那可耽误不得,张狗子干脆的答应一声,叫了赵六顺,狂奔往后山山顶放狼烟示警去了。

姜顺才指挥着张兴旺、张大壮等人飞快的装了七八瓮恶臭无比的大粪,李小幺也是个爱干净的,平时看不得一只苍蝇飞,这粪坑里隔三岔五就得拼命撒切碎的博落回,可这博落回撒多了,这大粪怎么这么臭呢?从前在乡下也年年沤粪,没这么臭过啊?!姜顺才等人被熏得一个劲的干呕,就连农活干的最多、最不怕臭的孙七弟,也恶心的吐了两三回。装好大粪,几个人只好用干草将瓮口死死塞紧,再用绳子网住,两人一抬往鱼嘴岭抬过去,这要是不封瓮口,就没人肯抬后抬了。

山下,黑衣黑甲的北平骑兵已经冲到了山脚下,十几名前锋一只手抖着缰绳,一只手挥着弯刀,策马往山上冲上来!刚冲了两个弯,那马就冲不上去了,这笔架山,就算是东山,也不过是处极小的山匪窝,这山路能修成什么样?平时车马上山,那是人拉着马再拉着车,前面拉后面推,就这样,那车最多也只能走到一半,再往上,可都得靠人抬上去的!

苏子诚跟在后面,脸阴得能滴出水来,挥手示意众人下马,分了几十个人牵着马守在山脚下,自己带着其余亲卫,盾牌长枪护卫在前,步行往山上冲去。

一路奔上来,顺利之极,苏子诚疑惑的转头看着长青,长青忙恭敬回道:“回爷,就是这一处,不会错。”

苏子诚‘嗯’了一声,脚下加快,片刻功夫前卫已经冲到了鱼嘴岭前不远,吕丰用条大棉帕子蒙着口鼻,一只手一只棉帕子垫着,扶着只大粪瓮,激动万分的紧盯着苏子诚,这瓮大粪,说什么也得扔到他头上去!

魏水生紧盯着手持盾牌弯刀的精壮前卫,慢慢往旁边退了半步,让开那处滚擂石的凹槽,手举在半空,张大壮等几个力气大的,两人抬着只粪瓮,只等着魏水生手一落下,就排着队扔出去。不过一两息间,前卫已经冲到了鱼嘴岭下,魏水生用力挥下手,张大壮和张兴旺用力将粪瓮推出,扑到地上往后滚回去。

粪瓮晕晕笨笨的滚了几滚,从高高的山岭处跌落下去。紧紧护卫在苏子诚身前身后的小厮护卫们瞬间围成人墙,将苏子诚护在中间,前卫利落的躲闪过粪瓮,那粪瓮从十几丈高的山岭上落下,砸在崎岖的山路上,细碎的瓦片夹着恶臭的大粪,如烟花般绽放激射向四面八方。

没等苏子诚和黑衣亲卫们从令人窒息的恶臭中透过气,同样难看的大瓮又从山岭上滚落下来,最前面的一个前卫将手里的盾牌递给伙伴,紧盯着粪瓮,纵身跃起,用手里的长枪轻点瓮身,那粪瓮笨笨的转了个身,直直的跌落进旁边的山涧。

吕丰气的连连跺着脚,用帕子垫着手,举起粪瓮,正要扔,突然顿住,转头看着魏水生咧嘴笑道:“你寻块石头,我把这瓮扔出去,别等他们够着,你就扔石头把这瓮砸碎!非淋他一头臭大粪不可!”

魏水生笑出了声,弯腰拣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掂了掂,示意吕丰好了,吕丰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苏子诚,将手里的大粪瓮奔着苏子诚头顶,用力扔了出去,魏水生手里的石头紧跟着呼啸而出,那瓮大粪在空中,在苏子诚头顶,‘噗’的一声闷闷的炸开,恶臭的大粪如下雨般淋下。

东平等几个小厮拼命想把苏子诚挡的严实些,再严实些,可那粉落的臭大粪简直无孔不入,四人加上长青、长顺,淋了满头满身大粪,也没能把那些恶臭都挡在苏子诚之外,苏子诚下意识的抹了把额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手指上那块黄黄软软的东西,再也忍不住,弯腰狂呕不止。

“爷,先??????撤,先退??????退一退吧。”长青被熏得几乎张不开嘴,苏子诚被恶心得几乎失了理智,高举着那根手指,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长青和东平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招手叫了后面身上还算干净的护卫上前,架着苏子诚,往山下疾奔而下,下山果然比上山快。

吕丰伏在鱼嘴岭上,笑的满地打滚。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夹缝求生

更新时间:2012-04-12

李宗贵伏在鹰翅岩上,看着臭气熏天的北平军狂卷而去,舒了口气,吩咐张狗子和赵六顺警惕着些,自己滑下岩石,奔回山寨去了。

山寨正堂,吕丰歪在椅子上,一边想一边捧腹狂笑:“哈哈哈!真痛快!小五就是够狠、够刁钻,厉害!哎!我想起件大事!”

李小幺满腹心事,哪有心思理会只顾狂乐的吕丰,白了他一眼没搭腔,魏水生转头看着吕丰问道:“什么大事?”

“你说,这山上就那一条上山下山的路,那满地大粪,回头小五要下山怎么办?”吕丰一边说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笑不可支,李小幺转头看着他,眯着眼睛慢吞吞的说道:“我看你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洗地吧,把山路冲干洗净去。”

吕丰的笑声嘎然而止,急忙摆着手:“我就随便说说,不是,我是说,那个??????不用洗,这哪用洗?等明天一场雨就冲干净了,咱们还有大事,商量大事要紧,贵子回来了!怎么样?走了没有?”吕丰看到李宗贵进来,急忙热情认真的问道,李宗贵点了点头,先倒了杯茶喝了,才看着李宗梁说道:“走了,跑的比来的时候可快多了!”

李宗梁舒了口气,环顾着众人商量道:“这里不能多待,弃山走吧,先往和县去,过了和县,咱们再仔细商量去哪里。”顿了顿,李宗梁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得脱。”

“我先下山探探路去。”李宗贵接过了话,“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分两路。”吕丰忙跟着说道,李宗梁点头答应了,两人也不耽误,出了寨门,一前一后下山探路去了。

没过多大会儿,两人也就差了半刻钟,一样一脸晦色的回到山寨,吕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摊着手说道:“完了,被人家明晃晃的围上了!看样子那个皇子回去擦干洗净,想出法子就得回来灭了咱们!”吕丰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脖子上做了个杀头的手势,李宗贵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表示附议吕丰的话,李小幺咬着嘴唇,心思转的飞快,跑?要是只有他们兄妹五个加上吕丰,别说这么个围法,就是再加上十倍的人手,也照样轻轻松松的逃出去!可这几十个老实巴交的山匪呢?原来东山那十来个人,还几乎个个缺胳膊少腿!有几个能逃出去的?姜顺才、程旺这几个也许能成??????嗯,差点忘了,还有万花谷那几个!她未来的大嫂还在万花谷呢!可扔不得!若是带着大家一起逃??????下了山他们就没有任何可依持处,就今天早上那样的北平军骑兵,有个二三十个,就能把他们包饺子灭了!分散逃?算了吧,一刀一个,砍起来倒方便了!

李宗梁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又是期盼看着李小幺,他是大哥,这样的生死关头束手无策,倒要最小的妹妹这样操心!魏水生站起来,倒了杯茶,放到李小幺旁边的几上,李宗贵一只脚收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满眼信任的看着李小幺,等着她的主意,吕丰摩拳擦掌,满脸兴奋的看着李小幺,等她发了话好动手!

李小幺苦恼万分的揉着额头,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弃寨下山跑路,有这个坚固的寨子做依持,还有点腾挪的余地,实在不行,就往后面深山老林里钻,虽说野兽毒虫多,可总比下山跑路活命的机率大多了,山顶那把烟,倒没把吴军引过来,也许是烧的时辰太短,吴军??????这里是吴国,在郑城南门以南几十里,是吴国腹地!有了!

李小幺眼睛亮亮的看着李宗梁说道:“大哥,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弃山而逃,一离了这山这寨子,咱们可就成了砧板上的肉,由着人家切了!”李宗梁和魏水生凝神听着,缓缓点了下头,李小幺呼了口气,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得做出要弃山而逃的样子!我和吕丰,嗯??????”李小幺心思飞快的挑着人选:“贵子哥,还有??????张狗子和程旺,我们几个,大哥,我们几个现在就下山!寻替罪羊去!大哥和水生哥守在山上,装着要探下山的路,想法子放风给北平人,就说咱们要收拾了金银细软,趁黑弃山逃命,北平军得了这个信儿,必定会守在山下,张着口袋等咱们自投罗网,这就有机可趁!今夜明早,大哥只要听到山下打起来了,就赶紧在寨子里放把火,带着人全部撤到万花谷去,北平人上了山,必定以为咱们一把火烧了寨子,逃之夭夭了!”

吕丰听的眉飞色舞,李宗贵笑着不停的点着头,小幺就是聪明主意多!魏水生凝神细想了一遍,眉宇渐渐舒展,转头看着同样面露喜色的李宗梁,笑着说道:“只要替罪羊那一节妥当了,这法子能成!”

“嗯,好!山上你放心,你和吕丰、贵子要处处小心,千万别犯险!”李宗梁笑着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小幺,关切的交待道,李小幺点头答应了,飞奔回去收拾了些东西,出来聚齐了人,转头看着吕丰和李宗贵交待道:“最好偷着下山,别让他们发觉最好!”

吕丰和李宗贵对视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只能试试,不容易,外头暗哨太多!”

“对了!正好,咱们绕到西山下去!他是强龙咱是地头蛇,这地利上他可占不了便宜!正好看看,若是西山下面没那么多暗哨,后头的事就便利多了。”李小幺挑着眉梢,带着丝兴奋说道。一行人隐着身形,从山石灌木丛中,往西山奔去,夏末时分,树草丰茂,人隐其中,想看到还真不容易。一行人顺顺利利的下了山,李宗贵和吕丰轮流背着李小幺,绕了个圈子往唐县奔去。

李小幺伏在李宗贵背上,虽说忙了大半夜,却半丝困意也没有,一点点又细细盘算了一遍,那个二皇子,竟然亲自带人从梁国直奔笔架山,看来是记着前几回的仇,要亲手来报这个仇,真小气!可这旧仇没报,又添新恨,下面他会做什么?唉,这个世间不好,没有报纸,没有电视,没有网,什么都没有,她对这个皇子一无所知,要是能多知道几件事,也能猜一猜他的脾气性格,知道他的脾气性格,也好粗粗猜想下他这做事的路子,猜一猜他下一步的方向,那这事就更好办了,不过报仇这事,就是要亲手才痛快!也许他还会亲自带人过来,只有他亲自带人过来,她这计划才最有效果!

几个人一路疾奔,走没多远,李小幺突然拍着吕丰示意他停下,吕丰放下李小幺,李小幺从背后的包袱里摸了吴军朱都头那枚腰牌出来,又摸了几小块碎银子出来,递给张狗子吩咐道:“你拿着这个,去吴军顺字营找朱都头,若是朱都头不在就算了,若在,你就说你是吕爷的小厮,吕爷遣你过来请他到万花楼喝酒,就说吕爷已经请了玉莲花和??????”李小幺转头看向吕丰:“万花楼还有哪个小姐好看?”

“那个朱都头喜欢香玉小姐。”吕丰忙答道,李小幺转头继续交待张狗子:“吕爷已经请了玉莲花和香玉小姐,晚上一处喝酒取乐,请他务必过来。”

“晓得来,五爷放心!”张狗子答应着,接过腰牌和银子,小心收好,离开几人,一路奔吴军大营去了。李宗贵背起李小幺,几个人继续往唐县急奔而去。

申初刚过,几个人就进了唐县,在万花楼对面找了家热闹的分茶铺子,寻了间雅间坐下,李小幺从包袱里取了一大块金饼子递给吕丰:“去找玉莲花,找到万师爷,随便你怎么说,总之要让玉莲花和万师爷相信,北平国二皇子灭了梁国,现在已经要开始偷袭吴国了,就在今明两天,那个二皇子必定会带兵打过郑城,一路往南,吞并吴国!”

吕丰睁大眼睛,看着气派的挥着小手的李小幺,飞快的连眨了几下眼睛,猛的咳了几声,冲李小幺伸着大拇指:“我就说,你厉害,你放心,不就是造谣么!你放心,保准让它满城风雨!”

“不光满城,还有军中,军中最要紧!”李小幺忙补充道,吕丰将手里的金饼子扔起又接住,眉开眼笑:“你放心!我去了!”看着吕丰出了门,李小幺长长的吐了口气,叫了茶饭量酒博士进来,要了菜饭,三个人慢慢吃了,静等着张狗子回来。

正文 第七十四章 猪头

更新时间:2012-04-12

几个人留神着窗外,过了大半个时辰,隔着窗户看到张狗子站在万花楼门口四下张望着,李宗贵忙出去叫了他进来,张狗子呼呼喘着粗气,接过程旺递过的杯子,连喝了两三杯茶,才长长的透过口气,看着李小幺,咧嘴笑着说道:“五爷,那朱头没在营里,我塞了块银子给那个出来答话的官兵,说他一早就到万花楼来了!”李小幺长舒了口气,示意张狗子坐下:“先喘口气,把饭吃了,吃了饭再说别的。”

张狗子喘均了气,大口吃了饭菜,放下碗,满眼崇拜和热切的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吩咐,李小幺笑眯眯的吩咐道:“你去万花楼,还说是吕爷的小厮,找到吕丰,跟他说,朱都头就在万花楼,传了话就回到这里找我。”

“哎!”张狗子干脆的答应一声,站起来,拉了拉衣服,理了理头巾,出了门,直奔万花楼去了,见他出去了,李小幺叫过程旺,俯到他耳边,低低的嘀咕了半晌,程旺连连点着头,接过李小幺递过来的几块碎银子,理理衣服,出了门,不慌不忙的往万花楼进去了。

万花楼里,吕丰得了信儿,招手叫了小丫头进来吩咐道:“去到香玉小姐房里看看,若朱大爷在,就说吕爷请他过来喝酒说话。”

小丫头出去,不大会儿,就引着身材粗壮、满脸凶狠中却透着丝蠢相的朱都头和花枝招展的香玉进了屋,吕丰忙站起来,爽朗的哈哈笑着,和朱都头抱拳见着礼,朱都头堆着满脸的笑,尴尬的抱拳打着呵呵,他欠人家的银子还没还呢,这就要来要帐了,要帐??????要也没银子还!怎么着!?娘的,这银子就是跟他不亲!从来都不往他怀里钻!

吕丰热情的让着朱都头,一迭连声的吩咐着玉莲花:“赶紧让人重新换上等的席面上来,我和朱兄好好喝两杯!去,再叫几个小姐进来侍候着,多来几个,让朱兄挑喜欢的!”

香玉扫了眼玉莲花,手里的帕子扫过朱都头的脸,风骚的嗔怪道:“爷有了好的,就不要奴家了?!”一边说着,一边扭着腰肢,喜之不尽的急忙出去叫别的小姐去了。婆子丫头急忙撤了屋里的酒菜,流水般重又摆了满桌,朱都头虽说疑惑不定,可却挡不住眼前的享乐,在香玉看着嗔怪实则怂恿中,一口气又挑了三个中意的小姐,左搂右抱,捏捏这个,揉揉那个,就着这个的手喝酒,在那个手里吃菜,乐得不知所以。

刚乐了没多大功夫,外面一阵吵闹声传来:“??????什么东西!瞧不起爷?!告诉你!爷要是有人??????厄,都是金子!到处都是金子!我就不告诉你们!王八东西!瞧不起爷!”

吕丰听着程旺醉熏熏的撒泼乱叫,扫了眼只顾温柔乡里东摸西摸的朱都头,心里鄙夷不止,真是个猪头!这么明晃晃的告诉他有发财的地方,他竟然听不到!吕丰暗暗叹了口气,只好装出一脸的惊疑不定,拉了拉只顾伸手在小姐怀里揉捏个不停的朱都头,指着外面低声说道:“朱兄听听外面这话,象是有注大财!赶紧叫进来问问!”说着,也不等朱都头答话,两步走到门口,冲着被一群帮闲推搡着,一路叫,一路跳,一路撒泼耍赖,不停的往地上软瘫下去,就是不愿意往外走的程旺叫道:“那个汉子,你过来!”

程旺听到吕丰的声音,心里暗舒了口气,急忙推着几个帮闲:“松开!王八东西!松开你大爷我!没听到有人叫你大爷呢!”

几个帮闲见是玉莲花屋里的客人,忙躬着身子陪着笑松开了程旺,程旺拉了拉零乱不堪衣服,冲着几个帮闲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过身,躬下身子,陪着满脸献媚笑容,三步两步奔到吕丰面前,长揖到底:“大爷您玉树临风,临风玉树!一看就是个贵人!爷,有注大财,您赏小的些银子,爷,真正一注大财!可全是金子!”吕丰眨着眼睛看着程旺,眼神里满是愕然,平时倒没看出来,这程旺怎么能猥琐成这样?简直就是个一滩烂污泥般的泼皮无赖!

这回,朱都头总算听出门道了,半张着嘴呆了片刻,一把推开围在身边的小姐,两步冲到程旺面前,伸手揪着程旺的前襟,把他拖进屋提到自己面前,恶狠狠的问道:“臭汉子!说!哪里有金子?什么大财?说好了爷赏你,说不好??????”朱都头恶狠狠的错着牙:“爷捏死你,就是捏死只臭虫!”

“爷捏死小的,爷也发不了财!”程旺滚刀肉般,一脸的泼皮无赖相,朱都头扬手就要冲着程旺砸下去,吕丰忙伸手挡住,嘿嘿笑着说道:“朱兄别急,我来问他。”

朱都头气横横的将程旺扔到地上,吕丰上前拉起程旺,笑眯眯的问道:“你先说说,哪儿有金子?说的好了,银子有的是!”

“爷,丑话先说到前头,这注财小的知道,可小的没本事拿,小的引着爷去拿这注大财,可爷??????”程旺贪婪的捻着手指,嘿嘿笑着说道:“也不多,爷就赏小的一百两银子,就一百两银子,这注大财就是爷的了,全是金子!”程旺一脸的垂涎欲滴。

朱都头圆瞪着眼睛,指着程旺就要破口大骂,吕丰忙拦住他,盯着程旺冷笑道:“你倒是真敢开口!一百两银子!什么财能值一百两银子?我看你是想骗了爷,发了这一百两的财吧?”

“爷,您听我说,听我说了您就知道是真是假了。”程旺瞄着满屋子或坐或站,正看着热闹的小姐们,努了努嘴,吕丰干脆利落的挥了挥手,玉莲花忙带着几个小姐退到院子里等着,程旺两步窜到门口,手扶着门框左右看了看,关了门,凑到吕丰和朱都头面前,声音压得低得不能再低的说道:“这唐县,有处黑市,爷可知道?”见两人一起点头,程旺嘿嘿笑了两声:“那黑市上,总有人卖那最上品的燕窝、建莲、红参、桂圆,这银子挣的,可海了去了!”

“娘的!问你哪里有财,你他娘扯这些没用的干啥?!”朱都头喷了程旺一脸口水,程旺抬手抹了把满脸的口水,喉结滚动几下,咽下了这口气,娘的!老子非玩死你个猪头不可!

“爷别急,听我说,那卖这燕窝红参的,挣的银子都堆在一个地方,这地方,除了他们,就小的知道!整整几大箱黄金!金灿灿亮闪闪!”程旺用手比划着,一脸的垂涎欲滴:“要不是亲眼见,小的真不敢相信这世上还有那么多金子!都是金子!金子啊!”朱都头听的眼睛溜圆,半张着嘴,一串口水滴到了地上。

吕丰全神贯注的瞄着朱都头,见他那串口水‘哗啦’一声流到了地上,放了心,拍着程旺,打着呵呵说道:“还是算了吧,这注财可不好发,既有这么多金子,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守着呢,这金子好是好,可咬手的很呢!”

“爷!您猜错了吧,还真没几个人看着,那处地方选的,啧啧,还真没人能想到!小的若不是亲眼看到,也绝想不到那儿去,也不敢到那个地方去!那么多金子,就几个跟小的这么大年纪的老汉守着,小的是搬不动啊,那一大箱子金子可就是几百斤,小的累死也搬不动啊!要不然,小的早就全搬回家,小的就是老子了!”程旺懊恼万分的抱怨几句,抬头看着吕丰,急切的拍着胸脯保证道:“小的给爷带路!小的走最前头,要是象爷说的那样有人守着,就让小的先去送死!小的要是说谎,爷就一刀割了小的这脑袋!”

朱都头一把推开吕丰,恶狠狠的瞪着程旺,迫不及待的说道:“你带爷去!爷拿了金子,自然赏你!”吕丰退后两步,打着呵呵说道:“这财就偏了朱兄了,小弟一来么,也不少银子用,二来么,道长给批了流年,说今年若贪了外财,就得伤身,朱兄得了这注大财,可得好好请小弟喝几杯!”

朱都头松了口气,哈哈笑着拱了拱手:“吕兄放心!得了这注财,吕兄的银子立时就还了!”朱都头说着,也顾不得再和吕丰多说话,一把揪住程旺,拖着他就往外走,程旺一边走一边叫:“爷!爷!一百两!爷得赏我一百两!”

吕丰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出了院门走远了,屏退了香玉等人,搂着玉莲花喝了几杯酒,只说要去看场热闹,丢下银子结了帐,出门兜了个大圈子,去找李小幺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计算

更新时间:2012-04-13

朱都头拖着程旺,急急忙忙出了万花楼,找了个背人的角落,松开程旺,满脸凶恶的低声问道:“跟爷说,那注财到底在哪里?”

“爷听说过笔架山没有?”程旺小眼睛闪着贼光问道,朱都头点了点头:“听说有一小窝山匪盘在那里。”

“连爷也这么说,大家都以为那里有一窝山匪,其实,”程旺满脸神秘的八卦道:“那窝山匪早就被先前袁大帅练兵的时候给灭绝种了!山上那寨子,是空的!被那帮子跑黑市的平白拿去做了银库!都以为那是山匪窝,谁敢去?啧啧,这份心思够厉害的!”朱都头听程旺说完,两眼满是凶光,弯腰往靴子筒里摸出刀子,就要杀了程旺灭口,程旺看着他,淡定的嘿嘿笑了两声:“爷要是杀了我,这银子就别想要了!哼,若没有点后手,小的敢跟爷说的这么实诚?”

朱都头顿住手,眨了两下眼睛,满眼凶恶的盯住程旺,伸手捉了程旺的衣领,将刀架在了程旺脖子上,程旺一脸满不在乎的笑,直盯着他,抬手轻轻推开朱都头的手,理了理衣服,神闲气定的说道:“爷也知道那一处原是山匪窝,这哪一处山匪寨子不修的铜墙铁壁一样?爷打算从寨楼硬打进去?嘿嘿,那寨子我去过可不只一趟,门高路险,若不是极险,人家也不能选了做银库!也不用打,就是从寨墙上扔几块大石头下去??????嘿嘿,爷是都头,手下也不过一百个兵,若是死个十个八个的,爷准备怎么跟将军交待这事?”

朱都头脸颊抽动了几下,往后退了半步,盯着程旺,从牙缝里挤着话:“没看出来,你还知道爷手底下有多少人!”

程旺暗‘哼’了一声,看着朱都头,极诚恳卑微的说道:“朱爷,不怕您笑话,我也是世代的兵户,父祖原也做着都头,我不争气,后来又失了差使,只好逃条命出来,这桩富贵我就想要,也没那么大命,爷得了那一库金子,赏小的百十两银子,不过九牛一毛,小的得了这些银子,就能回乡下养老去了,爷放心,小的必定尽心竭力,帮爷取了这库金子。”

朱都头心思活络松动下来,眯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将刀子收回靴子里,程旺咽了口口水建议道:“爷,事不宜迟,这事,如今可不是只有咱们两个知道!刚才那位爷,看着就是个厉害角儿,万一??????爷,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金子拿到手里才算安稳!事不宜迟啊!”

“你说的对!赶紧!咱们出城!今天晚上就去!回营!快!”朱都头被程旺说的大急,一把拎过程旺,到万花楼取了马,提着程旺坐到马上,急忙赶往西门,快关城门了,得赶紧出城赶回营地。

吕丰找到李小幺,轻轻巧巧的坐在椅子上,得意的跷着腿说道:“好了,都妥当了!真是个猪头,一点脑子不用,明明是坑,还非抢着往下跳!”

李小幺也没心思听他笑话什么猪头羊头的,忙转头吩咐张狗子:“你去西门看着,看程旺和那个朱都头什么时候出城,若是城门关了,还没看到两人出门,赶紧回来跟我说!”张狗子脆声答应着,跳起来奔了出去。李小幺低着头,在屋里来回转着圈,细细想着到现在为止的每一步,缓缓舒了口气,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着她的计算在走。

不大会儿,张狗子就急奔进来,满脸笑容:“五爷,出城了,旺叔和那个猪头骑在一匹马上!”李小幺长出了一口气,转头看着吕丰和李宗贵商量道:“咱们得分头行事,吕丰和我出城,贵子哥和狗子留在城里,等天黑透了,你们两个就在这万花楼附近,只要看到喝得烂醉的,能找到机会,就凑过去说一句‘北平国要打进唐县了!’就说这一句,说的人越多越好!”

“和喝醉的人说?那有什么用?都喝醉了!”吕丰愕然说话,李小幺轻轻‘哼’了一声:“不懂了吧,人喝醉时候听到的话,有时候吧,反倒记得特别清楚,话记清楚了,谁说的这话,可就不一定记得住了,我要的就是这个!让他流言四起,可又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的!”

吕丰一边听着李小幺的话,一边凝神回想着自己喝醉的情形,李宗贵紧拧着眉头,不放心的看了看吕丰,想了想:“城里这事容易,用不着两个人,我看留狗子一个人就行,我也跟你出城,今晚上的重头戏都在城外,你和吕丰只怕忙不过来。”

李小幺转头看向张狗子,张狗子咧嘴笑着应道:“五爷放心,不就是看到醉汉就说一句‘北平国要打进唐县了’么,没事,我一个人就成,说上一夜,明天城门一开,我就出门找五爷去!”

“不用去找我,到后半夜没人了,你去找家脚店先住下,别急,安心等着,我安排人来找你。”李小幺摸出一块两三两重的银块和一小串铜钱递给张狗子:“万事小心些。”

张狗子利落的答应着,接过银子和铜钱小心收好,李小幺三人不敢耽误,离了分茶铺子,赶在关城门前奔出了城。三人急行了三四里路,离唐县远了,李小幺顿住步子,看着吕丰说道:“你往北平军来的方向迎过去看看,看看北平军过来没有,若是真过来了,就仔细看清楚,那个二皇子有没有跟过来。”

“你放心!”吕丰一听提到北平国二皇子就笑不可支,李小幺指了指前面七八里外的一处小山岗:“我和贵子哥在那座山上等你。”吕丰答应了,别了两人,往郑城方向奔去。

亲卫们护着苏子诚回到营地,亲卫头领长明没敢让众亲卫回营,先引到一处溪水旁洗刷干净,才敢回到营地,又细细洗了两遍,爷是个爱干净的,爷的亲卫也要比一般军兵干净很多。

苏子诚一头扑进净房,换了无数遍水,洗了无数遍,洗得皮都皱了,还勉强透过口气,几个小厮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的侍候着,爷如今是只装满火药的桶,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就要炸开了。

午后,长青一路小跑奔到苏子诚帐篷门口,示意着守在帐篷门口的护卫:“爷好了没?”护卫一动不敢动,只转了转眼珠,示意他自己进帐篷问去,长青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他今天也晕头了,这事怎么问起当值的护卫来?长青忙走到帐篷门口,叫了个小厮过来低低的问道:“爷,好了没有?”

“也好了也没好,得看怎么个好法。”小厮苦着脸答道,长青苦恼的揉着额头,闭着眼睛呼了口气,又深吸深呼了几口气,稳了稳心神,长揖到底,恭敬的禀报道:“爷,长青有急事求见。”

“进来!”苏子诚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火药味,长青微微躬着身子,掀帘进去,也不敢抬头,垂手禀报道:“爷,笔架山下禀报,那帮山匪打算今天夜里趁黑弃山逃走。”

“嗯?想跑!”苏子诚缓缓站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正好!只要肯下山就好!传令!去笔架山!”

“爷,不过一股子小山匪,小的带人去就行,给爷全抓回来,一股子小山匪,不值得劳动爷!”长青小心的劝道,苏子诚看着长青,不知道又想起哪一处,猛的背过身,又是一阵恶心的干呕,呕了半晌才直起上身,转过身,青白着脸,理也不理长青,一迭连声的吩咐备马,长青只好紧跟出来,急忙去找苏子诚的亲卫头领长明传话去了。

苏子诚大步走向马前,离马七八步远,突然顿住脚步,脸色发白的指着马,没等他说出话,小厮北庆急忙解释道:“爷,洗过了,刷过了,连刷带洗了七八遍了,所有的东西都换过了,都是新的。”苏子诚微微闭着眼睛,缓缓纳吐,调着气息,半晌才缓过气来,将那不时涌上来的恶心压了回去,走到马前,正要上马,一眼瞥见远处地上散落的几根微黄的干草,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猛然上冲,冲得苏子诚弯下腰一阵狂呕,直呕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从笔架山上下来,连口水也喝不下去,一看到自己的手指,一看到黄黄的东西,就想起那股子恶臭,不是想起,那股子恶臭,一直在他鼻子下,片刻也没散去过!那东西,那样的污秽东西,竟然淋在了他头上!苏子诚的怒火在干呕中越积越旺,这怒火,只有鲜血才能浇灭。

苏子诚呕的痛苦不堪,扶着马鞍,强行压下干呕,翻身上了马,在护卫小厮的簇拥下,怒气冲冲的往笔架山狂卷而去。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打起来了

更新时间:2012-04-14

七月上旬末的月亮说圆不圆,在云间时隐时现,看着这人间界的喜怒悲欢。

苏子诚引着亲卫到了笔架山下三四里处停住,阴沉着脸吩咐长青:“让所有哨探后撤一里,给他让出道来!等人全部下了山再鸣笛,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长青重重答应,也不吩咐别人,亲自策马飞奔过去传令了。

吴军大营门口,朱都头将程旺从马上扔下,翻身从浑身大汗的马背上跳下来,带着程旺疾步奔往自己的帐篷,程旺一溜小跑紧跟其后,到了帐篷门口,朱都头扯着嗓子正要叫人,程旺忙上前拉了拉他,低声说道:“爷且等等!爷,咱得先找好由头!这大晚上出去,得有个说法,一来指挥使问起,不至于获罪,二来,也免的让那??????”程旺伏到朱都头耳边,声音低的几不可闻的说道:“让那些有心人看出蹊跷,钱帛动人心,爷当心招了祸事!”

朱都头恍然醒悟:“对对对,你说得对,你说??????”

“小的倒有个极好的主意,爷,小的今天在唐县听人说,那北平国灭了梁,掉头就要过来灭咱们吴国了!”程旺打断朱都头的话,紧接着说道。

“瞎扯蛋!”朱都头断然否定,程旺咽了口口水,伸出大拇指夸赞道:“爷英明,扯不扯蛋咱不管,这流言,爷正好拿来用用,就跟指挥使说,爷听到这话,特来请命带人夜巡,有没有的,多加防备总不用错,指挥使必定夸爷尽心国事,爷可是一举两得!”

朱都头听的眉开眼笑,抬手重重拍着程旺的肩膀:“你这个老小子,没看出来,鬼心眼还挺多!我看你干脆跟着爷混得了,保你吃香喝辣!”

“那是爷的恩典,爷赶紧去跟指挥使请命要紧,我先到帐篷里等着爷。”程旺满脸媚笑,朱都头掀起帐篷帘子,将程旺推进帐篷,自己转身去寻指挥使请命去了。不大会儿,朱都头眉开眼笑的回来,没到帐篷门口,就声音高亢的吩咐本都人员集合,临时领了命,要出去夜巡!

朱都头叫了几个最心腹的小头目进来,吩咐带上粗绳、扁担等物,片刻间就收拾停当,一行人百十人离了营地,在程旺的带领下,兜着圈子,一路往笔架西山奔去。

吕丰奔回那座小山岗找到李小幺时,已经快交子时了,李小幺听说北平二皇子还真是亲自带人来了,慢慢呼了口气,双手合什念了句佛,这一天下来步步顺利,真是佛祖保佑!念完佛,李小幺看着坐在山石上,一手抓了块咸牛肉,一手拿了只胡饼一替一口咬着,不时噎的脖子伸直的吕丰,从李宗贵手里接过水袋送到他嘴边,小意的喂他喝着水,吕丰喜笑颜开,冲着李小幺连连点着头,却顾上不说话,他饿坏了,也累坏了。

李小幺半蹲在他面前,细心的喂他喝着水吃完了肉和饼,吕丰吃饱喝足,打了个嗝,往后倒在大石头上,舒服的摊开手脚:“唉哟!可算能歇口气了!累死我了!”李小幺咽了口口水,慢吞吞的说道:“还不能歇着呢,还有事呢,很多事,你还得赶到笔架山下看着去,若是看到打起来了,就赶紧去吴军大营,用朱都头那个腰牌回去搬救兵去,就在营地门口大叫,说朱都头巡夜碰到带兵偷袭的北平国二皇子,快要被人家杀光了,喊完赶紧跑,营地里千军万马,你身手再好,让人咬上也极难全身而退,那个文将军,可不象那只猪头那么蠢!”

李宗贵满眼不忍的看着累得象条死狗一样的吕丰,站起来看着李小幺说道:“我去吧。”吕丰忙摆着手:“不用不用,让我歇会,歇会儿就去,你不行,你那身手,还是我去。”李小幺将水袋递给李宗贵,坐到吕丰身边,讨好的帮他捏着腿:“我帮你捏捏,等把北平人赶走了,咱们好好歇歇,嗯,我给你出银子,你到万花楼好好歇一歇、乐一乐去。”

吕丰被李小幺捏得‘唉哟唉哟’叫起来:“唉!那个!别捏了!唉哟!越捏越痛!别!我好了!好了!”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李小幺住了手,吕丰松了口气,躺在石头上睡了两刻钟的样子,就精精神神的起身奔往笔架山。

程旺猫着腰,极其警惕的走到最前面,身后十来步远,跟着朱都头手下的几个小头目,朱都头走在队伍正中,紧紧握着刀,想象着满库的金子,眼看自己就能有成库的金子了,心里热的如同火烧一般。

沿着树草丰茂的山路上了笔架西山,看着房屋整齐,却清冷冷没有人烟气息的大院子,朱都头心中大定,程旺这老小子看来没胡扯骗自己,这山上真荒了。前面,程旺停住步子,转过身,几步奔到朱都头面前,拉着他往旁边避了避,俯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爷,小的又想起件事来,这金子的事,得小心的再小心才好,可不能让爷得了库金子这事流传出去,不然,那贪财的狼就多了。”

“嗯!”朱都头连声‘嗯嗯’着,程旺指着旁边众官兵身上的军服:“爷,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官兵抬走了金子,今晚出来巡夜的官兵,统共可没几支。”

“那你不早说!现在到哪儿换衣服去!?”朱都头怒呵了一声,程旺忙拉住他,陪着笑说道:“来得及来得及,换什么衣服啊,爷,翻过来穿不就成了?”

“噢!啊?哈!这老小子,一肚皮的鬼主意!好,好主意!来人,传爷的令,把外头衣服统统给爷翻过来穿!”朱都头重重拍了程旺的肩膀,兴奋的传了着军令,程旺被他拍得肩膀一路矮下去,嘿嘿笑着闪到一边,看着众人七手八脚的翻穿了衣服,才重新走到最前头,引着众人,沿着那条几近荒芜的隐约小路,往东山方向悄悄潜行。

走到一半,程旺挪到朱都头身边,喘着粗气,抹着汗:“爷,您看,不远了,从这里下去,再上山,就绕到那寨子后头了,爷,那库金子就跟那浪小姐一样,脱光了衣服就等着爷了!”

朱都头添了添嘴唇,闷笑了几声,抬脚踢了程旺一脚:“娘的少废话!快走!”

“唉!”程旺利落的答应着,引着众人沿着已经没有路的山坡,连滚带跑的一路往下,离山脚没多远了,滚在最前面的小头目一错眼间,竟然寻不到程旺了,小头目楞头楞脑的转着脑袋四下找了半天,忙爬到朱都头面前叫道:“都头都头,那个老汉,那汉子不见了!”

朱都头半张着嘴,眨着眼睛傻楞了片刻,推着小头目训斥道:“找不到正好!爷还省了一百两银子呢!赶紧!快走!”小头目急忙连滚带爬的往前奔去。一群人没头苍蝇般跌跌撞撞冲到山脚下,你冲我、我撞你的打了半天转,好不容易寻着方向,散兵游勇般往准备往东山上爬。

长青得了禀报,兴奋的搓着手,还真下山了,想回去,那可是回不去了!黄泉路就一条,有去无回!忙命各处暗哨先潜过去截住这帮山匪的退路,急纵过去禀报了苏子诚,苏子诚慢慢呼了口气,咬着牙也不说话,只抬起手,用力压下去!长明抽出刀,带着众亲卫,往笔架山下猛冲过去。

吕丰伏在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听着山脚下一片哭爹喊娘,悄悄溜下树,往吴军大营方向悄悄疾行而去。吕丰疾奔到吴军大营外,离了两百多步,冲着辕门口红通通明亮的灯笼下笔直树着的当值官兵大声叫道:“朱都头在笔架山下被北平军偷袭了!我是朱都头的朋友,特来传信!”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那枚朱都头的腰牌用力抛向辕门处,一边往后疾射而退。片刻功夫,辕门里就冲出队装束齐整的骑兵,四散搜了一两里,没找到人,只好拣了腰牌回来,没多大会儿,两支百人骑兵小队就疾奔而出,奔往笔架山下疾驰而去。

吕丰远远看着吴军骑兵奔着笔架山去了,忙往离唐县不远的小山奔去寻李小幺了。

李小幺得了信,舞着手臂,得意的转了几个圈,跳起来用力抱了抱吕丰夸奖道:“你真是厉害!要是没有你这么穿针引线,这事可成不了!走!咱们去唐县,再加把料!非把那帮北平人赶出去不可!”

吕丰被李小幺抱得全身僵硬,一张脸呆的连眼珠也不会动了,李宗贵笑着捅了捅他,才算把他捅活过来,活过来的吕丰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来,片刻间脸上竟涨得通红,也不敢看李小幺,手忙脚乱的往后退了两步,被山石绊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李小幺没看到吕丰的狼狈,急急忙忙的收拾好东西,挥着手:“赶紧赶紧,去唐县!咱们赶着头一个进城!”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连环

更新时间:2012-04-14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到笔架山最高的那一处,也照着山上升起的那股浓浓黑烟,苏子诚上身笔直的端坐在马上,远远看着那缕随风微微飘摇的黑烟,心底突然升起股莫名其妙的不安,好象哪里不对?可哪里不对了?

远远的,吴军营地方向,不对带着骑兵疾奔带起的尘嚣,向着笔架山飞速靠近,苏子诚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心里微微有些明悟,却又不敢相信,一帮小山匪,竟能算计到他头上?!

文将军从吴军骑兵中纵马跃出,压抑着满心的愤怒,铁青着脸,冲着苏子诚拱了拱手:“这大清早的,王爷好雅兴,是什么好东西引得王爷贵脚踏到了这一处?!”

苏子诚随意的拱了拱手,心情愉快的打着呵呵:“哪里哪里,这夏末秋初,正是打猎的好时候,听说这笔架山上野兽极多,文将军来的正好,陪本王好好猎几只野兽!”

文将军勒马横在苏子诚马前,死死的盯着苏子诚,斩钉截铁的说道:“王爷若要与在下会猎与此,在下必以死奉陪!决不后退半步!”

“噢?会猎?文将军言重了,本王闲暇无事,不过想打几只野兽聊以解闷,本王猎几只野兽罢了,文将军竟要以死相陪,这是这山上野兽的荣幸!”苏子诚似笑非笑的睥睨着文将军,懒懒的接着说道:“本王若要会猎,也得去寻你家皇上,至不济,也要寻你家大皇子,至于将军??????哈!”

文将军满脸铁青中透着难堪,紧盯着苏子诚,脸上的固执丝毫不减,咬着牙正要说话,苏子诚满脸无趣的打了个呵欠,抬了抬手吩咐道:“本王也没有兴致,收队回营。”说着,勒转马头,就要带人回去。

文将军急忙勒马往前冲了两步,又拦在苏子诚面前,伸出手臂愤怒的叫道:“且慢,王爷没猎到野兽,人可猎了不少!还请王爷给在下一个交待!”

苏子诚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长明,一脸迷惑不解的问道:“咱们猎到人了?猎到谁了?”

“回爷,正好碰到一帮山匪,小的们就顺手替文将军清剿了。”长明恭敬的答道,文将军气的连喘了几口粗气:“王爷的亲卫,竟连山匪和我吴军都分不清了么?!这眼睛不要也罢!”

长明转过头,傲气的瞥了文将军一眼,挥了挥手吩咐道:“押两个过来给文将军瞧瞧!”话声刚落,后面的黑衣亲卫就提了两个人,利落的扔到了文将军马前,文将军一眼看去,微微怔了怔,低头再仔细看了第二眼,才认出两人身上那古怪的衣着是翻穿的军衣,只气的指着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文将军双手抱拳,上身躬了躬,冲着苏子诚拱手陪礼道:“是在下治军不谨,部下衣着不整就出营夜巡,在下回去必严惩不怠!”

长明看着苏子诚,等他吩咐,苏子诚嘴角带着丝冷笑,抬了抬手指,长明急忙冲后面的黑衣亲卫挥了挥手,后面的亲卫整齐的闪开,让出地上那一堆歪七扭八,或死或活的官兵,个个翻穿着军衣。苏子诚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文将军讥讽道:“怪不得我的将军们不肯和吴军并肩为伍,连军衣都穿不好,旁的就更不用说了,哼!既是你的部下,你带回去好好管教就是,就此别过!”苏子诚扬了扬马鞭,示意众亲卫放了那群‘山匪’,不等文将军答话,抖动缰绳纵马而去。

文将军呆坐马上,紧盯着苏子诚,直看到那团如乌云般的黑骑消失在远处,才转过头,扬起马鞭,狠狠的抽在那两个歪在马前、翻穿军衣的官兵身上。

黎明的曙光叫醒了唐县,沉重的城门缓缓推开,李小幺、吕丰和李宗贵三人慌乱无比的乱叫着冲过城门,冲进了城,三人分成两路,吕丰直奔万花楼,把门拍得震天响,叫开门,直冲进玉莲花院里,跳脚大叫,让她收拾东西,赶紧跟自己逃命,北平军昨天偷袭了吴军,朱都头已经战死,北平军一会儿就打进来了!万花楼一片混乱,吕丰从万花楼奔出来,直奔到衙门寻到万师爷报了信,万师爷腿抖的几乎站不住,忙奔进去寻知县大人报信去了。

李小幺和李宗贵找到张狗子,拉着张狗子奔出来,三个人惊慌失措的仿佛没头苍蝇般在街上到处乱窜,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冲,见人就恐慌大叫:“北平军要打进来了,打进来就要屠城了!”

县衙里出来探消息的衙役没走到城门口就折回了县衙,大家都这么说,这事肯定假不了!万师爷懊悔的恨不能一头碰死,他昨天就得了信儿,竟没往心里去!银子!金子!赶紧!收拾东西逃命为上!万师爷拎着长衫,也顾不上东家知县大人了,一路狂奔到家,抱上金银细软,上了车往南城门狂奔而逃,出城得赶紧,一会儿人多车多,都挤在城里,可就跑出不去了!知县大人呆傻了半晌,晕头鹅般转着圈,竟然学着万师爷,抱了金银细软,带着家眷,也上车夺门逃出了唐县!

李小幺站在离南门不远的一间分茶铺子二楼窗户边上,目瞪口呆的看着仓惶而逃的万师爷,紧接着又看到了狼狈逃窜的知县大人,愕然的半天合不拢嘴,就这么一阵流言,就把这知县大人,堂堂的知县大人吓跑了?!他开黑市的胆子哪儿去了?他的脑子哪儿去了?李小幺抬手揉着额头,哭笑不得。

唐县已经乱成一团,而且越来越乱,知县跑了,师爷跑了,衙役们傻了眼,大人们都跑了,看来这事假不了!赶紧的,跟着跑吧,衙役呼亲唤友,你叫我,我叫你,没过多长时候,满城的百姓,哭喊乱叫着,奔着南门、东门,洪水般涌逃而出!

苏子诚纵马跑了十几里,勒了缰绳停下马,转头看着长青冷冷的吩咐道:“你和长远一起,给我查清楚这事!狠狠的查!要快!”长青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勒马离了队伍,往郑城方向去了。

苏子诚回到营地,梁先生已经在等着他了,对梁国的战事结束的比预想的早,和吴国的那些协议得调整,这事要和爷商量了,得了章程才行。

没等两人商量妥当,帐篷外头,长青和长远就禀报了进来,两人一起长揖见了礼,长青看了长远一眼,示意他说,长远躬了躬身子,恭声禀道:“回爷,小的们先审了姓朱的都头,他说昨天傍晚在唐县万花楼遇到了一个叫程旺的泼皮,程旺诱他说笔架东山上有一库金子,说要带他去取这笔横财,一路上,姓朱的被这程旺骗着翻穿了军衣,引着他们在山上转了两个多时辰,转到了笔架东山山脚下。”长远稍顿了下,接着说道:“姓朱的说,那程旺让他跟指挥使说,在唐县听人说北平军要偷袭吴国,以此为由请的夜巡差使。”长远说着,抬头小心的看了眼苏子诚一眼。

苏子诚面无表情,抬手示意长远继续说,长远垂着眼皮,接着说道:“军中暗桩说,寅正左右,有人到吴军辕门口高喊说,朱都头在笔架山下被北平军偷袭,还扔了朱都头的腰牌进辕门,文将军这才带人赶到笔架山下。”

苏子诚缓缓呼了口气,半闭着眼睛仔细思量了片刻,轻声赞叹道:“好心计,好算计!先放风说要趁黑弃山而逃,诱爷到山下守着,再用金子诱那姓朱的蠢货上当??????”苏子诚的话突然顿住,姓朱的蠢货上了当,自己不也上了当,苏子诚一口气闷在胸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的颤抖不停,梁先生直直的看着苏子诚的手指,愕然呆怔,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爷这是气极了!

帐篷里静的可怕,门口响起声利落的禀报:“爷,有紧急军报。”

苏子诚抬了抬手,长青急忙上前掀起帘子,帘外,一个汗流浃背的暗谍急步进来,也不敢抬头,走到帐篷中间,冲着上首磕了头,站起来垂手禀报道:“爷,唐县出事了,从昨晚上起,就到处在传,说北平军晚上要偷袭吴军,然后就打进唐县,打下唐县就要屠城,今天早上,唐县知县史万年、师爷、衙役和满城百姓弃城而逃,方大人已经带人去了唐县,安抚劝导唐县百姓,文将军带人去追知县史万年去了。”

梁先生听的目瞪口呆,圆瞪着眼睛愕然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慢慢闭上眼睛,脸上竟露出丝赞赏的笑容,半晌,苏子诚长长的吐了口气,挥手屏退暗谍,转头看着梁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感慨道:“你看看,这一环扣着一环,环环相扣,简直是算无遗策!这样的机心巧智,令人心生仰慕!”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打与拉

更新时间:2012-04-15

梁先生眨了两下眼睛,看着苏子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苏子诚站起来,背着手在帐篷来回走了几趟,顿住脚步,转头看着长青和长远吩咐道:“笔架山上的那些人必定还藏在山上某处,明天天亮之前,把他们藏身之处给爷找出来!千万不能惊动他们!”

“是!”长青和长远重重答应,正要垂手退出,苏子诚抬手止住两人,郑重的交待道:“不可轻敌!安排最好的暗哨暗谍过去。”长青和长远连忙答应,见苏子诚挥了挥手,才垂手告退出去。

苏子诚长长的呼了口气,转头看着梁先生,声音里带着丝向往:“这吴地真是藏龙卧虎,令人心生向往,就连这样的穷乡僻壤,也能生出如此人才!”

“爷是想把这些山??????人收归麾下?”梁先生放松的往椅背处靠了靠,笑着问道,苏子诚点了点头,坐回椅子,端起杯子看了一眼,忙皱着眉头转过头,抬手紧捂着嘴,喉咙里发出几声干呕声,西安急忙上前取过苏子诚手里的杯子,无奈的扫了眼杯子里微黄的茶水,悄悄收下去,用绿胎细瓷杯倒了杯白水奉上来。梁先生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子诚,爷这是怎么了?想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算了,还是等会儿出去偷偷问南宁他们吧,爷今天一天都有点不大对劲。

苏子诚看着清清爽爽的绿胎杯子,眉头总算稍稍舒展了些,端起来连喝几口,放下杯子,转头看着梁先生,带着丝笑意说道:“这群山匪越想越不简单,从这一招后手想,他必是押我现在不会和吴国翻脸,闹出这么大动静,这是要逼我离境!”苏子诚往后靠到椅背上,轻轻叹了口气:“若是碰巧猜到的也就罢了,若是据大势而断,不过一个山匪,所得所知皆极有限,这份见识,令人佩服!”

梁先生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爷说的极是,唐县闹出这样大事,从知县到满城百姓弃城而逃,这事瞒不住,说不定已经飞鸽传书报了太平府,咱们的章程,与吴国交好为上,爷看,若是老方和文将军寻过来,非要爷离境不可,这要怎么个章程才最好?”梁先生想着唐县这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头痛不已,这一头痛,又想起另一件曾经也让他头痛不已的事来,梁先生小心的打量着苏子诚脸色,拧着眉头问道:“爷那帕子??????那帕子的事,会不会也跟这笔架山有关?”

苏子诚的面色瞬间难堪无比,深吸了两口气,又慢慢呼出来,面色稍稍平静下来,才垂着眼皮说道:“嗯,一样的刁钻恶毒,如出一辙!”话刚落音,忍不住又呕了几声,苏子诚呕完直起身子,闭着眼睛调了一会儿气息,连呼了几口气,才平稳了心绪,转头看着梁先生说道:“他若肯跟着我,这些事,都能??????掀过不提!”

梁先生凝神思量着点了点头:“这是爷大度,不过一帮山匪,竟能使出如此手段,几乎要挑出大事来,若能跟了爷,得了爷的指点,日后必能成就大事。”苏子诚背着手看着帐篷外,没有接话,梁先生抖开手里折扇,轻轻摇着,把话又拉回到那件让他头痛的事上:“爷,唐县出了这事,若是老方来催爷离境,咱们怎么个章程好?”

“不用他催,我明天就回去。”苏子诚冷声答道:“至于这借道驻军,既说借到年底,那就年底再说,半分不让!”

“好!就照爷说的,还有那半年的粮食,”梁先生用折扇轻轻拍着另一只手掌,看着苏子诚商量道:“有件事,得请爷的示下,老方前天找过我,说今年吴国收成不好,希望能将那些粮食折成银两,我只说这事得爷做主,含糊着没答应他,这折银倒是个极好的法子。”

苏子诚凝神听着梁先生的话,点了点头:“这事你做主就行,你一会儿就赶回去,跟方鸿庆说,战事已毕,这郑城往后就是北平与吴交通要道,往后北平商队往来,难免要受笔架山那群山匪惊扰,让他给爷彻底剿清笔架山,寸草不留!还有,要绝了后患,就是逃下山,也要一个不剩的捉拿归案!”梁先生明了的笑着,点头答应了,两人又商量了几件事,梁先生就告退回去了。

李小幺一来牵挂着山上,二来唐县城里一片混乱后,文将军带着官兵驻进接管了唐县,四人再呆在城里也不安全,不等城里安稳下来,四人忙趁乱出了城,绕了个极大的圈子往笔架山回去了。

魏水生带着姜顺才等几个隐在寨子前后,看到李小幺等人回来,忙开了寨门,接了四人进去,李小幺和吕丰、张狗子等人一路先往万花谷回去,李宗贵和魏水生留在后头,仔细查看布置好各处暗哨,才跟在后面回了万花谷。

第二天天刚亮,大队吴军就冲上笔架东西山,将空无一人的两处山寨推倒拉平,又放了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李小幺听了姜顺才的禀报,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事应该是过了头一关了,吴军来剿山,必是北平那个皇子的要求,也就是说,至少,那个皇子是不能再亲自带兵过来了,北平军也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的直冲到笔架山下了,烧了就烧了吧,反正闹成这样,这笔架山也不能再呆了,得想想去哪里,太平府?还是开平府?可是别的什么地方?李小幺想了一会儿,站起来,去寻范先生了,这事,得听听范先生的意思,大势的判断上,范先生比她强,就算当米仓里的老鼠,也得找个能吃得长远些的大米仓才行!

李小幺刚和范先生说了几句话,张狗子一头冲进来叫道:“五爷,不好了!快!大爷让您过去!快!”

李小幺急忙站起来,和范先生拱了拱手,一边急步往外走,一边问道:“什么不好了?别急,慢慢说!”

“五爷,北平那个,那个什么皇子的,找上门来了!找到这里来了!”张狗子声音里透着惊恐,李小幺愕然的顿了下脚步,拎起长衫,往李宗梁屋里狂奔而去。

小小的屋子里挤的满满的,吕丰抱拳靠门而立,见李小幺狂奔过来,忙往旁边闪过,让出门,李小幺一头扑进了屋里,魏水生跳起来接住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急,急也没用。”

李宗贵看着李小幺,简单的说道:“那个二皇子,现在就在大门外,说是来拜会咱们。”

“带了多少人?”李小幺喘着气,急急的问道,

“七八个小厮,锦衣长衫,摇着扇子,悠悠哉哉,真象是来访友赏景的。”吕丰抢着说道,李小幺皱着眉头,呆了片刻,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大哥,看这样子,象是来招揽咱们的,他既然找到这里,躲是躲不过的,让他进来听听他说什么,再打算下一步。”

“我去叫他!”吕丰自告奋勇,

“等等!”李小幺拉了拉吕丰,慢吞吞的说道:“咱们都到这一步了,也不用顾忌太多,他既然来拜会,你去要拜帖!有了拜帖大哥才肯见他呢!”

吕丰一下子兴奋的眼睛都瞪大了,冲着李小幺跷起大拇指:“好!我就喜欢你这派头!什么皇子!到咱们地头,想见咱们大哥,那也得先递帖子!好!我去要!哈哈!”吕丰话没说完,人已经一跃而出,奔往前面简陋的大门楼子。

魏水生紧皱着眉头,面容凝重,看着李宗梁,李宗梁面色却极是平静,环顾着众人,声音平和的说道:“是福是祸,都到门口了,尽人力,听天命吧。”

李二槐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我听大哥的。”话音没落,仿佛想起什么,呆怔的出了片刻神,抬手抹了把脸,伤感的嘟嚷道:“就是张大姐,往后劈柴挑水的,怕她累着。”李宗贵转头看着他,伸手拍了拍李二槐的肩膀安慰道:“咱们福大命大,没事!”

李小幺顾不得别的,心思转的飞快,看着李宗梁说道:“他若来了,大哥和水生哥和他说话,先看看他是个什么来意,我先躲在里间听听!”李宗梁点头答应,李小幺忙闪进旁边里间,放下帘子,找了只小杌子坐着,静等客人进来。

吕丰兴奋的跃上大门角楼,冲着大门外的苏子诚,撇着嘴傲然叫道:“外面的!我们大爷说了,既来拜会,拜帖呢?我们大爷见了拜帖,若心情好了,自然见你!”

长青和长明无语的对视了一眼,苏子诚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啪’的收了折扇,挥了挥扇子:“给他!”东平从怀里取出张精致非常的崭新的包银边拜帖,托在手上,往前走了两步,吕丰嘿嘿笑了两声,从门楼上翻身跃下,脚尖点到地面的同时,用两根手指从东平手里飞快的夹起拜帖,脚尖轻点,纵身又跃回到门楼上,转身不见了,这一连串的动作,让吕丰显摆得潇洒利落无比。

苏子诚看着冲自己得意显摆的吕丰,轻轻错着牙,恨不得一脚踢断他的骨头!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好事

更新时间:2012-04-16

不大会儿,原木钉成的大门往两面推开,李宗梁稍前半步,魏水生、李二槐、李宗贵、吕丰和范先生紧跟其后,迎了出来,苏子诚笑容可掬的抱拳和众人见着礼,李宗梁和魏水生长揖到底还了礼,李二槐看着李宗梁,跟着长揖到底,却看也不看苏子诚,李宗贵一边笑一边也是一揖到底,揖到底时顿了顿,忍住了笑才敢直起身子,吕丰不管不顾的咧嘴大笑着拱了拱手,见众人行的都是长揖礼,也不情不愿的跟着胡乱揖了个半礼,范先生谨慎中带着探究的打量着苏子诚,恭谨的长揖到底。

见了礼,魏水生半侧着身子在前面引路,李宗梁让过苏子诚,略落后半步跟着,其余人落后一两步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大门,进了算是做了正厅的那间并不宽敞的屋子。

苏子诚不客气的坐了上首右边,范先生示意李宗梁坐了右手第一个,自己坐了左手第一位,魏水生度着座次,示意李二槐紧挨着范先生坐下,自己坐到了李宗梁下首,李宗贵见屋里左右一共四张椅子都坐满了,知趣的背着手站到了李宗梁和魏水生身后,吕丰四下看了片刻,从李宗贵背后挤过,就要坐到苏子诚下首的扶手椅上,李宗贵一把拉过他,拉得他趔趄了两步,吕丰转头瞪着李宗贵正要说话,李宗贵用力把他拉到自己右手边,背对着苏子诚,往静静垂着帘子的内室努了努嘴,吕丰立时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李宗贵旁边。

苏子诚斜着一脸张扬得意,要和自己并肩而坐的吕丰,只恨的牙痒痒,这么个不知死活、丢人现眼的蠢货!回头再好好收拾他!

张狗子和姜顺才笨手笨脚的托了茶送上来,南宁上前一步,从中间捧了杯茶,放到了苏子诚面前,李宗梁等人接过茶,只随意的冲苏子诚抬了抬杯子,并不多让苏子诚,顾自抿了口茶,苏子诚收了折扇,看着杯子,稍稍迟疑了下,到底没敢端起来,他倒不怕投毒,只是这山上层出不穷的刁钻手段让他心存余悸,这进门前先找他要了拜帖,若这水里真加了点什么苦的酸的不能入口的东西??????还是算了,谨慎为上。

苏子诚轻轻摇着折扇,不露声色的一一打量着众人,范先生眼里带着笑,看着苏子诚的迟疑和打量,客气的先开口自我介绍道:“今日能与王爷一晤,在下三生有幸,在下姓范,范大立,原是和县一耕读之人。”

苏子诚微笑着细看了范先生两眼,客气的拱了拱手,李宗梁跟着介绍道:“在下姓李,李宗梁,池州府李家村人,这是我二弟魏水生,这是三弟李二槐,这是四弟李宗贵,这是?????”李宗梁介绍到吕丰,吕丰随意的拱了拱手,抢过话头自己介绍道:“吕丰,双口吕,信阳上清门弟子!”

苏子诚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一一拱了拱手,到了吕丰,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笑着抖开折扇,转头看着范先生客气道:“看先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可有功名?”

“从前也做过一两任官,可惜资质愚钝,当不得大任,只好回家耕读自娱了。”范先生笑着答道,苏子诚露出满脸惋惜的神色,范先生不等他再说话,拱了拱手,客气的奉承道:“早就听说王爷是人中龙凤,今天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王爷风姿清俊,令人见之忘俗。”李宗梁照着先前和李小幺商量好的,苏子诚若不开口,那就天气很好哈哈哈的章程,笑着接了一句,魏水生也语里带笑的跟着奉承了几句。

苏子诚的目光从范先生身上移到李宗梁和魏水生身上,眼里闪过丝了然,也就不再多跟几人寒喧,干脆直接的说道:“本王和诸位虽是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诸位都是良将之才,委屈在这小山上,不免令人扼腕痛惜,今天上门,诸位若不嫌弃,本王想请诸位北上北平,往后也好求个封妻荫子,身后留名。”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意外到有些错愕,这个二皇子,真够干脆的,李宗梁郑重的拱了拱手回道:“谢王爷好意,只是??????这山上除我们兄弟外,还有几十名老弱病残,断没有抛之不理的理儿??????”

“都是生死与共过的好兄弟,怎么能抛之不理?就一起随本王北上就是,若愿意跟随你们兄弟建功立业,那自然是最好,若想解甲归田,过份安稳日子,开平府外上等熟田,一人一百亩田,两百两安家银,如何?”

李宗梁怔了怔,转头看了看魏水生,又看向范先生,魏水生拱了拱手,客气的回道:“这是王爷的厚爱,我们兄弟感激不尽,只是这关着山上众人的前程,我们兄弟不好擅自作主,王爷且宽限一两日,容我们问了众家兄弟的意思,再给王爷回话可好?”

“极是应该!只是本王今晚就要启程赶回开平府,诸位傍晚之前给本王一个回音可好?”苏子诚答应的爽气痛快,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宗梁,李宗梁略一思忖,抱拳答道:“就依王爷!”

苏子诚说完了话,也不多坐,笑着站起来拱手告辞道:“既已说定,就不多耽误诸位,本王回去营地静候诸位佳音!”李宗梁等人跟着站起来,李宗梁客气的让着苏子诚,一路将他送出了大门。

苏子诚回到营地,梁先生早就翘首以盼的等着他了,忙迎了他进去,小厮北庆奉了白水上来,苏子诚一口喝了,梁先生度着苏子诚的脸色,带着笑,谨慎的问道:“爷见到人了?”

苏子诚长长吁了口气,摇了摇头,往后靠到椅背上,面容轻松的说道:“一共六个人,除了吕丰,还有一个退职的老年官员,其余四个,看样子身手都不错,眼神清亮,底子都很好,几场仗磨练下来,都是良将。”

“那爷要找的人?”梁先生皱起了眉头,

苏子诚嘴角露出丝笑意,里间那轻微的呼吸声,他听的清清楚楚:“躲着呢,等他来找我吧。”

李小幺站在窗后,看着苏子诚一行人渐行渐远,垂着头发起呆来,就这么给自己找个主子?太平府那会儿是主仆,这会儿,是主宾么?李宗梁和范先生等人进来,众人重新落了座,李宗梁看着李小幺:“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的意思?”李小幺呼了口气,环顾着满脸笑容的众人,目光停在范先生身上征询道:“先生的意思呢?”

“能让大家伙安稳下来,这比什么都强。”范先生顿了顿,手捻着胡须,怜爱的看着李小幺,声音温和的说道:“小幺,势比人强,北平政通治清,这回又是二皇子亲自上门来请的咱们,是个难得的机会。”

“嗯,那大哥的意思呢?还有水生哥?”李小幺‘嗯’了一声,垂着眼帘顿了片刻,转头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问道,李宗梁点了下头,笑着说道:“先生说的对,是这个理儿。”

魏水生也跟着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温和的说道:“你也大了,也是得安稳下来,不能再这么到处乱跑了。”李二槐不等问就叫道:“我听大哥的!”李宗贵看着有些闷闷不乐的李小幺,走过去,拍了拍她,低声开解道:“小幺,这做山匪,不是长久之计。”

“我知道,就是一下子太突然,有点恍不过神。”李小幺抬头看着李宗贵,笑着解释道,吕丰凑到李小幺面前,仔细看着她的脸色,认真的说道:“要不咱们两个做独脚大盗玩去?”

李小幺白了吕丰一眼,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既是这样,把大家伙叫过来,问问大家的意思吧,正好也问问清楚,有几个要解甲归田,有几个还想继续跟着咱们的,这天也不高了,问好了,就得赶紧赶到北平军营回话去,若不去北平也就算了,既打算去,往后他就是主,咱们是臣,凡事就得小心再小心,再不可失了礼仪。”

范先生连声赞同:“小幺说的极是!大家都记好了,往后,他为君,咱们就是臣,一来礼节上万不可疏忽,二来??????算了算了,这里头的事,几天也说不完,先赶紧问了大家伙的意思,这些事,路上我慢慢跟你们说!”

李宗贵忙出门叫了姜顺才和张狗子,不大会儿,就把人叫齐了。

众人挤挤挨挨的聚在院子里,屏声静气的听着李宗梁的话,静寂了片刻,突然暴发出兴奋异常的议论声,李小幺靠着根粗原木柱子,郁闷的看着院子里一张张兴奋到通红的脸,开平府外一百亩上好的熟田,二百两银子,皇子的青睐,这是无法阻拦的诱惑和荣耀!李小幺默然的看着那些兴奋到通红的脸孔,转头看着吕丰低声说道:“准备准备,这就赶去北平军营,我还有点小条件要和那个皇子谈谈。”吕丰仿佛觉出李小幺的低落,想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这么件大家都觉得好的好事,她竟然不高兴,到底是哪一处不对?哪一处惹着她了?

正文 第八十章 异数

更新时间:2012-04-17

李宗梁几个人细细商量了,一边要去北平军营回话,一边还要带着众人收拾行李出山,最好赶在那边谈好前,这边收拾好趁夜出山,不能北行,就南下,反正这里是不能再呆了。商量下来,李小幺和吕丰、范先生带着张狗子和孙七弟去北平军营,其余的人,留在山上收拾东西,护着众人离山。

吕丰和李小幺同骑一匹马,范先生等人各自骑了马,先拉着马出了万花谷,上了驿路,一路往北平军营奔去。

几骑几人奔到北平军营不远,进了门口值岗兵丁视线,李小幺示意吕丰下了马,几个人牵着马,一路往辕门走去,辕门口,早有兵丁飞奔进去了报了信,几个人走到辕门前,梁先生也拎着长衫,满脸笑容的从里面急步迎了出来。

李小幺等人在辕门口顿住脚步,梁先生急迎出来,看到站在范先生身边的李小幺,错愕的呆了呆,抬手指着李小幺,哈哈笑着说道:“小幺长大了不少,我差点不敢认了!”一边说着,一边和范先生、吕丰团团见着礼,往里让着众人。范先生的惊讶一闪既逝,脸上带着周到的笑容回了礼,让着梁先生,和李小幺一起进了营地。

大帐门口,小厮揿起帘子,几人进去,苏子诚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底银龙纹缂丝长衫,正背着帐篷口看着张地图,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梁先生忙上前一步,笑着介绍道:“爷可还记得这位小幺姑娘?”

李小幺站在范先生和吕丰中间,大大方方的长揖见着礼,苏子诚的错愕更甚于梁先生,李小幺直起身子,莞然而笑,在他的军中,他这气势更足,她也知道他的惊愕源于她是女人而不是那一面之缘。

苏子诚被她笑的从心底升出丝说不出的尴尬,脸上带着微笑,客气的让着众人坐下,趁机移开了眼神,这笑容如新荷初绽,再看下去,他就没法相信那些恶毒的主意都是出自这么个干净之极的小姑娘了。

范先生坐了上首,李小幺挨着范先生坐下,吕丰跷着腿,悠悠哉的坐到了范先生对面,苏子诚看也不看他,只笑着和范先生说着话:“先生能过来,本王喜之不尽。”

范先生拱了拱手,客气的说道:“王爷厚爱,这一趟,小幺还有几句话想和王爷说。”

“噢?”苏子诚目光转向李小幺,李小幺直视着苏子诚,也不多寒暄,直截了当的说道:“王爷厚爱,我们兄弟感激不尽,只一件,我自小随性惯了,听说开平府民风较太平府更加豁达,在下想求王爷一个恩典,允我自今往后,也如同今天一般自由自在。”

李小幺的话出乎苏子诚的意外,那份意外不过一瞬间,苏子诚笑着点着头:“就如你所言,从今往后,你就如今天这般自由自在,若愿意对镜理妆换罗裙,随你,若想如今天这般长衫做男儿,也随你,我们北平国,本就没有那么多讲究规矩。”

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笑盈盈的抱拳谢了,客气的请求道:“王爷若方便,能不能寻几辆大车,山上的兄弟有不少身带残疾,还有些妇老,都是行动不便之人,若能多几辆车,就便当多了。”

苏子诚干脆的答应了,叫了长青进来,吩咐了下去,李小幺和范先生起身告退,准备出去接山上众人,吕丰也跳起来,随意的拱拱手,跟在后面出了帐篷。

出了辕门,吕丰拉着李小幺闪到一边,低声说道:“我当你提这个那个的条件,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这有什么用?你该给他要银子、庄子,官位也行,怎么这些要紧有一个字不提,净说些什么自由自在这些没用的话?”

“你用用脑子好吧?!银子、庄子要再多有什么用?守得住吧?还官呢?你以为那官是好做的?你要了,人家给了,你就能做了,就能做稳了?我告诉你,没本事,给你金山银山也守不住,至于这官,不做还好,做了连命都得搭进去!若有本事,不用他平白给,只要有个机会,我们兄妹自己挣!”李小幺鄙夷的瞥了吕丰一眼回道,吕丰被李小幺说的眨了半晌眼睛,忙紧走几步追上李小幺:“你上回不是说,你只要银子,有银子就成!”

李小幺气的呼了口气,也懒得理会他,径直跑了几步,双手撑着跳到车上,和范先生并肩坐着,一路往笔架山方向过去。

接了众人回到北平军营地,已经过了子时,李小幺疲倦的顺着东平的指引进了一个小小的帐篷,帐篷里满铺着米白的长绒地毯,靠东边一张高几上放着支三头烛台,照的小小的帐篷里明亮而温暖,李小幺站在帐篷门口,甩掉鞋子,走过去掀起床后的帘子,果然,后面是一间极小的净房,正中一个半人高的沐桶,桶里已经放满了热水,旁边放着个小巧的衣服架子,架子上整齐的放着从内到外崭新的干净衣服,一共两套,一套男装,一套罗裙抹胸加褙子,李小幺随手翻了两下衣服,转到了沐桶旁边的的高几旁,高几一边整齐的放着一叠大棉帕子,紧挨着棉帕子的琉璃碟里放着一把黄豆大小、细腻莹白的东西,李小幺捻起一个,闻了闻,带着丝中药的清香,这应该是澡豆。澡豆边上,放着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妆奁匣子,李小幺轻轻掀起匣子盖,慢慢架起来,通透异常的铜镜反着光,那光从李小幺略显粗糙的手上摇摇曳曳的晃过,李小幺将匣子一层层拉开,看着那每一层都放得满满的各式盛香脂的银或玉的小盒子,各式梳子、篦子,各式簪子花钿,还有各式各样的胭脂花粉。

李小幺呆看了半晌,突然重重的合上匣子,转身飞快的脱了衣服,跳进装满了热水的沐桶里,将自己连头浸在温暖的热水里,半晌,才猛的探出头,痛快的呼着气。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如今这样,至少这日常供奉上能让她称心,这个世间,她不能想太多,在太平府不容易,落草为匪更不容易,现在一脚踏入北平,入幕为僚,又能如何?不过一样是个不容易罢了,各有各有难心处,可现在这日子,至少有精洁的衣服穿,有漂亮的东西用,她挣钱挣扎,不就是为了存活,为了存活的更好么?这样,也好。

至于旁的,不能多想,什么都不能想,谁都不能想,他和她,他们和她,都隔的银河那样远,她是这个世间的异数,那就好好的当个异数吧,就当个异数吧,何必自己为难自己呢,哪怕再世为人,哪怕是这样的世间,把人,把女人分了那样不同的三六九等的世间,很多事,她还是没办法妥协,她这心里,她这眼里,还是半粒沙也容不下,她眼里容不下沙,更不能容忍自己去做别人眼里的沙!算了,不多想,她不是劝过自己么,尽人力,听天命,不要为难自己,若有,她幸,若无,她命,至少到这会儿,她还算是自由自在的,往后,她只求个自由自在,旁的,且随它去!

李小幺慢吞吞洗了头发,从沐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想了想,将那套罗裙扔到一边,穿了短衫长裤,垂着头擦干头发,对着妆奁匣子,将其实还湿着的头发慢慢通透,打着呵欠爬到床上,困倦如潮水般涌上来,迷迷糊糊中,听到隔了一道帘子的净房里仿佛有极轻微的倒水声。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幺就被吕丰的大嗓门叫醒,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起来,转了几个圈才找到净房,跌跌撞撞的掀帘进去,里头热水帕子已经齐备,李小幺闭着眼睛洗漱,闭着眼睛绾了头发,闭着眼睛套上长衫,呵欠连天的掀帘出来,外面,众人都已经收拾停当,李小幺转头找着范大娘子,昨天太累了,忘了范大娘子,她昨晚上应该和她睡一处,今早上也好让玉砚帮她绾头发。

范大娘子已经上了车,带着玉砚,和孙大娘子一辆车,严二婶子带着女儿月亭坐一辆车,李小幺探头看了看,思忖着和谁挤在一处好,吕丰跳过去拉了拉:“小五,快过来!你的车子在这边,嘿,你的车子最好!路上累了,让我也上去歇歇!”

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示意李小幺赶紧过去,李小幺放下车帘子,转头找着李宗梁,李宗梁就在范大娘子车旁,低头理着马鞍,李二槐已经上了马,转头看着李宗梁,不远处,李宗贵牵着马,正回头和姜顺才、张狗子说着话,笔架山上的众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都已经准备停当。李小幺跟着吕丰走到前面,前面两辆车,一辆帘子掀起,范先生探着头,看着李小幺,忙温和的招呼道:“小幺赶紧上车吧,这就要启程了。”

李小幺答应一声,几步跑上最前面一辆看起来黑漆漆的宽大车子前,魏水生牵着马站在车前,见李小幺过来,就要上前扶她上车,李小幺挥挥手表示不用,自己利落的爬上车,掀起车帘子滚了进去,车帘子刚落下,车子微微晃了下,就缓缓的动起来,李小幺也顾不得打量车内,忙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看,紧挨着她车子的,是吕丰和魏水生,吕丰和魏水生外面,是整齐的黑衣骑兵,黑衣黑甲的骑兵将李小幺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有头上的蓝天白云,全无遮挡的任她欣赏。

李小幺心平气和的放下帘子,转而打量起车内来,车子里非常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固定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后面一排放着四五个半旧织锦缎靠枕靠垫,还有条半旧的浅灰绫夹被,李小幺伸手拿过只小垫子,仔细看了看,面料做工都精致非常,倒是好东西,可惜旧了,她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旧东西,李小幺将垫子随手扔回去,往前蹭了蹭,拿起杯子仔细端祥,是汝窑中的上品,比她原来在太平府长丰楼见过的品相要好,这车子,应该是那个皇子用过的,她还真有面子。

正文 第八十一章 轻松之余

更新时间:2012-04-19

李小幺放下杯子,打着呵欠又往外看了一眼,那黑如磐石的护卫们,阻挡了她的视线,也让她放松而安宁,这些日子,她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李小幺连打了几个呵欠,呵欠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干脆往后仰倒,随手拉过夹被,举起来瞄了瞄,又送到鼻子下小心的闻了闻,还好,是刚洗过的太阳的味道,李小幺放心的将被子盖在身上,片刻功夫就沉沉坠入黑甜中。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李小幺舒服的伸着懒腰爬起来,车子还在小跑行进中,李小幺掀起车帘,探头往外四下张望,吕丰忙纵马过来,笑着说道:“睡醒了?刚才看你睡得沉,没叫你,大家伙儿都吃过饭了,你饿不饿?”

“嗯,”李小幺摸了摸已经空空如也的肚子,心情极好的说道:“车里有点心,我吃几块点心就行。”吕丰用马鞭指着车子:“你车上的点心刚换过,就刚才,那个叫南宁的,刚换了点心碟子,说不定还热着呢,茶水也刚换过,你赶紧吃吧。”

李小幺缩回头,伸手摸了摸暖窠里的茶壶,果然很烫,李小幺取过杯子先倒了杯茶喝了,打开点心碟子,碟子里整齐的码放着十来块做得如花朵一般的莲子酥等两三样点心,李小幺左看右看欣赏了片刻,掂起块莲子酥扔进嘴里,连吃了五六块糕,才觉得肚子里有了点东西,这点心一口一个,真是够精致,她喜欢这样的东西。

吃了点心,李小幺高高挂起车帘子,悠悠哉哉的抱着只靠垫靠车门而坐,捧着杯茶,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景,一边和吕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这不担惊受怕的日子真是舒心。

傍晚时分,夕阳还高高的挂在树顶,队伍就停下扎起营帐,升火做饭。

李小幺跳下车,懒懒的活动伸展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天际那一轮红艳之极的圆圆落日,长河落日圆,可惜远处没有河,要不然落日余晖散在粼粼波光中,该是何等妖娆!李小幺甩着胳膊,边走边跳两步,沿着营地快乐的散着步,这会儿,生死安危这样的大事不用她操心,生火做饭这样的小事也不用她操心,她轻松的仿佛张开双臂就能飞起来。

在她身后,营地里一片忙碌,洗刷马匹、安营布障、生火做饭。苏子诚背着手站在大帐门口,夕阳的余晖给他身上那件银白织锦缎长衫勾出道金边,也充满热情的照在他脸上,照得他微微眯着眼睛,出神的看着远处欢乐跳跃的李小幺。吕丰耷拉着肩膀,垂头丧气的站在苏子诚旁边,他真是倒霉到家了!

李小幺围着营地转了大半圈,停在一棵几乎趴在地上的歪脖子树前,这里看景色最好,李小幺跳到那根几乎横着的树干上坐下,两只手撑着树干,晃着两条腿,欣赏着周围的景色,远处,极目望去,除了荒草萋萋,还是荒草萋萋,这里是吴国竖壁清野的地界,已经这么荒无人烟着差不多两年了,日子过的真是快,她在这郑城,在笔架山上已经当了差不多两年的山匪了,李小幺晃动的双腿僵在半空,半晌才慢慢放下,已经两年了么,那她今年十六岁了?不,是十七岁了,这里都算虚岁,她已经十七岁了,可以出嫁了,李小幺怔怔的出了神。

“这里原来有几处村落,那一处,原来还有家小店,店主鼻子通红,见人就问要不要酒,说是他自己酿的私酒。”苏子诚的声音在李小幺身边突兀的响起,李小幺吓的差点从树上掉下来,苏子诚忙伸手拉住她,李小幺手忙脚乱的重新坐稳,转头扫了眼满脸忍俊不禁的苏子诚,尴尬的满脸通红。苏子诚收回手,带着满脸笑意,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和荒草,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轻轻的动了动,胡乱挑着话题:“酿私酒?这里还在吴国境内么?离北平还有多远?”

苏子诚转过头,脸上带着丝惊讶:“你果然??????一个私酒,竟断出吴与北平之别,所谓一叶知秋,不过如此!这里离北平不远,明天就能进北平了,明晚咱们歇在汝城,汝城原是三国通衢,行商云集,战起后一度荒凉,如今又热闹起来了,明天我带你去城里逛逛去。”李小幺一阵慌乱过后,镇静下来,笑着点了点头:“好啊,正好看看有什么好做的生意没有。”

苏子诚怔了怔,这小丫头话里总有让人意外处:“你打算做生意?你那几个哥哥呢?”

“他们,我还没问,不过不问也知道,他们必定想从军,然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男人么,都是这么想的,再说他们又年青,年青人都抱负满怀。”李小幺淡然答道,苏子诚几乎失笑出声,转身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你这话老气横秋的让人??????”苏子诚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股子奇异的感觉,不是奇异,是妖异,这丫头的笑容干净的如出水芙蓉,眼神明净的仿佛大雨洗后的天空,母亲说过,眼神明净的人,心地必单纯良善,她单纯良善?苏子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停了停,苏子诚带着笑,转过话题接着李小幺的话说道:“好男儿就是要立志,若从军,”苏子诚眼底浮出笑意,慢吞吞的说道:“想从哪一处做起?不管想从哪一处做起都容易。”

李小幺歪头看着苏子诚,想了想,谨慎的说道:“哥哥们有他们的想法,不管他们想从哪儿做起,我都觉得好,嗯,若是我,就从指挥使做起,水生哥他们几个做都头,这样如臂使指,事情就好做了。”

苏子诚赞赏的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问道:“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李小幺看着远处几乎落入地平线的夕阳,有些不自然的说道:“既跟了爷,自然听爷的安排。”

“那你就跟着我参赞军务吧。”苏子诚不客气的说道。

“嗯。”李小幺‘嗯’了一声答应了,暗暗舒了口气,他让她参赞军务,这个‘宾’字就占住了,那就好,至少他是尊重她的,象对待一个男人一样对她,没象那个林先生那样,要她收为红袖添香暖床之人,李小幺心情放松而愉快,两条腿也开始悠闲的来回晃着,笑颜如花的看着天际那变幻不定的晚霞,苏子诚看着天际的晚霞,看着她,一时舍不得说话,她的笑容有股魔力,让人安然心喜,她就这么随意的坐在树上,这么随意的跟他聊天,一双脚这么随意的晃来晃去,晃得他心情松驰而喜悦,他垂眼看着她慢悠悠晃来晃去的脚,姑娘家脚就是小巧好看,就是鞋子过于粗糙了,应该用最好的缎子绣上雅致的花纹,什么颜色的缎子好?妃色?黛蓝?要不艾绿???????苏子诚嘴角渗出丝笑意,转头看向远处的晚霞,他竟然有心思想这个?今天天气真好,景色真好!两个人一坐一站,悠然看着远处的荒草和霞光,半晌,李小幺突然悠悠叹了口气,认真的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想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她这装出来的老气横秋真是让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夜幕渐渐滑落,李小幺跳下树,一路让着脚下的小花,两步一跳的往营地里走去,苏子诚缓步跟在她身后,带着丝笑,看着她跳跃着让过满地的粉白嫩黄。

不远处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帐篷帘子高高挂起,范先生面向帐篷门,盘膝坐在地毡上,李宗梁坐在旁边,正侧着头和范先生说着话,李宗梁身后有个影子温柔的晃动不停,满帐的温暖扑溢而出。魏水生站在帐篷门口,正四下张望,一眼先看到跳跃而回的李小幺,忙上前两步,笑迎上去,先长揖给苏子诚见了礼,让过苏子诚,温和的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赶紧回去吃饭,就等你了。”

李小幺头也不回的和苏子诚挥挥手,几步跳进帐篷,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进了帐篷,脚下停了停,转过头,径直回去自己的大帐了。

李小幺照旧挤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地毡一角,范大娘子带着玉砚正看着煮一小锅粥,旁边一个红泥小炉上放着只银壶,烧水准备冲煮饭后的茶汤。几个人吃了饭,范大娘子煮了茶汤一一端给众人,又给李小幺泡了杯茶,才退出帐篷,带着玉砚回去吃饭了。李小幺有些发怔的端着茶,她从前也没注意过,范大娘子一直这样侍候着大家吃饭的么?一直这样在大家之后吃饭的么?从前,她没注意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小幺,我正和你大哥说他今后的打算。”范先生喝了口茶汤,看着李小幺,缓声说道,李小幺忙收回神思,看着李宗梁笑着问道:“那大哥有什么打算?”

“咱们既已归于正途,有了这样的机遇,就该好好求个出身,给祖宗争光,再说你也不小了,以后说亲也能说个好点的人家,就是妻子儿子,也能活得象个人样儿。”李宗梁看着李小幺答道,李小幺莫名其妙突然心酸的难受,她的大哥,还有二槐哥,是定过亲的人了,再过一年就要成家,然后有妻有子,还有水生哥,贵子,也很快,很快就为人夫为人父,他们都要有家了,往后,他们是她的哥哥,也不是她的哥哥了。

“你怎么了?”魏水生关切的看着怔怔出了神的李小幺,伸手抚着她的额头,温和的问道,李小幺恍过神来,忙笑着说道:“没事,没事,我好好儿,突然想起别的事,那水生哥呢?水生哥怎么打算的?”她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我也求个出身吧。”魏水生声音透出丝悲伤和廖落,转头看着李宗梁:“从前我爹活着的时候,天天跟我唠叨,让我给他挣个功名出身回去,好歹也让他过过老太爷的瘾!”魏水生的声音突然哽住,头微微仰起,把涌进眼眶的眼泪再倒回去,顿了片刻,脸上带着笑接着说道:“我就给他挣个追封吧,也让他过过老太爷的瘾。”

范先生脸颊轻轻抽动了几下,魏水生这份子孝无亲的痛勾起了他刚刚想埋起来的那份彻骨之痛。

李小幺忙笑着转头看向李二槐问道:“那二槐哥呢?”

“我跟着大哥!也给你张大姐挣个诰命当当!”李二槐说得极爽气,李小幺冲他竖起了大拇指,看来有了张大姐,他这心里眼里,就只有张大姐了,倒是爽气。“还得给你挣一大份嫁妆,以后你婆家谁欺负你,你也好拿银子砸死他!”李二槐接着说道,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李小幺狠狠的瞪着李二槐,李二槐忙紧跟一句讨好道:“万一嫁不出去,也能有银子买个好的回来。”

李宗贵哈哈大笑着往后仰倒过去,李宗梁和魏水生也笑得肩膀耸动,范先生忙端起茶碗,低着头,装着喝茶掩饰着满脸的笑。李宗贵笑倒过去又坐起来,举着手,声音里一半是笑一半是话的说道:“我也给小幺挣嫁妆去,咱家小幺派头大,这银子少了可不行!”

李小幺气的连呼了几口粗气,也懒得理会两人,转头看着李宗梁说道:“今天那个??????王爷问咱们的打算,我觉得大哥从指挥使做起最好,五都一个指挥,大哥自领一都,水生哥他们,再算上张铁木,正好,这五百人做个起步,不多不少正合适,大哥说呢?”

“小幺说的极有道理,这样最好,不低不高。”范先生忙赞成道,李宗梁‘嗯’了一声,看着李小幺问道:“那你呢?跟你范姐姐留在开平府?”

“我去给王爷参赞军务。”李小幺垂着眼帘喝着茶,仿佛很随意的说道,魏水生满眼明了的看着李宗梁,李二槐笑出了声:“就你那大粪战法?”李宗贵推了推李二槐,看着并不惊讶的李宗梁和魏水生,低声说道:“那个王爷,那么尊贵个人儿,肯到咱们山上折节相请,那都是有缘由的,必定是他看中咱们小幺这份聪明了。”

李二槐恍然也没悟的看着李小幺,纳闷的说道:“从前在家那时候,我怎么就没看出幺妹这么聪明?”

“你现在也没看出来!”李宗贵不客气的说道,李小幺心里紧缩了下,转头看着低头喝茶的李宗梁和魏水生,想了想,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是死过一回、游过阎罗殿的人,被神仙点开窍了,就聪明了。”

“小幺自小就聪明,原来在家事事有父母操心,就是有什么聪明处,哪里有机会显露出来?二槐以后不能再乱说这样的话,这都是大事。”李宗梁伤感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幺,转头看着李二槐,严厉的交待道,李二槐忙点头保证,从前幺妹的聪明处他没看出来,其实现在小幺的聪明处,他还是没怎么看出来。

几个人沉默了片刻,李小幺转着头扫着周围,惊讶的问道:“吕丰呢?我说怎么好象少了一个人。”

“说不舒服,回去歇下了。”李宗贵指了指隔壁的帐篷答道,李小幺皱着眉头站起来,拉起李宗贵:“过去看看他去,安营前还好好儿的,怎么说不舒服就不舒服了?”

李宗贵忙站起来,两人出来来到吕丰帐篷前,李宗贵掀帘进去,片刻出来,一脸莫名其妙的摊手说道:“说睡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自己说自己睡着了?”

“嗯。”李宗贵又是气又是笑的摊着手,李小幺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能有什么事,这会儿他既然睡了,倒不好再闯进去,明天再说就明天再说吧。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小师叔

更新时间:2012-04-20

第二天又是天一亮就启程,李小幺打着呵欠爬到车上,半睡半醒的趴在车上晃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再睡着,昨天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又是一枕黑甜,觉睡得都有点多了,哪里还睡得着。

李小幺爬起来,倒了杯茶喝了,又吃了两块点心,掀起车帘四下张望寻找吕丰,昨天他不对劲的很,别是出了什么事,寻了半天,也没看到吕丰在哪里,李小幺纳闷不已,昨天不肯见人,今天干脆没影了!李小幺干脆高挂起帘子,晃着腿坐在车厢门口,四下张望着只等吕丰出现。

吕丰没等来,却看到苏子诚的小厮南宁抱着只大锦袋,骑着马往回奔过来,奔到李小幺车旁,南宁一只手娴熟的勒转马头,一边和着车子的快慢往前小跑着,一边将怀里抱着的锦袋递过来:“五爷,这是爷让给您送过来的,您看好了就放回这袋子,随便叫个人去叫小的,小的再过来拿回去。”

“这是什么?”李小幺接过袋子问道,

“小的不知道,爷让送这个锦袋过来给五爷,说五爷看完了让小的再小心拿回去,没说里面什么东西。”南宁认真详细的答道。

“嗯。”李小幺解开锦袋口系着的绳子,随手抽出一张扫了一眼,是一份邸抄,李小幺皱了皱眉头,又抽出一张,这回是一张不知道哪一处报上来的帐单子,李小幺塞回去,回身将锦袋扔到车厢里,看着南宁,语笑盈盈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南宁。”南宁脸上的热情和恭敬恰到好处,李小幺满眼兴致的看着他,一句接一句的和他说起闲话来:“你是王爷的小厮还是护卫?”

“是小厮,也是护卫,不过小厮的活多点。”

“王爷身边一共几个小厮?”

“四个,东平、南宁、西安、北庆,领头的是东平。”南宁是个话多的,李小幺新奇的挑着眉梢:“东南西北,这名字起得真好,你多大起侍候王爷的?”

“八岁,一千多人里头,挑了我们四个。”

“这些黑衣卫,都是王爷的亲卫?”李小幺突然转了话题,南宁脸上没半点意外,从善如流的答道:“是,不叫黑衣卫,爷给取的名字,叫虎翼军。”

“虎翼?老虎的翅膀?真厉害,一共多少人?”这亲卫是虎翼,那他就是飞虎了?好厉害!李小幺腹诽而暗笑。

“三千人,是咱北平最精锐的三千人!”南宁骄傲的说道,李小幺皱了皱眉头,三千人!可正经不少:“你们大皇子有没有亲卫?叫什么名字?多少人?”

“大爷的亲卫叫龙翔军,一千五百人,也很厉害。”南宁知无不言,李小幺似有似无的皱了皱眉头,继续当她的好奇宝宝:“那个叫长明的,是王爷的亲卫头领?那长青呢?”

“明爷管着虎翼军,青爷专管硬探。”

“是王爷的硬探,还是整个军中的硬探?”

“是整个军中的。”南宁有问必答,李小幺仔细打量着他,一身本白绸长衫,脸色微微有些黑,下巴稍有点尖,鼻头小巧,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机灵中透着喜气,非常耐看讨喜,李小幺接着问道:“能管着王爷的亲卫和硬探,必是王爷最心腹的人,这两个是什么出身?”

“是爷从前的小厮,我们东南西北四个,跟着明爷他们学了四五年,才敢接手。”

“噢?照这么说,除了长明、长青,应该还有至少两个了?叫什么?如何管哪一处?”

“还有远爷和近爷,远爷管秘探,近爷是府里的大管家。”

李小幺目光幽深的看着南宁,慢吞吞的说道:“你是王爷从一千多人里头挑出来的小厮,别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了?”

“爷吩咐了,五爷问什么,小的照实答什么。”南宁笑的春风化雨,老老实实的答道,李小幺长长的吐了口气,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也是,她既参赞他的军务,自然要明了他身边的人和事,自己又想多了,李小幺将腿收回车厢,有些没意思的说道:“多谢你,这些东西,我看完了就让人叫你去。”

南宁脸上的恭敬和热情一丝不变,拱手答应一声,勒着马往前小跑了一丈多远,见离车子远了,才纵马往前飞奔回去。李小幺看着南宁的背影,出了半天神,将腿又垂到车沿下,慢慢晃着看那锦袋子里的邸抄、折子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

太阳渐渐升起,热烈的照着毫无遮拦的大地,李小幺收回腿,往里坐了坐,避开炎热的阳光,旁边移过一条阴影,吕丰沮丧张脸,垂头丧气的骑马奔过来,李小幺忙探头招呼着他:“吕丰!你去哪儿了?我找你半天了!”

吕丰紧紧抿着嘴,郁郁的看着李小幺,垂头叹了口气,李小幺愕然看着又是沮丧又是满腹心事的吕丰,忙往车里移了移,招手叫着吕丰:“你过来,坐这里,好好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点什么忙。”

吕丰犹豫了片刻,翻身下马,握着缰绳跳到车门口坐下,将手里的缰绳系到车辕上,马随着车子的悠闲跑着,吕丰接过李小幺递过的茶水,仰头喝了,垂着靠着车厢门,长吁短叹起来,李小幺也不催他,歪头看着他,静等他说话,吕丰叹了好一会儿气,才郁闷的开了口:“我是上清门的,我跟你说过。”

“嗯,这我知道。”

“上清门现任天师是我父亲,”吕丰顿住话,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脸上闪过一点点意外,轻轻‘噢’了一声,等着他往下说,吕丰倒被李小幺淡然的意外了片刻,咽了口口水,才接着说道:“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成家了,姐姐嫁的是荆国望族谢家嫡长孙谢清远,生了两个儿子了,想要个女儿,哥哥也早成家了,嫂子很贤惠,是庞家的姑娘,我有个小侄子,叫吕迈,今年六岁了,象我哥,小大人一样,我走前,嫂子怀着身子,算着日子早该生了,也不知道是侄子还是侄女。”

李小幺回身拿了个垫子垫在身后,挪了挪,让自己坐得舒服些,准备听吕丰这从五百年前扯起的长长的话题,吕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家做天师,做了几十代了,在荆国,其实不光荆国,都极受人敬重,其实当天师很不容易。”李小幺点了点头,表示了一下赞同,那是,高高在上的,哪一个不得担心着有朝一日被人踩翻脚下,自然不容易,当皇帝也不容易呢。

“十几年前,我还很小的时候,祖爷就把天师的位置袭给父亲,自己出门云游去了,后来我听哥哥说,祖父出远门,是为了给上清门,给吕家寻下一个百年的依托,我出来前一年,祖父才回了趟家,说收了个关门弟子,这些年就是一直在教这个徒弟,我就知道这些,父亲和哥哥说我吊儿郎当,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不大跟我说。”李小幺笑出了声,这吕丰是有些个不靠谱。

“那关门弟子就是苏子诚?”李小幺笑盈盈的问道,吕丰头往下垂了几下,李小幺笑不可支:“那他就是你小师叔喽?哈哈,这事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上回咱们偷他燕窝,他就认出我的身形了,写了信到我家,让是已经让我父亲亲自过来教训我这个逆子了。”

“你父亲来了?”李小幺睁大了眼睛,有了兴致,吕丰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没,做了天师,轻易不能离开信阳,是我大哥,我大哥已经启程赶过来了。”

“噢,”李小幺有些失望的往后靠去,见不到天师了,她对天师这个据说有神通的传说人物,好奇最重:“你大哥过来,也不过教训你几句,还能怎么着?你看看你,塌了天一样,真是的,我当什么大事呢!”

“不是,你不懂!我在家的时候,听大哥和父亲说话时漏出过几句,这个小师叔,早就想让大哥过去帮他,听大哥和父亲那意思,现在还不想和这个小师叔有太多往来,大约也是祖父的意思,现在!你看看,就是为了我,大哥不得不赶过来!这不过来,还不知道怎样!大姐说我从小就净给家里添乱,果然是这样!”吕丰伤心的说道,李小幺歪着头看着他,凝神思量了片刻,笑着安慰道:“好了,你大哥这会儿过来,也不是坏事,你祖父当年离家,说是要给上清门、给吕家寻下一个百年的依托是吧?”

“嗯!”吕丰肯定的点了点头,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带着丝赞叹轻声说道:“你看,他就收了这么一个徒弟,然后哪也没去,就这么一直教了他十几年,是不是?”

“嗯。”

“那你这个小师叔,就是你祖父给你们上清门,给吕家找的下一个百年的依托!你大哥早就该赶过来!不趁这个时候积些情份功劳放着,等人家平定天下,你祖父再撒手离世,这百年,还怎么个百年法?你平时是挺能添乱的,不过这回肯定不是添乱。”李小幺拍了拍吕丰宽慰道,吕丰似信似疑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呼了口气,转了话题:“你刚才去哪里了?”

“那位爷,半夜里把我叫起来,让我往汝城送封信去,刚赶回来。”吕丰意气全无、有气无力的说道,李小幺瞪着他,突然暴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车厢里滚来滚去,淋在苏子诚头上的那瓮大粪,可是吕丰的杰作,这仇岂可不报!

吕丰看着笑倒在车上的李小幺,这份郁闷更加郁得厉害,看她总算喘过口气了,才慢吞吞接着说道:“他本来说??????他问了我,我跟他说了,你帮我杀了姓袁的,我还欠你一千两黄金,又吃了你的毒,这才留在山上干活还钱。”

李小幺吸了口气,指着吕丰,一时说不出话来,好了,底儿全让他兜干净了!果然是个净会添乱的!

正文 第八十三章 苦恼

更新时间:2012-04-21

中午没有停下吃饭,大家一边赶路,一边吃了些干粮,南宁给李小幺送了极小的一钵羊肉汤过来,倒出来不过一碗多,浓而香,李小幺分了一半给吕丰,吕丰闷闷不乐的一口喝了,继续唉声叹气,李小幺被他长一声短一声叹的实在烦,只好放下手里的文书,踢了他一脚:“不就是你哥哥要来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能怎么着你?”

“你不知道,我哥不是你哥,不象你哥那样万事由着你,我哥比我大了十二岁。”

“大这么多?那你姐姐呢?”李小幺惊奇不已,吕丰先叹气再答话:“他们两个只差了两岁,我哥特别有大哥样,我从小是跟着大哥学的功夫,你不知道,我哥从小就是当下一代天师养大的,整天板着一张脸,根本不会笑!浑身冒着寒气,你离他十丈那么远,都觉得寒气森森!”李小幺被吕丰说得高挑着眉梢,惊奇不已:“天师都要这样?不能笑?”

“不是,我父亲就整天笑哈哈的,就他这样!”吕丰愤然起来,李小幺想象着木着脸、浑身冒着寒气的吕大爷,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拍了拍吕丰安慰道:“他寒他的,你别理他就是了,他能怎么着你?最多说你几句,你耐着性子听完不就拉倒了?犯得着叹这么多的气。”

“不是,他说什么我向来不理他!就怕他押我回信阳,把我锁到山上面壁去!我打不过他。”吕丰一张脸苦恼成一团。

“面壁?那是够苦的,得面多长时候?一年?三年?五年?怎么面?真对着块大石头,就那么坐着?”李小幺好奇心顿起。

“不是,我家后山上有个院子,叫思过居,关在里面,看书练功,小时候我经常闯祸,经常被我哥关进去,早上我哥把我关进去,晚上我娘让人把我领出来。”

李小幺‘噗’的大笑出声:“那你还叹个什么气啊,反正晚上你娘会把你领出来,就是天天面壁思过也不用怕。”

“不是这个,这一来一回千里之遥,再说,真回去了,再想出来就难了,我不想回去,我不在你身边,要是有人欺负你怎么办?”吕丰闷闷不乐的说道,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突兀的问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家里给你定好亲事没有?”

“没有!真没有!天师家不宜早婚,我大哥今年三十二了,我小侄子才六岁,这还算早的,要定亲,也得我自己看中了,点了头才行!你放心,真没有!”吕丰急急的解释道,李小幺失笑出声:“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前你家里不放心你出来,那是因为你还小,现在这么大了,这一趟出来又平平安安,顺顺当当,下回再出来也容易,回去一趟,看看你娘、你父亲,再出来就是。”

吕丰不停的摇着头:“我不放心你。”

“你真要不想回去,那也容易。”李小幺只接着说自己的话:“你只要去和那个苏子诚说,愿意留下来给他效力,余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就是你父亲来,也别想带走你。”

“不行!我不给他效力!”吕丰断然拒绝:“就咱们两个一处,要不你就说你给我吃的那个毒没法解,我只能跟着你,每月吃那个解药?”

李小幺默然看着吕丰,沉默了半晌,轻轻拉了拉吕丰,低声说道:“我告诉你,我根本不会用毒,也不懂医,连草药也不认识,我给你吃的,就是这个。”李小幺从荷包里摸出个棉纸包着的大黑药丸,递到吕丰面前:“你闻闻,我也常吃,大山楂丸,解药也是这个,健胃消食,酸甜可口。”说着,将手里的大山楂丸一揪两半,一半放到自己嘴里,一半塞到了吕丰嘴里。

吕丰用力咬了几下大山楂丸,愕然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含糊着问道:“那!那回,我晚吃了两天解药,怎么肚子就又痛又泄了?”

“嗯,我给你下了点巴豆。”李小幺咬着酸甜可口的大山楂丸,淡定的答道,吕丰眼睛瞪得溜圆,呆了半晌,捂着脸往后倒在车厢里。

李小幺那包文书才看了一半,车队就进了北平地界,驻守汝城的京西制置使姚明广带人早就迎出来一路往行辕接去。

到了行辕门口,南宁奔过来,带着满脸笑恭敬的请着李小幺:“五爷,爷请您过去。”

李小幺有些意外,忙跳下车,跟着南宁急步过去,苏子诚微笑着招手示意她过去自己身边,示意着旁边一名中年将官,声音低却清晰可闻的介绍道:“你也认识认识,这是负责京西防务的京西制置使姚明广,当年和北宁之战,姚将军领的先锋,居功甚伟,是一员有勇谋的虎将。”

李小幺带着笑,一边听着苏子诚的介绍,一边仔细打量着姚明广,四十岁左右年纪,个子不高,又瘦又黑,整个人显得极敏捷有力度,就是那种所谓瘦是瘦的一团筋的人,一身干净整齐到一丝不苟的紫红武将官服,站在那里,笔直得如一杆标枪,眼睛围在深而密的皱纹里,眼神锐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小幺,和北宁之战的先锋,灭北宁的统帅是大皇子,看来,这是大皇子的爱将,李小幺微笑着,等着看苏子诚如何介绍自己。

苏子诚介绍完姚明广,根本没有要介绍李小幺的意思,只轻轻拉了拉李小幺,从众人中间径直穿过,进了行辕大门。

进了二门,苏子诚停住步子,转头看着李小幺,温和的说道:“我让人把你们安置在甲字院,那里宽敞,有什么事让丫头过来寻南宁。”苏子诚稍稍停了停,仿佛在想如何说才好:“丫头女使,我已经让人挑选了,得等些时候,这里的,我嘱咐过,让姚明广夫人挑几个懂事稳妥的先过来侍候两天,你先将就将就,那些文书你自己收好,别经了别人的手,看完了就让人叫南宁拿走。”苏子诚大约从来没跟人交待过这样的话,说得生疏而零乱,李小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弯着眼睛笑着应道:“我知道了,那一包文书我看完了,已经交给了南宁,今晚上不看了,好好歇一歇,明天上车再看吧。”

苏子诚看着她,只好加了一句:“这是其一,不只这个,那些丫头只怕不够仔细周到,若有侍候不到之处,你先将就将就。”

“噢,”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坦诚的说道:“多谢你费心,我长这么大,还没用过丫头女使呢,就是不好,也觉不出来。”

苏子诚被李小幺说的一时无话可说,呆了片刻,慢慢笑起来,低头看着李小幺交待道:“好好歇一晚,明天我带你去汝城看看,后天再启程。”

“明天什么时辰?晚一点吧,汝城又不大,不用那么早。”李小幺急忙申请道,她最不愿意起早,这连着两天,好好儿的,不打仗不逃荒的,也是天不亮就起来,真是痛苦!苏子诚无语的看着李小幺,他带她出去,还得先说好时辰,还要晚一点儿,这是哪跟哪?这是哪家的规矩?想想那天,她坐在树上,连下来见礼的意思都没有,苏子诚沉默了片刻,看着一脸理所应当的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算了,她一个乡野丫头,哪懂什么规矩礼法,慢慢教吧。

“那就辰末吧。”苏子诚无奈的说道,李小幺弯着眼睛喜笑颜开,辰末!真是太好了,那她可以睡到辰正两刻再起来也来得及了!总算可以好好睡个懒觉了。苏子诚被李小幺的笑容恍得有些眼花,不由自主的跟着她露出笑容,她的笑,象是破开阴云的霞光,让人无法不安然心喜。

李小幺欢快的转着圈奔回院子,厨房里已经升起炊烟,张大厨带着几个人正忙着做饭,院子里,范先生和李宗梁、魏水生等人围着张黄杨木矮桌,正坐着喝茶说话,等着吃饭,东厢檐廊下,范大娘子、孙大娘子等几个忙进忙出的,煮水冲茶,小锅煮粥,收拾东西。李小幺冲到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坐下,范大娘子忙泡了杯茶送过来,没说几句话,张大厨那边饭已经好了,先给李宗梁、范先生等人送过来,其余人也聚过来,盛了饭菜,或蹲或坐,热热闹闹的吃着饭,继续热情不减的讨论着到了开平府之后的好日子。

李小幺却被大家的热情和兴奋冲得越来越没兴致,吃了几口饭,就扔下碗,只说累了,要回去洗漱睡觉去。范大娘子忙站起来,引着李小幺往后走:“小幺往这边,你住的地方安置在后头一进院子了。”李小幺怔了怔,想起苏子诚的话,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既让人准备丫头女使,那这住处自然也是事先安排下的。

范大娘子引着李小幺从正屋旁边的垂花门穿过来,后面一处花草繁盛却粗糙的园子,园子里,三间小小的正屋,东边两间厢房,用游廊连着,游廊下站着个青衣蓝裙的俊俏丫头,见垂花门有人进来,忙奔到东厢门口喊了一句,东厢里立即涌出六七个同样衣着的丫头来,奔下台阶,整齐的排成两队站好,一幅列队欢迎的架势。范大娘子笑着推了推李小幺:“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我就不过去了,这么多人,够你使唤的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逛街

更新时间:2012-04-22

李小幺和七八个丫头你们看我,我看你们,面面相觑了半晌,挥了挥手说道:“别发呆了,五爷就是我,我就是五爷。”站在最前面的丫头急忙福了福:“是,爷,姑娘,还是五爷?”

“就叫我五爷吧。”李小幺看着被她几句话说的紧张得脸色青白的几个丫头,声音放得缓和温和些吩咐道:“带我去沐浴,还有,把那香撤了,开开窗户通通风,我不喜欢熏香,闻得头晕,给我泡杯普茶,要是有的话,若没有,旁的什么茶都行。”

几个丫头得了吩咐,各司其职,忙着侍候李小幺沐浴洗漱出来,奉了泡好的普茶上来,李小幺坐着喝茶,一个丫头站在背后,轻缓有度的给她绞着头发,这有丫头侍候的日子,到底不一样!

第二天李小幺没能睡到辰正两刻,辰初刚过,就睁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翻去懒了一会儿,只好爬起来,由着几个丫头侍候着洗漱、又喝了碗红枣汤,坐在妆台前,由着丫头细细的给通了头发,绾起发髻,几个丫头捧了四五件粉白嫩绿的长衫过来,让李小幺挑选,李小幺翻着那些件件颜色鲜嫩的织锦缎长衫,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你们夫人备下的?”

“回五爷话,这是南爷昨天晚上送过来的。”捧衣服的丫头恭敬的答道,李小幺深吸了一口气又叹出来,翻来翻去,从那堆鲜亮里挑了件最不鲜亮的鹅黄长衫出来,刚才梳头的丫头瞄着衣服颜色,从桌子上的匣子里挑了黄玉、白玉点金等几根簪子出来,递给李小幺挑,李小幺看着簪子和匣子,没等她开口问,捧着簪子的丫头已经答了话:“回五爷,这匣子也是南爷昨晚上送过来的,和衣服一起送过来的。”李小幺垂着眼帘挑了枝玉色深黄的大云头簪子,丫头拿起簪子,仔细的插在了李小幺发髻间。

李小幺收拾好晃出来,和李宗梁等人一处吃了早饭,饭还没吃完,吕丰打着呵欠进了院子,李宗贵忙起身招呼着他:“早饭吃了没有?过来吃点?”

“吃过了,你们随意,咦,小幺今天这衣服穿的好看,这颜色你穿着真好。”吕丰打量着李小幺夸赞道,李小幺站起来,走到吕丰面前,伸头过去闻了闻,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挥着:“这么香!香死人了,又去找哪位姑娘了?是旧识还是新欢?”

吕丰嘿嘿笑着没有答话,李小幺退后半步,抱拳胸前,斜斜的上下打量着他问道:“你一向只爱头牌小姐,这汝城的头牌红小姐叫什么?跟牡丹啊、玉莲花啊她们比,哪个更好?”

“叫青婉,唉,这没法比,各有千秋,比这个干什么?”吕丰下意识的不想多说,李小幺又往后退了半步,示意着吕丰:“你累了一夜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吕丰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院走了几步,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建议道:“我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咱们逛街去?这汝城可热闹的很,有不少好东西。”

“你去歇着吧,昨天和王爷说好了,今天陪他去税务看看。”李小幺挥着手,仿佛不愿意和吕丰多说什么话,转头看着李宗梁和范先生建议道:“大哥也出去逛逛吧,还有范先生,带上范姐姐,给范姐姐买几根素银簪啊什么的,范姐姐那几根簪子都旧得不成样子了。”

“都出去逛逛去,难得能这么一起逛逛。”范先生微笑赞同道:“你们都去,孙姑娘、月亭,还有你们几个,都去逛逛去。”

李二槐兴奋的看着李宗梁:“大哥,去吧!”李宗贵推了推魏水生:“咱们也去,听人说汝城有家兵器铺子不错,我那把刀不大趁手,看看能不能找到把趁手的好刀。”魏水生笑着点了点头。

李小幺正犹豫着要不要大家一起逛逛,南宁带着笑进了院子,范先生示意着李小幺,李小幺顿了顿,还是辞了众人,跟着南宁出了院门。

院子外,停着李小幺昨天和前天坐的那辆大车,车帘掀起,北庆垂手站在车门前,见李小幺出来,退后半步,让李小幺上车,李小幺踩着垫步跳上车,苏子诚一身银白织锦缎长衫,腰间系着根羊脂玉带,头发用一枝碧透的如意簪绾住,拿着本书,随意的靠着只靠枕,见李小幺上来,手里的书垂下去,笑着打着招呼:“昨晚睡得可好?”

李小幺理好长衫,端正坐好,点了下头认真的答道:“很好。”

北庆也上了车,跪坐在门口一角,倒了杯茶捧给李小幺,苏子诚看着书,李小幺也不敢太随意,端坐着无聊的喝茶,幸好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下车,汝城税务到了。

李小幺利落的跳下车,转身打量着四周,车子停得离税务几十步远,税务是一处极大的院子,院墙低矮,大门敞开,人来人往。

苏子诚下了车,李小幺落后半步跟着他,长明、东平等人拱卫着,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进了税务大门,院子里排了几处队伍,人都不多,税务官拎着袍子迎出来,却被几个小厮拦了回去,李小幺仔细的看着院子各处和满院的商人,苏子诚摇着折扇,指着几间开间宽敞的屋子介绍道:“北平商赋极轻,百税一,只凭他们自报,我只要他们肯来做生意就成。”

“嗯,我想看看那些明细单子。”李小幺看着苏子诚笑着说道,苏子诚示意着东平,东平几步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片刻功夫,捧了本厚厚的册子出来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慢慢翻了几页,上面记得东西并不多,不过哪间商号,几车什么货,税银几何,李小幺一页页仔细看着,苏子诚缓缓摇着折扇,极有耐心的看着她翻看那些册子,李小幺直看了将近两刻钟,才合上册子交还给东平,转头看着苏子诚:“我看这本册子里,进北平的货物比出去的多,进来的货物中,丝绸又占了近半,从北平贩出的,以药草居多。”

苏子诚示意着李小幺,两人一边往后走,一边说着话:“嗯,前两年我让人去吴国学过织丝绸,让这些人回来到北平的织坊里再传授技艺,可织出来的丝绸,总不如吴国过来的好。”

“哪里不好?颜色花样上?”

“嗯,质地上也差不少,刚学会一样两样,吴地就又出了新鲜样子,这几年吴地新出的织金缎,烟罗纱,蝉翼纱,在北平销得极好,银子水一般流出去。”苏子诚皱起了眉头,李小幺仰头看着他笑起来:“税法上我不懂,不过这税,肯定不是越轻越好,吴国的丝绸这样畅销于北平,既然不是你所愿见,就该课以重税,百税五,甚至百税十,一来可以充盈国库,二来也好贴补贴补北平的织坊,减少他们要交的税,若有不亚于吴国的新品出来,不但不收税,还可以另外再奖励他们,有利可图,有重利可图,自然有人用心为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苏子诚顿住步子,凝神思量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你这想头真是??????与众不同,让我想想。”

“这商税,是用来做什么的?除了丰盈国库,就是用来说明你的态度的啊,你想让北平的织坊织出上好的丝绸,不想让吴国的丝绸把北平富人的钱都挣走,那就用税来表明你的态度,商人逐利,就用税调利,诱着他们照你的想法走。”李小幺极力想把后世的税收杠杆原理说的明白些,苏子诚紧拧着眉头,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呆了半晌,才恍过神来,低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却有些忐忑起来,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信息收集,没有银行信贷的调控,这税法,万一??????

“你这想法极新奇,听起来倒极有道理,只是细想想,中间却有无数烦难处,回到开平府,我和户部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行,若能行,倒真是不错。”苏子诚一边说一边想,摇着折扇笑了起来,李小幺心里涌起股不安,忙跟着解释道:“我不懂税法,就是随便说说。”

苏子诚大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推了把李小幺:“这事回去让户部好好商量商量去,就是做,也要极谨慎才行,税乃国本,轻易可动不得。咱们不说这个,转过前面一个弯,就是汝城最热闹的地方,咱们慢慢逛过去,去邀月楼吃饭,邀月楼的螃蟹做的还过得去,现在正好是吃螃蟹的时候。”

‘螃蟹’两个字引得李小幺口水涌了满嘴,可不是又到了菊黄蟹肥的时候了,当年在太平府,好歹还能时常吃碗炒蟹面,这两年在山上,这口福可就打了大折扣!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连连点着头:“螃蟹要慢慢吃,最花功夫,咱们早点过去,快走快走!”

正文 第八十五章 蟹酿橙

更新时间:2012-04-23

李小幺也没了逛街的心思,目不斜视,一路快走,直奔邀月楼上的螃蟹去了,苏子诚有些哭笑不得的跟在后面,一只螃蟹就能把她馋成这样?也只好一路直奔邀月楼。

整个楼上都被包下来,已经又洗又擦的干干净净,李小幺坐在苏子诚旁边,食指大动,转头看着茶饭量酒博士问道:“你家螃蟹都有哪些吃法?蟹酿橙有没有?”

“回爷,吃法有蒸、炒,煎,做汤,总共十七种,蟹酿橙,回爷,小的得下去问问铛头。”茶饭量酒博士小心翼翼的回道,李小幺挥着手:“快去问,要是不会做,让铛头过来,我现教他,吃螃蟹,第一菊花蒸,第二就是这蟹酿橙了。”茶饭量酒博士脆声答应,退出了房间,苏子诚喝着茶,看着李小幺问道:“蟹酿橙?这名字有意思,是哪里的吃法?我也是头一回听说。”

“这是南边的吃法,有蟹的鲜,又有橙子的清甜,你吃了就知道好了。”李小幺含糊着解释道,说话间,茶饭量酒博士引着铛头进了屋,铛头紧张的冲着坐在上首的苏子诚揖了一礼,又冲着李小幺长揖到底,李小幺看着铛头,直截了当的问道:“做过蟹酿橙没有?”

“回爷,头一回听说。”

“这容易,我教你,新鲜的橙子有没有?”

“回爷,有!”

“这蟹酿橙简单,选肥大的雄蟹最好,蒸熟剔肉,放姜汁放少许橙汁大火煸炒,盛出晾凉,然后取十来粒猪肥膘肉氽熟剁茸,取两只蛋清,鲜荸荠切碎丁,将蟹肉和猪肉茸、荸荠丁、蛋液拌均,放盐、姜汁、淋少许酒,放入橙子中,那橙子,切去顶,挖出肉,不要挖得太干净,留些橙肉最好,然后将顶用竹签扎结实,上笼蒸两刻钟,若有新鲜菊花垫在橙子下就更好了。”李小幺说的很详细,铛头凝神听了,躬身答应着退了下去。

苏子诚仔细听李小幺说着这蟹酿橙的做法,眼睛闪过丝惊异不解,却一句话也没多问。

菜摆了满桌,李小幺只专心剥着只肥大的螃蟹,苏子诚皱着眉头看着剥得兴致勃勃的李小幺,轻轻咳了一声说道:“让小厮们替你剥吧,这蟹味沾在手里不好洗净。”

“吃蟹就是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若不想自己剥,那就只好等着吃蟹酿橙了,其实螃蟹每种吃法都好,有空咱们一样样吃个遍!”李小幺头也不抬、兴致勃勃的答了苏子诚的话,又转头吩咐旁边侍立的小厮:“看有菊花叶绿豆面没有,若有取些过来,等会儿洗手。”

“已经备下了。”小厮忙躬身答道,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挥了挥手,东平悄悄示意屋里侍候的众小厮退出屋外,自己守在门口,屋里只留了南宁、西安侍候着,苏子诚慢慢摇着折扇,看着李小幺问道:“山上还有些人在太平府?”

“嗯,我没过门的三嫂和她弟弟张铁木,还有范家三婶子、六堂婶、大嫂子和四嫂子一共四家,都在太平府外,来前已经让姜顺才、还有程旺他们去接了,直接接到开平府。”李小幺的心思转的飞快,一边认真吃着蟹,一边仿佛极随意的答着话,苏子诚‘嗯’了一声,李小幺专心的剔出一夹子腿子肉吃了,才接着说道:“还有孙掌柜,我没过门的三嫂没过门的弟媳妇的叔叔,就是原来紫藤居的掌柜,在太平府做生意,开了家小分家茶铺子,生意不错,我让人带了些银子给他,让他安心在太平府做生意,不用过来了。”

苏子诚见李小幺没有隐瞒,暗暗松了口气,被她一连串的‘没过门’说的笑起来:“张家娘子是李二槐没过门的媳妇?”

“嗯,范娘子是我大哥没过门的媳妇儿,孙家娘子是张铁木没过门的媳妇,孙娘子的父亲原是笔架东山的大头领,后来东山被袁大帅练兵剿了个干净,孙大头领也没能逃出来,我们两家就合到了一处。”李小幺一只只认真的吃着蟹脚,坦诚的说着笔架东山和笔架西山的渊源,苏子诚点了点头,却把话题又拉回了太平府:“孙掌柜是跟着严青山去的太平府?”

“嗯,因为袁大帅从紫藤居跑出去那事,孙掌柜和严府尹,还有宋师爷,一起吃了挂落,大家同病相怜,就一起去了太平府,宋师爷吓破了胆,回家养老去了。”李小幺详细的解释道,苏子诚轻轻笑了一声,看着李小幺,无奈的说道:“吃了挂落?那袁大帅不是你捉了又在那个当儿把他赶出来的?”

“不是我捉的,是我拣的,他弃大军而逃,经过笔架山下,正好被我和吕丰拣了回来,本来想杀了他的,后来想想毕竟是朝廷大员,我胆小,实在不敢杀,又不敢放,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寄放在紫藤居,谁知道还是惹了祸,可见这东西也不能随便拣。”李小幺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你是怕他逃回京城,查出吴贵妃那个叔叔是你杀了栽脏给他,与你不利吧?”苏子诚慢吞吞的说道,李小幺连连摇着头:“没想那么多,姓吴的是吕丰杀的,不是我,我哪有功夫想那么多,饭还吃不饱呢。”

苏子诚笑着没和她多争辩:“严青山明降实升,早就任了太平府府丞,孙掌柜在太平府这生意,是好做。”

“嗯,有人照应总归好些,所以我就没让他回来。”

“一个小分茶铺子到底有限,你既这么信得过他,回头我让南宁送两万两银子给你,你找个妥当的人给他送过去,寻个合适的地方,开家酒肆吧,严青山是吴贵妃一系,让几分干股给他,回头我让人安排安排,让他好好往上升一升。”苏子诚笑着安排道,李小幺顿了顿,干脆的答应下来:“好。”

说话间,东平在门口扬声禀报,铛头亲自托着几只颜色橙黄、外面雕着菊花纹的大橙子上来,李小幺急忙扔了手里的蟹脚,抬手招呼道:“先拿一只给我,我尝尝味道对不对。”

南宁捧起一只银碟,放到李小幺面前,打开上面的橙盖,一股清新的蟹香涌出来,李小幺眯着眼睛用力闻了闻,点头夸赞道:“味道不错。”说着,拎起小银匙在橙子里搅了两下,放了一匙到嘴里,慢慢品了一会儿,转头看着铛头夸奖道:“你做菜果然有几分灵性,就是这个味儿。”

铛头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汗,李小幺又吃了一口,笑着说道:“橙子味稍稍浓了一点,荸荠丁切得过小了,稍大一点,要能脆脆的咬到才好,别的都很好。”

“赏他。”苏子诚吃了口蟹酿橙,听了李小幺的话,赞同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西安,西安取了一个小银锞子,递给了铛头,铛头惊喜交加,接过银子,忙跪在地上磕头谢了,起身退了出去。

李小幺羡慕的盯着铛头手里的银锞子,这样的银锞子,她也挣过一回。苏子诚吃了只蟹酿橙,端起杯热黄酒慢慢喝着,李小幺洗干净手,慢慢喝了半杯酒,脸上就红通通发起热来,忙放下酒,抬手抚着额头:“我没有酒量,不能喝了。”

南宁泡了杯热茶送上来,李小幺喝了几口茶,站到窗前,吹着凉风,看着下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苏子诚跟着站到窗前,慢慢摇着折扇,看着伏着窗台出神的李小幺,心中的疑团越凝越重,一个乡野丫头,这份见识从何而来?这蟹酿橙不是一般人家吃得起的,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灵透这样见识的女孩子?她那几个哥哥,不过是出色些的庶民子弟。

李小幺吹了一会儿凉风,脸上的燥热渐渐褪下,转头看着默然看着自己出神的苏子诚,笑语盈盈的说道:“咱们去逛街吧,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苏子诚高挑着眉梢,被她说的哭笑不得:“这汝城有家珠玉行,偶尔有几样好东西,咱们看看去。”

“好!我最喜欢看珠宝珍玩了,走吧。”李小幺愉快的答应道。两人下了楼,沿着热闹的街道,转了几个弯,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巷子头上两扇不大,显得有些沉旧的黑漆大门开了一半,一个穿着深灰茧绸长衫,四十岁左右、不胖不瘦,看着极不起眼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远远看到苏子诚,急忙跪倒在地,身后的黑漆大门悄无声息的洞开无余。

苏子诚走过中年男子身边,抬了抬手:“起来吧,洛掌柜亲自过来了?有什么好东西?”李小幺跟在苏子诚身后半步出了院子,谨慎的打量着四周,门外跪伏着七八个青衣青帽的小厮,转过影壁,院子里古树参天,除了树,却没有别的花草灌木,衬着粉墙青瓦,显得清爽干净异常。洛掌柜半躬着身子,侧着身子前引着,穿过垂花门,径直进了正屋。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各有心事

更新时间:2012-04-23

洛掌柜亲自奉了茶上来,陪着满脸笑容介绍道:“小的前一阵子得了几块上好的琥珀,其中有一块瑿珀,品相极好,还有几块古玉,几颗金刚石和红蓝宝,小的这就拿来给爷看看。”

“若有好些的簪、钗、镯,一并拿来看看。”苏子诚摇着折扇吩咐道,洛掌柜飞快的瞄了李小幺一眼,心里有了数,笑应着退下去。片刻功夫,洛掌柜带着两三个小厮,各托着只放满珠玉首饰的黄杨木大托盘进来,将托盘小心的放到了屋子正中的长桌上。

李小幺跳起来,站在桌前,一件件拨着最靠近自己的那盘子琥珀、古玉等物,苏子诚也站起来,站在李小幺身后看她挑东西,李小幺慢慢拨着,伸手掂了块鸽蛋大小的花珀出来,这块花珀极其剔透,里面一只小蜂和几片小小的花瓣纤毫毕现,洛掌柜忙上前介绍道:“照理说花珀拿不到爷面前,可这块花珀有点难得,一是剔透纯净,二来里面的蜂花生动可人,其三又是橙黄的金珀,难得三样俱全,小的就拿过来给爷看看。”

苏子诚没有答话,伸手掂起旁边一块看起来黑沉沉的椭圆形珀石,递给了李小幺:“看看这个,比你手里的好。”李小幺接过那块珀石,走到屋门口,举起珀石,眯着眼睛对着阳光细细欣赏着,苏子诚手里的折扇顿了片刻,又慢慢摇起来,李小幺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洛掌柜笑着说道:“竟是樱桃红,又这么大一块,算是瑿珀中的极品了。”说着,将手里的瑿珀递给苏子诚,捏起那块花珀,笑着说道:“我喜欢这个,你看,这里头有故事,几百万年前,这只蜂子爱上了这朵花,可它刚飞到花前,一块松脂从树上落下,把它和花一起裹住,这蜂子就这么守着花,守了几百万年,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靠近,你说这蜂子是幸还是不幸?”

洛掌柜听得笑起来:“这位爷真是个玲珑心肝,一块花珀,让爷说得小的这心里都酸了。”苏子诚伸手从李小幺手里接过花珀,对着光仔细看了看,笑着说道:“你喜欢就留着吧,这样大小,嵌个禁步倒正合适。”说着,将花珀递回李小幺,慢吞吞的接着说道:“你若是怜惜这蜂子,回去咱们让人剔开这珀石,把这花和蜂子移到一处去。”洛掌柜听得张口结舌,把花和蜂子移到一处,那这花珀不就毁了?

李小幺接回花珀,笑着扔了两下:“好,我回去好好想想,要不要成全这一对。”

“看看别的,还有喜欢的没有。”苏子诚轻轻推了把李小幺,李小幺俯到桌前,继续翻看起那一托盘的珠玉,洛掌柜小心的上前,用白绸帕子垫着手,从旁边一个托盘里取了只金栗装臂环递过来:“爷看看这个,这是高丽国过来的,勉强能配得上爷。”

李小幺伸手掂起臂环,这臂环主材是红宝石,石头磨成无数棱面,分成三段,中间用赤金做成缠枝花蕾连在一处,金色花蕾上仿佛撒满了极细小的金珠,转动间,流光溢彩,璀璨夺目,李小幺轻轻吸了口气,这就是栗金工艺?果然奢侈异常,李小幺在花蕾间仔细寻找着,洛掌柜正要上前指点,苏子诚用扇子轻轻点了点他,洛掌柜急忙闭了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李小幺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寻到关节,用指甲轻轻抠起隐在花蕾下的一枝花叶,臂环发出声极低而清越的声音,三处节口一起弹开,李小幺舒了口气,将臂环套在手上,稍稍用力扣上合页,举起手臂晃了晃,醉红的宝石和金光掩映,华丽的让人不敢直视。

“唉!”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将臂环取下来放了回去:“太奢华了!不合适。”

“我看着不错,留着吧。”苏子诚笑着建议道,李小幺坚定的摇了摇头:“这样的臂环,要配衣服,还要和人配得上,是极好的东西,不过不适合我。”苏子诚笑着没再坚持:“那就再看看别的。”

李小幺俯在桌子前,将几个托盘里的东西挨个细细看了个遍,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握着那枚花珀笑道:“好了,我看好了,就要这个。”

“别的就没有看中的了?”苏子诚指着满桌的珠玉问道,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不停的点着头:“嗯,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耳!”苏子诚失声笑起来:“这是哪跟哪?我帮你挑几样。”苏子诚说着,用扇子指着那枚瑿珀、金栗装臂环和其它几样李小幺细细看过的头簪钿花吩咐着洛掌柜:“就这几样吧。”

洛掌柜忙取了只黄花梨首饰匣子,用帕子垫着手,将苏子诚指的东西一一收进匣子里,合上匣子,交给了东平。两人出来,沿着热闹的街道一路逛到底,才上车回到行辕。

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的背影进了院子,沉默了片刻,低声吩咐道:“叫长远过来见我。”东平答应一声,疾步退出去寻长远去了。苏子诚在院子门口下了车,长远已经跟着东平紧赶过来,苏子诚进了院子,站在宽阔的院子中间,屏退众人,低声吩咐长远:“你亲自去趟池州,细细打听李家,一丝一毫都不能漏过,特别是那个小幺妹。”

“是!”

“听着,这件事出我口入你耳,不能有第三人知道!”苏子诚厉声吩咐道,长远躬身答应:“是!”

“今晚就启程!”

“是!”

苏子诚摇着折扇进了院子,长远垂手看着他进了垂花门,才转身出去,收拾了东西,带人悄悄启程赶往池州府。

李小幺抱着匣子悠悠哉哉进了院子,她回来的早,李宗梁等人还没回来,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李小幺直穿过垂花门准备回去好好歇歇,吕丰听到动静,从屋里窜出来,见是李小幺,眼睛亮闪闪喜笑颜开:“你回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吕丰一边说,一边跟在李小幺身后穿过垂花门。

“这还算晚?你看看,满院子就数我回来的最早。”李小幺心情愉快的说着话,抱着匣子一路进了屋。小丫头迎出来,端水、递帕子、泡茶,吕丰高挑着眉梢,扎着腰打量着忙前忙后的丫头们叫起来:“你这屋里有丫头侍候,我怎么没有?”

李小幺擦了手脸,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吕丰,笑眯眯的说道:“这事你得找你小师叔说理去,要不现在就去?我陪你去!”吕丰一口气立即泄得干干净净:“算了,这种小事我从来不计较,你买的什么?我看看。”

吕丰说着,伸手拉过匣子推开来,扫了眼匣子里的首饰,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这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你哪来这么多银子?这没几万两银子下不来!”

“别人送的。”李小幺伸手合上匣子,吕丰仔细看着李小幺,脚跷到旁边高几上,将匣子拉到怀里,打开一件件看着,笑着说道:“你要是喜欢这些东西,回头我送给你,我家里这东西多得很。”

“好啊,挑最值钱的给我,回头好卖了换银子。”李小幺随口答应着,吕丰掂起那块瑿珀,对着光看了看:“这块瑿珀还过得去,就是小了点,这东西不好,黑沉沉的,非得对着光才能看出点意思,这枝钗还行,要是水头再足点就好了,不够润,一看就是新东西,这个??????”李小幺跳过来,伸手夺过匣子扔到桌子上,也不说话,拍拍手坐回去继续喝茶。

吕丰讪讪的端起杯子,李小幺斜瞄着他,慢吞吞的问道:“你是不是到一处地方,就去寻当地的头牌取乐?你会过多少头牌了?还记得住不?”吕丰心里微微升起丝警惕,谨慎的看着李小幺,见她笑语盈盈,面色如常,轻轻松了口气,警惕散去,往后倒在椅背上,笑着说道:“那么多,怎么记得住?我立志要会遍天下头牌,不过我跟你说,真没几个好的,都那么回事。”

“那你以后成了亲,也这么到处风流?”李小幺不理会他的旁逸斜出,紧跟着问道,吕丰不解的看着李小幺:“这跟成不成亲有什么事?”

“你成了亲,媳妇若是不许你这么到处风流呢?”

吕丰看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仿佛她说了什么极可笑不合情理的话,笑了一会儿,才摊着手理直气壮的说道:“小幺,这男人逛逛勾栏,逢场作戏,跟饮酒一样,都是常事,女人就是嫉妒,也妒不到这上头去,你看看,这文人会文,官员聚会,有酒必有娼,难不成要嫉妒到这份上,连出门应酬也不许了?这不成了笑话了?这不纳妾可以,不纳通房也行,这不饮酒不狎妓不应酬,说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啊?”

李小幺深吸了一口气,阴着脸,半晌没有说话,吕丰小心的看着她,想了想,笑着解释道:“小幺,我跟你说,这狎妓真算不得什么,那头牌也罢,行首也好,不过是些玩意儿,跟只猫啊狗啊一样,你跟她们计较什么?你就当是喝酒,其实真跟喝酒一样,难不成你嫁了谁,连酒也不让人家喝了?这不成笑话了?”李小幺斜斜的上下打量着他,直看得吕丰浑身不自在,脚放下来又跷上去,又放下来,半晌,李小幺才慢吞吞的说道:“我要是嫁了人,就不许他纳妾、纳通房、狎妓,总之不许他碰除我之外的任何女人,别说碰,看也不能看,想都不能想!”

吕丰听得直着眼睛,半晌,‘噗’的一声笑倒在椅子上。

正文 第八十七章 爱的心思

更新时间:2012-04-24

李宗梁等人直到天快落黑才回来,众人吃了饭,李小幺兴致十足的一件件翻看着众人买的东西,范大娘子大大方方的任她举着李宗梁买的银簪银衩往自己头上比划,李小幺翻来翻去,没找到李二槐买的东西,皱着眉头看着李二槐问道:“二槐哥,不是给你拿了银子么?怎么一样东西也没买?”

“买了,收起来了。”李二槐扭着头含糊答道,李小幺跳过去,拉着李二槐认真的说道:“拿来我看看,你这么实诚,别让人骗了,万一买了假的回来,回头张大姐肯定抱怨你!”

李二槐狐疑的看着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眼一脸笑意的李宗梁和魏水生,李宗贵推了推他:“还是拿出来让小幺给你看看,你偷偷摸摸拉那掌柜买完东西,那掌柜一脸奸笑,我看着就有点不对劲儿!”

“那你怎么不早说?”李二槐急得跳起来,李宗贵‘啊哈哈’打着哈哈,小幺没说话前,他往哪儿早说去?李二槐忙奔进去,取了个黄杨木小匣子出来,拉着李小幺挤在屋角,将匣子递给她,低声说道:“你看看,要是假的,我这就找他去!”

李小幺打开匣子,取出只单薄的杏花冠儿,瞪着杏花冠儿看了片刻,抬眼瞪着李二槐,李二槐扭捏的低声解释道:“那回进城,你张大姐看人家戴冠儿,看了半天不移眼,她没说,我知道她心里爱这冠儿,就??????”

李小幺长长的呼了口气,将冠儿举到李二槐鼻子底下,低声说道:“我告诉你,这冠儿,你要是敢送给张大姐,她指定就不嫁给你了!”李二槐瞪着李小幺,李小幺又气又笑的点着那冠儿:“你看看,看好了!这是杏花冠儿!照那不成文的规矩,这是小姐们戴的!你竟敢买这个送给张大姐!”

正悄悄闪在李小幺身后,伸长脖子偷听的吕丰‘噗哈哈’暴笑出声,伸手掂过杏花冠儿:“还是送给我算了,我替你送给能戴这冠儿的人去!必定说清楚,是你送的!”

李二槐脸涨得通红,看着举着冠儿示意着众人,笑的前仰后合的吕丰,夺也不是,不夺又舍不得,急的连连跺脚,李小幺推了他一把:“算了,送给他吧,也就他能用得着这个,到下一处我再陪你买一顶合适的冠儿去,你也真是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一声不吭偷偷摸摸的买!这女人用的东西,你懂什么?活该!”

李二槐沮丧的耷拉着肩膀,李宗梁笑得手里的茶杯一个劲的抖动,魏水生站起来,拉着李二槐坐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李宗贵捧着肚子笑的打跌,孙大娘子正提着壶冲茶汤,笑得手都软了,只好将壶放回炉子上,范大娘子嗔怪着把笑得喘不过气的玉砚推到后面,自己忍着笑,冲了杯茶端给李二槐,低声安慰道:“下回再买吧,你有这个心,就是张大姐的福气。”

众人笑了一阵子,说了一会儿,第二天一早要启程,也就早早各自回去歇下了。

李小幺晃回后院,刚沐浴洗漱出来,站在屋里,犹豫着是看会儿书呢,还是现在就睡,门口侍立的丫头声音柔和的禀报着,范大娘子来了。李小幺忙几步到门口,掀起帘子让着范大娘子:“姐姐这么晚过来?快进来!”

范大娘子带着玉砚,微笑着进了屋,左右打量了两眼,和李小幺一起坐到榻上,接过茶喝了一口,示意着榻前垂手侍立的丫头:“我一时睡不着,找你说说知心话儿,倒不用这么多人侍候。”李小幺明了的挥手屏退了众丫头,范大娘子看着丫头们退出了门,转头低声吩咐玉砚:“你到门口看着去。”玉砚答应一声,垂手站到了门帘处。

李小幺疑惑的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小妹,这事,大事不是大事,我想来想去,也就能跟你商量商量,跟别人,也开不了口。”

“嗯。”李小幺答应一声,等着范大娘子往下说话,范大娘子不自在的抬手掠了掠鬓角,忍着为难,低声说道:“月亭,是月亭的事,你也知道,二婶子就这么一个独养姑娘,平时爱如掌珠,也是惯了些,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昨天路上,她就期期艾艾的要和我坐一辆车,我让她等一会儿,正好又有点什么事,我一直忙着,就混忘了,昨天大家一处逛街,她就一直拉着我,找了机会和我说??????”范大娘子脸上的难堪更重,咬着嘴唇,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说她想去侍候王爷。”

“侍候谁?”李小幺一脸的愕然。

“侍候王爷,就是那个二皇子。”范大娘子说开了,倒不那么难堪了:“咱们进了北平军营,我们见过王爷两三面,一回离得远,有两回离得都近,那傻丫头,就看进了眼里,竟生了这样的心思,要去侍候人家去,说只要天天看着,能看一眼就心满意足,死也甘心了,你看看,这叫什么事?!”

李小幺长呼了一口气,看着范大娘子,片刻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姐姐怎么想?是打算想法子送她去侍候呢?还是有旁的什么打算?”

“侍候什么?她那心思??????晕了头了!这是天渊之别,不是咱们妄自菲薄,那是皇家,有几家能攀得上的?再说,那是龙潭虎穴,就是你??????”范大娘子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她那样的,就是要给人家当粗使丫头,也难够上,真送她去,岂不是害了她?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

李小幺抬手止住范大娘子的话头:“姐姐,你若打定主意送她过去侍候,我可以能帮着问一问,看看人家要不要,若没这个打算,这事,姐姐自己想法子处置最好。”李小幺停住话,直视着范大娘子,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姐姐嫁过来,就是李家当家的主妇,水生哥、二槐哥,还有贵子哥,嗯,还有我,一大家子人和事,都得姐姐当家主事,往后哥哥们都成了家,有了孩子,李氏宗族兴旺了,那族里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也得姐姐统理主持,除了这个,还有范氏一族,大哥说过,生了长子,先过继给范家承嗣,姐姐往后一身兼两族,这会儿,就该先当家主起事了,我早晚得出嫁,这范李两家的事,我是不管的。”

范大娘子被李小幺说的呆怔了半晌,突然伸手抚着李小幺的头:“姐姐知道了,怪不得你大哥心疼你,凡事,你想的都极长远,姐姐知道了,你也不小了,你的事,你大哥,还有我,都帮不上忙,你自己留心,人好,对你好就行。”

“嗯,我知道。”李小幺垂着眼帘,低而含糊的答应了,范大娘子站起来:“那我回去了,你早点歇着,别看书了,”范大娘子看着榻几个放着的几本书,温和的嘱咐道,李小幺笑着答应了,站起来一直把范大娘子送到院子里才回来。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灿烂阳光

更新时间:2012-04-24

第二天又是凌晨就启程了,李小幺打着呵欠爬上车继续睡觉。晚上又是宿营而歇,大家吃了饭都歇下了,孙大娘子叫了月亭过去打结子说话,范大娘子拿了要缝补的衣服,和严二婶子一起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二婶子,咱们这一趟到了开平府,也算安顿下来了,月亭年纪也不小了,二婶子想过给月亭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没有?”

“哪能没想过?闲着没事我就想这事了!正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看,我就月亭这一个孩子,要是招个上门女婿??????你看合不合适?”二婶子停了手里的针线,满脸探询和期待的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也住了针线,看着二婶子笑着说道:“二婶子招上门女婿,是为了承嗣,还是为了养老?”

“当然是养老,这承不承嗣的,大姑娘也别怪我没见识,我一个女人家,也管不了那么多!”二婶子答的倒也坦诚,范大娘子赞同的点了点头:“二婶子是个实在人,若是养老,倒不用招上门女婿,二婶子也知道,这上门女婿到底名声上不好,往后生了孩子,连带着孩子也被人说三道四。”

“这倒是!”二婶子从善如流,范大娘子看着她接着说道:“倒不如挑个老成本份,知根知底,家里没有长辈的,成亲后二婶子帮着她们小口子操持操持家务,带带孩子,也跟上门女婿没什么两样。”

“说到这个,”二婶子往范大娘子身边挪了挪,带着丝神秘:“我倒还真看中了几个,那个张狗子,还有赵五哥,六顺也成,那个姜顺才好是好,就是太鬼,往后月亭指定管不了他!那个张大壮也好,就怕月亭嫌他憨,其实憨人好,要是对你好,就一根筋对你好,生不出坏心眼!”

范大娘子听得满眼笑意,看着二婶子,迟疑的问道:“二婶子就没想过让月亭妹妹寻个官宦之家?”

“哟!还官宦之家!这亲事,门当户对是正理,咱们是庄户人家,这说亲就往庄户人家看,别想着攀什么官宦之家,攀不上!我就这么一个姑娘,不指她光宗耀祖,就求她一辈子舒心顺意,这才是福!若是有命,这张狗子、赵五哥,不拘嫁给哪个,往后能跟着五爷,跟着大爷有了出息,真做了官,那就是月亭命里该有这大福!她也享得,我也享得!”严二婶子说的自己先笑起来:“要真是那样,我也跟着沾沾光,也当当老太太!”

范大娘子心里舒展轻松下来,顺着严二婶子的话逗着趣:“到那时,您这老太太的架子可得摆足了,轻易别给人笑脸,别管是谁,只用眼角瞄她。”

严二婶子笑得合不拢嘴:“唉哟这可难,要真当了老太太,我这脸哪里还板得住?做梦都得笑出声!”两人说笑了一阵子,范大娘子定了心,利落的补好衣服,收了针线,伏侍着严二婶子睡下,掀帘出来,吩咐玉砚送月亭回去歇下。

隔天又是李小幺无聊的一天,南宁每天送些文书过来,李小幺也不多看,一天只看一包,看完了就和吕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闲话,宿营时再把锦袋交南宁拿回去。

范大娘子这一天却象是打了一仗,早上孙大娘子借着和严二婶子学针线,把月亭挤到了范大娘子车上,范大娘子打发玉砚过去严二婶子车上侍候着,自己拉着月亭,也不拐弯,直截了当的说道:“月亭,你前天跟我说那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天人多又乱,我也没听清楚,你是要去给人家当奴为婢,还是要到那王爷身边侍候着去?”

月亭脸涨得血红,拼命扭着帕子,头恨不能垂到胸腔里去,半晌才蚊子哼哼般说道:“身边侍候。”

范大娘子重重的、仿佛极生气般呼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看着月亭,不客气的问道:“那你说说,你凭什么能身边侍候的?这王爷纳妾也不是件简单事,可不是你想去,他就肯要的。”

月亭脸色紫涨,抬头扫了眼范大娘子,难堪得眼泪滚珠般往下落,范大娘子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扶着她肩膀,用帕子给她拭着眼泪,低声说道:“月亭,这样的话你都肯跟姐姐说,我知道你心里是跟姐姐亲近,信得过姐姐,才敢说这个话,姐姐这话,也就不用拐弯抹角,就跟你直说,你这是痴人做梦呢!咱们是什么身份?这庶民贫寒之家,也是有进了宫,入了王府之家,一飞冲天的,可人家什么样的品貌才情,就是没见过,听戏听书总听过吧?咱们没那样的绝世姿容,别说绝世,连个佳人也算不上,旁的姐姐也不跟你多说,别做梦了,王爷皇子那样的人,就当看戏听书,看过也就算了。”

月亭捂着脸,肩膀猛烈耸动着泣不成声,只不敢放出声音来,范大娘子轻轻抚着她的肩膀,看着她哭得差不多了,从旁边的暖窠里倒些水出来湿了帕子,拉开月亭的手,温柔的给她擦了擦脸,闲话般说道:“前一阵子我还和你娘说起你的亲事,你也不小了,也该说户好人家了,你娘倒看中了几个,那个张狗子,赵五哥,还有六顺,我看着也好,这是一辈子甘苦与共的人,回头你自己留心些,挑个合心意的,听姐姐的话,这看戏听书不能过日子,咱们还是得实实在在的过咱们的日子。”月亭垂着头,半晌才抽泣着答应一声。

范大娘子也不再多说,这话点透了,余下的,就是她自己想明白了,想的明白是福,想不明白,梦里也过不得日子。

晚上歇下,月亭神情萎靡,推说头痛累着了,早早裹着被子睡下,严二婶子本来也不是个很细心的人,也没发现女儿有什么不寻常处,范大娘子谨慎之下,打发玉砚过去陪月亭歇着。

走了两天,无聊之下的李小幺,动了学骑马的心思,骑马这事,不学只怕真躲不过去,自己也大了,再跟谁同骑一乘都不合适,再说,那马也累得受不了不是。李小幺让人叫了南宁过来,让他给自己寻匹脾气最好的懂事马过来,南宁笑着答应了,回去禀了苏子诚,苏子诚面无表情的点头应了,这骑马,早该学了。

李小幺学骑马,最兴奋的是吕丰,抢在所有人前头,抢着要教李小幺,教的也是耐心无比,这骑马对李小幺并不是难事,不过一天功夫,就能控着马跟上队伍了,南宁挑的确实是匹脾气极好的小母马,李小幺悠悠哉哉的骑了两天,第三天就找不到她那匹脾气绝好的懂事马了,南宁牵了匹高大的成年骟马过来,垂着头禀报道:“五爷,爷说了,军中只能骑军马,五爷也学了两天了,从今天起,就换这匹马。”

李小幺拎着她那根被吕丰截去两三寸,比正常马鞭小巧很多的特制马鞭,仰头看着比她那匹温婉的小母马足足高出一个马头的成年骟马,错着牙问道:“那再过两天,是不是就要换匹种马给我骑骑?”

“五爷,这马是小的精心挑出来的,脾气也好,也懂事。”南宁陪笑解释道,吕丰过来,从南宁手里接过马仔细看了看,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这马还不错,比昨天那匹好!”李小幺呼了口气,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和马的高度,吕丰和南宁一左一右帮她牵着马,李小幺两只手抓着鞍,吕丰在她腰上又托了一把,总算爬上了马背,骑在这匹高矮正常的战马上,这视野是好了很多,李小幺眯着眼睛,瞄着前面小厮亲卫簇拥下那时隐时现的银白斗篷生着闷气。

骑了不大会儿,这马确实是个脾气好、极训练有素的,倒比那匹小母马骑起来更顺手,李小幺干脆跟着吕丰,稍稍远离队伍,骑着马追野兔去了。

队伍前方,苏子诚骑着马,远远看着一前一后追着只野兔乐不可支的两人,微微皱起了眉头,师父那样睿智的人,怎么能有这样的子孙?天天跟着个丫头傻玩傻乐!一只野兔有什么好追的?自己从来没这么无聊过!从来??????好象也有过,那时候母亲还在,他骑着匹小马,叫着笑着追一只黄羊,阳光灿烂的让人睁不开眼,他出了一身汗,衣服湿湿的贴在身上,父亲很高大,骑着马跟在他旁边,叫着笑着帮他拦那只灵敏的出奇的黄羊,母亲的声音温和而无可商量:“不要帮他!他必须自己去做,你回来!”那只黄羊到底追到了没有,他记不清楚了??????母亲走后,他所有的事,都必须自己去做了。

苏子诚眼睛发酸,这阳光灿烂的过于刺目了。

正文 第八十九章 行路间

更新时间:2012-04-25

傍晚宿营时,李小幺和吕丰捉了四五只野兔,还碰巧猎到了只鹿,李小幺和吕丰叽叽咕咕商量着,要架火烤肉吃,李宗贵凑过去出着主意,又叫了李二槐过来,在帐篷后架起篝火架子,李小幺到处寻了半天,也没找到能烤肉的铁签或是旁的东西,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悄悄转到苏子诚帐篷后,寻了南宁,悄悄问他哪里能寻到烤肉的铁签子,南宁暗暗咽了口口水,爷让他照应的这位姑奶奶,这新鲜主意也太多了。

“五爷稍等,我去寻老贾问问。”南宁笑着回道。不大会儿,南宁用白棉帕子裹着把银签子过来,另一只手还拿了只匣子,笑着问道:“五爷,寻到了,老贾说好些年没用了,现又洗了几遍,还有这个,老贾说五爷要烤肉,少不了这些佑料。”

李小幺惊喜不已,伸手要接,南宁笑着说道:“五爷要在哪里烤?我给五爷送过去。”李小幺指着自己帐篷前的篝火:“就那里,你若不当值,等会儿也过来!”

“谢五爷,今晚上是我和北庆当值,没这口福了。”南宁笑里带着丝遗憾回道,说话间,到了篝火前,南宁将银签和佑料盒放到旁边几上,笑着告辞回去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抱拳站在旁边,笑看着吕丰、李小幺,李二槐和李宗贵四个人烤肉,吕丰拎着根银签子,做一步看一眼李小幺,笨手笨脚的跟着串肉,涮料,烤肉,李小幺的肉串烤得滋滋响着香气四溢,他的肉串却焦黑成一团,李宗贵手脚最利落,只在肉上撒些盐末,已经烤好两串,转头递给了李宗梁和魏水生。李二槐干脆什么也不放,用签子挑了肉,烤的黑一块红一块的,撒了盐直接扔到嘴里香甜大嚼。

吕丰烤出一头汗,也没烤出串能吃的肉来,干脆扔了银签子,凑到李小幺面前,笑嘻嘻的讨好道:“小五,你真厉害,连烤肉也烤得非同一般!我替你尝尝?”李小幺拍开吕丰的手,将烤好的几串肉放到准备好的干净碟子里,端给吕丰吩咐道:“去,给你小师叔送去。”吕丰刚要瞪眼,李小幺踢了他一脚,低声说道:“听我的不会错,赶紧趁热送去,回来咱们吃着肉细说。”

吕丰被李小幺推起来,不情不愿的端着碟子往中间大帐过去,北庆引了吕丰进去,苏子诚正端坐在桌前看着文书,见吕丰进来,捏着笔,一脸冷峻的盯着他,吕丰浑身不自在的端着那几串鹿肉,也不敢抬头看苏子诚,这个小师叔,又阴又冷,大哥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是茅坑里的冻石头,又臭又硬又冷!腹诽归腹诽,吕丰可是看也不敢看苏子诚一眼,垂着头,一幅恭敬相,将碟子举过去,闷声说道:“师叔,这是烤鹿肉,请您尝尝鲜。”

南宁忙上前接过碟子,度着苏子诚的神情,将碟子放到了桌子一角,吕丰不等苏子诚答话,垂手往后退了两步,一边退一边告退道:“师叔慢用,弟子告退。”

苏子诚盯着他出了帐篷,转头看着碟子里烤得焦黄的几串鹿肉,用手指拨了拨银签子,南宁忙低声解释道:“回爷,刚五爷说要烤肉,寻小的找几根烤肉的签子,小的就寻老贾要了这签子。”苏子诚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站起来出了帐篷,顺着烤肉的香味绕过几只帐篷,在一只帐篷角停住步子,远远看着篝火旁烤着吃着,挤到一处一边说一边笑不可支的李小幺和吕丰,火光映在李小幺侧脸上,和着那明净的笑容跳跃不停,温暖欢快的如同满天流闪的晚霞。

苏子诚出神的看了大半天,初秋的寒意袭来,苏子诚轻轻寒瑟了下,南宁忙轻手轻脚的将手里托着的斗篷披到苏子诚身上,低低的提醒道:“爷,这里风大。”苏子诚仿佛受了惊吓般醒过神来,伸手拉住斗篷带子,转身往帐篷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吕丰就被苏子诚派了差使,往开平府送封信,取了回信再赶回来。这一趟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李小幺的日子更加无聊,每天骑半天马,坐半天车,看那些文书,睡觉。

一路行来,两边开垦好的熟田越来越多,村庄时而可见,城镇也越来越密集,队伍却一直沿着郊外行进,并不进城歇息驻扎,进城也是不大方便,这一行三千来人,连人带马,若进了城,这民扰的可不是一点点。队伍的行进渐渐放缓了些,晚上也拣着离府城不远的地方歇息,这边刚驻下营,那边当地官员就到了辕门外求见苏子诚,李小幺远远瞄着,这地方政务,他也管么?

隔三岔五,苏子诚就让南宁带李小幺过去,象在汝城看姚明广一样,只向她介绍那些官员,却从不把她介绍给那些官员们。李小幺细细观察着他介绍给她的那些官员,回去再找南宁寻了这些人的履历、文章,甚至书信,慢慢细看,不管做什么,识人是第一步。

路过单县时,出了点小意外,单县知县、新科进士钱启忠,在被李小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外,突然跪倒在地,耿着脖子开了口:“王爷,下官冒死进言!自古以来,士庶之别,男女之分,自车服丧葬,各有等差,此乃礼制,礼乃立国立世之本,人君乃至庶人,当同施均用,今王爷身边之人,女着男装,不伦不类,无羞无耻,乃乱礼乱国之行!下官读圣贤之书,忘身为国,虽死不敢不言!”说着,重重磕头不已。

李小幺片刻意外后,暗暗呼了口气,垂手而立,安安静静的听着钱启忠的‘冒死进言’,苏子诚扫了眼仿佛事外人一般的李小幺,抬手示意东平扶起钱启忠,心平气和的说道:“皇上乃明君,本王也不是逆子,进言不必冒死。”

钱启忠往前扑着跪倒在地,磕着头正要请罪,苏子诚抬了抬手指,东平忙上前拖起钱启忠,苏子诚看着他,有些疲惫的吁了口气,接着说道:“车服有别,丧葬有差,是礼制大道,你说的不错,可天下之事,不可以一概之,事异时别,也要懂得变通之道,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往后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进谏进言就是冒死,那是昏君乱臣,我北平君明政清,不至于此!”钱启忠还想说话,苏子诚抬手止住他:“你书读的太死了,回去好好想想,要做能臣,回去吧。”东平轻轻推着钱启忠出了帐篷。

苏子诚转过身,上下打量着李小幺,慢吞吞的说道:“这样的书呆子,开平府还有很多。”

“嗯。”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这么看,他长的真是好看,五官精致,干净的不见纤尘,眼睛亮得如寒夜里的启明星,他这话什么意思?他再好,她也不能进了他的后院,进去了,就什么也没了,没了身份,没了自由,连他也会没有了,李小幺肩膀渐渐耷拉下来,伤感的低声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突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又走了两天,三千亲卫大半径自返回开平府外的军营,只余了两三百人随行护卫着,继续缓缓的往开平府行进。

过了八月上旬,众人进了紧邻着开平府的京南府境,刚进京南府境,京南府赵县知县水清浅一直接到了县境边上,苏子诚的母亲、孝慈皇后姓水,水家,是苏子诚的外家,也是北平国最古老尊贵的姓氏之一,这一路上,接出这么远的,他可是头一个。李小幺骑在马上,稍稍探头往前看去,想看看这个水清浅是个什么模样,可前面的人个个比她高大,人缝晃动间,她什么也没看到。

一行人依旧驻扎在城外,李小幺安顿下来,南宁找过来,笑着说道:“五爷,爷留了水知县用饭,请五爷一起过去,过三刻钟,我再过来请五爷。”李小幺笑着点头应了,苏子诚太爱干净,每次一驻扎下来,头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李小幺一边想一边笑,算了算时辰,三刻钟,自己也能洗个澡了。

南宁过来叫了李小幺,水清浅已经在帐篷里坐着了,见李小幺进来,转过头,笑着微微颌首致意,李小幺顿住步子,恭敬的稍稍躬了躬身子,顺着南宁的指引,坐到了苏子诚左边的一张小几后,苏子诚指着水清浅介绍道:“这是水知县,水清浅。”说着,转头看着水清浅,语气随意的介绍道:“这是我新交的友人,姓李,她自称五爷。”

李小幺一边不着声色的打量着水清浅,一边笑着说道:“水大人叫我小五吧。”水清浅五十上下,个子不高,略显瘦,脸上皱纹满面却白晰,眼神温暖谦恭,整个人显得极平易随和,听了李小幺的话,目光扫向苏子诚,见他垂了垂眼皮,才笑着应道:“那我就托大了,小五人品俊秀,令人见之心喜。”李小幺笑着没多接话,这会儿,不是她和他寒暄的时候。

南宁带着小厮,托了饭菜送上来,李小幺低头慢慢吃着,苏子诚大约是讲究食不语的,这顿饭吃了个鸦雀无声。

正文 第九十章 新酒

更新时间:2012-04-26

吃好饭,小厮们轻悄的收拾好,冲了茶上来,李小幺端起自己那杯泡出来的普茶,带着笑,凝神听苏子诚和水知县说话,苏子诚没提半句公务,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家里可好,孙子进学了没有,小闺女看没看好人家,诸如此类,李小幺听得诧异不止,看来这水清浅和苏子诚关系匪浅,是水家什么人?五十上下了,只做了个知县,倒有点意思。

聊了小半个时辰,水清浅见苏子诚脸上带出些疲倦来,站起来长揖告退道:“爷,天也晚了,下官就先告退了,爷好好歇歇,爷比前些年清减了。”

苏子诚笑着颌首,转头吩咐东平:“你替我送送水知县,挑两个稳妥的护卫送他回去。”东平恭声答应了,引着水清浅送出了帐篷。李小幺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该告辞了,你歇着吧。”苏子诚看着她,回的话毫不相干:“后天宿在京南府别庄,大后天下午进开平府,给你挑的丫头送在别庄。”李小幺塄着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黎明即起,李小幺半闭着眼睛,正要往车上爬,吕丰从旁边跳出来:“我回来啦!”李小幺吓了一跳,吕丰看起来稍有些消瘦,眼睛亮闪闪的很精神,伸着懒腰:“昨天半夜就回来了,怎么样?跑得快吧?”

“嗯,往后有什么信都让你送,你快么!”李小幺仰头看着他,弯着眼睛笑着说道,吕丰示意李小幺上车,自己跳到车厢门口坐着,嘿嘿笑着说道:“知道我赶这么紧做什么吧?我告诉你,咱们明天肯定能赶到京南府,巧得很,明天正好是京南府开沽新酒的好日子,我告诉你,这开沽新酒,是难得的盛事,一定得看!”

李小幺兴致顿起,往前挪了挪,示意着吕丰:“细说说,怎么个开法?”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李小幺这一天过的极快,第二天中午,苏子诚多见了几个地方官员,耽误一会儿,还没看到京南府城外别院,太阳已经要往西边偏下,吕丰和李小幺两人着了急,干脆骑了马,悄悄离了队伍,一路往京南府疾驰而去,看开沽新酒的热闹去了。

苏子诚一行人进了京南府别院,靖江侯水清亮长子水岩带着人迎出了一里多外,先孝慈皇后只有两个弟弟,都是嫡亲的一母同胞,大弟水清明,袭了安远侯,夫人随氏,生有一女两子,长女水蓉嫁的是上一科的状元、北平诗书大族萧家长房嫡子萧元培,长子水砡,娶妻叶氏,次子水硠只有十七岁。幼弟就是靖江侯水清亮,夫人姜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水岩,今年二十岁,是苏子诚自小的伴当,正挑三拣四议亲中,次子水砇,今年十六岁,幼女水樱。

水岩迎苏子诚进了别院,喝着茶等他沐浴洗漱出来,苏子诚换了身天青灰长衫出来,舒服的坐到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问道:“这几天见过大哥没有?大哥好不好?”

“来前大爷还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会儿话,大爷好,身体好,心情也好。”水岩摇着折扇笑答道,苏子诚舒了口气,上下打量着水岩问道:“你那亲事定了没有?满北平的名门闺秀,就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眼的?”

“不急,这急什么?这姻缘之事,无论如何急不得。”水岩含糊着打起了呵呵:“对了,你让挑的丫头使女,都带来了,照你的吩咐,从你府里挑一半,从我家找一半,你府上我寻的如月姑娘,人都是如月姑娘挑出来的,叫过来你看看?”

“不用,让她自己看去。”苏子诚放下杯子,转头看着南宁吩咐道:“去请五爷过来。”南宁满脸为难,垂手禀报道:“回爷,五爷和吕爷未末赶去京南府,说是看开沽新酒去了。”苏子诚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吩咐道:“让长青去寻寻,看着别出了事。”南宁答应一声退出屋。水岩惊讶的停了手里的折扇:“你寻这些丫头,我还以为要侍候的是位姑娘。”

“是位姑娘,不过她自称爷,行五,就自称五爷。”苏子诚淡淡解释道,水岩由惊讶而愕然,盯着苏子诚看了半晌,眼睛里渐渐带出暧昧,摇着折扇,带着笑低声说道:“这姑娘,肯定是位好姑娘!”苏子诚瞄着他:“好不好往后你就知道了。”水岩听的又是一个错愕,往后他就知道了?难道不是收进内院的?

京南府里,吕丰和李小幺两人寄了马匹,一溜烟奔往开沽新酒巡行经过的那几条街道。

京南府里热闹非凡,顶着、推着、抱着、举着卖着各式时新新鲜花儿、散糖果子、腰子白肠、甚至冠梳领抹的一个接一个,叫声此起彼伏,满城如同新年般热闹喜庆。

“快走,东大条街最热闹!我都打听过了,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楼上的雅间,看着舒服!”吕丰拉着李小幺,两人在人群里一路往前挤,奔着东大条街挤过去。这会儿哪还能有雅间?一条街上的酒肆、铺子,都是最孔武有力的伙计站在门口守着,谁也不放进去,里面也确定再也挤不下人了。

李小幺一边扭头看着街上的热闹,一边拉了拉吕丰:“就在这街上看!比里头强!”

街道另一边,各家酒坊招用的女妓已经花枝招展的过来了,吕丰忙拉着李小幺,四下乱挤,寻了处视线好些的街角,护着李小幺站到一块街界石上,李小幺刚刚站定,带着花雨香风的女妓们衣着奢华,斜坐在披绸挂花、装饰艳丽的马儿,一路笑着招着手,缓缓游行过来。吕丰站在李小幺身边,指着那些穿戴有别的女妓介绍道:“你看,前头的,梳着高髻,广袖宽裙的,是这京南府的行首们,你看没几个。”

“也不少,十来个呢!”李小幺仔细看着那些重脂重粉敷面,脸上帖着这样那样的花黄的女妓们,有些郁闷的指着女妓抱怨道:“你看看,一张脸画得跟年画一样,白的粉白,红的通红,那脸上乱七八糟帖的什么东西?真难看,就是底子再好也糟蹋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好看!”那些女妓,内着颜色鲜嫩的抹胸,粉黄嫩绿的长裙几乎拂到地上,外面套着件不擎襟褙子,一色满绣着各式花色的褙子随着马步、和着微风招展开去,露出白生生的胸肩和华丽的丝绦,其实那样的重妆配着这样艳丽的衣服,倒真是生出一种极致的美,仿若日本的艺妓,李小幺恍惚间,仿佛置身于那间装饰精致的和室里,面前一群艺妓折着手脚,和着单调的三味线,舞来舞去。

吕丰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了吧,那是太平府刚流行过来的时新妆容,还有呢,眉毛要先剃掉,然后再画上去,你细看看,还是有几分味儿的!”李小幺呼了口气,指着后面那些戴着各色金银珠玉冠子,穿着艳丽的抹胸,却只在肩上披着条轻薄到一目了然的长长的轻纱的女妓,女妓们的长纱伴着长裙拖飞在马后,惹得浪人狎客跟在后面,拉着那纱闻着调笑不已。李小幺指着那冠带轻纱、人数众多的女妓问道:“这是二等的?”

“对!看后面,二等的没意思,看了行首,就看三等,三等都是新开脸露面的幼妓,下一年的行首,都是三等里头出。”吕丰果然是个非常懂行的玩家,李小幺扶着吕丰的肩膀,往后看着那些三等女妓,果然要年青许多,也戴着冠子,不过这冠子多是银角银架,中间绷着轻纱细绢,偶尔一两个着了全银或是金角金架的冠子,顾盼间就得意不少,上身一件紧窄的掩襟小衣,下身就是一条裤腿极其肥大的裆裤了,李小幺盯着三等女妓身上的阔腿裤,几乎要吹出口哨来,这裤子,她也穿过的啊!

吕丰推着她:“下来下来,快下来,酒来了,咱们抢新酒去!快!”李小幺利落的跳下界石,紧紧拉着吕丰,直冲向后面披红挂彩的牛车,车子正中背对背站着两个穿着干净的本白短衫长裤的酒坊伙计,举着长长的木柄酒勺,舀酒、倒酒一气呵成,左右各有四五个穿着本白短衫长裤的酒坊伙计半蹲着,手脚极快的拿杯、接酒、再将酒送给车子两边的人群,这倒酒送酒如舞蹈般韵律十足。吕丰接过两杯,递了一杯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抿了一口,这酒味道其实不错。两人一辆辆酒车喝过去,吕丰一饮而尽,李小幺每杯只好舔上几舌头,她酒量太浅,几杯就能倒下。

就这么一路喝下来,李小幺已经喝得脸色粉红,眼睛亮得流波欲滴,死拉着吕丰,笑得止不住,吕丰打着酒嗝,脚步浮飘,拖着李小幺,兴奋的叫着:“走!我带你会会这京南府的头牌去!”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寻欢

更新时间:2012-04-26

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不停的点着头:“好!我也喜欢看美人!就是刚才那个新妆?那个可不好看!”吕丰拖着李小幺沿着街边一路推挤着往前冲:“不是,走!我带你去看,她跟我是旧识,上回去开平府,我会过她,比汝城的头牌有味儿,你看了就知道了。”吕丰拖着李小幺一路挤得烦心,干脆转进条小巷子,直接穿到隔条街上,这会儿,骑马的女妓们和后面的酒车正好行在这条街上,李小幺拖着吕丰,指着酒车叫道:“哎!你看!酒啊!咱们再去喝!”吕丰护着李小幺,被人群挤得来回挪动不停,脑子总算还有丝清明:“好??????不行,你不能喝了,咱们找莞花小姐玩去!”

说着,仰头四下看了看,看准了地方,拉着李小幺一路挤到间花楼前,直往里冲,几个帮闲冲过来拦在前面,看着两人,倒不敢大声训斥,只陪笑解释道:“两位爷??????”

“去,跟莞花小姐说,吕爷来看她了!”吕丰挥着手,声音响亮的叫道,没等帮闲跑上楼,楼上已经奔下来一个一身粉绿的小丫头,招手叫着吕丰:“吕爷来了,我们小姐请您上去!”

吕丰冲李小幺得意的笑着,拉着她往楼上去,李小幺只是不停的笑,推了推吕丰:“我告诉你,别得意,等会儿见了我,那莞花就跟我了,不要你了!”吕丰靠在楼梯栏杆上,笑得不上气不接下气:“你?要你干嘛?人家小姐要你干嘛?”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脚步踉跄的奔到楼上,莞花小姐穿着件粉蓝抹胸,一条白纱裙,外面似穿似披的套了件不擎襟褙子,迎在楼梯口,惊讶的看着笑如花开的李小幺,呆了片刻,才转过头,妩媚的飞了吕丰一眼,曲膝给两人见了礼。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也是一脸粉白艳红的莞花小姐,朦胧醉眼中,那妆艳丽得夺目,原来这妆容,就是为了酒醉金迷而画的!李小幺推开吕丰,扑过去挽住莞花,伸手碰了碰她头上那几朵盛开的鲜艳菊花,一边笑一边遗憾的说道:“姐姐,你不要画这个妆!”莞花意外不解的转头看着吕丰,李小幺伸手推过她的脸:“姐姐,你看我,别看他,他有什么好看的?!”莞花失声大笑,连连点着头:“好好!我看你,咱们不看他,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姐姐,你这妆化的不好!真不好!污了你的颜色!”李小幺拖着莞花,认真的说着话:“姐姐天生丽质,清水出芙蓉就够了,干嘛让这胭脂水粉污了颜色?姐姐说话真好听!不过男人也有好看的,我也喜欢看男人,美人么,有女美人,有男美人,男美人赏之更加悦目!”莞花被李小幺的话笑得声音都变了,也不再理会吕丰,小心的扶着李小幺坐下,吩咐小丫头赶紧送醒酒汤过来,吕丰顾自歪到榻上,半躺半坐,郁闷的看着莞花被李小幺指挥着拿垫子,打扇子,端茶递汤,根本没空理他。

“??????姐姐这茶配这杯子,真让人舒心,姐姐怎么知道这垫子要放在这一处?好舒服!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姐姐这样的解语花,真是让人疼,要不姐姐跟我回家吧?往后我养姐姐!”李小幺嘴巴甜得蜜一般,哄得莞花眼角都红了:“姑娘真是??????会说话,莞花哪有福份有姑娘这样的妹妹,姑娘酒多了,别说话了,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姑娘放心,莞花就坐在这里,片刻不离的看着姑娘睡。”

李小幺不停的笑着,这酒喝时甜糯,后劲却足,酒劲涌上来,李小幺心底的那一丝清明更加清明,她得赶紧回去,这里??????这是哪里?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推开莞花,摇摇晃晃站起来,转着半圈找到吕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问道:“我要回去了,你回去不回去?”吕丰不情不愿的爬起来,握着莞花的手,不舍的告别道:“回头我再来看你!”说话间,李小幺已经摇摇晃晃往楼梯走去,莞花忙推着吕丰:“快去!这么好的姑娘,你往后别来了!”

吕丰和李小幺两人晃出花楼,站在门口辨认好方向,两人一路指点议论着好看的人、热闹的事,说着笑着,往寄马的脚店走去。

转过一条街,迎面四五个轻衫小帽的浪荡子过来,齐齐盯着笑得如新荷绽放的李小幺,呆站着死盯着李小幺,看着她走过去,流着口水齐齐转过身,几步跃过来伸手拦住李小幺和吕丰,中间一个嘻笑着上前半步:“小娘子笑得真好看,跟爷快活快活去!爷给你买花儿戴!”

李小幺想生气,却止不住笑,转头看着吕丰遗憾道:“他们光看到我了,没看到你这个大侠!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让他们领略领略咱们吕大侠的风采!”

“好!”吕丰兴奋的松开李小幺,李小幺骤然失了依持,踉跄着往旁边斜了两步才站稳,等她站稳,前面四五个浪荡子已经惨叫着倒在地上,满嘴流血,李小幺往前两步,抓住吕丰的袖子,皱着眉头抱怨道:“你等我站稳了再动手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要不我再打一遍你细看看?”吕丰从善如流,地上的几个浪荡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狂奔而逃!李小幺拉着吕丰,看着几个人狼狈不堪的爬起再跌倒,跌倒爬几步,头往前冲着急奔而逃,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取了马,吕丰看着摇摇晃晃的李小幺,他没李小幺醉的厉害,脑子多了几丝清明,拖着李小幺,取了自己的马,叫了脚店的伙计吩咐道:“那匹马先寄着,明天爷让人来取!”伙计答应了,将李小幺的马又牵回了后面,吕丰抱着李小幺骑到马上,和脚店的伙计打听了城外别院的方向,迎着夕阳出了城门,秋风轻吹,带着田野的花甜叶香,李小幺深吸了口气,拍着吕丰:“唱歌!你!唱只歌给我听!”

吕丰怪叫起来:“让我唱歌?!我又不是歌伎!”

“唱!我不嫌你唱得难听!天气多好啊,唱一支吧,你会唱什么歌?”李小幺不依不饶,吕丰仰头想了半天:“我说过我不是歌伎!还真没有会唱的歌,要不我念诗给你听吧,念诗跟唱歌差不多!”

“好!念吧!”李小幺挥手答应道,吕丰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泄气的商量道:“诗也想不起来了,要不我念道德经给你听,这个我熟!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李小幺揪着吕丰的前襟,笑得几乎滑落马下,吕丰被她笑得念不下去了,干脆跟着李小幺放声大笑,两人笑得归巢的鸟儿尖声鸣叫着从巢里又飞起来。

两人信马由缰,向着晚霞由着马小跑前行,走了没多大会儿,吕丰勒住缰绳,困惑的看着面前两丈多宽的小河,不是说过了一座小桥就是吗?这河有了,桥呢?李小幺往前探头看着小河:“看,走错了吧!”

“没事,这么条小河算什么!随便这么一跳,就跳过去了,你抓紧我,我带你跳过去!哈哈,跃马长河!”吕丰勒着马往后退了十来步,准备纵马跳过去,李小幺兴奋的揪着吕丰的前襟,连声叫着好,等着他跃马跳河,吕丰抖动缰绳冲向小河,这一跃马,还真跳河里了。李小幺一声‘冲啊’没叫完,身下一空,就扑进河里灌进了一大口水,没等她开始尖叫扑腾,就被人抓着腰带拎出了河水,李小幺呛得猛烈咳着,眼泪鼻涕横流,也顾不得看是谁救了自己,两只手只胡乱指着,吕丰还在河里呢!

长青看着浑身上下滴着水,落汤鸡一般的李小幺和吕丰,苦恼的叹了口气,只好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小心的搭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冷得哆嗦着,脸色青一块红一块,扯着嘴角冲长青笑着谢道:“谢谢你。”

“五爷不用谢我,得赶紧回去,不然要冻病了。”长青将自己的马让给李小幺,用手托着李小幺的脚送她上了马,吕丰拧着衣服上的水,上了另一个护卫让出的马,懊悔不已的紧跟在李小幺后面,急往别院奔回去。

李小幺头发里滴着水,紧裹斗篷,跟着小厮一路狂奔进自己的院子,也顾不得谁跟谁,胡乱扯掉衣服,跳进那桶热水里泡了一会儿,才长长的舒出口气,还没到八月中,就这么冷了?一个小丫头贴着巨大的桶壁缓缓往里又加了些热水,李小幺舒服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由着后面的丫头手脚轻柔合度的帮她洗着头发,指肚缓缓揉着头皮,有规有度的按着头上的穴位,嗯!这丫头头发洗得好!嗯?那个苏子诚说,给她挑的丫头,送在京南府外的别院!这是她的丫头?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丫头们

更新时间:2012-04-27

长青半边身子水淋淋的垂手站在苏子诚侧前,垂着眼皮禀报:“回爷,小的找到五爷和吕爷时,两位爷正挨车尝新酒,之后两位爷去京南府头牌莞花楼上呆了小半个时辰,出城路上遇到几个无赖寻事,被吕爷打了,小的让人把几个无赖送进了京南府衙门,过小沙河,两位爷纵马跃河,连人带马落进河里,这会儿先回去洗漱了。”

水岩听得半张着嘴,急忙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叫他们换好衣服过来见我!你下去歇着吧。”长青和两个小厮垂手退下,歇着的歇着,传话的传话。

“吕?是信阳吕家子弟?”水岩小心的问道,苏子诚慢慢呼了口气:“嗯,天师幼子。”水岩挑着眉梢,满肚子疑惑,看着神情不善的苏子诚,没敢多问。

没多大会儿,两个小厮回来禀报:吕爷说病了,五爷醉得叫不醒,已经歇下了,水岩看着几乎压不住怒气的苏子诚,突然涌起股要大笑的冲动,忙扭过头,痛苦的将那已经涌到喉咙口的大笑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两位都是妙人儿,往后要好好结交结交!

李小幺对于几个丫头的好奇被苏子诚的召见打断,她酒还没醒透,不好见他,干脆闭上眼睛,她睡着了!

被人搬到床上没多大会儿,这假睡就化入真睡,这一觉睡得一枕黑甜,第二天醒来的倒早,晨光穿过棱花窗,透进绡纱帘,李小幺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着静静的听着周围的动静,外面有轻盈的脚步声时有时无的响着,纱帘外人影闪过,纱帘掀起,一个十六七岁的俏丽丫头眉眼带笑,声音轻柔恭敬:“姑娘醒了,我让海棠炖了秋梨红枣水,姑娘漱了口,先吃一碗再起来可好?”一边说着,一边挂起帘子,李小幺双膊支着懒懒的坐起来,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丫头,头发乌黑光亮,绾成垂挂髻,一边系了串赤金百果串,容长脸,五官并不很出色,身量苗条,上身一件月白绫掩襟紧袖短衣,下面一条极宽大的白绫裆裤,外罩一条长及膝处的淡蓝素绸笼裙,裙下垂出条系着玉石禁步、长及脚面的宫绦,整个人上上下下透着爽利,见李小幺上下打量她,目光闪了闪,垂手站着,任李小幺打量,看来是个机敏懂事的。

李小幺坐起来,由着她在背后垫好靠垫,两个小丫头一个用红漆托盘托着两杯水,一个捧了只雕花漱盂,垂头侍立床前,俏丽丫头从托盘上取了杯子递给李小幺,捧着漱盂的小丫头轻悄的跪在床前,将漱盂举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接过杯子漱了口,水里有淡淡的咸味,第二杯温水里没了咸味,李小幺也漱了,两个小丫头退出屋子,另一个丫头托了碗秋梨红枣水进来,李小幺喝了,又漱了口,一句话也没说,起身先进净房洗漱去了。

净了面出来,李小幺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背后的小丫头轻缓有度的通头发,俏丽丫头带着几个小丫头,捧着几件轻蓝淡粉的衣裙出来,抖开件灰蓝底绣蓝花宽幅裙,曲膝笑着问道:“姑娘看,今天就穿这件衣服可好?”

李小幺扫了眼裙子,没有答她的话,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在这一处当差的?”

“回姑娘,奴婢叫紫藤,并不在这里当差,是昨天跟着水二爷专程过来侍候姑娘的。”紫藤笑着解释道,李小幺满脸的惊讶,忙转头打量着其它几个丫头问道:“那她们呢?”

“回姑娘,她们也是昨天一起过来的,我们一起过来了十二个,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要不我把人叫进来,姑娘看了看好不好?爷说了,姑娘若看着顺眼,就留着用,若不喜欢,就再让人挑几个过来。”紫藤详详细细的答着话,李小幺点了点头,紫藤去外面叫了众丫头,片刻功夫,李小幺面前就齐整整站了两排丫头。

前面一排四个,紫藤居左,其余三个穿着打扮和紫藤差不多,李小幺看着紫藤一眼吩咐道:“都自己说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原来在哪一处当差,有什么擅长之处没有,是谁吩咐你们来的。”

紫藤也不客气,先上前半步,福了福恭敬的答道:“回姑娘话,奴婢紫藤,今年十八岁,原是王府外书房二等丫头,奴婢会写字,是如月姐姐吩咐奴婢过来的。”

“王府?哪个王府?如月姐姐是谁?”李小幺奇怪的问道,紫藤脸上闪过丝诧异,忙垂眼回道:“回姑娘,是歧王府,如月姐姐是爷身边的大丫头。”李小幺轻轻‘噢‘了一声,这是苏子诚的丫头。

紫藤见李小幺没再问话,轻轻退了回去,紧挨着紫藤的丫头上前半步曲膝答话:“回姑娘,奴婢淡月,今年十七,原是王府落晴轩三等丫头,奴婢会做针线,也是如月姐姐挑奴婢过来的。”李小幺一边听着淡月的话,一边细细打量着她,凤眼,脸颊鼓鼓的,嘴唇稍有些厚,一幅忠厚相。

“淡月,这名字真好听,谁给取的?原来一个月多少月钱?”李小幺随口问道,

“回姑娘,名字是如月姐姐起的,原来的月钱是一两银子。”淡月垂手答道,李小幺暗暗吸了口气,三等丫头就是一两银子月钱!真要命了!

淡月旁边的丫头声音清脆:“回姑娘,奴婢海棠,今年十六,原是靖江侯府二等丫头,奴婢会炖汤。是我们二爷挑奴婢来的。”海棠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着李小幺,这个长着又灵动杏眼的娇憨丫头看得李小幺笑起来:“你们二爷是谁?”

“回姑娘,我们二爷就是水二爷。”

李小幺听得笑容更浓,海棠不好意思的笑着,忙低声跟了一句:“就是靖江侯府嫡长子水岩。”李小幺听明白了,也不多问,挥手示意下一个,站在最后的丫头尖下颌,眼睛细长,嘴唇稍有些薄,曲膝回道:“回姑娘,奴婢青橙,也是靖江侯府二等丫头,奴婢会打络子,也是二爷挑来的。”

李小幺点了点头,没多问话,四个丫头左右分开垂手站在两边,八个小丫头上前回着话,流云、听竹、翡叶、翠蔓是歧王府如月姑娘挑过来的,金铃、喜容、樱桃、红桔是靖江侯府水二爷挑过来的,十二个丫头,歧王府和靖江侯府,一家一半。

李小幺认完了人,一句话没多吩咐,只示意继续给她梳头,指着衣服吩咐道:“这些衣服不便当,取我常穿的衣服吧。”紫藤捧着衣服进去,片刻功夫,取了件银蓝织锦缎长衫出来,侍候着李小幺换上。李小幺换着衣服,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饭,琢磨着先去哪一处,昨天的事,其实也不算大事,躲是躲不过的,要不??????

没等她想定主意,门口小丫头恭敬的禀报道:“姑娘,爷说让您过去一趟。”李小幺暗暗呼了口气,去就去吧!

李小幺跟着小厮进了正屋,苏子诚端坐上首,水岩一身天青灰缂丝长衫,坐在左边上首,正往门口张望着,见李小幺进来,手里的折扇愕然停在手中,李小幺先冲上长揖见了礼,转过身,冲水岩也长揖见了礼,笑容灿烂的打着招呼:“能再见到公子,真让人欣喜。”

“你!是你!真是奇缘!”水岩惊奇不已,苏子诚皱着眉头,不满的扫了水岩一眼,盯着李小幺责问道:“昨天是怎么回事?”

“昨天?没什么事啊,好好儿的,昨天京南府开沽新酒,我和吕丰去看了个热闹,京南府今年的新酒不错,家家都好,这可是咱们北平兴旺之兆!那酒是真好,后劲绵长,回味甘甜,我回来就醉倒睡着了,难道出什么事了?”李小幺淡定的反问道,水岩睁大眼睛看着李小幺,又慢慢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深吸了口气:“逛勾栏,醉酒,还落到河里!”

“噢,你说莞花小姐是吧,不是逛勾栏,莞花小姐是吕丰的旧交,吕丰说过门不入不好,我怕他酒多了胡闹,就陪他上去和莞花小姐说了几句话也就下来了,醉酒?你知道我酒量浅,不敢喝酒的,昨天就是想看看京南府今年的新酒酿得如何,事关民生,不敢苟且,每车仔细品了几滴,谁知道京南府百业兴旺,今年酒又极好,真要恭喜王爷!落水这事,实在记不得了。”李小幺拧起眉头,看着苏子诚,诚恳的认着错:“昨天没觉得,今天听王爷这么一说,回头再想想,是有些不妥当,是我考虑欠周,失了体统,请王爷恕罪!”

李小幺诚恳的长揖到底,苏子诚紧盯着李小幺,冷着脸沉默了片刻,慢吞吞的说道:“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喝酒,滴酒不得沾!”

“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水岩楞楞的看着苏子诚,昨天恼成那样,今天就这么算了?!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流闪的星光

李小幺也不用苏子诚让,自自在在的坐到水岩下首,看着水岩笑吟吟的搭上了话:“几年不见,水二爷这气度越发沉稳出色了。”水岩忙转过头客气道:“哪里哪里,五爷过奖!过奖!”

“巳初两刻启程,郊迎的事都安排妥当了?”苏子诚打断了两人的寒暄,看着水岩问道,水岩急忙站起来,长揖告退:“爷提醒的是,还有几处要再看一看,在下告退。”水岩退了两步,就要出屋,李小幺急忙跟着站起来:“巳初两刻就要启程?!那我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也得告辞了。”

“你收拾什么东西?那些丫头是干什么用的?”苏子诚堵回了李小幺的话,李小幺只好讪笑着站住,看着苏子诚顺势转了话头:“我正要跟你说这丫头的事,一是太多了,二是太好了,我用不起,留一个小丫头就行了,旁的还是还给你吧,那些丫头,穿的戴的比我还好,一个三等丫头的月钱就要一两银子,我真是养不起。”

苏子诚站起来,走到李小幺面前,背着手低头看着满脸忧虑的李小幺,沉默了片刻,声音和缓了许多:“这些丫头都是可靠能用的,你放心先用着,若不满意,回到开平府你自己再挑就是,照常理,你身边侍候的一等丫头,再少也不能少过八个,这些不够,不能委屈了你。”苏子诚说着,伸手拉了拉李小幺的衣袖:“你跟了我,着男装也罢,不着男装也好,于我于你都是一样,下午进了城,过一阵子我送你到大哥府上住几天,你跟着大嫂学些规矩礼法,开平府有开平府的习俗规矩。”

李小幺心里仿佛划过条绚丽的慧星,划破心空,留下无数星星点点的欢欣和无数喜悦,不管将来如何,他的安排都让她心里生出无数喜悦,他对她,有足够的尊重和重视,这就够子,她和这个世间隔得太远,她要的那些,没人能给得了,也不必再去多想,能让他郑重的另眼相看,于她才最要紧。李小幺垂了垂头,算是答应了。

“一会儿就要启程,回去准备准备吧。”苏子诚温和的声音从头顶倾下,李小幺又垂了垂头,急忙拱手告辞,拱到一半又缩回去,想行福礼,想想也不合适,尴尬了片刻,干脆径直转身急步出了门,苏子诚无奈的看着甩手而去的李小幺,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

李小幺懒懒的歪在车上,离开平府没多少路程了,她这车走在了后面,前面的护卫们旌旗招展,簇拥着苏子诚,马步整齐的往开平府进发,车子跟着队伍,行的慢了,车上就没那么颠簸,李小幺掀起车帘透过绡纱看着外面出了半晌神,放下帘子,转头看着曲膝跪坐在车厢一角的紫藤,笑着示意着她:“到开平府还早呢,不用这么拘谨着,咱们说说话吧,这路上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怪闷气的。”

“是!”紫藤稍稍放松身子,笑着答应,李小幺递了个垫子给她:“你这么曲着,一会儿腿就麻了,哪,垫在后面,象我这样。”

“谢姑娘。”紫藤接过垫子,犹豫了片刻,放到了身后,将腿稍稍松开些,神情松驰不少,李小幺示意她倒杯茶递给自己,随意的说起了闲话:“你姓什么?老家哪一处的?”

“回姑娘话,姓宋,老家也是开平府的,奴婢是家生子儿,父母、祖上,都是苏家奴仆。”紫藤多解释了一句,李小幺暗暗赞叹一声,果然是个伶俐的,这话要谨慎些说。

“那淡月呢?也和你一样?”

“回姑娘话,淡月也是家生子儿,能进王府内府当差的,都是家生子儿。”紫藤笑着解释道,李小幺惊讶而好奇:“内府?王府内府外府怎么分的?嗯,咱们闲话聊天,别总是回姑娘话啊奴婢啊什么的。”

“嗯,好,跟别家的分法一样,二门以内是内府,二门以外是外院。”

“是内府侍候的人多,还是外院侍候的多?”

“这个,奴婢??????我还真不知道。”

“你原来在歧王府里,谁来管你们?”

“苏叶姐姐是王府外书房的掌事丫头,我们都听她的。”

“那苏叶呢?听谁的?”

“听近爷的,几处书房,还有库房,都是近爷管的,其余的,都是如月姐姐管着,反正爷不在,府里也没什么人,其实也没什么事。”紫藤问一答十,李小幺怔怔的没听明白:“什么叫没什么人?你们不是人么?”

“不是!看姑娘说的!”紫藤掩嘴笑起来:“爷不在,府里就没了正经主子,下人们??????是下人。”

“没有正经主子?那就是还有几个不那么正经的主子?”李小幺也跟着紫藤笑不可支,紫藤伸手接过李小幺手里的杯子:“主子们都正经!爷不在,府里其实就没有主子了,不过还有费嬷嬷、如月姐姐,疏影姐姐她们几个呢。”

“疏影是谁啊?费嬷嬷呢?”

“疏影也是爷身边的的大丫头,还有桃叶姐姐,费嬷嬷是爷的乳母,现在是府里的教引嬷嬷,专管我们规矩上的事。”

李小幺吐了吐舌头:“那费嬷嬷肯定凶得很!”

“费嬷嬷是先孝慈皇后的陪嫁丫头,连爷也很敬重她,嬷嬷严是严了些,不过从不冤枉好人,最公道不过。”

“那宁王府上呢?我听说宁王只有一个女儿?”

“嗯,今年九岁了,早就封了宁安郡主。”

“郡主长得好看吗?脾气好不好?”

“我就远远见过两三回,明晃晃的,好看,脾气??????不大好。”紫藤含糊着不愿意多说,李小幺‘噢’了一声,瞄着紫藤为难中隐隐带出的那丝似有似无的厌恶,这位郡主,这脾气只怕相当不一般,那倒也是,这皇家第三代,就这么一个,脾气自然要大些。

“听说开平府的规矩和太平府差了很多,你们府上,还有宁王府上,好象奢侈得很,丫头们真多!”李小幺感慨道,紫藤笑起来:“我们府上不算奢侈,如月姐姐只有两个小丫头,就是费嬷嬷,也不过两个小丫头,一个婆子,宁王府上也不多,王妃身边也就八个大丫头,郡主身边侍候的人多些,不过郡主还小,又??????丫头婆子多些,也是常理,我没去过太平府,不过看太平府过来的衣服首饰,可都比我们的奢华。”

李小幺心里飞过点点欢快跳跃的星光,笑容如花绽放,笑得紫藤眼花一般,心情也跟着欢快轻松起来,忍不住低声赞叹:“姑娘笑起来真好看!”李小幺心情飞扬,伸出手,轻快的弹了下紫藤的额头:“那是因为姑娘心情好啊!”

他真是很郑重的看待了她的!王妃身边也就八个,那就是说,宁王妃原本还可以更多几个大丫头,可不管她原本可以有几个,现在,她身边就八个,那就是说,苏子诚府上诸人,就是以后新娶了王妃,也不好比如今的宁王妃身边的人多,这是苏子诚对兄嫂的尊重处,她如今的处境,这样的地方,能争取的,不过是份尊重。

队伍前面已经迎上了接出来的兵部、礼部司官,停了一会儿,车子才重新缓缓启动,继续前行,李小幺往后挪了挪,透过后面的车窗看着骑在马上的大哥和水生哥等人,还有那些大车小车,要进开平府了,收收心思,得和大哥他们一起,把众人都安置好,这事可马虎不得。

进了城,南宁引着水岩过来,先到了李小幺车旁,笑着传着苏子诚的话:“爷说了,安置笔架山诸人的事,让水二爷统总。”李小幺忙端直起上身,郑重的躬身谢道:“多谢王爷!烦劳水二爷了。”

“哪里哪里!前些日子我就接过爷的书信,已经准备下了一处宅子,要不,先去看看宅子,王爷若觉得不好,咱们再另外挑去。”水岩话语间客气无比,南宁退后半步,告辞返回,李小幺看着他走远了,才转过头,看着水岩笑应道:“水二爷能看中的宅子,必定差不了,这宅子倒是小事,我们这些兄弟都是老实的庄户人家,有田种有活干,这心里才能踏实。”

“五爷放心,也准备下了,爷有处庄子,在开平府西门外七八里处,是这开平府难得的肥沃之地,今天先安顿下来,五爷若不累,明天就能带他们过去看地看房子。”水岩爽快的答道,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那就明天,安顿好他们,我和大哥才有心思理会别的事。”

“那是那是!”水岩扬声笑着应道,上了马,引着众人离了苏子诚的车队,沿着宽敞的街道,一路穿街过巷。

李小幺细细打量着街道两边,北平地广人稀,这开平府街道房舍也阔朗的很,连转了几条街,那街宽得都能并排走下两三辆自己这样的大车,街边的店铺房舍没有太平府那样突出的宽檐,墙壁屋顶看着也厚重不少,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不多,几乎看不到太平府街道上常见的奢华香车,骑着马、跟着随从小厮的倒不少,看来这开平府更盛行骑马而不是坐车。

街道两边,行人熙熙攘攘,店铺的生意好象家家都不错。车子又转了一个弯,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路两边是高高的围墙,远一点的还能看到围墙内浓密的树冠,这长长的一条街上只有两三户朱门,户户门前坐着七八个锦衣锦帽的门房,好奇而傲慢的打量着乱七八糟的车队,车子穿过这条街,转进条窄了许多的巷子,走了一射之地,在一处三开间大门前停下了。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新家

大门前垂手站着七八个男女仆,水岩指着几个人介绍道:“我自作主张,先给几位买了几个粗使仆从,一时半会的,也好有个支应。”李宗梁等人忙拱手谢过,仆从跪头见了礼,引着众人进了院子。

和所有北平的院子一样,这个院子很宽敞,却很简朴,迎面是粉白的影壁,转过影壁,院子青砖漫地,靠墙有几棵粗大的银杏树,有两株密密麻麻结满了银杏果,青砖地上稀疏的落着些黄烂烂小扇子样的银杏叶和白果。

水岩仔细看着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的神情,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挥着折扇介绍道:“这处院子原是一个武官置的宅院,本来打算在开平府养老用的,住了大半年嫌没有跑马的地方,住不惯,又搬回了乡下,宅子就托经纪出让了,正好旁边有处比这小些的宅院,虽小,倒精致,正好一起接下,范先生一家人口少,住起来正好。”

“范家人口不少!他家??????”李二槐先接上了话,魏水生推了他一把,堵回了他的话:“他家人口是不少,可跟咱们家一比就少了,你赶紧去侧门,看着人卸行李,先把行李堆一处,等定了各人住处再往屋里搬。”李二槐还想说话,李宗梁也跟着吩咐道:“水生说得对,你赶紧过去看看,还有范家的行李,直接拉到隔壁宅院,免得等会再搬来搬去。”李二槐痛快的答应一声,跟着个中年仆从往侧门转去。

水岩摇着折扇,看着李二槐转过月亮门,冲着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拱了拱手告辞道:“我就不打扰各位安置歇息了,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到靖江侯府找我,明天大家歇一天,后天一早我再过来,陪几位到庄子上看看去,还有几位军中安置的事,不急,慢慢安顿就是。”

李宗梁忙客气的谢过,引着众人送水岩出了院门,看着他上马走远了,才转回院内。范大娘子轻轻拉了拉范先生的衣袖,范先生拍拍她的手,温和的说道:“一起看看,看好了再回去咱们那边也不迟。”李小幺转头看着范大娘子,往后退了半步,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姐姐别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先把这一处安置好了再说,你不管谁管?”范大娘子嗔怪的瞥了李小幺一眼,大大方方的跟着众人进了月亮门。

几个人跟着几个婆子的指引边走边看,月亮门后,是一处极宽敞的院子,五间正屋坐北朝南,左右各两间厢房,布置的有点象练武场,这原是武官的宅子,倒也正常,这就是正院了,五间正屋左右各有一个月洞门通往后面,后面是一处花草稀疏,一看就是疏于打理的小花园,穿过花园,经过一座垂花门,就算是进了内院,由垂花门起,一条曲折的游廊连到一间宽大的三进院子处,婆子指着院子介绍道:“院子里这间院子最大,因为座落在东边,原来叫东院。”

几个人进到院子里转了个圈出来,沿着游廊继续前行,东院后边偏西不远,是藕园,紧邻藕园的,是拙院,东院后面,是百草堂,再往后,就进了花园,花园倒不小,隐着几处楼台亭阁,靠近前院处,十几间小巧的屋舍组成一处院落,几个人进了院子,前后转了一圈,李小幺满意的宣布道:“这里好,我要这里!这一处有名字没有?”李小幺转头问道婆子,婆子忙回道:“回姑娘话,这一处原是做书斋用的,有个名字,叫静心斋。”

“静心斋?不好听,改一改,叫半亩园吧,看这院子,也就半亩大小。”李小幺自顾自给改了名字,范先生念了几声,笑着赞同道:“大巧若拙,这名字起得有意思,比静心斋好听。”

李小幺先定了住处,李宗梁等人商量了,几句话就定了各人的住处,李宗梁占了东院,魏水生选了藕院,李宗贵要了百草堂,剩下拙院给了李二槐,李小幺笑不可支,这拙院配二槐哥,真是什么人住什么地方。

几个婆子得了主子们的住处,忙过去侧门传了信,带着人搬东西,收拾东西去了,这要忙的事多不可数。

几个人出来,又到隔壁范家宅院看了一圈,这宅子是小了不少,一处五进的院子,后面一个极小的花园,范先生居了正院,范大娘子让着严二婶子和月亭母女先挑了住处,自已挑了处离父亲近的院子住下,严二婶子和月亭带着人收拾东西,范大娘子被李小幺挽着,又回到李宅,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忙着搬东西,收拾各处,范大娘子和李小幺跟着婆子去看了厨房等处。

范大娘子理仆从婆子等家事,李宗贵和李二槐带人去采买粮食、油盐菜肉,李小幺跟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后,和他们一起,将要归田务农的聚在一处,行李物品也不必拆卸,明天就启程去庄子看看去,愿意继续跟着他们兄妹的,安置到客房和家将居处,几十个人,一直忙到傍晚,才算稍稍安顿下来。

第二天又是一天忙碌,范大娘子一早就过来,如当家主母般处置府内诸事,李小幺一觉睡到日辰正过后,日上三杆还懒懒的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她的半亩园比哪一处收拾的都舒适干净,她的丫头多,范大娘子又处处紧着她这里。

紫藤侍候着李小幺换着衣服,笑着建议道:“五爷,咱们这一处离前面远,离大厨房更远,冬天若是五爷要个热汤热水的可不便当,我看咱们后园宽敞的很,要不,咱们在后面设个小厨房出来?也不用添人,海棠就行,五爷看呢?”

李小幺歪头盯着紫藤看了半晌,突兀的吩咐道:“从今天起,这半亩园由你统总,这里跟外头无关,一应银钱开支,你每月统总从我这里支取,小厨房的事我和范姐姐去说,不光我用汤水,你们日常也在这小厨房吃饭,每月所需柴米菜疏,我另行让人买了送进来。”

紫藤呆傻了片刻,抬头求援般看着淡月,淡月为难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紫藤别再多说,紫藤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到底忍不住,低声说道:“五爷,这小厨房这么多人吃饭,至少得两三个婆子才行,还有浆洗上,也少不得人??????”

李小幺回头瞄着紫藤,目光又转向淡月等人,半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宅子里,上上下下一共五人婆子,都给咱们这院子也不够是不是?”紫藤张了张嘴,见李小幺脸色温和如常,想了想,干脆接着说道:“五爷,咱们府上就是再节俭,这厨房,茶房,帐设、针线,浆洗、花草、往来使役等等,总得有人才行。”李小幺无语的看着紫藤,她虽是奴婢,却是皇家的家生子儿,这份气度见识,唉!她的节俭和自己的节俭,差得简直是天渊之别,李小幺手肘支在梳妆台上,支着腮看着紫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淡月看看紫藤,小心的打量着李小幺,上前半步,拉了拉紫藤,低声说道:“我们跟了五爷,就得依着五爷的规矩,你看看你,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她没说错,你说得更对。”李小幺长叹了一口气:“要不,我把你们还回去算了,我真是养不起。”

“五爷恕罪!”淡月拉着紫藤跪在了地上,连连磕着头:“奴婢错了??????”

李小幺忙上前拉起两人:“我没说你们错,起来说话,磕什么头啊!”淡月和紫藤顺势起来,李小幺想了想,干脆直说:“我是真养不起,你们这十几个人,一个月光月钱都得十几二十两银子,除了这个,还有日常用度,还有厨房、浆洗、针线上人什么着,我算着一个月百十两银子都不怎么够,就这样,还委屈了你们,我没有那么多银子,也用不了这么多人??????”李小幺话到一半,仿佛想起什么,垂头呆了片刻,突然转了主意,挥了挥手说道:“算了,就这样吧,这院子还是紫藤统总,先将就将就,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成了,先这样吧。”李小幺有些烦躁的说完,干脆站起来出了门,往前院去了。

李小幺先去寻了范大娘子,说了半亩园设个小厨房的事,才转去东院寻李宗梁去,刚到了院子门,就听到里头暴起阵笑声,笑得最响的是李宗贵。李小幺忙几步进了正屋,李宗梁笑容满面的坐在扶手椅上,见李小幺进来,忙招手示意她坐过来,魏水生笑着站起来,给李小幺倒了杯茶,李二槐和李宗贵抱着肚子笑倒在榻上,吕丰恼怒的盯着两人,见李小幺进来,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李小幺叫道:“真是岂有此理!怎么就罚我一个!”

李小幺一听就明白了,接过魏水生递过的杯子,好整以暇的坐到李宗梁身边,看着吕丰问道:“那是,是你非要跳那个河,你说说你,堂堂上清门内门高手,跳个三寸宽的小河还掉河里了,不罚你罚谁啊?太丢人了!”吕丰泄了气的球一般软回到榻上,李小幺转眼看着李宗贵问题:“怎么罚的?”

“王爷罚他洗了所有人的马。”李宗贵用手扇着风,仿佛嫌弃的看着吕丰答道,吕丰哀嚎道:“足足洗了两天啊!不洗完就不让我出马厩!”李小幺忙跳起来,往吕丰面前走了几步,蹙着鼻子闻了闻叫道:“怪不得屋里这么臭!”

“我都洗过两遍了!”吕丰忙将衣袖举到鼻子下用力闻着,李宗贵也跟着叫起来:“真是臭得很!两遍哪能洗干净,再去洗个十遍八遍才行!”吕丰用力闻着自己的手指,疑惑的看着两人,魏水生上前拍了拍他:“什么味也没有,别听他们两个的。”吕丰舒了口气,也不理笑不可支的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梁:“我也住这里,贵子那院子好,我就住那里。”

李宗梁笑着点头应了,李小幺心头微动,看着吕丰问道:“吕家在这开平府没有宅院?”

“有一处,我不想去,一个人住有什么意思?咱们一处才热闹。”吕丰漫不经心的答道。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杂事

没说几句话,吕丰就开始呵欠连天,他洗了两天马,累坏了,李宗梁笑着示意李宗贵引他回百草园歇息去,看着李宗贵推着吕丰出了门,李宗梁环顾众人说道:“大家都在,正好商量商量这安置的事,跟咱们一处过来的,不算范家人,统共三十一个,孙掌柜和赵五哥在太平府,先不提,铁木的事,等他回来再定。”

“有什么定的?你看他那性子,铁定不能去种田!”李二槐断然说道,李宗梁扫了眼李二槐,没接他的话,魏水生推了推李二槐,低声说道:“那也要他自己拿定主意说句话!你记着,往后别跟张大姐一道,处处替人家定主意!”李二槐梗着脖子正要驳魏水生的话,李宗梁看着他交待道:“水生说的对。”李二槐听李宗梁发了话,立时闭了嘴,闷声不吭了,李宗梁扫了眼众人,接着说道:“石坎非跟着咱们,说他也是五爷的人,他腿脚不便,我看,就留他在家里给大伙做饭吧?”李宗梁征询般看着众人,见大家点头没有异议,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张狗子和赵六顺说是你的人,要跟着你,姜顺才和程旺走前也搁过话,这几个人你看着安置吧。”

李小幺点头应允,李宗梁接着往下数:“余下的,就大壮和七弟要跟着咱们从军,别的,都要归乡种田去。”魏水生皱着眉头接过了话:“原来东山那些弟兄,平时也就能顾住自己,农活就更别提了,一来手脚不便干不了,二来,他们落草的早,早就不会干了,我和大哥商量了,这些人,地、银还是照旧分,一个月咱们再给一两银子,随他们是雇人还是把地租给别人种,也都足够他们日常用度,不至于衣食无着,这是一,其二,咱们山上存的银子,是大家伙的银子,人人有份,这帐我和小幺算过,我和大哥商量了,这样,除了王爷给的安家银,咱们每人再给二百两,等他们安稳下来成家时,一人再给五十两娶亲钱,大家看呢?”

李宗贵送吕丰回来,听了半截话儿,魏水生看着他,正要再说一遍,李宗贵挥着手说道:“都成都成!”魏水生笑着止住话,转头看了眼李二槐,李二槐浑不在意:“我听大哥的,成!”李小幺郁郁的看着着魏水生,从太平府到笔架山再到开平府,一路缺银子!从一百两缺到一千两,现在没个几万两都应付不下来了,过了年,张家就出服了,二槐和张铁木成亲这两项大支出,再加上还得给张铁木置宅子,照理说,二槐成了家,最好分出去单过才好,可哪有银子再买处差不多的宅子?还有大哥入仕后的日常打点,初来乍到,又想挣个出身,手伸不得,打点的钱却少不得,东山那帮人一个月也要十几两银子,那是要月月支的,还有这府里的用度,还有范家!唉!李小幺闷闷的叹了口气,看着魏水生商量道:“咱们给的安家银,一人一百五十两吧,王爷一人二百两,咱们不好和王爷齐肩,再说,这银子的事,多少也没个够。”

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宗梁,李宗梁拧着眉头,李小幺叹了口气:“大哥,这银子没个够,钱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再说,往后他们有什么事,咱们也不是不管,平时多照应些,比银子强多了。”

“小幺说的对,一来和王爷齐肩不好,二来,也是,多照应些比多给银子强。”魏水生跟着说道,李宗梁转头看向李二槐和李宗贵,李二槐还是那句老话“我听大哥的”,李宗贵冲李小幺努了努嘴:“小幺说的有道理,不好越过王爷去。”李宗梁‘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外面范先生扬声打着招呼:“宗梁在吧?”

李宗梁忙起身迎出去,几个人跟在后面迎到门口,范先生背着手进来,看到李宗梁,笑着说道:“我来给你们说说这官场上的规矩,今天不忙吧?”

“不忙不忙,忙也不忙,没什么比这个要紧的了。”李小幺急忙接道,边说边上前挽着范先生坐到榻上,接过魏水生手里的杯子递过去,笑盈盈的说道:“先生要好好教导教导他们,除了明规矩,还有暗规矩,教教大哥,什么叫和光同尘,什么叫谨守本心。”范先生接过杯子,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怜惜的说道:“知道了,别担心,你大哥为人忠厚,厚道人不吃亏。”

“嗯,那你们说话,我去找范姐姐去。”李小幺出了东院,寻个婆子问了,径直去寻范大娘子了,范大娘子正和石坎细算着每日厨房用度,月亭坐在旁边,安静的绣着条掩裙,见李小幺进来,略欠身笑着致意,范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笑道:“你来的正好,我刚和月亭说,等会儿去你那里吃午饭说话呢。”

“好啊。”李小幺笑应了,坐到月亭边上,看着她绣着片碧翠的叶子,不大会儿,范大娘子安排妥当,带着玉砚,几个人悠悠闲闲的边走边说着话,往后园中的半亩园走去,走到一半,范大娘子悄悄拉了拉李小幺,稍稍落后两步,瞄着和玉砚一起仰头看着古树上几只鸟儿的月亭,低声说道:“那心思总没剔净,早就想带她去你那里,让她寻紫藤她们说说话去,那几个,不过外面侍候的二等三等丫头呢。”李小幺立时明白了范大娘子的意思,弯着眼睛一边笑一边点头:“姐姐的意思我知道,让青橙陪她说话去。”范大娘子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紧走几步赶上月亭和玉砚,一起进了半亩园。

吃了饭,李小幺打着呵欠问道:“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姐姐呢?月亭你呢?”范大娘子困倦的点了点头,月亭一直瞄着几个丫头,迟疑了片刻,摇头拒绝道:“我午后不睡的,你们睡吧,我做做针线。”

“那好。”李小幺答应一声,转头吩咐紫藤:“叫青橙过来陪月亭姑娘说说话儿吧,青橙络子打得好,让她打两根络子给月亭配这裙子。”紫藤眼里闪过丝意外,青橙说话最直最不饶人,怎么这么指明叫她陪客人说话?李小幺顿了顿,接着吩咐道:“还有翡叶和翠蔓,人多了热闹。”紫藤忙恭声答应,退出屋子叫人去了。

李小幺和范大娘子歪在里间榻上,闭目休息,青橙、翡叶三个进来,拿着丝线,陪着月亭坐在外间暖阁炕上,一边打络子做针线,一边低声说着话,月亭心不在焉的扎了几针,抬头看着青橙笑着问道:“你们都是王爷府上的?”

“她们两个是,我不是,我是靖江侯府出来的。”青橙说话干脆利落。

“噢,”月亭目光越过青橙,仔细打量着翡叶和翠蔓问道:“你们在王府都做什么差使?王爷好象很严厉的样子,你们要是做错了事,他骂不骂你们啊?”

青橙‘噗’的笑出了声,推着翡叶和翠蔓:“你们快说说,王爷骂不骂你们!”翡叶和翠蔓笑得手里的丝线也拿不住了,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姑娘说话真有意思,我们原来虽说在王府当差,和王爷可隔了十万八千里呢,要是做错了事,自然有姐姐、嬷嬷们来说,姐姐、嬷嬷们上头还有姐姐、嬷嬷,隔了好几层还没到如月姐姐那儿呢,倒是想让王爷骂,够不上呢。”

月亭脸色绯红,难堪了片刻,垂着眼帘,努力装着自自然然的接着问道:“那紫藤姐姐呢?也跟你们一样当差?她那样的人品气度,总够得上了吧?”

“跟我们差不多吧,王爷身边侍候的人,哪会挑出来送人的?”翡叶瞥了月亭一眼,不愿意多说这些事,捻起丝线,在月亭手里的裙子上比划着和青橙商量道:“青橙姐姐你看,用这个颜色好不好?”

“那什么样的人才能到王爷身边侍候?”月亭拉回裙子,赌气般追问道,青橙直起身子,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的答道:“这我们可不知道,且不说王爷,就是我们爷院子里的三等丫头,也比我们强不知道哪儿去,打个比方说吧,象姑娘这样的品貌举止,若在我们府上,多数要到役房当差去,比如浆洗上,厨灶上这些地方,针线房,四司六局、花房都是要懂行会做的才行,姑娘这样的针线可拿不出手,这帐设司、宾客司、厨司、台盘司、果子局、蜜煎局、菜疏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还有花房各处,姑娘懂哪一样?”

月亭听得头晕,直怔怔的看着青橙,一时说不出话来,青橙瞥着月亭,笑盈盈的接着说道:“进府里当差侍候人,可没那么容易,头一样,走路就有讲究,象那种一路过来咚咚作响的,在我们府上连二门都进不得,姑娘刚躺下,让你几步路吵醒了,那不是侍候人,那是折腾人呢!”

“我们都是五六岁上被挑出来,跟着嬷嬷学规矩,学针线手艺,学上一两年,也就一半的人能挑进去跟着姐姐们当差学规矩,再跟着学上两三年,才能派差使,这中间,要是犯了错,或是姐姐觉得你学不上路,就得退回去,七七八八的又得退下去一半,能进内宅当差可没那么容易。”翠蔓看着难堪不已的月亭,耐心解释道,月亭从青橙手里扯过花绷,一声不吭的埋头做起针线来。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劝嫁

第二天,水岩一早过来,陪着李小幺和范先生、李宗梁等人出了开平府,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城外的庄子,水岩陪着众人大致走了走,留下庄子原来的管事支应,自己就先告辞回去了,李宗梁、魏水生和李二槐,带着众人一处处查看分配田地屋舍,直到傍晚,总算定好了各人的田地房屋,由范先生执笔,落了文书。

李小幺没耐心做这些事,她是来玩的,东西带的齐全,一到庄子,就和吕丰两个,带着张狗子和赵六顺,拎着钓杆到旁边河里钓鱼摸蟹、架火烧烤去了,鱼还没烤好,香味就把李宗贵引过来了,他也没耐心管那些分田分屋的事,还是和小幺、吕丰一处玩乐爽快。

夕阳西落,李宗梁背着手,和范先生沿着村间小路并肩而行,不时止步,和各院中忙碌诸人说几句话,李二槐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四下张望不止,这里,真象李家村。

村口,魏水生背手立在一株银杏树下,怅然伤感的看着眼前静谧温暖的村庄,恍惚中,仿佛回到了李家村,干活回来,村口的那棵老榆树,夕阳暖暖的笼着树上一串串白生生散发着香甜味儿的榆钱和刚刚冒头的榆树叶,仿佛幺妹的笑容一样令人愉悦,越过榆树,就到家了,宽敞的院子里弥满了幺妹温暖欢快的笑容,跟在师娘身前身后,轻盈如飞,递手巾,送茶端饭,坐在旁边,双手托着腮,看着他们吃饭,笑容温暖如朝阳,香甜得如同刚蒸出来的榆钱儿??????

魏水生缓缓往后退了几步,又退了几步,仰头看着结满了白果的古老银杏树,长长叹了口气,这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村子了,榆钱儿变成了白果。

远处传来吕丰的怪叫,李宗贵的大笑,中间夹着李小幺的笑声话语声,金碰玉般叮当清脆,明快娇俏却陌生,魏水生怔怔的看着不远处河边笑闹在一处的三人,心底突然涌起‘物是人非’四个字,随在之后的,是无法压抑的酸涩。

隔着几株银杏树,李宗梁若有所思的看着垂着手、怆然而立的魏水生,一时也出了神,范先生顿住步子,看看李宗梁,又顺着李宗梁的目光看向抖落着满身孤独苍凉的魏水生,悄悄后退半步,推着李二槐安静的等在一旁。李宗梁怔了一会儿神,叹了口气,大步上前,拍了拍魏水生的肩膀:“你看看,象不象咱们李家村?咱们觉得象李家村,兴旺说象小张寨,孙七弟说象孙楼,你听听,看来天下的村子都差不多!哪儿都是家。”

“嗯,大哥说的是。”魏水生抖了抖长衫:“都好了?天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嗯。”李宗梁答应一声,吩咐张大壮去叫李小幺等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回去开平府。李小幺几个急忙收了钓杆、烧烤的架子诸物,张狗子提了大半桶鱼过来,晃着桶展示给李宗梁等人:“看!不少吧,晚上回去让张大厨做葱烧鱼吃!”李宗梁伸头看了看,笑着示意张狗子将鱼送到车上,李小幺几个上了马,一行人不急不慢的往开平府赶回去。

晚上吃了饭,李宗梁叫住李小幺:“小幺等等,有几句话跟你说。”李小幺忙答应着跳到李宗梁身边,跟着李宗梁往北院慢步过去,李宗梁转头看着甩着胳膊,悠悠然然跟在身边的李小幺,伸手抚了抚李小幺的鬓角感叹道:“娘要是还在,看到你长这么大??????”

“就该发愁我嫁人的事了!”李小幺接过话头玩笑道,李宗梁点了点头:“可不是,你七八岁的时候,娘就愁上了,你从小胆子就小,心地又良善,被人欺负了就知道哭,娘一提起来就发愁,担心你嫁到婆家受气。”

李小幺不知道接什么才好,心思转了无数转,这样的话题,还是沉默是金的好,李宗梁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李宗梁转头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后来水生到了咱们家,娘就生了心思,娘跟你说过没有?”李小幺摇了摇头,李宗梁伸手扶着李小幺后背,话里透着丝笑意:“娘跟爹商量过不知道多少回,要把水生招到家里给你当女婿,还让我问过水生,他愿意的很,小幺,咱们这会儿要是还在李家村,你跟水生也该成亲了。”

李小幺顿住步子,楞楞然的看着李宗梁,半晌才苦笑着说道:“大哥,若在李家村,这是门好亲,可这会儿??????事易时移,这门亲事,对我不合适,对水生哥,也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李宗梁看住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李宗梁,干脆而坚定的答道:“其一,水生哥愿意娶的是从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幺妹,不是死后重生、性子大变的李小幺!其二,我心里,水生哥、二槐哥和贵子哥就跟大哥一样,是我嫡亲的哥哥,要我嫁给他,就跟让我嫁给大哥你一样!这是乱\/伦!我无论如何也受不了!”

李宗梁愕然呆住,半晌才猛的一声咳出来:“幺妹,你姓李,他姓魏??????”

“可我心里,他就是我嫡嫡亲亲的兄长!跟大哥你一样!”李小幺打断了李宗梁的话,李宗梁连咳了几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上前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大哥,咱们兄妹五个,就是嫡嫡亲亲的一家人!没谁比咱们再亲了!等大哥成了亲,让大嫂给水生哥,还有贵子哥好好寻个合适的好姑娘!”

“那你呢?”李宗梁弹着李小幺的额头问道,李小幺眼神四顾左右而言它:“我??????小呢,再说吧,缘分的事,谁说得准。”

“小幺,吕丰虽说胡闹了些,本性倒纯朴,就是他这身份儿,上清门天师家,和咱们家门第悬殊,若论人,他配不上你,可咱们家门第太低,瞧在别人眼里,就是咱们高攀到天上去了,我怕你嫁过去被人家轻看,你性子傲,脾气又大,这闲气就免不了,还是水生最合适??????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你今年也不小了,姑娘家可拖不得。”李宗梁婆婆妈妈说个不停,李小幺偎依着李宗梁,垂着头一声不吭,李宗梁低头看着显得心事重重的李小幺,温和的接着说道:“小幺,虽说抬头嫁姑娘,可大哥不想让你高嫁,嫁个差不多的人家,有几个哥哥替你撑着腰,你这日子就能顺着自己脾气过,就是公婆也不敢随便给你气受,要是嫁得太高,唉,大哥就护不住你了。”

李小幺脸贴着李宗梁的胳膊,轻轻蹭了蹭,李宗梁这些话都是实心替她打算,都是为她好,她听得出好歹,可是??????她不是那个温婉柔顺的李幺妹,她不愿意为了嫁人而嫁人,要嫁,至少要嫁个自己喜欢的吧??????不不,不是,不能这样,她错过一回了,不能再错,不只是自己喜欢,而是,两情相悦!他对她要比她对他好!他肯对她好,又能对她好,只对她好,可这个世间,这世间男子,她如今的处境??????李小幺伤感的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眼李宗梁,垂下头,低声说道:“大哥,我能嫁就嫁,若不能嫁,大哥就容我一辈子留在家里。”

“不是大哥容不容你,大哥什么都能容,可你,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往后老了怎么办?这姑娘家不嫁人,这怎么行?”李宗梁一时想不出能说服驳倒李小幺的说辞,他这个妹妹,就是不嫁人,也一样衣食无忧,一般的男人与她倒是她的拖累,可是,这不嫁人??????

“大哥,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要嫁,总得嫁个比我强的,总得能让我心甘情愿随着他吧?若不是这样,他还不如我,还得我撑家照顾他,那是我嫁他呢,还是他嫁我?”李小幺仰头看着李宗梁,认真的问道,李宗梁苦笑连连:“他嫁你怎么嫁?这比你强,若论别的倒容易找,若论心眼,到哪儿找去?小幺,跟厚道人一处,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再说,你有心眼他听话,不正好么?”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李宗梁的手:“大哥,这事你就别多操心了,我一定把嫁人当最要紧的事来办,不过,我要嫁,就要嫁的心甘情愿,不然,我宁可不嫁,就跟大哥大嫂过一辈子!”

李宗梁无奈的摇了摇头,从东院旁边弯过去,将李小幺送回半亩园,看着李小幺轻快的跳进院门,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背着手转回自己的院子歇息去了。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委任

第二天早上,紫藤抱了只锦袋进来,李小幺起的晚,正吃早饭,一眼瞥见那熟悉的锦袋,示意紫藤将锦袋放到榻上问道:“南宁送过来的?”

“是!说明天一早再过来取。”紫藤答着话,将怀里的锦袋小心的放到李小幺身边,李小幺慢慢喝着碗粥,眼角余光瞄着紫藤,心念微动,转头吩咐道:“看看有几件,若是少我看完再出去,若多,就回来再看,我还有事呢。”

紫藤答应一声,抽开锦袋,片刻功夫就理明了里面的文书:“一共十四件,倒不多。”

“嗯。”李小幺放下碗,接过帕子拭了拭手,看着流云和听竹将碗筷连炕桌一起抬下去,示意紫藤把送文书递过来,歪在靠枕上,一件件仔细看着,紫藤泡了茶端过来,垂手侍立在旁边听吩咐,李小幺看完文书,交给紫藤吩咐道:“这份处置梁地俘官的折子,看日子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怎么还送过来?明天南宁过来,你问问他。”紫藤垂手答应,李小幺跳下榻,边走边吩咐道:“我中午寻范姐姐一处吃饭,不用等我,你们自便。”

李小幺闲闲晃出来,寻个婆子问了,一路往东院奔去。

东院里众人皆在,一看到她进来,吕丰跳起来指着她叫道:“人都走了你才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是古训,你看看你!天天!”李小幺抱拳胸前,眯着眼睛盯着吕丰,盯得吕丰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含含糊糊转了个大弯:“起得也挺早。”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李小幺白着他‘哼’了一声,过来挤着李宗梁坐到榻上,转头问道:“谁来的?南宁?水岩?”

“是南宁,过来传了王爷的话,说已经将我和水生几个安置到上四军的虎威军,委了我做指挥使,水生他们,还有铁木,委了都头,委任书也拿过来了,在那儿。”李宗梁指着几上一卷织锦缎,范先生就要取了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看的?!只仰头看着李宗梁问道:“什么时候到任?”

“说是随咱们,不过既然定了决心,就紧早不赶晚,我已经和南宁说了,明天一早就赶过去,虎威军如今驻在开平府西边百五十里处,虽说不远,可也不能说回来就回来,家里的事你就多操心。”

“嗯,那先生呢?怎么给你安置的?”李小幺随口答应着,看着范先生问道,范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路上王爷就遣人问过我,前儿那个水二爷也问过我,我回绝了,我在吴国出过仕,再出仕北平,这心里总有些介怀,我年纪也大了,也没那些雄心了,算了,安安生生养养老最好。”

“先生教大哥他们这为官之道,教的怎么样了?”李小幺话题跳跃的极快,范先生扫了李宗梁一眼,无可奈何的说道:“这为官之道,光说也没什么大用,往后跟头摔多了、摔疼了,也就学会了。”

“先生怎么舍得大哥一路摔得头破血流的学做官?先生正当盛年,养老还嫌早,我看,先生不如跟大哥去军中,给大哥做个先生幕僚,有先生一路扶持着,大哥这仕途可就顺当多了。”李小幺笑嘻嘻的说道,李宗梁急忙转头,期盼的看着范先生,魏水生忙站起来,又示意着李二槐和李宗贵,冲着范先生长揖到底,范先生怔了片刻,用手点着李小幺,没等他说出话来,李小幺忙笑着说道:“一个女婿半个子,这可是先生的半子,再说往后又是要一身承两家的,先生这个‘不’字可说不出口!”

范先生转头看着满脸期盼的李宗梁,叹了口气答应道:“好吧,也正好,省得我在家不放心。”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范先生肯跟着去,她就放下七八成的心了,大哥忠厚太过,又从来没入过仕途,这当官的门道,就是听也没听说过,若范先生不肯去,她只好自己一路跟过来,现在范先生肯跟去最好,她就能留在这开平府,留在苏子诚身边,朝里有人好做官,至少不会被人诋毁压制了。

“等程旺回来,我打发他去军中,他那些本事,稍稍变一变,委婉些,都是极有用的东西。”李小幺想了想,接着说道,魏水生点头赞同道:“小幺说的有道理,一味硬冲猛打不能长久,咱们往后不能做勇军,做敢死军,在做智军。”

“北平刚平了梁,有两年的空档休养生息,要趁着这两年,好好练支人马出来,这练兵可比打仗要紧。”范先生凝神思量着,沉声说道,李小幺见他们神思都转到了练兵上,站起来告辞道:“你们聊吧,我去找范姐姐说话去。”

吕丰跟着跳起来:“我跟你去!”

“咦,我去找范姐姐,你去干嘛?”李小幺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吕丰问道,吕丰跟在后面商量道:“跟那些丫头说什么话?有什么意思?快到重阳了,听说这几天寺里都在开坛讲法,有万姓交易大会,肯定能淘到好玩的东西,咱们逛逛去?”

李小幺顿住脚步,愁闷的叹了口气:“哪有银子?我跟你说,我家快揭不开锅了,我得找我那未来的嫂子商量开源的法子去,对了,你欠我的一千两黄金,什么时候还?”吕丰噎了口气,瞪着李小幺闷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会没银子?就你,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那银子不就来了?我那个,你还记着呢?等大哥来了就还你。”

“你大哥什么时候来?”

“在路上了,又不是急事,腊月里到!”吕丰满脸的不情愿,一个小师叔就够头痛的了,再来那么个不会笑的大哥,唉!

“他来了什么时候回去?还走不走?”李小幺看着满脸别扭的吕丰追问道,吕丰呼了口气:“不知道,信里没法说,不过我想肯定得回去,肯定不能长耽误,父亲肯定催他回去,他留在这里不合适。”

“那你呢?”

吕丰看着李小幺,迟疑片刻,为难的说道:“我也在想这事,大哥肯定想把我带回去,要不是想带我回去,他也不会这么快赶过来,我回去倒无所谓,就是??????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跟你说,信阳府好玩的地方多的很,咱们在信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信阳玩腻了,我带你去出海玩去,你没见过海吧?我告诉你,那水碧得让人不敢相信,坐船行在海中间,四顾茫茫,那感觉,天地苍茫,水天一色,你肯定喜欢!”吕丰越说越兴奋:“咱们两个一路玩遍天下!”

“你正好会遍天下头牌?”李小幺瞄着他,慢吞吞的接了一句,吕丰嘿嘿笑着:“这是小事,顺便的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小幺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那碧透的海,她在那碧透的、冰冷的海里睡了不知道多长时候:“这开平府的头牌你会过没有?要是没会过,你这会儿这么空,还不赶紧去会会去?我有正事,没空理你,我们吃饭早,申末你不回来,就不等你吃饭了。”李小幺一边说一边径直往前走,吕丰紧跟在后头,有点摸不清头脑,这小五,一提头牌就别扭,真是!

“哎!你等等,万姓交易你不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比你上次那块还好的花珀!”吕丰紧走几步追上去,讨好的说道,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吕丰问道:“你就没点什么事要做?”

“你说我能有什么事?”吕丰摊着手反问道:“你有什么事没有?我替你办去!”

“那好,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象隔壁范家那样的宅子要多少银子,再帮我打听打听,这开平府有几家绸缎庄,最大的是哪家,里头卖的绫罗绸缎,是吴国过来的,还是北平的织坊里出的。”李小幺干脆的吩咐道。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做绸缎生意?这生意可不好做,你哪有那么多本钱?”

李小幺无奈的看着他:“是你要帮我办的!问那么多干嘛?你要去就去,要不你还是去找你的头牌玩去吧。“

“好好,我去,这就去!”吕丰忙答应道,看着李小幺转进范大娘子理家务的小花厅,才扔着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门,逛绸缎庄去了。

范大娘子早就理完了不多的家事,正和月亭说着话做针线,见李小幺进来,忙起身让着她坐下,倒了茶过来,李小幺说了范先生明天也要跟去军中的事,瞄着月亭,没再往下说话,范大娘子笑着闲话了一会儿,打发月亭道:“早上二婶子交待过,说你夜里睡的不安稳,让你别太累着,中午回去吃饭,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二婶子担心。”

月亭有些不情愿的蹭起来,正要说话,范大娘子扬声叫了玉砚进来,一边推着月亭往外走一边交待道:“玉砚好好送月亭姑娘回去,路上别贪玩耽误了,让二婶子着急了。”玉砚答应了,月亭只好跟着玉砚出了花厅,转过角门回去了。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事真多

李小幺瞄着月亭走远了,冲着她的背景努了努嘴问道:“想开了?”

“算吧,这两天蔫头蔫脑的,话也不大肯说,大约是想开了。”范大娘子叹着气替她开解道。

“想得开是她的福气。”李小幺淡淡的说道,范大娘子转过身子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正想找你商量商量,我看,还是赶紧给月亭定门亲事算了,这姑娘家想东想西,终身大事定了,心也就安稳下来了。”

“姐姐有合适人家了?”

“嗯,我看张狗子和赵六顺都好,年纪也相当,月亭就算了,回头我和二婶子商量着挑一个,你看呢?”

李小幺抬头看着范大娘子,沉默了半晌,垂着眼帘说道:“这婚姻之事,两情相悦最好,若狗子或是六顺看中月亭了,这是他们的缘分,若没看中,我不替他们拿主意的。”

范大娘子微微有些错愕,看着李小幺,停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月亭性子柔顺,虽说有时候糊涂了些,也不是全然不听人言。”

“姐姐,这一个家日子过得好不好,靠的不是男人,是女人!撑家的人,要那么柔顺做什么?一味柔顺再时不时犯点大糊涂小糊涂,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范大娘子听得怔神了片刻,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李小幺瞄着她转了话题:“姐姐,我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这开源的事,咱们家的家底,都在帐上了,过了年,张家就出了孝,二槐哥和铁木就该成亲了,二槐哥还能凑和一阵子,铁木那宅子年里年外就得买好,这银子都倒空了也不够。”

“我那里还有些??????”

“姐姐啊,坐吃山空!”李小幺打断了范大娘子的话,范大娘子忙陪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理儿,你事多,我没敢打扰你,正想着明后天孙大娘子从庄子里回来,和她商量商量呢。”

“在汝城时,听王爷说,北平所费丝绸,十之七八贩自吴国,北平本地的织坊织不出吴国那样的精致时新花样,我想咱们不如开家小织坊试一试,这事有便宜处,若织出来的丝绸和那些大织坊出来的不差太多,我就能说服王爷采买咱们的东西,若织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好,就做成笼被纱帐,本钱总能收回来,这是一,其二,姐姐也算半个懂行的,这丝线织机上,好歹能明白些,其三,也不会多长时候,张大姐她们就回来了,也不用外面找人,这织坊你和张大姐一起料理,范家几位嫂子婶子的,都能用一用。”李小幺一件件说着,范大娘子凝神仔细想了想,看着李小幺苦笑道:“这家里织几匹布做些针线,和织坊里大不一样,只怕难。”

“无妨,这事我去找王爷,请他帮忙寻几个好织工回来,那天在庄子里,我问过了,开平府周围桑树极多,也有人养蚕,姐姐你不知道,北方蚕生长时候长,出来的蚕丝质量比南边的好,今年先买些蚕丝试着织一织,明年一开春,就让庄子里孵蚕养蚕,咱们自己养蚕抽丝织布,这价钱上谁也比不过!”李小幺说得眼睛亮亮的兴奋起来:“这要是做好了,咱们李家这立家之本就算有了,姐姐是个仔细人,张大姐又能干,必定能做得好!”

范大娘子细细想着李小幺的话,这么一说,倒还真能试一试:“那好,咱们就试试,我看也别到外头再买院子置地方了,不如把前后院中间的那个月亮门封上,就把前院做织坊,反正明天你大哥他们就去营里了,家里空着也是空着。”

李小幺舒了口气,笑着说道:“这事你定就行,我明天去寻王爷去,寻织工的事,得赶紧才行,织工来了才好定织机什么的,还有丝线,这事回头我让狗子去打听,寻一家便宜的先定些过来。”李小幺和范大娘子商定了这事,心里轻松,脚下也轻快起来,和范大娘子告别出来,走了几步,犹豫了片刻,招手叫了个婆子过来问了,往东院后头的小花园里寻范先生说闲话打发时候去了。

李小幺端着杯茶,摇着摇椅,和范先生闲闲的说着话:“??????先生,我看了好些书,那些人都说什么亡国之恨,救万姓于倒悬,我就不明白了,他们难道不明白,这亡了国,有恨又倒悬的,不过是那些宗室王公,转眼间,从云端跌入人间,自然痛苦之极,可对万姓来说,不过换了皇帝,谁做皇帝,都是皇帝,有什么分别?改朝换代之际,倒还是政令最清明之际,他们有什么好倒悬的?你说说,这些文人是明知这些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是真不知柴米油盐,不知万姓为何物?”

范先生尴尬的咳了几声,李小幺忙转头解释道:“先生,我可没说你!”范先生正尴尬着又笑出了声:“我知道!你说这不知柴米油盐,倒是实情,一来做学问这事辛苦非常,不倾全力专注于此,难有所成,二来,读书的人自命清贵,这柴米油盐之事,连听都不屑听之,读书人说话,直提银子的几乎没有,不知世情艰难的居多,当初我一时冲动,带着老弱妇幼就跺脚离家,上了山才后怕的汗透衣背,唉!”

“先生还算好的。”李小幺中肯的评价道,范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李小幺歪头看着他:“那先生自己料理过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过没有?”

“那倒没有,我虽家贫,还不至于此,真贫到这一步能中举的,可是少之又少,有一个都是难得的天资聪慧。”范先生哈哈笑着答道,李小幺呼了口气,摇着摇椅感叹道:“今天看到一份梁国被俘押过来的俘官名单,一长串,先生你说说这些人,要殉节,国亡之日就好殉了,要从善如流,也早该从了,这既不殉,又不从,耿着脖子谈忠贞有什么意思?”

范先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想了想才开口解释道:“这殉节要大勇气,从容就义难,要从龙,读书人,不就讲个气节么?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想说话,又想到他的不入仕,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两人沉默了半晌,范先生看着李小幺,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王爷既将这样的文书拿给你看,这些事上,大约也能听听你的看法,若有机会,替这些人开解一二吧,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殉节鼓不足勇气,从龙弯不下腰,逢上亡国,时也运也命也,都是可怜人。”李小幺定定的看着范先生,范先生闭了闭眼睛,伤感的说道:“吴国若不自救,也脱不了这样的劫数。”

“嗯。”李小幺低声答应着:“王爷让我看这些东西,可从来没问过我什么事,若有机会自然替他们开脱,只怕没那个机会,那份折子是一个月前呈上去的了。”范先生闭着眼睛没再说话,李小幺沉默着摇着摇椅,眼睛远望着天上变幻不定的白云,想出了神。

未末时分,吕丰刚回来,和李小幺杂七杂八的说着打听到的事儿,还没说完,婆子就引着南宁进来,南宁满脸笑容见了礼:“五爷,吕爷,我们爷今晚想请两位到丰乐楼吃饭,给两位接风。”吕丰差点跳起来,急忙摆着手:“我病了!病的厉害!哪也去不了!”

李小幺转头看向屋角的滴漏,南宁忙笑着说道:“爷正忙着,说申正一刻到。”

“嗯,我也申正一刻到。”李小幺笑盈盈看着南宁说道,南宁面色如常,答应一声,转头看了眼还在不停摆手的吕丰,笑着告辞回去了。

吕丰拧着眉头,不满的看着李小幺抱怨道:“饭有什么好吃的?咱们都到了好几天了,这才想起来接风!接什么接?!一点诚意也没有!你也别去了!你想去哪里吃,明天我带你去!”李小幺看着他,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就喜欢和你小师叔一起吃饭、逛街、说话儿,等会儿和大哥说一声,我出去吃饭了。”

吕丰怔神的眨了眨眼睛,李小幺也不理他,跳起来径直回去她的半亩园了,还有半个时辰,她是赶紧回洗个澡,挑身衣服去。

李小幺换了件藕色长衫,系了用那块花珀装饰的丝绦,打听了丰乐楼的远近方位,想了想,事上张狗子,扣着时辰从半亩园出来,一路不紧不慢的往丰乐楼过去。

丰乐楼远看如同富贵人家的宅院,离大门还有七八步远,南宁就迎出来,引着她从进了正门,转过影壁,沿着挂满欢快鸣叫着的各色鸟雀的抄手游廊,一路往院子深处行去。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莲与藕

连转了几个弯,不远处一片大湖,湖中尚有晚开的荷花,一处精致暖阁,三面临水,南宁在暖阁门口站住,让着李小幺进了暖阁。

苏子诚已经在暖阁里了,正背着手看着湖里晚开的荷花,一件月白长衫,系着羊脂玉腰带,长身玉立,所谓玉树临风,就是这样么?没等李小幺多看,苏子诚听到动静转过身,李小幺明朗的笑着长揖到半,直身打量着苏子诚的面色,气色不那么好,阴郁里透着丝疲倦,李小幺心里生起丝疑惑,怎么回到这开平府,倒烦成累成这样了?这北平,不是握在他们兄弟手里么?大皇子苏子义主理内政,他主外战事,这回到开平府,应该轻轻松松,好好歇歇才是,照她听到的那些,这兄弟两个没什么不合的理由啊?唉,这不管什么事,一沾到皇家,那就统统没了常理!

没等苏子诚说话,李小幺也站到了窗前,满脸惊叹的看着湖里的荷花,低声赞叹道:“这个时候看到这么满湖的荷花,真是太难得了!”苏子诚转头看着笑容明净如雨后荷花的李小幺,绷紧的心情莫名的放松下来,嘴角露出丝笑意,转头看着荷花,没有说话,李小幺扶着窗棂,探出头看了看,转头问道:“荷下生藕,这荷花下面有没有藕?”

苏子诚被李小幺问怔了,他只观荷,这藕的事还真是不知道,呆了瞬间,转身看向侍立在旁的东平,东平上前半步,垂手答道:“回五爷,有藕。”

“那可是好东西!这个时候的藕,都是长老了的,挖出来做糯米藕吃再好不过,再淋上些桂花蜜。”李小幺说的垂涎三尺,苏子诚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直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来她看着荷花,想到的是糯米藕。

东平看向苏子诚,苏子诚抬了抬折扇,东平干脆的应诺一声,正要出去,李小幺又叫住他吩咐道:“糯米最好用泡好的,煮的时候就放糖桂花进去,出来趁热切片,稍稍淋上一点点桂花蜜就行。”东平一一记下,垂手退了出去,苏子诚挑了挑眉梢说道:“这是太平府的吃法。”

“你去太平府的时候吃过?”李小幺仿佛随口问道,苏子诚‘嗯’了一声:“听说是吴宫里秋季时令小吃,宫眷们都喜欢吃这个。李小幺看着苏子诚,迟疑了片刻,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福宁公主的事,不是她该问的,其实也不用问了,可怜那位真正的天之骄女,这会儿不知已葬身何处,唉,贵如公主又如何?一样做了牺牲,做了那些雄心大志的祭品。

苏子诚用折扇指了指,示意李小幺坐下,自己也在上首坐了,李小幺端起自己面前的普茶喝了一口,仿佛想起什么,忙放下杯子,站起来郑重长揖到底,直起身子看着苏子诚谢道:“多谢你,城外的庄子极好,后面一片桑树林尤其难得,已经都安置好了,大哥他们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去虎威军,范先生随行过去,管管文书,大哥他们文字上差些。”

“那就好,我交待过了,那片庄子就归在你们兄妹名下,这样赋税劳役就能免去,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苏子诚笑着示意李小幺坐下,李小幺坐回去,几个青衣丫头轻悄无声的摆了七八样小吃点心上来,李小幺一样样仔细看过,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这丰乐楼是开平府最好的酒肆么?”

“嗯?就算是吧。”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这话后头必定还有后话,李小幺出神的看着那七八样算是开胃的小吃食,自顾自掂起筷子,伸到碟子里才想起苏子诚,忙笑着让道:“别客气,别客气,吃吧。”

苏子诚‘噗’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看着挨个尝着那几碟小吃的李小幺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我尝尝味道如何。”

“如何?”

“不如何,我要是在这开平府开家酒肆,生意肯定好!”李小幺放下筷子,看着苏子诚认真的说道,苏子诚收了折扇,惊讶的看着李小幺问道:“你精厨艺?”

“不精,也不会,我会吃,寻几个有灵性的大厨,我在旁边指点着就行了。”李小幺淡定的说道,苏子诚笑到一半,神情渐渐认真,看着李小幺说道:“开酒肆要投大本钱,开平府大酒肆六十几家,有八家是官营,丰乐楼是其一,你若愿意,不如挑一家指点一二,若是真好了,你拿红利就是。”

“跟那六十几家比,这八家官营酒肆生意如何?开平府生意最好的酒肆是哪家?”

“居中吧,生意最好的是东城长庆楼,是曹国公族里产业,如今的曹国公是曹贵妃长兄。”苏子诚说的很详尽,李小幺眨了眨眼睛,原来是曹国公家的产业,这曹国公家除了有个贵妃,还有个公主儿媳妇,曹国公嫡长子娶的就是苏子诚嫡亲的姐姐英惠公主苏玉如。李小幺看了看苏子诚,就是有本钱,这酒肆开起来也艰难,这六十几家,除了官营的八家,余下的,只怕家家都是有背景的。

“好,挑家生意最不好的吧。”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苏子诚笑着点了点桌子:“就这丰乐楼,开平府的酒肆中,就数丰乐楼的院子屋舍最典雅幽静,这里最早是一位老王爷养老用的园子,开张到现在,生意一直没有大起色,从明天起,就交给你管着,一年为期,若生意有了起色,能比现在好三成就行,这多出来的红利里头,给你七成!”李小幺瞄着苏子诚,突然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他问道:“这丰乐楼是你开的?”

“不是!这是官营,是我刚管户部那年开的。”苏子诚被李小幺笑的有些狼狈,也就这丫头敢跟他这么说话,她难道不知道,他是君,她是臣么?

“你喜欢这样的幽静典雅?这是酒肆,来寻欢作乐找热闹的地方,这么个幽静典雅法,酒肆生意肯定好不了!”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苏子诚呼了口气,恼怒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停住话,看着青衣丫头们撤了小吃,端上热菜,专心的一样样看着摆了满桌的热菜,示意丫头端了只蟹酿橙放到自己面前,尝了一口,慢慢品了片刻,点头夸赞道:“味儿很正,这厨子不错。”说着,转头看着苏子诚让道:“吃啊,别客气,先吃这蟹酿橙,这个一定要趁热吃。”

苏子诚呼了口气,示意丫头取了橙子过来,刚吃了一口,李小幺一边吃着蟹,一边随意的问道:“你刚管户部那年?是哪年?那时候你多大?”苏子诚正吃着蟹,抬头盯了李小幺一眼没有答话,东宁咽了口口水,上前到李小幺身边,低低的说道:“五爷,食不言。”李小幺恍然大悟,连声赞同道:“你说对!美食当前,就该埋头苦吃,说话就太浪费了!”

苏子诚一口蟹呛在喉咙,连声咳嗽不停,李小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苏子诚漱了口,喝了两口茶,看着李小幺说道:“你是该好好学学规矩。”李小幺一言不发点了下头,挑着喜欢吃的,顾自吃自己的去了。

不大会儿,两人吃了饭,丫头小厮撤了碗碟,奉了茶上来,两人转到屋外檐廊下坐着,湖水几乎与檐廊相平,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荷花荷叶中间,亮着盏盏灯光,四周静谧而安然,李小幺往后靠到椅背上,半晌没有说话,这里哪象酒肆,谁家的后花园还差不多。

“我管户部那年十四岁,大哥说要让我知道知道北平国的柴米油盐,就让我去署理户部。”苏子诚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李小幺转头看着他说道:“十四岁?那么小?”

“不小了,大哥十岁就跟着大军出征了,我小时候风一吹就病,大哥说小时候我吃的药比饭都多,母亲急病去世那年,我病的起不了床,后来遇到师父,给我调理身子、打熬筋骨,才渐渐健壮,大哥先让我署理户部,后来又跟着大哥出征北宁,征北宁那几年最艰难。”苏子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伤痛,李小幺转过头,怜惜的看着苏子诚,他那个异母弟弟,三皇子苏子信今年都十岁了,他母亲过世不过一年,新皇后、年青美丽的郭氏就被抬进了宫,年青的郭后和苏子义同龄,进宫时算起来只有十九岁,真是水一般花一样的年纪,皇家立后典礼繁杂冗长,那就是说,先孝慈皇后尸骨未寒,皇上就忙着立新后了,唉,都说皇上和先孝慈皇后伉俪情深无二,原来也不过如此。

“好在都过去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低声说道,苏子诚出神的看着湖里的灯光荷花,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这叹息沉甸甸没有半丝轻松,李小幺打量着他,想了想,低声说道:“我要是想家想爹娘了,就去庙里上柱香,每次去的时候都想着一定要好好诉诉苦,再哭一场,可跪到庙里时,又不想说一句不好的事了,净挑着好事叨念,我总觉得他们能听到我的叨念,要是净说那些难心事,他们肯定又担心又难过,一想到他们难过我就更难过,唉!”

苏子诚看着满脸伤感的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父母心么,都是盼着儿女好,过得越舒服越称心越好,为了不让他们难过,我只好好好过日子,吃好喝好玩好,不委屈自己。”苏子诚被李小幺说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话听着象笑话,可仔细想想,父母心,不就是这样么?

正文 第一百章 生意

两人随意说着闲话,苏子诚心情渐渐放松,舒适的靠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茶,微凉的风中渗着荷花的清香,这样的安然和放松多久没有过了?

“你真要把这丰乐楼的生意做上去啊?”李小幺随意的问道,苏子诚肯定的‘嗯’了一声,李小幺一声长叹:“你可想好了!你看看这里,真是清幽啊,这园子现在是虫鸟蛙的福地,要是生意好了,这福地可就没了!”

“清静之地多得很,不在乎这一处。”苏子诚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幺重重点了下头:“这倒是,其实也不用找,心中无事,哪儿都是清静地。”苏子诚闷闷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梁地俘官的折子你看到了?”

“嗯,是那份一个月前的折子?已经处置完了?”

“人是直接押到开平府的,总要见了人才好处置,准备发到白头山牧马去。”一说到梁地的俘官,苏子诚眉头又皱了起来,李小幺转头看着他问道:“这是廷议出来的处置?”

“这事不用廷议,”苏子诚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封了梁王,过几天就有旨意下来了。”

“恭喜你!让他们去牧马?这些没用的书生哪会牧马!”李小幺随口恭喜道,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等着她下面的话,李小幺心念电转,笑着说道:“这些书生,赴死鼓不起勇气,从龙又抹不下面子,就这么左右为难撑着,声声句句为万姓黎民,若是天天为暖饱奔波忧心,就知道那走卒贩夫,营营众生,谁管皇上是哪家哪姓?能让大家过上安稳日子,贪官少些,税役少些,才是正理。”

苏子诚挑着眉梢,直盯着李小幺,半晌才呼出口气来:“你这话??????”

“我这话不过说白了,圣人不是说过,民意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一样的理儿?”李小幺截过苏子诚的话说道,苏子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突然笑着说道:“你既然不赞成把那帮没用的书生送去牧马,要不,就送给你吧,给你当家丁用!”李小幺吓了一跳:“我要他们干什么?我可养不起!不要!”

“一共十九个,人给你用,银子我出,一人一个月十两银子够不够?随你役使他们做什么去,只两件,一不准离开开平府,二不能死了人,病死老死除外。”苏子诚看着吓得跳起来的李小幺,心情大好,笑容满面的说着条件,李小幺抬手拧着下巴,仔细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行,凑个整,一个月二百两银子,你让人把这十九人履历亲眷家族详情给我,还有,人既给我,只要不死不跑,别的一概都行?”

“行!只要不死不跑,其它一概随你!”苏子诚干脆的答道,李小幺眯着眼睛想了想,这事倒两全了,又算听了范先生的话,又挣了银子,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笑道:“行大事者,不能总盯着银钱之类小事,这些自有下人们去打理。”

“你这话,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你听不听?”李小幺弯眼笑着,瞄着苏子诚说道,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点了下头,李小幺慢条斯理的说道:“从来有个皇子,最节俭不过,袷裤穿破了也舍不得扔,让管家拿去打上补丁回来再穿,有一回,和一个家境贫寒的大臣说家常,问大臣:“先生早上吃的什么?”大臣说:“在下家贫,早上就吃两个鸡子。’皇子大惊失色:‘先生家贫还敢一顿吃两个鸡子?那鸡子极贵,要二两银子一个!我一顿只敢吃半个!’大臣无言以对。”

苏子诚斜着李小幺,李小幺笑嘻嘻的说道:“还有呢,这皇子那可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不得了,回到府里就把管家叫过来质问这鸡子的事,管家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王爷不知道,他们吃的是民鸡下的鸡子,王爷吃的是皇鸡下的鸡子,这中间可差了百倍千倍呢!不光这个,象王爷上次补的那裤子,为了挑块一模一样的料子,足足剪坏了两三匹料子才挑出来,这一块补丁,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苏子诚听得默然不语,看着李小幺,半晌才长长舒了口气说道:“你这笑话很有意思,明天我说给大哥听。”李小幺笑着不说话。

天色渐晚,两人起身出来,沿着游廊往外走去,苏子诚背着手,看着李小幺随意的说道:“我明天想去开宝寺上柱香,你陪我去吧。”

“嗯,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一声,两人到了门口,苏子诚看着双手袖在袖子里,缩着头等在门口的张狗子,轻轻皱了皱眉头,这小厮也实在不象样子,算了算了,随她去吧,苏子诚叫了南宁过来,吩咐他带人送李小幺回去,看着李小幺上了车,才上马回去王府了。

李小幺坐在车上,长长舒了口气,今天算是大有收获,这丰乐楼生意不好,不过是源于苏子诚那份所谓的雅静,这酒肆又不是书院,弄成这样谁还愿意来?只要把酒肆该有的都添进来,比如女伎什么的,菜式上再翻翻新,有什么生意不好的?这笔银子到手,府里的日常用度一时半会就不用愁了,撑个一二年,若是织坊起来了,对了,忘记说请他帮忙请织工的事了!不急不急,明天再说,反正明天还要陪他去开宝寺上香,只要织坊的生意起来了,这个家就算有了立家之本,做完这些,自己也许就能轻松些了,然后??????

然后自己做什么去?嫁人吗?如果不能嫁给自己最想嫁的那个呢?那就不嫁?是啊,干嘛要凑和呢!若明知道他往后会有妾,也许还不只一个,嫁不嫁呢?要不,嫁过去再理会这事?嫁过去总有办法??????唉,算了,不想了,现在想有什么用?谁知道明天什么样?

第二天天刚亮,长明就过来接了李宗梁等人送往虎威军营,李小幺爬起来将几人送出府,打着呵欠又钻进被窝睡了个回笼觉。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相人术

辰末时分,南宁过来接了李小幺,开宝寺离李小幺住的柳树胡同不远,车子在开宝寺偏门停下,李小幺下了车,仰头打量着面前干净整齐的黄墙青瓦和油漆光亮的两扇小门,越过院墙,只见里面的屋舍勾心斗角,威严而鲜亮。

“是皇家寺庙?”李小幺紧走两步,跟上苏子诚问道,苏子诚点了点头:“算是吧,宫里做法事或是??????停灵,都在此处。”

“噢。”李小幺明了的应了一声,看来先孝慈皇后也是停灵此处的,怪不得他要到这里来上香。李小幺不再说话,跟在苏子诚身后,不紧不慢的往寺院进去。

东平在前引导,并不见有僧人迎接出来,路上偶遇几个僧人,不过双手合什微微垂首让到一边,看来这里是苏子诚常来之地,只怕常来的还不只苏子诚,所以这寺内僧人见多识广,就有了这样淡定的气度,李小幺一路张望,各处殿堂游廊,极见富丽宏伟,触眼所及,没有一处油漆斑驳或是肮脏不洁之处,屋檐下层层叠叠垂着的崭新的明黄短幔随风舞动,透过殿门间隙,隐约能看到殿内金光闪闪的佛象和明晃晃的长明灯烛,这开宝寺,寺如其宝,真是宝气十足。

东平引着两人进了后面一处大殿,西安和北庆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殿门口,苏子诚进了大殿,李小幺踌躇了下,在殿门外停住了步子,苏子诚转头示意道:“进来吧。”

李小幺跨进门槛,大殿正中放着两只蒲团,上面垫着织锦缎薄垫子,佛像前合什立着名灰衣僧人,见苏子诚和李小幺进来,动作舒缓有度的掂了香点燃,先递给了三支给苏子诚,又递了三支给李小幺,李小幺拿着香站在旁边,看着苏子诚磕头礼佛毕,才跪下磕了三个头,将香插进香炉中。

等她站起来,佛像旁边的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苏子诚一件淡灰缂丝长衫,摇着折扇,正仰头仔细看着殿堂四墙的佛画,李小幺插好香,轻轻吁了口气,走到苏子诚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佛画,佛画画的是佛祖讲经,观音掂花而笑,画画得很是生动传神,李小幺转头看着殿堂正中的莲花观音坐像,相比之下,那画上的观音笑得更烟火气些,李小幺跟着苏子诚,一言不发的慢慢看着周围的壁画,两人转了个圈,苏子诚叹了口气,指着壁画说道:“母亲生前最敬观音,她说世间悲苦太多,观世音菩萨化身三千也无法济遍众人,凡夫俗子,凡事当自助。”李小幺惊讶的看着苏子诚,这话令人敬仰!可这样理智的母亲,不会象俗人那样爱孩子,她的爱都在心里,她不会宠孩子,不会抱着孩子一边亲一边宠溺的喊‘宝宝噢’,不会一看到下雨就去送伞,更不会几天不见孩子,听到一声‘妈妈’就泣不成声,唉,这位母亲就象自己的母亲一样。

“有母若此,人生至幸。”半晌,李小幺才自言自语般感叹道,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弯眼笑得明亮如殿外阳光,一边笑一边说道:“咱们往前面看看去?听说这两天各个寺里都在开坛讲经说法,看看热闹去吧。”苏子诚跟着笑起来,出了殿门,两人沿着旁边的游廊,一路往前殿过去。

穿过中间的大殿,人流密集起来,东平等人前后散开,不露声色的将苏子诚和李小幺护在中间,殿前就是讲经所在,一行人寻了处角落站定,李小幺仰头望着端坐在高台上的高僧,高台前或坐或跪或站,人头密集,却安静的只能听到高僧和缓的说法声,苏子诚将李小幺拉到靠游廊栏杆一边,站在她背后,仿佛将她拱护在自己怀里。

踏实的温暖穿过衣衫透到李小幺背上,暖洋洋如同泡在温泉中,李小幺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唯恐动一动,这份踏实和温暖就没有了,那讲经声太和缓了,仿佛催眠曲,李小幺下意识的想抬手掩住嘴,她很想打个呵欠,然后挤进后面的怀里,好好睡一觉。

讲经声静默的流淌着,突兀的停住了,人群中瞬间喧嚣四起,李小幺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脚正踩在苏子诚脚上,没等踩实就反应过来,急忙往前跳去,边跳边红涨着脸陪着不是“是我不小心,踩着你了。”

苏子诚低头看着鞋面上那道明显的污垢,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算了,这个还不算脏,比这脏得多的东西她都让他领教过了,东平和南宁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是弯腰给王爷拍一拍鞋子好呢,还是不拍的好,他家王爷的鞋子还从来没被人家踩脏过。

李小幺见苏子诚只顾低头看着鞋子,并没注意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忙转头看向殿前,她的脸这会儿热的很,肯定是红了,这讲经声果然是最蛊惹人心的东西,连自己都听得心神失守了。

南宁作了个手势,悄悄退出去到车上给王爷取鞋子去了,苏子诚无盯着鞋子上的污垢看了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摇着折扇随口问道:“看到什么好东西了?”李小幺忙指着刚从前殿穿进来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件半旧灰绸长衫,穿着看似简单平常,却处处透着考究的中年人说道:“那个人,你看,那是个有大志的。”

“嗯?”苏子诚猛的收了折扇,拉着李小幺往后退了退,隐住身形,笑着问道:“你见过他?哪里看出来了?”

“没见过,能看出来的地方多了,先说人,他这一身,从上到下只灰、蓝两色,没有一处不搭配的,连手里的折扇,你看看,也是同样的蓝色,衣服搭配得好,可能是内眷下人侍候得精心,可这折扇,必定是自己挑的,你的折扇,也是自己挑的吧?”

苏子诚举起自己手里的折扇看了看,忙点了点头,李小幺扫了眼苏子诚的衣着和折扇,接着说道:“连折扇也要搭配着衣饰,可见这人是个极讲究爱修饰的,你再看他头上的珍珠和腰间的玉佩,一灰一蓝,看着不起眼,可这样的灰色、蓝色,可遇不可求,难得二字就足够了,可见家里必定豪富,可只穿半旧绸长衫,这么委屈自己,必是有所图。”

“许是他爱穿半旧衣呢?旧衣舒适。”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撇了撇嘴:“若为了旧衣舒适,就该贴身穿旧,你看看他里面的裤子,雪白织锦缎,可象旧的?若说是天性节俭,那你看看他那几个仆从,称得上豪奴吧?还有周围的那些清客们,你看看,连穿缂丝的都有,却都拱寻着他,以他为主,他不但富,而且贵,嗯,你认识他吧?”

“认识,你接着说。”苏子诚满脸笑容的示意李小幺,李小幺盯着苏子诚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接着说道:“我这相人术一向不灵,十有八九是指东打西,一点不能作数的!”

“我知道,取个乐罢了,你赶紧说。”苏子诚脸上的笑容更浓,催着李小幺,李小幺接着说道:“刚才他们进来时,你注意了没有?那中年人看到那位老人家被家仆差点挤倒,弯腰伸手要扶,还训斥了家仆,又避路让过老人家,看着是不是极谦和有礼,怜贫惜老?哼!若真是谦和有礼、怜贫惜老之家,这样嘴脸,看着那老人还能直冲直撞的仆从,如何容得下?从家仆看门风,再说他吧,作势要扶,慢慢弯腰慢慢伸手,就等着仆从清客赶在他前头扶起老人呢!他必定也是个爱干净的,嫌弃老人家脏呢,让过老人,顾盼四周,一边‘哪里哪里’一边得意,是不是很有些演后谢幕的样子?这样年纪的人了,在众人面前这样表演,必有所图,有富有贵,所图必名,富贵名并收,不算大志么?”

苏子诚听得高挑着眉梢,正要说话,眼看着那一群人簇拥着中年人往这边过来,苏子诚忙拉着李小幺,急步往后退去,几步转过正殿,又转了几个弯,离中年人一行远了,苏子诚才松开李小幺,笑个不停,李小幺斜睇着他,等他笑好了说话,苏子诚笑了一会儿,挨到李小幺身后,稍稍弯着腰,低声说道:“他姓郭,宁远侯郭敏锐,郭皇后嫡亲的三哥,北平国出名的贤臣名士,雄才大略,敬贤礼士,乃我北平国擎天之柱石!”

李小幺紧挨着苏子诚,那股温暖的热气袭来,只觉得脸上又要发起烫来,忙往前跳了一步,摊着手说道:“我就说么,我这相人术一向是指东打西的,你看,又错了吧!”

苏子诚笑不可支,伸手推着她往寺外走去:“咱们回去吧,再逛就避不开了,你这相人术,果然指东打西的厉害,你若安顿好了,明天我让南宁接你过来,我这里正少个能有这个指东打西本事的人来理理那些乱麻。”

“好!明天什么时辰过去?”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

“不用早,辰正一刻南宁到你府上,辰末到我这里就行。”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笑着答道。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败家子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张狗子和赵六顺正伸长脖子等在巷子口,见车子过来,急忙一路跟着回到宅院门口,见李小幺下了车,急忙上前禀报道:“五爷,衙门里送来了十几个人,说是要交给五爷您的。”

“人呢?在哪儿呢?”李小幺忙转头问道,张狗子指着大门旁的倒座间:“都关在里头呢,衙门的人说有事,不肯等五爷回来,走了!我和赵六顺只好先把人都关在屋里。”张狗子解释道,李小幺顿住脚步,想了想,一边继续往里面走,一走抬手叫着张狗子和赵六顺:“你们两个先跟我进来。”

两人跟着李小幺一路过了二门,刚沿着抄手游廊走没多远,吕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跃过游廊栏杆,冲到李小幺面前问道:“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我找你半天了!”

“你去哪儿了?昨天夜里没回来,今天早上大哥他们走的时候也没见你,你去哪儿了?”李小幺绕过吕丰,一边走一边问道,吕丰嘿嘿笑着,含含糊糊,仿佛有些心虚的说道:“没去哪儿,随便玩玩,哪有什么地方去。”

“去找开平府头牌玩了一夜?咦,我倒忘了问你,你哪来的银子?这开平府的头牌可不便宜,你这花资酒钱是哪儿来的?”李小幺转头看定吕丰,好奇的问道,吕丰揉着鼻子,懊悔不迭,下次这去哪儿的话可千万问不得!

“你银子哪儿来的?欠着帐呢?还是你小师叔替你会帐?这开平府头牌陪一夜,要多少银子?”李小幺笑盈盈的紧盯着追问道,吕丰清着喉咙,努力显得自然平淡的说道:“没多少银子,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吗,天师府在开平府有处宅子,有宅子就有帐房,我去那里支的银子。”

“既然这样,你赶紧把那一千两黄金还我!我现在手头紧,正少银子用。”李小幺忙笑着催讨道,吕丰摊着手:“不是不给你,是还不起,我到帐房,一次最多只能支一百两银子,一个月最多不能超过十笔,你那一千两黄金,得支多少个月?再说,我要是月月支足一千两,管事就得告诉大哥,大哥腊月就进开平府了,咱们还是消停点,惹恼了他,万一停个半年几个月不让我支银子用,那就惨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问道:“那昨天支了多少?一百两?这开平府的头牌,一百两就肯陪你玩上一整夜?也太便宜了吧?那头牌看上你了,肯倒帖?”

“一百两哪里够?我和管事打了个商量,一次支了一个月的。”

“一千两!”李小幺猛的止住步子,转头怪叫道,吕丰不自的扭着头岔着话题:“咱们不说这个,你去哪儿了?我找到一种酒,你指定喜欢??????”

“一千两银子,一分也没剩?”李小幺心疼着那一千两银子花资,这就是一掷千金?这个败家子!

“还有点散碎银子,反正就快到下个月了,就这两天,撑一撑就过去了。”吕丰捻了捻瘪瘪的荷包,不知道是在宽慰李小幺,还是在宽慰自己,李小幺重重的呼了口气,眼珠微转,一边走一边斜着吕丰说道:“我前几天就想找你说这事,这两天忙,也没顾上,你在我家住,自然没什么不行的,只一样,在哪儿也没有白吃白住的理儿,你说是吧?你要是住在我家,这房钱、饭钱、茶钱、水钱、灯油钱、花草树木钱、洗衣服扫地各种钱,该给的都得给,要不,我看哪,你还是搬回吕府去住吧,又不用花钱,又比我们家舒服!”

吕丰眨着眼睛看着李小幺,回头看了眼紧跟在两人后面、伸长耳朵听着两人说话的张狗子和赵六顺,冲着两人挥挥手,拉着李小幺的衣袖往前紧走了几步,低声问道:“你生气啦?不过是些小玩意儿,你看??????”

“你看我象生气的样子?”李小幺打断了吕丰的话,她不是生气,她是心疼那银子,吕丰疑惑的盯着李小幺,李小幺拍开吕丰的手,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你看你,我说东,你偏说西,你要在我家里住,也不多,一个月二百两银子,要不,你就搬回天师府去住。”

吕丰困惑的揉了揉鼻子,倒也干脆:“二百两就二百两!我还是住这里,天师府有什么好住的?!小幺,我跟你说,我找到古书里说的那种浊米酒了,你肯定喜欢,味道跟蜜水一样,就你这酒量,也能喝上七八十来杯,怪不得古人一喝起酒来,动不动就一坛一坛的喝,喝十坛也醉不了!”吕丰说的眉飞色舞。

“你买了几坛回来?”李小幺笑着问道,

“就两坛,这酒若没人订,那家酒坊平时也不酿,这两坛是人家订了准备坐月子用的,谁知道这酒酿好两天了,孩子还没生下来,再放就酸了,就转卖给了我,我已经订好了,让那家酒坊每五天送两坛过来,走,咱们赏菊喝酒去!今天天气正好!”

“我还有点事,晚上吧,秉烛赏花饮酒,赏心乐事!”

“那好,我先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去找你。”吕丰爽快的答应着,送李小幺到了半亩园门口,见她带着张狗子、赵六顺进了院子,才摇着扇子,悠悠然回去百草园睡觉了。

李小幺吩咐张狗子和赵六顺在垂花门外等着,自己进了正屋,紫藤和海棠迎出来,侍候着李小幺洗漱换了衣服,不等李小幺吩咐,紫藤就捧了锦袋过来禀报道:“五爷,昨天那份折子问过南宁了,南宁说,因那些俘官从梁国径直押到开平府了,爷说见了人再处置,就到了这会儿,这一卷是十九名俘官的履历,南宁说是爷让拿过来的。”

李小幺点了点头,先取过那卷履历大体翻了一遍,垂着眼帘想了想,招手叫了紫藤过来吩咐道:“你把这履历上各人的家眷亲属师长这些抄出来,字抄大一些,一人一张纸,我一会儿就要用。”紫藤答应一声,取了履历过去,也不出屋,取了笔墨,就着旁边的小几,不大会儿就抄好了,李小幺接过十几张竹影纸翻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跳下榻,握着纸出了垂花门,叫了张狗子和赵六顺,将十几张竹影纸递给张狗子:“你看看,字能认得全吧?”

“看五爷说的!咱虽说书还没读好,这字上头,差不多的都认全了,范先生可没少夸我!”张狗子一边嘟嚷着,一边翻着竹影纸,刚翻到第三页,脸就苦成一团:“五爷,你说说,这起名字是让人认的,还是难为人的?怎么净这些怪字!这?”

“不得意了吧?你认的那点字,差的远呢!好了,别管那些怪字,不用都认识,能认过半就行了,听我说。”李小幺的声音慎重起来,张狗子忙收了竹影纸,和赵六顺凝神听着李小幺的吩咐。

“门房里那十九个人,从今天起,就交给你们两个管着了,那些人都是梁地的大官。”张狗子和赵六顺面面相觑,李小幺接着说道:“不过这个你们不用管,反正现在他们什么也不是了,你们两个,第一件事,先到离咱们府上不超过两刻钟路程的街上寻有房子往外赁的大杂院去,不要整个赁院子的那种,就是要这个院子一间,那个院子一间,好把他们分开,一人一间,一共赁十九间,这十九间房子,都只交一个月房租,”

张狗子和赵六顺听得连眨着眼睛,李小幺笑眯眯的接着说道:“找好房子后,第二件事,狗子把那些纸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一,往后他们在这开平府城内就自由了,只不得出城门半步,谁敢踏出城门半步,他名下那张纸上列了名字的,统统砍头!”李小幺笑嘻嘻的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张狗子打了个机灵,赵六顺咽了口口水,李小幺理着思路,接着说道:“你们两个要学着察颜观色,这话说完,仔细看各人神情,若是愤怒惊惧,这话就算说到地方了,下面,就是第三件事,告诉他们,往后他们就得自食其力,在这开平府,各显神通,想法子自己养活自己吧,第三件,定下规矩,每天辰初、酉正,必定要到咱们门房报到,你们两个,轮着看人画到,一次未到就要去寻,第二回再犯,就带他到咱们院子门口立着做一天门房。”

张狗子和赵六顺笑着不停的点头,这活不难还有意思,李小幺想了想,补充道:“再跟他们说一声,若没本事养活自己,就过来说一声,五爷就收他进府做奴仆好了,吃穿不愁,还有月钱。今天不早了,你们两个??????算了,我不多交待,你们跟着我,要学着动脑子做事,从这会儿起,那十九个人就交给你们了,人要看好,房子要尽快寻,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若需用人手,过去找范大娘子商量去。”

张狗子和赵六顺张狗子和赵六顺利落的答应一声,张狗子小心的将竹影纸收进怀里,告退出去忙这件大事去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饮酒作乐

夕阳西落,李小幺带着海棠等人在园子里寻了处景色不错的亭子,海棠带着几个丫头,各处擦拭收拾干净,抬了两把竹摇椅和一张宽几过来,又在亭子一角放下红泥小炉,准备烧水温酒用,李小幺站了片刻,转回半亩园寻了件厚斗篷过来,又让人多升了一只红泥小炉,放在亭子里驱寒。

没等收拾好,吕丰就寻过来了,站在亭子里四下张望着:“小五,这园子得好好打理打理,你看看,除了那几棵树还象点样子,那些花花草草,那也叫花草?还有这亭子,今年肯定没上新漆,你看看这柱子都褪色了。”李小幺懒得理他,跟这么个二世祖没什么话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穷,什么是没银子的艰难。

几个丫头忙着温酒煮茶,两个婆子小心的抬了只大铜火锅进来,在宽几上放好,又将配菜一一摆在几上,吕丰的注意力又被火锅引了过去:“这个天吃火锅好!最好是鹿肉锅子!”吕丰探头过去,看着锅子里翻滚的鹿肉,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客气的坐到摇椅上,掂起筷子先吃了一口,一边呵着热气一边含糊的说着话:“好!鲜鹿肉配上腌鹿肉,这个味儿最好,我可饿坏了!你也吃啊!”

李小幺被吕丰的狼吞虎咽诱得满口口水,忙坐下来,和吕丰一起埋头苦吃,一口气吃了个大半饱,两人才放下筷子,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李小幺端起杯温温的米酒,一口气喝了半杯,舒了口气夸奖道:“这酒味道真好,酒就该这样!”吕丰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喜欢!往后咱们一起无酒不欢!你喝这个,我喝梨花白。”

两人一个喝着淡极的米酒,一个喝着梨花白,慢慢喝着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喝了七八杯酒,夜幕早就沉沉垂落,几盏气死风灯挂在亭子四角,红晕的灯光摇曳着洒在亭子里外,吕丰和李小幺都已经喝得七八成醉,裹了裹斗篷,远看着斜挂在天际的那弦细细的弯月,示意给吕丰:“你看,那月亮,这么细细一弯,比圆月的时候好看多了,世人偏喜欢看圆月。”

“嗯。”吕丰眯着眼睛看了眼弯月,转头怔怔的看着摇曳灯光下裹着红绒斗篷的李小幺,半晌才低声说道:“世人爱圆月,爱的是那份团圆意。”

“想家了?”李小幺敏感的问道,吕丰呼了口气,往后倒在椅子上:“想我娘了,还有姐姐,还有父亲,还有阿迈,还有??????”李小幺笑出了声:“都数全了,看来没你不想的。”

“小五,你跟我回家吧,我娘肯定喜欢你,咱们回去一趟,然后你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吕丰直起上身,借着酒劲,殷切的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哭笑不得:“我跟你回去干什么?算什么?我四个哥哥都在这里,我的家在这里!”

“小五,你该嫁人了,要不就咱俩一处吧,咱们两个一处多好,没有比咱们再般配的了,吃喝玩乐都对脾气,你说呢?”吕丰看着李小幺,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李小幺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忙放下杯子,站起来将酒吐到栏杆外,居高临下的看着吕丰问道:“你想娶谁就娶谁?你大哥,你父母都不管的?”

吕丰张了张嘴,到底没敢一口应承,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了,转头看着已经坐回去的李小幺:“他们要是敢不答应,我就不娶了!这辈子都不娶!要不,咱们两个海阔天空,浪迹天涯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小幺不客气的否定道,吕丰盯着李小幺,急切的说道:“你放心,我肯定能想出法子让他们都点头!我娘最疼我!咱们两个一起想法子!”李小幺目光懒散的看着吕丰问道:“我听说你们家门第很高?到底怎么个高法?跟苏家比呢?跟吴国、荆国那些皇室呢?怎么个高法?”

“他们可比不了!”吕丰话语里透着浓浓的傲气:“这天下分分合合,那些皇家权贵跟这园子里的花草一样,开过一春一夏,明年就是别人家的花季了,我们吕家不一样,这天师世家不知道传承几百年了,他们怎么比?”

“那你祖父还要替你们吕家寻下一年百年的依靠?”李小幺不客气的问道,吕丰连连咳了几声,尴尬的说道:“咱们说门第,又没说别的,这门第再高,也抵不过刀枪强权,这些花草应季时,得罪不得。”李小幺笑得透不过气来,这吕丰明白处极明白,混帐处极混帐。

“咱们俩这么合得来,你看看我,一表人才!我家门第高,家风好,这么好的亲事,天下第一,绝无第二!”吕丰越说脸皮越厚,李小幺眼睛睁得溜圆,睁了吕丰片刻,再也忍不住,大笑着倒在摇椅上,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这脸皮,天下第一,绝无第二!”李小幺笑得酒意涌上来,头晕晕脸色绯红,直起身子看着吕丰,认真的说道:“两件,一,我容不下你嫖妓!二,你的亲事你做不得主!你醉了,我可没醉!”

吕丰抚着额头倒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了半天,仿佛下了决心般:“好!你在我就不去,就是去了,也不让你知道!小五??????”

“停!”李小幺抬手止住吕丰:“我就说,你喝醉了,今晚酒好,风好,月光好,这景色更好,就是这话说的不好,你喝多了,回去歇着吧。”李小幺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裹紧斗篷跌跌撞撞下了台阶,淡月急忙上前扶着她,金铃在前面提着灯笼,李小幺往背后胡乱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吕丰急跟到台阶旁,看着李小幺紧裹着斗篷的瘦小身形被花影夜色掩映着,仿佛片刻就要淡没在浓浓的夜色里消失不见,吕丰喉咙干涩,心仿佛被谁用手捏了一把般痛成了一团,今天这是怎么啦?那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弦月,真是个不吉的东西!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洗了澡躺在床上,昏昏然想睡着,心里却又清明无比,成家立业,男婚女嫁,到哪儿都是这些东西!从前那些年,活下去是最大的事,生活倒也简单明白,进了这开平府,各种她不愿意想的事情扑面挤过来,嫁人?她要嫁什么样的人?就算到了这个世间,这个世间的规矩也没能约束过她,她从前活得咨意顺心,往后她一样能这样生活,嫁人,困于后院,相夫育子,若不是情之所至,心甘情愿,她怎么甘心?情之所至??????算了,很久以前,她一直活在云间,不知道什么叫现实,把自己的命都挥霍在那碧蓝的水里,情之一字,一字系两人,姻乃结两姓之好,是两姓,不是两人,这是谁告诉她的?父亲?李小幺心底更加清明,脑子里却混乱无比,婚姻要门当户对,要般配,从前是人家般配不上她,现在是她般配不上人家,般配!是的,要般配,要门当户对,恍惚间,李小幺仿佛又站在那个富丽奢华的大厅里,清清楚楚的看着那群扔开拘谨、放量狂吃的客人,扫得桌上碗碟皆无!他说她瞧不起他和他的家人,她真瞧不起了么?也许是真的,他才又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在她的游艇上门当户对!

李小幺头晕得天旋地转,转得她恶心想呕,胡乱摸索着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混乱中,有人扶她起来,喂她喝的什么?啊!舒服多了!她又喝醉了?这是哪里?先别说话!言多有失,先等等,看看,先睡一会儿吧。

李小幺直睡到第二天辰初两刻,直到紫藤将她叫醒,才勉强爬起来,沐浴洗漱,吃了碗薄粥,就出门上车走了,吕丰无事一身轻,直睡到日上三杆,问清楚李小幺又要到晚上才能回来,百无聊赖的晃了一会儿,干脆跟着张狗子四处看房子去了。

没几天张狗子就赁齐了房子,吕丰寻不到李小幺,又没有银子出去玩,就是有银子,他好象也没什么玩的心情,干脆凑过去和张狗子、赵六顺一起威胁梁地俘官去了,中间小露一手,算是给张狗子的话加了道震慑,三人将十九名俘官安置好,登记造册,张狗子和赵六顺准备好笔墨花名册,兴奋的等着晚上点头一回名。

晚上点名极顺利,隔天一早,辰初过了小半刻钟,这一群俘官中品级最高者,礼部尚书刘明义还没来应到,张狗子拧眉错牙的刚转出大门,就看到刘明义拎着长衫,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来,走到跟前,张狗子看着刘明义,抬手指着他红肿成一片的下巴,愕然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你的胡子呢?”一夜间,刘明义那半尺多长的美髯踪影全无,吕丰急忙凑过来,刘明义恼怒异常的后退半步,强忍着气拱了拱手:“老夫可是来过了!”说着转身要走,张狗子忙拉住他,笑着说道:“刘先生慢点,我看你这脸上象是烧伤,伤得还不轻,我进去给你寻点獾油涂涂,你且稍等会儿。”

刘明义猛的扯出自己的衣袖,瞪着张狗子骂道:“狗东西!老夫用不着你假惺惺!”吕丰瞪着眼睛正要骂回去,张狗子拉了拉他,看着刘明义怒气冲冲的走远了,才嘿嘿笑着低声说道:“五爷说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咱可是识字的人!”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富不知贫

刘明义甩着袖子,怒气冲冲的直往回冲,经过一个胡同口,被人一把拉了过去,张狗子和吕丰站在门口正要进去,目光及处,转眼不见了刘明义,两人对视了一眼,忙轻手轻脚的贴着墙角过去,隐在胡同口,伸长耳朵听话。

拉刘明义过去的,是吏部右侍郎安在海,身后是其余那十来个俘官,众人一个个苦恼着脸,长揖拱手的见了礼,礼部堂管赵玉先指着刘明义,惊奇不已:“刘大人,您这胡子?”安在海离刘明义最近,忙伸手就去摸刘明义红肿的下巴,摸的刘明义痛的一声闷叫,急忙往后躲闪:“别动!痛死老夫了!”

“刘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您的胡子?”十几个人挤上前,关切的问道,刘明义悲愤的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烧了!火没升起来,胡子竟??????烧了!”十几个人一下子无言沉默,升火烧了胡子!真是有辱斯文!刘明义一阵痛过去,转头打量着众人,目光停在浑身上下沾满白面粉的安在海身上,指着问他:“你这?这身上??????这是什么东西?成何体统?”

“面。”安在海垂头丧气的说道:“昨晚隔壁的婆子借给我一瓢面,我想吃碗面。”

“你吃上了?安大人到底年青能干!”赵玉先已经年过五十,羡慕的看着三十出头的安在海说道:“学得快,下官从昨晚忙到今早,火还没升着呢,到现在,连口热水也没喝上。”

“哪里吃上了?你没看这面都在衣服上呢?昨晚天黑,又没灯,胡乱睡了,今天早上??????那些事,如厕,那马桶??????那,唉!连脸都没来得及洗,看时辰就差不多了,穿了长衫就走,出了院子才看到这长衫??????这样了!”安在海满脸晦气,他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可从小到大,也是丫头婆子小厮捧着长大的,被俘以来,一路西行至这开平府,虽说大吃苦头,可也没这样过!茶饭总是有人送过来的,如今就是想喝口井水,都得先去打水,那桶放进井里,就在井面上飘着,他急出一头汗,桶还是在井面上头飘着??????安在海悲从心来,以袖掩面,眼泪止也止不住,安在海的悲伤勾得众人一片悲伤,这份苦楚,人人都正经历中,刘明义愤恨懊恼的一声长叹,抬手重重的捶着胡同一侧的石头墙,痛心的说道:“你我都是两榜出身的官宦士子,何时操过这等贱务?这是要扫尽我等斯文!折辱我梁国士子!”众人默然看着刘明义,半晌,赵玉先低声说道:“刘大人,没有梁国了。”刘明义嘴唇抖动了片刻,老泪纵横。

“刘大人??????且留青山。”赵玉先底气不足的小声劝道,刘明义痛苦万公的以头抵墙,连撞了两下,就被众人抱着拉离石头墙,连声劝道:“大人,保重贵体,国事为重。”刘明义拭了拭眼泪,转头看着大家:“不过一死!谁能不死?死又何妨?!”

“可千万死不得!”张狗子摆着手从墙角转出来,刘明义等人愕然看着摆着手、一脸着急的张狗子,和后面摇着折扇,满眼鄙夷的打量着众人的吕丰。

“死不得!我们五爷说了,谁要是敢私自抹了脖子,那纸上的人也是一个不留,全部杀头!可死不得,我们五爷还说了,谁想抹脖子,先要想想,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想好这个,还是定下来非死不可,唉!那就先到我这儿说句话,我禀了我们五爷,我们五爷好给安排个死法。”

“比如马上风什么的。”吕丰摇着折扇,慢吞吞的插了一句,张狗子满脸笑容:“那也成,倒风流!我们五爷有味药,吃了就能马上风,想怎么死都成,你看看,我们五爷这话说的,这事做的,多在理!大家说是不是?”张狗子看着瞪目错牙,恨不能咬他一口的刘明义,打了个呵呵接着说道:“好了好了,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几位,赶早不赶晚,赶紧到东市看看去,找点活干,好歹把今天的饭钱挣出来不是?几位不但认字还会写字,都厉害,挣钱必定容易,赶紧去吧,别光在这里说话了,还有,我们五爷说了,各位要是实在没地方没法子挣口饭吃,就到我们家里来,别客气!我们五爷说啥也得给你寻个差使,让你有口饭吃,我们五爷最心善不过,好了,各位赶紧挣钱去吧,挣钱吃饭是大事!”张狗子啰嗦得仿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刘明义颤抖着手指指定张狗子,张狗子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他,不等他开口,抢先关切道:“刘先生,我看你这下巴伤得厉害,厉害得很,我去给你寻点獾油去?”

刘明义狠狠的往地上‘呸’了一口,猛转身,也不分东西南北,怒气冲冲大步疾往前冲,赵玉先踌躇了下,拎着长衫跟在刘明义身后追了上去,安在海叹了口气,垂着头、有气无力的甩着沾满面粉的衣袖,往东市走去,其余十来个人,互相看了看,叹着气、垂着头各奔东西而散。张狗子看着各人走远走散了,往地上‘呸’了一口,笼着双手,悠悠然然的回去了。

南宁接了李小幺到王府外书房,看着她进了东厢房,转身进了正屋,禀报一声,掀帘进去,苏子诚正端坐在宽大的出奇的书案后写着什么,南宁长揖见了礼,恭声禀报道:“回爷,没别的动静,还是一早一晚签个到。”

苏子诚‘嗯’了一声,写完最后几个字,放下手里的笔,往后靠到椅背上,一时想不明白李小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思忖了片刻,看着南宁问道:“这些人怎么样?动什么念头没有?”

“回爷,动没动念头还看不出来,都不大好,都是生火、打水诸小事,礼部尚书刘明义昨晚上升火把自己胡子烧了,下巴烧的一片火泡;吏部侍郎安在海打水把桶掉井里了,得了邻居送的一碗生面粉,不知道想做什么,一碗面全扑在衣服上;礼部堂管赵玉先便后把马桶放在院子里,被隔壁婆子破口大骂;刑部堂管钱谦得邻居相助,倒生好了火,没往锅里放水,把锅烧裂了,还有,除了户部堂管俞远山,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黎明倒马桶的规矩,这会儿马桶还都在屋里放着呢,张狗子给他们把锅碗被褥也算备齐了,就是马桶没给马桶盖,有碗没筷子,有被褥没枕头。”

苏子诚听的有些怔神,直看着南宁,南宁扯了扯嘴角,低声嘟嚷道:“有其主必有其仆。”苏子诚想了片刻,揉着眉间,看着南宁问道:“生火做什么?”南宁立时明白过来,忙躬身解释道:“爷,市井贫家,用不起炭,一日两餐都烧木柴,要生火才能做饭。”

“那茶水呢?”

“回爷,讲究点的人家备个暖窠,穷些的人家,就喝井水。”南宁抬头看了苏子诚一眼,垂下头,接着说道:“市井人家,五更要起来倒空洗刷马桶,照咱们开平府的规矩,夜香车要赶在天亮前从西门出城,一天只这一趟,一条街或几个院子合用一口井,若要洗衣服菜疏,多去井边,井边修有下水处,若要吃水,也要从井里挑水过来,咱们开平府的井深,井上一般架着轱辘,把水桶挂在绳头的钩子上垂下去打水,这桶是木制,下去自然是浮在水上,要抖动绳子把桶装满水,这里头有讲究,没用过的,就容易把桶抖落在井里,这生火做饭上头,还要难些。”南宁一口气解释了不少,苏子诚微蹙着眉头,渐渐明白过来,如今这些人,就算要喝一口水,也要先寻了桶,出了院子,到井边打了水回来,这桶放到井里,是桶落井里还是水装桶里还在两可,打了水再提回来,生火烧水,苏子诚轻轻呼了口气,拧眉想了想,转头看着南宁问道:“那些侯考的贫穷学子,日常茶饭也是这样?这哪还有读书的功夫?”

“回爷,那些学子境况略好些的,一天五十文钱,汤水茶点,浆洗衣物,就都能找人代送代役,若是那极贫的,一是可以借居于寺院,二是各个书舍,一日两餐一点、茶水什么的,都是尽供的,倒不必如此。”南宁仔细答道,苏子诚呼了口气,靠到椅背上,猜测着李小幺的用意,隐约有些明白,却又不甚明白,三餐无继,诸事亲为的苦楚,他哪里能明白休会?

东厢最外面一间,李小幺盘膝坐在榻上,专心的翻看着手里的折子,她如今帮苏子诚处置那些半公半私、半明半暗的事务,看好一份,就取张薄竹纸过来,歪歪扭扭的批好,夹在折子里放到一边,一笔好字,是要花大功夫的,这没法子,她能用那软乎乎的毛笔把字写整齐,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小幺正专心看折子,只听到游廊上脚步声渐行渐近,脚步声象是停在正门口,小厮恭敬的禀报声响起:“爷,水二爷请见。”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郁闷的事

水岩进去没多大会儿,就晦气着脸掀帘出来,南宁紧跟在后送出来,往旁边走了两步,轻轻拉了拉水岩的衣袖,冲着东厢使了个眼色,水岩顺着南宁的目光看着东厢最外面那间半掩的屋门,他知道那是苏子诚安排给那个丫头五爷的屋子,南宁冲着那屋子使眼色是什么意思?南宁又冲着东厢用力挤了挤眼睛,往后退了半步,微微躬了躬身子,看着水岩往后退了两步,见水岩还在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又冲着东厢努了努嘴,才转身回正屋侍候着去了。

水岩用折扇轻轻敲了敲额头,看南宁这意思,是让他到那屋子里去一趟,难不成他这事,那个丫头五爷能有什么法子?嗯,一定是这样,可这事找一个外人,好象不大合适,王爷做事极讲法度,御下极严??????御下极严!水岩眼里闪过丝亮光,王爷身边的小厮,什么时候敢自作主张过?水岩猛转身看了眼正屋那肃静而垂的靛蓝织锦缎门帘,眉梢飞起又落下,转身几步走到东厢最外间门口,重重咳了一声,带着笑问道:“五爷可在屋里?”

李小幺正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水岩的招呼,忙跳下榻,亲自过去开了门,笑着拱了拱手:“原来是水二爷,请进。”水岩进了屋,转头打量着四周,笑着夸赞道:“五爷这屋里清爽宜人,这几品菊花神形皆佳,真是难得。”

“这都是南宁放过来,我看着也好,水爷请坐。”李小幺客气的让着水岩落了坐,侍立在屋角的丫头捧了茶上来,轻手轻脚的退到后面茶水间等着听传唤。

李小幺让着水岩喝了两口茶,一时猜不出他的来意,水岩抿了口茶,将杯子放下,踌躇了片刻,下了决心般叹了口气,为难的说道:“若没有事,也不敢过来打扰五爷,想请五爷帮着开解件苦恼事。”李小幺惊讶的看着水岩,他找她开解苦恼事?!

“水爷客气了,这话可当不起,水爷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李小幺笑着客气道,水岩又重重叹了口气:“那我就直说了,这事,实在是我水家家教不严所致,我有个没出五服的堂姐,叫水桐,自小跟着父亲辗转任上,也没进过族学,直到十六七岁,才随父职回到开平府,隔年嫁给了那一年的新科进士陈忠良,刚成亲那半年,两夫妻倒也相得,年底陈忠良选了德州府推官。”新科进士能选到德州府推官可不容易,李小幺笑着扫了水岩一眼,水岩敏感的看了眼李小幺,带着丝尴尬多解释了一句:“是沾了水家那几分薄面的光,其时,水桐堂姐已经怀了两三个月的身孕,不便随行,陈忠良到了任上两三个月,就纳了一名沈姓女子,送了封信回来,水桐堂姐性子恶妒,就是不肯应允这沈氏进门,接了信又气又恼,这孩子就早产了,水桐堂姐九死一生,直缠缠绵绵病了一两年,百般调理才算康复,陈忠良三年任期满后,伯父就求了父亲,将陈忠良留在六部任职,进礼部做了名堂官,其实,沈氏已经有了庶子,比嫡子小一岁,伯父原本想着等陈忠良回到开平府,两边劝劝,这夫妻间哪有隔夜仇,见了面自然就好了,谁知道那沈氏根本不愿入门做小,就怂恿着陈忠良在东门置了外宅,陈忠良调任回开平府一年多,竟未入家门半步,半个月前,水桐堂姐在锦绣衣坊偶遇沈氏,不过问了几句,陈忠良竟当众责骂水桐堂姐,水桐堂姐怒极之下,摸了只花瓶砸在陈忠良头上,可巧不巧那花瓶里头注满了水,竟把陈忠良当场砸死了,那沈氏就带着孩子鸣告到开平府衙,如今水桐堂姐被收押在牢里,唉!”

李小幺简直象听传奇,水岩重重叹着气:“这是我水家家教不严所致,水桐堂姐若不是如此恶妒,事也不至于此,只可怜那孩子,才不过五六岁,无父无母,母亲又是恶妒弑夫之人。”李小幺听得心里闷得透不过气,看着水岩,想说话却又咬住了嘴唇,半晌才呼出口气,看着水岩问道:“你要让我解这事?这有??????事已至此,还解什么?”

水岩苦笑解释道:“我也知道这事已成死结,可??????我是可怜那孩子,原本就早产体弱,这些天天天哭着要母亲,吃睡不好,极是病弱,若没有亲生母亲看护,真不知道能不能成人,不管如何,陈家也就这一个嫡子,水桐自是罪不可恕,可是??????”

“你想给水桐脱罪?”李小幺听明白了水岩的意思,吐了口气,心里稍稍好过些,水岩垂了垂头:“求了大爷,大爷说刑部二爷署理,我就来寻了二爷。”

“弑夫是十恶大罪,不赦不免不赎,王爷没答应你?”

“唉!”水岩重重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恶逆大罪不可恕,不过冀了万一之望,就是可怜那孩子!”

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看着水岩,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以水家这族望,要掩过这事,不过举手之劳,中间有什么变故?”水岩眼里闪过丝亮光,怪不得二爷对她另眼相看,果然通透!

“事发时,宁意侯府二奶奶小随氏也在场。”李小幺吸了口气,宁意侯郭敏达是现皇后郭氏嫡亲兄长,怪不得这事水家掩不过去,这沈氏敢鸣鼓开平府,后头指不定有谁的影子,水岩又是一声叹气,苦笑着说道:“那陈忠良老家青州,贫寒士子出身,头两天水桐堂姐并未收监,太学和青州学子上书言我水家以势欺压寒门,纵恶妒悍女行凶杀人诸如此言。”

李小幺缓缓呼了口气,这事不简单,水岩期待的看着紧拧着眉头的李小幺,李小幺头痛般揉了揉眉间:“光这么想,想不出什么,水桐这案的卷宗,能不能拿来我看看?”

水岩忙点头答应:“有,现成的,我早就让人抄好了几份,这就送过来。”

“先看卷宗,总能想出法子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水桐为这样的??????东西送了命,这个结,我接了,不过我没有人手。”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陈忠良那个肮脏东西死有余辜,话刚说完,李小幺心念微闪,不等水岩说话,接着说道:“我想见见水桐,还有那个沈氏。”这事听到现在不过是一家之言,她要见见人再判断这事,她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手我还有些,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要见水桐堂姐容易,就是沈氏,”水岩皱着眉头,李小幺忙跟了一句:“那沈氏远远看看就行,还有两个孩子,那个庶子,也一样远看看就行。”水岩点头答应:“我去安排。”顿了顿,低低的说道:“开平府知府,原是宁远侯府清客。”李小幺垂着眼帘,淡淡的答道:“这我知道。”

水岩眉棱动了动,看着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也许她真有法子。李小幺低着头,细细想了想,抬头看着水岩低声说道:“水桐这是恶逆大罪,这会儿看,已经是死局,那要踩、要使力的,眼看这事已成死局,必不会再多动心思手脚,不过等着看最后砍头的那份热闹罢了,这于咱们有利,只是行动中万事皆要悄无声息,明里暗里不能透出半丝波澜去,动手时必要一击毕全功,否则,这死局就死透了。”

“你说的极是!极是!”水岩抚掌赞同,李小幺凝神想了想说道:“先让人送卷宗过来,一张纸片也别落下,水桐现在监中,开平府衙上下皆有眼线,不知道连到哪一处。”

“伯父经常遣人去探望水桐堂姐,就委屈你扮个丫头跟着走一趟,你放心。”水岩干脆明了的说道,李小幺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先看了卷宗、见了人再说下一步的事,水岩见李小幺没再有什么事,也不耽误,起身拱手告辞:“我这就回去让人送卷宗过来,若能救水桐堂姐一命,水岩日后必有重谢!”

“水爷客气了。”李小幺将水岩送到门口,看着他大步出垂花门,转身回来,靠在榻上闷闷的想出了神,若这事真是这样,这水桐也是遇人不淑,可怜还要担着恶妒的骂名,小丫头轻手轻脚的收拾了杯碟下去,重又换了杯热茶端上来,李小幺端起杯子,却没喝茶,只怔神的看着窗外发呆。

午后,苏子诚带人去了虎威军营地,李小幺悄悄托了南宁,让他帮着留神看看大哥他们如何,南宁满口答应。

李小幺理完那些五花八门的折子,早早回到柳树胡同,刚进了门没多大会儿,紫藤进来禀报道:“五爷,水二爷刚打发人递了句话过来,说他得了些好茶,明天午后想请五爷尝一尝。”李小幺‘噢’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看来他已经安排好了,明天午后能过去看水桐。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斯文扫地

晚上,天都黑透了,吕丰才回到柳树胡同,也不回去百草园,径直进了半亩园,穿过垂花门,见紫藤掀帘出来,忙吩咐赶紧给他弄些饭菜来,饿死了,一边说着,一边掀帘进屋,转头找到歪在南窗炕上看书的李小幺,两步过去,侧身坐到炕上,眉飞色舞的说道:“这主意你怎么想出来的?哈哈!太有意思了!我最喜欢看你整人,想别人之未想,这热闹看得太可乐了!”

“你看到什么了?”李小幺放下手里的书问道,吕丰接过喜容递过的帕子擦了手,接过茶一饮而进,踢了鞋盘膝坐到炕上,一幅说书的架势:“从今天一早就有乐子看,你没看到,刘明义,就是又瘦又高,浑身上下只剩骨头的那个,整天宝贝的不得了的那把大胡子,烧了!哈哈!说是生火的时候烧着的!这下巴,这里,全是水泡,红通通亮晶晶明晃晃,你想想!那张阴测测的马脸,配上下巴这一片红艳艳的水泡,太可乐了!我和张狗子两个,挑了人最多的一拨跟在后面看热闹,这一帮七八个,还真去了东市,七八件长衫戳在那里,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后来那个俞远山一声不吭的离了众人,张狗子跟过去,后来说他竟然寻了家梁地客商开的铺子,讨了笔墨,那掌柜还让人搬了桌子椅子放在铺子门口,俞远山一天竟还真帮人写了五六封信,挣钱了几十个大钱。”

李小幺惊讶不已:“这个俞远山倒是个难得的。”

“卖个字就叫难得?”吕丰嗤之一鼻,李小幺看着他没有接话,只示意他接着说,跟他这种纨绔解释不通这个,吕丰又喝了杯茶,笑嘻嘻的接着说道:“剩下的那几个蠢货,就那么傻呵呵的站在街角,除了碍眼碍事没别的事了,一群呆头鹅!我寻了家茶坊,坐窗下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等到张狗子回来说那个俞远山支了卖字摊儿,已经卖了头一份字了,这班蠢货还是那么傻站着,我可没功夫看一帮傻子站桩,就和张狗子寻别的热闹去,先去了那刘明义的住处,老货果然躺在屋里,亏他能躺得住!那屋子里真是臭不可闻,一条窗户缝都能熏死人!那个赵玉先也在,在屋檐下撅着屁股生水,没见过那么笨的,我和张狗子看了两刻多钟,那火硬没生着!后来实在不耐烦就走了,旁的几个没在屋里,没找到去哪儿了,我们俩就又转回了东市,那个俞远山倒没只顾着自己,自己到字摊边上的小摊上吃了碗面,给那几个人一人买了一只胡饼送过去,小五,你没看到那几个人那吃相!个个噎得脖子伸得比鹅还长,差一点没噎死,真是斯文扫地!不过饿了一天,至于么?”

李小幺坐直身子,正要说话,海棠带着红桔、樱桃托着饭菜送进来,吕丰话也顾不得说了,盯着几个丫头摆好碗筷,自己动手盛了碗汤几口喝了,端起碗大口吃起来,风卷残云将菜吃了大半,才放下碗筷,抚着肚子舒服的叹了口气:“嗯,吃好了!”李小幺笑得眼睛弯着,慢吞吞的问道:“你才饿了多少时候?不过晚吃了一会儿就这样了,那些俘官,可是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东西了。”

吕丰挑着眉梢正要说话,李小幺转头吩咐紫藤:“看看张狗子和赵六顺吃过饭没有,若吃好了,让他们过来一趟。”紫藤答应一声,亲自出去传话去了,吕丰不解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叹了口气解释道:“那些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受过这样的苦楚?今天晚上得挨个看看去,别真饿死了。”吕丰听了忙跳下炕,兴奋的揽着事:“你叫张狗子就这事?不用叫进来了,我去寻他,这就去看看去,你放心,有我呢!饿死还有什么意思?你必定还有后手,哈哈,好戏还在后头!不用吩咐别人,你只管说,我去!”

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吕丰,看人狼狈相、起哄架秧子,是他最大的乐趣所在!

“还有别的没有?要没有我走了,唉,对了,差点忘了,我告诉你,东市前的马桥街上,有家羊肉铺子,酥炖羊蹄,说是一绝!我要了一碟尝过了,真是绝味,本来想带些给你,可惜他家一天就卖一小锅,没了,我付了钱,把明天的一锅全买了,明天一早做好了就送过来。”吕丰气宇飞扬的说道,李小幺笑着谢道:“多谢你,吃点东西还能掂记着我,还是得让张狗子进来,我得让他明天带着这些人找份活干去,跟你可说不明白。”李小幺看着吕丰一脸的不服,轻轻笑着问道:“我要替这些人寻份既能做得了,可这活又是他们之前想都想不出的活计,你说说,做什么合适?”

吕丰两只眉毛高高抬起,把额头抬得一片皱纹,想了半晌,看着李小幺,迟疑的说道:“勾栏的帮闲?”李小幺睁大眼睛,‘噗’的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指着吕丰:“这主意,真是好!真好!他们若不肯做张狗子给寻的活,就让他们跟你走,去做这勾栏的帮闲去,戴上翠绿帽子,穿上翠绿衣衫!要多风流有多风流!”吕丰也跟着大笑起来:“这活哪里不好?除了这个,哪还有别的又做得了、又想不出的活了?”

两人说笑间,紫藤在外间禀报,张狗子已经在院门口候着了,李小幺下了炕,披了斗篷,出来外院花厅,叫了张狗子进来吩咐道:“让张大厨熬些浓粥带上,晚上你和吕爷、赵六顺三个,挨个看看那些人去,若有饿倒的,喂他喝碗粥,再看看有病倒的没有,明天早上,把这些人留一留,你带着他们,到鱼团、肉市这些寻份打杂的活干干。”

张狗子眨了眨眼,看着李小幺说道:“五爷,鱼团那活,那腥气,一般人受不了,还有肉市,打杂的活都是给杀猪的打下手,拿盆接血、拽个猪腿什么的,满地都是猪粪,太腌脏了!那些个人,能读书会写字的,不如给他们找份抄书的活,做个佣书匠指定行!”

李小幺‘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吕丰已经抢过了话头:“笨了吧!你当你们五爷有这个好心帮他们找活?她就是要看热闹!越热闹越好!做佣书匠还有什么热闹看?不嫌脏,只嫌不脏,那个,让他们去做??????你说那个倒马桶的,叫什么夜香行?让他们刷马桶去!”

“夜香行可是稳嫌不赔的好买卖,哪条街归谁,都是把定的,他们想干还没路子呢!”张狗子把吕丰顶了回去,李小幺也不理吕丰,看着张狗子解释道:“吕爷说的有一句还是对的,不嫌脏,只嫌不脏,就是类似鱼团、肉行这样的杂活,若是他们不肯做,就交给吕爷,让吕爷带他们去勾栏做帮闲去好了。”

“是!”张狗子利落的一声答应,吕丰急不可耐的冲李小幺拱拱手,推着张狗子往外走,他急着去看那些饿晕在床的官员们,最好那个刘明义也噎得脖子比鹅长!

吕丰等人直忙到大半夜,总算将十九个人过了一遍,把几个饿得已经认不出人的官员喂个大半饱,又将喝了一天生水、拉肚子拉得到处都是的赵玉先用门板抬回来,连夜请了大夫诊治喂药。第二天一早,吕丰熬不住呼呼大睡,张狗子和赵六顺红着眼睛点了卯,将李小幺的吩咐说了,众人中,除了病倒的赵玉先,只有俞远山站出来,说要自己寻活做,张狗子干脆的挥手答应了,转头看着其余的人:“还有谁要自己寻活的没有?先说明白了,我们五爷替你们寻活,就这一回,过了这村,可没那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刘明义,刘明义烧了胡子,眼看着喝了几碗生水的赵玉先拉得止不住,顺着裤脚往下流黄水,昨天几乎饿死过去,幸好夜里被张狗子死灌活灌了一碗温热的粥才算活过来,从昨夜到现在,梦里梦外,满嘴都是那米粥的浓香,刘明义一阵悲伤猛冲上来,直冲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原来这忠字,竟比不过饿到极处的一碗粥!早知受这样的苦楚折磨,城破那会儿,倒不如随丞相抹了脖子!死就死了,多少干脆,何必落入今日这样生死两难的境地?

众人见刘明义垂着头一声不吭,也都跟着垂头不言,算是答应了张狗子的提议,张狗子呼了口气,和赵六顺两人,把家里几个男仆都带上,引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先往鱼团寻能做的短工去了,张狗子引着众人直找到申正过后,才算给众人一一寻好了活。

可怜这些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雅人,被张狗子扔在鱼团收拾打扫剖鱼扔出的鱼鳞鱼肠,在肉行帮屠夫拉着待宰的猪羊腿,在草料坊切马吃的草料,在猫场将腥臭的猫鱼切碎拌猫食,在骆驼坊洗刷骆驼??????这一天,只熏得黄胆水都吐干净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水桐

午后,水岩的小厮送了只包袱进来,恭声禀报道:“五爷,车子已经在西偏门外候着了。”李小幺点头示意知道了,小厮退出东厢,李小幺示意丫头关了门,提着包袱转到屏风后,两个丫头侍候着她换了衣服,水岩让人送过来的是一套崭新的侍女服,月白掩襟窄袖绸上衣,水蓝裙子配着条长长的湖蓝宫绦,还有发簪、耳坠、香袋、荷包等物,连帕子都是齐全的,李小幺抬着手臂由着两个丫头侍候着换了衣服,又打散头发梳成开平府各府丫头中最常见的垂挂髻,将一花一叶赤金发簪戴在两边发髻上,李小幺站在落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铜镜好,那水银镜纤毫毕露,太真实了,要这样稍稍有些模糊,才最好看,李小幺轻轻转了半圈,裙子扬起又落下,她还是喜欢裙子,喜欢这样长及脚面的裙子,喜欢步摇,喜欢流苏,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穿了。

李小幺退后半步,又瞄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从丫头手里接过帕子,出了门刚跨出正院的垂花门,迎面正撞上苏子诚,李小幺忙停住步子,双手相扣搭在腰上,似是而非的曲了曲膝打着招呼:“你回来啦,我出去一趟,晚了就不回来了。”

“水岩的事?”苏子诚上下打量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弯眼笑着点了下头:“就那事,我去看看人。”

“嗯,小心些。”苏子诚往边上让了半步交待道,李小幺笑容更浓,正要谢过,苏子诚皱着眉头又交待了一句:“没什么事别笑,太招眼。”李小幺怔了怔,忙用一只手捂在脸上挡着笑容,连连点着头:“出去我就不笑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一边说一边从苏子诚身边闪过,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快步而出,苏子诚背着手,看着李小幺出了月亮门,才转身进了垂花门,姑娘家还是穿裙子好看,明天让人送几条裙子给她,若是她肯改穿裙装,肯进他府里??????苏子诚在正屋门口停住,转头看着虚掩着门的东厢,她笑起来如朝阳初升,如荷绽新月,这笑容太让人心喜。

李小幺奔到侧门,门外,一辆象眼格绸布围子的大车已经等在门外,水岩的小厮站在侧口内正往里张望着,见李小幺过来,急忙引着李小幺上了车。

李小幺坐在车里,将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着,车子走了小半个时辰,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停住,小厮请李小幺下了车,换到了对面一辆车上,对面车上坐着个五十岁左右、面容端庄的婆子,伸手扶着李小幺上来,让着她坐在中间,一声不吭的冲着李小幺伏身磕头,李小幺急忙伸手扶起她:“嬷嬷这是做什么。”

“奴婢姓吴,是奶奶自小的奶娘,又跟着她陪嫁到陈家,奴婢替奶奶谢姑娘??????”吴嬷嬷说着又要磕头,李小幺忙伸手扶起她,看着她低声说道:“你还是不知道这事的好,与你家奶奶也更好些。”吴嬷嬷眼底闪过丝了然,答应了一声,端正坐着没再说话。

没多大会儿,车子停下,李小幺先下了车,回身扶着吴嬷嬷下来,提了车子里的提盒,也不敢多张望,紧跟在吴嬷嬷身后,经过间门房,往里面走去。李小幺边走边偷眼看着四周,这里没有狱所的阴森,倒更象处平常些的宅院,吴嬷嬷走到最后一排,转进去,中间一间门前坐着两个狱卒,站着四五个锦衣华服的丫头婆子,见吴嬷嬷来了,丫头婆子们忙曲膝见着礼,两个狱卒忙站起来笑着打招呼:“吴嬷嬷来了,七娘子也来了,刚到,在屋里陪水大\/奶奶说话呢。”吴嬷嬷带着笑,站着和狱卒客气的说了几句闲话,边说话,边一人递了一只荷包过去,两个狱卒喜之不尽、谢之不尽,一个不停的躬着身子让着吴嬷嬷和李小幺进去,李小幺提着提盒,安静的垂着头跟在婆子身后,吴嬷嬷走了两步,停住步子,转头看着领头的婆子笑道:“我想和你们姑娘静静的说几句话。”那婆子笑着抬了抬手,带着众人退开十几步,远远站着等着,两个狱卒见状,忙往后退开几十步远,靠着墙,说着闲话远远看着。

两人进了屋,屋子很宽敞,中间用小孩子手臂粗细的铁棒顶天立地的隔成里外两间,外间空无一物,中间站着一主一仆,七娘子见吴嬷嬷进来,忙用帕子拭着眼泪,低声打着招呼:“嬷嬷来了。”吴嬷嬷曲膝见了礼,没答她的话,迟疑的回头看了李小幺一眼,李小幺垂着眼帘,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眼角扫着七娘子身后那个丫头手里的提盒和里间地上放着的一个个匣子,也提着提盒蹲下来,打开提盒,将里面的匣子一个个摆进里间地上。

七娘子紧盯着李小幺,突然转头吩咐身后的丫头:“你到外头等我。”丫头垂着头退出屋,走过去和众丫头婆子一处候在外头,七娘子冲着蹲在地上收拾着提盒的李小幺深曲膝谢道:“我叫水莲,若能救得桐姐一命,水莲日后必报大恩。”说完,也不等李小幺答话,直起身子看着吴嬷嬷告别道:“我先走了,过两天再过来看望桐姐。”说着,提着裙子出了屋,径直走了。

李小幺站起来,呼了口气,这水家,倒个个是人精,吴嬷嬷满脸歉意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转头打量着里间,里间一床一桌一椅,床上被褥干净整齐,桌子上堆着十几本书,放着纸笔,一个全身重孝、背影瘦削的女子正端坐桌前写着什么,刚才种种,于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吴嬷嬷贴到铁栏杆前,轻声叫着:“奶奶,有人看你来了。”婆子说完,忙退到门口,贴着门框,警惕着外面的动静。水桐手里的笔顿了顿,低着头又写了几个字,才放下笔,缓缓转身看向栏杆外,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她,容貌并不算出色,却给人一种云淡风轻、极大方的感觉,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仿佛已是死人般,目光死寂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简直怀疑她看到自己没有。

水桐漠然静寂的看着李小幺,不动,也不说话,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哀莫大于心死,这个水桐,这会儿心已经死了,李小幺往后退了半步,水桐缓缓转过身,提起笔继续写起字来,李小幺又往后退了几步,低声说道:“走吧。”婆子怔怔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水桐,眼泪扑落不停,弯腰提起提盒,李小幺忙上前接过,吴嬷嬷痛惜的看着水桐,低声告别道:“奶奶千万保重自己,我明天再来。”

李小幺接着提盒,垂首敛容跟在吴嬷嬷后头出来上了车,车子晃动了下,李小幺透过帘缝看着车子出了院门,走了片刻,才放下帘子,转头看着婆子问道:“七娘子是水大\/奶奶的妹妹?”

“是堂妹,我们奶奶和七娘子嫡亲的姐姐三娘子年纪相仿,是自小的手帕交,情份极好,后来三娘子一病死了,我们奶奶就把七娘子当自己嫡亲妹妹疼爱,整天寄信寄东西的,后来我们回来京城,两人见了面,虽说年纪差了不少,却极投脾气,比嫡亲姐妹处得还好,奶奶出了这事,七娘子最着急,到处求人。”

“嗯,七娘子和靖江侯府水二爷是嫡亲的?”

“不是,靖江侯府只有一位姑娘,十四娘水樱,七娘子和水二爷同一个曾祖,七娘子父亲水四爷和靖江侯、安远侯自小亲近,平时走动的极勤。”吴嬷嬷耐心解释着,李小幺沉默了片刻,转了话题:“你们奶奶这个样子多长时候了?”

“从爷死后就这样了。”婆子抹着眼泪说道,

“这一阵子见过孩子吗?”

“从奶奶进来这里,小少爷来过一回,也是这样。”

“也是这样隔着栏杆?”

“是。”

李小幺拧眉想了想问道:“她平时疼孩子吗?”

“当娘的哪有不疼孩子的,小少爷是奶奶的命\/根子。”

李小幺呼了口气:“那就好,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心死透了,有命跟没命也没什么区别了,你回去跟你们老爷说,想法子打通关节,把孩子带到里间去,天天去,让孩子抱她、缠她,叫她、哭给她听。”

“小少爷正病着,老爷说怕她担心,不让跟她说。”婆子低声说道,李小幺叹了口气:“她若觉得没有她,孩子一样活得好好儿的,心无牵挂,自然只求速死,孩子病了,就更要送给她看了,让她看着孩子病,看着孩子痛,看着孩子哭,看她这个当娘的还能不能这样心死如灰。”婆子眨了眨眼睛,连连点头答应着:“多谢姑娘指点,我回去就和老爷夫人说,明天就带小少爷过来。”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请客

车子停在一处园林的偏门后,李小幺上了另一辆车,一个面容娇俏可喜的丫头曲膝跪坐在车厢一角,见李小幺上来,俯身见着礼,声音清脆如银铃般介绍着自己:“奴婢是靖江侯府水二爷院里的一等丫头暄晴,奉爷的令侍候姑娘更衣。”李小幺仔细打量了暄晴几眼,笑着点了点头,暄晴膝行几步过来,侍候着李小幺脱了衣裙,换了件浅红织锦缎琵琶袖短夹衣,一条素白百褶裙,又打开妆奁匣子,挪到李小幺身后,帮她打散头发,重又梳了个双丫髻,从妆奁匣里取了串极小的堆纱花串,套在了两只丫髻上。

刚收拾妥当,车子顿了下停住了,车帘掀起,李小幺跳下车,转到后面一辆油漆光亮、围着墨蓝织锦缎围子的阔大车子上,水岩盘膝坐在车子一角,见李小幺上来,笑着说道:“今天巧了,沈氏这会儿正带着孩子在开宝寺做法事,委屈五爷且扮作丫头吧。”

“水二爷客气了。”李小幺笑着应道,转头看到车前横板上放着的暖窠杯子:“我渴了,就不客气了。”说着,自顾自取了杯子,倒了杯茶,水岩笑着抬了抬手,看着李小幺一口气喝了杯子里的茶,又倒了一杯慢慢喝着,才笑着问道:“听七妹说,她和你正好碰到一处了?”

“嗯,七娘子冰雪聪明,令人心仪。”李小幺客气道,水岩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和水桐堂姐情份深,从出了这事,几乎天天过来缠着我,我若有法子,岂能不帮?唉!”李小幺看着他没有答话,那卷宗她看过了,仔仔细细看了七八遍,水桐其人也看过了,要开脱这十恶不赦之一的死罪,只有一个法子能试一试,只等看了沈氏再说吧。李小幺没有接话,水岩也不再多说,两人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端着杯子,靠着靠枕出着神。

没多大会儿,车子停住,水岩示意李小幺先下车,暄晴已经站在车旁垂手侍候着了,李小幺忙站到暄晴身边,学着她垂手侍立,水岩下了车,小厮前引着,一行四人进了偏门,沿着高墙边的小路,一路往沈氏做法事的地藏殿进去。

地藏殿后站着个小沙弥,远远看到水岩一行人过来,双手合什远远致意了,转身往旁边穿堂回去了,几个人到了殿后,小厮先推门进去探看了,回身让在门侧,暄晴守在殿外,李小幺跟在水岩身后进了地藏殿后殿。

殿前一片悠扬安然的诵经声,夹着木鱼、钹、罄声,李小幺走到厚重异常的帷幔边上,将帷幔掀起条缝,悄悄往外张望。

这位置只怕是事先安排好的,一眼看过去,正好看到一身重孝、合什垂目跪坐在蒲团上的沈氏,沈氏身边的蒲团上,歪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头肩挤在沈氏怀里,胖胖的手指紧抓着沈氏的衣袖,磕头晃脑的打着旽,李小幺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仔细打量起沈氏,与水桐的清爽大方不同,沈氏削肩细腰,肌肤白腻,瓜子脸,尖下颌,一双长长的柳眉看的人心软,整个人柔媚异常,仿佛觉出了有人在看她,沈氏突然抬头往李小幺这边看过来,李小幺忙退后半步,轻轻放下帷幔,示意水岩好了,三人脚步轻快的退出后殿,出偏门上了车,李小幺坐在车上,长长的吁了口气,看着水岩感慨道:“这陈忠良倒是艳福不浅,这两个春兰秋菊,各有所擅,又都这么聪慧,他福份浅,消受不起这份美人恩。”

水岩听得苦笑不已,李小幺看着水岩,接着说道:“这事只有一个法子,也许能试一试,容我再细想想,什么时候定案?”

“过了重阳就没法再拖了,必定要定了这案。”

“嗯,陈忠良家里和陈氏族里的情形,烦劳打听了给我。”

“好,这容易。”水岩笑着答应道:“我先送五爷回府。”李小幺换了两回车子,穿回长衫,直接回去柳树胡同了。

第二天,李小幺刚进王府书院院子,南宁就笑嘻嘻的上前知会李小幺:“爷封了梁王了。”李小幺挑了挑眉梢,苏子义平了北宁,封宁王,苏子诚如今又封了梁王,看来这北平国没有封王就藩的规矩了。

隔了两三天,水岩过来,和李小幺说了陈家和陈氏族里的情形:“??????陈忠良父母俱逝,又无兄弟,几个姐妹都嫁了人,家里倒没什么,族里,陈忠良是青州陈家唯一的旗杆,也没什么。”李小幺呼了口气,这陈家,可以不必多顾虑了,水岩拧着眉头,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你上回说的换郭家退步的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换的事,军国朝堂都是大事,除了这个,郭后和郭家还真没什么求而不得的事,只一样,三爷自小也是身子弱,郭后曾跟皇上提过,想让三爷也跟着吕师父打熬打熬筋骨,后来吕师父回了信阳,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个可行!”李小幺惊喜的打断了水岩的话,水岩眉头拧得更紧,正要张口解释,李小幺摆着手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去跟王爷说,这事??????我有法子两全俱全。”李小幺一边说着,一边利落的跳下榻:“我现在就去,你也一起来吧。”

正屋门口侍立的小厮传了话,水岩和李小幺掀帘进去,见了礼坐下,李小幺笑着说道:“刚听水二爷说三皇子体弱,皇上想让他跟着吕师父打熬打熬筋骨,强身健体,听吕丰说,腊月里吕家大爷吕华就能到开平府了,听说吕华功夫极好,青出于蓝,正好,干脆请吕华替祖授艺,这也是为人子该尽的孝道。”苏子诚静静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往下说,李小幺顿了顿,见苏子诚看着她只不说话,只好接着说道:“只是吕华是天师嫡长,必不能在开平府耽误太长时候,三皇子自然也没有跟去信阳习武的道理,我看,就让吕丰留下来教授三皇子好了,都是吕师父嫡亲的孙子么,也没什么分别。”

“吕丰?”水岩疑惑的看着李小幺,他见过吕丰几面,人品俊秀、举止娴雅,言谈有度,却不知道这吕丰的性情如何,苏子诚抬手揉着眉间,想笑却又强忍了回去,老三那样的性情,跟着吕丰??????倒也好,苏子诚松开手,看着李小幺答应道:“你说的是,这是为人子该尽的孝道,回头我和大哥商量商量,你回去约束着吕丰,别出了什么??????不好。”水岩听的大喜,一时却想不明白那样人品出众的吕丰能出什么不好。

转眼离重阳没几日了,李宗梁遣人捎了信回来,要回家过节,范大娘子忙碌不堪的准备起过节的种种件件,重阳是大节,马虎不得。

李小幺起了个大早,早早赶到前院,和吕丰一处,躲在门厅阁楼上看那些来签到的俘官,卯正刚过,有两个俘官头发蓬乱,眼角堆着厚厚的眼屎,长袍前后都塞在腰带里,衣服上沾得污七八糟不知道都是什么东西,刚进院门,隔了那么远,那股子鱼腥味就扑面冲过来,吕丰捏着鼻子低声介绍道:“这两个是在鱼市打杂的,你看看,很有那么回事了吧?”李小幺仿佛没听到吕丰的话,只专注的看着两人,这鲍鱼之肆不必久入,就这么十来天,就足够了。

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就签的差不多了,临近辰正,刘明义拄着根木棍,面容浮肿,神情晦暗的在大门口站了片刻,见张狗子看见他了,一句话也不说,拄着棍往回挪去,李小幺皱着眉头问道:“他还病着?”

“嗯,什么活也干不了,俞远山每天晚上给他买几只胡饼送过去,再帮他打桶水放着,不过他倒是学会烧火了。”吕丰趴在栏杆上,对这十九个俘官的情形,如数家珍,正说着,俞远山头发整齐,衣衫干净的进了院子,李小幺转头寻找滴漏想看时辰,吕丰懒洋洋的说道:“不用看了,肯定是正正好好辰正,除了头两天,他都是这个点,一分不早,一分不晚,好了,人齐了。”李小幺看着俞远山不急不缓的出了门,才转身和吕丰一起下了阁楼,时机差不多了,正好重阳节也到了,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笑盈盈的说道:“快过重阳节了,回头让张狗子跟他们说一声,重阳节那天,咱们请他们过节,好好热闹热闹。”

吕丰眼睛一下子亮闪闪:“哈哈,你准备怎么过?就在这里?要准备哪些东西,你只管说!”

“这里不行,景致不够好,你们府上,那个吕天师府,景致如何?一定要好,要极好才行!”李小幺看着吕丰问道,吕丰忙点头答道:“就算不是极好,也差不多!就在那里?要准备什么好东西?”

“不用,我就请他们好好过节,好好轻松一日,下午我早点回来,咱们一起过去看看,还有丫头婆子、仆从下人,若不够,得赶紧借些过来,咱们请客,可不能委屈了客人。”李小幺笑着说道,吕丰狐疑的看着李小幺,她这么好心?就是请客?打死他也不信!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赏菊

隔天吕丰带着李小幺去看了吕府别院,李小幺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满意非常,回去就将这重阳请客的事交到紫藤和淡月手里筹办,又让吕丰去擅长梁地菜肴点心的酒肆里请了几个大厨回来,连酒也备了梁地官宦世族爱喝的桃花春,一幅定要请得人人满意的铺排,吕丰疑惑不已,却拿定主意看热闹,反正说什么他也不相信李小幺请客,就单单是为了请客。

重阳前两天,苏子诚转了宁王妃的邀请,要在重阳前一天,请吕丰和李小幺过府喝杯重阳酒,次日,李小幺穿了件葱黄长衫,头发绾起,戴了顶同色软角幞头,和吕丰一起出门上了车,车子绕到梁王府,跟在苏子诚的大车后面,转了几个弯,就进了宁王府侧门。

吕丰跟在李小幺后面跳下车,悠悠然然的摇着折扇,转头四下张望不停,一边张望一边低声和李小幺评论着:“我跟你说,这北平的园林屋子就这点不好,总不够精巧雅致,这宁王府,你看,也不过而而,你看看那月亮门,胖成这样的月亮门,还真是头一回见??????”苏子诚猛的转头盯住喋喋不休的吕丰,李小幺极不仗义的往边上闪了半步,吕丰硬生生收住口,想想不对,忙又讪讪的解释了一句:“胖了好,富态。”李小幺一通大笑闷在胸口不好出来,只好低着头深吸深吐换着气,苏子诚错着牙,狠狠的瞪了吕丰一眼,转身进了那扇胖胖的月亮门,吕丰落到李小幺后面,经过月亮门时,冲李小幺无声而夸张的说了个‘胖’字。

进了二门,几个青衣内侍抬着三顶竹布小亮轿已经候着了,苏子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径直沿着花木扶疏的林间小道,熟门熟路的往后面花园走去,李小幺眼巴巴的看着轿子,苏子诚步行,她和吕丰也只好跟着步行进去。好在路上的景致怡人,连转了几个弯,楼台亭阁渐多,两边不时看到忙碌的丫头婆子,见一行人过来,垂手低头侍立路边让过。

又转了个弯,苏子诚突然顿住了步子,李小幺和吕丰忙跟着顿住脚步,顺着苏子诚的视线看向侧前方,前面一处怒放的菊花丛边,低头躬身侍立着一群丫头婆子,中间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一身大红极是显眼,背对着众人,抬手指着个粉衣丫头,听不到在说什么。

苏子诚拐到旁边小径,从背对着小姑娘的方向疾步过去,吕丰兴奋的挑着眉梢,拉了拉李小幺,急步紧跟过去,有热闹看了!

离得近了,渐渐听到小姑娘怒气冲冲的呵骂不止:“??????蠢货!没用的东西!”呵骂之下仍不能解气,突然抬脚,一脚接一脚重重踢在粉衣丫头身上,苏子诚‘啪’的收了折扇,几步冲过去,提着小姑娘的胳膊往后拖了两步。

“混帐东西!敢拉我!”小姑娘大骂着,努力扭转着身子,另一只手用力往后挥去,苏子诚忙捉住挥过来的手,手里的扇子直直的跌落在地上,白玉扇骨碎成一片,周围的丫头婆子屏息敛容,心惊胆颤,一动不敢动。

小姑娘转头看到是苏子诚,气焰一下子从头顶落到了脚后跟,硬生生的挤着笑容叫道:“二??????二叔??????早。”

苏子诚冷着脸,松开小姑娘,转头看着几个婆子训斥道:“你们做的是教引嬷嬷!郡主胡闹,能劝就劝,若不能劝,就该赶紧打发人告诉王妃去!就这么看着郡主撒泼浑闹?郡主丢了脸面,你们就有脸了?”李小幺同情的看着裙角抖个不停的丫头婆子们,这就是给人做奴婢的苦楚,主人胡作非为,打的罚的都是侍候的奴婢,这奴这婢,万万做不得,一失足就翻不得身了!

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调转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这就是北平皇室唯一的第三代,十岁的柔嘉郡主苏碧若了,苏碧若眼睛极似苏子诚,面孔圆嘟嘟,两颊浮着桃红色,红润的嘴唇紧紧抿在一处,一身大红,上身是红底百蝶穿花缂丝夹衣,下面一条同色红石榴裙,头发抓成两只丫髻,各套着串莲子大小的珍珠,脖子上挂着根细巧的金项圈,项圈上林林总总挂着足有五六片寄名符、平安锁、护身符等等物件,果然是苏家之宝,怪不得有这样的脾气。李小幺打量着苏碧若,苏碧若眼珠转来转去的看着苏子诚,见他呵骂婆子,舒了口气,敏感的迎上了李小幺的目光。

李小幺冲她笑了笑,苏碧若瞪着李小幺,恶声恶气的斥呵道:“看什么看!”苏子诚抬手重重敲在苏碧若头上,苏碧若抬手捂着头,痛的泪眼汪汪,扁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吕丰乐不可支,双手抱拳胸前,满脸幸灾乐祸看看苏子诚,再看看苏碧若。苏子诚指着苏碧若命令道:“去你母亲处领罚去!”苏碧若扁着嘴,狠狠瞪了李小幺和吕丰一眼,转身提着裙子就跑,苏子诚气得‘哼’了一声,低头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折扇,背着手,大步往前走去。

没走多大会儿,就到了一处宽敞的花厅前,花厅前后满满盛开着各色菊花,厅里也摆满了各类珍本菊花,宁王妃迎在花厅廊下,微微曲膝笑着和苏子诚见着礼:“二叔快请进。”

“大哥过来没有?”

“来了。”随着声浑厚温和的声音,苏子义背着手也迎出来,苏子诚忙上前两步,长揖给兄长见着礼,宁王妃打量着吕丰和李小幺,温婉的笑着说道:“这位是吕二公子吧,和令祖倒有几分神似。”吕丰忙恭敬的长揖到底:“在下吕丰,见过宁王妃。”宁王妃微微颌首算是还了礼,上前两步,拉着李小幺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果然是个难得的,真是好看。”

“王妃过奖了。”李小幺笑着蹲了蹲,算是见了礼,宁王妃被她笑得一时竟有些恍神,不由自主的跟着李小幺笑起来:“李姑娘笑起来令人心旷神怡,快进来坐。”宁王妃拉着李小幺的手,客气的让着吕丰,两人进了花厅,苏子诚和苏子义已经落了座,苏子义坐在上首左边,苏子诚坐到了左排第一椅子上,吕丰上前给苏子义长揖见了礼,度着座次,坐到了苏子诚对面。

宁王妃拉着李小幺,给苏子义见了礼,让着她坐到了苏子诚下首,李小幺一边听着苏氏兄弟说闲话,一边悄悄打量着四周,这花厅处处摆放着各种各样奇特的菊花,必定都是什么珍本极品,她一本也没认识,斜对面放着个一人来高的汝瓷大花瓶,一串串水晶球般的深黄浅黄色菊花球零落有致的从瓶口往下垂挂着,别致而赏人悦目。

李小幺欣赏着青润的汝瓷和菊花,相比于这青瓷的美丽,那花就不值一提了,这瓶当是汝瓷中的珍品,瓶身光亮如镜子,李小幺身后晃动的人影映在瓶身上,清晰可见,正欣赏间,一个孩子的身形跃于瓶身,突然顿住,拉着那托着茶盘的丫头往后倒出了瓶身,不大会儿,那托着茶盘的丫头又现于瓶身,苏碧若却从屏风另一面跳出来,伸手圈着宁王妃的脖子,头往母亲肩上靠了靠,直起身子靠着母亲站着,眼睛转来转去、满脸得意笑容的看着李小幺和吕丰。李小幺警惕之心骤起,不动声色的盯着托着托盘送茶过来的丫头,那丫头咬着嘴唇,脸上虽说看不到什么异色,行动间却显的拘谨晦涩失了从容,王侯之家待客的丫头都是清挑细拣出来的,不从容大度可当不得这份差使。

那丫头停在苏子诚和李小幺中间,将离自己最近的一杯茶小心的放到苏子诚一边,垂着眼皮,放了杯茶在李小幺一边,转过去将最后一杯茶送给了吕丰。

李小幺嘴角带着笑,看着一直看向自己的苏碧若,自自然然的将手臂到椅子扶手上,手摸到几上,一路探过去,勾到苏子诚旁边的那杯茶,顺着光滑异常的紫檀木几面悄无声息的拉过来,又将自己那杯,缓缓推了过去,苏碧若死盯着李小幺的手,眼睛越睁越大,一直看到李小幺换好了两杯茶,突然抬手堵在嘴里,不让自己叫出来,李小幺悠悠然然的端起杯子,冲着苏碧若抬了抬,闲闲的抿了一口,这小丫头还嫩得很呢,不过敢用这样避不过人的老套路,看来她根本不怕父母的惩罚,或者,根本没人惩罚过她,苏子诚刚才也不过让她去找母亲领罚,这宁王妃大方温婉,看起来也是个知书达礼的,怎么能把孩子纵成这样?真是奇怪。

吕丰带着笑、稳稳妥妥的不时答着苏子义一两句话,李小幺瞄见苏子诚端起了杯子,忙抬头看向苏碧若,苏碧若已经退到了屏风旁,紧盯着苏子诚手里的杯子,突然转身就跑。

正文 第一百十章 好宴

苏子诚一口茶含在口中,苦涩的脸色大变,‘噗’的一口又吐回了杯子里,旁边侍立的小丫头急忙上前接过杯子,苏子义片刻惊讶后,立时明白过来,抬手重重的拍在几上,宁王妃急忙站起来,转头看向苏碧若,一回头才发现苏碧若早就没了踪影,宁王妃叹了口气,一迭连声的吩咐小丫头们端了温水、帕子等过来,亲自端过小丫头捧上来的温水,侍候苏子诚漱口,苏子诚连漱了几遍才觉得好些,宁王妃苦笑着说道:“阿若越来越胡闹了。”

苏子诚转头看着一脸怒容的苏子义,迟疑了下,笑着宽解道:“阿若性子活泼跳跃,还小呢,以后慢慢拘着性子就是。”苏子义又重重拍了几下椅子扶手,看着陪笑望向自己的宁王妃,叹了口气吩咐道:“阿若也不小了,要严加管教。”宁王妃松了口气,忙曲膝答应,李小幺惊异的看着眼前几人,怪不得这苏碧若肆无忌惮,难道苏家都是这么养孩子的?那苏子义和苏子诚没养残疾真是万中之幸!

一直到苏子诚等人辞别出来,苏碧若再没露面,李小幺跟着苏子诚回到梁王府,吕丰踌躇了片刻,到底不愿意跟苏子诚一处,顾自回去了柳树胡同。

李小幺跟在苏子诚身后进了外书房院子,紧走几步赶上苏子诚,笑着说道:“郡主真是可爱,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身边人可要精心再精心。”

苏子诚听出李小幺的话外之音,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卖关子要引得人问才算卖成功了,卖给吕丰次次成功,卖给他,每次都是人家笃笃定的等着自己往下说,也是,她都开口了,自然会一路说下去。

“郡主这么天真活泼,若身边人心地不够纯良,或是哪天突生邪念,或是得了什么好处,往汤啊茶啊饭啊什么的放点什么落胎死人的东西,或是借着郡主的玩笑调了包什么的,这事可就说不清了。”李小幺抬头看着苏子诚,开玩笑般说道,苏子诚的脸色却一点比一点难看,呆站了半晌,突然扬声叫过东平吩咐道:“去趟宁王府,跟大爷说,就说我说的,今天这事姑息不得,只怕引来有心人。”东平答应一声,正要退出去,苏子诚又交待了一句:“悄悄的跟大爷说一声就行。”东平答应了,见苏子诚没了吩咐,急步退出去送口信去了。

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郑重的谢道:“多谢你提醒。”李小幺笑盈盈的拱了拱手,似是而非的夸赞道:“郡主真是太惹人怜爱了。”苏子诚盯着李小幺看了片刻,背着手、一声不吭的往里进去,李小幺追了几步邀请道:“明天我请梁地的俘官过节,你若有空,过去一喝杯水酒?”

“在柳树胡同?”

“不是,我那里待不了这样的贵客,和吕丰借了吕家别院,巳末开始。”

“午后吧,明天我要先进宫贺重阳,领了赐宴才能出来。”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答应道,李小幺笑容灿烂:“那好!我们等你,你一来,说不定就有什么好事儿!”

“你也早点回去吧,你大哥他们今晚回来?”

“嗯,水桐的案子还有点东西要再看一遍,过了重阳节就三堂会审了,今天都做好,明天好好过节!”李小幺点着脚尖跳了两步,跳进垂花门,一路跳舞般转进了东厢。苏子诚看着她飞动不停的长衫,这长衫不好看,要是换成石榴裙该多眩目。

李宗梁他们直到临近酉正才回到柳树胡同,范大娘子一直站在二门里,望眼欲穿,李小幺吩咐张狗子搬了张椅子坐着,慢慢喝着茶,和范大娘子一起等在二门里,月亭跟在范大娘子身后,不时瞄着李小幺,李小幺虽说一直和颜悦色的,却不大肯跟她说话,她对李小幺莫名其妙的打心底里发悚,吕丰和张狗子站在大门口张望着。

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小幺一下子跳起来,往大门口冲去,李宗梁走在最前,满头是汗,神彩奕奕的大步跨进门,李小幺跳上去抱住李宗梁的脖子吊住又松开,不等李宗梁反应过来就退让到一边,促狭的挤着眼睛示意着自己身后的范大娘子,李宗梁脸色飞红,伸手拍着李小幺的头,李小幺低头躲过,魏水生扶着范先生紧跟在后,范先生人瘦削也黑了些,可精神却很好,脸上也隐隐能看到些笑意,李小幺忙长揖见着礼:“先生辛苦!”范先生笑着扶起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她:“小幺气色极好,看来这一阵子事事顺利。”

“托先生的福!”李小幺笑着转到另一边扶着范先生,和大家一起往正厅进去。

厅里已经摆放整齐,水陆齐备,天色已晚,李宗梁等人不再回去沐浴换衣,净了手脸,就围着圆桌团团坐下,李小幺不客气的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范大娘子和月亭退到后面忙去了。

李小幺挨个打量着几个人,除了范先生黑瘦了些,其它人倒没什么变化,李宗梁坐在范先生下首,端酒让着众人,倒很有几分气势了,魏水生脸上带着笑,那股子阴郁之气仿佛被那笑冲淡了不少,李二槐半分变化也没有,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筷子飞个不停,李宗贵和吕丰眉飞色舞的说着话。

一顿饭直吃了一个多时辰,连范先生也喝了七八成醉,才摇摇晃晃的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天,李小幺早早起来,也顾不上旁的事,早早和吕丰赶到吕府别院准备着去了,张狗子和赵六顺两人点了卯,看看十九名俘官都齐了,安排他们分乘了四五辆车,拉着往吕府别院过去了。

进了别院二门,车子停下,二门里挤挤挨挨站满了青衣小帽,整齐青秀异常的小厮,见众人下车,如见主人般,上前长揖先见了礼,半躬着身子,一个引着一个,恭恭敬敬的引着众人穿花拂柳,往旁边几个院落进去。

刘明义等人如坠迷雾中,又似梦中还乡,呆呆怔怔的跟着小厮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到了一间间的阔大精致的屋子前,小厮止住步子,恭敬的让着众人进屋,屋门口左右各侍立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丫头,众人晕头转向的进了屋,只见屋子正中放着热气腾腾的沐桶,屋角侍立着几个丫头婆子,几个丫头上前,恭敬体贴的替他们去了衣服,侍候众人沐浴洗漱,绞干头发,绾了头发,取了上好地丝绸新衣,从里到外换了一遍,众人出来,小厮已经躬身等在门口,引着众人往后院行去。

赵玉先落在后头,轻轻拉了拉刘明义,带着哭腔说道:“刘大人,怕是要大辟了。”

“别胡说八道!”安在海转头呵斥道:“杀头还让你沐浴更衣?”

“唉!如在梦中,如入梦中!”钱谦左右转头看着衣履光鲜干净的众人,突然悲从心来,抬手捂着脸,泪如雨下。刘明义安慰般拍了拍赵玉先,半晌重重一声叹息:“这五爷好心计!诸位还愿再回那鲍鱼之肆么?”一行人垂着头,无人回答。

小厮引着众人进了后花园,宴席摆在湖边的几间用游廊连在一处的花厅中,一阵丝竹声自湖中水阁中隐隐传来,俞远山呆呆的站在花厅前,恍然又回到了中举那年,他进宫领鹿鸣宴,也是这般,如入仙境,如闻仙乐!

花厅里并无主人,小厮往花厅里恭敬的让着众人:“各位大人,我们爷吩咐了,请各位大人随意。”刘明义直趋至内落了坐,众人乱了片刻,各自入了座,湖中乐声渐高,水阁帘子四下卷起,几个舞女舒展着广袖,边歌边舞,花厅里,青衣白裙的小丫头流水般送了各式菜肴上来,侍酒的婢女跪坐在后,温酒斟酒,侍候周到。

李小幺和吕丰站在后面小山上的暖阁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花厅内的情形,吕丰摇着折扇,拧着眉头问道:“下面呢?就这么让他们吃好喝好,然后走了?”李小幺白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暖阁门口侍立的小厮客气的吩咐道:“你到门口看着,王爷若是来了,赶紧进来禀报。”小厮拱手答应一声,退出暖阁,到门口看着去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认真的说道:“我是看着他们可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王爷来了,他们若肯效力,大家都好,若真是那有骨气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骨气这东西,是要付出安乐享受荣华富贵交换的,那就让他们回去好了。”

“有骨气的人要敬重。”吕丰皱着眉头建议道,李小幺摊着手说道:“我敬重啊,哪里不敬重了?你说说看,我哪里折磨过他们?什么时候折辱过他们了?若是城破时他们自裁,现在该在梁园享着香火祭祀,若立了志不降,在监狱里备受折磨,和如今的自由自在,你说说,我到底哪一处对他们不好了?”

吕丰眨着眼睛,还真说不上来哪一处不好,还真是哪儿都好,可怎么就是这么别扭呢?

正文 第一百一一章 心灰归乡

李小幺和吕丰说着话,刚吃了饭,小厮就急奔进来禀报,苏子诚的车子快到门口了。

两人忙迎出去,苏子诚已经在二门里下了车,大约是刚从宫里出来,一身黑底缂丝团龙长衫,腰间系了玉带,更显得冷峻凌利,小厮前引着,几个人缓步往湖边花厅过去。

远远的,俞远山先看到了苏子诚等人,忙‘呼’的站起来,往前抬起脚,却又硬生生的转过去,两步奔到刘明义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这会儿功夫,花厅内众人觉出异样,互相推搡着,都看到了苏子诚。

刘明义缓缓站起来,抖了抖长衫,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诸位??????我等??????心意已尽,往后,都各随心意吧。”湖中水阁里传来的丝竹声余音袅袅,渐渐没入虚空,花厅内静得能听到树叶落地的声音。

苏子诚背着手,在花厅门口四五步远处停下步子,平静漠然的打量着厅子里的众人。刘明义深吸了口气,步履凝涩的从花厅里出来,下了台阶,拎起长衫跪在地上,苏子诚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一丝不苟的行完了三跪九磕的大礼,才伸手虚扶起刘明义,带着丝笑意说道:“老夫子有年纪了,往后不必行此大礼。”

刘明义身后,十八名俘官跟着也三跪九磕行了大礼,起来垂手侍立,苏子诚心情愉快的让着大家:“不必这么拘谨,大家随意就是,咱们进去说话。”

这会儿功夫,紫藤、淡月已经指挥着众多丫头婆子,抬走花厅内放着残羹冷酒的矮几,换了干净几凳,奉了茶水上来。

苏子诚径直坐到上首阔大的扶手椅上,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吕丰四下打量着座位正要往苏子诚下首坐下,李小幺拉着他一径往后退,直退到了东平旁边,东平忙往旁边让去,悄悄示意南宁寻了两只圆鼓凳搬过来给两人坐了。

众人长身危坐在圆凳上,刘明义站起来,长揖到底谢道:“王爷教导,我等受益良多,本该尽残力以谢王爷再造之恩,只是在下实在是老朽不堪着力,已经是油尽灯枯之际,心有余而力无。”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手里的杯子缓缓放到了几上,刘明义眼角瞄着苏子诚放到几上的杯子,面色黯淡,抠搂着身子跪倒在地,双手伏地正要说话,俞远山突然起身站到厅堂正中,长揖沉声道:“王爷,在下俞远山,平符十年进士,原梁地户部堂官,擅理财货,愿效犬马之力。”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苏子诚嘴角露出笑意,抬了抬手吩咐道:“这是小王之幸,既如此,你就入幕我梁王府,往后梁地客商百姓得俞先生照管,是小王之福,也是梁地百姓之福。”俞远山忙长揖谢过,不等他退下,安在海也跟着起身长揖,钱谦紧随其后,余下的十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忙跟着站起来,言愿效绵薄之力,

苏子诚却转头看向伏跪在地的刘明义,客气的抬了抬手笑道:“快扶刘夫子起来,夫子是年老有德之人,小王敬重的很,夫子既无心世事,这自然要尊夫子之志才好,回头让小五送你回乡,有她照应,夫子必能在乡间安享晚年。”

刘明义轻轻打了个寒噤,抬头看着苏子诚,嘴唇抖动了片刻,低声请求道:“王爷,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想当面拜谢五爷教导之恩。”吕丰忙捅了捅李小幺,贴到她耳边低声说道:“你看看,人家怕你!”李小幺横了吕丰一眼,没接他的话,苏子诚踌躇片刻,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小五?”

李小幺忙笑着站起来,走到刘明义面前,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夫子客气了,小五市井乡野之人,当不得‘教导’二字,往后夫子返乡,教化乡民,宏扬圣德,造福邻里,这是市井乡民之福,小五先谢过夫子,往后若有机会,必至夫子那里听夫子教导。”

刘明义愕然看着李小幺,呆了片刻,长揖到底谢道:“多谢五爷指点,老朽回到乡间,必如五爷指点,宏扬圣德,教化乡民,做这盛世安乐之民。”

李小幺转头看了苏子诚一眼,笑盈盈的说道:“盛世里也没有桃花源,夫子要做好这个乡绅也不容易,若有什么难处,别忘了梁王府,夫子也算是梁王门下出身,不要见外了才是。”

“小五说的是,梁地诸事初定,夫子回到乡间,也不要一味高卧养老,也要多念着乡邻百姓才是,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过来寻我,或是寻小五也成。”苏子诚笑着接过李小幺的话吩咐道,刘明义忙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能回乡养老,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赵玉先站在人群中,满眼羡慕的看着刘明义,他也老了,也累了,也想回家,抱抱孙子,看看家人,颐养天年??????

赵玉先正羡慕间,刑部堂官王济海颤微微站出列,跪倒在地请求道:“王爷,在下老病多年,也愿象刘夫子一样,回去乡下,宏扬圣德,造福邻里,教化乡民,为王爷,为皇上清明之治欢舞乡间。”王济海话音未落,赵玉先也跟着跪倒在地,赵玉先之后,又有十来个人跪倒请求回乡养老。

苏子诚并不介意,一个个打量着站着的四五个人,又转头看着地上跪了一片或黑或白或花白的头发,笑着抬了抬手:“都起来吧,回乡也罢,留下也好,只要有心,都能为国出力,回头让小五安排你们回乡就是,好了,小王还有事,就不陪大家了,若有什么事,只管寻小五就是。”说着,苏子诚自顾起身,转头看着俞远山等几个温和的吩咐道:“你们先跟我回府吧。”

李小幺拉着吕丰将苏子诚等人送出吕府别院,再转回来,看着心神不宁呆站在花厅四周的俘官,转头吩咐张狗子道:“你和六顺两个,看看这几位夫子还要不要回去取什么东西,若不用回去,就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准备车辆马匹,送他们回乡。”张狗子干脆的答应了一声,赵玉先长长的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刘明义谨慎的看着李小幺,没到家前,他不敢相信她,先贤说的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张狗子招呼着众人去前院歇息,李小幺急着要赶回去,转头看着吕丰说道:“我直接回柳树胡同了,你去哪里?今天过节,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头牌相好去?”

“不去!”吕丰忙断然拒绝:“我跟你说过,不过是些玩意儿,过节看她做什么?咱们回去,我也好长时候没见李大哥他们了,走,回去找二槐和贵子喝酒去!”李小幺笑盈盈的挑了挑眉梢,和吕丰一起出了别院大门,上车回去柳树胡同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宗梁等人就启程赶回虎威军营,李小幺和范大娘子将众人送走,范大娘子拉着小幺细细说了半天织坊筹办的事,她们本钱小,又要合适,又要便宜,实在不太容易,李小幺听了半晌,垂头思量了片刻,低声说道:“先不急,能做多少是多少,银子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范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突然伸手搂了搂她又松开,看着李小幺,五味俱杂的低声说道:“难为你,这一大家子??????的难为事都靠着你,你大哥太耿,男人又粗,都是甩手掌柜,谁知道这柴米油盐中间的难为,我那里还有些银子,虽说少,先拿出来再说,你说呢?”

“不必,留着给姐姐做嫁妆,大哥他们是甩手的,范先生也一样是个不管事的,这织坊若是开起来,就是李家,还有水生哥的产业,姐姐的嫁妆是姐姐自己的,无论如何,姐姐自己手里有银子,万事都方便,不急,总能想出法子来,我先走了,今天还有要紧的事。”李小幺笑着答道,范大娘子点了点头,将李小幺送到二门外,才转身回去了。

李小幺出门上了车,车子也不往梁王府去,一径往开平府衙门去了。

今天是水桐案三堂会审的日子,顾忌着开平府知府南修德出自宁远侯门下,李小幺看了案卷没几天,就和水岩商量着,这案子要往上提,提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堂会审才好,水岩寻门下与南知府相熟的幕僚,劝到了南知府那里,南知府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案子无论如何,都是堆烫手的旺炭,能推出去,那简直是烧了高香,当天就上了折子,隔天皇上批了折子,‘兹案重大,责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司会审’。

这会审的地方,还是在开平府衙门,李小幺在衙门后的一条小巷下了车,戴了帷帽,水家几个小厮护着,从衙门侧门进去,穿过一间穿堂,进了府衙退座处,小小的一间屋子,掀帘进去,水岩和水莲已经在屋子里坐着了。

正文 第一百一二章 讼师

见李小幺进来,两人急忙站起来,水莲几步过来,亲自帮李小幺去了帷帽,笑着说道:“五爷来得正好,三司衙门的几位大人刚到,正在后堂喝茶呢。”李小幺笑着谢了水莲,转头看着水岩,水岩不等她问,笑着说道:“放心,处处妥当。”李小幺舒了口气,走到黑沉沉的帷幔后,用手指挑起帷幔,往外看去。

这府县之衙门,正中靠后,是一个半人来高的台子,那审案官就坐在这台子上头俯看众生,当真是高高在上的,台子后面和两边都垂着厚重威严的帷幔,如今李小幺和水岩等人,就是在台子左边的帷幔后听审,从这里看出去,大堂中的情形一览无余,可却看不到台上的三司官员。

“三司的人?”李小幺放下帷幔,转头看着水岩问了半句话,水岩点了点头,低低的答道:“刑部是二爷署理,大理寺那边,大理寺卿周海齐竟然亲自来了,这周海齐虽和郭家旁支有点亲戚,却是刚正之人,御史台来的是严申远。”李小幺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严申远青州人,贫寒出身,以清廉强项著称,士望极高,是个海瑞式的人物,怎么是他来了?谁让他来的?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算了,这会儿也顾不上这个了,这真成了刀尖上跳舞了,跳得好,就冲严申远这三个字,士子那边的激愤就能平伏的一干二净,至于周海齐??????刚正也好,这一场,是阳谋,也不怕刚正。

帷幔后一阵脚步声起,几个人忙住了声,不敢再多话,前堂威武声起,李小幺挑起帷幔看着外面,水岩挑着另一边帷幔,面容凝重的看着大堂内威风凛凛的三班衙役,这一场官司,一道道都是阳谋,只看人心。

水桐跟着两个狱婆上来,垂头跪在大堂右边,沈氏纤瘦可怜的跪在大堂左边,肩膀不时耸动着,仿佛在抽泣不停。

高台上一声凌利的惊堂木响,一声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官话响起,长篇大论的念了一通,威严的问着水桐:“陈水氏,本官所念,可都属实?”水桐跪伏在地,不动也不说话,那口音浓重的官话停了半晌,大约是在听着谁的耳语,‘噢’了一声吩咐道:“既托了讼师,就叫进来吧。”

沈氏忙抬起头,半转着身子紧张的看向衙门口,水岩伯父、镇宁侯水清明门下清客苏万方一身青布长袍,手里拿着柄竹纸素折扇,面带笑容、神情谦和的进了大堂,先冲着台子长揖见了礼:“学生苏万方见过各位大人。”

“你既是有功名之人,怎么做起这讼师来?”那口音浓重的官话明显不悦的问道,苏万方拱了拱手,诚恳的答道:“这是大人关爱学生,回大人话,学生这是头一回做讼师,只盼着也是最后一回,是这案子让学生心中如堵石块,郁结于胸,实在不能视若无睹。”

“既然如此,这诉纸你也看过了?诉纸所言可属实?”

“回大人,诉纸所言陈水氏花瓶击杀其夫陈忠良一事,属实无误。”苏万方答的极是干脆,这一答出乎几乎所有人意料,大堂里一时鸦雀无声,这么一认,这案子还审什么,这就能定斩立决了!

“大人,学生有些话要问一问陈沈氏及其家仆,求大人恩准。”苏万方恭敬和气的请求道。

“准!”

苏万方得了准许,往左两步,离沈氏七八步远,先长揖见了礼,客气的说道:“陈嫂请节哀,在下苏万方有些请教处,若有不妥,先此陪罪。”沈氏警惕而惊愕的看着苏万方,咬着嘴唇没有答话,这姓苏的,客气的过了份,她一个小妾,哪里当得了一个‘嫂’字?

“请问陈嫂现居何处?”

“东门五指胡同。”沈氏警惕更甚,一个字不肯多说,苏万方客气的接着问道:“府中都有何人?”

沈氏死死的盯着苏万方,咬着嘴唇沉默片刻,才低声答道:“现只妾及子。”

“那从前呢?”苏万方追问道,沈氏猛抬头看着高台上的主审官,见三人看着她,并没有发话的意思,只好垂下眼帘,低声答道:“爷活着的时候,还有爷。”

“就是说,陈大人在时,东门五指胡同的宅子里,就陈大人,您和令子三人,可是这样?”

“是!”

“东门五指胡同是陈氏祖宅?”

“不是!”沈氏断然否定:“是妾进京后置办的宅院!”

“咦?!”苏万方从言语到表情都表达着自己的惊愕:“陈大人中举前,寄于寺庙食粥度日,中举后娶了水氏之女,听说一应用度,皆依水氏嫁妆支撑,陈大人就任德州,连年卓异,官声清明,本朝俸禄虽说不算少,可也不多,不过三四年,陈大人哪来的银子在东门五指胡同那一带置办宅院?”

沈氏骤然明白苏万方的意图,脸色铁青,狠狠的盯着苏万方,冷冷的答道:“用的都是我的嫁妆!一应用度,都是我的嫁妆!”

苏万方转身冲着台上拱手说道:“大人,学生想调陈沈氏嫁妆单子一观,五指胡同宅院五进连着花园,价值不菲,请大人恩准。”台上一片嗡嗡声,片刻,一个和缓标准的开平府官话答道:“准,着人提沈氏嫁妆单子。”台下侍立的一个书吏答应一声,退后几步,带着两个衙役出了大堂。沈氏脸上带着丝冷笑,泰然自若,如今她孤儿寡母,这钱财的事最要紧,老爷咽气那天,她就把府里所有的资财,写成了自己的嫁妆单子,这会儿再想起来,晚了!

苏万方看着书吏和衙役出了门,转头看着沈氏接着和和气气的问道:“令郎今年几岁了?”

“三岁。”

“大人,”苏万方转身冲着台上拱了拱手说道:“沈氏子如今就在外头,学生想请沈氏子进来,请大人过目。”台上静了片刻,沈氏茫然的看着苏万方,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夺了财,再夺子不成?

“带进来吧。”台上发了话,衙役引着个三十岁左右的仆妇进来,胆颤心惊的跪在沈氏身边,苏万方蹲到沈氏子身边,从怀里摸了块酥糖递过去,笑容可亲的对在奶娘怀里扭来扭去的沈氏子说道:“你真是个好孩子,叫什么名字?”沈氏子伸手抓住苏万方手里托着的酥糖,举到嘴里舔了两下,含糊的答道:“玉!”

“阿玉,这是谁啊?”苏万方指着沈氏问道,

“阿娘!”阿玉说着,就要往沈氏怀里扑,奶娘忙抱紧他,苏万方示意奶娘转过身子,让阿玉看着水桐问道:“阿玉真厉害,你再告诉我,那是谁?”

阿玉顺着苏万方的手看过去,重重的摇晃着脑袋,清脆的答道:“不认识!”苏万方站起来,看着奶娘问道:“你抱的是谁?”

奶娘正紧张中,也听得莫名其妙,忙答道:“我家少爷。”

“她是谁?”苏万方指着沈氏紧追问道,奶娘更加摸不着头脑:“我家奶奶。”苏万方站起来,冲着台上拱了拱手:“大人,沈氏子学生问好了,外头还有陈家东门五指胡同宅院几个仆从及沈氏旧仆,学生也想请他们过堂一询。”

主审官答应了,衙役带了奶娘和阿玉下去,引着一个中年仆从和两个婆子、一个丫头进来,苏万方先走到站在最右边、面容老实中年仆从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进的陈家?现做什么差使?”

“回大人,小的叫张有喜,三年前卖身到了我们老爷府上,如今在门房上当差,兼做点采买的差使。”

“陈家都有些什么人。”

“回大人,我们老爷家人口简单,就是老爷,现在老爷也没了,还有我们奶奶,还有我们小少爷。”张有喜笨拙的答道,苏万方往后退了半步,笑着问道:“哪个是你们奶奶?你指一指。”张有喜一脸的莫名其妙,手指却干脆的指向沈氏。

“那那个人呢?见过没有?她姓水,总听说过吧。”苏万方指着水桐问道,张有喜咽了口口水,垂着头答道:“回大人,从没见过,听是听说过了,老爷死那天,才听说的。”

“怎么说的?听到哪些,照原样说一遍。”

“说是老爷被从前的奶奶打死了,就这句话,小的当差,从来不敢听话传话,老爷死了,这么大事,我才听到的。”张有喜跟着又解释了几句。

“从前的奶奶!”苏万方伸手拍了拍张有喜的肩膀,感慨的说着,转头看向挨着张有喜站着的婆子问道:“你姓什么?在哪一处当差?”

“回大人,小妇人姓顾,是常走陈府的梳头婆子。”

“陈府都有些什么人?”

“回大人,小妇人知道的,就是陈老爷,沈大\/奶奶,还有一位小少爷,陈老爷死那天,小妇人听人说,陈老爷是被正房奶奶砸死的,倒把小妇人吓了一跳,小妇人往来陈府小一年,上上下下都尊着沈大\/奶奶,小妇人自然也当正房大\/奶奶尊着,从没听说还有位奶奶,提也没听人提个一个字!真是!小妇人到现在也弄不不禁哪个才是正房奶奶,许是两头大?反正打死小妇人,小妇人也不相信沈大\/奶奶是妾,那妾是什么东西?通卖买的,能这么尊贵?那不反了天了?”这婆子越说越多,苏万方忙笑着止住她:“顾嬷嬷说的真清楚,谢过顾嬷嬷。”说着,转头看着顾婆子身边站着的,四十多岁的老妇人问道:“你姓什么?做什么差使?”

“回大人,奴婢姓崔,是奶奶的陪房。”

“你们奶奶是怎么进的陈家门?”

“回大人,我们奶奶也是识书达礼的官宦之家出身,嫁妆又丰厚,怎么会给人做妾?自然是三媒六聘,坐着花轿进的门,只是我们老爷说宦囊羞涩,无力大办,奶奶虽说嫁妆丰厚,却不爱那虚名儿,老爷既这么说了,那些虚热闹事作,自然是能省的就都省了,成亲那天,不过请了德州府几家常来往的人家喝了杯水酒。”崔婆子愤然说道,沈氏紧紧抿着嘴,死盯着崔婆子,浑身颤抖不停,他们要做什么?崔嬷嬷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她家里穷极了,父亲趁黑,一顶青布小轿将她送进老爷屋里,什么时候有了三媒六聘了?她是她奶娘,她不会害她!她要做什么?!

没等苏万方说话,崔婆子愤然的接着说道:“老爷从没说过还有个什么正房奶奶!他和我们奶奶说,原是成过亲,不过那水氏骄横恶妒,持着出身高贵,眼里没有他,也没有陈家祖先,犯了不孝恶妒之条,他早就把那水氏休了,谁知道今儿竟然又出了个正房奶奶!我们奶奶算什么?这是什么理儿?被休之人还有脸以陈家媳妇自居?!”

苏万方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身冲着台上长揖到底:“大人,这就是学生胸堵石块,郁结愤然的缘由!实在是不吐不快!这陈忠良先是慕水家清贵,要攀上这棵根深叶茂之大树,娶了水氏女,后迷恋沈氏,以计骗娶沈氏人及财,这陈忠良恋沈氏之柔婉,椒房专宠,以正妻之位待之,抛水氏弃亲子,却又以水家婿之名交游仕林,实在是无耻之极!可怜沈氏女深居内宅,哪知此无耻之人在外所行之事?落的如今不妻不妾,子嫡庶难明,可怜水氏女被休却无休书,独守弱子苦若黄连,却又担了这恶妒不孝之名,那无耻之尤却人财俱得,清名在外,大人,我等束发受教,读圣贤之书,修身齐家,却任由此无情无义、寡廉鲜耻、不仁不义之人混迹仕林,祸害这等可怜弱女子,于心何忍?学生思之,彻夜难眠,不能不言,不能不为之讼!请各位大人明鉴!”

正文 第一百一三章 良才难得

大堂一时静寂得仿佛能听到呼吸声,半晌,台上突然传来声手掌重重拍在几案上的声音,紧接着,一声低低的叫声:“严大人!”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放下帷幔,转身出了衙门大堂,水岩和水莲紧跟其后出来,李小幺径直上了车,水莲急急的拉了拉水岩:“怎么就走了?”水岩轻轻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这案子今天结不了,你先回去吧,等我的信儿,放心。”水莲纠结不定的松了手,水岩示意她赶紧回去,自己忙上了车,跟在李小幺车后,吩咐赶往梁王府。

李小幺坐在车上,郁郁的有些闷气,苏万方这个讼师做得极好,比她原本预想的还要好,严申远那一声饱含怒气的拍桌声,拍的她心神落定,可这案子,从头到尾都让她闷气,看一次气闷一次,可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以正妻的位置引诱沈氏,让她证供陈忠良早已休了水桐,这就脱了恶逆大罪,就象苏万方最后说的那样,陈忠良就被翻出了寡廉鲜耻的丑面目,这就有了做误杀的余地,误杀可赎,沈氏小精明却无大智慧,把银钱看得极重,不过花些银子,水桐也就能从此案中脱出条性命,李小幺掀起帘子,茫然的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无法认同这个世间男子的姬妾成群,无法接受吕丰说的,妓家不过是个玩意儿,若是她自婴孩起就来到这个世间,在那些女书的教导下长大,她能和这个世间融合的更好一些么?唉,还是转世前喝碗孟婆汤的好,忘掉前尘往事,也忘掉另一个世间的思维和理念,好好开始另一段生命。

李小幺进梁王府前,水桐案的当堂笔录卷宗就送到了苏子诚手里,苏子诚细细看了一遍,轻轻拍了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拿着卷宗,要了车,径直出门往宁王府寻到苏子义,将卷宗递过去,舒适的坐到旁边椅子上,伸展着腿脚说道:“你看看,倒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已若取之,必先予之,这沈氏已经当堂画押认了陈忠良是休妻另娶,她才是陈家三媒六聘迎娶的正妻,水桐一案,就这么从不赦之恶逆,撕掳到误伤上头,陈忠良抛妻弃子,停妻再娶,这案子,水家倒翻成了苦主。”

苏子义仔仔细细看了卷宗,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在苏子诚面前站定,笑着说道:“这位李姑娘心思缜密灵动,更难得这份坦荡大气,较男儿犹有过之,处置梁地俘官的事,水桐这案子,一步步都是算计在明面上,谋的是这中间的人心,那梁地俘官忍不得庶民生活之困苦,这沈氏贪婪正妻之位,都怪不得别人。”

“她坦荡?”苏子诚神情古怪的接了句,苏子义挑着眉梢看着他,苏子诚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解释道:“这是这丫头绝顶聪明处,这是在开平府,她入幕我门下,行事自然要时时小心,这两件事若动了阴谋,一来落了下乘,二来,难免让人有机可寻,她??????落草为寇那会儿,行事可不是这样。”苏子诚话说到这儿,抬头看着苏子义,带着丝尴尬,将郑城那些事简要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冒他的名聚暗娼裸舞之事,这事胡闹的过份了,大哥性子端方,只怕容不下这样的事,苏子义凝神听了,沉吟片刻才击节赞赏道:“虽说是你大意轻敌才让她得了机会,可这串连环计环环相扣,以小搏大,算计人心步步得利,是难得之才。”

“嗯,这是这丫头最聪明之处,在什么位做什么事,识相的很!”苏子诚看着苏子义接着说道:“我原以为她的长处只在阴谋算计人心上头,没想到竟不止于此,用师父收三弟为徒一事换水桐案,咱们倒是占了大便宜,师父的回信昨天已经到了,应允收下三弟,由吕华、吕丰代他授艺,吕华身为天师嗣子,必不能在开平府久留,这授艺之事,只好吕丰代劳,三弟那样懦弱优柔的性子,跟着吕丰学学也好。”苏子诚一脸的好笑,苏子义疑惑的看着苏子诚的笑容:“我看吕丰举止得体,言谈有度,人品气度极其出色,你这是?”

苏子诚仰头看着苏子诚,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这个吕丰,想了片刻,才笑着说道:“吕丰路过唐县时,路见不平,要行侠仗义,小幺帮他出主意射杀吴钦差,嫁祸袁大帅,因此欠了小幺一千两黄金还不上,他就以身抵债,可抵到现在,一千两黄金一分没少,利息倒生出不少来,”顿了顿,叹了口气:“他事事听小幺调遣,唉,总之,以后你就知道了,要不是他是师父嫡亲的孙子,我好几回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太给师父丢脸了。”苏子诚说着,不知想起什么,恨得错着牙,苏子义听得怔神,半晌,突然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这位李姑娘,你打算怎么安置?”

苏子诚呆了片刻,皱着眉头没有答话,苏子义坐到苏子诚旁边,看着他温和的说道:“福宁公主的事,都过去一两年了,吴国那边,也很能交待过去了,你也不小了,这亲事不能再拖,我想过了年就给你选妃成亲,这位李姑娘,是个极难得的,我看,不妨先纳进后院,也别定了名份,就让她跟到外书房随身侍候着,你身边有这么个人,也能省心不少,若一味拘在后院,就可惜了她这份心智才情,你看呢?”

“嗯,选妃的事大哥看着办吧,至于小幺,她与常人不同,她若愿意跟在我身边,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怕她??????”苏子诚苦笑着转头看着苏子义:“肯不肯还在两可,她如今替我理些杂事,一个月前是陈方燕养母六十生辰,小幺和我说了这事,说想用我的名替老人家好好庆贺庆贺这六十生辰,我就答应了,这是小事,前天收到陈方燕谢帖,感恩涕零,竟是满纸泪痕,陈方燕是个闷葫芦,跟了我十几年,不苟言笑,号称铁石心肠,从来没这样失态过,我问了小幺,她说这陈方燕舅父是个算命的半仙,陈方燕一生下来,就算出来他杀气过重,若留家里就要克死全家,父母就把他交给家里一个帮佣的仆妇,吩咐她带回家养,这仆妇青年丧夫,无子无女,视陈方燕如亲生,后来赶着几场天灾,陈家避灾去向不明,这仆妇就白天帮佣,夜晚纺纱供养他,直到陈方燕十六岁那年,陈家才寻到陈方燕,把他接了回去,隔年,陈方燕就离家从军,直到现在。”

苏子义凝神听着,半晌才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苏子诚看着他接着说道:“这样的事还有几件,有她料理这些事,常有出奇之效,她这样的人,若是无名无份的跟着我,只怕她不肯。”

“这名份早晚的事,也委屈不了她,要不,让你嫂子探探她的话?她今年也不小了,若嫁了别人??????她入幕你处,也嫁不得旁人了。”苏子义缓和的说道,苏子诚紧皱着眉头,半晌点了点头:“也好,这事不急,先等一等,我让长远去池州打听打听这李家,等长远回来再说吧。”

“嗯,这是你仔细处,凡事小心为上。”苏子义点头赞成道,两人放下此事,又商量起旁的事,苏子诚在宁王府吃了饭才回去。

没两天,水桐案就判了下来,陈忠良停妻再娶,两相欺瞒,丧德无义,判陈忠良自德州暗娶沈氏之日起,与水氏再无夫妻之义,水氏子仍为陈家嫡长子,由水氏扶养成人,水氏愤恨失心,误杀陈忠良,判流徙三千里,悯其子年幼无依,允以银赎刑。

水岩托人说合,赔了沈氏现银一万两,沈氏画押息讼,此案算是了结清楚,没几天,沈氏收拾了行李,带着家人仆从,扶陈忠良棺椁返乡安葬。水岩看着沈氏一行人出了开平府城门,往青州方向回去了,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轻松惬意无比,站在城楼上吹了会儿风,下了城楼,一径往梁王府寻李小幺致谢去了。

李小幺仔细听了沈氏离京的情形,慢慢喝着茶叹了口气,水岩忙问道:“有什么不妥?”

“没有,我是可怜这沈氏和那个孩子。”李小幺放下杯子,看着水岩感叹道:“这个世间,女子独活不易,沈氏年青貌美,得了那么多银子,只有一个幼子,后头又没有娘家可依持,她自诩聪明,其实目光短浅,黑眼珠子盯那白银子又盯得太紧,这些都是祸根,早晚招来大祸。”

“青州是陈家祖籍所在,她回去自有陈氏本家照应,你是多虑了。”水岩疑惑的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笑着问道:“水桐病好了没有?”

“好多了,小莲陪她在城外别庄里静养,让她先在那里住一阵子,对了,伯父和家父托我向你致谢,多谢你替水家脱了这恶逆杀人的名声。”

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笑起来,年青这东西真可爱,水岩和水莲谢她救了水桐一命,那两位侯爷想的却是水家的清名。

正文 第一百一四章 家务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水岩告辞出来,站在檐廊下想了片刻,踱出垂花门叫了小厮进来,低声吩咐道:“我记得咱们有个庄子离青州不远?”

“是成山庄子。”小厮忙接道,水岩用折扇点着小厮的肩头接着吩咐道:“你让人捎个信给庄头,让他留心着青州陈忠良妻子的信儿,记着,悄悄留心着就是,别惊动了任何人。”

“是,爷放心。”小厮干脆的一声答应,水岩挥了挥手,看着小厮疾步出去了,才摇着折扇,转去正屋寻苏子诚说话去了。

没有了梁地的俘官取乐,李小幺又早出晚归,吕丰无聊之余,带着张狗子和赵六顺在开平府四处寻乐子,没过几天就和开平府那些无聊爱玩的二世祖们混到了一处,若论会玩,吕丰也是数得着的,一个月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渐渐玩得风生水起,李小幺听张狗子说了,仔细想了一夜,第二天和吕丰商量,现在这柳树胡同住的都是女眷,他再住在这里不合适,劝他搬回吕府别院去住,吕丰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么住着,与小幺清誉不利,这么一想,虽说不情不愿,还是答应下来,当天晚上就回去吕府别院住着去了,可还是每天晚上到柳树胡同和李小幺一处吃饭说笑,说这一天玩的乐的那些人和事儿。

开平府的秋天极短,一晃而过,虽说照规矩也是十月一日过开炉节开始生火取暖,可一般人家,严格遵着这规矩倒不多,到九月下旬,各家各户就陆陆续续生火烧炕取暖了。范大娘子学着开平府的风俗,临近十月,也看着人查好各外火墙火炕,升火取暖。

李宗梁打发人送了几人的俸禄回来,北平国官员的俸禄,银米各半,柳树胡同的家里人口少,范大娘子和李小幺打了招呼,将俸米票粜给米行换了银子。李小幺托着腮想了半天,大哥他们都有俸禄,自己的俸禄呢?这做幕僚,也不能白干吧?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这事。

刚进十月,水莲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说要上门拜会李小幺,李小幺拎着帖子拧眉思量片刻,吩咐紫藤替她写了回帖,约了后天上午在家接待水莲。打发水府婆子回去,李小幺吩咐流云去隔壁范家请孙大娘子到前院花厅,自己穿了斗篷,先一步去了前院花厅寻范大娘子了。

范大娘子接了李小幺进去,月亭站起来,曲膝福了一福,李小幺笑着说道:“我和姐姐有点事儿要商量,月亭妹妹先回去歇着吧,明天再来寻姐姐说话。”月亭没有答话,只转头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笑着拿起斗篷披在月亭身上,温和的说道:“我让玉砚陪你先回去。”月亭拢了斗篷,垂眼答应了,也不看李小幺,跟着玉砚出了花厅,没走几步,迎面看到跟着流云赶过来的孙大娘子,停在路边回头看了片刻,才被玉砚轻轻推着回去了。

花厅里,孙大娘子和范大娘子忙着从花厅一角的红泥小炉上拎水壶泡了茶端过来,李小幺默然看着取杯泡茶的两人,相比那些官宦之家,她们这日子过得过于艰难了。

李小幺接过孙大娘子递过的茶,转头仔细打量着孙大娘子,她这一阵子事多而烦,也不记得多长时候没见过她了,从进了开平府,孙大娘子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这会儿神情小心中带着拘谨,规规矩矩坐在炕上,被李小幺看得满身的不自在,见李小幺打量孙大娘子,范大娘子笑着说道:“孙妹妹总是怕人家笑话她山匪出身,不懂规矩,不知礼法,从进了开平府,连门都没出过一趟,我劝了她多少回,她也听不进去,你跟她说说。”

“山匪出身怎么啦?咱们不都是山匪出身么?”李小幺带着丝漫不经心说道,孙大娘子连连摇着头:“不能这么说!范姐姐出身书香门第,范先生是做过官的!你更不一样了,我跟你们不一样!”

“搁别人眼里,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吴国来的山匪。”李小幺看着孙大娘子笑着说道:“你若想着这个,总想着别人怎么看,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反正张铁木又不嫌弃你,张大姐也不嫌弃你,张家不嫌弃你,你管别人做什么?”李小幺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孙大娘子红涨着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转头看着范大娘子,将水莲要过来的事说了,范大娘子微微蹙起眉头,等着她往下说,她这个未来的小姑子,照父亲的说法,生着玲珑七窍心,这水七娘子过来拜访她,她这么郑重的和她和孙大娘子说,必是有所打算。孙大娘子惊讶的看着李小幺,她虽说二门不出,每天只跟着严婶子埋头做针线,可也听月亭嘀嘀咕咕说过这水家无数次,知道这水家是北平国数一数二的名门高族。

李小幺喝了几口茶,看着范大娘子,想了想,将水桐的事简单说了:“??????这位七娘子和水桐大\/奶奶情份极好,过来看我也是为了表个谢意,我想着,范姐姐和孙姐姐也和她认识认识,大家年纪差不多,那位七娘子是个爽气性子,和两位姐姐说不定能处得好,若是处得好,大家能常来常往,往后姐姐们在这开平府也有了说话走动之处,孙姐姐年后除了服,就是成了亲,也不好一味呆在家里闷着,交些朋友进学走动着,人也开朗,姐姐说呢?”李小幺看着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征询道,范大娘子凝神思量了片刻,眼睛里闪着神彩,忙笑着点头应道:“小幺说的极是,就是这个理儿。”孙大娘子迟疑茫然的看着李小幺和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不等李小幺说道,轻轻拉了拉孙大娘子说道:“咱们刚到这开平府,人生地不熟,大爷他们又都在军中,日常连个交往的人家也没有,如今若能得水家引见,能和这开平府的女眷圈子掿上线,常来常往,这日子也能过得活泛些。”

“活泛什么?”孙大娘子不解的问道,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孙大娘子,干脆半开起玩笑来:“比如你出嫁的时候,总要有几个小姐妹送嫁吧,成亲后铁木在营里,你一个人在家,总要有个走动的地方,有个说话的人吧,总不能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那不得闷出毛病来了?铁木要心疼的!”孙大娘子听的涨红了脸,看着笑弯的眼的李小幺,低声嘀咕道:“不是有你们的么?还有张大姐她们。”

“我们这才几个人哪,也不能就我们这几个人往来,咱们到了新地方,总要认识些新朋友。”李小幺笑着说道:“到一处就要入乡随俗,跟大家处到一处,这样,日子才能过得舒心,这跟咱们合并山头一个理儿啊,两个山头合到一处,两家的人就要多走动走动,彼此亲近了这日子才好过。”

孙大娘子听得笑起来:“看小幺说的,这是什么地方,哪能跟咱们那??????山上比。”

“这倒是,这还真比不得咱们山上。”李小幺笑道,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孙大娘子忙急着解释道,李小幺推着她笑不可支:“我知道你的意思,和你开玩笑呢。”

范大娘子看着两个人笑了一阵子,怜惜的抚着李小幺的鬓角,关切的说道:“你也别光替哥哥们打算,你自己的事才最要紧,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没有?”李小幺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轻轻咳了一声,没接范大娘子的话,只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来找姐姐,不光是说水家七娘子后天要来的事。”

“还有事?你说就是。”范大娘子笑着说道,李小幺叹了口气:“这事吧,早就该办了,咱们银子上头紧,就拖到现在,到现在,是不能再拖了,家里人手不够,总不能事事都要姐姐们自己动手,真要出门做客应酬,连个随身丫头也没有,这是一样,还一样,孙姐姐说的这不懂规矩一样,不光孙姐姐,咱们大家都不懂这开平府的规矩习俗,这也得学一学才行,还有言行举止什么的,最好寻个有见识懂规矩的教引嬷嬷过来,张大姐她们月底就到开平府了,正好,连张大姐一起学学,往后出门心里也就有了底,姐姐说呢?”

“这样好这样好!我是得好好学学这规矩什么的!”孙大娘子喜悦的抢着说道,范大娘子点头答了,看着李小幺问道:“这人手上,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还有这嬷嬷,到哪里寻这样的嬷嬷?”

“人手上,家里的再添几个粗使婆子丫头吧,这个姐姐斟酌着办,贴身使女丫头上,我的意思,你和孙姐姐,还有张大姐,一人先添两个丫头,明后天就叫人牙子过来,挑年纪相当、好的买六个,交给紫藤调教个一两个月就能用了。”

“嗯,我有玉砚了,再添一个就行了,倒不用太多。”范大娘子笑着应道,孙大娘子楞神的看着两人商量,用使女丫头,呼奴使婢这事,她还从来没想过。

“六个也好,五个也罢,也不多这一个,姐姐这里,三个也不够,往后还是要添的。”

“嗯,就听你的。”范大娘子从善如流,孙大娘子呼了口气,转头看着两人正要说话,李小幺眯起眼睛笑着说道:“孙姐姐,正好问你一声,过了年,你就满了孝,这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三、四月里好不好?先办大姐和二槐哥的亲事,接着就办你和铁木的亲事,行不行?还有一样,你也别总在内院窝着了,前些天我就让张狗子在留心外头的宅院了,这成亲的宅子,放在范家自然不合适,放在这里,也不大好,说出去不好听,你自己的宅子,总得自己看中了才行,你先看着,等月底铁木和大姐到了开平府,再和他们两个商量商量,定下了宅子,还要收拾粉刷,打家俱,一堆的事。”李小幺说得拧起了眉头,转头看着范大娘子说道:“我可管不了这事,姐姐操心吧。”

孙大娘子脸色通红,头垂的抬不起来,范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笑容里满是愁云,这宅子又连着两场大事,哪来的银子?

正文 第一百一五章 往来

三人沉默片刻,范大娘子笑着说道:“这请嬷嬷的事,还得烦劳小幺妹妹,我看这样,先添丫头婆子,特别是几个丫头,买回来交给紫藤调教还要时候,请教引嬷嬷的事,要不等张大姐她们回来再请?也不好偏了她一个,宅院家俱什么的,我跟孙妹妹就先看起来,你们说呢?”李小幺听她说的井井有条,笑着应了,孙大娘子自然无有不可,也忙点头答应。

隔天李小幺和苏子诚告了半天假,专程在家招待水莲,水莲在二门里下了车,李小幺和范大娘子、孙大娘子热情迎上前,水莲好奇的打量着满身重孝的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范大娘子大大方方的含笑打量着水莲,孙大娘子拘谨的只盯着范大娘子行事,匆匆扫了水莲一眼,微微垂着头,不敢再多打量。

李小幺将三人相互介绍了,和范大娘子一起,让着水莲进了花厅,海棠和青橙奉了茶上来,水莲环顾四周打量着,笑着说道:“早就想过来拜会,二哥说你们刚到开平府,要忙着收拾东西,我就没好过来打扰。”

“七娘子客气了,我们到这开平府,多亏二爷照应,要不然还不知道怎样呢。”范大娘子客气道,李小幺笑着接着说道:“范姐姐和孙姐姐都是重孝在身,也只好等除了服,再登门拜会七娘子。”

水莲忙笑着说道:“五爷客气了,等两位姐姐除了服,我专程设宴请两位姐姐过府说话,这进了冬天也不过就是赏雪看梅,等明年春天到了,那才热闹呢,从清明起,郊游花会差不多月月都有,两位姐姐一定要好好看看咱们开平府的热闹才行呢。”

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这水莲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四个人说说笑笑,海棠捧了点心上来,水莲吃了块点心,惊讶的转头看着海棠问道:“这芙蓉糕和我们府上的味儿一样!”海棠抿嘴笑着曲膝答道:“回七娘子,奴婢原是靖江侯府上婢女。”

“她们两个都是,我这几个使女都是水二爷送过来的。”李小幺接过话解释道,水莲有些惊讶的打量了两眼海棠和青橙,笑着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差点忘了正事,桐姐让我代她谢五爷活命之恩。”水莲说着就要站起来,李小幺忙一把拉住她,微微用力按着她坐下:“我领了心意就行了,也不必谢,她也是个苦命的。”水莲急急的点着头,眼圈泛红:“我就说,五爷就懂桐姐这苦,算了,不说这个,桐姐现在在雪峰山别院住着,雪峰山没别的好处,就是这个时候的野山菊,漫山遍野,再美丽不过,想请五爷和两位姐姐到我们别院盘恒一晚,别院里还有两眼温泉,最养人不过,五爷可别推辞!”

李小幺迟疑的看着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满身的缟素,水莲心思极灵动,忙笑着解释道:“雪峰山别院就住了我和桐姐母子,桐姐??????五爷也知道,也是那样??????如今也是一身的素麻,要不是和五爷不见外,两位姐姐也是这样,我也不敢开这个口。”李小幺想了想,转头看着范大娘子笑着说道:“过去散一散也好,姐姐说呢?”

“嗯。”范大娘子含笑答应了,李小幺转头看向孙大娘子,孙大娘子忙跟着点着头,水莲轻轻呼了口气,和三人约了后天一早遣人来接,四个人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水莲才起身告辞,李小幺和范大娘子也不多留,三人一起将水莲送到二门里上了车。李小幺看着水莲的车子走远了,要了车,一径往梁王府忙去了。

李小幺寻苏子诚告了假,说要去雪峰山看野山菊去,苏子诚盯着她看了片刻,面无表情的点头应允了。

隔天一大早,李小幺难得起了个大早,紫藤和淡月几个,将满箱衣裙抖在炕上,李小幺愕然不已,她什么时候得了这许多裙子!海棠抱了只一尺见方的花梨木匣子过来,一层层抽开,李小幺转头看着匣子里的各式钗环簪钿,伸手掂了只红宝蝴蝶双股钗,对着窗户眯眼看着,海棠憨憨的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就戴这股钗吧,穿那条银纹百蝶度花裙,前儿王爷刚让人送了件大红腥腥毡羽缎斗篷,穿起来肯定好看!”

李小幺呼了口气,将钗递给海棠,转头看着紫藤问道:“都是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嗯,八月里,有一回南爷抬了一大箱子送过来,还有这个匣子,也是那回一起送过来的,过了重阳节又送了一箱过来,都是应季的秋冬衣服,看样子象是跟着府里的四季衣服做出来的。”紫藤仔细解释道,李小幺下巴顶在怀里的靠枕上,轻轻叹了口气,她是真喜欢这些精致美丽的衣裙首饰!

紫藤、淡月几个手脚利落的挑着衣服,一件件拿给李小幺看过,包在包袱里,她们要在水家别院住上一晚,紫藤和淡月昨晚上就收拾了两个大箱子出来,再加上今天的衣服包袱,简直跟搬家一样,李小幺也不多话,只任紫藤张罗,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懒洋洋起来坐到妆台前,青橙轻巧的给她绾了个时新的百合髻,将那股红宝蝴蝶钗仔细的插上,李小幺换了衣服,从善如流的披了大红腥腥毡斗篷出来,淡月和海棠带着流云、樱桃跟在后头,一路往二门出去。

二门里,水家跟出门的婆子和车辆已经到了,李小幺楞神的看着紧挨着范大娘子站着的月亭,范大娘子忙上前几步,拉了拉李小幺,低低的说道:“月亭也想跟过去玩玩,她拘在家里,也没地方走动,我想着也不多她一个,你看?”

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范大娘子,张了张嘴想说话,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算了,这儿、这会儿都是不是说话的时候,回来再说吧,她这样,不是帮月亭,而是害她!范大娘子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回身示意玉砚扶月亭上车,月亭上了车,伸手掀起车帘,挑衅的紧盯着李小幺,李小幺顺着她的目光看回去,半丝表情也没有。

车子缓缓出了二门,出了城门,一路往雪峰山行去。

梁王府门口,水岩踩着踏步下了车,转头看着贴身小厮挑云、伴月小心的各捧着盆叶片高大、劲节苍然的兰花来,兰花中间已经生出两支花茎,各有十数个花萼含苞待放,水岩后退半步,满意的看了看两盆兰花,带着小厮,转身进了梁王府。

水岩一路进了外书房,进了垂花门,直奔东厢第一间,推了推,却没推开,北庆忙迎上来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去雪峰山赏菊去了,要后天才过来。”水岩满脸失望,转头看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的兰花,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额头,示意挑云、伴月跟着往正屋进去。北庆禀报了,亲自掀起帘子让着水岩进了屋,挑云等捧着那盆风姿千万的兰花紧跟其后。

苏子诚正端坐书案后写着字,知道是水岩进来,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坐吧。”水岩长揖见了礼,四下转身寻着放兰花的合适地方,连转了几圈,看中了苏子诚那张巨大的书案,随手将折扇交给侍立在旁的南宁,亲自动了动移了移笔架,示意小厮将两盆兰花放到了书案一角。

苏子诚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两盆兰花,低头写完,放下笔,站起来,背着手围着兰花看了一圈,笑着夸赞道:“你府上这兰花越养越好了,这盆吴兰能养成这样,难得之极!”

“这要的品相,一共只养出五盆,大伯府上送了一盆,大爷府上送了一盆,父亲留了一盆,还有就是这两盆了。”水岩欣赏着两盆吴兰,摇着折扇笑着说道,苏子诚转头看着水岩,指着两盆吴兰笑着说道:“我要一盆就够了,那一盆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吧。”

“那一盆是给小五的,北庆说她后天才回来,先在你这儿寄两天。”水岩解释道,苏子诚惊讶的转头看着水岩,水岩收了折扇,看着苏子诚笑着说道:“小五帮了我大忙,帮了我们水家大忙,一盆兰花不过表个心意,若送别的,怕她嫌俗气。”

苏子诚转头看着兰花,发怔的出了会儿神,伸手轻轻碰了碰墨绿高大的兰叶,嘴角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水岩说道:“这会儿,山上的寒兰正是盛开的时候,好多年没去雪峰山看寒兰了,那寒兰比这吴兰风姿更胜。”

水岩眨了眨眼睛,忙笑着接道:“我也好多年没去雪峰山看寒兰了,姑母最爱寒兰??????”水岩看着脸色瞬间阴郁下来的苏子诚,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好好儿的提姑母做什么,水岩脑子转的飞快,顺着刚才的话接着说道:“今天天气正好,正是看寒兰的好时候,咱们去雪峰山看兰花去,雪峰山近,也不过半天功夫就能来回了。”

正文 第一百一六章 别院

“嗯。”半晌,苏子诚竟然答应了一声,水岩有些楞神,他不过随口一句,压根没打算他真会去。

“现在就走?”水岩的楞神瞬间既逝,一边笑着答着话,一边飞快转着心思:“既然去了,就住一晚上吧,明天一早看晨曦中的寒兰,悬崖峭壁间的寒兰映着朝阳那会儿风姿最好,不容错过!去翠微别庄?”水岩看着手指碰着吴兰叶、仿佛有些出神的苏子诚,心里微微一动:“翠微别庄看寒兰最好,可那一处好些年没人去住了,一应物事只怕不够妥当,要不到云栈院?离翠微别庄近,过去看寒兰方便,就是离四叔家别院极近,不过四叔家别院里不过住了七妹和小五她们几个,倒不会过于吵闹,你看?”

“嗯,就住云栈院吧。”苏子诚收回手,转身吩咐东平:“骑马过去就行,住一晚。”东平躬身答应了,垂手退出去,递了话给水岩的小厮,又让人往后院取苏子诚的衣服用具,小半个时辰后,苏子诚和水岩在梁王府门口上了马,往雪峰山赏兰花去了。

李小幺等人的车子不急不慢的走了两三个时辰,车子停下,李小幺扶着淡月的手下了车,仰头打量着面前景色秀丽的雪峰山,这雪峰山在开平府北边偏东一点,山体不高,却险峻秀丽、树茂花繁、水瀑众多,是开平府周边夏季避暑,冬天欣雪的绝佳所在,这山上别院不多,林林总总也不过几十座,却座座或朴拙或精致,隐于山景林树中,能在这山上建别院的,都是这北平国数得着的名门望族。

山脚下一排停着三顶青竹小亮轿,两个管事嬷嬷着急的商量了几句,一个嬷嬷招手叫了个婆子过去交待了几句,那婆子急忙往山上急奔上去。

李小幺叹了口气,招手叫过管事嬷嬷,笑着说道:“这山上景色真是好,看的让人舍不得走了,你们别院离这里远不远?”

“回五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照这些抬轿婆子的脚程,要走小半个时辰。”管事嬷嬷陪笑答道,李小幺满脸愉快的呼了口气,声音微微抬高,带着丝雀跃和兴奋说道:“那我不坐轿子了,我要走上去!出来就是看景的,我要好好欣赏欣赏这雪峰山的美景!”

管事嬷嬷感激的看着李小幺,正犹豫间,李小幺已经跳到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旁边,满脸笑容的说道:“我要自己爬山,这山这景这路,要自己慢慢走上去才有意思,你们先走吧。”

“我陪你!好长时候没走山路了,这山景比咱们笔架山强多了!真是好看!”孙大娘子兴致勃勃的转头四下看着,范大娘子尴尬的扫了眼别着头根本不看众人的月亭,笑着说道:“看爬到一半走不动了怎么办!”

“那倒没事!”李小幺转头看着管事嬷嬷笑道:“烦劳嬷嬷到别院后让人来接接我们,若是真走不动了,也好把我抬上去!”

“是!”管事嬷嬷面容轻松、满脸笑容的答道,范大娘子带着月亭上了亮轿,轿子抬起,不大会儿就转过山路看不到了,管事嬷嬷在前头引着,两个婆子抬着顶空轿,跟在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后头,一行人停停走走,由着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叽叽咕咕说笑着,一路看景一路走。

走了大半个时辰,山上两个婆子引着顶竹轿,一路接过来,李小幺呼了几口气,转头看着孙大娘子问道:“你累不累?”

“不累,这点路算什么,这才多远!”孙大娘子兴致正浓,她在开平府范家那个四方天井里困了这些日子,这会儿见了山,心情飞气扬着正在兴奋中,李小幺在一处平整的石阶上站定,放下裙子,转身环顾着四周,笑着说道:“早知道爬山,就不穿这裙这鞋,你的脚不痛的?”孙大娘子提起裙子看了看,点头笑道:“你这么一说,倒真痛了,算了,不爬了,坐轿子吧。”

两人上了轿,管事嬷嬷亲自上前卷起李小幺轿两边的竹帘,笑着说道:“让她们慢些走,五爷坐在轿里,好好看看这景色。”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高大林木间,现出一片青瓦粉墙来,管事嬷嬷上前几步,走到李小幺轿边,热情的介绍道:“这一处一共四处别院,半山那一处是我们大爷府上的,最右边那处,云雾笼着的,是二爷府上的,这两处,大些的是三爷府上的,我们府上的别院最小,也最靠里,五爷别笑话!”李小幺顺着管事嬷嬷的指点看着几处别院,一共四处,这四家应该是水家嫡支了。

轿子很快进了苍苔遍布、爬满古藤、仿佛古旧异常的大门,转过花墙做成的影壁,水莲正站在一处仿佛古藤天然生成的月亮门前等着她们了。

李小幺下了轿,和孙大娘子上前见了礼,笑着说道:“是我任性了,多有烦劳七娘子。”

“五爷这么说就见外了,自家姐妹,哪有烦劳之说的?!”水莲一边热情的笑着应着话,一边让着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往里走,李小幺和又拘谨起来的孙大娘子并肩而行,转头看着水莲,笑着说道:“叫我小五吧,我行五。”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今年十八岁了,肯定比五妹妹大。”水莲爽快的答道,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姐姐比我大一岁。”两个人一路说着闲话,转了几个弯,上了几层台阶,到了一处花厅前,早有丫头禀报了,水桐已经迎在花厅门口,范大娘子和月亭也跟在后面迎了出来。

李小幺仔细打量着水桐,上次见她,她一直坐着,这站着身量高挑,只是过于瘦削了些,一身素白麻衣裙很宽大,衣服卷了边,做工也精致,跟上次狱中比,面色里的灰败没有了,那股寂静却还在,嘴角虽然带着笑,却笑得毫无生气,山风拂起衣裙,裙袂飞扬中,更显得人静寞到死寂。李小幺微微吸了口气,忙带着笑,上前几步曲了曲膝,水桐已经一丝不苟的深曲膝到底行着福礼,李小幺忙转头看向水莲,水莲两步过去扶起水桐,笑着说道:“小五妹妹也不是外人,桐姐不用跟她客气!”

水桐寂静的笑着:“五爷于我在大恩。”声音平缓而慢,李小幺听得心酸,水莲仿佛没听到水桐的话,热情的介绍着孙大娘子,孙大娘子同情的看着水桐,拘谨而恭敬的见了礼,几个人让着,进了花厅。

花厅四面开窗,两面对着别院内,另两面正中两扇窗户用通透的水晶琉璃镶嵌,正对着外面的山崖峭壁,看来是赏景之所,这会儿水晶琉璃旁的窗户大开着,屋里却温暖异常,淡月和海棠侍候着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去了斗篷,水莲笑着说道:“这一处看山景最好,先祖父冬天最爱这一处,他又是寒腿,就把这花厅连底下也挖空通了火道,这会儿不大冷,我就让人把地火龙烧上,火墙和火炕都没烧,不然就太热了。”

李小幺走到琉璃窗旁,探头往外看去,离这花厅一丈多远,就是山崖尽头了,边上修着半人高的石栏,石栏内摆放着各色晚开的菊花,李小幺看了一会儿,退回来坐到炕上,接过杯子喝了口茶,范大娘子正和水桐说着话,水莲和孙大娘子不知道聊的什么,月亭端坐在范大娘子身边,仔细打量着花厅内的陈设。李小幺正要再转回去欣赏她的风景去,门口丫头恭敬的禀报:“大\/奶奶、七姑娘,明少爷来了。”

水桐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水莲轻快的跳下炕,门帘掀起,一个三十多岁,干净利落的媳妇抱着位三四岁的小男孩进来,小男孩身形瘦弱,脸色却还好,团在奶娘怀里,胆怯的看着屋里的陌生人,这就是水桐的儿子,也是陈忠良的嫡子陈明深了。

“阿明,来,七姨抱。”水莲迎过去,举手过去,阿明脸上绽放出羞涩的笑容,转身扑往水莲,又从水莲怀里转头看向母亲水桐,冲着水桐伸着手,水莲抓回他的手,抱着他先走到李小幺身边,指着李小幺笑着说道:“这位李家五姨最疼我们阿明了,阿明给五姨磕个头好不好?”不等水莲放下阿明,李小幺已经跳起来,利落的拉住了水莲和阿明,也不伸手抱他,只拉着阿明的手,笑着夸奖道:“阿明好可爱!你几岁了?”

“四岁。”阿明的手被李小幺握在手里,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着看着李小幺,停了片刻,才声音细细的答道,李小幺从海棠手里接过只做工精致、用两块墨玉嵌做眼睛的布牛,举到阿明面前笑着说道:“谁属牛啊?”

“我!”阿明伸手抓过笑眯眯的布牛,翻来翻去看个不停,水桐已经站到水莲和阿明身后,曲膝致着谢:“五爷费心了。”

水莲抱着阿明转到孙大娘子面前,孙大娘子笑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小巧的赤金长命锁片,奶娘忙上前接过,范大娘子也给了见面礼,月亭袖出只崭新的荷包,拉开取出只明晃晃的赤金手环,扭开结扣,笑盈盈的给阿明戴在了手上。李小幺喝着茶,看着月亭给阿明戴上金手坏,转头扫了眼范大娘子,暗暗叹了口气,这见面礼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看来不是临时起意,是怕她不肯让月亭跟过来,才这样先做再说?还是??????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凡事想得太多,回去寻个机会,好好和她聊一聊吧。

正文 第一百一七章 雨后天睛

有了孩子,花厅热闹起来,月亭耐心和阿明拍着巴掌玩、取了绳子玩交绳,水桐目光温和的看着阿明,脸上总算有了表情,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围在旁边,说笑着看着月亭和阿明玩。

水莲陪着玩了一会儿,悄悄退到李小幺身边,轻轻拉了拉她,两人出了花厅,沿着游廊进了旁边一处极小的茶室,在榻上坐了,水莲叹了口气:“五妹妹别怪我,请你到这别院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桐姐这个样子,你看看,这事都过去了,你看看她这样子,我好话歹话说尽,要不是有阿明,她!”水莲又是生气又是焦虑,一个‘她’字堵在喉咙口,说不下去了,李小幺抿着茶,沉默着没有接话,水桐这是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哀法,她爱着陈忠良么?这没什么好怀疑的,这个世间,不管什么样的世间,有人,有男女,就有爱,她救了她,也杀了她,苏万方的那些话,赤裸裸的撕裂了水桐心底那层自欺欺人的掩面纱,也斩断了她和陈忠良最后一丝联接――那名义上的夫与妻。

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这就是付出的代价,自己曾经为付出而付出了生命,李小幺闭了闭眼睛,同样的错误,有一次就够了,这一世,那份心念,到此为止,如果自己不爱自己,没有人爱自己。

唉,她能有什么法子?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这爱的伤,只有时光的流逝,也许能冲淡,也许不能,若是她要工作,要挣钱养自己养孩子,要打扫卫生接孩子做家务,要这个那个无数事情要做,这伤痛也就没时候伤痛了,可她不用,她也不用,她是高贵的水家姑娘,除了悲风伤月,什么也不用做,每一个人都一脸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她的不幸和伤痛,有什么?????嗯,也许这是个法子!

李小幺抬头看着水莲问道:“我听说水家在城南门外设有一家养济院?”

“嗯!专门收容老疾孤穷,有时候宾旅之人穷病,也送药食。”水莲怔了怔答道,她和她说水桐的事,她提这个做什么?

“水家是慈悲之族,前天我看到份慈幼局的折子,现今管着慈幼局的王先生病重,连折子也是儿子代写的,这慈幼局虽是官设,却不入官制,也没有俸禄,全凭着一份慈悲心肠,要不,让水桐先去管一管这慈幼局去?”李小幺笑着建议道,水莲愕然看着李小幺,哭笑不得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话!她们水家姑娘,岂能抛头露面去管那些孤儿?

“王先生之前,慈幼局是李太夫人管着的,这你也知道,李太夫人极慈悲的人,朝廷的旌表就不说了,听说开平府好多人家家里都供着她的牌位呢,水桐现在这个样子,心如死灰,让她有点事做,一忙起来,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再说,做点事,心情也能开朗些,这是一,二来,伸手帮一帮这人世间的穷苦悲伤,做这样的善事,也能积福赎罪,为子求福,为已求福。”李小幺看着水莲劝道,水莲迟疑不定的看着李小幺:“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们水家??????”

“凡事都有第一回,你们水家有人去管慈幼局,对水家只有好处,这事不急,你先回去和水二爷,还有你父亲他们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思。”李小幺打断水莲的话说道,水莲拧眉想了想:“还是先问问桐姐,万一二哥他们觉得好,桐姐不愿意,那就不好了。”

“水桐那里不用问,到时候你就和她说这是做善事以赎罪,替阿明积福,她必定愿意的。”李小幺伤感的低声说道,水莲呆怔了片刻,潸然泪下,哽咽着说道:“你说的是,桐姐心里,就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的人,她说她死后肯定坠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她无从评判谁,她自己的那份道德和标准,只好也只能自己默默的守着。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小丫头过来请了两人,登上台阶,往另一处吃饭去了。

靖江侯府的管事跑得忙得恨不能生出翅膀来,总算赶在苏子诚和水岩在云栈院门口下轿前一刻,把一切收拾妥当了。

苏子诚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进云栈院,和水岩沿着山间小路直登到山顶,任山风吹动斗篷,极目远眺,看了半晌,转头看着水岩,笑着说道:“上回咱们到这里,象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站在这山顶上,叫嚣着要踏平北宁,一年后果然踏平了,大爷封了宁王。”水岩拢了拢斗篷,笑着说道,苏子诚脸上的笑容凝了下,转眼间褪了个干净,又回复了平常的阴冷,背着手看着远方,水岩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大爷、二爷都不愿意提平北宁的事,自己今天真是混了头了!

水岩不敢再多话,苏子诚也是一言不发,两人在山顶上吹了半天风,一前一后下了山。苏子诚在前,沿着云栈院旁的幽静小路,一路走到翠微别庄门口,守门的内侍远远看到苏子诚,一半急迎出来,一半疾奔进去叫别庄总管,没等别庄总管奔出来,苏子诚已经背着手又往来路转回去了,水岩紧跟其后,这一天净说错话,他也不敢多开口了。

两人吃了晚饭,水岩遣人知会了翠微别庄的管事,明天一早过去看寒兰,诸事安排妥当,陪着苏子诚喝着菊花茶说话,水岩看着苏子诚,谨慎的试探着问道:“明天要不要请小五过来?小五倒是个真正的雅人。”

“真正的雅人?”苏子诚放下手里的书,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带着丝笑意说道:“你若有机会领教,就知道她到底是雅还是俗了。”

“那她到底是雅还是俗?”水岩兴致十足的追问道,苏子诚凝神想了半晌,看着水岩一眼,端起书,慢吞吞的说道:“她那儿没什么雅和俗,俗到她那儿也能雅,雅到她手上,也能俗不可耐,只看她的心情。”

水岩高挑着眉梢,惊讶的看着苏子诚,想再问,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我让人去接她,小五必定喜欢寒兰。”苏子诚专注的看着书,仿佛没听到水岩的话,水岩斜睇着他,带着笑意挑了挑眉梢,悄悄站起来,到外间写了个帖子,叫了挑云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去四爷别院,寻五爷的丫头,把这个帖子送给五爷,得了回信再回来。”

挑云接了帖子,躬身退出去送信去了。

李小幺接了帖子,吩咐海棠去和水莲说了一声,第二天一早,李小幺打着呵欠起来,闭着眼睛洗漱完毕,由着淡月绾了头发,海棠和流云举着几件衣服让李小幺挑,李小幺转头盯着衣服出了一会儿神,摆摆手,示意再换几件来,海棠惊讶的笑着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李小幺看着她,笑着说道:“嫌我挑衣服了?”

“不是!是,五爷从前不大管这个的。”海棠被李小幺说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李小幺指着那几件衣服解释道:“太艳了,我不喜欢颜色太过艳丽、或是花样过于繁杂的衣服,这几件,你看看,不是桃红就是翠绿,又到处绣的都是花,看的人头痛。”

“我知道了,五爷等着,我再去挑几件来。”海棠愉快的答应着,转身进去,很快又取了几件衣裙过来,抖开给李小幺看,李小幺挑了条银白底用银色丝线绣着大大小小各式蝴蝶的宽幅裙,海棠笑着赞同道:“我也喜欢这件,多少雅致!这些个蝴蝶不动看不出来,一动就跟象从裙子上飞出来一样!五爷看,配这件夹衣好不好?不穿棉衣了,棉衣到底厚,配这蝴蝶裙不够轻灵,五爷外头穿件厚些的斗篷就行。”李小幺看着海棠手里的淡妃色紧身齐腰宽袖夹衣,笑着点了点头。

李小幺换了衣服,披了件海棠红羽缎素面厚绒斗篷,带着淡月,出了屋,一径到了院门口,挑云和南宁早就候在门口,见李小幺出来,一时呆怔住了,南宁先反应过来,忙笑着长揖道:“差点不敢认五爷了。”李小幺笑着示意两人引路,一行四人,穿过初冬的轻寒,几步就转到了靖江侯府别院门口的小径,水岩和苏子诚已经站在别院门口等候着了。

苏子诚远远看着从初冬枯落的树林间转出来的一抹娇艳的海棠红,斗篷间,银色的裙袂和蝴蝶随风飘动,冬天里看到这样的海棠红,真是让人心喜。

李小幺走到两人面前,笑语颜颜的曲膝行着福礼,苏子诚被她笑的心情如雨后初睛,抬了抬手,瞄着李小幺沾着枯草叶的裙角,笑着说道,:“不用多礼,过去还有几步路,你坐轿子吧。”水岩急忙转身吩咐垂手侍立的小厮:“快传轿子!”

小厮躬身急步退下,片刻功夫,两个婆子抬了顶青竹轿出来,李小幺也不客气,上了轿,跟在苏子诚和水岩身后,往翠微别庄行去。

正文 第一百一八章 秘密

不过几步路,转眼就到了,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轿子,满院的内侍宫人恭谨的垂手而立,水岩笑让着李小幺,和她并肩跟在苏子诚身后,沿着干净之极的粗糙青石路,进了一间雕梁画栋的花厅,花厅极大,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苏子诚在前,径直穿花厅而过,到了花厅后。

李小幺站在苏子诚身边,惊叹的看着对面近在咫尺、几近垂直的山崖上星罗棋布、一簇簇的艳黄野菊和白花碧叶的兰草,衬在青黑沧桑的巍峨山崖间,越发显得生机勃勃,娇美明艳,有的地方,菊和兰相伴而生,野菊的泼辣奔放,映着兰草的淡然脱俗,更是透着股奇异的美,朝霞穿过山涧,照在崖壁上,面容狰狞的山石对那温暖无动于衷,山石上的菊兰却兴奋的舒展着身子,借着山风招展不停,肆意展现着满满的生机,李小幺屏着气,失神的盯着那些小极又美极的山花,它们的生机是那样浓烈,浓烈到让人窒息,仿佛只要它们愿意,眨眼间,它们就能把这山漫延成艳黄和碧翠的海洋,满山满谷,都是它们跳跃的喜庆。李小幺下意识的伸出手,仿佛想去抚一抚那些喜庆跳跃的生命,苏子诚看着她,笑出了声:“这山崖看着近,离的也有几十丈远,哪能够得着。”

李小幺收回手,呼了口气惊叹道:“这野菊真是动人心魄!”苏子诚转头看了看山崖,水岩笑着说道:“要看菊花,得到野菊崖,看野菊崖云眠居最好,就是你住的那一处,云眠居最后面的菊隐厅对面就是野菊崖,那菊花开的漫山遍野,壮观的很。”

“那里昨天去看过了,不如这里好,开得太满,满得简直要溢出来,这花和画一个理儿,要有留白,给看花人留下足够歇眼漫想的空白处才最好。”李小幺笑着说道,水岩重重拍着手里的折扇赞叹道:“我就说,你是个雅人!”苏子诚瞥了他一眼,背着手往旁边慢步走去,水岩忙让着李小幺:“咱们往那边看,那一处,有几丛兰草,可以入画!”

三个人走了十来步,转了半个弯,到了山崖另一边,这一处山崖光滑几近明镜,几条狭长的裂纹或横或竖的撕开镜面,缝隙里,几丛兰草喷涌而出,细长的叶子风姿万千,幼小的白花随风舞动,比之那如火般绚烂奔放的野菊,别有一番宁静优雅的美。三个人静静的仰头看着那几丛在山崖中寂寞绽放的兰,半晌,水岩轻轻叹了口气:“几年没来,这几丛兰长得更好了。”苏子诚背着手,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那几丛兰,李小幺看了眼石像般站立着的苏子诚,转头看向水岩,水岩示意李小幺噤声,李小幺轻悄的往后退了两步,和水岩站到了一处,半晌,苏子诚才动了动身子,往后退了半步,转过身,叹息般低声说道:“到花厅坐着看吧,这里冷。”

李小幺紧裹着斗篷,立即赞同的连连点着头:“这里风太大,吹得人骨头都凉了。”

三个人转进花厅,李小幺脱了寒气逼人的斗篷,转头打量着四周,花厅极大,南面盘着炕,北面放着张巨榻,榻与炕之间,摆放着几张舒适的扶手椅子,炕、榻、椅间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式花架,都是乌沉沉的紫檀木,花架、炕几、榻几上或摆花草,或放古玩玉设,满屋深敛于内的奢华,李小幺站了片刻,只觉得阵阵温暖从脚下、裙间涌上来,这地下也铺了火龙,怪不得开着窗也能温暖至此。

李小幺坐到苏子诚另一边,接过热茶喝了一口,舒服的叹了口气,苏子诚看着两颊冻得绯红的李小幺,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水岩瞄着苏子诚,心里闪动不停,垂头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懊恼的说道:“差点忘了,七妹让我带两罐茶粉给她送过去,她待客用,我竟忘得干净,真是该死!”说着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我得赶紧送过去,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会儿就回来,且等我会儿!”说着,歉意的陪笑告了辞,拎着长衫急步出了门。

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李小幺狐疑的看着水岩的背影,心里飞快的盘算了片刻也就淡然了,放下杯子,站起来转到敞开的窗前,远眺着对面那些跳跃般的艳黄色。苏子诚也放下杯子站起来,踱到李小幺身后,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了眼野菊花,收回目光,居高临下的看着看花看得出神的李小幺,她的头发细而软,仿佛有流动的光泽,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柔软的脖颈间,苏子诚心里划过丝奇异的涟漪,他从来没注意过女人的脖颈这样??????诱人!

山风吹进窗户,吹得李小幺寒意又起,寒瑟的抱着双臂往后退去,却一脚踩在苏子诚脚上,苏子诚忙伸手扶住趔趄着往前扑去的李小幺,李小幺站稳,转身低头看向苏子诚的鞋子,花厅门口,南宁正要奔出取鞋子,却看到苏子诚跺了跺脚,若无其事的和李小幺说着话,东平冲着南宁摆了摆手,两人往旁边退了半步,继续一动不动的垂手侍立。

李小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让了半步,从苏子诚怀里让出来,指着山崖上笑着说道:“我记得从前看过不少写菊花的诗,这会儿想念两句应应景,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苏子诚失笑出声,笑了一会儿,才忍着笑说道:“你都看过谁的诗?说说,我替你想想。”李小幺收回手指,讪讪的笑着,她到这个世间至今,一直艰难求活,读书的时候少、能找到的书更少,在她知道的那些和这个世间的文章诗词得到印证对比前,她哪敢乱说?苏子诚低头看着她,等了片刻才笑着说道:“若论诗,梁先生最精通,等他回来你跟他请教请教,让他挑几本书给你看。”李小幺忙点了点头,这是好事,不管学什么,有人指点事半功倍,苏子诚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李小幺问道:“你说到这诗,我正好想起件事,你送过幅对联给梁先生?”

“嗯?”李小幺一时没想起来,正要否认,突然想起那年逃出太平府的事,摇了一半的头忙又往下点去:“是送过。”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是。”李小幺干脆的答道,苏子诚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这是你自己联的?还是你从哪里看到的?梁先生学问极好,几乎无书不读,他说没见过这联,写信给我,我拿去翰林院,也没人见到过,听说是你当年游历阎王殿时所见,哪里的阎王殿?”

李小幺垂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的划着圈,飞快的转着心思,这事,还有很多事,总要有个说法,似是而非的说法,这神鬼之事,自己能来,谁能说得准呢?嗯,就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是真是假随他去想,李小幺打定主意,抬头看着苏子诚,咬着嘴唇满脸的困惑迷茫,她呆在碧蓝冰冷的海中,怎么会到了这里?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也许,只能归于神鬼之道。

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脸上的茫然困惑,下意识的抬手想替她抚平,抬到一半,硬生生折回背到了背后,李小幺垂下头,看着鞋尖上仿佛要飞起来的蝴蝶低低的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那是哪里,也许是阎王殿,我就把那儿当阎王殿了。”

苏子诚没听明白,李小幺抬头看着苏子诚,困惑的解释道:“大哥说李家村被剿那晚,我受了伤晕死过去,一直晕迷了十几天,后来一天夜里,在一间破庙里,下着暴雪,电闪雷鸣,我突然醒了,可是??????”李小幺舌头打着结,轻轻拉了拉苏子诚的衣袖,低声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直想忘了这事,就是忘不了,我从来没敢说过,连大哥也没敢说。”苏子诚伸手按着李小幺的肩膀,温和的说道:“别怕,有我呢,都过去了。”

“嗯,我看见父亲和母亲倒下,满身的血,后面,我就不知道自己到哪里了,也不知道??????”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仿佛不知道如何描述,困惑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看不到,听不到,闻不到,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好多事,就??????象这样,”李小幺将自己的手按在苏子诚手上,抬头看着他说道:“你闭上眼睛,是不是也能感觉到什么?”

苏子诚翻手握了李小幺的手,闭上眼睛沉默片刻才睁开眼睛,温柔的说道:“很温暖。”

“嗯,”李小幺稍稍用力,将手抽出来:“就是这样,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却能感觉到好多东西,包括那幅对联,那里,好象过了很多年,天荒地老,日月沧桑,后来,象做梦一样,突然就醒了,我不敢说,从来没敢提过这事,怕人家说我说胡话,把我当妖怪。”

正文 第一百一九章 严二婶子

李小幺垂着头,对于他们,她也许真是妖怪,一阵风吹进窗户,李小幺寒瑟的抱住双肩,苏子诚听得困惑,低头看着李小幺胆怯无助的缩起肩膀,心里突然漫起浓浓的怜惜,伸手圈过去,将李小幺揽在怀里,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怕,哪有什么妖怪,病重离魂,自古有之,各有奇遇,回头我让人寻几本书给你看看,不过这事也不必再跟别人说,你知我知就是了。”

李小幺额头抵在苏子诚肩上,想挣开却又一动不想动,她极其贪恋着这份温暖和安稳,苏子诚用力将她揽紧了些,低头看着她,声音温柔的有些含糊的说道:“过两天我让人接你进府。”李小幺打了个机灵,伸手推开苏子诚,往后退了两步,强笑着摇着头:“我不进你的府,我不给人做妾,谁的妾也不做,我做不好,也做不来。”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往前走了半步,李小幺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苏子诚顿住步子,蹙着眉头,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耐心的解释道:“小幺,我不会委屈你,你放心??????”

李小幺又往后退了一步,摇着头说道:“你贵为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都不过一句吩咐,你拿我当幕僚比放到后院更划算。”苏子诚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李小幺垂着眼帘走到窗前,花厅静得落针可闻,半晌,李小幺轻轻咳了一声,笑着打破了僵局:“昨天水家七娘子和我说,水桐有赎罪之心,正好慈幼局还没寻到合适的管事,这差使水家若肯接,倒是哪儿都好的一件事。”

“嗯,回去再说吧。”苏子诚恶声恶气的答道,李小幺歪头看着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浓,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转过头,看着外面的山崖继续笑个不停,苏子诚被她笑得脸色通红,正要说话,南宁在外面高声禀报,水岩带着满身寒气进了花厅,苏子诚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水岩目光飞快的扫过红着脸带着恼怒的苏子诚和笑颜如花的李小幺,一时有些摸不明状况,李小幺笑着解释道:“正和二爷说诗词呢,水二爷喜欢谁的诗?你看看,哪一句形容这山崖上的花最好?”

水岩暗暗舒了口气,看样子,二爷又被小幺给添了堵,忙笑着说道:“我诗词上不能,若论读过的诗??????让我想想。”

“回去!”苏子诚‘呼’的站起来,大步出了花厅,水岩忙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李小幺,李小幺无奈的摊着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苏子诚径直出了翠微别庄大门,也不看水岩和李小幺,阴着脸吩咐东平下山回府,李小幺裹着斗篷,看着苦恼的水岩,同样满脸苦恼的摇着头,水岩见苏子诚转眼间已经走了十来步远,拎着斗篷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忙理解的挥着手:“你快去!我自己回去就成!快去快去。”水岩满脸笑意的冲李小幺拱拱手,疾步追赶苏子诚去了。

李小幺站在别庄门口,看着两人前呼后拥着转过小径,掂着脚尖跳了两步,沿着来路雀跃着往云眠居回去。她管住了自己,这一世她果然明白多了,理智多了,成熟多了,谁也别想伤害自己!男人,什么时候的男人都一样,自己要左拥右抱,要集环肥燕瘦,要后院美女如云,却不能接受女人一点点的背叛,死了也要给他守着,男人难道不知道,女人和他们一样,也是人么?李小幺站在一处山崖边上,远眺着山岚雾浪想出了神,半晌,才重重的叹着气,转身看着淡月认真的问道:“淡月,你说,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人么?”

淡月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眨了半天眼睛,才笑着说道:“人当然都是一样的!哪里有两样的人!”

“你也觉得人都是一样的?我也这么觉得!”李小幺弯眼笑着,对着自己肯定道,淡月更加莫名其妙,李小幺笑盈盈的继续往云眠居回去了。

李小幺和范大娘子等人回到柳树胡同,天已经全黑了,李小幺打着呵欠径直回了半亩园,她那间东厢小屋里,肯定堆了好多文书了,明天又是一天忙碌。

第二天辰末刚过,人牙子送了十几个丫头过来,范大娘子叫了孙大娘子过来,两人商量着挑了六个丫头出来,月亭听着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的商量,眼看着挑了人,突然一声不响的站起来,径直出花厅回去了。范大娘子怔了怔,也没功夫多管,吩咐玉砚叫紫藤过来,把人交给了紫藤。

忙了一上午,范大娘子吃了饭,刚歪在榻上想歇一会儿,就听见严二婶子在外面扬声打着招呼:“大娘子在不在?”

“在!二婶子快请进。”范大娘子急忙起身,一边穿鞋子,一边示意玉砚打帘子。严婶子笑呵呵的进了花厅,范大娘子迎过去虚扶着她坐到炕上,笑着说道:“二婶子有什么事,叫我过去吩咐就是,怎么自己过来了?”

“自家人,大娘子别客气,你两处忙着,我又没什么事,过来一趟走动走动还好呢!”严二婶子一边笑应着话,一边接过玉砚递过茶,喝了两口,扫了玉砚一眼,范大娘子忙示意玉砚回避,严二婶子挪了挪,靠近范大娘子,笑着说道:“月亭跟我说,你买了好几个丫头?”

范大娘子心头突了下,忙笑着解释道:“这是小五的意思,过了春节,孙大娘子就出服了,小五准备让李三爷还有张大爷三月里成亲,这宅子、丫头什么的,也要早些备下,倒不是为了旁的。”

严二婶子满脸惊讶,看着范大娘子,微微迟疑了下,轻轻拉了拉范大娘子,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大娘子,咱们是一家人,别怪我多话,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听听就行,别往心里去,这三爷成亲,你帮着张罗宅子丫头也就算了,那张大爷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他成亲有他姐姐呢,哪用你多管闲事的?那孙大娘子吃住都在咱们家,这也就算了,她一个人也可怜,可这成亲,这丫头也照着你们姐妹一个例?这也太过了!”

范大娘子满脸苦笑的看着严二婶子说道:“二婶子想多了,孙大娘子虽说吃住在咱们家,小五每个月拨五两银子到咱们帐上,她一个月,连吃带住也用不了五两银子,咱们一家一个月也就五两银子的用度。”严二婶子尴尬的嘿嘿笑了几声,讪讪的说道:“说到这事,也真是的,怎么这李家,银子都攥在小五一个丫头手里?她大哥也不管的?”

“二婶子说这个做什么?”范大娘子有些不耐烦起来,严二婶子陪着笑说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往后这李家还不是你的,这规矩若是做成这样,难不成你嫁进来,月月倒要寻小五要用度去?说到哪儿也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一家的家产银子,都握在小姑子手里,她也不小了,过两年嫁了人,这陪嫁??????”

“好了!二婶子过来就是说这个的?这是人家李家的事,如今咱们还管不上,硬要去管,平白惹人笑话!”范大娘子恼怒的止回了严二婶子的话,严二婶子脾气极好的笑着从善如流:“好好好,是我多嘴了,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唉哟,你看看,这越说越远了,正事倒差点忘了,大娘子,我跟你说,月亭到底是你妹妹,虽说不是嫡亲,可还有谁比她更亲的?小五\/不掂记她也就算了,毕竟隔得远,咱也不能怪人家,可你怎么也不掂记着你妹妹?你们个个都买了丫头侍候着,你给她一个也好啊,一个都不给,你说说,这说到哪里也说不过去不是,这是说不过去的事!”

“二婶子!”范大娘子急得眼圈都要红了:“我跟你说过了,这丫头,是小五的意思,银子也是小五出的,你也别总这么难为我!”

“好好好,我不难为你,你们这丫头,说是小五的银子,那就小五的银子,小五的银子还不是李家的银子,李家的银子还不是你的银子!算了算了,我不计较这个,这银子,我自己出,我给月亭出,就算烦劳你,过过手,这总行了吧?你也不好太委屈你妹妹吧?月亭哪里不好了?”

范大娘子一时气结,看着严二婶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起转来,严二婶子将手里的帕子塞到范大娘子手里:“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前儿让你带上月亭,你说这说那,真带上了,你看看,小五说什么没有?有谁说半句话没有?我听月亭说,那水家姑娘对她好得很,你看看,我没说错吧?那是你妹妹,你不关照谁关照去?说到这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我托你给月亭提亲这事,你说你,杳无音信没了下文!咱不说月亭愿意不愿意!”严二婶子重重拍了下范大娘子的手,止住她的辩解:“这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好歹给我提一提吧?我就不信了,我这么好的姑娘,那几个穷庄稼汉还能看不上?他们做梦都梦不到呢!你看看你,唉!”严二婶子用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止住了一番抱怨。

范大娘子听的脸色发白,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聚

严二婶子瞄着她,轻轻拂了拂衣襟,又叹了口气:“算了,这事过也过去了,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穷庄稼汉!我也不多说,这丫头的事,我自己出银子,就烦你过过手,我就这么一个闺女,不能委屈了她,她是你妹妹,你得知道个亲疏远近,当年你娘在的时候,待家里人可不是这样!你到底姓范,嫁了人也不能不要娘家,真有什么事,还得娘家替你撑着!好了,你忙,我不多说,这丫头买好了,要多少银子,你找我拿去!”严二婶子说着,利落的跳下炕,范大娘子忍着气将她送到花厅门口,看着严二婶子脚步轻快的走远了,眼泪夺眶而出,忙用帕子按着眼角回到花厅,玉砚沏了杯热茶端过来,看着低头抽泣的范大娘子劝道:“姑娘想开些。”

“这不是想开不想开的事,咱们如今什么事不得找小五商量?小五嘴上不说,可都在心里放着呢!偏偏二婶子就是讲不通,她是长辈,你说我能怎么样?总不能硬顶回去吧?她又是那样的脾气,一点亏不肯吃。”范大娘子红着眼睛说道,玉砚看着她,半晌才又劝了一句:“要不姑娘找五爷说说?”

“找她?一提月亭她就看着你不说话,我要是找她说这事,她必定又是看着你不说话,她心思深成那样,我哪里猜得着?”范大娘子将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玉砚忙接过杯子,低声说道:“要不,跟老爷说说?”

“父亲什么时候管过这些家务事?”

玉砚垂着眼皮退到一边,范大娘子呆呆看着花厅帘子出了半天神,有气无力的吩咐玉砚去叫了管事婆子进来,吩咐人牙子再送两个丫头过来。

李小幺至晚方回,沐浴后半躺在床上看着本书,紫藤端了碗红枣汤进来,李小幺坐起来接过汤,紫藤得了空儿,笑着说道:“新买的丫头今天送过来了,先送了六个,后来又送了两个过来,听玉砚说,是准备侍候月亭姑娘的。”

李小幺手里的汤停在嘴边,呆了片刻,才若无其事的喝了汤,将碗交给紫藤,漱了口,拿起书继续看起来,紫藤小心的看了一会儿,见李小幺仿佛没听到一般,不敢再多话,垂手退了下去。

开平府比太平府严寒的多,过了十月中,就飘飘扬扬下了头一场雪,雪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水岩兴致勃勃的亲自上门请李小幺和吕丰去赏雪,三个人刚玩乐了不到两刻钟,苏子诚就打发人把水岩和李小幺叫回去干活,顺便又打发吕丰跑了趟虎威营,捎句话。

这头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虽说雪不大,城里城外,也积了足有半尺厚,李小幺算着日子,张大姐她们也快到开平府了,这样的雪,也不知道路上好不好走,想想有些不放心,干脆打发张狗子和赵六顺骑了马,一路接过去。

离十一月还差四五天,张大姐她们总算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开平府,姜顺才和张铁木都瘦了好几圈,两人一样的面容黎黑,嘴唇干裂,要不是张铁木那张脸哪儿都圆,真有些分不出谁是谁了,程旺本来就干瘦,看上去就是憔悴疲惫的厉害,李小幺吩咐张狗子和赵六顺赶紧带他们先去沐浴洗漱,好好歇歇,有什么话,歇好了再说。

张大姐一身男装,也是极瘦,不过倒瘦的秀气了不少,在大门口下了马,张罗着车子进了二门,孙大娘子挤在李小幺前头冲到张大姐面前,看着又黑又瘦的张大姐,还没开口说话,红着眼睛先哭起来,范大娘子喜气洋洋的忙着指挥着婆子丫头放脚踏,卸行李,严二婶子亲热的拉着三婶子等人嘘寒问暖,月亭冲过去拉住明婉,欢喜的说着话。

李小幺稍退后半步,笑看着二门内这热闹的团聚,众人话说的差不多了,范大娘子才引着众人,先往隔壁范宅安置去了。张大姐笑着和范大娘子打着招呼:“你们先去,俺和小五说几句话。”范大娘子笑应了,孙大娘子挨着张大姐不愿意离开,李小幺让着两人往半亩园进去。

孙大娘子挽着张大姐,李小幺歪头看了看两人笑道:“大姐可算回来了,二槐哥都急坏了,隔三岔五的打发人过来问你回来没有,前些天下雪,水生哥说他急得一夜没睡着,一个劲的骂老天没长眼睛糊涂了,这个时候下什么雪!”孙大娘子笑得止不住,张大姐也不知道脸红了没有,那张脸实在晒得太黑,看不出来,只抬手重重拍着李小幺:“还是这么爱笑话人!”

李小幺笑着转了话题:“本来大姐住这里最好,可再一细想,住在这里最不合适,哪有没过门先住进来的?我和范姐姐商量了,大姐先住到范宅,和范姐姐一处住,回头就从范家出嫁,孙姐姐挪出来,搬到这里来住,孙姐姐从咱们家出嫁,大姐看这样合适不?”

“行!”张大姐爽利的答应道,孙大娘子努力想显得大大方方的,脸却红得如红布一般,三个人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半亩园门口,紫藤不等李小幺吩咐,忙让人备了热水,从李小幺那几大箱子衣裙里挑了身素净的新衣裙出来,侍候着张大姐洗澡换了衣服。

张大姐满身不自在的出来,举着袖子为难的说道:“小五,这衣服滑溜溜的,哪有俺那粗布的穿着自在?”李小幺跳下炕,拉着张大姐来回转了一圈,转头看着孙大娘子夸张的赞叹道:“你看看,咱们大姐这么一穿,这派头,这气势,十足的官家娘子不是!”

“可不是!比二槐哥象样多了!”孙大娘子跟着起哄,张大姐伸手拍了李小幺一巴掌:“好好跟姐说话!你看看,穿了这衣服,这活还怎么干?这绸子倒是好绸子,滑的拿不住!”李小幺推着她坐到炕上,流云忙上前半跪着帮她去脱鞋子,张大姐吓了一跳,一劲的往里收着脚,摆着手叫道:“姑娘去忙,你去忙,这鞋俺自己??????”李小幺按着她,流云笑得肩膀耸动着帮她去了鞋子,紫藤瞄着李小幺,悄悄示意着听竹等人,听竹托着茶盘,曲膝奉到张大姐面前,孙大娘子忙伸手取过杯子,双手托着捧给张大姐,认真的说道:“姑娘请用茶。”

张大姐看人看的头晕,不停的摆着手,李小幺笑弯了眼,搂着张大姐紧挨着她坐到炕沿上,回身示意紫藤,紫藤会意,带着满屋的小丫头,悄悄退出了屋。张大姐见人都出去了,轻轻呼了口气,从孙大娘子手里接过杯子,托着仔细看了看那细腻如玉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才一饮而进,孙大娘子接过杯子,又倒了杯茶递给她,张大姐也一口喝了,这才舒过口气来,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也不说话,靠在她肩上,笑盈盈的歪头看着她,张大姐转过头,仔细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孙大娘子,伸手拉了拉孙大娘子身上的粗麻孝服,孙大娘子笑着说道:“大姐瘦得厉害,都能穿小五的衣服了,小五的都是好衣服,你身上这件,说是叫织锦缎,贵得吓人!”

李小幺挪了挪,伸手拉着孙大娘子坐下,转头看着张大姐笑着说道:“大姐,咱们如今下山了,二槐哥做了都头,往后还想给你挣个诰封回来,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用干活,只管着丫头婆子、家人仆从干活就成。”张大姐楞楞的看着李小幺,突然伸手碰了碰李小幺的面颊:“五爷,俺就跟做梦一样,你不知道,这一路上,俺净梦到刚上笔架西山那会儿,饿得睡不着,五爷上了山,俺们吃饱了饭,如今,就跟做梦一样。”孙大娘子想笑,没笑出来,眼泪却扑落落掉下来,李小幺也被张大姐说的有些感慨,忙笑着岔开了话题:“好了,不说这个,多少正事呢!”

张大姐恍过神来,急忙转身寻着自己日夜不敢离身的那个包袱:“俺的包袱呢?唉哟!包袱哪去了?”孙大娘子急忙从炕头拿了包袱递过来,张大姐长吁了口气,接过包袱,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一迭银票子、几块碎银子和几串铜钱,张大姐点了点,将银票子连同包袱推到李小幺面前:“俺走前你给的二千两银子,一共用去了六百三十四两,下剩的都在这里,你点点。”李小幺低头看着包袱里整整齐齐的银票子和那些零碎钱,想了想,伸手包起银票子,转身放到炕几上,笑着说道:“大姐辛苦,这个先放这里,我还有事跟你商量,这会儿都快十一月里了,进了腊月,大家都忙着过年就没空了。”张大姐将银票子交还给李小幺,长长舒了口气,轻松的抖开裙子盘膝坐好,看着李小幺说道:“你说,俺听着,俺也有事跟你商量。”

正文 第一百二一章 有情人

“那好,我就先说了?”李小幺笑着说道:“明年二月里,孙姐姐就除服了,二槐哥和铁木都老大不小了,我的意思,这成亲的事,越早越好,大姐看呢?”

“成!俺也是这意思,都是孤儿,过了那道礼,也好明正言顺的帮扶着好好过日子!俺回来前,去太平府寻了趟孙大掌柜,孙大掌柜正忙到处看地儿,说是得了五爷给的本钱,要开家大酒肆,让俺捎句话给五爷,说孙大娘子的亲事,就托付给五爷了,让他俩能早成亲就早点成亲吧,还说给大娘子攒了点嫁妆,等再攒多点,就让人捎回来,俺跟他说了,这嫁不嫁妆的,俺不掂记,铁木也不掂记,大娘子不嫌弃铁木,就是俺们张家的福份了,这成了亲,铁木要是敢跟大娘子龇龇牙,俺打断他的腿!”张大姐说到最后一句,抬手重重拍着炕,气势汹汹,李小幺眨了眨眼睛,这张大姐,好象话越来越多了。

“大姐和二槐哥的亲事先办,再办铁木和孙姐姐两个的,就是三月里挑日子,大姐看成不成?”李小幺笑着确认道,张大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李小幺抢在她前头接着说道:“这事就多了,最要紧的是宅子,大姐嫁进来,这宅子是现成的就不提了,铁木得另置宅子才行,我让张狗子和赵六顺先留心看了一两个月的宅院了,大姐歇一歇,歇好了,让张狗子陪着你和孙姐姐看看去,定下宅子,才好开始打扫、做家俱、各处安置仆从婆子什么的,若是要修缮什么的,我的意思,成了亲之后再慢慢修,这样,可合适?”

张大姐听得眨着眼睛,半晌才咽了口口水说道:“五爷,这得多少银子?狗子跟俺说了,兴旺他们领了地,还有房子院子牛,路上俺就跟铁木合计过了,也领几亩地,他和二槐去当兵吃粮,俺和孙娘子在家种地,这日子也好过的很!”李小幺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呆了片刻,才呼了口气说道:“大姐,二槐和铁木当了都头,就不能领地了,你往后要想种地,得自己挣钱买地种。”张大姐嘴巴半张着,满脸的失望,李小幺抬手揉着额头,这两个嫂子,好象没一个省心的,一个一身百无一用书生气,一个??????这实在的!

“大姐,你也别老想着种地,既出来就回不去了,咱们得往前走,我看这样,你先操心办好铁木立家的事,这是你们张家的大事,千万马虎不得,等这两桩亲事忙完了,咱们再好好打算打算挣钱的主意,那地那庄子,就是买了,也不用自己种,寻个好庄头,比你自己种自己打点强多了,咱们想法子挣大钱去!”李小幺斟酌着劝道,孙大娘子赞同的点着头:“大姐,我还是觉得小五说的对。”

“小五什么时候说错过?就一样,五爷,你要想挣大钱,那指定能挣到大钱,可俺不能跟你比,话说回来,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这心眼的?这挣钱不容易!”张大姐担忧的说道,李小幺叹了口气:“大姐,我想挣钱也不容易!不过法子肯定有,到时候咱们一起想法子。”

“成!有你这话就成,有你帮着,没啥办不成的事!多难的时候咱都熬过来了,这会儿还怕啥?!”张大姐信心满满,李小幺大笑着靠在张大姐肩上,她最喜欢张大姐这份乐观知足。

当天晚上,魏水生陪着李二槐,人马一身汗的赶回柳树胡同,范大娘子张罗了几桌席面,外头吕丰、魏水生和姜顺才等人一桌,里头女眷摆了两桌,李小幺在里面花厅陪着说了一会儿话,就出来去了外间正堂,正堂里酒过几巡,热闹不堪,吕丰见李小幺进来,急忙站起来迎过去:“让人送浊米酒过来,你也喝几杯?”

“我不喝,看着你们喝。”李小幺笑着应道,魏水生起身拖了张椅子过来,李小幺挤在魏水生和吕丰中间坐下,看李二槐喝得红涨着脸,兴奋的和铁木等人大声嚷嚷着我们虎威军如何如何!姜顺才和程旺一起起身过来,走到李小幺面前长揖到底见了礼,李小幺冲着李二槐努了努嘴问道:“想不想去军中?”姜顺才迟疑间,程旺满脸皱纹的笑着摇了摇头,李小幺却看着他笑道:“你先别摇头,还得烦劳你一阵子,过去帮大哥他们练练兵,不用当兵,就当是幕僚吧,跟范先生一样,忙过这一阵子,你再回来,想去哪儿只管跟我说,行不行?”

“行!一百个行!什么时候大爷不用我了,我再回来,回来也不想去哪儿,就想跟着五爷,看个大门吧。”程旺利落的答道,李小幺笑应道:“这容易,也不急,你歇好了再过去。”程旺躬身应了,李小幺转头看着满腹心事的姜顺才,姜顺才不等李小幺问话,长揖到底请求道:“五爷,我想跟您单独说句话儿。”

“嗯。”李小幺站起来,出了正堂,在旁边抄手游廊上站定,转头看着姜顺才,姜顺才还没开口,脸先涨得通红,李小幺挑着眉梢,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等着他开口,姜顺才吭吭哧哧的低声说道:“五爷,五爷您看??????五爷,我也不小了,那个??????这个??????”

“你看中谁了?”李小幺干脆的问道,姜顺才长舒了口气,感激的看着李小幺,急忙答道:“是明婉姑娘。”李小幺眨了眨眼睛,是那个甜丫头,嗯,那丫头是不错,干活麻利,不声不响的很有眼色,她娘吴大嫂子老实本份,好象还有个弟弟,倒是门好亲。

“你看中人家了,人家看中你了没有?”李小幺看着姜顺才问道,姜顺才着急的用力摆着手:“五爷,是我??????偷着看的,不是啥私相授,她不知道!明婉是个好姑娘!都是我生的坏心思!她不知道,真不知道!”李小幺惊讶的看着姜顺才,这就是沈婆子说的敬重,凡事依着规矩来?这是真对范明婉好!李小幺敛了嘻笑,正容看着姜顺才说道:“我不是说你们私相授受,也不是说明婉不守妇道,就是想知道明婉愿不愿嫁给你,你们两个,若是你情我愿,这门亲事,说什么我也成全了,若是明婉不肯嫁你。”李小幺停了停劝道:“你硬娶她可就是委屈了她!”

姜顺才咧嘴笑着,手掌在衣服上搓来搓去,扭捏的低声说道:“求五爷成全,就成全吧,不委屈,肯定不委屈!”李小幺高挑着眉梢,伸手重重敲了姜顺才额头:“跟五爷还吞吞吐吐的!明婉今年多大了?你是不小了,还不知道人家多大年纪呢!”

“十八了,她生月大,正月生的!不小了!”姜顺才急忙解释道,李小幺挑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姜顺才,姜顺才立时醒悟过来,弯着腰连声咳嗽着嘟嚷道:“五爷又捉弄人!”李小幺笑得弯着眼睛,伸手拍了拍姜顺才的肩膀:“既是这样,你等着做新郎倌吧,还没问你,有什么打算?”

“五爷,我想去当兵,跟着大爷拼一拼去,明婉跟了我,我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再说,还有明经。”姜顺才诚恳的说道,李小幺点了点头,范明婉是个好命的,姜顺才处处替她着想,连她弟弟也想到了,难得有情郎,李小幺感叹了一声,看着姜顺才,突兀的说道:“你记着,要对明婉好,不光这个,以后不管日子过得好还是不好,不要纳妾,不要嫖妓,不要跟别的女人纠缠,你碰一碰、想一想别的女人,明婉都痛如刀割,记好了!”

姜顺才茫然的连连点着头:“记好了!娶了明婉,不碰不想别的女人!”这话他根本没听懂,不过五爷的话,他听懂的时候不多,听不懂的时候多,照做就行,五爷的话肯定不会错!这一点他记得最牢靠。

李小幺推了下姜顺才,示意他回去,自己却在廊下呆站了半晌,一声不响的沿着游廊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魏水生和李二槐就要启程赶回虎威军,姜顺才神采奕奕,一定要跟着赶去军中,程旺和张铁木干脆也跟着一起赶去了军中。

李小幺写了封信给范先生,替姜顺才求娶范明婉,隔了一天,范先生的回信就送到了,李小幺拿了回信,先跟范大娘子说了,求张大姐作伐,跟吴大嫂子提了亲,吴大嫂子大约也知道两人早就看对了眼,喜不自禁的一口答应了,和张大姐一起去开宝寺求人批了八字,干脆连吉日也一起求了,这吉日就在明年二月末。李小幺把这事托付给张大姐、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三人,照着规矩,请吕丰做了大媒,一步不省的下了草帖子,下了细帖子,下了小定礼。

明婉羞的门也不肯出,反正正要赶着绣嫁衣,也没空儿,月亭得了信儿,一路寻到明婉屋里,把明经赶出屋,拉着明婉恨铁不成钢的责备道:“你傻了?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

正文 第一百二二章 教导

明婉从绣架上抬起头,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答,垂头继续绣那朵富贵牡丹,月亭从她手里夺过绣针:“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也太委屈自己了!赶紧去跟大嫂子说,还来得及呢!你怎么能嫁给那样的人?咱们范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哪一处比别人差了?你看看你!”明婉烦恼的‘哼’了一声,从月亭手里拿过绣针,小心的别在针扎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襟,转身给月亭倒了杯茶,看着月亭心平气和的说道:“你从小就这样,整天想入非非,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想入非非!要说书香门第,那也是长房,咱们不过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瞎,哪来的书香?”

“你?!怎么不是?我父亲也是秀才呢!”月亭脸涨得通红,急赤白脸的争辩道,

“好好好,”明婉息事宁人的说道:“就算是,那又怎么样?照你这意思,得嫁个什么样的才算不委屈?”

“总得门当户对吧!”月亭嘟嚷道,

“那怎么算门当户对?”明婉瞄着月亭追了一句,月亭咬着嘴唇,半晌没说话,她只是觉得姜顺才这等庄户人家配不上自家门第,可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家,她茫然着并无头绪,明婉斜斜的看着她,慢声细气的劝道:“你还是从云彩眼里下来的好,你前儿跟我说的那什么水家,那是天上的人,咱们看人家,还不是跟看戏一样,看看也就算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钻到戏里去?”

“凭什么不能?!我也没要钻到戏里去!你胡说什么呢!”月亭恼羞成怒,跺着脚叫道,明婉斜着她,想了想,咽回了后面的话,月亭恼了一会儿,见明婉笃笃定定的喝着茶,火气直往上冲,重重‘哼’了一声,冲到明婉面前质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打算嫁给那个姓姜的?”

“嗯!”明婉肯定的点着头答了一声,月亭气的连连跺着脚:“咱们两个一块长大,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糊涂人?劝也劝不了!我告诉你,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等你长了见识,你就知道??????算了,你也没机会长这见识了,嫁了这么个下等人,你一辈子就这么混着吧!”说着,月亭怒气冲冲的转身冲出了门,这个明婉,她再也不准备理她了!

张大姐既然回来了,李小幺寻了水岩,借了两个教引嬷嬷回来,吩咐淡月过去侍候着两个嬷嬷,陪着教导范大娘子、张大姐等人举止礼仪规矩等,两个教引嬷嬷规矩严苛,教了几天下来,就明显见了成效,众人中间,就属月亭学得最刻苦,也最得两个教引嬷嬷赞许,这是淡月每天和李小幺禀报当天大家学习情况时,必定要提的话,李小幺只凝神听着,还是一句话不说。

教引嬷嬷过来没几天,南宁引着两个举止端庄典雅的中年嬷嬷进来,陪着笑禀报道:“五爷,爷听说您要寻教引嬷嬷,特意挑了两个送过来侍候五爷,这两位是宫里请出来的嬷嬷,不但规矩礼仪上好,学问上也很过得去。”李小幺苦恼的看着两个嬷嬷,她要什么教引嬷嬷?!她的规矩,哪里提得起?

“多谢二爷费心,前儿那两个教引嬷嬷是请来教别人的,不是我用,我也用不着,你带回去吧,我不要,我这里地方小,住不下。”李小幺不客气的回绝道,南宁尴尬难为的陪着笑说道:“五爷,爷让我送过来,没吩咐五爷不要再带回去,要不五爷先收着,要真不想要,明天五爷带到府里退给爷就是了。”南宁话没说完,更不等李小幺答话,已经恭敬的逼着双手,脚下利落的一边往后退一边告辞道:“五爷,我就先回去了。”

“哎!你回来!”李小幺跳起来叫道,南宁哪肯回来,越叫跑的越快,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李小幺追了两步,叉着腰气恼了片刻,垂下手叹了口气,转身看着两个嬷嬷客气道:“两位嬷嬷别介意,我是个没规矩的,也不打算学什么规矩,往后我也用不着规矩,明天我就送两位回去。”

“回姑娘话,奴婢来前,王爷吩咐过,若姑娘不肯收容,那就是奴婢们没用,让奴婢们寻个地方自裁,不必回王府丢人现眼。”站在右边的嬷嬷动作优美异常的行了个福礼,话虽不好听,声音听起来却极舒服,和缓有度,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的送到李小幺耳朵里,看来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章法严明训练出来的,李小幺吸了口气,定定的盯着两个嬷嬷看了半晌,挥了挥手吩咐道:“既然这样,你们就留下吧,我不要你们教规矩!你们寻紫藤去,跟她商量商量,随便找点什么差使做吧。”两个嬷嬷曲膝谢过,再曲膝告退,转身出去,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美而流畅,看着就舒心,李小幺一直看到两人出门转了弯,才又叹了口气,算了,留就留吧,虱子多不痒,债多不愁,她都收了十几个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两个,不犯着为了这么点小事和苏子诚较劲,那位二爷,位高权重脾气大,对付他,以柔克刚方为上策。

将近月中,长远风尘仆仆的从池州赶回开平府,苏子诚急忙传他进去,关了门仔细问了半天,长远也没能查出什么来,李家村遭了灭顶之灾,确实就逃出了李家兄妹五个,他一直打听到李家兄妹的外家,有几个人说是见过当年过来走亲戚的李小幺,都叫她幺妹,都只记得她笑起来特别好看,谁见了都喜欢,说是不大爱说话,问什么就是羞涩的笑,也不大肯出门,一直跟在母亲身边,小时候一逗就躲到母亲身后,怎么叫都不肯理你了,别的,无外乎魏水生的来历,李二槐的来历,李家的良善,林林总总,没一件有用的,打发出去长远,苏子诚一个人呆了半晌,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李小幺的提议经过水家极其慎重的商量,又经过苏子义和苏子诚的首肯,总算定了下来,让水桐出任这慈幼局主管,果然如李小幺所说,水莲只说了一句‘做善事以赎罪’,水桐立时就点头答应了,头一天过去慈幼局,就一直忙到天色黑透才回去。

水莲遣人给李小幺递信说了水桐在慈幼局近况,听说张大姐到了开平府,隔天就打发人送了张帖子过来,要请李小幺和张大姐过府赏雪。

隔天,李小幺告了假,准备陪张大姐过去消闲一天,海棠和青橙带着李小幺头天挑出来的衣服首饰,一大早过去范宅,给张大姐绾了头发,插上天青石簪子,穿了件松花绿紧身短袄,一条柏绿翠纹裙,举着铜镜正让张大姐自己看着,月亭打扮的整整齐齐掀帘进来,范大娘子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月亭看着张大姐笑着夸赞道:“张姐姐穿这松花绿真是好看!大姐你看,我穿这一身好不好看?”

“好看,你也要出门?”范大娘子强笑着问道,月亭亲热的挽着张大姐,笑着说道:“我好长时候没见莲姐姐,怪想她的,还有阿明,正好跟张姐姐过去看看莲姐、桐姐还有阿明去!”张大姐转头看着月亭问道:“水家姑娘下帖子请你了?”

“都是常来常往的,还用下什么帖子?我陪张姐姐去。”月亭笑着嗔怪般说道,张大姐从月亭手里挣脱出来,不客气的训斥道:“哪有不请自去的?水家什么门第?跟咱们有什么熟不熟的?就是熟,也得讲个礼数!再说了,人家认识咱们是谁?请咱们那是看着小五的面子,哪有请一个带一个,一扯一窝的?就是俺们村里请人,也不带这样的!”

月亭面皮紫涨,嘴唇颤抖着转头看向范大娘子,带着哭腔求援道:“姐!”范大娘子被张大姐的话说的满脸通红,张着嘴正要说话,张大姐转头看着她,不客气的说道:“听说上回水家请你和月娥,你就一声不响的把她带上了,你也真是!这得让小五为难成啥样?小五忙里忙外不容易,你看看你,哭啥?!”张大姐最后一声大吼却是对着越抽泣越响,简直要放声大哭的月亭,月亭吓得打了个寒噤,一声抽泣抽了一半,也给吓了回去,张大姐瞪着她‘哼’了一声,转头看着范大娘子继续说道:“你也别怪俺说话直,你也知道,俺就是这么个直脾气!好了,俺走了。”张大姐说着,也不理会缩在一旁,不敢说话也不敢再哭闹的月亭,揪着裙子走了两步,忙放下裙子,赶紧拍了两下,挺起胸膛,照着教引嬷嬷的教导,迈着文文雅雅的步子往外走去,青橙急忙抖开怀里抱着的墨绿闪缎灰鼠里斗篷,殷勤的给她披上,和海棠一起,紧跟在张大姐后头出了门。

月亭眼看着张大姐走远了,委屈的撇着嘴,就要放声大哭,范大娘子烦躁的看着她,不耐烦的挥着手:“回去哭去!你也好好想想!张大姐这话也没说错!”月亭委屈的扁着嘴,却不敢冲范大娘子发脾气,跺了跺脚,转身奔出去,寻母亲哭诉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二三章 孤独

十一月里连下了几场雪,开平府到处堆着高胖的雪堆,苏子诚传了宁王妃的话,要请吕丰和李小幺过府赏雪。

吕丰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可苏子诚传的是宁王妃的邀请,吕丰不着调归不着调,从来不错大礼,再怎么不情愿,还是规规矩矩的穿戴整齐,转到柳树胡同接了李小幺,一起到了宁王府。小厮引了苏子诚和吕丰往园子里赏景,李小幺却被两个小丫头引着往宁王妃居住的正院过去。

宁王妃居住的正院在正中偏东一点,粉墙青瓦,掩映在枯树从中,有种洗净铅华的干净美丽,李小幺跟在小丫头身后,沿着抄手游廊,经过道放着巨大玉石屏风的穿堂,又穿过两道垂花门,才进了王妃居住的院子,几个穿戴精致的大丫头急步迎出来,笑语嫣然的见了礼,前后簇拥着李小幺进了正屋,两个丫头殷勤的侍候着李小幺去了斗篷,宁王妃迎到东厢门口,李小幺想要曲膝,低头看到自己一身男装,忙笑着改了长揖到底。宁王妃笑起来,伸手拉了李小幺,温和的说道:“不用讲究那些,进来吧,外头冷。”

李小幺柔顺的任由宁王妃牵着手,跟着她进了东厢,上炕坐了,丫头们流水般上了茶,上了点心,宁王妃看着摆好了茶水点心,转头看着丫头吩咐道:“下去吧,让我们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满屋侍立的大小丫头悄声退下,宁王妃转过头,仔细打量着李小幺,笑着夸奖道:“小幺越来越水灵了。”李小幺忙羞涩的笑着,心里却浮上丝警惕来,这话什么意思?宁王妃被李小幺羞涩干净的笑容笑得面容更加柔和,一边让着李小幺吃点心喝茶,一边闲闲的和她聊着家长里短,两人说了大半天,王妃看着李小幺,笑着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李小幺笑着答道,

“过了年就十八了,也不小了,亲事定了没有?”

“没!”李小幺羞涩的垂下了头,心里划过丝明了,她来做伐了?给谁?还能有谁,还有谁能劳动她!不管是谁,不能让她说出来!

“你这样的姑娘,我真想不出谁能配得上,也就??????”

“王妃过奖了,这是王妃爱重我,”李小幺感激的截过宁王妃的话说道:“王妃也知道,我是几个哥哥用命护着,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逃难路上受了重伤,十几天晕迷不醒,几个哥哥背着我四处求医,哥哥们自己一两天没有东西吃,却没让我饿着一星半点过,后来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活过来,腿又僵直不能动,为了治我这腿,四个哥哥又背着我,从池州日夜兼程走到太平府求医问药,小幺能活到今天,是哥哥们拿命换来的。”李小幺说的几乎要潸然泪下,宁王妃听的又是难过感动又是莫名其妙,李小幺用帕子按回眼角的泪,抬头看着被她说的眼睛红红的宁王妃,勉强笑着说道:“那时候我就立誓要好好报答哥哥,要帮哥哥们都成了家,都立了业,再说我的事,如今大哥定好了亲,只等明年腊月范家姐姐除了服,就好成亲了,三哥也定好了亲,定了明年三月里成亲,再帮二哥和四哥说门好亲,哎!”李小幺舒展了下身子,长长的吐了口气,弯眼笑着说道:“等二哥和四哥也成了亲,我这心愿也就能了了一半了!”

宁王妃楞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话赶的,怎么说到这上头了?李小幺谨慎的瞄着宁王妃,笑盈盈的接着说道:“反正我还小呢,过了二十岁再想着寻人家也不晚,到时候再来求王妃帮我寻个好人家,不求富不求贵,只要他对我好,不嫌弃我,不欺负我就行啦!”宁王妃失笑出声,指着李小幺:“你这丫头,满口嫁人,寻人家,也不嫌害羞,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一线,摊着手说道:“我很害羞的啊,王妃没看出来罢了!”宁王妃被李小幺说的大笑不已,笑了半晌,才止住笑,用帕子拭着笑出来的眼泪,接过李小幺递过的茶喝了两口,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既然有这样不求富不求贵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就是这过了二十岁可不行,真成老姑娘了,咱们北平虽不象吴国嫁人嫁得那么早,可女孩子家,十九、二十岁也该嫁人了,要是过了二十岁再找,等寻好人家,这来来回回过礼还要时候,你都多大了?”

“王妃说的是,多谢王妃指点,王妃这都是为了我好,小幺都记下了。”李小幺敛容危坐,郑重的谢道,宁王妃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笑着没再往下说,两个人默契的岔开话题,聊起了旁的闲话。

吃了饭,李小幺告辞出来,吕丰跟着苏子诚已经到了二门里,李小幺看到吕丰,冲他挤了挤眼睛,吕丰会意,磨磨蹭蹭,看着苏子诚上了马,转过弯看不到了,两人才跳上车,李小幺推着吕丰低声说道:“咱们找个又安静、景色又好的地方喝酒去。”

“又安静景色又好?让我想想??????有了,城外郭河边上有家酒肆,开在船上的,大大船有小船,春夏那船泊在岸边也行,荡到河中也行,做好的菜划着小船送上去,这会儿天寒封河,那船就泊在岸边??????”

“就那里!”李小幺不等吕丰说完就打断他表示同意,吕丰掀帘子吩咐了车夫,车子穿过巷子,奔着西门外出去了。

苏子诚在梁王府前下了马,径直进了外书房,进屋去了斗篷,转头看着南宁吩咐道:“小五回来让她来一趟。”南宁垂手答应,退几步出去,到门口守着李小幺去了。

李小幺和吕丰在车里颠了没多大会儿,就到郭河旁的酒肆前,酒肆修得仿若大户人家的别院,大门口早就飞奔过来两三个衣服干净利落的小厮,上前帮着牵马的牵马,掀帘子的掀帘子,殷勤的让着吕丰和李小幺,吕丰也不进院门,一边熟门熟路的往郭河边走,一边吩咐着:“告诉徐铛头,仔仔细细做几样野味,让人去河里现捉几条鱼去,旁的有什么新鲜菜,再送几样过来,酒就要梨花白和浊米酒。”紧跟在旁边的小厮一一记下,答应一声,飞奔回去传话了,吕丰带着李小幺,挑了最边上的一艘船上去。

李小幺站在船头四下打量,这倒真是个好地方,除了那处别院一般的酒肆,四下空旷,宽阔的郭河结了厚厚的冰,在虚弱的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远处黑树点缀着白雪,偶尔飞过几只不知道什么鸟,停在枯黑的树上高声叫几声,扑腾着翅膀又飞开去,李小幺伸展着手臂,满意的夸奖着吕丰:“这地方好!你在这玩乐上头功夫最深。”

吕丰已经到船舱转了一圈出来,站到李小幺身边,背着手和她一起四下张望,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这里,上回我来的时候这河还没结冰,晚上荡到河中间看月亮,别有一番味道,明年春天咱们再来!”

“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两个人站在船头看了会儿景,河风吹着,渐渐觉得寒气上来,李小幺裹紧斗篷,跺了跺脚笑道:“不行了,冻死我了,咱们进去吧。”

两人进了船舱,船舱四角都已经升上了旺旺的炭盆,两个青衣青裙的中年妇人正半蹲在船舱一角,一个忙着烧水、烫杯子,准备沏茶,另一个正将坛子里的酒小心的盛到胖肚酒壶里,放到热水中烫上。船舱很宽敞,干净得发亮,靠河一边的放着张矮榻,榻上垫着厚厚的垫子,中间摆着只比一般榻几宽大许多的黄杨木几,几上已经摆好了四碟小点心。

李小幺站在炭盆前烤了烤手,脱了斗篷,接过妇人递过的热茶抿了一口,脱了鞋坐到榻上,不大会儿,两个小厮用提盒提了几样菜送过来,妇人接过摆好,将热好的酒送到几上,两人就退到了后舱侍候着。两人刚吃了饭,也不理会那些菜,各拿着自己的酒壶和杯子,说着话自斟自饮。

吕丰连喝了几杯酒,呵了口气,看着李小幺笑着问道:“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李小幺闷闷的答道:“没人惹我,天不好,心情不好。”

“这天哪儿不好了?太阳出的好好儿的。”

“嗯,太阳出的太好了,心情不好。”李小幺将窗户推开些,眯着眼睛远眺着河对岸默沉沉巍然屹立的开平府城墙。吕丰凑过来仔细打量着李小幺,笑着问道:“怎么啦?什么事让你心烦了?”李小幺慢慢抿着酒,闷闷的叹了口气,转回头看着吕丰伤感的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很孤单,没事,喝酒吧。”

正文 第一百二四章 又醉了

吕丰小心的打量着李小幺,想了想,也不多话,冲着李小幺举了举杯子,李小幺连喝了几杯热热的浊米酒,胃里暖暖的,人也觉得舒服多了,看着吕丰笑着说道:“你除了要会遍天下头牌,往后还有别的打算没有?”

“别的打算?什么打算?周游天下算不算?”

“算!你要会遍天下头牌,自然得先周游天下。”李小幺喝了口米酒,笑得眼睛弯成一弯,吕丰听她又提会头牌的事,满身不自在的挥了挥手反问李小幺:“你呢?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在梁王府做一辈子幕僚吧?”

“嗯,也没打算做一辈子。”李小幺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了一杯,她这会儿心里清明的很,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透,止不住的要笑,就是看东西有点糊涂,李小幺试着远眺窗外,看到离船不远处,有四五个人正挥着铁镐打冰面,李小幺忙往前扑到窗栏上,用手里的杯子指着冰面上几个人叫道:“那几个人,干什么呢?傻了吧!这么打还不得把自己打到冰下面去?命要没了!”

“捞鱼呢,现捞现做,你看,那条!刚跳上来的那条!好大的鱼!”吕丰也凑到窗前,探头往外张望着叫道,李小幺眯了眯眼睛,恍恍惚惚好象看到了鱼,可这冰面太亮,眼睛都被晃花了,李小幺呼了口气,缩手收回酒杯,又喝了两口,推着吕丰坐回去,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没打算给他做一辈子幕僚!我也不给人做妾,谁的妾都不行!一做妾这人就成了东西,再好也是件东西。”

吕丰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谁想纳她为妾?还能有谁!一股恼怒的酸气从心底直冲颅门,吕丰气恼的呼了口气,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摇晃着酒杯,示意吕丰给她添酒,吕丰给她添了半杯,李小幺摇着杯子,看着吕丰笑的止不住,边笑边说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宁玉碎不瓦全,干嘛委屈自己呢?!你说是不是?我又不在乎谁!我现在是孤儿啊,噢!也不算,我有大哥、水生哥,还有二槐和贵子,从前他们最疼我,我都想好了,我好好挣钱,挣好多好多好多钱,给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贵子哥,还有??????还有没了!嗯,还有我自己,挣够钱,他们都结婚成家生子,然后我就能走了,去周游天下,舒舒服服的坐着车、拿着钱,周游天下,你去会头牌,我去寻名士,说不定咱俩还能搭个伴儿呢,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喜欢哪儿就住哪儿,哪天死了,死在哪儿就埋在哪儿,从前有个人说过,死便埋我!我就这样!你看看,这日子,神仙一样!”李小幺又说又笑,吕丰却越听越不是滋味,听到‘死便埋我’,心里突然涌起股浓烈的酸楚,伸手从李小幺手里取过杯子,勉强笑着说道:“你喝醉了,净胡说八道,你大哥,还有水生,怎么舍得让你周游天下?”

“现在舍不得,结了婚就舍得了,等他们??????你看大哥,还有二槐哥,大哥眼里只有范大娘子,二槐心里眼里只有张大姐,等再有了孩子,哪还有地方放我?儿子大了是媳妇的,这你得想开,从前我??????娘就是这么劝我爹的。”李小幺一边笑一边说,吕丰被她说的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心酸无比,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劝道:“什么儿子大了是媳妇的,简直是??????乱说,还有我,你放心,我心里眼里就你一个,往后我陪着你,你想去哪儿都成。”

“你心里眼里的花多了去了,哪只我一个?你那些头牌呢?我告诉你,这头牌就跟那花一样,一轮一轮的开,你会完这一轮,那一轮又盛开了,永远也没有会完的时候,你这一辈子,可以高坐花堆之上,眼看着一朵朵花开,眼看着一朵朵花败,再看着花开,再看着花败,这一辈子过个花团锦簇!”李小幺笑语嫣嫣的说道,吕丰被她说的白着张脸,李小幺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将杯子放到几上,左右寻着自己的酒杯,吕丰端起茶杯塞到李小幺手里:“酒不能再喝了,你醉了!”李小幺心里清楚明白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没醉,我清明的很,从来没这么明白过!你是真正会过日子会享受的,我最喜欢你这个,往后我跟你搭伴寻花问柳,你寻花我问柳!”李小幺边说边笑,说到最后,直笑软在靠枕上,吕丰脸色由白转青,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恨恨的呆了半晌,猛的转身扬声叫了妇人进来,吩咐赶紧煮醒酒汤送进来,妇人利落的答应着退下,奔下船去要醒酒汤了。

李小幺笑够了,摸到茶杯,对着吕丰举了举:“咱们约个时候吧,五年,就五年,我盘算过,五年差不多了,我给他当五年幕僚,挣五年功劳,挣五年银子,就是不知道五年能挣多少钱?”李小幺食指揉着太阳穴,仰着头,满脸困惑的算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糊涂,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放下手指,干脆的摇了摇头:“不管多少银子,就五年,五年后咱们周游天下去,嗯?就怕你去不了了,你肯定去不成,你爹你娘,还有你大哥,肯定得给你娶妻,然后生子,生女,还有妾,还有你的头牌,唉!我只好自己去了!”李小幺晃着头,伤感的叹着气,吕丰往李小幺这边探着身子,高举着杯子郑重的许诺道:“我不成亲,就陪着你,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咱们两个一起周游天下,我不寻花,你也别问柳!”

吕丰的声音飘飘忽忽有点听不清楚,李小幺揉着太阳穴,胡乱点着头正要说话,船舱外一片脚步声,急促的仿佛连船都有些晃动,吕丰面对船舱门而坐,愕然看着船舱门口,李小幺忙扶着榻几,摇摇晃晃的转身回看,船舱门口,苏子诚一身银白,带着满身寒气,一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站在门口,狠狠的盯着还在高举着杯子的吕丰。

李小幺满脸笑容,热情的邀请着苏子诚:“你也来啦!请坐,来喝酒!”吕丰忙放下杯子,跳下榻,长揖见了礼,客气的往榻上让着苏子诚,苏子诚进了船舱,缓缓将手背到背后,也不看笑颜如花的李小幺,盯着吕丰恶声恶气的训斥道:“你大哥被大雪阻在路上,你不赶紧去接他,在这里胡闹饮酒!这兄弟之情哪儿去了?!”吕丰被骂的莫名其妙,苏子诚不等他分辩,接着吩咐道:“现在就启程,去接你大哥去!”吕丰耿着脖子正要反驳,李小幺伸手拉了拉他,低声劝道:“去就去吧,别跟他争,快去快回。”吕丰听李小幺这话说的亲密,心里的恼怒立时消了大半,笑着答应道:“那好,我去接大哥了,回来咱们再说话。”李小幺不停的笑着点着头,吕丰抓起斗篷,绕过阴沉着脸的苏子诚,出船舱前又冲李小幺挥了挥手,跳下船,回去收拾东西,启程去接大哥吕华了。

李小幺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心底越来越清明,目光却越来越糊涂,人也摇摇晃晃不由自已,这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象是醉了,扶着榻几站起来,努力想稳住身子,却往前跌撞出去,苏子诚伸手扶过李小幺,李小幺紧抓着苏子诚的胳膊努力稳住自己,仰头看着他客气着:“你也过来喝酒啊?这家酒肆别致的很,酒也不错,你慢喝,我先回去了。”苏子诚半扶半抱着李小幺,低头看着她这醉态,气不打一处来,她这自由自在,也自由的过了!

“我说过,滴酒不许沾!忘了?”

“没!你什么时候说的?那些帐,还有请封的那些,都理好了,你看过没?活我都干好了。”船舱门敞开,冷风吹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缩着肩膀往苏子诚怀里挤,苏子诚绷着满脸怒气,一只手揽着李小幺,一只手从衣架上拿过斗篷,给李小幺裹在身上,李小幺仰头看着他,笑个不停,说个不停:“那个不是酒,不信你尝尝,那个叫??????让我想想,有个说法,很好听,对了,叫万艳同杯,是酒杯的杯,不是悲伤的悲,还有个名字,叫千红一窟!你听说过没有?这里头有个故事,长得很,我喜欢前一半,不喜欢后一半,最后那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点都不好!前头满园花枝招展、绣带飘摇多好!多热闹!”李小幺紧紧揪着苏子诚的衣服,仰头仰的头晕,垂头抵在苏子诚胸前,揪着他的衣襟含糊的说道:“别动,让我歇一会,就歇一会儿,就好。”

正文 第一百二五章 乡下丫头

苏子诚阴着脸,揽着李小幺当真一动不动的站在船舱中,李小幺头抵在他胸前,站了半晌,摇摇晃晃的摇了摇头:“好了,多谢你,我回去了。”苏子诚低头看着她,一只手替她拢紧斗篷,一只紧揽着她往船舱外出去。

出了船舱,李小幺顿住步子,深吸了口清凉空气,人稍稍清醒了些,仰头看着苏子诚说道:“我没事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了?”苏子诚低头看着她,深吸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问他出什么事了!

“吕丰带你过来喝酒的?”

“不是,是我带他来的,今天??????太阳这么好。”李小幺摸到斗篷边缘,拉着斗篷裹紧自己,冬日天短,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着冰河和岸两边厚沉沉的白雪,给那冰和雪镀了层金黄的暖色,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四周的冬色,笑着说道:“你看,这里景色多好。”

“回去吧,你醉了。”苏子诚扫了眼四周,伸手揽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顺从的答应一声,由他拖着,沿着宽宽的跳板下了船,长明带着十几个侍卫,和东平等七八个小厮牵着马等在岸边,见苏子诚和李小幺下了船,忙牵着两匹马迎过来,李小幺疲赖的拖住步子:“我不想骑马,头晕,太冷,我坐车来的,还坐车回去,我不骑马!”苏子诚气的呼了口气,也不答话,手下用力,拖着李小幺走到马前,就要把她扔到马背上去,李小幺死拉着苏子诚的衣襟叫道:“我坐车回去!不骑马!我醉了,一骑马就得吐出来,吐你一身!”

苏子诚一下子僵在那里,牵着马的南宁低垂着头,躬着身子一动不动,用力把笑硬压回去,东平说的对,爷一对上这个五爷,就从云端里掉到俗尘中了,非动气不可。

李小幺用力挣扎之下,薄薄的出了一身汗,人清醒了不少,挣扎着脱开苏子诚,陪着笑说道:“就是不吐,也得从马上掉下来,我还是坐车回去,你忙,先回去好了,我没事,多谢你。”苏子诚伸手扶过跌跌撞撞在原地转圈的李小幺,一声不响的拖着她往旁边车子过去。

李小幺爬上车,长长舒了口气,正要摊开手脚躺倒,转身间看到苏子诚跟在后面也上了车,没等她反应过来,苏子诚已经放下帘子端坐好了,车子轻轻往前冲了下奔跑起来,李小幺揉了揉额头,头晕脑涨的挪了半个圈,对着苏子诚,笑语嫣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喝酒的?你来过这里没有?这里景色多好,这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吕丰说春夏的时候,这里的生意好得很,提前好几天都订不船。”苏子诚瞥着李小幺,没有答她的话,他怎么知道,她转眼间就没了踪影,他城里城外都翻遍了,她居然和吕丰躲在这里喝酒!

“你和吕丰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和他说,过五年,我给你当五年幕僚,就??????乞骸骨,然后我和他一起游荡天下,他寻花,我问柳!”李小幺说的坦诚无比,苏子诚听得脸都黑了,李小幺满脸的笑容还是收不回,看着苏子诚轻声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府里的幕僚,和这朝廷的臣子一样,几年一轮,每年都有新人进来,每年都有旧人退散,人之常情,世之常情,唉,过五年,我老了,于你就是昨日黄花,我就去浪迹天涯,看遍天下美景,尝遍天下美食,会遍??????”李小幺吞回了后面的话,仿佛笑得说不下去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个姑娘家,什么浪迹天涯?”苏子诚恼怒的训斥道,李小幺笑容可掬:“不要把我当姑娘家看,你得把我看成男子,和你一样的男子,我做男子的事??????这个世间女子,那些后院女子,都是东西,不过有些是贵重的东西,有些是低贱便宜的东西,我不做东西,再贵重东西也不做,我和你一样,是人,虽说出身微贱但却是人!你听明白没有?”

苏子诚怔了怔,目光深深的看着李小幺,突然问道:“大嫂和你说什么了?”

“说闲话,吃啊穿啊胭脂水粉,家长里短,还能说什么?”李小幺掀起车帘,让风吹到脸上,好让自己清醒再清醒些,这会儿她头晕的厉害,简直有点管不住自己,那些话,好象是自己冲出来的,不能再说了,会出事的,与世皆不同就是怪物,怪物是要被烧死的!

苏子诚伸手从李小幺手里接过车窗帘子放下:“外头冷,我从来没把你当内宅女子看待过,你这男装不是一直穿到现在了?往后你想穿到什么时候就穿到什么时候,若穿腻了,换了女装,也随你。”李小幺垂头听着,随手摸了只靠垫抱在怀里,下巴抵着靠垫没有答话,苏子诚慢慢伸手碰了碰李小幺的耳垂,看着耳垂上那印迹明显的耳洞,声音温和的劝道:“你想得多了,着了相,咱们北平,从不轻视女子,哪有人把女子当东西看了?以后若有什么烦恼事,跟我说,不要再跑出来喝酒,醉酒伤身。”

李小幺笑着点着头,咬着舌尖不让自己再说话,这酒是不能再喝了,她今天真是喝醉了,笑也罢了,怎么净乱说话呢!两人沉默片刻,苏子诚满腹心思的看着笑个不停的李小幺,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李小幺半垂着头,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晃动不停,满脸浓的化不开的笑容笑的车厢里睛云霁月、暖意融融。苏子诚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若不是??????从前母亲教导过大哥,居高位者要时时谨慎,无论饮食玩物,不可有偏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一言不谨,也许都能惹来大祸,大哥也这么教导我,不是我不尊重你,小幺,名份上的东西,不过是个名份,有我,何必去计较?”

李小幺咬着舌尖,努力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抬手揉着额头,转头四顾,挪过去从暖窠里取了茶壶,倒了杯冰凉的茶出来,一口喝了,这才觉得清醒了不少,转过头看着苏子诚说道:“不是这个,你和我天渊之别,我是说,我是个一个乡下丫头,你在天我在地,我是乡下人的想法,噢,对了,”李小幺心里清清明明的觉得,这个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得把这话岔开,寻点别的来说:“你说吕华怎么了?吕华出事了?”

“没什么大事,雪大,阻了行程。”苏子诚两句话交待了,李小幺拍了拍胸口,长舒了口气:“那就好,他要是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吕华进了北平地界没有?到哪儿了?”

“嗯,月底前就到开平府了。”苏子诚疑惑的看着李小幺,有些不太确定,她到底真醉了没有,李小幺拼命守着这点清醒,不敢停话,随口寻着话题接着说道:“前几天我让丰乐楼帐房粗算了算,这两个来月,生意也就好了那么一线线,我想了好几天了,正好和你商量商量,这酒肆要想做出牌子,菜上头有别人不能及处是一样,酒也要有风格,开平府,北平吧,人情民风和吴国大相径庭,可不管酒肆也好,衣饰行绸缎铺也罢,处处跟着人家有样学样,这已经好没意思了,偏还学得不伦不类,邯郸学步,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小幺行云流水般说着话,反正流到哪算哪儿了,苏子诚被李小幺说得脸色浮起层难堪,打断李小幺的话问了一句:“邯郸学步?”

“噢!”李小幺诧异的看着苏子诚:“你不知道邯郸学步?”

苏子诚瞄着李小幺,慢吞吞的说道:“怎么个邯郸学步法,你说说看。”李小幺困惑苦恼的用力揉着太阳穴,这邯郸学步是什么个来历来?她这会儿头涨的厉害,好象有个故事??????嗯,就它了。

“就是??????是这么个故事,前朝吧,从前有个叫邯郸的乡下土财主,望子成龙,儿子呢,也争气,中了举,点了知县,儿子也孝顺啊,赶紧写信请父亲过来风光风光,可一想父亲那样子,踩着登山步,哈腰低头,哪有知县家老太爷的气派?想来想去,想出个主意来,让人买了只鹅,连鹅带信交给长随,吩咐他回去接老太爷去。”李小幺说的眉飞色舞,苏子诚瞄着她,好整以暇的听她往下编排,李小幺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谁知道走到半路,渡河的时候,那鹅看到水,一下子扑到河里游走了,这长随傻眼了,上了岸,想再买一只鹅,谁知道寻来寻去竟没有卖鹅的,只看到一个卖兔子的,那长随想来想去,那鹅是白的,兔子也是白的,也差不多,就买了只兔子带上了,到了乡下,老太爷收了兔子,接了信,寻私塾先生念了信,原来儿子要接他去任上风光,让他先悄悄跟长随带回来的那物什学走路,以免失了老太爷的体统,就这么着,老太爷天天关着门,跟兔子学走路,学了十来天,觉得差不多了,就上路了,知县儿子听说老太爷来了,带着满县官吏,风光无比的接出了几十里远,老太爷下了车,紧张的理好衣服,趴到地上就开始跳,刚跳了两下,只觉得四周鸦雀无声,老太爷那也是聪明人啊,脑子一转,就知道哪儿不对了,赶紧用手肘支着地,将两只手紧贴耳朵树起来,这回连两只大耳朵也有了,总算学对了!”

苏子诚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原来这邯郸学步,是这么来的,让你发挥的倒也贴切,明天跟水岩说说你这个邯郸学步,问问他那对耳朵学对了没有。”

车子一阵颠簸,李小幺头晕脑涨,隐隐约约觉得哪儿不对,可实在没办法集中心神,只不停的笑着,随着车子晃来晃去,目光越来越迷离,干脆扑倒在苏子诚腿上。

正文 第一百二六章 内书房

苏子诚看着扑倒在自己腿上的李小幺,一时手足无措,他哪里经过这个,呆了片刻,伸手想掀帘子叫人,手碰到帘子又缩了回来,外头都是小厮,再说小幺这样的醉态,也不能让别人看到,苏子诚伸手去扶李小幺,李小幺翻个身让自己躺舒服了,挥手推着他,不让他动自己,苏子诚扎着手呆了半晌,只好一动不动,束手无策的坐着。

城外回去并不远,很快到了柳树胡同,南宁寻子个婆子,叫了紫藤和海棠出来,苏子诚看着两人半扶半抱着李小幺进了二门,才慢慢活动着腿脚,车子回到梁王府门前,麻木的双腿渐渐好了。苏子诚下了车,摇晃的大红灯笼下,管家长近一溜小跑迎出来,长揖见了礼,笑着禀报道:“爷,户部几位堂官等爷回来看秋赋的总帐,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让他们先回去,明天下午过来。”苏子诚背着手,脸色阴郁的一边往二门进去,一边吩咐着长近,长近答应一声,看着苏子诚进去,伸手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北庆,北庆停住步子,长近看着苏子诚进了月亮门,才努了努嘴问道:“又阴天了?出什么事了?”

“嗯,没出什么事,都好好儿的。”北庆苦恼的答道,长近吁了口气,叹了口气:“这一阵子好不容易能常见笑脸了,好好儿的睛天,忽的又阴了,唉,最好明天来阵风,把这阴云吹没了,千万可别下雨,眼看着进腊月了。”北庆跟着叹息着表示着赞同,长近不敢耽误,忙亲自过去给几位户部堂官回话去了。

苏子诚径直进了内书房院子,换了衣服,沉郁的靠在厢房炕上,隔着琉璃窗,看着外面枯萎的树藤,慢慢喝着酒出神,也不知道喝了多长时候,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吹得廊下的灯笼晃动不停,酒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刚跟着大哥平了北宁回来的那一晚,窗外也是这样枯萎一片,也是这样的风啸叫着,半夜起就下了雪,那一年的雪从来没有过的大,直下到春节才停……

李小幺一觉睡到第二天,头还是有些涨痛难受,起来又洗了个澡,才觉出些神清气爽的味道,过日子最怕糊涂,好了,现在自己定了自己要做的日子,就该好好的神清气爽才是,李小幺仔细挑了只金嵌玉的簪子,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天阴沉沉的透着闷气,李小幺缩回头,挑了件清爽的靛青长衫,紫藤瞄着长衫的颜色,取了件松花色锦缎面灰鼠里斗篷出来,李小幺穿戴整齐,对着铜镜转了个圈,还是裙子好,幅面宽宽的,稍转的快一点,裙子扑散开再扑落下来,最让人心喜不过,算了,过几年再穿吧,往后穿裙子的时候长着呢。

车子片刻功夫就到了梁王府,李小幺跳下车,外书房院门口,南宁极凑巧的迎上李小幺,笑着说道:“五爷今天看着真是精神,爷今天也早,看了好大一会儿帐本子了。”李小幺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南宁问道:“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谁惹着他了?”

“瞧五爷说的,就是借我们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惹爷不高兴。”南宁苦笑答道,

“噢?那必定是出什么事了,今天都小心些吧。”李小幺同情的看着南宁说道,南宁咽了口口水:“要不,五爷……”南宁冲着正屋抬了抬下巴,又对着李小幺揖了揖,李小幺点头答应道:“行,我进去看看去,不过,不一定有用,真要出了什么大事,这天指定得阴上好几天!”南宁笑着跟着李小幺到了垂花门,让着李小幺进去,自己停了一盅茶的功夫才跟进去。

李小幺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正屋门口,东平满脸笑容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冲着屋里禀报道:“爷,五爷请见。”

“嗯。”屋里随即传来应声,李小幺进了屋,笑盈盈见着礼:“昨天多谢你。”苏子诚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打量着李小幺,冷着脸指着书桌边上放着的几本书吩咐道:“把这几本书拿回去好好看看去,邯郸学步是你那个解法?”李小幺揉了揉太阳穴,昨天说的话,记不全了,可那个故事却记得清楚,李小幺吐了吐舌尖,上前取了书,随手翻了翻,放了两本回去,只拿了一本笑着说道:“那两本看过了,这一本我拿回去看,两个邯郸学步差的也不多,反正都是爬回去的。”

苏子诚紧皱眉头盯着她,李小幺笑着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说道:“这是你的书?真有这本书?我还以为是那个什么黄谷子杜撰的呢,你这间外书房连个书架都没有,你的书都放在哪里的?多借几本给我看看好不好?你收的有史书没有?外头几乎寻不到史书,真是奇怪,怎么史书那么少呢?还有地理山河图志之类的,也找不到,都是些游记,偏那些写游记的,只会写景,最后来个咦吁唏,哪里到哪里路要怎么走,地形如何,一路上物产如何,风土人情如何,写得极少,也有写的全的,可就在那么方圆百十里内,好没意思。”苏子诚听的有些楞了片刻,失笑说道:“那游记不写景写什么?写今天走了多少里路,吃的是什么,路边长的什么树,过的是河还是山,那不成流水帐了?”

“对啊,这才让人清楚明白不是。”李小幺认真的点了点头答道,苏子诚笑出了声:“嗯,你说的对,也是,以后你写游记,就这么写。”

“嗯,以后我周游天下的时候,就这么写,不过写好了只给你看,再画张图,让你看了我的游记就能行军打仗,如何?”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问道,苏子诚面容僵了僵,从李小幺脸上移开目光,指着桌子上书说道:“书都收在内书房书楼里,你想看什么书,让南宁带你去寻就是,一楼的书你可以拿回去看,二楼的书,就在书楼里看吧。”李小幺兴奋的眉飞色舞:“多谢你!那我等会儿就去寻几本书带回去!”苏子诚看着兴奋雀跃的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李小幺拎着书告退出来,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出了屋,帘子晃动着垂下,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缝,看着她仿佛只用脚尖走路般进了东厢,微笑着出了半天神,才转回坐下,继续看那繁杂的天下赋税帐去了。

傍晚,南宁引着李小幺往内书院进去,进了二门,再穿过道月亮门,在一道垂花门前,南宁停住步子,笑着和守门的婆子说道:“爷吩咐带五爷去内书房看看。”

“南爷稍等,等我去讨了近爷的示下,这是规矩,南爷多体谅。”领头的婆子陪着满脸笑容曲膝答着话,南宁忙笑让着,不大会儿,婆子奔回来,垂手让过南宁和李小幺进了垂花门,李小幺打量着四周,转头看着南宁问道:“这里就算是王府内宅了?”

“嗯,过了刚才那道垂花门,就是内宅,不过,”南宁顿住话,仿佛迟疑了下,才接着说道:“这中间还有个讲究,那道垂花门进来,这个园子里,就只内书房一个院子,园子四周打着围墙,原有个小角门通往内宅,就是爷起居的内宅,这一处,除了在这里当值的,内宅和外宅的人,不得爷许可,谁都不准进来,我今天也是托五爷的福,才能进来逛逛。”李小幺惊讶的停住脚步吁了口气,看着南宁低声说道:“是我莽撞了,该打听清楚再来,也不该咱们两个来,该和爷一起过来寻书才好。”

“五爷想多了,爷既吩咐了,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南宁笑着答道,李小幺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收了目光,也不再四下张望,谨慎的跟着南宁进了书楼,也不往里走,就在一楼最外一排寻了两本书就赶紧出来了。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刚进了二门,张大姐大步溜星的迎过来,老远笑着招呼道:“你可算回来了!俺??????我等你大半天了,小五,我跟你说,我今天看中了一处宅子,唉哟,哪里都好!宅子那个大!大得不得了!你赶紧跟我看看去!现在就走,今天晚了,天都黑了,明天你有空没?得赶紧看好定了,不然让人家买走可就没了!那经纪说,好几家都看中了!”张大姐兴奋的说个不停,孙大娘子也跟在后面迎出来,李小幺转头看着她问道:“你也觉得好?”

“园子大,敞亮,我也觉得好,就是??????”孙大娘子咽回后面的话,小心的瞄了张大姐一眼接着说道:“得等你定主意。”李小幺看看孙大娘子,又看看张大姐,爽快的说道:“好,明天下午吧,我直接过去,咱们在那处宅子里见面。”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连连点着头,和李小幺一路说笑着往里走去。

正文 第一百二七章 多管闲事

第二天下午,李小幺坐车到了张大姐看中的宅院前,张狗子正站在宅院门口探头张望着,见李小幺车子过来,忙奔过去掀起车帘,让着李小幺下来,引着她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五爷,这处有点偏,房子也旧,园子修的也不好,大姐就是看中了地方大一样,这宅子还真是大,又空又大。”李小幺听张狗子说得挑起眉梢,一时想不通张大姐的意思,要这么大院子做什么?说话间,张大姐和孙大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已经急步迎出来:“小五到的真是快,你看看,这么大一个院子,只要??????”

“这院子大是大,就是空了些。”李小幺打断了张大姐的话,转头看着张狗子和经纪吩咐道:“你们在这里且等一等,让我们进去慢慢看看。”张狗子垂手答应,经纪哈着腰,陪着笑冲着李小幺连连躬身答应着,李小幺冲他微微颌首致意,上前挽着张大姐,孙大娘子迈着小碎步急忙跟上,张大姐转头看着她,皱着眉头点着她和李小幺说道:“你看看,我说过她好几回了,非得这样走路!你说你五大三粗的,这步子迈这么小,象个什么样子?!我看到一回难受一回,难受的不得了!”李小幺看着孙大娘子走路,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让张大姐这么一说,‘噗’的一声暴笑起来,头抵在张大姐肩膀上,笑得抬不起头,两个小丫头低垂着头,紧缩着肩膀,笑得裙子抖个不停,孙大娘子满脸通红的辩解道:“这是嬷嬷让这么走的。”

李小幺笑的喘着气,挥手示意两个丫头退得远远的,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走过去拉着孙大娘子的胳膊说道:“大姐这话虽说刻薄,可也有几分道理,尽信书不如无书,那嬷嬷说的,也不能全听全信,比如这走路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步态,干嘛要强求一样?你和大姐都是爽利人,这么小碎步慢慢迈,自己憋屈,别人看着也不舒服,何苦虐待自己,难为别人?”

“还是小五会说话,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些你来我往的大礼,咱们是得好好学学,这可不能错了让人笑话,可这走路吃饭,一举一动非得什么文雅,这可怎么个雅法?这路都走了二十几年了,再怎么也改不了了!你好好走路,可别再折磨我了!”张大姐拍着手说道,李小幺笑弯了眼,拉着孙大娘子笑道:“要是这么走不难受,你就这么走着,别理大姐,要是难受,你何苦?大姐和铁木不嫌弃你就行,别的不用多管。”

孙大娘子红着脸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裙子说道:“我这不是怕辜负小五给咱们请嬷嬷这一片心,要不是这样,谁愿意这么难为自己?”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指着孙大娘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憋了半晌才憋出句话来:“我请嬷嬷是让你们知道北平的规矩礼法,往后在这开平府跟人交往不至于失了礼,让人笑话也难受不是,哪是让你这么自己难为自己的?!”

孙大娘子低低的也不知道嘟嚷了句什么,张大姐神采飞扬、满脸笑容的拉着李小幺,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说道:“有你这句话,她再这么走,我就踹她!咱们走,看看后头去!小五,我跟你说,我都打算好了,后头有个塘,就是小点,回头让人再挖一挖,起一起淤泥,种上藕,再养点鱼,鱼塘东边地方大,我想盖个猪圈,至少能养个十几二十头猪??????”

“你要养什么?”李小幺愕然问道,

“大姐要养猪、养鸡、养鱼、再养群鸭子,养几只鹅,嗯,还有羊。”孙大娘子跟在后头,无奈的说道,李小幺眼睛睁得眼珠几乎要掉出来:“大姐,这是宅子,是住人的,不是让你养猪的,还有,咱们这是给铁木和孙大娘子看宅子,不是给你自己买,你的宅子也就算了,随你怎么折腾,人家的宅院,你都给打算好了,这算什么?”

“这是铁木的宅子,我不管谁管?”

“孙大娘子管!你只能管二槐哥的。”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张大姐张了张嘴,转头看着孙大娘子,孙大娘子急忙摆着手解释道:“大姐,我可没??????”

“可没什么?你嫁到张家,就是张家的当家主妇,也是张氏的宗妇,你没主意当什么家?敬重姑姐是好事,可没有处处让姑姐当家作主的理儿!你的家你自己当,你觉得她说的对,就听,觉得不对,客客气气别理她就是!”李小幺打断孙大娘子的话,不客气的说道,孙大娘子红涨着脸,屏气垂手不敢应声,李小幺转头看着张大姐说道:“你也是,当家当过头了,你弟弟大了,要成家要立业,你也放放手,让人家两个商商量量好好过日子,你一个大姑姐,有你这么指手划脚的么?你们村上是这样的?就你这么管着,这张家非败不可!你有那功夫,回去替二槐哥做衣服做鞋去,这间宅子不用看了,从明天起你别跟着孙大娘子看什么宅子了,让人家自己看去,她看好,铁木看好,你跟我,还有大哥他们,一起过来看看,走个过场就行了!”

张大姐不停的眨着眼睛,看着李小幺,被她说的一句不敢回声,孙大娘子看看她,又看看李小幺,再看看张大姐,再看看李小幺,缩了缩头,更是一声不敢吭。张大姐呆了半晌,看着李小幺,垂头丧气的说道:“你说的在理儿,是俺犯糊涂了,这事??????算了,俺不管了,往后俺就是外人了。”

“大姐,看你说的,咱们一家,谁当谁是外人?五爷也是没当你是外人,才这么说话,五爷对外人可客气着呢,还有,我可没半分那个心思,我当大姐就是我亲姐姐,巴不得??????还有谁比咱们亲的?”孙大娘子心情大好,人也机灵多了,忙上前挽着张大姐,殷勤的劝道,李小幺白了她一眼,她没半分那心思,赶情都是自己多管闲事?张大姐拍了拍孙大娘子:“好了,还用你劝?我也不是糊涂人,一时半会没想开,你还真当我糊涂啊?好了,以后你的宅子你自己看吧,我一堆的事要忙。”

“嗯,那可是,大姐要准备自己的嫁妆,还有准备铁木娶亲的事,一嫁一娶两头忙,可不象你,只管忙好自己的嫁妆就成了。”李小幺摇着丝绦上的流苏,笑着说道,张大姐转头看着她,突然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你跟我这么说话成,反正俺们也被你训惯了,可别跟你大嫂子这么说话,听到没有?”李小幺怔了怔神,苦笑着说道:“就是知道,才不敢多说,不敢说重话,不然??????她识书达礼,事事明白,就是顾忌太多,这也顾忌那也顾忌,算了,小心谨慎没大祸,也不是什么坏事。”

孙大娘子看着李小幺,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张大姐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你看看你,跟五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别学着大嫂子那样,真是急死个人!”

“我是说,月亭,心也太高了。”孙大娘子忙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张大姐赞同的点着头,李小幺漫不经心的说道:“各人有各人活法,你们管得太多了,再说,范家的事,有范先生呢。”

“她这么着,最后害的可是自己!”张大姐跟着解释道,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转头看着张大姐说道:“这事,你有空和范大娘子提一提,算是尽了你的心意,你也是。”李小幺最后一句转向孙大娘子,孙大娘子摇着头说道:“说过不只一回了,也劝过月亭,明婉也劝过她,都没用。”

“不说这个了,回去吧,这处宅子?”李小幺看着孙大娘子问道:“还要看?”

“不看了。”孙大娘子急忙答道,边说边瞄着张大姐,张大姐掸了掸衣服,装着若无其事的率先往外走去:“那赶紧回去吧,一堆的事呢!”

李小幺紧走几步赶上她,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我看你也是个闲不住的,成了亲,不如寻点生意做做,一来有点事牵着,二来,也好贴补贴补家用,二槐哥那些俸禄实在可怜,光靠吃俸禄,连孩子也养不起,你跟孙掌柜在郑城开过分茶铺子,那时候孙掌柜也说你做生意肯定是把好手,这回带上你弟媳妇,这才是大事,挣了银子,什么样的的宅子不能买?最好到城外买个庄子,养个千而八百头猪好了。”

张大姐停住步子,眉开眼笑的看着李小幺:“你就能说到我心里去!我还真这么打算过,我跟你说,咱做的那些点心,就是在太平府,也不差什么,我刚到太平府那会儿,孙掌柜还叫我过去过几趟,教他那几个厨子做点心呢,我就想开家点心铺子!专卖点心,到时候你得借我些本钱,有个百十两就成,咱开间小铺子,不求多,能挣点柴米钱就成!”

正文 第一百二八章 更弦易张

隔没几天,孙大娘子就看中了一处宅子,铁木赶回来瞄了几眼,什么都好,张大姐不敢再多话,张狗子和赵六顺帮着到开平府衙立了书契,开始张罗着修缮打扫各处。

离十二月还有两三天,吕华一行人到了开平府,这天一早,李小幺坐在东厢房里,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东平透着恭敬的声音传来:“吕大爷这边请。”

李小幺忙跳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前,透过细细的窗户缝往外张望去,东平微微侧着身子走在最前,引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进来,男子一件宝蓝缂丝暗纹狐皮斗篷,步履稳健,行动间露出里面的藏蓝长衫,面容和吕丰有四五分象,不象吕丰脸上那股嘻笑和满不在乎,吕华面容端方,神情安祥中透着股似有似无的严肃,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十足,吕丰目不斜视的跟在哥哥后面,满身的飞扬耸拉下来不知道伏到了哪一处,平时的疲赖、懒散和那股子谁也不在乎一下子全没了,看着就是个温文尔雅的无数好青年,李小幺高高挑着眉梢,几乎要笑出声来,怪不得吕丰一提大哥就那个样子,看来还真是怕得紧。

吕华走到东厢窗下时,脚步仿佛顿了顿,目光犀利的扫向窗户缝,李小幺吓了一跳,急忙屏气闪到窗外,呆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屋里这么暗,他哪里看得清屋里?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怪不得吕丰怕他,果然是个不简单的,这天师之家,倒也名不虚传。

吕华进去了足足一两个时辰,和吕丰一起,落后半步,跟着苏子诚出来,吕华和苏子诚愉快的说笑着,吕丰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出了垂花门,李小幺将窗户缝开得大些,远远瞄着三人出去,却没敢再贴到窗户后细看。

这三人出去,直到傍晚时分也没再回来,李小幺慢吞吞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刚出了梁王府大门,一个锦衣锦帽,眼睛乌黑明亮、灵活异常的小厮策马奔来,到大门口利落的跳下马,直奔到李小幺面前,长揖到底请了安,一口南方口音的官话清脆异常:“您是五爷吧?小的是二爷的小厮落玉,我们二爷就是吕二爷,二爷差小的给五爷送包东西,刚小的去柳树胡同没寻到五爷,小的运气好,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五爷了。”落玉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捧着的极小的一只匣子举过来,李小幺接过匣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落玉接着说道:“我们二爷让小的跟五爷说一声,得了便就去看五爷,我们二爷还让小的跟五爷说一声,路上一切都好,也没怎么累着,就是这一路跟着大爷,二爷说五爷知道,跟着大爷这日子就难过,二爷还说了??????”

李小幺失笑出声,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厮!李小幺打断落玉的话问道:“你是吕二爷的小厮,这一趟跟着大爷过来的?”

“回五爷的话,是!我们四个小厮,这趟来了两个,还有两个??????”落玉问一答十,李小幺忙抬手止着他的话,抢着问道:“这匣子里是什么?”

“回五爷,小的不知道,我们爷没说什么东西,只让小的一定要亲手交到五爷手里,说五爷看了就知道了,说是以前欠的旧帐,我们爷还说??????”

“我知道了,落玉,你这名字真好听,二爷给你起的?”

“回五爷,不是,二爷原先给起的叫鹦哥,说小的用这个名字最好,可我们夫人最讨厌用鸟啊飞啊这么东西,这里头有个缘故,据说二爷一生下来,老太爷就给他批过命,说是不能犯了天外飞仙,怎么不好小的倒不知道,就这么着??????”李小幺抬手捂着额头,听得惊叹不已,吕丰一向令人刮目才能相看,他这小厮,简直令人惊叹,怎么会有这么饶舌的人?吕丰从哪儿寻的这么个活宝?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止住落玉的话吩咐道:“好了,多谢你跑这一趟,回去跟你们二爷说,五爷也好好儿的,他得空就过来说话,旁的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去吧。”

“是!小的回去就跟我们爷说,五爷安好,我们爷若得了空再过来寻五爷说话。”

“就这样,赶紧回去吧。”李小幺急忙点头应道,落玉又长揖到底,后退两步,拉了马,利落的翻身上马奔了出去,李小幺惊叹的呼了口气,捧着匣子上了车坐好,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银票子,银票子上面放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还银子了!哈哈!”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果然是一万两银子,李小幺抖着银票子思量了半晌,抽出三千两放回匣子里,别外七千两卷在一处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车子回到柳树胡同,李小幺捧着匣子径直进了花厅,月亭一见小幺进来,急忙收拾了针线,一声不吭的就往外奔,范大娘子看着她,咬着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笑着拉着范大娘子坐下,将匣子递过去:“姐姐,这里头是三千两银子,姐姐拿去,一来贴补家用,若有富余,就把二槐哥的亲事办得体面些,好歹是咱们家头一场喜事。”

“你哪来的银子?”范大娘子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疑惑的看着李小幺问道:“如今可不比山上,这银子?”

“银子没事,姐姐放心用就是。”李小幺笑着答道,顿了片刻,看着门外笑着说道:“月亭今年十八了吧?我记得她比明婉还要大些,过了年就十九了,严二婶子给她看中了婆家没有?”

“还没有,”范大娘子有些不自在的答道:“十九也不算大,北平这边姑娘家成亲比咱们吴国晚,对了,这一阵子总也见不到你,你过了年就十八了,自己的事也得自己操操心才是。”

李小幺脸色阴冷下来,站起来,轻轻拂了拂长衫,看着范大娘子,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嫁不嫁人,都不打紧,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有什么样的日子过,她行么?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没见识过,也该听过看过,人和人是能比的?譬如范先生,门房老袁能和先生比么?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听话要听在理上。”范大娘子听的脸色青白一片,李小幺背着手,眯着眼睛瞄着她,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从今天起,月亭和严二婶子不得再踏入李宅半步,还有,闲多了也要生事,从下月起,张大姐用度归到我这里,先把范宅针线房上的用度全部裁了,往后,自己做自己穿吧。”李小幺看着死咬着嘴唇的范大娘子,往后退了两步走到门口,顿住脚步,转身看着范大娘子慢吞吞的说道:“你看,我若一时不高兴,就能让她难受至少一年,她行么?什么时候她能护着自己不受人难为再说吧。”

范大娘子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小幺沉默的看着她,半晌才低落的说道:“我明天捎信让大哥和范先生回来。”说着,转身出了花厅,径直回了半亩园。

进了院门,迎着流云吩咐道:“去叫张狗子和赵六顺过来见我。”流云瞄着李小幺面色不善,忙乖巧的答应一声,侧身让过李小幺,急忙奔出去叫人去了。不大会儿,张狗子和赵六顺奔进来,笑嘻嘻的长揖见了礼,笑着禀报道:“五爷,咱们运气好,这个时候,竟寻到了几个手艺极好的木匠,做出来的东西,真叫没话说!”

“嗯,若真好,就留下他们,咱们要做的东西多着呢,这一阵子你们两个辛苦了,不过还要再辛苦些。“李小幺笑着说道,张狗子忙保证道:“五爷只管吩咐!这辛苦啥?不辛苦!都是喜事,这是俺们大姐和铁木哥的事,还不是跟俺们自己的事一样!”

“嗯,照这么说,这一件也算你们自己的事,顺才过了年,就是明年二月里也要成亲了,这宅子什么的,也都交给你们两个去办。”李小幺笑着吩咐道,张狗子和赵六顺木呆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小心的问道:“五爷,顺才成亲,也要买宅子?”

“嗯,照着铁木的宅子买,还有家俱什么的,也照着铁木,不要好过,也不能差了,要用多少银子,你直接到我这儿支取,明天狗子去趟虎威营,把这事跟顺才说一声,问问他,他这宅子家俱什么的,让明婉和吴大嫂子看着定行不行。”

“哎!”张狗子清脆的答应道,李小幺看着他和赵六顺,笑盈盈的说道:“你们跟了五爷我,这些年尽心竭力的,五爷可不能亏待了你们,往后你和六顺,还有五哥成亲,都是这样的例。”张狗子脸上泛着红光,捅了捅赵六顺,不等李小幺反应过来,两人趴到地上磕了个头又利落的爬起来,笑着说道:“我就说,跟着五爷不会错!”

正文 第一百二九章 福气

李小幺看着两人,接着说道:“还有,这是我疏忽了,你们两个也得有月钱,从下个月起吧,一人一个月先二两银子,还有五哥和程旺,也是一个月二两,顺才就算了,他当了兵,有俸禄,以后每月初五,你们两个过来寻紫藤拿银子,五哥和程旺的先挂到帐上,只一样,”李小幺顿了顿,收了笑容,看着两人认真的说道:“你们两个也要上进才行,书要多看,练练字,功夫别落下,平时多听多看勤动脑子,往后若能担了更要紧的差使,这月钱就不是三两五两的了,可别看着这一个月二两银子就万事皆足了!”

“是!”张狗子和赵六顺大声答应着,声音响得把李小幺吓了一跳。

第二天,城门刚开,张狗子就奔出去,到虎威营找姜顺才传话,再请李宗梁和范先生得空回来一趟。

当天下午,李宗梁和范先生就匆匆赶回柳树胡同,李小幺还没回来,范大娘子忙接了两人进去,忙着让人送了热水茶点上来,李宗梁净了手脸,先递了杯茶给范先生,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两口,看着侍立在旁边的范大娘子问道:“小幺这么着急让我和先生回来,出什么事了?”范大娘子脸上泛着青白,轻声说道:“也没什么事。”

李宗梁疑惑的看着范大娘子,若没有大事,小幺不会这么着急叫两人回来,范大娘子求援般看向范先生,范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李宗梁温和的说道:“你先回去歇一歇,等小幺回来再说吧。”李宗梁忙放下杯子站起来,笑着说道:“那好,我先回去,小幺回来让人去叫我。”范大娘子垂着头,曲了曲膝算是答应了。

范先生看着李宗梁出了花厅门,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茶,示意范大娘子坐下,和缓的说道:“说吧,出什么事了?”范大娘子咬着嘴唇,难为的揪着帕子,含含糊糊的低语道:“没什么事。”

“唉!”范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听着,一,小幺说有事,这事必定小不了,二,小幺只叫了我和宗梁回来,这事必和你有关,三,我和宗梁回来,只见你不见小幺,这是小幺让你和我、和宗梁说这事,你听明白了?”范大娘子猛的抬头看着父亲,嘴唇抖动了半天,带着哭腔委屈的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有这么多一二三,让我怎么办?”

范先生手指抖动了下,看着范大娘子没有说话,范大娘子用帕子擦着眼泪,哽哽咽咽将昨天的事说了:“??????我就是问了她那么一句,她过了年不是十八了?我这么问问她,还不是为了她好?哪里说错了?她就发那样的脾气!”范先生脸色渐渐阴沉,盯着范大娘子问道:“别跟我强辩!你捂着心口问问自己,这话不是替月亭辩驳才说的?”

范大娘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范先生抬手点着范大娘子,重重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小幺不是寻常女子,你不能拿她当女子看,不能拿她当寻常人看!她不会跟你斗嘴、耍这种小心眼,她若出手,那就是动辄生死!我怎么跟你说的?她说什么你做什么,不用懂不用明白,再说你也弄不明白!”范先生声调一路往上,范大娘子畏缩的往椅子里挤了挤,吓的一声不敢言语,范先生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接着说道:“小幺对你期许甚高,我都跟你说过,说过不只一回,这事说难极难,说容易也极容易,不过就是听话二字,你就不能跟张大姐学学?小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有难事就寻她,不管什么样的难事都去寻她,这有什么难的?”

范大娘子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范先生挥了挥手,示意她说,范大娘子低低的说道:“她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我比她大,又是??????总得把着点,万一错了,害了您和大爷,再说??????”范先生盯着女儿冷冷的说道:“我的话你没听见?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是,她总得出嫁,往后??????”范大娘子被父亲盯得打了个寒噤,急忙跟了一句解释道,范先生哂然而笑:“她出嫁了也还是她,就是她死了,你到她坟头上拜拜都比你自己管用!”范大娘子一声不吭的揪着帕子,范先生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儿,突然升有股无力的感觉,她生下来时,他在任上,等他回来,又有了个儿子,他全幅心神都贯注在儿子身上,女儿,他没理会过她,对她也没有任何期许,大了嫁人,相夫教子,还能怎样?他连她嫁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想过,有她母亲呢,他不必管,可现在,妻儿都没了,只有他和这个女儿,他的女儿,竟然是这么个女儿!

花厅静得只听见滴漏的声音,一滴滴砸在范先生心头,疼痛从心中漫延扑散出去,范先生转头看着滴漏,半晌才低落无力的说道:“都怪我,从小没有教你,让你长成这样的??????糊涂人。”范大娘子死死咬着嘴唇,手指抖的几乎捏不住帕子。范先生站起来,驼着腰背,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花厅不远的假山后,李宗梁停在阴影中,看着范先生步态龙钟的走过,眉头锁到了一处,呆站了半晌,转身往花厅进去。

范大娘子正伏在炕上,捂着嘴痛哭流涕,只不敢放出声来,李宗梁悄悄站到范大娘子身后,心疼的看了片刻,放重脚步转到范大娘子面前,半蹲在她面前温和的劝道:“别哭了,哭多了伤身,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范大娘子哭得一时抬不起头,半晌才用帕子捂着脸,勉强坐起来,李宗梁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范大娘子抽泣着接过,低头看着茶,眼泪滚珠般跌进杯子里,李宗梁沉默的接过杯子放到一边,换了只干净杯子又给她倒了杯茶,范大娘子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低着头,抽泣着将昨天的事,夹杂着刚才范先生的话断断续续说了一遍,中间又掺加着许多家长里短的琐事,李宗梁凝神听着,渐渐理清了来龙去脉,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范大娘子对面,目光温和看着她柔声说道:“你别多想,这事不怪你,先生和小幺,都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别说你,我也听不大懂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懂就不懂,这也没什么,你也别强求自己,咱们不求那些大富大贵,我爹活着的时候常说,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福。”

范大娘子抽泣了几声,心气渐渐平和,垂着头,揪着帕子听李宗梁说话,李宗梁怜惜的看着她,接着说道:“你跟着我,没打算求什么富贵,我娶你,也没要你怎么怎么聪明能干,就这样就好,我觉得挺好。”范大娘子被李宗梁说的眼泪又扑落不停,李宗梁柔声劝着她:“别哭,爱之深责之切,这是先生常说的话,先生不疼你还疼谁去?这宗妇的事,范家有先生呢,再说这一族之长也不一定非得长房承当,咱们李家,除了我,还有二槐和贵子,你别难为自己。”范大娘子身子僵了僵,抬头看着李宗梁:“长兄如父,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宗梁温和的打断了范大娘子的话:“这事怪我,没跟你说过外头的事,我们兄妹五个,从李家村逃出生天,这一路上走到现在,当家作主的都是小幺,这事说起来就让人揪心,都是我没用,倒让妹妹操心护着,先生说小幺多智近乎妖,劝我说能者多劳,理是这个理儿,可一想到小幺一个姑娘家,成年辛苦操劳成这样,我就揪心的难受,”李宗梁看着满脸疑惑的范大娘子,苦笑着低声说道:“小幺心思缜密,当初在山上,也是内外严明,山上的事,你有空找张大姐说说话,她知道些,”李宗梁停了下,接着说道:“整个北平的军需,都是水家人管着,从我们进了虎威营,刀枪弓马色色都是最好的,大帅对我也极客气看重,这几个月,但有半分功劳,都得他一路报上去,水家二爷还专程到营里看过我几趟,这些都是小幺的人情。”

范大娘子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宗梁温和的笑着说道:“小幺是个极懂事的,她对你是期许很重,可也不会为了这个难为你,再说,就算为了我,她也不会难为你,你放宽心,先生和小幺心气都高,这族长也罢,宗妇也好,咱们担得起就担,担不起就不担,你要是喜欢小幺,就和她多亲近亲近,若不喜欢,多敬着她就是。”

范大娘子垂着头,用帕子来来回回缠着手指,半晌,声音低如蚊子飞过:“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李宗梁轻轻吐了口气,笑着说道:“都是我不好,这几趟回来也没顾上跟你说话,我不说,外头的事你自然不知道,小幺事多,人一忙脾气也就不好,你多担待些,范家、咱们家,笔架山这些人,这么几十口子的事都是她操心,她不容易,有什么事,你只看着我的面子吧。”范大娘子垂了垂头,李宗梁陪着她又说了半晌闲话,才起身陪着她慢慢走到角门前,看着她穿过角门,回去了范宅。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又一门好亲

张狗子和赵六顺忙的脚不连地的替姜顺才到处看宅子,真比自己买宅子成亲还竭心尽力,姜顺才的宅子比着张铁木家的买,这三进的宅子两人前一阵子几乎看了个遍,这一回自然方便,没两天,两人就商量着挑了三四处出来,和李小幺说了,请了吴大嫂子和明婉出来看宅子,吴大嫂子从来没买过宅子,明婉就更不用说了,这三四处宅子哪一处也不比她们现在住的范宅差,看了回来,几个婶子、嫂子都聚过来探问,隔天一群人一起涌过去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明婉拍板,定了处离柳树胡同最近的三进宅子,张狗子紧赶着跑了趟虎威营,姜顺才听说是明婉看中了,一句话没多说,也没回来看,这宅子的事就算定下来了。

李二槐、张铁木和姜顺才成亲的事合到一起准备,张狗子和赵六顺忙得脚不连地,时不时的请吴大嫂子和明婉出去看着修房子、修园子、定各个院子、各间房子的用处,要摆什么家俱,放什么陈设,件件种种,繁琐异常,明婉和吴大嫂子忙得团团转,越忙越精神,严二婶子帮了几天忙,就有了心事,这家里到了出嫁年纪的,除了范大娘子,就是她家月亭和明婉了,范大娘子就不提了,看明婉这嫁的,别的不说,光那座三进的宅子就让人眼红心热,姜顺才又是个孤儿,往后那福还不都是吴大嫂子去享?这么一想,这没父没母倒是个大好处,要是月亭也寻个这样的,往后有自己守着,月亭也不会吃了亏,这门亲事真是处处合适,严二婶子想了两天,叫了月亭进来劝道:“??????你看看,这明婉一过门,万事都是齐的,那宅子你也去看过,还带着那么大个园子,别的不说,这五姑娘倒不吝啬,我冷眼看了这么两天,这张狗子和赵六顺出去,赵六顺要听张狗子的,那张狗子年纪合适,生得也好,人也机灵,这两家买进买出都是他经手,那么个机灵人,指定自己也存了不少银子,我看着不错,就他吧。”

“娘糊涂!”月亭低声斥责道:“姜顺才也好,张狗子也罢,不过都是人家的下人奴才,娘竟然让我嫁给这等人?”

严二婶子窒了半晌,眨了眨眼睛,突然福至心灵,满脸笑容的拉着月亭笑道:“你这话倒提醒我了,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你看魏二爷如何?嗯,最合适不过!他姓魏,可不姓李,往后你就是魏家当家主母,魏二爷人品气度都好!这个配得上!”月亭垂着头,带着笑不再说话,严二婶子仔细看着女儿,见她含笑不语,知道心里是愿意了,站起来,兴致高昂的拍了拍衣襟,笑着说道:“我去找大娘子去,这事托她最好!”月亭垂着头,慢慢绞着帕子,看着母亲出了门,才歪着头,满脸笑容的想出了神。

范大娘子去了李宅,严二婶子说什么也不敢犯了李小幺的禁令,只好眼巴巴的等到天黑,守着范大娘子从角门进来,忙迎上去,跟着进了屋,迫不及待的笑着说道:“大娘子,我等了你一天了,有门好亲,得你给说合说合!”

“什么好亲?”范大娘子和婉的问道,严二婶子拍着手笑道:“就是你妹妹的亲事,也是我糊涂了,今天才想起这门好亲,你说,把你妹妹说给魏二爷,是不是四角俱全,哪儿都好?”范大娘子怔呆呆的看着严二婶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向小五给月亭提亲张狗子他们,小五那话还在耳边,张狗子她都不肯,这会儿竟然要提魏二爷,范大娘子失笑出声,看着严二婶子殷切热烈的目光,张了张嘴,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范大娘子一急之下,倒急出主意来,陪笑说道:“亲倒是好亲,只是婶子找我不合适,我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人说亲?再说,我又在孝里,要不婶子去寻吴大嫂子,让她说合说合。”

严二婶子忙站起来笑道:“可不是!你这话在理儿,我这就去寻吴大嫂子去!”严二婶子一边说着,一边拎着裙子大步出了屋,奔过去寻吴大嫂子去了,范大娘子轻轻吁了口气,呆坐着想出了神,这事要能成,倒还真是门好亲,她和月亭做妯娌,总比外人强,魏二爷姓魏,也不算妯娌,唉,算了,这事她也管不着,也管不了。

严二婶子寻到吴大嫂子屋里,拉着吴大嫂子嘀嘀咕咕说了,吴大嫂子迟疑了片刻答应道:“我去说这个亲倒没什么,就是这事,得先跟五爷提提,五爷点了头才成,我看你还得寻大娘子,让她先探探五爷的话,五爷点了头,这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你真是忙糊涂了!”严二婶子不客气的说道:“五姑娘一个姑娘家,还能管到哥哥的亲事上头?说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儿!再说魏二爷姓魏,跟他李家有什么事?”严二婶子声音一高,明婉在里间听的清清楚楚,忙穿了鞋跳下炕,站在里间门口笑着说道:“娘过来给我看看这个,看看哪个花样子好,我比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严二婶子皱了皱眉头,吴大嫂子忙站起来,笑着让着严二婶子:“二婶子先坐着,我去看看就过来。”明婉拉着吴大嫂子退到炕前,俯到吴大嫂子耳边低语道:“别答应她,让她寻别人去!”吴大嫂子正要反驳,明婉推着她,满眼的责怪:“娘!”吴大嫂子好脾气的连连点着头,转身出来,给严二婶子捧了杯茶笑着推辞道:“这真是门好亲,可我这一阵子净忙明婉的事,实在是没空儿,要不二婶子去寻寻三婶子?还有六堂婶,她们上了年纪,辈份也高,比我合适呢。”严二婶子脸色顿时阴下来,‘呼’的站起来,掸着衣襟说道:“不过一门好亲,也不犯着这就红了眼,你不去,我还就寻不到人了?!”说着,拎着裙子盛气而出,吴大嫂子恼怒的‘呸’了一声,气呼呼的进了里间。

明婉拉着她坐下,倒了杯茶端过来,低低的劝道:“随她说去,她家的事,咱们不管,这事,五爷必定不肯的,你想想,五爷不让她和月亭踏入李宅半步,就冲这个,能让她攀魏二爷去?早先顺才说过,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五爷,顺才说那几个爷加一块,也比不上五爷一半,这话顺才不让我往外说,也不犯着得罪那几位爷不是,顺才还说,好好跟着五爷,他的前程,还有明经往后的前程,都在五爷身上呢,我说给你听,你记着往后千万离二婶子她们远些,五爷不喜欢她娘俩。”

吴大嫂子凝神听着,半晌点了点头:“嗯,顺才是个有本事的,你也比我明白,那成,就这么着,娘知道了,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这五爷到底好在哪里,我就是看五爷这气度心胸,你看看,这宅子、家具,那些个衣服料子,得多少银子?就是那富的不得了的人家,有几个能舍得的?就冲这个,五爷也是个了不得的!”明婉笑着点着头:“娘知道就行,等明年咱们搬到新宅子里,是非就少得多了,明经也能安安静静念书了,娘,我跟你说,你听着就行,可千万别往外头说去,顺才走前跟我说过,往后家里的事就让我操心,他就不管了,他到军中好好给五爷挣份脸面,回头也好求着五爷,让明经到太学读书去。”吴大嫂子眼里放着光,盯着女儿问道:“顺才真这么说过?菩萨保佑,那太学都是官家才能进的,咱家明经?”

“嗯。”明婉看着母亲,笑着点着头,吴大嫂子脸色泛红,绷着满脸笑容:“你放心,我明白着呢!我就看着你和你弟弟!你们俩好,万事都好!”

李宅二门里,李小幺从车上跳下来,她今天回来的比往常早了不少,一路大步进了半亩园,坐在炕上托着腮叹了几口气,转头吩咐着海棠:“叫那两个嬷嬷进来,那两个嬷嬷姓什么来?”海棠意外的看着李小幺,忙笑着答道:“个子高些的那个姓张,面色黑一点的那个姓卢。”

“嗯,叫她们进来。”

海棠忙出去寻了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李小幺放下手,看着两人,慢吞吞的说道:“是这样,后天我要进宫领宴,嗯,皇上说是家宴,替吕大爷和吕二爷接风的,我也得跟着去,你们两个说说,这礼仪上头,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

张嬷嬷和卢嬷嬷对视了一眼,张嬷嬷得体的笑着问道:“这吕大爷和吕二爷,是从前吕先生家的?”

“嗯,吕先生的嫡亲孙子。”李小幺点头答道,两个嬷嬷同时看了李小幺一眼,又相互看了看,脸上带着满满的为难说道:“五爷,这里头的讲究多得很,一时半会的??????”

“明天我在家,先挑要紧的说吧。”李小幺叹了口气吩咐道。

正文 第一百三一章 福豆

两个嬷嬷曲膝答应了,低低的商量了几句,张嬷嬷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五爷,头一样,这进宫衣着上是极讲究的,非奉上谕,不得违例,五爷一定要着女装才行。”李小幺双手托腮,点了点头,两个嬷嬷暗暗舒了口气,肯听话就行,卢嬷嬷恭敬的接着说道:“第二样是走路,五爷走路什么都好,就是懒散随意了些,这在御前是大忌。”李小幺长长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两个嬷嬷心下大定,接着说道:“除了走路,这站、坐、起、福,喝茶吃点心,五爷都得过一遍才成。”李小幺放下两只手,看着两个嬷嬷商量道:“就明天一天,不用太认真,也不用那么细,能混过后天一天就成,你们放心,我进宫,能不动就不动,能不说就不说,能坐着决不站着,能站着决不走动。”

“五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有没有规矩,就是坐着不动,也能一眼看出来,那坐着跟坐着也差的大着呢,五爷平时行动举止上不差大礼,不过是在心里放份谨慎敬重,小细处再琢磨琢磨就行。”张嬷嬷忙陪笑说道,卢嬷嬷忙跟着劝道:“五爷若能用心,明天一天就够了,宫里的人见多识广,眼睛可尖,五爷今晚明天就辛苦辛苦,免得到时候失了咱们府里的体面。”

李小幺来回看着两人,这两个嬷嬷,还真是尽心。

“好吧!”李小幺没怎么有力气的答道,张嬷嬷和卢嬷嬷面露喜色,李小幺瞄着两人,突然问道:“来前王爷交待过?若我没规矩,就罚你们两个?”

“回五爷,来时爷没说罚,只说若五爷规矩学的好,就重赏奴婢两个。”张嬷嬷和卢嬷嬷怔了会神,干脆的垂手应道,李小幺看着两人,想了想,没再多问,叹着气下了炕吩咐道:“先走路吧。”

刚走了两步,李小幺突然停住步子,转身吩咐海棠:“去叫狗子进来见我,有急事让他去办。”海棠忙答应了,出来叫了个小丫头出去叫人,李小幺又叫了紫藤进来吩咐道:“取一百两银票子给我。”紫藤进去取了两张银票子出来,李小幺示意她放到几上,一边继续迈着优雅步,一边问道:“还有多少现银?”

“回五爷,还有七千七百多两。”

“嗯,”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这银子真跟流水一样,可惜是往外流,不是往里流,这七千里还得支铁木和顺才婚礼的费用,苏子诚说她的俸禄一年一结,下个月该结了吧,要是少了,她肯定要说话的,梁先生捎信说替她寻好几个上好的织工了,等人一到,就得赶紧筹办织坊的事,这织坊,是自己一家办,还是找个合适的伙伴?要不干脆送干股?这样最好,这织坊往后要做李家的撑家族产,不好与人合办,送干股最合适,嗯,织坊得从范大娘子手里拿过来,大哥说得对,对她,自己是期望过高了,有些事,强求不得,也心急不得,慢慢来吧。

李小幺悠悠然的晃着步子,张嬷嬷忙在旁提醒道:“五爷,袖子不能甩,肩膀不能动,五爷可别走神。”李小幺凝神走了两三趟,又坐下学了回喝茶,张狗子就到院门口听吩咐了。李小幺取了银票子到了外院,将银票子递给张狗子吩咐道:“这是一百两,你去寻家大点的金银铺子,让他们给打些金福豆,两钱一个,福豆打实心的,嗯,先去取个样子送过来我看看,可不能打得一幅蠢相,还有,我明天天黑前一定要的,实在不行就多付些工钱。”

张狗子利落的答应着接过银票子,也不多问,奔出去小半个时辰,就掂着只赤金福豆回来,李小幺仔细看了看,这一粒小豌豆极简单却朴拙可爱,李小幺满意的点了点头,将福豆递还给张狗子吩咐道:“就这个,这家做东西倒用心。”张狗子松了口气,奔出去看着人打那一百两银子的福豆去了,李小幺沿着抄手游廊,慢慢往回晃着,这一百两银子,也就能打五十个金福豆,后天一天也许就全没了,这银子啊,流水一样往外流!

第二天李小幺还真是认认真真学了一天,张嬷嬷和卢嬷嬷满意非常,到傍晚时分,两人就表示李小幺可以过关了,李小幺累得腰酸背痛,吩咐抬了热水进来,舒舒服服的好好泡了个澡,天色落黑,张狗子送了那包金福豆进来,扣了工钱,只打了四十八个金福豆,李小幺托了满手,叹着气吩咐紫藤装在只厚些的荷包里,张嬷嬷和卢嬷嬷带着几个丫头,打开所有的衣服箱子,比划着挑了件玉色流彩暗花短夹衣,一条银纹百蝶度花曳地裙,一件银纹灰鼠里斗篷,又挑了支极简单的如意云纹羊脂玉簪配好,张嬷嬷一边拿过来给李小幺看,一边笑着解释道:“五爷身份儿不显,穿太张扬的衣服不好,若太素净了,又容易让人轻看了去,也失了礼,这样的暗纹最好,这裙子上的百蝶是用同色丝线绣的,最吃功夫,乍一看素净,一走动就看出不同了,这簪子虽说简单,却正配五爷,五爷生得干净,笑起来更是干净。”李小幺仔细看了看那条裙子,果然如张嬷嬷所说,裙子上的蝴蝶要在裙子抖动,光景变化间,才能看的清楚,李小幺伸手抚了抚裙子上微微突起的绣花,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起来沐浴洗漱,端坐妆台前梳了头,换上昨天挑好的衣服,将装满赤金福豆的荷包小心的系好,紫藤和张嬷嬷等人围着她转了几圈,系好羊脂玉如意压步、香袋等物,又细细理好宫绦上的流苏,海棠递了个月白边角绣蝴蝶帕子给李小幺,张嬷嬷退后几步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张嬷嬷和紫藤跟着李小幺出来,在二门里上了车,先到梁王府门口,再一起往宫门口过去。

李小幺扶着紫藤的手在宫门口下了车,吕华和吕丰已经站在宫门前等候着了,见苏子诚的车子过来,忙笑着迎上来,苏子诚瞄着李小幺下了车,才转过身,拱手和吕华见着礼,笑着让出李小幺介绍道:“这就是小五。”

李小幺忙一丝不苟的微微曲了曲膝,笑意盈盈的见了礼,吕丰站在吕华身后,满眼赞叹的看着李小幺,小五穿这衣服真是好看!

吕华长揖到半,直起身子,目光锐利的打量着李小幺,话语却极客气:“幸会幸会,五爷人品清逸,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慕名已久。”李小幺带着满脸的委婉柔顺,得体的微笑着,垂着眼帘又曲了曲膝,作为一名文雅柔顺的弱女子,她可以不跟他寒暄!苏子诚瞄着一脸兴奋的看着大哥的吕丰,挑了挑眉梢,笑意融融的让着吕华,率先往宫门进去。

宫门口执戈而立的武士站得笔直,目不斜视,李小幺又想了一遍张嬷嬷的教导,屏气凝神,优优雅雅的落到最后,穿过宫门,吕丰面容严肃的转着眼珠四下瞄着,落到和李小幺并肩,低低的说道:“等会儿咱们坐一处!”李小幺无语的白了他一眼,这坐哪里还能由得他和她?

早就垂手等候在宫门内的几个小内侍急忙上前躬身长揖见礼,领头的内侍陪着满脸笑容,恭敬的说道:“王爷,皇上说吕大爷不是外人,今天是家宴,设在重华殿。”

“嗯。”苏子诚也不理会众内侍,转身笑让着吕华,李小幺留神着四周,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内侍冲着李小幺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恭敬的说道:“李姑娘,娘娘吩咐先带您到聚绣宫见礼,咱们往这边走。”苏子诚猛的转身盯着小内侍,小内侍轻轻打了个寒噤,垂手微微转身向着苏子诚,苏子诚盯了他片刻,转头看着李小幺交待道:“聚绣宫是皇后居处,别失了礼。”李小幺笑着曲了下膝,苏子诚拧着眉头,看着李小幺跟在小内侍身后逶迤前行,满眼的不放心。

李小幺不急不缓的跟着小内侍,走出了十来丈远,笑着说起了闲话:“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回姑娘,小的叫赵兴,今年十五了。”赵兴恭敬的答道,李小幺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他,放低了声音,小心的问道:“你在聚绣宫当差吗?聚绣宫是娘娘住的地方,肯定好看极了!”赵兴想笑又抿了回去:“小的是聚绣宫粗使太监,娘娘住的地方当然好看。”

“是皇宫里最好看的地方?”

“那倒不是,宫里最大最好看的是慈恩宫。”

“真的?那谁住在慈恩宫啊?真有福气!”

“谁敢住慈恩宫?那是先皇后,就是先头皇后早先住的地儿。”赵兴声音渐渐低下去,李小幺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咱说别的,嗯,娘娘今天心情好不好?我头一趟进宫,害怕得很!”

“小的哪能知道这个,小的虽在聚绣宫当差,可离娘娘差了不知道多少层呢,不过昨天半夜传了碗汤药,指定是皇上夜里又咳了,皇上夜里一咳,娘娘脾气就不好。”赵兴低声说道,李小幺一边笑应着,一边从荷包里取了粒赤金福豆出来塞到赵兴手心里,低低的说道:“多谢你,等会儿我可得小心着些。”

赵兴瞄着李小幺指尖掂着的那股金光,握在手心里只觉得沉甸甸的,满脸喜色,忙点头道了谢,殷勤的让着李小幺,一路往聚绣宫进去。

正文 第一百三二章 皇家

离聚绣宫还有几十步远,赵兴突然低声说道:“娘娘一早请宁远侯府三娘子过来帮着待客,娘娘最疼三娘子了。”李小幺脸上的微笑一丝不变,手却利落的探进荷包又取了只金福豆塞到赵兴手里,赵兴睁大眼睛怔了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接过金福豆,试探着接着说道:“昨天娘娘又和三爷生气了,听说是嫌三爷一有事就哭。”李小幺凝神听着,手下不停,又塞了只金福豆过去,赵兴咧嘴笑着,低声嘟嚷道:“李姑娘往后能常进宫就好了。”

李小幺脸上笑意浓了不少,说话间已经离聚绣宫不远,赵兴下意识的缩了缩肩膀,闭上嘴不敢再说一个字,李小幺一颗心也紧张的提了起来,这郭皇后,也是出了名的贤德仁孝,传说中那是堪比已故孝慈皇后的人,既然声名如此显彰,贤不贤,德不德的不知道,精明厉害那是肯定的。

赵兴进了宫门口就停住了步子,李小幺也不敢乱动,微微垂着头立着,等人来引,等了一盅茶的功夫,垂花门里两个穿着一样天青灰裙子的使女,在李小幺面前两三步远处站住,声音柔和却冷淡的说道:“娘娘叫李姑娘进。”

李小幺跟着两个使女穿过垂花门,转过架明黄底富贵花开双面绣屏风,前面豁然开朗,李小幺沿着抄手游廊,一边一丝不苟的碎步安然前行,一边不动声色的用眼角瞄着各处,院子极大,垂花门东边莲花形石台上,放着只铜绣斑驳古旧的青铜鼎,西边游廊下,伏着两只鼓腹瞪眼、极为生动的蛤蟆,正殿台阶旁,一左一右放着两个一人多高的铜鹤,两只鹤昂着头,长嘴半张,展着翅膀作势欲飞状,游廊四边角落里,放着四盆巨大的铁树。抄手游廊对着院子的一面挂满了各色鸟雀,上下翻飞,快乐异常的鸣叫不停,另一面却是一幅幅碑拓,李小幺心里划过丝奇异的感觉,这碑拓和铜鼎、铜鹤配在一起还好,搭上这么多笼子鲜艳,羽飞鲜艳的鸟儿,这算是奇异的美?

三人到了正殿台阶下,一个使女转身吩咐道:“在这儿候着。”李小幺忙垂手站住,也不敢再四下乱瞄,全神贯注的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又过了一盅茶的功夫,半人高的台阶上总算传来了召唤声,李小幺微微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跟着天青灰裙子的使女进了大殿。

殿内铺着厚厚的花开富贵长绒地毯,李小幺目不斜视的跟在使女身后,转过架百宝格,冬日温暖的阳光透过嵌着琉璃的窗户照着紫檀木沿大炕,李小幺在炕前的半旧弹墨垫子前跪下,行了三磕九拜大礼。

“起来我瞧瞧。”声音里透着居高临下的雍容,李小幺站起来,又曲了曲膝,抬起头,面容恭敬里带着丝微微的笑意,抬头看向炕上,郭皇后看着仿佛只有二十几岁年纪,圆圆的脸却显得极小巧,大眼睛,睫毛密而长,鼻子嘴巴精致异常,下巴略嫌尖,简直象个古装版人偶,漂亮的让人不敢相信是真人,正目光清冷锐利的上下打量着她。

“我眼拙,没看出哪儿好来,你替我瞧瞧。”郭皇后转头看着炕前说道,李小幺随着郭后目光看过去,只看的满心惊叹,几乎要惊叹出声,炕边上站着的少女十七八岁,面容和郭后有四五分像,却是极美的瓜子脸,温润的尖下颌弧度完美,郭后的美她都有,郭后不好的地方到她这儿全完美了,一张脸生的没一处能挑剔的地方,头发乌黑柔软,绾着时新的十字髻,莲子大小的珍珠垂坠发间,身材修长纤细,一件极浅的桃红紧身夹衣,配了条松花色裙子,站在那里,那股子飘逸出尘让人无法形容,这一定就是宁远侯郭敏锐的嫡长女,郭家三娘子郭玉蓉了,怪不得郭后最疼她,生得这样,谁见了不疼?李小幺看的移不开眼睛,她两辈子加一起,也没见过这样长相气质都无法挑剔到这样的佳人。

“看姑母说的,姑母若是眼拙,那天下人岂不是都没有眼睛了?!这可不是眼拙。”郭三娘子看也不看李小幺,笑容比花开更好看,温温婉婉的和郭后说着话,李小幺暗暗呼了口气,声音也好听极了,都说这郭玉蓉是开平府,不,是北平国第一才女,才不才的不说,第一美女是肯定的。

郭皇后满眼笑意,抬手虚点了点郭三娘子,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就是会说话!”郭三娘子抿嘴笑着,眼角分出点余光,扫了李小幺一眼,郭后转头瞄着李小幺,淡淡的问道:“吕先生身子骨还好吧?”

“回娘娘话,吕先生上个月捎了信来,说身子康健。”李小幺恭敬的答道,郭三娘子看了郭后一眼,冲着李小幺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怎么见着的吕先生?”

“先生在池州府行医,也是机缘巧合。”李小幺转头看着郭三娘子,声音里透着一样的恭敬,郭三娘子西子捧心般好看的皱着眉头紧追问道:“什么时候?”

“五年前了。”

“嗯。”郭后蹙了蹙眉头,冲着郭三娘子点了点头,郭三娘子眼角余光拖过李小幺,看着郭后笑着说道:“都怪姑母!我也眼拙了,竟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了!诚表哥也真是实诚,吕先生说好,他就真当幕僚用了?!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郭后笑着看着郭三娘子,抬手伸向郭三娘子笑着说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吧。”郭三娘子忙扶着郭后下了榻,郭后在前,郭三娘子扶着她,低声说笑着,李小幺和使女们跟在后面,一路往重华殿过去。

重华殿外,吕丰站在最外面路口处,仿佛欣赏周围美景般盯着弯路尽头,苏子诚、苏子义和吕华站在台阶下低声说笑着,苏子诚不时瞄着殿外,看着一直伸长脖子张望不停的吕丰,不时拧一拧眉头,殿门口,宁王妃尉氏正交待着苏碧若。

郭三娘子挽着郭后从弯路转进殿内众人的视线中,吕丰眨了眨眼睛,往后退到苏子诚身边,低声问道:“小五呢?”苏子诚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理也没理他,吕华皱了皱眉头,盯着吕丰,吕丰敏感的看向吕华,缩了缩肩膀,退到吕华侧后,不敢再多言语。

几个人见郭后上了台阶进来,恭敬的长揖见着礼,郭后停住步子,带着满脸和气的笑容,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今天是家宴,又不是国礼。”说着,转身吕华和吕丰,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翻,笑着赞叹道:“天师吕家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人中龙凤,看看,把你们师叔都比下去了!”郭后指着苏子义和苏子诚笑道,郭三娘子的目光从吕华、吕丰身上移到苏子诚身上,停下不动了。李小幺垂手含笑跟在后面,看着众人寒暄,吕丰瞄着郭后和郭三娘子过去了,冲着她挤了挤眼睛,郭后上了台阶,郭三娘子忙松开姑母,微微曲膝和宁王妃见着礼。

没等众人见好礼,外面内侍高声禀报着,皇上来了。

众人急忙涌出大殿,郭后最前,郭三娘子紧随其后,尉氏牵着苏碧若,紧走几步赶上苏子义,和苏子诚一处四人,略落后半步跟上,吕华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忙紧走两步,和吕丰并肩紧跟在吕华后面,跟在最后迎了出去。

皇上中等身材,略胖,很白净,皮肤却松驰的厉害,五十多岁的人,看着却老得多,一只手牵着个十岁左右、一身明黄缂丝长衫,长相极似郭后的美少年,两人神情极似,都是一样一脸的温软平和,步态举止缓而轻,李小幺小心的打量着两人,看来外间的传说是真的,这皇上温和宽厚的过了,失于犹豫和懦弱,看这样子,这个皇三子长相酷似其母,这脾气性格只怕极似其父,也怪不得皇上最疼爱他,怪不得郭后嫌他一有事就哭,他的母亲必定不想要一个这样性格的儿子。

皇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声音轻缓的和儿子们说着话,又转向吕华等人,仔细打量着吕华和吕丰,笑着说道:“面容身形和吕先生都极象,天师安好?”

“谢皇上,家父安好!”吕华拎着长衫就要跪倒,皇上忙笑着抬手止住了他:“今天行家礼,随意些好。”

“是!”吕华笑着垂手答道,皇上走了两步,站在李小幺面前,背着手含笑打量着她,李小幺笑盈盈的曲膝又行了个福礼,皇上温和的笑着问道:“你就是李小幺,多大了?”

“回皇上,十七了。”李小幺笑盈盈的答道,皇上轻轻‘噢’了一声:“吕先生既然把你推荐给阿诚,你必定有与众不同处,不过姑娘家嫁个良人才是大事,别光顾着报知遇之恩,耽误了终身大事,听到没有?”皇上如絮叨的长辈般,温言软语的和李小幺说着话,李小幺被他说的心里温暖而柔软,忙深曲膝谢道:“这是皇上疼爱小幺,小幺记下了。”

正文 第一百三三章 各有心思

皇上转身招手叫过苏碧若,牵着她的手,一边温和的和苏碧若说着话,一边缓步进了重华殿。

皇上和郭后一左一右坐了上首,苏子义居左一,尉氏紧挨其后,苏子诚居右一,吕华、吕丰坐在苏子诚下首,李小幺居于末座,果然和吕丰坐到了一处。郭三娘子果然立在一旁布菜斟酒,当然,说是帮郭后待客,可侍候的不过郭后一人而已。宫宴虽说是家宴,可那规矩却一样不少,真是多不可数,李小幺全神贯注在那些规矩礼节上,也顾不上别的了,这食不言估计是北平皇家的规矩,这一顿饭又吃了个鸦雀无声。

悄无声息的吃了饭,皇上微笑着的放下筷子起身,众人忙跟着站起,郭后笑着说道:“且到后面梅花阁喝杯茶吧。”众人欠身答应,皇上牵着苏碧若,三皇子苏子信紧跟其后,郭三娘子笑容满面的侧身引着众人,苏子义背着手,微笑着和吕华一边说着话,一边并肩而行,苏子诚冷着脸打量着四周,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吕丰正要等李小幺同行,尉氏顿住步子,带着笑等李小幺过来,两人指点着路边的假山盆景,一路行一路说着些风花雪月的闲话,吕丰瞄了眼苏子诚,干脆落到了最后,跟在尉氏和李小幺后面,背着手悠闲的晃着步子。郭三娘子渐渐落到了苏子诚身边,委婉娇俏的和苏子诚说着今年的绿梅、白梅和腊梅如何如何,又说到那些梅花的诗词歌赋,果然是才女,那些诗词信手掂来,娓娓道出,偷听美人说话也是种享受,李小幺一心两用,尉氏的闲话竟然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起来,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小心的瞄了眼尉氏,尉氏正有些出神的斜睇着前面郭三娘子的背影,李小幺眉梢下意识的挑了挑,伸手拉了拉尉氏的衣袖,指着旁边一座一人多高的假山笑着问道:“王妃您看,竟然有这样的石头,这石头长的??????真有意思!”

“那是湖石,讲究的就是瘦、透、漏、丑。”苏子诚突然转头答道,李小幺吓了一跳,郭三娘子也看向那块石头,话里带着笑接道:“二爷是个雅人,这样瘦、透、漏、丑俱全的石头如今极是难得,听说二爷园子里有块更好的?”

“嗯。”苏子诚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背着手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尉氏嘴角似有似无的挑了挑,李小幺瞄着尉氏的嘴角,目光滑落到郭三娘子那条松花色裙子角上,裙角闪动,郭三娘子随上苏子诚的步子,开始说起湖石的讲究来。

吕丰盯着那块湖石看了片刻,蹙着眉头撇了撇嘴,上前两步,正要和李小幺说话,转眼看到和李小幺并肩而行的尉氏,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回去,算了,回去再跟小五说,这样的石头算什么?上清宫后山上多的是!

一行人沿着宽而平整的青石路逶迤前行,走了小半刻钟,又上了十来级台阶,进了一处由三间厅阁连于一处的暖阁。

郭三娘子紧前几步,侍候着郭后在正中暖阁窗前落了座,皇上招手叫过吕华和吕丰:“坐这边说话。”吕华笑着长揖答应,吕丰敛了身上的那丝疲赖,恭敬谦和的跟在哥哥身后,在皇上身边落了座,尉氏轻轻拉了拉李小幺,转过几步,在旁边已经摆好茶水点心的小阁间坐下,低声说道:“吃几块点心吧。”李小幺忙笑着点头答应,看来刚才没吃到东西的不只她一个。

苏碧若偎依着皇上,听了一会儿话,就不耐烦起来,跑到栏杆边上,探头往下看了看,又退过来,拉着苏子信的衣袖说道:“陪我下去折梅花去!”苏子信端坐在扶手椅上,烦恼的皱着眉头,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想用力又不敢用力的往外扯着袖子,苏碧若两只手一起扯着苏子信的衣袖,一边用力往外拖着他,一边叫道:“陪我去!”

李小幺忙转头看向尉氏,尉氏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窗户盛开的梅花,李小幺眨了下眼睛,也淡定端起杯子,喝着茶看着外面暖阁的那几对小儿女。

苏碧若拉了几下没拉动,竖着眉梢高声叫道:“陪我去!”正和吕华说着话的皇上被她叫得急忙转过头,苏子信微微扁着嘴,求援般看着皇上,苏碧若看着皇上跺着脚叫道:“翁翁,叫他陪我去折梅花!”皇上笑着安抚着苏碧若:“好!叫高内侍陪你去?”

“不要!我要三叔陪我去!就要他陪!”苏碧若揪着苏子信就是不放手,苏子信挣得脸色通红,郭后脸上带着笑,盯着苏子信和苏碧若,两只手却攥成了拳头,吕丰好笑的看着两人,突然站起来对着苏碧若笑着说道:“我陪你去吧。”苏碧若转头斜着吕丰一声不吭,手里还是紧揪着苏子信的衣袖,皇上好脾气的当着和事佬:“好好,这样最好,你们两个跟吕二一起去,看好哪一根梅枝,可别自己去折,小心伤了手,小心侍候着!”皇上转头吩咐了内侍,笑着拍了拍苏子信的肩膀,又抚了抚苏碧若的头,苏子义谦和的笑看着,苏子诚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吕丰,吕华微笑着,面色一丝不变,可李小幺总觉得他恨不能一脚踢飞吕丰。

看着吕丰陪着两人出去,皇上转头看着吕华,继续起刚才的话题,郭后垂着眼帘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到窗前,欣赏起外面怒放的梅花来。郭三娘子往窗前走了半步,在苏子诚身边停住步子,顿了片刻,才轻手轻脚走到窗前,陪郭后低声说着话,欣赏着窗外的白雪绿梅。

李小幺转过头,笑意盈盈的低声说道:“王妃要不是看看窗外的梅花?”

“不必。”尉氏瞄了李小幺一眼,嘴角往上挑着笑着回道,李小幺端起杯子,一边喝着茶,一边好笑起来,看来这苏碧若欺负这个三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路欺负下来,肯定没吃过亏,不过这回有吕丰跟着,吃不了亏,只怕也占不了便宜。

没多大功夫,郭后面容雍容的坐回椅子上,带着笑喝起了茶,郭三娘子满脸是笑,示意内侍使女又上了一道点心,点心刚摆好,苏碧若就冲在前头冲回了暖阁,直冲着尉氏扑过去叫道:“母亲!”尉氏急忙抱住她,苏碧若扁着嘴正要说话,一眼看见坐在旁边的李小幺,咬着嘴唇咬回那些话,把头埋在尉氏怀里,两只手紧抓着母亲的衣服,一句话也不肯说了。

过了半盅茶的功夫,苏子信脸色微红,脚步雀跃的奔进暖阁,吕丰脸上带着丝得意跟在后头,苏子信奔到皇上面前,指着后面内侍手里捧着的几枝形态极佳的梅枝兴奋的说道:“父亲!看这枝!这枝最高!是他,吕二,他折的!他还抱着我跳上去看!跳到树梢那么高!”苏子信兴奋的话语零乱,皇上顺着苏子信的手指看向梅枝和吕丰,笑着连连点头,郭后端庄大度的笑容中带着无数满意,吕华还是面色不变,苏子义扫了眼窝在尉氏怀里的女儿,笑着喝着茶,苏子诚斜了眼满脸得意的吕丰,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这回想一脚踢飞吕丰的,只怕不只吕华一个了。

又喝了一轮茶,皇上脸上浮起层掩不住的倦怠,苏子义笑着率先站起来告退道:“父亲该歇着了。”皇上笑着叹了口气:“我老了,说这么一会儿话,人就疲倦,唉,岁月不饶人!下回再进宫说话,吕大和吕二多来!还有你和阿诚。”皇上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李小幺忙跟着尉氏出来,一行人磕头告退出来,苏碧若一路紧拉着尉氏,李小幺落后几步,一路出来上了车,李小幺长长呼了口气,车子轻轻往前冲了下往前行去,紫藤递了杯热茶过来,张嬷嬷紧张的低声问道:“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好好儿的。”李小幺一口气喝下半杯茶,舒了口气答道,张嬷嬷抚着胸口长呼了一大口气,笑着说道:“我就说,五爷这么聪明灵透的,能有什么事儿!”紫藤抿嘴笑着说道:“五爷不知道,从五爷进了宫门,嬷嬷就合着掌不停的念佛,直念到五爷出来。”李小幺转头看着张嬷嬷,沉默了片刻,示意紫藤倒了杯茶,自己接过递给张嬷嬷,低声说道:“嬷嬷喝口茶润润嗓子,嬷嬷放心,在我这里,旁的不说,至少不会连累了嬷嬷,不会让嬷嬷落个没下场。”

“你看,我跟你说过,五爷跟别人不一样,对咱们这样的下人尊重着呢,当咱们是一样的人!”紫藤看着张嬷嬷喝了茶,接过杯子低声说道,李小幺惊讶的看着紫藤,她可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紫藤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五爷怎么对我们,我们都清楚明白得很,这话连青橙都说过,青橙还说,五爷是天下最好的主子。”紫藤抿嘴笑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四章 歪打

李小幺呆了呆笑起来,往后挪了挪,舒服的靠到后面靠枕上,笑着没有说话,也是,紫藤她们,能选进梁王府和靖江侯府内院当差,又能做上三等二等的丫头,自然个个聪明伶俐,聪明人不光会听,更会看,李小幺笑着闭上眼睛,懒懒往后靠着说道:“累死了,我歇一会儿。”

车子走了小半个时辰,车厢外传来两声敲门声:“五爷,爷说还有点事,请您先过去王府。”是南宁的声音,李小幺冲着紫藤点了点头,紫藤温婉的答应道:“五爷知道了。”李小幺揉了揉眉间吩咐紫藤和张嬷嬷道:“我到王府下车,你们先回去,不用来接了,等忙完了,让南宁寻辆车送我回去就行。”紫藤和张嬷嬷恭敬的答应了,车子走了没多大会儿就停了下来,李小幺跳下车,见吕丰正在二门里磨磨蹭蹭的不肯往里进,见李小幺下车,笑容满面的迎上来低声说道:“我等你半天了!”

“他们都进去了?”

“嗯,我们骑马回来的,你喜欢那石头?”

“石头?什么石头?你带人折梅枝,折出什么事了?那小丫头可是几乎哭着回来的!”李小幺左右瞄了瞄,声音压得低低的问道,吕丰不屑的哧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的说道:“那小丫头出了门就踢三皇子,好歹也是皇家郡主,怎么养成这样?简直就是个小泼妇!”

“你把她怎样了?”

“没怎么样,我就把她提起来挂树上了。”吕丰得意的挑着眉梢说道,李小幺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吕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算了,他有大哥,他那个大哥如果不教训他,那她就更犯不着教训他了,如果他大哥要教训他了,他大哥都教训过了,自然不用自己再多事,李小幺重重的呼了口气,吕丰低头看着她,突然低声说道:“别怕,没事,苏家那俩爷好歹还懂点道理,不会为了这个难为我。”

“原来你也知道这么样不妥当?”李小幺被他一句话挑出了火气,点着吕丰低声怒吼道,吕丰眼顾左右、手指乱划:“那个??????这个??????小五,你看那块胖石头,那么胖好象不是湖石哈??????”李小幺狠狠的瞪着他,错着牙说道:“下回再敢这么乱趟混水,你小心着!”吕丰急忙点着头保证道:“你放心,没有下回!我再不进宫了!”

几句话功夫,两人已经进了外书房院门,李小幺拉了拉衣襟,理了理脸上的表情,沿着抄手游廊,气定神闲的进了垂花门。

苏子诚坐在上首,正和吕华说着话,吕丰跟在李小幺身后进来,两人见礼落了座,苏子诚打量了吕丰几眼,转头看向吕华,吕华笑着站起来,走到书案前,掂了纸笔,凝神画起画来,不大会儿,放下笔,拎起纸吹了吹墨拿过来递到苏子诚面前,苏子诚接过纸,紧盯着看了片刻,怀念的叹了口气:“形神俱备,师父他老人家现在也不知道云落何处。”吕丰一边探头张望,一边笑着和李小幺解释道:“我大哥极精丹青,比那些什么名家强不知道多少!”吕华猛转身,狠狠的瞪了吕丰一眼,苏子诚举起宣纸示意李小幺:“这就是先生,你看看,记在心里,往后不管是画像还是真见了人,别认错了。”

李小幺站起来接过画像,画得极好,不过廖廖几笔,画上人却栩栩如生、如在眼前,只是画像上的老人一点也不象她想象中的那样道骨仙风,人微胖,有点面团团的感觉,满脸笑容,眉毛很长,在眼角处耸拉下来,鼻子和嘴巴和吕华吕丰有七八分像,这应该就是吕先生了,李小幺仔细看了几遍,将画像记在了心里,才将纸张还给吕华,笑着说道:“吕大爷一笔丹青出神入化。”

“雕虫小技而已。”吕华接过宣纸,淡然的客气道,转头征询般看了苏子诚一眼,拎着宣纸放进了焚纸的火盆。吕华看着宣纸化成了灰烬,笑着拱手告辞道:“二爷也忙了大半天了,若没旁的事,华且告退。”吕丰急忙站起来,跟着吕华长揖告辞,苏子诚起身送两人到正屋门口,看着两人出了垂花门,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往后两步,退到扶手椅上坐下,看着苏子诚笑着问道:“先孝慈皇后擅书法爱青铜器?”

苏子诚被李小幺问的有些怔神的答道:“母亲极擅琴,喜欢金石,收了不少铭文拓片。”李小幺轻轻‘噢’了一声,笑盈盈的问道:“你去过聚绣宫没有?”苏子诚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成年皇子怎么能进出后妃的居处?

“聚绣宫院子里放着许多青铜古器,抄手游廊一边全用书法碑拓装饰,真是非同一般。”李小幺闲话道,苏子诚凝视着李小幺,片刻间就恍悟了,轻轻抬了抬眉头,笑着说道:“郭家三娘子擅琴,据说不亚于母亲当年。”说完顿了顿,笑容越来越浓,一边笑一边摇着头,李小幺瞄着他,接着说道:“聚绣宫有个粗使内侍,叫赵兴,昨天夜里赵兴当值,半夜宫里面传过一碗汤药,赵兴说必定是皇上夜里又咳了,今天看着皇上身子很好,哪咳过一声半声的?”

苏子诚笑容僵在脸上,猛的转身看向李小幺,李小幺迎着他的目光,慢吞吞的接着说道:“郭皇后约已以节俭,那聚绣宫看来也真是极节俭的,赵兴看到这么个东西,眼睛就亮了。”李小幺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摸了只金福豆出来,托在手心里示意给苏子诚,苏子诚伸手捻起金福豆,掂了掂份量,看着李小幺问道:“用出去多少?”

“就给了赵兴两三个,没机会用。”李小幺摊着手答道,苏子诚低头盯着手心里的金福豆看了片刻,才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问道:“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没了,嗯,郭三娘子不错,没了。”李小幺边说边站起来:“三皇子和皇上真是像,跟皇上一样疼爱柔嘉郡主,没想到三皇子和吕丰那么投缘,往后吕丰真要是代祖父授艺,倒是事半功倍了。”

苏子诚捻着手里的金福豆,看着李小幺慢吞吞的说道:“你放心,没人怎么着他。”李小幺笑容灿烂的拱了拱手:“那你忙,我告辞了。”转身走到门口,一只脚踏到门槛外,突然回头问道:“宫里谁喜欢鸟雀?”

“父亲。”苏子诚下意识的答道,李小幺莞然而笑:“怪不得,聚绣宫里到处挂的都是鸟笼子,对着碑拓叫的热闹非凡。”苏子诚怔了瞬间,又有些哭笑不得,‘对着碑拓叫的热闹’,这叫什么话?看着李小幺轻松的往垂花门出去,苏子诚转头吩咐东平:“叫长近。”

片刻功夫,长近进来,苏子诚屏退众小厮,低声吩咐道:“聚绣宫有个粗使内侍,叫赵兴,十五六岁年纪,去查清楚,什么时候进的宫,谁引荐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还有??????算了,先查这个,越快越好。”长近垂手答应退出,苏子诚吩咐换了衣服,出门往宁王府去了。

没多大会儿,苏子诚就到了宁王府上,将那粒金福豆托给苏子义,低声将李小幺的话说了:“??????我已经让长近去查这个赵兴的底细了,若是小幺听的不错,父亲这咳病只怕是有人要瞒到底了,我本想让人去查一查药局这两年进上的药材,可转念一想,药局进上的都是明面上的,如今后宫都在郭后治下,根本就查无可查!”

“嗯,”苏子义将金福豆递给苏子诚,背着手来回走了两趟,顿住步子,看着苏子诚低声感慨道:“这位李姑娘,心思之巧,令人佩服,看来让她顶着吕先生力荐的名头过到明处,这一步倒是走对了,往后让她多在各家走动走动,唉!”苏子义叹了口气,看着苏子诚苦笑着说道:“当年母亲挑尉氏时,就嫌她过于端方,我当时还不服气,现在看看这位李姑娘??????还是母亲说的对。”

“大嫂有大嫂的好处,小幺??????聪明天成,她是个异数。”苏子诚含糊的劝着苏子义,苏子义出神的望着窗外,半晌,才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郭家,不足惧,父亲虽性子柔软,可并不糊涂,他疼爱三弟,自然知道怎么才是真正为了他好,我只是不想伤了父亲的心。”苏子诚沉默的点了点头,两人沉默半晌,苏子诚笑着转了话题:“阿若没什么事吧?经此一回,若让三弟跟着吕丰习学,只怕没人不愿意了。”

“阿若吃点亏也好,我看吕丰倒极好,不亚于吕华。”苏子义笑着答道,苏子诚一脸古怪的看着苏子义,眨了眨眼睛,倒难住了,这吕丰的不着调处,该怎么才能说清楚?

正文 第一百三五章 织工

转天就进了腊月,认真算起来,这是李小幺到这里过的第一个太平年,也是山上诸人这几年过的头一个安稳年,张大姐兴致最高,连去了几趟城外庄子,嫁妆的事也暂时缓了下来,李小幺每天早晚经过街市,都将车窗帘子卷起,兴致十足的看着外面一天比一天节味浓重的街情市景。

从宫里回来没两天,南宁就送了包金福豆给李小幺,说是王爷的吩咐,留着五爷赏人用,李小幺掂了掂金福豆,不客气的收下了,回来交给紫藤,吩咐她收好,紫藤叫了海棠和青橙,三个人就坐在外间暖阁炕上一个个数好了,紫藤收到柜子里锁好,转回来和李小幺笑着商量道:“五爷,刚我和海棠、青橙点了两遍,一共五百二十个金福豆,跟咱们上回打的一样,都是两钱一个,我已经锁到里间那个大楠木柜子里了,我想着,这也别一个人管,最好一个管物,一个管帐,若要进出,册子上一笔笔都要记好,月中月初对两回帐,五爷看这样是不是妥当?”

李小幺赞赏的点了点头:“你想的周到,就这样。”

“那就淡月管物,青橙管帐,五爷看行不行?”

“你安排就是。”李小幺笑应道,看着紫藤出去了,端着杯子出了半天神,怪不得红楼里凤姐说,就是她们家的丫头,也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强。

隔天长近打听了赵兴的事儿,从正屋出来,一径到了东厢门口,含笑禀报了进去,揖了半揖见了礼,笑着说道:“前儿爷吩咐打听打听聚绣宫那个赵兴,今天早上他家的事儿打听了些,爷吩咐跟五爷说一声。”李小幺极客气的长身危坐,让着长近坐到炕前的扶手椅上,小丫头上了茶,长近接过茶谢了,接着说道:“这赵兴倒不算开平府本地人,十年前,他娘带着他逃荒到这开平府,遇到住在狗尾胡同的赵三,就把这娘俩收容下来,邻居中有说行过礼的,有说没行过礼的,有叫她赵兴他娘的,也有叫赵三婶子的,这就么着,赵兴就在赵家住下了,赵三原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赵兴娘俩逃荒过来时,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娶的娶、嫁的嫁了,两年前,赵三一病死了,赵三的两个儿子就把赵兴和他娘赶出了家门,正好那年宫里人手短缺,赵兴就把自己净身进了宫,如今赵兴他娘住在狗尾胡同口的一间破棚子里,每月就靠赵兴送出来的几串铜钱过活。”

“赵兴他娘多大年纪了?”

“年纪倒不大,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穷倒也干干净净的,可惜眼睛半瞎了,说是只能看到点模模糊糊的影子。”长近笑着解释道,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若不是这样,就是缝穷,也能裹住口粮,何至于让唯一的儿子净身入宫:“让人看着点就是,旁的也不必多理会。”李小幺低声吩咐道,长近笑着答应,喝了茶,站起来告辞出去了。

宫里传了话,请吕华进宫代吕先生行了拜师礼,这位苏三爷就算是和二哥一样,拜到了吕老天师门下了,郭后的意思,要让吕华和吕丰到宫内御书房和三皇子那个读书识字的丞相先生一处教导三皇子,吕华却坚持外人不便出入宫禁,再说宫禁内也不宜舞刀弄枪,他还是觉得天师别院最好,隔天,宁远侯郭敏锐亲自到天师别院拜访了吕华,把这教导地点定在了离天师别院不远的昭华离宫,也算是两相合适了,隔天,吕华和吕丰五更时分就赶到昭华离宫,三皇子由宁远侯郭敏锐嫡长子郭讷霄陪着,几乎同时到了昭华离宫,开始了跟着吕华、吕丰练功的日子。

李小幺手里要核的帐越来越多,苏子诚把太平府传来的些密报也转到了她手里,这天午后,李小幺正对着手里那张关于吴国大皇子宠妾流产的密报无语,只听到外面一片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笑说着话:“??????爷最近身子可好?”是梁先生,李小幺急忙把手里的纸片收进黑匣子里锁好,跳下炕,奔到门口拉开门,梁先生正走到东厢门外,倒吓了一跳,见是李小幺笑盈盈的站着,笑着冲她眨了眨眼睛,低声说道:“你要的人带来了,回来说话。”李小幺松了口气,笑着作势让过他,退回到东厢炕上继续努力她那一堆文书去了。

不大会儿,梁先生在门口打着招呼,李小幺忙奔过去亲自给他开了门,让着梁先生进来,又接过小丫头捧过的茶递上,梁先生环顾了下四周,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喝了两口茶,才笑着说道:“我一到太平府,就开始帮你寻这上好的织工,寻来寻去,就寻了三个手艺好,又肯过来的,我可是许了重金的!”

“先生放心!肯定比你许的重金还重!”李小幺利落的答应道,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回来前,我到江南坊走了一趟,孙掌柜很好,那个赵五哥也好,如今管着江南坊日常琐事的就是赵五哥,孙掌柜多在外应酬,说是你的吩咐,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好看的生意。”

“江南坊生意好不好?”

“中上,这样最好!”梁先生重重的说着强调着后四个字,李小幺明了的笑着连连点着头:“我知道先生的意思,我也觉得这样最好!先生这一年多辛苦了。”两人说了会儿闲话,梁先生就站起来告了辞:“有空再说话吧,那三个织工,我来时让人送他们去柳树胡同了。”李小幺一边答应着,一边起身送他出了东厢,直送到出了垂花门才返回来。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在二门里下了车,叫了门房贵叔过来问道:“下午有人过来没有?”

“回五爷,一个姓梁的先生,说是替五爷寻的织工,一共三个,小的带进去交给大娘子了。”贵叔忙躬身答道,李小幺答应一声,径直往花厅进去。

范大娘子正和玉砚比划着裁一件小袄,见李小幺进来,忙吩咐玉砚收了衣料,笑让着李小幺坐到炕上,玉砚忙沏了茶上来,李小幺接过茶,笑盈盈的问道:“那三个织工,姐姐见过了?安置了没有?”

“那三个织工都是男人,我怎么好见他们?我让人带他们到西后跨院安置去了。”范大娘子笑着答道,李小幺蹙了蹙眉头,冲着玉砚挥了挥手,玉砚急忙退出花厅,李小幺转头看着范大娘子苦笑道:“姐姐,西后跨院是家里下人们的居处,那三个织工住在那里不合适。”范大娘子脸上的笑容僵成一团,看着李小幺强笑着说道:“从前在家时,我家里也常请绣娘织工的,就是专结珠花帽子的师傅也请过,我母亲可没安排到别处去过,照你的意思,要住在哪里才合适?”

李小幺有些怔神的看着范大娘子,沉默片刻,也不同她多解释,语气温和却淡然的说道:“你事情也多,织坊的事,还是我来管吧,等会儿你让人取了帐本、地契什么的,送到半亩园吧。”李小幺说着,就要站起来,范大娘子脸色发白,看着李小幺,直直的说道:“也不用取,就在那里。”说着,‘呼’的站起来,两步冲到花厅旁的柜子前,拉开柜子,取了本帐册出来,丢在李小幺面前:“你看吧,都在这里,只一样,这织坊是李家和范家的,也不是谁一个人说了算的!”

李小幺垂着眼帘翻开帐册子,扫了两眼,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范大娘子问道:“这事,你跟范先生商量过?”范大娘子咬着嘴唇只不理李小幺,李小幺垂下头,又翻了一页问道:“大哥知道吗?”范大娘子转过头,还是一声不响,李小幺合上帐册子,往范大娘子这边推了推,淡淡的说道:“你替范家想的周到,范家一共六支,各占一股,李家兄弟四个,一家一股,倒也极公正,这确定是范家和李家的织坊,还真不是谁一个人说了算的,可我这个人一向脾气大,要一个人说了算的,这织坊你留着吧,往后我的生意,我自己做。那三个织工,可跟你这范家和李家的织坊不相干,跟范家和李家也不相干,是我托了人情寻回来了,我也就不客气了。还有,”李小幺站起来,往花厅门口慢悠悠晃了两步,转头看着范大娘子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结,山上历年的收支,我都留着细帐,清爽得很,等范先生和大哥他们回来,让他们两个算给你听,生意既要分开做,这银钱上也清楚些好,你是读过书明理的人,也怪我没跟你说清楚,这是我的不是,往后这银钱上、帐上,咱们都清清楚楚着来,也省得让那些说闲话的闲人有可乘之机。”

李小幺说完,转身晃出了花厅,范大娘子呆怔怔的呆坐在炕上,心里划过丝隐隐的不安。

正文 第一百三六章 机会

李小幺出来,呆站了片刻,四下转头寻了半天,总算找到个路过的婆子,让她去寻张狗子到半亩园见自己。李小幺刚回到半亩园,赵六顺就过来了,张狗子陪张大姐到城外庄子还没回来,李小幺吩咐他先去找人把前院东西几间厢房收拾出来,再去西后跨院把下午刚过去的三个织工请过来,赵六顺一一记下,告退出来,急奔出去传话请人去了,李小幺看着他飞奔出去,站着发了会怔才进屋,自己能用的人极少,孙掌柜和赵五哥在太平府,唉,听梁先生说起来,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孙掌柜还想让张狗子过去帮忙,可她这里哪还有人用?姜顺才又从了军,程旺,算了,就算他回来了,那把年纪也忙不动了,这会儿手里能用的人也就张狗子和赵六顺,从进了开平府,她把这两人支使的如陀螺般片刻不闲,这会儿再开织坊,要从头开始,过了年她还想再买处宅子让二槐和张大姐搬出去住,既要分,就趁成亲的时候一个一个分出去,省得惹人口舌,这都是事,全靠张狗子和赵六顺两个忙前忙后、忙里忙外,李小幺叹了口气,歪在炕上等赵六顺带人过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赵六顺引着三个织工到了半亩园门口,李小幺得了禀报,忙命人请进来,自己披了斗篷,急忙出来到了外院花厅,三个织工都是四十多岁年纪,一身黑色粗布棉袄裤,戴着半旧毡帽,半躬着身子,缩肩垂手,低着头跟在赵六顺后面进来,进了门就要跪倒磕头,李小幺急忙抬手止住:“六顺快扶住!师傅们不必客气,刚才慢待了三位,三位请坐!”赵六顺笑容满面,热情的按着三个人一一坐下,喜容和流云捧了茶递上来,三个人不安的欠着屁股,见两个裹着绫罗的丫头送茶过来,急忙站起来连连摆着手:“当不起,当不起!”赵六顺看着李小幺的眼色,按着众人坐下,从两个丫头手里递过杯子,一一塞到三人手里,李小幺端坐在上首炕上,笑着说道:“我就是李小幺,你们都是有本事的的手艺人,肯这么不远千里过来帮我,小幺心里感激的很,不知三位师傅如何称呼?”

“不敢当不敢当!”三个人紧张的握着杯子,语无伦次的欠身答道:“不敢??????回姑娘??????爷的话,小的姓罗,小的叫罗大江,小的??????罗大江。”罗大江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忙笑着转眼看向坐在罗大江旁边的织工,那织工急忙站起来,哈着腰,紧张的回道:“小的罗二庆,是兄弟,小的和大哥是兄弟。”

“你和罗大是嫡亲的兄弟?”李小幺笑着问道,罗二庆不停的点着头,罗大江又欠起身子,也跟着不停的点头,李小幺看向坐在罗二庆身边的织工,那织工沉着的站起来,紧逼着双手,躬着身子答道:“回五爷,小的叫陈远大,和罗大、罗二是姑表兄弟。”李小幺笑着看着陈远大问道:“都坐,先喝口茶。”

赵六顺亲热的按着罗大江坐下,陈远大轻轻拉了拉罗二庆坐回到椅子上,三个人紧张的互相看着喝了两口茶,放下杯子,一齐看向李小幺,李小幺笑容可亲,温声问道:“怎么想起来到开平府来?”

“回五爷,”陈远大见罗大和罗二齐齐看向他,忙拱着手站起来答着话,李小幺忙抬手示意着他:“坐回去说话,咱们就说说闲话,别多礼。”陈远大小心翼翼的将半边屁股搭到椅子上,接着答道:“回五爷,没啥想头,就是想挣些银子,罗大哥和二哥家孩子都大了,儿妇要说媳妇,姑娘要出嫁,这聘礼嫁妆,都不是小事,他两家孩子又多,日子一直过得紧巴,见有这个机会,就想出来挣这份大钱,那位先生说,五爷工钱出的极高,一年能给五百两银子,我们兄弟一商量,就来了。”

“你也是为了这聘礼嫁妆?”李小幺随意的问道,陈远大苦笑着摇了摇头:“小的家里虽说也穷,好在只有一儿一女,去年里娶的娶、嫁的嫁了,小的老伴今年年头的时候没了,罗大罗二都是好手艺人,可人老实胆小,一听这么远的地儿,怕得很,就寻了小的,小的也算是孤身一人了,正好走得开,跟着一处来,一来大家伙有个照应,二来,也想挣点银子回去。”

李小幺听他说的坦诚,笑着点了点头,看着三人爽快的说道:“我看三位都是老老实实的手艺人,梁先生既请了三位来,这手艺上必定不差的,我也交个底,这织坊,到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李小幺顿了顿,看着愕然面面相觑的三人,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就等几位过来忙这事了,这织坊的事,就着落到三位和我这两个小厮身上,”李小幺指了赵六顺,和颜悦色的接着说道:“旁的事,本钱、织机、蚕丝,只要你们说的出来的,都成,只一样,我要最好的丝绸料子,需要什么,三位发话就是。”李小幺看着怔怔哈哈的三人,停了片刻,等他们反应过来,才接着说道:“五百两一年,这是小钱,除了这个,这家织坊,我给三位每人一成的干股,织坊明年若能挣十万现金银子,三位就一人分一万两,若只挣一万两,三位一人可就只能分一千两了。”

罗大江茫然的转头看向陈远大,罗二庆眨着眼睛,也跟着转头看向陈远大,陈远大愕然半张着嘴,楞哈哈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楞出句话来:“爷!没这规矩!从来没听听说过这样的??????”

“嗯,规矩是人定的,这是咱们家的规矩,是五爷的规矩。”李小幺慢吞吞的答道,陈远大喉结滚动,重重咽了口口水,脸颊泛着红晕,猛的站起来,刚要说话,‘呼’的又坐了回去,直直的看着李小幺:“爷说的都是真的?”

“嗯,当然!”李小幺极其肯定的答道,赵六顺不满的瞥了陈远大一眼说道:“我们五爷是谁啊!?还能跟你说玩笑话?”陈远大也顾不上赵六顺的不满,‘呼’的一声又站了起来:“五爷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不会!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就立下字据,这容易。”李小幺笑着答道,陈远大吐了口气,摇了摇头:“五爷说话要是算话,不用立字据,要是不算,立字据也没用,这儿是五爷的地儿,好,我信你!”

“取三张五百两的银票子来。”李小幺转头吩咐着流云,流云曲膝退出去,片刻功夫就用帕子包着三张银票子进来,李小幺示意递给赵六顺,示意赵六顺将银票子递给三人,笑着说道:“明年一年的银子,我先给了,这一份干股,可就只好等明年年底咱们盘了帐再结了。”

赵六顺将三张银票子递到罗大江三人面前,罗大江和罗二庆眼睛睁得溜圆,盯着那薄薄的一张银票子,咽了口口水正要伸手,陈远大突然按回两人的手,低声说道:“东家信得过咱们,咱们也得象个样子。”罗大江忙拍着罗二庆的手,低声说道:“远大说得对,东家有东家的样子,咱们也不能掉了份了,让东家笑话。”

陈远大站起来,冲着李小幺拱手长揖到底谢道:“东家,我们兄弟三个服您这气度,这银子我们不拿,回头我们先到帐房支十两银子,当这一年的用度,余下的银子,等明年年底结了帐再说,是好是坏,得等到东家发句话,我们兄弟才有脸面拿这银子。”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梁先生真是用心挑选了的,这三兄弟都是极本份明理的,李小幺心里轻松,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好,就依三位,这银子,不过早晚,这织坊里房子要怎样,织机要如何,买什么样的丝,用什么样的人,都由你们三位做主,有了主意,只管吩咐我这两个小厮做去,帐上的事,我送个帐房过去,帐房只管支银子记帐,余事不管,你们看,这样可行?”

“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如今做织坊的宅院还没买,三位先在外院客房住一阵子,饮食用度,就让我这两个小厮照应着,先歇几天再去忙,只一样三位要记好,我这织坊,只织最好的丝绸!”

“东家放心!我们这一路上跟着那位先生,吃住都舒服,不用歇,明天就赶紧出去看宅院去,这做织坊的房子,还是有点讲究,还有织机,罗大还想改改,得找手艺好的木匠才成,东家,这做织机的木匠,最好是咱们自己家的,一来修修补补便当,二来,这织坊就靠一把手艺,这手艺得靠顺手的机子,这机子跟手艺一样,可是咱们的东西。”陈远大兴奋的说个不停,李小幺凝神听着,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这话说的极是,这样,出去寻宅院是一样,还一样,你们三位回去细想想,哪一处先哪一处后,哪里要注意哪些事,细细列出来给我,三位放心,只要能织出好丝绸,旁的都不是大事。”

正文 第一百三七章 道

李小幺送走赵六顺和陈远大等人,站在花厅门口出了会儿神,才轻轻松松的往内院进去。

紫藤见李小幺空了,捧了包东西进来禀报道:“五爷,这是东城和家漆器铺下午送过来的,说是五爷在那儿订的东西。”李小幺忙示意紫藤打开包袱,紫藤打开包袱,看到包袱里包着的小人儿,吓了一跳,怪不得包袱裹得这样严谨,原来里面包着两个赤身裸体的小人儿,虽说只有个大形,并没有刻画细处,可还是看得出来是个长腿细腰的美人儿,脸部刻画得极精致漂亮,头发用的是真人发,乌黑发亮的垂到腿弯处,眼眉眼睫嘴唇突出来,栩栩如生,李小幺拿起人偶,惊叹不已,这个年代的手艺人,这份手艺真是令人惊叹。

李小幺动了动手脚,果然如她要求的那样,手臂腿脚都能弯转活动,李小幺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笑着将两个人偶递给紫藤吩咐道:“有两件事,一是给把这两个娃娃好好打扮打扮,梳好头,那个小匣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小头钗什么的。”紫藤急忙打开,果然,里面满满的放着十来支各式包金首饰,紫藤将匣子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探头看了看,接着说道:“再做两套衣服,从里到外,该有的都别少了,好好打扮起来,找个匣子装好,初七日是柔嘉郡主的生日,让张嬷嬷和卢嬷嬷一早送到宁王府上去。”

紫藤接过两个人偶,好奇的扭了扭手脚,爱不释手,李小幺看着笑着说道:“交给那几个小丫头去弄就行,我还有件事交待你。”紫藤忙将两个人偶包好,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发话,李小幺接着说道:“第二件,年后我要开个织坊,这个帐,你帮我管着,这个要仔细,每笔钱出去,做什么用,工多少料多少,都要有详细出处,外头的事我让张狗子管着。”紫藤迟疑了下,低声问道:“大娘子把前院圈出来,不是在筹备织坊的事?”

“大娘子的织坊归大娘子去办,咱们办咱们的。”李小幺笑着答道,紫藤看了看李小幺,垂手答应,一句话没再多问。

冬至大过年,今年又正值大礼年,冬至前三天,苏子诚和吕华、吕丰就陪大\/法驾至城外祭祖祭天地,李宗梁等人也歇假回到柳树胡同,李小幺给自己放了假,窝在家里忙织坊的事,闲了就和水生、二槐、贵子还有张大姐、铁木他们四处逛着看热闹。

范先生悠悠闲闲的在家里歇着看闲书自娱,严二婶子瞄着机会,陪着满脸笑容,小心的找到范先生院子里,先殷殷勤勤的问了半天好,范先生一边看着书,一边半天‘嗯’一声应答着,只等她说事,严二婶子扯了半天闲话,试探着笑道:“大爷您看,月亭也老大不小了,大娘子和明婉这亲事都定好了,月亭也该定门亲事不是。”

“嗯,这话在理,有看中的人家没有?”

“看不看中的,咱也不想高攀,差不多的人家就行,我看了这大半年,那魏水生倒还过得去,人品年纪和咱们月亭也配得上,您看呢?”严二婶子满眼期盼的看着范先生,范先生正在翻书的手僵了片刻,长长舒了口气,抬头盯着严二婶子问道:“这事,你和小五说过了?小五的意思呢?”

“瞧大爷说的,这说亲的事,跟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哪好说?再说,水生姓魏不是,就是姓李,兄长的事,哪有妹妹出头出面的?没有这个理儿不是?”严二婶子忙笑着解释道,范先生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盯着严二婶子,声音缓慢阴沉的问道:“你平时也这么跟月亭她们说的?”

“平时不平时的,这是正理,这普天下走到哪儿不是男人当家理事,哪有妹妹把着哥哥亲事、当着哥哥的家这个理儿?何况还不是一个姓的。”严二婶子不服的嘀咕道,范先生紧紧捏着手里的书,眼睛渐渐眯起,盯着严二婶子看了半晌,突然笑道:“我要是答应了你,这事不成,你只会抱怨我没有尽心,我看,你还是自己去寻魏水生提这门亲的好,这脸不脸的,咱们范家也不要了,你替老二守了这些年,我只有敬着你,月亭的亲事我也不能不管,明天我寻几户好人家,你们母女好好挑挑,挑得中是我的福气,挑不中,往后月亭这亲事,你就自己操心,我也算尽到心了。”

严二婶子满脸红涨,猛的站起来,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粗气,重重的‘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就不敢!”说着,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

范先生闭了闭眼睛,呼了口闷气,扬声叫着老常头,吩咐他去请大娘子过来,不大会儿,范大娘子带着玉砚进来,范先生挥手屏退玉砚,看着范大娘子问道:“你二婶子看中了魏水生这事,跟你说过没有?”

“说过,这事,我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出不得面,就推了。”范大娘子温婉的答道,范先生闭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和小五说过这事没有?”

“和她说这个做什么?她也是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哪好??????”范先生猛的睁眼盯着范大娘子,盯得范大娘子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范先生冷冷的接道:“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哪好管哥哥们的事,何况魏水生又姓魏!是不是这样?”范大娘子急忙点了点头,范先生看着范大娘子,脸颊抽动了几下,颓然叹了口气:“为父苦口婆心说你,你一句话听不进去,那些无知内宅妇人的话,你怎么就听得这么入耳?”

范大娘子看着父亲,一时不敢答话,范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点着范大娘子骂道:“你那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范大娘子委屈的眼泪一路往下滚,哽咽的说道:“父亲,女儿自小读女书、孝经,哪一条不是这么说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不得自专??????”

范先生的手臂慢慢垂下,看着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范大娘子眼泪哽咽得更加伤心:“父亲自小疼我,长这么大,父亲连句重话也没说过我,从到了这开平府,父亲就??????我不知道小幺好在哪里,我就知道她天天穿成那样到处跑,惹了多少闲话?你常说,女子一言一行关着家族清誉,莫因已之不慎致族中姐妹清誉有损,当年隔村姚家姑娘出了丑事,连累的族里姐妹难嫁,兄弟说不上好亲,父亲不还拿这事教导过我?小幺这又算什么?有这么样个姑奶奶,这李家的家声,这李家还有什么家声?”范大娘子抬头看着范先生质问道,范先生无语的看着她,她的质问,他答不得,他忘了,她只读过女书和孝经!范先生缓缓靠到椅背上,看着范大娘子,半晌才迟缓的说道:“我跟你说过,小五\/不是寻常女子,你不要把她当女子看,你把她当妖怪看都成,就是不能把她当成和你一样的内宅女子!你说那一套,只约束你这样的凡俗之人!”

范大娘子倔强的拗过头,一声不吭,范先生五味俱全的看着女儿,苦笑不已:“你跟你母亲真像,你也跟你母亲一样好命,好,我不说你,宗梁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男儿,你母亲当年万事以女书、孝经为准,想必你也一样,那也好,只一样,你听着,小五再怎么着,也不会损了李家的清誉,李家山匪出身,也没什么誉不誉的,你也一样,都是落草之人,那些什么书香,早就算不上了,李家兄弟五个的亲事,你放心,小五\/不会让任何人插手,你大可放心,至于你往后有子有女,要攀好亲,只怕你还得打着小五的招牌才成,这事也不用我多说,再过个三年两年,你也长了眼睛,到时候就能看到了,你大可放心!”范大娘子呆呆的听着父亲的话,范先生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还有,从明天起,你别过去李家了,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又是孝中,天天到李家去,与你那女书孝经也不相符,再说,也省得让小五连累了你们姐妹的清誉,从明天起,你守着女书的规矩,就在家里做针线吧,哪儿也不要去了。”

范大娘子脸色青灰,抖着嘴唇看着父亲,范先生目光已经平和下来,看着女儿淡淡的说道:“你若认准了你的道,那就谨守到底,去吧。”范大娘子站起来,身子摇了摇,看着父亲还想说话,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呆站了半晌,才一路退着出了院子,玉砚忙上前扶着她走了十几步,范大娘子才喘过口气来,转头看着玉砚,低低的吩咐道:“你去寻大爷,就说我要见他,这会儿就要见他!”玉砚愕然的点着头,扶着范大娘子正要送她回去,范大娘子用力推着她:“快去!”玉砚被范大娘子推得往后连退了几步,稳住身子,也不敢多问,急忙提着裙子往李宅东院奔去。

正文 第一百三八章 劝

范大娘子看着玉砚飞快的跑远了,往自己的院子走了几步,停住步子,想了想,转身往李家花厅过去。

范大娘子站在花厅旁的假山后,往东院方向不停张望,不大会儿,就看到李宗梁跟着玉砚,匆匆往角门奔过去,范大娘子忙闪身出来,红涨着脸低低招呼了一声,李宗梁急忙停住步子,范大娘子转身进了花厅,李宗梁跟在后面也进了花厅,玉砚垂手站在花厅门口守着。

范大娘子在炕上坐了,揪着帕子,垂着头,断断续续将刚才和范先生的话说了,抬头看着微微蹙着眉头的李宗梁,想了想,又将织坊的事也说了,李宗梁微微怔神的看着范大娘子,沉默半响,温和的问道:“你现在是怎么个想头?”

“我听你的。”范大娘子揪着手里的帕子,垂着头低低的说道,李宗梁看着她,斟酌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上回回来,我也和小幺聊过,小幺说过我,在我这里,万事都要以你为重,往后咱们成了家,也得把咱们的小家放在头一位,有一文钱,先尽着你和孩子用,有了富余再说别的,男人娶了媳妇,就得对妻儿尽职尽责,不能象从前那样义气为先,小幺不光跟我说过这话,就是二槐,她也说过,你看,她虽说是妹妹,可论明理懂事,我不如她。”

范大娘子张了张嘴,李宗梁和缓的看着她,等着她说话,范大娘子低低的说道:“我不说她不好,她到底??????一个姑娘家,我比她大,又是??????姐姐,总得??????”

“要说这个,先生说的对,你不能总想着你比她大,总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替她操心担忧,总怕她哪一步没走好,你这个做姐姐的有愧于心,别说你,就是我,就是先生,也不及她一半,她哪里错哪里对,咱们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做的那些安排??????那些安排你看不到,这也不怪你,那些事有时候事后我能明白,有时候是水生跟我说了我才明白些,有时候水生说了,我还是想不大明白,你看,人跟人不一样,小幺虽是我嫡亲的妹妹,可这见识眼光智计上,我不及她万一,你是个本份的内宅姑娘,她那些事,听都没听说过,就别去多想多操心了,你放心,小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能照顾好自己。”

范大娘子慢慢点了点头,李宗梁轻轻舒了口气,接着说道:“先生让你别用那些女书去看小幺,这话也在理儿,你看看小幺,不管是从前在山上,还是现在,她从没把自己当内宅妇人看过,别人也不把她当内宅妇人看,你就把她当贵子、当二槐一样看待,这事就能理顺了。”范大娘子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李宗梁低声说道:“她这个样子,往后可怎么嫁人?”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别替她担心,她跟你不一样,我也跟她说过这事,她连我都不让管,说实话,咱们就是想管,从哪儿管起去?”

“嗯。”范大娘子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李宗梁看着她低声说道:“咱们都是平常人,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小幺和先生都是有大才有大志的,你若没什么大心气,只求份平安日子过,不求那些个荣华富贵,往后咱们就过咱们的平常日子,小幺往后怎么荣华、怎么富贵,那是她的,随她去,你说好不好?”范大娘子看着李宗梁,迟疑的说道:“总是一家人??????”

“小幺是小幺,咱们是咱们,处了这么一两年,你也能看出来,小幺本事大,脾气也大,性子傲,你要想跟着她一处挣这份荣华富贵,就得明白她的好,打心眼里敬重着她,象张大姐、孙大娘子那样才行,若象现在,她交待了你,你又有自己的主意,这样的事她容不下,你怎么拿主意都行,我听你的。”李宗梁温和的看着范大娘子说道,范大娘子咬着嘴唇,犹疑不决的看着李宗梁嘀咕道:“她到底一个姑娘??????”

“我跟你说过,别把她当姑娘家!”李宗梁声音放得重了,拧着眉头说道:“我和先生从不把她当姑娘家看,山上众人敬重她远甚于我,这北平国的二皇子把她当贤士智者敬重,水家二爷在外头都是称她先生,只有你一定要把她当成和月亭一样的姑娘家看!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就算你拿定主意和她分开单过,你也得敬着她!当先生一样敬着!”范大娘子吓得打了个寒噤,李宗梁呼了口气,拧着眉头看着范大娘子,放缓了声音接着说道:“还有,那个严二婶子,往后少和她来往,来说是非者,哪个不是是非人?”范大娘子下意识的急忙点着头,李宗梁呼了口闷气,抬手揉了揉脸说道:“算了,你主意大,脾气又拧,往后咱们单过,家里的事你拿主意就是,只一样,咱们,你和我,过咱们的本份日子,人家再怎么荣华富贵,那都是人家的,不能多想,小幺的想头一向与常人不同,她的就是她自己的,不是李家的,更不是你我的,你千万不能生了别的想头,更不能惹她,听到没有?”

范大娘子下意识的点着头,李宗梁抱着头闷了好大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范大娘子问道:“那间织坊,二婶子、三婶子她们出了多少银子?”

“一家一百两,她们也没什么银子,我想着就是个意思,就没让她们多出,这里头,还有个缘故,”范大娘子带着丝不安,紧忙解释道:“小幺??????咱们一肩担了李家和范家两家,这织坊若只落给李家一家,那范家往后没个基业也不合适,咱们既然担了两家,自然也是做两家的基业才好??????”

李宗梁看着范大娘子,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道:“织坊别开了,把银子还给各家吧。”

“那怎么成?我都忙了这么几个月了!小幺指定能挣钱,还能挣大钱呢!”范大娘子急切的叫起来,李宗梁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小幺说能挣钱,那也要小幺肯帮你才行,刚才你也说了,这织坊筹备到现在,哪一样不是小幺在办?这本钱是她出的、修屋子是张狗子张罗的,你现等的织工师傅,也是等小幺送给你吧?旁的且不说,这往后,你知道去哪儿采买生丝?到哪儿招织工?织出的绸子往哪儿卖?这打织机、买生丝的钱从哪儿出?”

范大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宗梁,这些,她从来没想过,开织坊不就是织织布么?范大娘子呆想了想,看着李宗梁,低低的说道:“咱们从山上??????山上不是带了很多金子过来,这钱和人又不是小幺一个人的??????”迎着李宗梁的目光,范大娘子的声音越说越低,李宗梁微微眯了眯眼睛,压了口气,看着范大娘子低声问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从山上带了很多金子过来这话?”

范大娘子缩了缩肩膀,低声嘀咕道:“都知道,二婶子她们,都知道。”

李宗梁用力揉了几把额头,深吸了口气,看着范大娘子苦笑问道:“怪不得,照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小幺给你的那些银子,都是我在山上挣下的?再从山上带到这开平府的?顺才和狗子他们也是跟着我这个大爷的?怪不得你总有口不平气,这也不怪你,我说给你听,我们离了范家庄第二天,就到笔架西山落了草,穷得卖了先生给的那头大青走骡才有口粗粮吃,后来是小幺设计抢了人家一箱金子,一小箱,一共五百两,几十个人吃穿用、盖房子、买刀枪兵器,隔年和笔架东山合到一处,笔架东山被官兵抢的一干二净,连件衣服都没留下,银子没多一两,只多了十几张嘴吃饭,又要治伤治病,你也看到了,山上那十来个四肢不全的,都是劫后余生硬救回来的,郑城战乱,商队断绝,我们就没做成过生意,坐吃山空,你们到山上时,五百两金子已经所剩无几,又添了几十张嘴吃饭,小幺愁的睡不着觉,后来下山偷粮,也就勉强能裹住山上众人吃穿,小幺又和吕丰想法子去偷红枣银耳到黑市卖钱,差点丢了命,你说说,这么偷人家点吃食去卖,能挣多少银子?到开平府为了安置众人,这银子早就见了底,我跟你说的这些,山上都有细帐,贵子管着的,回头让他拿给你看。”

李宗梁声音苦涩的停住了话,抬头看着范大娘子:“你跟小幺不亲近我不怪你,小幺也说过,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她不好,是你们两人不投缘份罢了,可你若是疑心小幺贪了什么,这话真要流露出去,我就是想护你也护不住,除了范家后宅这些人,笔架山上众人信服的是小幺,不是我,你说狗子他们,你没听狗子说过吗?他是五爷的人,他们都是五爷的人。”范大娘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宗梁,难道这众人之首领,不是她未来的夫君?

正文 第一百三九章 温暖

李宗梁凝视着她,看了半晌,低声说道:“织坊的事,已经这样了,象你说的,也不是谁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等会儿我和小幺说说,李家退股,你回去和二婶子她们商量商量,想开就自己开吧,银子已经用出去的就算了,剩下的,你清清帐,该还的还给小幺,还有一样,一肩挑两家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李家,咱们挑不起,往后小幺说让谁挑就让谁挑,咱们别管了,范家,有先生呢,这两家咱们哪家也挑不起,往后咱们只过的咱们的日子就是。”

范大娘子抖着嘴唇,半晌才带着丝不服低声说道:“咱们怎么就挑不起?你是大哥,李家还有谁?还??????”

“有小幺!李家有李小幺!你听好,小幺心里头要护的人,除了我,就是水生他们三个,这话我和水生聊过多少回,小幺??????不是善人,你若一味当她是个普通姑娘家,你若真挡了她的路,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置你,水生说她杀伐之间,眼睛都不眨,我也劝了你这半天了,你回去细想想,和先生聊一聊,小幺说过,天下对你最好,为你剖心割腹、全心全意只为你好的,只有你的父母,听先生的话,多和先生聊聊。”李宗梁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看着死咬着嘴唇看着自己的范大娘子,垂着头说道:“我去找小幺,跟她说说,往后咱们守好本份,旁的就别多管了。”

范大娘子紧跟着李宗梁站起来,咬着嘴唇却不敢再多说话,垂着头跟在李宗梁身后出来,李宗梁在花厅门口停住步子,转头看着范大娘子低声说道:“先生让你在家做针线,也是为了你好,听先生的话吧。”范大娘子脸色发白,看着李宗梁,直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李宗梁吩咐玉砚扶了范大娘子回去,背着手站在花厅台阶上,看着范大娘子走远了,才垂着头,慢吞吞的往东院回去。

傍晚,天快黑了,魏水生、李小幺几个才兴致勃勃的从城外看完热闹回来,李二槐大呼小叫的连叫着‘气派!过瘾!’等不及婆子倒茶,从暖窠里拎起壶,尝尝温热正好,仰头咕咚咕咚一看灌了下去,贵子抢了另一只茶壶,一手拿杯,不停的倒一杯喝一杯,连话也顾不得喝,铁木手慢没抢到,在正屋团团转了几圈,连声吩咐着婆子:“给我拿瓢水来!快!渴死了!”张大姐一巴掌把铁木拍回椅子上:“都渴了这半天了,这在乎这一会儿,等着!”孙大娘子抿嘴笑看着被张大姐一巴掌拍回去的张铁木,转身出去和婆子一起泡茶晒水去了。

不大会儿,孙大娘子带着婆子提了茶壶茶杯过来,先给李宗梁倒了杯茶,李宗梁笑着将杯子递给了李小幺:“我不渴,让他们先喝。”孙大娘子又给魏水生等人倒了茶,最后自己倒了杯,紧挨着张大姐坐下喝着茶。

几个人解了渴,婆子过来禀报说晚饭备齐了,张大姐忙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梁问道:“范姐姐呢?怎么没在?”

“她回去了,咱们吃饭吧,你们看了这一天的热闹,也饿坏了。”李宗梁笑着站起来,伸手轻带着李小幺的肩膀低声说道:“吃完饭再说话吧。”李小幺看了眼李宗梁,笑盈盈的跟着众人,热热闹闹的涌去隔壁厅里吃饭了。

李二槐和李宗贵多喝了几杯酒,大呼小叫着跳到院子里比划比划去了,魏水生瞄着笑容里沉着阴郁的李宗梁,笑着抱拳站到台阶上,看两人比划去了,李小幺站起来,笑着对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说道:“大姐和孙姐姐看着人收拾收拾,我陪大哥走走。”张大姐爽快的答应一声,李小幺挽着李宗梁,往后面园子走去。

两人走出十来步远,李宗梁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小幺的手,低声说道:“别跟她计较,织坊的事她跟我说了,还有月亭想说亲水生的事。”李小幺惊讶的停住了步子,仰头看着李宗梁问道:“月亭看中水生了?”

“嗯,严二婶子先找的范大娘子,她推了,说是今天严二婶子又去寻了范先生,想让范先生出面说亲,范先生也回绝了,听那意思,严二婶子要自己找水生提亲。”李宗梁沉声解释道,李小幺表情古怪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半晌,才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不理她,让她自己找水生哥提亲就是,水生哥愿意,两情相悦,这是喜事,水生哥不愿意,必会一口回绝,这倒不是大事。”

“我说过她了,这事知道了,就该赶紧跟你说,还有织坊的事,我的意思,李家退股,织坊就由范家一家去开好了。”

“大哥也真是,范姐姐那织坊是用咱们前院做织房的,范家一家开,这织房却在李家,算了算了,这也是小事,她那织坊不办就算了,若要开下去,我就找范姐姐收几文钱做房租,有那个意思,两家也就能说清楚了。”李小幺浑不在意的挥着手说道,李宗梁拧了拧眉头,低头看着李小幺:“水生说你准备自己开织坊了?”

“嗯,梁先生帮我寻了三个织工,都是手艺极好的老织工,开了春,我想买些蚕种,让城外庄子养一季春蚕试试,今天蚕种人工都是我出,出了丝算他们的,亏了算我的,我让张大姐去问过了,张兴旺他们原来在村里子都养过蚕,有好丝才能织出好绸子。”李小幺兴致勃勃的说道,李宗梁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小幺,范娘子也没坏心眼,就是觉得她是姐姐,总得照顾着你。”李小幺嘴角带着丝笑,歪头看着李宗梁,李宗梁重重又叹了口气:“你别跟她计较,这织坊的事,是她不对,见识浅,毕竟是内宅女子,今天先生说了,从今天起,不让她再过来管这边的家事,她在孝中,正该静心在家做做针线才是,我觉得也是,往后,家里的事你多操心,就别支着她了。”

李小幺松开李宗梁,仰头看着他,脸色渐渐凝重,半晌才低声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吧,我尽了力,你也尽了心了,既然这样,从今天起,凡事就得理清爽才好,往后大哥的俸禄还送到她那里,随她用度,二槐哥的俸禄交给张大姐,水生哥和贵子的,就收到我这里,这是一,往后范宅的用度就由范家操心,这是二,这处宅子,我住一日,用度由我支付一天,这是三,这处宅子就留给她和大哥,过了年我给二槐哥再买处宅子,成了亲就搬出去,以后水生哥和贵子哥成了亲也照此办理。”

李宗梁脸色青白,半晌才重重垂了垂头,李小幺伸手挽着他,温声细气的安慰着他:“大哥别伤心,儿女大了要离家,兄弟姐妹大了,自然也要各自分开,各过各的日子,这兄弟情份又不会因为分家薄了一分半分的,范姐姐要当家作主,这也没错,谁不想在自己家里当家作主、说话算话的?你看,我不也是这样?你别怪她,其实张大姐、孙大娘子也是这样,这中间也有我的错,不该对她托付太多,我总觉得她能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想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怎么能明白那么多的事?这也太难为她了,毕竟象你妹妹这样的天纵奇才,就这么一个不是!”

李宗梁被李小幺说的笑起来,抬手点着李小幺的额头笑道:“可不就这么一个!你不怪她就好,那我就宽心了。”李小幺笑着靠在李宗梁肩膀上,到了路口,李小幺松开李宗梁,笑着说道:“大哥回去歇着吧,这月光这么好,我一路逛回去!”李宗梁仰头看了看残了一弯的月亮,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背着手,看着李小幺轻快的沿着石径转了个弯,看不到了,才转身往前面回去。

李小幺转了个弯,又走了十来步,脚步松垮下来,垂着头,拖着脚慢腾腾的往前晃着,眼看过了年,二槐哥就成亲搬出去,等年底大哥成了亲,自己也最好搬出去才是,算了,眼前这么多难事,哪有功夫想别的,若是织坊顺利,到秋天就能看到些利润了,再买处宅子吧,就当自己的别院,反正不能因为自己,让大哥和范大娘子两个生了龌龊,不想这个,想想高兴的、热闹的事,明天郊祭回来,说是毕驾和下赦礼可看,热闹的很,梁王府搭了看篷,看来也就自己过去看热闹了,看着这个世间的热闹繁华,能让人觉得温暖许多。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庄周梦蝶

第二天李小幺睡了个懒觉,起来懒洋洋洗漱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晃了几圈,出了一会儿神,出了院子,穿过角门,寻范先生说话去了。

范先生刚从外面转了一趟回来,见李小幺过来,笑容满面的招呼她坐下喝茶,老常头蹲在檐廊下的红泥小炉旁边,慢腾腾的洗壶洗杯子,看着烧开水,沏了茶送上来,范先生让了李小幺,自己端起一杯,吹了吹,喝了口茶,眯着眼睛品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好茶!”李小幺低头看着杯子里散乱而大小不一的茶叶,闻了闻,转头看向范先生,范先生满脸享受的又喝了几口,放下杯子,转头看着李小幺认真的说道:“儿女无着,若是能天天喝上这样的茶,就是福份了,等我百年之后,连这样的茶只怕都难喝到。”

李小幺意外的挑了挑眉梢,看着范先生笑着说道:“先生想多了,范姐姐和大哥都是忠厚本份人,侍候先生喝杯清茶淡酒,百年后四时祭祀不断,这两样必能做的周到妥帖。”

范先生示意老常头续了水,转过头,目光温和的看着李小幺,叹了口气说道:“难为你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抿嘴笑个不停,范先生跟着笑起来:“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可不是妇道人家。”两人笑了一阵子,李小幺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这一通笑,只觉得心情愉快了不少,范先生也端起杯子,两人慢慢品了杯茶,范先生直起身子转向李小幺郑重的说道:“有件事托付给你!”

“您说。”李小幺忙直起身子答道,范先生缓缓叹了口气,靠到摇椅背上,望着天井上空那四四方方的蓝天,停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范家,也没什么人了,下一代的男丁,明经是最大的,十岁了,还有明栋、明锐和朴娃,这四个孩子,若有可造之才,往后还请你多多关照,不管哪个,能撑起我范家,那都是范家的福份,若没有可造之才,不必勉强,就随他们去吧,这是范家的命数。”李小幺干脆的点头答应道:“好!”范先生长长的舒了口气,面容轻松的伸出一只手摸起杯子,享受的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悠然自得。李小幺瞄着他,慢慢喝了杯子里的茶,站起来笑着说道:“先生慢慢消闲,我出去逛逛去了。”

“嗯,去吧!”范先生随意的挥了挥手,李小幺出了院子,穿过角门回到李宅,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转身回去半亩院换了身衣服,看时辰不早了,叫了张嬷嬷陪着自己,两人到二门里上了车,往御街看郊祭车驾入城和下赦去了。

御街早就封严,不准闲人靠近,李小幺的车子沿着旁边的大街小巷绕来绕去,不大会儿就到了御街最前,最靠近宣德楼的一条巷子口,李小幺和张嬷嬷下了车,沿着御街最边上,各家看棚后,一直走到最靠前的一处看棚,长近站在看棚口,正四下张望着,见李小幺过来,忙远远迎过来,这是这些年梁王府头一回搭看棚,往年王爷要随驾陪祭,府里又没有别的主子,这看棚搭了也是白搭,今年早一个多月,王爷就吩咐他搭看棚,说是五爷要过来看热闹,以往几乎年年能把看棚搭到最靠前的宁意侯郭府,今年只好挨着梁王府看棚搭在了第二位。

李小幺笑着谢了长近,带着张嬷嬷上了楼梯,进了看棚,看棚不大,只有两丈宽一丈来深的样子,正中靠前放着扶手椅和矮几,几上放着七八碟点心蜜饯等,对着宣德门方向垂着轻薄的绡纱帘,李小幺走到离纱帘两三步远处就停下步子,隔着帘子打量着前方,长近跟进来,指着对面的看棚笑着介绍道:“跟咱们正对着的,是宁王府的看棚,宁王妃带着柔嘉郡主,还有尉家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在里头看热闹,挨着宁王府看棚的,是水家的棚子,镇宁侯和靖江侯两家合搭了一个大棚子,再往后一家是左丞相家的棚子了,和咱们挨着的,是郭家的棚子,宁意侯、宁安侯、宁远侯三家也是合搭了一个大棚子,往年咱们府上没有内眷过来,这棚子也没搭过,郭家的看棚就搭在咱们这儿,今年只好挪后了些。”

长近说的详细,李小幺凝神听着,转头看了眼隔壁的郭家看棚,两家看棚都垂着轻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只看到里面珠翠的毫光频频闪动,李小幺转回头,笑着谢着长近:“多谢你照应,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五爷这是哪里话!巴不得咱们府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看棚搭的大呢。”长近笑容满面,李小幺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笑着没有接话,长近瞄着她,笑着说道:“五爷且在这里看热闹,我还有点事,先下去了。”李小幺忙笑着送了两步,看着他下了台子,转回身,左右看了看,在正中唯一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垂手侍立在台角的小丫头轻捷的送了茶水上来,张嬷嬷接过,捧给了李小幺。

城门方向已经热闹起来,阵阵欢呼声传来,中间夹着正平八稳的鼓乐声、整齐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阵清脆异常的净鞭声响起,‘啪啪’的鞭子声响得仿佛一首节奏分明的乐曲。

李小幺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听到马蹄声近了,才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在离纱帘两步处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御街上的情景,张嬷嬷也悄悄往前靠了半步,李小幺敏感的转过身,笑让着张嬷嬷:“嬷嬷也近前看看热闹。”张嬷嬷笑着谢了,落到李小幺后面半步,兴致极高的探头往下张望。

最前面引导的两头大象,身上披的文锦织着繁杂的花纹,背上驼着只金光灿灿的莲花座,头脸脚上,都装饰着金闪闪的笼络等物,象鼻边上走着两个小小的赶象人,张嬷嬷双手合什念了句佛,笑着说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大象,这是大礼仪才用的呢。”

紧跟在大象后面的,是全盔全甲的骑士队,分青、黄、赤、黑、白五色,各举着宽大的旗子、龙扇、画戟和长矛等物,倒也金光闪闪、威风凛凛,李小幺看得兴致十足,这皇家的威仪果然有点意思。张嬷嬷轻轻拉了拉李小幺,兴奋紧张的低声说道:“后面说不定还有破甲舞。”话音刚落,马队之后,并排四辆大车上奏着鼓乐,跟在大车后的,是黑衣黑甲的执戈武士,一边行进,一边节奏分明的厉呵着舞动手里的矛戈,动作如同跳大神,劈砍间却凛厉十足,张嬷嬷低声惊叹不已,武士之后,是陪驾至城外郊祭的武官,衣履鲜亮、面容严肃的骑在马上,后面是文官,也是骑在马上,北平以武力强盛著称,自己人人骑马。

百官之后,苏子义居左,苏子诚居右,都是一身黑底明黄龙纹缂丝大礼服,并肩骑在御街正中,后面,就是皇上的大安辇,大安辇经过处,御街两边一片肃静,张嬷嬷面容恭谨异常的垂头站着,李小幺歪着头看着她,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骑在马上的苏子诚,女孝男皂这话倒说的不错,这男子穿黑衣真是帅气。

李小幺恍然如同在看英国皇家的巡游,那时候她身后有人,在酒店阳台上,拥着她,说着情话,自己笑得比那游行队伍更加灿烂,隔壁阳台上的老夫妇冲自己举着相机,他俯身吻着她,那正是温情旖旎的时候,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自己看人家的表演,又何尝不是表演给人看。李小幺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猛的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张嬷嬷退到李小幺身边,关切的看着她低声问道:“五爷,您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觉得威仪太甚,压得透不过气。”李小幺垂着眼帘低声说道,张嬷嬷舒了口气,笑着宽解道:“这也是常情,我头一回进宫,吓得话也不会说了,五爷不知道,年年新科进士觐见,年年闹笑话,有一年一个二甲进士,离皇上不知道多远呢,磕好头,竟然腿软的站不起来了,满殿的新科进士都站起来了,就他趴在地上,照理说这样失仪就是大罪,可皇上最宽厚圣明不过,让人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茶,还笑着宽慰他,说不要怕,又让人好生送他回去,不让人难为他,你看看,皇上真是宽厚,就没见他跟谁发过脾气。”张嬷嬷絮絮叨叨,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看着她问道:“嬷嬷从前在宫里当差?”

“是,原来在慈恩宫当差,后来皇后走了,慈恩宫的人就分到了宁王和梁王府上。”张嬷嬷带着丝骄傲答道,李小幺欠了欠身子,恭敬的致意道:“是我失礼了。”

“五爷这是哪里话?说实话,到五爷府上,日子过得倒是鲜活多了,能跟着五爷可是大福气。”张嬷嬷满眼的笑意,李小幺看着她深到眼底的笑意,挑了挑眉梢,笑盈盈的喝着茶,没再说话。

正文 第一百四一章 大赦礼

说话间,御驾已经过了梁王府看棚,进了宣德门,皇上升了宣德楼,就是这冬至郊祭的高潮:下赦了,李小幺站起来,走到看棚前,张嬷嬷跟在她身边,指着宣德楼前立着的数十杆大旗,笑着说道:“五爷看,中间最高的那个,和宣德楼平齐的,叫盖天旗!旁边那个,刚立下的,那叫次黄龙,只比盖天旗小一点点,再往边上,就是青城旗、太庙旗了,外头人不懂,以为宣德楼前立着的都叫盖天旗,哪敢都盖天的?”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广场正中的那根十来丈高、极为粗壮的方柱问道:“那个就叫鸡杆?”

“对!五爷看顶上。”

李小幺顺着张嬷嬷的手指看着杆尖上的木盘,盘上一只金灿灿的公鸡昂首直立,鸡嘴里衔着卷大红的绸布卷,盘子底下垂出青、黄、赤、白四色粗粗的绸索,直垂到离地面一丈左右处,张嬷嬷目不转睛的看着鸡杆处,一边看,一边接着介绍道:“听说今年是龙翔军、虎翼军,还有殿前亲卫争今年这彩头,昨天紫藤还说,肯定是爷的虎翼军得这彩头,满北平谁不知道爷的虎翼军最厉害!”李小幺沉默着没有接话,今年的大礼年郊祭是宁远侯郭敏锐领了差使主办的,这样的安排和往年大相径庭,她和梁先生私下细细分析过这事,这四军归于那父子三人,皇上身体并不算很健康??????李小幺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凝神看着已经肃静下来的宣德门。

张嬷嬷轻轻拉了拉她,李小幺反应过来,拎着长衫跪在了地上,皇上升宣德楼了,他站在宣德楼上,对着天下万民挥手之际,那万民都跪在地上磕着头,其实是看不到那挥着的手的。

李小幺和张嬷嬷跪倒磕了头,站起来,宣德门前已经整整齐齐的热闹起来,四个黑色紧身衣裤,头裹红巾的精壮武士整齐的站在宣德门下,冲着宣德楼单膝跪倒行了军礼,起来站到鸡杆四方,各对着一色绸索,作势欲冲,宣德楼上一声鼓点,四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几步跳起来,抓住绸索,手攀脚蹬,一边往杆头冲,一边踢打着邻近的攀索者,转瞬之间,惊心动魄,赤色索上的武士抢到了最先,伸手拉开金鸡嘴里的红绸,红绸一角应该坠着重物,迎着风飞快的招展开来,露出‘皇帝万岁’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赤色绸方向的武士欢声雷动,山呼万岁,随着四个武士飞快的滑落,整个宣德门前一片山呼万岁声,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这一场争斗看着激烈之极,也好看之极,漂漂亮亮的让皇上占了这彩头。

欢呼声刚落,一只尾羽斑斓的金凤从宣德楼最高处缓缓飞下,一直飞到宣德门前搭着的高大彩楼上,刑部通事舍人一身大红吉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从金凤爪下取了大赦的圣旨,站起来,声音宏亮、抑扬有致的宣读了大赦旨意,早就跪在彩楼前的罪人都是一色崭新的黄布衫子,听着旁边穿着大红吉服、簪着花的狱卒的指令,整齐的磕头谢恩,山呼万岁,狱卒喜气洋洋、笑容满面的去了罪人们的号枷,罪人们站起来,再举手山呼万岁,往后退了出去。

李小幺看得笑不可支,这戏演的真是好,张嬷嬷双手合什念着佛感叹道:“这能赶上大赦的,都是有福份的,回去可别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了,本本份份的活着才是正理。”李小幺转头看着她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是好,本本份份的活着才是正理。”

大赦礼成,宣德门立时热闹得一团,彩楼上已经演了杂剧,旁边跳舞的旋个不停,跳舞旁边是杂耍,那鸡杆的四根彩索上各吊着一个英气少年,作势打斗着,打得比跳舞还好看,李小幺站着看了片刻,转身低声吩咐道:“回去吧。”张嬷嬷目光恋恋不舍,脚下却片刻没耽误,招手叫了个小丫头吩咐去叫车,自己取了斗篷给李小幺披上,让过李小幺,紧跟着往楼下下去。

李小幺裹着斗篷下了楼,略停了停,等张嬷嬷下来,缓步往停在巷子的车子过去。

看棚下的帷幔悄悄掀起条缝,一双温柔安宁的大眼睛透过缝隙,仔细异常的盯着李小幺,李小幺步子缓了缓,突然转过身往帷幔看过去,大眼睛急忙闪到旁边,等再将帷幔掀起条缝,李小幺已经转进了巷子里。

楼上的一个青衣小丫头探头看着车子缓缓动了,急忙奔下楼梯,闪身进了帷幔,帷幔内,如月穿着件桃红织锦缎灰鼠里斗篷,挑着帷幔,还在出神的看着李小幺消失的巷子口,小丫头轻轻推了推她,低声叫道:“如月姐?”如月放下帷幔,将手放回到手炉上,温厚的笑着说道:“辛苦你,五爷既走了,你得赶紧寻个人去找大管家禀报一声去,我也回去了。”

“嗯,我送如月姐姐过去。”小丫头殷勤的说道,如月点了点头,将手炉递给小丫头拿着,抬手翻起斗篷风帽,接回手炉捧着,小丫头掀起帷幔,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闪身出来,如月紧跟其后,垂着头,风帽斗篷紧裹着,疾步往看棚另一边巷子进去,上了车回去了梁王府。

大赦后的当天夜里,开平府就粉粉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李宗梁等人冒雪赶回了虎威营,众人走后的李宅安静非常,范大娘子让玉砚过来给李小幺交了帐和余下的银两,却只字没提织坊的事,李小幺也不多问,只把帐本转给了紫藤,把管家的事交待给了张嬷嬷和卢嬷嬷,其实这会儿的李家,除了她这半亩园,也没什么好管的地方。

这雪直下了一天一夜才晴,整个开平府内外一片银装素裹,李小幺一早起来,指挥着小丫头们大呼小叫的堆了三四个奇形怪状的雪人,玩够了,正要出门,婆子引着额头冒汗的南宁奔进来,南宁瞪着那三四个怪雪人连连眨着眼睛,这五爷真会玩儿。

“出什么事了?”李小幺拍着手上的雪,看着南宁问道,南宁忙长揖到底:“没出什么事,爷让我过来赶紧跟五爷说一声,依惯例,冬至后皇上要驾临大臣之家游幸,正好这场雪下得好,宫里传了信出来,皇上等会儿要游幸宁远侯府,爷让五爷赶紧准备准备,先到梁王府门口一块过去,爷还让交待声,照惯例,是要联诗的。”

“还有谁陪着二爷过去?”

“还有梁先生,两位吕爷已经接了特旨直接过去宁远侯府了,水二爷在半路上等着爷,大爷他们也都得去,这是一年一回的风雅事。”南宁笑着解释道,李小幺点了点头:“好,我换了衣服就过去,多谢你。”南宁忙拱手客气了几句,就赶紧告辞回去了。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叫了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简单说了南宁的话吩咐道:“我着男装!”张嬷嬷爽快的点头道:“这倒不失礼,我帮五爷挑衣服斗篷?”

“嗯。”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应道,紫藤忙叫人送了热水沤壶帕子等进来,几个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幺重新净了重,梳了头,张嬷嬷和卢嬷嬷已经挑了件葱黄织锦缎薄棉长衫,一件杏黄绣淡黄兰花的银狐斗篷出来,李小幺拉了拉长衫和斗篷问道:“这颜色是姑娘家穿的吧?”

“五爷难道不是姑娘家?”卢嬷嬷笑着反问道,李小幺瞥着她,垂着头伸出了胳膊,紫藤和海棠忙上前帮着换衣服,淡月抿嘴笑着,看着衣服,挑了只羊脂玉簪出来,换下了刚插到李小幺头上的碧玉簪子,青橙挑了双栗色羊皮里靴子过来,递给张嬷嬷过了目,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得穿双厚靴子,要是逛园子赏雪什么的,也不至于冻着。”

李小幺收拾停当,紫藤又烧了只极小的红铜小手炉,套上绣梅花套子,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抱在怀里,该享受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吧,管它庄周是蝶,还是蝶是庄周。

李小幺出二门上了车,到了梁王府门口,苏子诚已经坐在车上等着了,李小幺的车子过来,没有停就直接转了马头,跟在苏子诚车子后往宁远侯府方向疾驶而去。李小幺掀起车帘,车子没奔出多远,就看到打着水府纹饰的一辆车子跟进来,落到了自己车子后。

不大会儿,车子渐渐慢下来,李小幺透过帘缝看着外面,路边停满了车子,不时有穿戴整齐的文武官员侧身让在一边,或微微躬身、或直视着车辆驶过,李小幺忙穿起斗篷,准备下车,可车子虽慢,却一直在往前不停的移动,一直移动到路两边没有了车子,看到了宁远侯府大门,车子从旁边的侧门进去走了一射之地才停下,车帘掀起,南宁笑容满面的让着李小幺下了车。

正文 第一百四二章 陪客们

李小幺一只手握着手炉,一只手提着斗篷下了车,梁先生和水岩也正从后面车上下来,看到李小幺,忙笑容满面的打着招呼,李小幺停住步子,转头等着两人过来,前面一辆车旁,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面容都极俊俏,眼角眉间带着和气笑意的年青男子已经急步迎上去,冲着苏子诚长揖到底,春风满面的见礼道:“二爷安好,父亲和叔父们到外头恭候圣驾,嘱在下专程在此恭候二爷,二爷这边请。”

“嗯,大爷到了没有?”

“还没到。”年青男子转身让过苏子诚,冲着水岩和梁先生、李小幺三人含笑致意,目光却一直盘旋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含笑点头回礼,这是宁意侯郭敏达的嫡次子郭讷语,她早就偷看过郭家几个嫡系子女,谁是谁认得极清楚,李小幺仿佛没感觉到他的打量,只转头和水岩低声说笑着,步履随意的跟在苏子诚身后,转过道月洞门,到了一处宽敞异常的院子里,李小幺打量着四周,这是大门进来处,影壁已经拆除了,两边大约原来还有道月亮门什么的,反正现在空旷宽敞的什么都没有了,从大门到正堂一览无余,李小幺轻轻挑了挑眉梢,梁先生和水岩也转头打量着四周,水岩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郭讷语,笑着问道:“那棵老银杏也伐了?”

“可不是!正在影壁边上,怎么安置都挡了车驾,叔父就让人伐了,那树姿态古朴典雅,倒是可惜了。”郭讷语随意的答着话,这话里说着可惜,李小幺却没听出半分可惜之意来,跟接圣驾比,什么都不可惜才对!

苏子诚正和旁边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着话,微微弯着腰,态度极是谦和,李小幺瞄了他一眼,这会儿看上去,倒很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样子,梁先生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向苏子诚,带着笑低声说道:“最右边那位,是大爷的启蒙先生王老夫子,快八十的人了,听说脾气还跟年青时候一样倔,再怎么穷也不收人家东西,就是两位爷送的东西,也得逢了节日,有了缘由说法才行,而且银子不收,值钱的不收。”李小幺笑意满眼的打量着王老夫子,果然人如其性,又干又瘦,象块嶙峋的湖石,原来这就是那位送起节礼来,要油盐酱醋茶样样准备齐全的王老夫子,梁先生低声给李小幺介绍着院子里三三两两站着的诸人,没说多大会儿话,宁意侯郭敏达嫡长子郭讷芳恭敬的引着苏子义进来,苏子义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长相端方,和水岩有几分肖似的男子,水岩正站在靠近月洞门处,忙上前先长揖给苏子义见了礼,又拱手和郭讷芳见了礼,最后转头看向苏子义旁边的男子,亲热的拱手打着招呼,这必定是镇宁侯水清明的嫡长子水砡了,是大皇子从小的伴当,听说两人情份极好。

李小幺打量着两人,突然冒出丝恶劣的怪念头,这苏子义就那么一个女儿,就这样,后宅连个姬妾也没有??????李小幺猛的抬手按在自己眉间处,不能再想,哈哈!这个念头实在太恶劣了!

苏子义态度温和的和众人打着招呼,走到王老夫子面前,和苏子诚一人一边搀着王老夫子,先和王老夫子说了几句,才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说着话,刚说了几句话,大门外净鞭响起,圣驾到了,众人忙止了说笑,也不用人指引,各自归位站好,等着迎接圣驾。李小幺和梁先生退到人群最后的角落里,和众人一起随着唱礼声跪倒,双手伏在地上,恭候着圣驾的到来。

一阵整齐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李小幺从人群中偷偷把头抬起些,看向大门,大门口,宁意侯郭敏达、宁远侯郭敏锐半躬着腰,侧着身子前面引着,后面一辆宽大的紫檀木包金大车已经卸了马匹,由八名精壮内侍拉着,缓缓进了早就拆去门槛的朱红大门,车子进来一射之地,后面跟着一辆略小些的黄花梨缀银大车,两辆车一齐停稳,前面车上,皇上一件黑底明黄海龙纹缂丝面紫貂斗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扶着郭敏达的手,缓步下了车子,后面车上,郭后一件明黄缂丝紫貂斗篷,戴着亮的夺目的凤冠,扶着宫女的手,也跟着下了车,郭后身后,三皇子被内侍抱下了车,皇上先走到王老夫子面前,弯腰扶起王老夫子,笑着说道:“您是前朝老臣,又上了年纪,朕早就说过,不必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万不可废!”王老夫子满脸感激,却坚持着磕了两个头,才在皇上和内侍的半架半扶下站起来,李小幺正偷眼瞄着皇上脸上的那丝无奈,

“都起来吧,天寒地冻,不必多礼。”皇上发了话,李小幺忙跟着众人,不前不后的站起来,众人起身退后,让出正中的通道来,郭敏达和郭敏锐前引着,皇上转身冲三皇子招了招手,郭后忙推着三皇子过去,皇上牵着三皇子的手,郭后紧跟在皇上身后,满脸谦和的笑容,再后面,就是吕华和吕丰,李小幺看着一脸恭谨的吕华和眼珠转来转去、四下乱看的吕丰,忙转过个了头,要是让吕丰看到她,保不准他就敢跟她扬手打招呼!

吕丰已经看到了李小幺,满眼的兴奋,想拔脚奔过来,扫了一眼严肃着脸的吕华,又不敢动,只好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哥,跟在皇上和三皇子身后,经过李小幺,拼命冲她挤眉弄眼,李小幺也不理他,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家一路进了正堂。皇后则由宁远侯夫人俞氏接着,从旁边转进了后面。

皇上落了座,喝了杯茶,就在宁远侯的引导下,起身往后面园子里逛去了。

这一路上,层次分明,郭敏达和郭敏锐前引,皇上牵着三皇子,苏子义和苏子诚落后半步陪着,郭讷芳和郭讷语等郭家子弟让着吕华、吕丰,紧跟在苏氏兄弟之后,再往后,是左右丞相和点来随侍的几位内阁翰林,最后,就是梁先生和李小幺这样的陪客的陪客了,李小幺转头看着玩着扇子扇套,悠然跟着的水岩,水岩会意,紧走半步,靠近李小幺,低低的说道:“这是郭家的荣耀,我和大哥靠后些好。”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看着近处远处林立的使妇女仆从,这倒也是,这是现皇后一家的荣耀,前皇后一家自然是低调无声才好,也难怪水家只来了水岩和水砡两个。

落在最后倒也适意,几个人慢悠悠走着,低低的议论着这宁远侯府的景致建筑,梁先生见什么赞什么,统统一句‘极是难得’,水岩听到‘极是难得’,就立时接一句‘难得之极’,李小幺看着一本正经什么都称赞的两人,严肃着脸,跟着不停的点头赞赏着两人:“两位眼光独到,句句都是真知灼见!”水砡看着三人眨了片刻眼睛,紧绷着笑意,干脆摇起了折扇。

走了半刻钟,众人拥着皇上登到一处高处,进了一间窗户四下敞开的大暖阁中,大暖阁周围用游廊紧连着几处或中等或极小的小暖阁,也都是窗户大开,四个人眼疾脚快的挑了间紧挨在大暖阁后面,隐在一棵粗大古树后的极小的一间暖阁。

李小幺进了暖阁,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么窗户四开着,暖阁里还是温暖如春,四下却不见炭盆,梁先生站在暖阁里转了半圈,冲着李小幺低声感叹道:“你看看,这样的公侯之家,是不是让你我这等读书人意气顿消?”李小幺伸手摸了摸暖阁的柱子,笑着答道:“就这间亭子,就让你意气顿消了?郑城那间紫藤居,不都砌了这样的夹墙?不过多烧点炭,这炭你总归烧得起。”

水岩和水砡笑起来,水岩上前拍了拍梁先生笑道:“小五哪是读书人,她是??????”水岩咳回了后面的话,梁先生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照理,一会儿要吟诗联句,你准备好几首诗没有?”

李小幺摊开手:“我哪会吟诗作对!”梁先生疑惑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忙解释道:“那是在人家大门上看到的,真是看到的。”水岩转头看着两人,凑过来问道:“什么东西?在人家大门上看到的什么?”

“是一幅对联,小幺在太平府的时候送了幅对联给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梁先生笑着答道,吕岩咀嚼般慢慢念了一遍笑道:“有点意思。”水砡凝神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忙跟着解释道:“是阎罗殿前的对联,我也不记得哪儿看到的了。”水砡带着丝笑说道:“好是好,过于苛求心地了。”

“就是就是,人家说孝字论心不论行,淫字论行不论心,这才是正理。”李小幺忙笑着跟了一句,梁先生也笑起来:“这倒是正理,世事万变,要会顺时应事才好。”

正文 第一百四三章 展才

四个人正压着声音低低说笑间,吕丰从旁边游廊里探着头,伸长脖子四下张望,水岩一眼看到,忙走到窗前,扬手招呼他,吕丰满脸喜色的作势想跳过游廊栏杆,手按在栏杆上又缩了回去,沿着游廊几步窜进暖阁,舒展着手臂叫道:“你们真会挑地方!躲到这么个好地方!我寻了半天才找到!”梁先生急忙伸手捂住吕丰的嘴:“别叫!轻点!”

“你也不看看!这里离大暖阁多近!你怎么出来了?”李小幺拧着眉头问道,吕丰连连点着头,梁先生松开他,转身坐到椅子上,端起杯茶抿了一口,吕丰理了理衣服,看着李小幺得意的晃了晃头,压着声音说道:“我就说内急,人有三急,这是没法子的事!就出来了。”梁先生对吕丰的话并不在意,这个吕丰做过的那些比这荒唐百倍的事他都领教过了,跟那个比,这御前尿遁不值一提,实在不算什么。水岩和水砡却被吕丰说得直怔神,水岩倒还好些,水砡一时怔的连见礼都忘了。

李小幺瞪着吕丰,想训斥,瞥了眼怔怔然的水砡,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盈盈的捧着手炉走到窗前,瞄着大暖阁的动静,有模有样的张望着赏起景来,吕丰凑过去,用手划着外面一片,笑着说道:“前面,看那白茫茫一大片,那是湖,结了冰,积了雪,就成这样了,听说等会儿郭家那位三娘子要奏琴,说是什么得了谁的宝贝谱子,等会儿咱们听听。”

水岩也晃着折扇过来,转头看着四周笑着说道:“若是夏天,借着水音听琴最好,这会儿不知道要在哪里。”李小幺冲着侧前方绿窗油壁青瓦、半开着窗户的一处两层小楼努了努嘴:“要是我就放那里,那里最好。”

水砡和梁先生也站过来,一起望着李小幺示意的那幢绿窗小楼,那幢小楼所在处地势较低,二楼正好比大暖阁低了几尺,水砡仔细看了看,‘嗯’了一声,示意着小楼门口侍立的内侍宫女说道:“郭皇后也在那幢楼里,应该就是那一处了。”

几个人话音未落,小楼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声,接着一串叮咚的琴声活泼泼的涌出,李小幺凝神听着,这郭三娘子号称琴艺无双,无双未必,但出众肯定是极出众,至少在这开平府的贵女中间是无双的,听这琴声,是认真下了功夫苦练过的。琴声传出,周围立时静寂一片,吕丰听了片刻,撇了撇嘴想说话,看着凝神听琴听的出神的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看同样凝神倾听的众人,想了想,又咽了回去,背着手站在李小幺身边,头转来转去的听着琴。

不大会儿,琴声徘徊着低了下去,曲子终了,吕丰手指着小楼,正要尽情评论一番,前面大暖阁响起轰然一片叫好声,把吕丰的评论轰了回去,那片叫好声中间夹着高声的赞叹,拍掌声和一个接一个的‘妙极’声,梁先生点着头低声赞叹道:“确实极为难得!难得!”

“难得之极!”水岩用折扇拍着手掌,认真的跟进夸赞道,水砡背着一只手,晃着折扇,看着大暖阁,仿佛没听到两人的夸赞,李小幺呼了口气,点头夸赞道:“确定不错,真是不错,弹的好。”吕丰迟疑的看着三人嘀咕了一句:“指法是不错,就是少了点灵气,小五,回头我教你弹琴,你学上半年,肯定就能比她弹得好!”

“那就不必了,我还是喜欢别人弹给我听。”李小幺笑盈盈的回绝道,梁先生高高的挑着眉梢,想笑又忍了回去,水岩笑得肩膀抽动不停,边笑边断续着低声说道:“我??????跟你一样,咱们还是??????听,听琴好。”水砡面容古怪的转头看了李小幺几眼,转回头,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摇着折扇看着小楼,吕丰笑不可支,只不敢大笑出声,一边笑一边跺脚,一边拍着水岩的肩膀说道:“你哪能一样?你不是会吹笛子?哪天寻个好地方让你站着,好好吹给我们听!”

水岩正要堵回去,东平从游廊上探出半边身子,看到众人,满脸笑容的几步奔进小暖阁,冲着众人团团揖了,笑着说道:“要联诗了,爷请各位过去。”说着,转身让着大家,梁先生忙让着水砡,水砡也不客气,率先往大暖阁急步过去,几个人悄悄进了大暖阁,水砡站到苏子义身后,苏子义转头和他低声说了几句话,梁先生和李小幺等人在苏子诚身后不远处站定,苏子诚转身看了看四人,目光在吕丰身上停了停,吕丰正用眼角瞄着瞪着自己的吕华,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扭着头只装看不见吕华的瞪目,李小幺悄悄往前挪了挪,靠近梁先生低声问道:“人人都要联么?”

“那倒不一定。”梁先生停了停,用目光示意着几位摩拳擦掌的内阁翰林,低声说道:“慢一慢还抢不到呢,这可是御前展才的好机会。”李小幺低低的‘嗯’了一声,心里有了底,抿嘴笑着不再说话。水岩转头看着李小幺,往她这边靠了靠,低声说道:“梁先生可是诗词大家,咱们就靠他争光撑门面了。”李小幺瞬了苏子诚一眼,水岩嘴角往下撇了撇,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他打仗杀人在行,诗词上可不行。”李小幺一只眉梢高高挑起,又慢慢落下,看着水岩,水岩忙摆了摆手:“我也不成!”吕丰凑过来探头问道:“什么?你们说什么不成?”

“说写诗,你行不行?”李小幺转头看着吕丰问道,吕丰忙缩回头连连摇着:“这个可别找我!”说着,又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了李小幺身后,李小幺也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水岩瞄着两人,也跟着往后退去,三人默契的缩在后头,只等着看有才者展才。

左右丞相、六部尚书、翰林学士,郭家诸人等等赞叹着美景,说着瑞雪兆丰年之类的吉祥话儿,间或夸赞着刚才的琴艺天下无双,不停的奉承着今日之盛会难得难得,难得之极,这都是皇上无以伦比的英明领导啊,然后就有人提议赋诗以记此无双盛会,皇上温厚的笑着点头答应,捻着胡须,转头看着郭敏锐笑道:“三丫头擅长诗词,今天这样的好雪,必定有好句子,让她也赋一首来!”

郭敏锐满脸谦虚的连声谢道:“皇上过奖了,她不过知道点平平仄仄,都是皇上皇后疼她,这是三丫头的福份,也是郭氏一家的福份。”郭敏锐这边谦虚着,郭讷芳已经示意随侍的小厮飞奔过去小楼传话去了。暖阁四周侍立的小厮已经动作飞快的在窗下摆出长几,铺上上好的玉版纸,研好墨,退到一边,几位翰林学士,郭家清客,和几位郭氏子弟走到几前,提着笔,拧眉苦思,几位翰林学士提着笔一幅苦思状,眼睛却不时瞄着门口,李小幺抿嘴笑着,吕丰见李小幺看着几位翰林学士抿嘴笑,凑过去咬着耳朵说道:“装模作样,这诗肯定早八百年就准备好了,再好也不敢抢了郭家三娘子的先!小五,我跟你说,郭娘子那琴弹的真不怎么样,连我大嫂一半都不如!这诗还不知道写成什么样,反正这北平人,知道个平仄的,就敢说自己做作诗!”

李小幺边听着吕丰咬耳朵低语,边瞄着四周,见并没有惊动谁,看着吕丰低低的问道:“你大嫂跟你娘一样疼你吧?”

“嗯,那是!”吕丰自得的答道,说完立时反应过来,忙跟着解释道:“我大嫂琴弹得真比她强多了,你以后听到就知道了。”李小幺笑着没再接话,水岩凑过来笑着说道:“七妹琴弹得也极好,不过她弹琴不过图个自娱,懒得理会这些个虚名。”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着没有说话,水岩看不顺郭家诸人,倒是常理,吕丰竟然对花容月貌的郭三娘子如何态度,倒让人有点想不通,等会儿得问问他。

三个人说笑间,一个小厮捧着卷金栗纸飞奔进来,先将纸奉给郭讷芳,郭讷芳接过恭敬的递给郭敏锐,郭敏锐接过,轻轻在皇上面前展开,皇上捻着胡须连连点着头,笑着吩咐郭讷芳:“讷芳念给大家听听。”郭讷芳恭敬干脆的答应一声,小心的从郭敏锐手里接过金栗纸,郭讷语忙上前帮着郭讷芳,两人高举着纸张,郭讷芳高声念道:“奉旨赋雪诗:光楼皎若粉,映幕集疑沙;泛柳飞飞絮,妆梅片片花。”暖阁里静寂了片刻,仿佛众人都在细细、细细的品味这诗,片刻,右丞相鼓掌赞叹道:“好诗!好诗!”右丞相前一个‘好诗’刚落音,后一个‘好诗’已经淹没在一片叫声称赞声中。

水岩低声念了一遍,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也算难得了。”吕丰撇了撇嘴,李小幺不知道在想什么,闷声笑着,转头看着两人低声说道:“我不懂诗,这诗是写这场大雪的吧?若论写雪,我倒记得一首诗,觉得还是那首诗写得好。”

正文 第一百四四章 歪楼

“说来听听。”水岩兴致十足,吕丰更是凑过来作倾听状,李小幺瞄着四周,暖阁正喧闹无比,几乎人人都在挖空心思,别出心裁的夸奖郭三娘子那首绝妙好诗,李小幺慢慢悠悠的低声说道:“就是那首啊,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我觉得还是这首诗写得好,这才叫会写诗呢,句句扣着大雪,通篇却一个雪字不见。”

水岩连人带折扇僵在原地,大瞪着眼睛,想暴笑又不敢,只好急促的连连吸着气,只憋得满脸通红,吕丰可没这样的好涵养,那哈哈的笑声从暖阁的喧嚣里穿透而出,一边笑一边大声夸赞道:“好诗!好诗!妙极!果然,哈哈哈,句句扣雪,却一个雪字不见!果然!妙极!好极!哈哈哈!”众人被他这大笑和夸赞惊得都住了口,一齐转头看着笑得打跌的吕丰,李小幺刚听到吕丰暴出的笑声,就敏捷的往旁边闪了两三步,水岩虽说憋笑憋得难受无比,可腿脚却敏捷无比,比李小幺闪得还快,就留吕丰一个人在那儿捧腹大笑,直笑出了眼泪。

皇上温厚爱怜的看着吕丰,笑着说道:“这孩子是真性情,见了好诗妙句,竟然欢喜成这样。”站在旁边的吕华脸都绿了,再好的诗词文章,在吕丰那里,都是催眠的佳品,这必定另有缘故,吕华也不看一边笑一边团团拱手陪礼的吕丰,只瞄着满脸通红、浑身抖个不停的水岩和若无其事的李小幺看了片刻,才转过头去,咬着牙看也不看吕丰,这帐,回去再算!

苏子诚盯着李小幺看了片刻,见她一脸的若无其事,顾左右就是不看他,知道这事必和她脱不开干系,梁先生紧挨苏子诚站着,转头看着红着脸,微微张着嘴,不停吸着气的水岩,又瞄了眼拱着手还时时忍不住笑几声的吕丰,也不看李小幺,淡然转过头去,当年在郑城就是这样,李小幺出主意,吕丰跳出来。满屋的人附和着皇上的话,言语含糊的夸了几句吕丰的真性情,又把话题转到了郭三娘子的好诗和这瑞雪上。

吕丰笑够了,几步挤到李小幺和水岩中间,冲李小幺树着大拇指低声夸奖道:“我就说,这诗词什么的,谁也比不上你!这才叫绝妙好诗!妙极了!我觉得白狗身上肿这句最妙!”李小幺白了他一眼,低声回道:“什么叫比不上我?!这不是我写的,我哪能写出这么好的诗,我不过是觉得好,听过就记下来了。”

水岩总算顺过了这口气,指着吕丰点了七八下才顺出句话来:“你就不能忍一忍?你看看你笑的!傻子也知道你这夸奖里别有洞天!皇上居然还夸你真性情!”李小幺大睁着眼睛看住水岩,水岩立时觉出了自己的失言,回手堵在自己嘴上,急忙转头左右乱看,吕丰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捏着水岩的肩膀,笑得浑身抖动,水岩用力推开吕丰的手,不停的拂着被吕丰捏过的衣服,得赶紧把那股子不着调拍打干净,这吕丰太害人了。

水砡关切的盯着水岩三人,和苏子义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苏子义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水砡往后退了半步,转头看向暖阁正中。

众人围着皇上,刚献了几首诗,一个形容俊俏、眼神灵活的青衣使女进了暖阁,走到郭讷芳旁边,曲膝低声禀报了几句,递了张洒金笺过去,郭讷芳满脸笑容,接过笺纸,转身低声和郭敏锐说了几句话,皇上转头看向两人,郭敏锐忙躬了躬身子,笑着禀报道:“皇上,三丫头又胡闹呢。”

“噢?什么事?说给朕听听。”皇上笑容温厚非常,郭敏锐笑容里带着丝疼溺和无奈,从郭讷芳手里接过洒金笺,举过头递给皇上,一边笑一边说道:“三丫头写了这两句,说是要请二爷联句,您看看,皇上夸了她几句,她竟真以为自己是诗家了,还敢请二爷联句。”

皇上接过洒金笺看了看,笑着递给旁边的内侍吩咐道:“抄出来,联句最要捷才,也最有意思,三丫头这起句起的好,虽平却大气,正是联诗的起法。”说着,转头看着苏子诚笑着吩咐道:“可不能失了朕的面子,若是联输了,朕就罚你给三丫头磨墨去。”暖阁里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也跟着皇上,谨慎的开起苏子诚的玩笑来,苏子诚谦和的陪着笑,拧着眉,一幅苦思状,说话间,内侍早已快手快脚的将郭三娘子的诗句抄在了高悬在暖阁侧前,装裱好的玉版纸上。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宣纸上的诗句:‘帝城昨夜瑞雪临,落尽琼花天不惜’,确实是极好的起句,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转头瞄着幸灾乐祸看着苏子诚热闹的吕丰,带着笑低声说道:“真是好句子,我倒想起两句绝妙的来。”水岩忙抬手用折扇掩着口鼻,凑过来凝神细听,吕丰赶紧凑过来,兴奋的问道:“快说,什么妙句?”李小幺拉了拉吕丰,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吕丰眼睛睁得溜圆,兴奋的点着高挂在上的诗句,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妙极!极妙,我去联!”说着,也不等李小幺说话,跳前两步,高举着手叫道:“皇上,在下有几句绝妙之词,正好联上这两句!”

李小幺早就利落的跳到了一边,水岩见李小幺急步旁闪,立即默契异常的往旁边闪去,面容淡然,眼神却莹亮兴奋的等着再看一场热闹。苏子诚转头看向突然跳出来的吕丰,目光扫过李小幺和水岩,仿佛松了口气,水砡和苏子义咬了几句耳朵,水砡缓缓的摇着折扇,盯着笃笃定站着等着看热闹的水岩和李小幺,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转头看着吕丰,苏子义关切的看了眼苏子诚,背着手,温和的笑看着吕丰,吕华肩膀微塌,无力又无语的看着吕丰。郭敏锐脸上的笑容一丝不变,眼睛里却闪过丝寒意,郭讷芳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烦恼的看着吕丰,三妹妹要和二爷联句,他跳出来算什么事?这事等会儿得和姑母说说。

皇上转头看着从身后跳出来的吕丰,笑着招手叫过他,相较于吕华,他更喜欢所谓‘真性情’的吕丰,吕丰两步跳到皇上面前,文雅的团团拱手揖了揖,看着皇上笑着说道:“皇上恕罪,实在是想到了好句子,一时技痒,实在是忍不住。”

“无妨,联句么,就是要个热闹,有什么好句子?赶紧说出来给大家听听?若真是绝妙好句,朕重重的赏你!”三皇子靠在皇上身边,偷偷冲吕丰比划着,表示看好他,吕丰冲他挤了挤眼,清了清喉咙,转过身,昂然伸手虚划过悬挂在上的玉版纸,声音清亮的先将郭三娘子的两句诗念了一遍,顿了顿,看着秉笔内侍高举着饱蘸了墨汁的狼毫笔,准备好边听边写了,才面容严肃的接道:“待到明日天光晴,使扫帚的使扫帚,使锹的使锹!”秉笔内侍久经训练,万事不惊,吕丰话音刚落,已经抄录好在玉版纸上,退了几步,垂手侍立在一边。

暖阁一时静的落针可闻,皇上瞪着纸上吕丰的联句,愕然了半晌,突然‘噗’的笑出了声,这一声笑出来,打破了满屋的静寂,也解救了或忍着笑、或提着心、或哭笑不得、或恼怒异常,却都象被施了定身术的众人,皇上直笑的声音都变了调,连抬手指着吕丰的力气也没有了,左右丞相、六部尚书、几位翰林学士和那些前朝老臣笑得或前仰后合,或弯着腰捂着肚子,或笑的咳个不停,郭敏达等人陪着满脸笑容,郭讷语拼命想忍住笑,只忍得比刚才水岩还苦,干脆往后躲了几步,躲到身材胖大的左丞相身后,放声大笑起来,满屋子只有各种各样或变调或没变调的笑声,却没人能说得出话来。

三皇子笑的倒在父亲怀里,看着淡定的站在屋子正中,面容依旧严肃认真的吕丰,满眼的敬仰之意,母亲给寻的先生里头,就数这个最好!最合他心意!三皇子又转头看着高高悬挂的诗句,突然从父亲怀里跳下来,指着那个‘锹’字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苏子诚忙上前两步,忍着笑半蹲在地上,轻轻扶着三皇子的肩膀,笑言软语的和弟弟解释道:“是铲雪的东西,二哥让人拿一个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三皇子看着苏子诚,惊讶中带着浓浓的胆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苏子诚笑着站起来,挥了挥手,北庆急奔出来,不大会儿就取了只木锹过来,恭敬的放到三皇子面前,三皇子好奇的拖起木锹,看来看去研究了一会儿,在暖阁里兴奋的来来回回铲个不停。

正文 第一百四五章 谁启程

皇上边笑边看着三皇子,渐渐止了笑,招手叫过三皇子,怜爱的抚着他的头,俯到他耳边低而温和的说道:“你看,二哥对你极好是不是?”三皇子忙点了点头,皇上抬起头,指着吕丰笑道:“果然是绝妙好句,难为你想出来,朕有重赏!”说着,转头吩咐立在身边的内侍道:“回去把朕御案上那方端砚赏他,再去库里挑十支散卓笔,十锭上品潘谷墨,再拿十刀极品玉版宣,好让吕二爷多做些这样的好诗!”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凑着趣,皇上转头看着吕华吩咐道:“你性子端方,回去别责备他,说起来他这性子倒更象令祖,令祖就是个性情恢谐,爱说爱笑之人。”吕华急忙躬身答应,吕丰跪倒谢了恩,眉飞色舞的退到后面,拉了拉李小幺低声说道:“东西都给你!”

李小幺只笑却不答话,水岩捅了捅他,冲着郭家几个人努了努嘴,声音极低的说道:“你得罪了人,往后小心些。”吕丰拍了拍水岩,低声谢道:“多谢!”

皇上搂着三皇子,看着郭敏锐,面容轻松温和异常的说道:“今天笑的真是痛快!卿有心了,三丫头这份孝心更是难得,朕心甚慰。”说着,转眼看着内侍吩咐道:“把那柄紫气东来翡翠如意赏给三丫头。”内侍垂手答应了,皇上环顾四周,笑着说道:“今天这场雪赏得痛快!”屋里众人哄笑着奉承着,欢声笑语一片。李小幺凝神看着苏子诚、三皇子和皇上,暗暗叹了口气。

琴也听了,诗也联了,郭敏锐指挥着众仆从,流水般换了几遍汤水点心,这游幸也就差不多了,皇上牵着三皇子,起身往外走去,转出正堂,郭后已经等在堂前,随在皇上后面上了车,众人跪送皇上和郭后的车驾出了大门,站起来,乱哄哄的说笑着,讨论着吕丰的绝妙好句,转头寻着吕丰,想当面再请教请教。

吕丰却早就跟着李小幺和水岩溜到侧门上了车,吕丰挤到李小幺车上,一迭连声的吩咐车夫快走,他要去柳树胡同避避祸事去,刚才出来,吕华恼恨异常的目光让他胆颤心惊,照他的经验,这会儿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躲为上,至少得躲上个三五天才能回去。

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他说道:“大哥他们都不在,你住我那儿不方便,要不你去水家住几天去,你大哥就算知道你在水家,也不能打到水家要人去。”

“唉,算了,你别管我,我有地方去。”吕丰靠着车厢后板,伸着懒腰说道,李小幺瞄着他,突然想起刚才的疑惑,笑着问道:“正要问你,你不是最爱美人吗?郭家三娘子那样的绝世美人,你怎么也不爱惜些?”

“呸!最厌烦这样欺世盗名的什么美人才女!”吕丰气恼的挥着手,李小幺心思微转,紧盯着吕丰问道:“美人才女怎么惹你了?你跑遍天下寻的那些头牌,不都以美人才女著称的?”

“这不一样!”吕丰躲闪着李小幺的目光,哼哼着说道,李小幺瞄着他,慢吞吞的问道:“这开平府的头牌叫什么来?好象也擅琴。”

“纤秾会什么琴?她小曲儿唱的??????”吕丰猛然吞回后面的话,

“郭三娘子欺负过纤秾?”

“这哪儿搭得上?纤秾不过一个女伎,想被郭家欺负也高攀不上!这两个天悬地隔!你想哪儿去了?!二槐成亲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吕丰急着想转开话题,李小幺笑眯眯的答道:“就那样吧,你大哥什么时候走?”

“择了日子,腊月十九动身。”吕丰暗暗呼了口气,只要不提纤秾,别的说什么都成。

“你跟你大哥一起回去,还是留下来教三皇子功夫?”李小幺仿佛随意的说着闲话,吕丰松了口气,拧着眉头苦恼道:“还没说定,大哥的意思要么他和我一起回去,要么他先留一阵子,让我先回去一趟。”

“你们都走了,三皇子谁教?必定要留下一个的,你大哥怎么想的?咱们原先不是说好了么,过了年你大哥回去,你留下来教三皇子?”李小幺疑惑的问道,吕丰烦恼的摊着手:“大哥说??????谁知道他!不管他,他留下不留下随他,反正说什么我也不回去,我一回去??????不能回去!”

“啊?那还定了腊月十九?你大哥让你回去,你让他回去,这到时候,到底是你动身,还是你大哥动身?”

“反正我肯定不回去!我跟他说过了,说什么我也不回去!他再逼我,我就远走高飞!”吕丰错着牙恨恨的说道,李小幺身体放松着往后靠到靠枕上,突然问道:“给你订的哪家姑娘?”

“随家??????什么哪家姑娘!你瞎说什么?”吕丰一下子跳起来,李小幺笑的歪倒在靠枕上,吕丰眨了半天眼睛,指着李小幺,半晌才气恨恨的说道:“我跟你说,我跟你说过,他们谁订谁娶去!我不点头,看谁敢订这亲!”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父亲大哥也是为了你好,回去一趟吧,看看姑娘好不好,若顺眼顺心,定了亲再回来也行,成了亲再回来更好。”李小幺笑着劝道,吕丰脸色发黑,点着李小幺,错了半天牙才恨恨的说道:“说是什么荆国第一美人,第一才女,呸,还真当自己是天仙了?哪,那个!也是号称什么第一的美人才人,你看看,那样子假腥腥的真让人恶心!都是一路货!”吕丰恼恨不已的点着车外,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愕然不已,原来可怜的郭三娘子是因为这个惹了吕二少厌恶的,真是无妄之灾!

李小幺看着吕丰不再多劝,只挥着手说道:“算了算了,这是你的私事,咱们说别的,今天出了这事,你这名声可就出去了,还不知道郭后怎么想呢,保不准你想留下来,她也嫌你不着调,不肯让你教她的宝贝儿子呢,若是这样,就只能你大哥留下,你要么回去,要么在这开平府守着你大哥过日子,嘿,我看你还不如回去呢。”吕丰怔了怔神,皱着眉头转起了眼珠,半晌,看着李小幺商量道:“你看,我去寻小师叔能不能有用?反正得让大哥正月十九动身回家!他在这里,我还有什么日子过?!”

“你不是宁跟着大哥,也不愿意寻你小师叔说话的么?”

“两害权衡取其轻,再说,我这都是为了帮他才这样的!要不是我帮他解了这围,今天晚上满开平府的人都得知道,郭家三娘子和梁王联诗对句,情投意合!我帮了他,他不投桃报李,好歹也得投李报桃吧?”吕丰说得理直气壮,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冲着吕丰树起大姆指,夸张的夸赞道:“说得对!说得好!你简直是帮了他天大的忙,你去,就这么跟他说,看他敢不投李报桃?!”吕丰‘哼哼’着瞥了李小幺一眼,他也就跟她这么说说,敢跟那个冷脸怪物这么说,除非他又想去洗马了,这寒天冻地的,还是算了。

吕丰在柳树胡同花厅里磨蹭了半个多时辰,终于鼓足勇气去了梁王府,赶紧把大哥送走才是最急切最要紧的事。

春节越来越近,整个开平府年味越来越重,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浓浓的喜气,北平今年里平了梁国,这是大喜事,皇家也与民同喜,连发了几道赦令,明年要开恩科,五十以上的老人今年都有酒肉钱帛领,今年要连放十天关扑,令各地义仓、粥棚从下头一场雪起就放开施粥送衣,不令今年有冻死饿死之人,各地旌表名额加了一倍,以积善助人闻名之家,也可由地方官府上报予以旌表,种种件件,不一而足,让今年这个春节弥漫着一股子特别的喜气。

李小幺将过年的事交给了张嬷嬷、卢嬷嬷和紫藤等人张罗,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除了成亲的事,又从李小幺那里接了看着庄子里诸人养蚕的活,几乎隔天一趟的往庄子里奔波,这养蚕是极讲究的事,蚕房要洁净干爽,朝向要好,村子里能现成做蚕房的屋子没几间,这蚕养得好,一年的花费就都有了,自然是谁也不想错过,张大姐原先在村子里就是出名的养蚕好手,自然责无旁贷,一家家帮着看地方,准备盖蚕房,准备养蚕的大竹匾,架子,还要寻上好的蚕种,庄子里又有几个前些日子托人说好了亲的,想赶着年里年外赶紧成亲,有了人手,明年春天就能多养几匾蚕,多缫出几束丝来,这一年的钱都挣回来了,张大姐忙着养蚕的事,又要忙着主持几家成亲的事,只忙的脚不连地,连带指挥的孙大娘子也跟着她脚不连地忙的团团转。

正文 第一百四六章 暗流

腊月中,丰乐楼掌柜和李小幺细细算了大半天的帐,欢天喜地的回去了,李小幺笑吟吟的拎着帐册子来回摇着,大致算了算,这四个月,虽说酒肆生意还没达到她的标准,可比起之前好歹也多挣了四千多两银,这四千多两中,她能拿七成,差不多三千两,正好能给二槐哥买座宅子,在这开平府,三千两能挑处一不错的五进宅子了。

李小幺跳下榻,拎着帐册出了东厢,轻快的往往正屋过去,南宁侍立在门口,一眼瞄见她过来,忙上前一步禀报了,赶在李小幺到正屋门口前一刻掀起了帘子,李小幺笑盈盈的看着南宁点头致意谢了。

苏子诚放下手里的笔,看着李小幺手里的帐册等着她说话,李小幺拱了拱手,将帐册递到苏子诚面前的宽案上,笑着说道:“丰乐楼过来交帐了,你看看。”

“听说生意起色了不少,”苏子诚没有拿帐册,只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听说丰乐楼要评什么花魁?是你的主意?”

“嗯,今年春节要放十天关扑,难得的热闹年,总得好好热闹热闹,正好,我刚想好了这花魁的评法,你听听,看看合不合适,”李小幺说着,不等苏子诚答话,自顾坐到离苏子诚最近的椅子上,笑吟吟的说道:“这花魁光有长相可不行,得有才艺,凡在籍的官伎都能来参评,吹拉弹唱舞,随她们自己选,丰乐楼里的坐席分三种,头等是由丰乐楼发帖子请来的,才子名士,有眼光的贵家公子等等,嗯,这一等不宜多,就十张帖子好了,多了不宜,至于到底要请谁,回头我找吕丰商量商量,这一等的,丰乐楼每人每天给一根金头筹,次一等的,是有功名的人,或是国子监的学生,可坐于楼上雅座,每人每天可投一根银头筹,其余的,就都是竹筹了,这竹筹不限数,可得花钱买,一根竹筹一两银子,一根银头筹换十根竹筹,一根金头筹换十根银头筹,你看看这样可合适?”李小幺兴致勃勃的问道,苏子诚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兴奋的李小幺,带着丝无奈说道:“你真要评什么花魁?”

“嗯!你替我想想,这么个评法,是不是还算公道?有这十根金筹在,谁要是想花银子买个花魁当当,那就让她买去!我巴不得呢!”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苏子诚看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这金筹,还真当金子用了?”

“你这主意好!”李小幺恍然大悟道:“我正想着怎么才能让那些来参选的女伎们既得名又得利,有了!这金筹,就是用金子做,我算算!一百两银子一个好了,十两黄金打一根金筹,这十支金筹咱们出银子!银筹也是十两,十两银子一支!不过这银筹可就得自己买了!竹筹么,一两银子一支!嗯,再找人写些诗啊赋啊词啊什么的,才子佳人么,没诗不行。”

苏子诚闷声不响的看着李小幺,原来是这么个才子佳人!

“你看看,这么个评法,合不合适?”李小幺笑盈盈的追问道,苏子诚点了点头:“丰乐楼的事随你,拘着吕丰别胡闹过了就行,别让吕家不放心。”

“嗯,我知道。”李小幺干脆的答应了一声,苏子诚拿过帐册随手翻了下:“听说你在寻地方开织坊?”

“嗯,已经寻好一处地方了,在北城仙人桥附近,十亩不到,现在用不了这么大地方,不过实在便宜,我让张狗子都买下了,有十来间旧房子能先用着,开了春再盖几间,暂时就够了。”李小幺详细的答道,苏子诚听的仿佛出了神,用手轻轻拍着帐册说道:“你的花红从帐上直接支去就是,我跟长近说了,从你进府做事起,一个月可以支一千两银子,照规矩,最多可预支半年,你要是缺银子??????”

“这就差不多了!”李小幺飞扬着眉梢笑着打断了苏子诚的话:“织坊刚开,这几个月里头不过是试织下,我跟三位师傅说了,要么不出绸子,要出,就必定要是上上之作,差一点我也不要,往后要用银子,我再想别的法子。”

“你想什么法子?”苏子诚警惕的问道,李小幺歪头看着他,笑着说道:“法子多着呢,找人入个股什么的??????”

“要是缺银子就跟我说!我借给你!那么点生意还什么入股不入股的,不要想那些花花门道。”苏子诚皱着眉头说道,李小幺笑的弯着眼睛连连点着头:“好,往后缺银子我找你借就是。”苏子诚下意识的松了口气,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趟,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太平府昨天传了信来,冬至那天,吴国朝廷颁了大赦令。”

李小幺怔了下:“吴国三年一大礼,下一大礼年该是明年,怎么今年大赦了?都照着大礼年规矩来的?”

“那倒没有。”苏子诚拧着眉头答道:“只下了大赦令,照理说,这个大赦不是常例,常例外的大赦也常有,但必有缘由,或乞福,或庆贺,这大赦令,”苏子诚说着,从案上取了卷纸递给李小幺:“你看看。”李小幺接过仔细看了,抬头看着苏子诚,突兀的问道:“你见过吴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谨慎精明,出手狠辣,绝不是徒有其表。”苏子诚皱了皱眉头,谨重的说道,李小幺轻轻折起纸张,看着苏子诚接着问道:“大皇子呢?现在何处?”

“冬至前一天赶回了太平府!”苏子诚猛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李小幺,眼睛里闪着亮光,笑着说道:“必定是吴皇病重!这大赦令应是吴贵妃所发,吴贵妃所生皇六子不过十六七岁,吴皇能多撑几年才最好!对她们母子才最有利!”李小幺点头赞同道:“大皇子必是得了信儿,这才扔下兵马赶回太平府,他怕关键时候若是他不在,万一被人掉了包就大事不妙。”苏子诚带着丝笑,凝神想了想,扬声叫南宁进来吩咐道:“告诉长远,让他传书给太平府,紧盯吴宫和大皇子,还有,仔细留意吴国除夕守岁、元旦朝贺等等大礼上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没有,越快越好!”南宁答应一声,转身奔出去寻长远传话去了。

李小幺看着转身过来的苏子诚,低声说道:“让人护着些大皇子,太平府??????是吴贵妃的掌下之地,大皇子和吴贵妃母子,若只有一家,不管谁承了位,往后都比如今的吴皇强,最好是两家势均力敌,大皇子不能有闪失。”苏子诚背着手,眉头紧拧着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说完,叫了北庆进来又吩咐了下去,走到正屋门口,看着北庆急步出了垂花门,才转过身,看着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吴贵妃极有手段,吴国宫廷让她这些年经营的水泄不通,就连朝里,唯她之命是从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咱们能得到的信儿太少了!”

“嗯。”李小幺低声应道,凝神盘算着说道:“大皇子不宜在太平府耽搁,赶紧回去军中才好,吴皇的身子也不知道到底如何,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苏子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站在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呆呆的出神。

“能两虎相争最好,若此事不可行,必要二择其一,最好的还是吴贵妃母子,吴贵妃的性子强横,这样性子的人尝过了权力的味道,再要她放手可是极难的事,若是不肯放手,往后这母子之争总还算有个可为之处,大皇子极能隐忍,这样的性子最能成大事,小视不得。”李小幺走到苏子诚身边,低声说道,苏子诚缓缓点了点头,遗憾的叹了口气:“北平苦寒之地,国力有限,不然??????大好时机!”

李小幺沉默下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帝王霸业,又得枯干多少白骨?李小幺转头看了眼苏子诚,当年屠宁安城时,他才不过十四五岁,听说他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宁安城化为一片灰烬!李小幺的心收缩了下,他们和她不一样,她不能用她那一世的道德去看待这一世。

“听南宁说李二槐和张铁木三月里成亲?”苏子诚轻松的转了话题,李小幺微微甩了下头,把那些没用的念头甩开,笑着答道:“是,准备的差不多了,还有姜顺才,一共三桩喜事,城外庄子里也是喜事连连,今年年里年外,有五个娶上媳妇成了家,都是托王爷的福,前儿张大姐从庄子里回来,还让我代大家伙谢谢你呢。”苏子诚笑起来:“托你的福才是,你大哥和范家姑娘呢?日子定了没有?”

“还没有,范姐姐要明年腊月里才除服,再快也要后年了。”李小幺笑语盈盈的答道,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感慨的笑着说道:“有你这个妹妹,是他们的福气。”

“嗯,我觉得也是!”李小幺不客气的点头赞同道,苏子诚大笑出声。

正文 第一百四七章 除夕

二十四交年那天,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车,只见二门里挤挤挨挨站满了人,一边是僧,一边是道,李小幺怔了片刻,转头看到粗使的杨婆子,忙招手叫过来问道:“这是干什么?这都是谁找来的?”杨婆子忙得额角渗汗,笑着解释道:“是张嬷嬷,早十天头里就到去定下了,唉哟,五爷不知道,亏咱们去得早,那去晚的可就寻不到人了,这要是赶着交年没人看经,这年还怎么过?五爷您忙,我得赶紧带他们过去,误了时辰可不得了,如今可不比从前,张嬷嬷规矩可严,那是一点也误不得!”杨婆子絮絮叨叨答了话,忙着引着僧人和道士们往前院过去。

李小幺站在二门里,看着左边一队僧,右边一队道,笑了半晌,才慢悠悠的往她的半亩园晃回去,她一时被这僧道混杂一处的和谐场面惊着了,竟然忘了这是这里的风俗,二十四交年是大事,要请僧道到家里念一夜经,也不知道是为了求个来年平安吉祥,还是为了送灶神们上天言好事去,反正不管哪一样,都是为了求份好日子过。李小幺转头看着各处挂着的大红灯笼,那红红暖暖的灯光在微风中快乐的晃动,,泛着一波波的温暖和喜气,李小幺顿住步子,这是她的家,要过年了,大家都是高高兴兴的忙着备年,李小幺深吸了口带着香烛味儿的冷冽空气,裹了裹斗篷,站了片刻,转身往前院过去,要过年了,她也看看热闹去。

李小幺看完热闹回到半亩园,紫藤正站在半亩园门口张望不停,见李小幺远远过来,急忙迎上去,将手里捧着的手炉递给李小幺,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回来的晚。”

“回来的倒不晚,我去前院看那些僧道念经去了。”李小幺接过手炉,笑着答道,紫藤笑起来:“我就说,五爷往常若有事,都打发人回来说一声的,怎么今天这么晚了没回来,也没人来说。”

“嗯,看了一会儿念经,又去厨房转了圈,厨房好多人在忙,卢嬷嬷也在,这过个年怎么忙成这样?”

“瞧五爷说的,过年不忙,那还什么时候忙?交了年就开始炸油货、蒸馒头,做细果点心,今晚上还要熬赤豆粥,明天一早要祀食神,可马虎不得,对了,正要请五爷的示下,咱们除了每个月施五两银子的棉衣棉被,还要不要施银?”

“施银?”

“嗯,五爷是头一回在咱们开平府过年,不知道咱们开平府的规矩,交了年起,开平府的富贵人家就把大银锞子凿成半两、一两的碎银块,择着那些贫寒之家,半夜从门缝、窗缝塞进去济人,散财积福。”紫藤仔细的解释道,李小幺怔了怔,这规矩她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真是有意思,那贫家一早开门看到那些半两、一两银子,不知道怎么惊喜,这个年也能欢天喜地的过了。

“梁王府每年施多少银子?其它各家呢?”

“听张嬷嬷说,梁王府前年和去年都是一千两银子,都是一两一块的,别家就不知道了,这散银子讲究个不声张,各家都是遣心腹家人去的,散肯定是家家都散,可散了多少,就没人知道了。”

李小幺听的有些感慨,转头看着紫藤吩咐道:“这上头咱们不省,拿五百两银给张嬷嬷,她既知道梁王府散的银子数,往年必定也经过手的,跟她说一声,留心别和梁王府送重了人家就成。”紫藤抿嘴笑起来:“五爷放心,这里头可有不少讲究,必定不会送重的。”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弯着眼睛笑起来,紫藤说的是,自己可不能低估了这些人去。

两人进了屋,淡月急忙上前侍候着李小幺去了斗篷,脱了鞋坐到炕上,红桔奉了杯热热的红枣茶上来,李小幺接过喝了,舒服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紫藤吩咐道:“跟张嬷嬷说,大家这半年辛苦了,年底赏钱让她照双倍准备,让大家也都高兴高兴。”紫藤忙笑着答应,答应完又曲了曲膝谢道:“我先谢五爷赏。”正带着两个小丫头摆饭的海棠也笑嘻嘻曲膝谢道:“还有我!”淡月和屋里几个小丫头也跟着凑趣谢着赏,李小幺笑不可支,挥着手说道:“一听有银子就这样了?这半亩园里头当差的,回头让紫藤一人再加个绣金荷包!”

满屋子丫头又热闹起来,紫藤轰了几个出去,和海棠一处侍候着李小幺吃了饭,才又取了份叠成厚厚的红纸过来递给李小幺,笑着说道:“这是今天一早庄子里送过来的,说是给几位爷的年礼,张大娘子看着收下的,让我转给五爷,她和孙大娘子跟着车子去了庄子,说是要准备祭祖的事,明天下午再回来。”

李小幺接过红纸翻了翻,都是些盐鸡干鱼干豆角之类,听着紫藤说祭祖的事,忙抬头吩咐道:“明天跟张嬷嬷说一声,咱们家祭祖得分两处,李家一处,魏家一处,两处要一模一样,还有,送一份到范家去。”紫藤答应了,李小幺交待完了,困倦的打着呵欠沐浴洗漱睡觉去了。

隔天范先生和二槐等人先回到了柳树胡同,李宗梁和魏水生两个留在营里看着,年二十九才好回来,张狗子忙献宝般拉着姜顺才去看他的新宅子,程旺也兴致勃勃的跟在后头凑热闹,明婉和吴大嫂子正在新宅子里看着配各处的帷幔帘子,新家的男女主人总算凑到一处,将各处细细看了一遍。

从范先生他们回来,李小幺就只去梁王府半天,她给自己放假了。

难得的热闹和忙碌中,日子过得最快,转眼间,就是年三十,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张嬷嬷就起来各处查看洒扫庭除的成果了,去尘秽、净庭户可不是小事,阳光洒满柳树胡同,张嬷嬷请李宗梁换了各处门神,挂上钟馗相,钉好桃符,再帖好春牌,李小幺跟后头看着热闹,这里头没有玩闹,规矩极重,李宗梁神情严肃,每帖一处都要重新净手,是的,这些,其实都是祭祀。

忙到正午,里里外外焕然一新,这新年的气氛十足,卢嬷嬷指挥着众人开始往各处摆放迎神香花香烛,入了夜就得点起来,预先摆放好,到时候才不至于忙乱,厨房里却是忙成一团,准备团圆宴,准备守岁的各样点心,这点心也是有规矩的,要哪几样不要哪几样可错不得,还要包饺子,天交子时时,人人嘴里都得咬上饺子,李小幺晃了一圈,又晃回半亩园换了身衣服,出来转到前院,李二槐不见人影,张大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李小幺挑着眉梢自己笑了片刻,听到百草堂热闹非凡,一路逛进去,只见贵子聚了张狗子等几个,正在投骰子取乐,李小幺站在后头,伸长脖子看了半晌,又晃出来,站在门口想了想,往东院寻大哥去了,东院却是空无一人,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猜着他大约是去准备祭祖的事了,再到藕园,果然魏水生也不在,李小幺一个人在藕园门口呆站了半晌,范先生必定也在准备着祭祖的事,好象今天下午就她一个闲人。

李小幺在园子里晃了一圈,干脆回到半亩园,看着小丫头们折百事吉袋儿,看了片刻,无聊的打了个呵欠,干脆歪在炕上睡了一觉。

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各处灯笼就明晃晃的挂起来,照得满院子没有阴暗处,就是屋子里,桌下床下,也都放了极小的蜡烛,所谓照虚空,年三十这天晚上,哪里也不能暗着,就是暗了一星半点,也得损了明年的财运,紫藤比别人都紧张几分,带着淡月和青橙,将半亩园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连看了两三遍,确定每一处都照上了,才松了口气,她家五爷正要开织坊挣大钱,万万不能暗了一星半点,万一虚空一点坏了五爷的生意,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前厅摆了两桌,李宗梁等人一桌,姜顺才、程旺等人一桌,家里的女眷说起来只有张大姐和孙大娘子两个,也不犯着讲究那些另开一桌,干脆也和李宗梁他们坐到了一桌,外面街市中传来或闷或脆的炮竹声,李家的炮竹也跟着热烈的响起,李小幺捂着耳朵跳到正厅门口看那劈啪作响、闪着光的炮竹,鞭炮声停,这除夕团圆宴就正式开始了,李宗梁先祝了酒,其余人跟着祝了酒,一轮酒祝下来,众人兴致上来,划拳猜枚,越喝越热闹,李小幺和张大姐、孙大娘子退到后面炕上,吃着点心喝着茶,慢慢说着闲话,虽说都是无父无母的人,可这岁,还是要好好守一守的。

李小幺喝着茶,闪眼间,见魏水生出了前厅,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繁星,李小幺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张大姐低声说道:“我出去看看。”张大姐扫了眼院子里的魏水生,明了的点了点头,将李小幺的斗篷递过去,李小幺接过斗篷披了,转身出了屋子。

正文 第一百四八章 辞旧

李小幺站到魏水生身边,也不说话,背着手,和他一起仰头看着繁星点点的星空,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小幺,伸手替她拉了拉斗篷,怜惜的说道:“没去赢他们的银子?”

“嗯,陪你看星星。”李小幺笑盈盈的答道,魏水生笑起来,仰头又看了眼满天繁星,低声说道:“你从前说人死了就化成天上的星星,刚才想起来,觉得挺有意思,出来看看。”

“今天星光真好,过年了么,哪,你看,各家的星星看着各家的人,一起过年!”李小幺笑着说着话,魏水生微笑里透着丝凄然,仰头看着星空,又象是要将眼泪仰回去,李小幺歪头看着他,想了想,低声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从前你父亲最盼着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要不,明年恩科,你下场考考试试吧,说不定就能考个功名出来,也好告慰他们。”

魏水生哭笑不得的低头看着李小幺:“你真是??????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不知天高地厚!那科举是那么好考的?多少饱学之士考了多少年,也不见得能中举衣锦还乡,何况我这样的?从小就没好好读过书,这几年又到处颠簸流离,哪里读过书?真去写文章,别说文采,就是起承转合能接上就不错了,还想中举?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小幺这考功名的话脱口而出后就怔怔的出了神,她怎么没想到这个!这真是个好主意!水生哥若是能考个功名出来,这出身上和如今比就是天渊之别了,再寻门好亲,这个家就不用她一个人、一条腿撑着了,他们四个人中,本来就数水生哥最为出色,若能中个功名,再寻门好亲,岳家撑一把,自己再帮一把,水生若能立起来,自己可就轻松多了!

“水生哥!你去考武举人!明年恩科,除了文举人,还有武科举呢!就在明年五月底,你功夫好,策论兵书上也不差,这离考试还有小半年,咱们寻个名师,好好拼几个月,肯定能拿个功名回来!”李小幺眼睛闪着亮光,兴奋的说道,魏水生惊愕的看着李小幺,眨着眼睛,半晌呼了口气笑起来:“你说的是,倒也是??????功夫上我倒不怕,就是兵法策论一项,若能寻个名师,好好下一番功夫,也许真能行。”

“这名师是现成的,也不用寻别人,梁先生就成,听梁先生说,这两回的武科举的兵法策论卷子,是他理了节略给王爷的,他最合适!明天我就去寻他说这事。”李小幺兴奋的眉飞色舞,魏水生笑着掸了掸李小幺的斗篷,温和的说道:“不急,明天大年初一,哪有大年初一堵人家门说这事的?再说这事还得跟大哥他们商量商量,得大哥允了才成,出了年再去寻梁先生吧。”

“嗯。”李小幺连连点着头:“是我心急了,还有,”李小幺仰头看着魏水生,郑重的说道:“水生哥可别急着说亲,我知道水生哥眼界高,一般人也看不上,若有人硬要给你说亲,你千万不能碍着面子答应下来!若实在不好当面回绝,你就先拖着,回来给我说,我帮你回了这事,做这样的事我最拿手不过!”魏水生被李小幺说得哭笑不得,点着李小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认真的接着说道:“水生哥,这说媳妇是大事,得给你寻个好的,配得上你才行呢!这人,一定要我过了眼、点了头才行!”

“好好好!你点头!这事就交给你,往后你看中谁,我就娶谁,行了吧?”魏水生一半无奈一半溺爱的答应道,李小幺夸张的舒了口气,看着魏水生,挤了挤眼睛说道:“水生哥是文武双全的雅人,这媳妇儿家世一定要好!”魏水生怔了怔,慢慢敛了脸上的笑容,伸出手,似有似无的抚了抚李小幺的鬓角,低声说道:“小幺,咱们都是农家出身,没有根基,你??????凡事退一步,再退一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大哥他们好,可事要一步步做,饭要一口口吃,这一代不行,就下一代,只要咱们家一代比一代出息,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别太心急,把自己压苦了,再说,一步登天也不是好事。”

李小幺被魏水生说的心里五味俱全,半晌才垂着头慢慢点了两下,魏水生伸手轻轻揽着她,半扶半推着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说道:“从进了开平府,就没见你玩过,这几天过年,咱们好好玩玩去,听说丰乐楼从初一到初五要选什么花魁,你不是爱看热闹吗?咱们去看看去?”

“嗯,好!”李小幺仰头看着魏水生,一边笑一边将几乎要涌出眼角的泪水咽了回去。

前堂后厅一片热闹,李小幺挤到张铁木他们中间,掷了几把骰子,输了几两银子,连声叫着手气不顺,扔了骰子出来,站在正厅门口吸了口清凉的空气,转眼看到魏水生正关切的看着她,忙笑着说道:“我去看看先生去,你去不去?”魏水生笑着点头答应,取了斗篷,寻婆子要了只灯笼提着,一路往角门过去。

当值的婆子开了角门,李小幺跟着魏水生进了范宅,一路往范先生居住的院落过去,范宅本来住的人就多,又有孩子,这会儿更是热闹非凡,处处灯火通明,两人不想惊动别人,魏水生干脆吹熄了灯笼,和李小幺沿着树阴屋下的影子,悄悄往范先生居住的院落过去。

相比于周边,范先生的院落静悄悄的,院门虚掩着,李小幺转头看了眼魏水生,笑着低声说道:“只怕不在院里,外面那么热闹。”魏水生笑着点头表示赞同,伸手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谁啊?”老常头的声音传出来,魏水生顿住步子,忙笑着应道:“是我,魏水生,先生在吧?”

“在在!是魏二爷,快请进!”老常头的声音立时透出热情,从廊檐下小跑着迎出来,看到李小幺,忙笑着打着招呼:“五爷也来了,快请进,老爷正一个人喝闷酒呢,正好,快请进,魏二爷来的正好,正好陪老爷喝杯水酒,也省得老爷又一个人喝醉了又淌眼泪,一到过年过节,老爷就伤心,唉,不说这个,快请进,请进!”老常头唠叨着引了魏水生和李小幺进来,范先生已经出了正屋,背着手站在屋门口,带着丝笑容看着两人沿着抄手游廊过来,微笑着点头致了意,掀帘率先进了屋。

魏水生和李小幺跟进屋,老常头急忙又送了两幅干净杯筷过来,范先生挥手屏退老常头,李小幺取过酒壶给两人斟了酒,魏水生敬了范先生一杯,又代李小幺敬了一杯,两人才放下杯子,范先生笑着打量着两人,温和的说道:“不在家好好守岁,跑到我这儿躲什么来了?”

“看先生说的,我和水生哥怕先生一个人喝闷酒,过来看先生的。”范先生哈哈笑着,转头看着魏水生说道:“你看看这小幺,一句话的亏都不肯吃,往后嫁了人,怎么侍候丈夫公婆?我看还是你把她娶回去吧,你们哥几们惯她也惯的习惯了,正好!”

魏水生尴尬的不知说什么才好,李小幺歪头看着范先生,弯眼笑着,大大方方的说道:“先生酒喝多了,就乱点起鸳鸯谱来!不但乱点,还荒唐!水生哥是我哥哥,虽说他姓魏我姓李,可从小到大,水生哥就是我嫡亲的哥哥一样,这父母有生父母、养父母、义父母等等之分,这兄弟姐妹自然也有生、养、义等等区分,可不管怎么区分,父母还是父母,兄弟姐妹还是兄弟姐妹,这伦理纲常不能乱了啊!”

魏水生听的满眼笑意,范先生挑着眉梢,点着李小幺笑道:“你这话我还真是驳不得,可惜了这一桩好姻缘,这么好的男儿,我可告诉你,过了这村,可没那店!”范先生手指转身魏水生半真半假的警告道,李小幺端起酒杯递到范先生手里,笑盈盈的和说道:“先生喝酒,反正先生酒也多了,既然多了,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杯,喝完了,我和水生哥还有事和先生商量。”

范先生仰起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什么事?说吧!”李小幺笑着将刚才和魏水生商量着参加武举试的事说了,范先生捻着胡须,凝神思量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这是你想的长远,这官场上,科举出身和杂路子出身毕竟不一样,这同年之间联气同枝一项,可小瞧不得,可惜??????你大哥读书太少,二槐和贵子就更不用说了,也好,水生若能考出来,他们兄弟往后的前程就好得多。”说着,转头看着魏水生笑道:“这是你的福气,过了年你就别去营里了,留在家里好生念书,你功夫上不怕,就是这文章一项,不求多好,只要能写的四平八稳、平和正气,这功名就是稳稳当当的了。”

李小幺挑了挑眉梢,低声嘟嚷道:“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范先生哈哈大笑,冲着魏水生举了举杯子:“来!尽了这杯酒,咱们辞旧迎新,一年更比一年好!”魏水生忙高举起杯子,仰头一口饮了,李小幺端着茶杯,跟着抿了口茶。

正文 第一百四九章 迎新

两人陪着范先生喝着酒说着话,眼看着快交子时,范先生已经喝得七八分醉,挥着手说道:“你们回去吧,别误了吃饺子,我年纪大了,熬不得夜,要歇下了,今年这个岁,我就守到这里!”魏水生忙起身将范先生扶进内室,和老常头两个侍候着范先生歇下,才出来提了灯笼,和李小幺两个穿过角门,回到李家。

没多大会儿,外面更鼓齐鸣,张大厨带着几个人,端着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张嬷嬷指挥着众婆子刚摆放整齐,外面街巷间就传来密集如浓云般的鞭炮声,李家院子的鞭炮声也跟着脆亮的响起来,里里外外响成一片,浓浓的硝烟味弥散在空中,新的一年就在这喜庆的鞭炮声中到来了。李小幺紧裹斗篷站在檐廊下,笑意吟吟的看着院子噼啪作响的鞭炮,深吸了口气,这炝人的硝烟味里满满的都是温暖与喜乐。

守到第一缕曙光破开黑夜,李小幺站起来,呵欠连天的挥着手,准备转回半亩园睡觉去,李宗贵笑着说道:“这大年初一多热闹,你不赶紧穿新衣戴新帽去逛大街,回去睡觉?”

“我困了,大白天有什么好看的,晚上才热闹,我去看晚上的热闹,这会儿先回去歇足精神。”李小幺用手掩着嘴,又打了几个呵欠,魏水生拍了拍李宗贵,笑着说道:“这还早呢,就是出去逛,也得等天光大亮,让小幺回去睡一觉,咱们辰末再出去逛都来得及,我和小幺昨晚上去看过范先生了,让人看看先生起了没有,你陪大哥先去给先生拜年去。”说话间,李小幺已经一路打着呵欠回去半亩园了。

李小幺睡得极沉,直睡到巳正过后,才被紫藤叫醒,紫藤见李小幺醒了,忙笑着说道:“五爷醒了?南宁在外头,说王爷刚散了元旦朝会,正好路过咱们这里,问五爷在不在,若在,请五爷出去说说话。”李小幺拥被坐着,皱了皱眉头,出什么事了?他散朝怎么着也不用路过这柳树胡同,出去看看再说。

紫藤和青橙带着几个小丫头,快手快脚的侍候着李小幺洗漱梳理,换了身亮丽的新衣服,海棠端了碗莲子茶等在一边,李小幺收拾干净,接过莲子茶一口喝了,胡乱漱了口,穿了斗篷,急步出了院门,跟着等在院门口的南宁出了大门,转出柳树胡同,苏子诚那辆大车静静的靠路边停着,北庆正伸着脖子守在车旁,见李小幺过来,忙笑着见了礼,掀起帘子,李小幺利落的跳上车。

苏子诚面容仿佛有些疲倦的靠着靠枕,正心不在焉的看着本书,见李小幺进来,直起身子,将书放到几上,上下打量着李小幺,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低声问道:“昨天守岁了?”

“嗯,守到天亮,困的受不住,就回去睡了,刚起来。”李小幺笑语盈盈的解释着自己的耽误,苏子诚‘嗯’了一眼,不是打量着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突兀的说道:“要是没什么事,陪我看看今年的花灯去。”

“好啊。”李小幺笑容亮丽如旭日初升,干脆的答应道,苏子诚嘴角的那丝笑意透了出来,又是‘嗯’了一声,还是打量着李小幺,低声说道:“今天是元旦,当着新衣。”李小幺奇怪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服,新衣?这是新衣啊!噢!李小幺笑的弯着眼睛,看着苏子诚充楞道:“是新衣啊!从里到外都是!”苏子诚嘴角的那丝笑隐没进去,皱着眉头看着李小幺,紧紧抿着嘴沉默片刻才又开了口:“年前我不是让人送了几套新衣服给你?”

“噢!那个啊,那衣服太精致了,我没舍得穿,要不,我回去换上?”李小幺眼睛弯成了月牙,和气的说道,苏子诚又‘嗯’了一声。

“那你再等等,我回去换衣服去。”李小幺说着,掀帘跳下车,刚走了几步,南宁就跟了上来,笑着低声说道:“爷吩咐我跟着。”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紫藤刚和半亩园的众丫头们摆开桌椅准备抹牌取乐,见李小幺进来,倒吓了一跳,急忙迎上去问道:“怎么出去就回来了?”李小幺笑不可支,挥着手吩咐道:“王爷年前送来的那衣服,换那个!”紫藤怔了怔,眨了眨眼睛,急忙连声叫着淡月、海棠、青橙等人,开箱子取衣服,一堆各样仿佛闪着微光的裙袄堆在炕上,几个人忙着挑了条海棠红素缎百褶裙,一件浅松花色底满绣折枝海棠的薄丝棉短袄,紫藤托着衣服,笑着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总要穿喜庆些,这裙子和袄子虽娇艳却不刺眼,就这个可好?”

“嗯。”李小幺伸手托了托沉甸甸悬垂下来的素缎裙子,点了点头,紫藤满脸笑容,忙示意青橙,青橙忙开了妆奁匣子,重新给李小幺梳了头,海棠挑了只嵌红宝叠花赤金簪,比划了下,见紫藤和淡月都点了头,才交给青橙,仔细的给李小幺插到头上,紫藤想了想,挑了对单粒红宝耳坠,笑着说道:“看这对耳坠多配,五爷试试?”李小幺转头看了眼耳坠,笑着说道:“还是算了,戴了这个就得占唇,怪烦的。”

“点唇有什么烦的?就是抿一抿嘴唇罢了。”紫藤见有商量的余地,忙将耳坠递给青橙,青橙手脚极利落的给李小幺戴在耳间,紫藤取出胭脂,话言不断:“五爷眉目清晰如画,肤质又那么好,也就是唇色淡了那么一点点,点一点点胭脂,这光彩就出来了。”李小幺就着紫藤的手,在那片胭脂上轻轻抿了下,海棠取了丝棉棒,沾了胭脂给李小幺均好,李小幺出神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一点胭脂,让镜中人骤然艳丽而妩媚,女人果然是要打扮的。

紫藤又托了各式镯子出来,李小幺笑着摆着手:“再戴上这个,叮叮咣咣的成首饰架子了,不要了,这就足够了。”紫藤笑着放下匣子,取了件白底绣着枝斜逸而出的海棠的银狐斗篷,笑着说道:“就这件?”李小幺点了点头,起身换了衣服,穿了斗篷,站在大铜镜前,转个圈看了看,拉了拉斗篷,笑盈盈的出了门。

南宁怔神的看着李小幺,片刻才反应过来,忙笑着奉承道:“天仙一样!我都不敢认了。”李小幺笑着没答他的话,两人到了车前,北庆急忙放了脚踏,李小幺这一身,也只好文文雅雅的踩着脚踏上车。

苏子诚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回头上,李小幺笑着问道:“咱们去哪儿逛?”苏子诚呆了片刻反问道:“你说去哪儿?”李小幺眨了眨眼睛,看着苏子诚,他不是说要看花灯么?怎么这么一幅没主意的样子,李小幺想了想,试探着说道:“先去开宝寺上柱香吧,虽说不是头香,也是礼佛敬祖。”苏子诚敲了敲车厢吩咐了,转头看着李小幺,仿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车子平稳的往前跑去,李小幺去了斗篷,抖开裙子让自己坐舒服了,笑着问道:“你昨天在宫里守岁?”

“嗯。”

“热闹吗?”

“嗯。”

“怎么个热闹法?说仔细些。”

“禁中呈大傩仪,判官门神驱祟,守岁宴,放烟花,凌晨元旦朝会,诸国使者贺岁,皇上赐新装,退朝时灯山上彩。”苏子诚仔细的说道,李小幺无语的看着他,失笑出声,笑了片刻,才指着苏子诚说道:“若让你写篇文章记这守岁和元旦朝贺事,你就这么写,一篇绝妙好文!”

苏子诚跟着露出微笑:“写文章我不行,梁先生文章写的好,我记的他写过一篇记元旦朝贺的文章,那时候母亲还在,比现在热闹,你要是想看,回头看他那篇。”李小幺笑着揉了揉眉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看,再妙笔生花也没你这篇好。”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没接话,李小幺又笑了一会儿,看着苏子诚建议道:“咱们先去开宝寺上香,然后去丰乐楼看看热闹去,到丰乐楼看完热闹,对了,你今天还有旁的事没有?”

“没有。”苏子诚立即答道,

“那就好,看完热闹咱们去南桥瓦子看人关扑去,若有空再去听几支小曲,天落黑咱们去看灯,我带你去吃蟹面,那家的蟹面比太平府的还好!旁边还有家卖羊脚的,羊脚子做的糯软入味,就是辣了点,真是好吃。”李小幺说的眉尽色舞,苏子诚听的怔神。

“这么安排可好?”李小幺笑盈盈的问道,苏子诚忙点了点头,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看着苏子诚的衣服笑道:“还得加一样,上了香先回去王府换衣服去,你这一身大朝服可逛不得街!”苏子诚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笑着说道:“今天就听你安置。”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丰乐楼

车子在开宝寺侧门停下,李小幺转身取了苏子诚的斗篷递给他,再取了自己的斗篷披上,跟在苏子诚身后下了车,空气中还弥散着鞭炮的硝烟味,渗着缭绕在寺内寺外的香火味道,让人生出种节庆的喜悦和富足之感,李小幺眯着眼睛深吸了口气,裹了裹斗篷,苏子诚转头看着她,皱着眉头闻了闻空气中炝人的硝烟味儿,不解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笑着说道:“鞭炮味儿是人间团圆喜庆的味道,这香火味儿是请亲人祖宗同喜同庆的味道,大家忙了一年,总算没白忙,能有个平安喜庆的春节过,自己高兴,也让祖宗亲人一起高兴,这味道多好!”苏子诚高挑着眉梢,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东平引着两人径直进了观音殿,两人上了香就退出来,在侧门外上了车,往梁王府回去换衣服去了。车子进了二门,苏子诚迟疑了下正要说话,李小幺忙笑着说道:“我就在车上等你。”苏子诚听了,仿佛踌躇了下,随即笑着点了下头,跳下车,进去内院换衣服去了。也不过一盅茶的功夫,苏子诚换了身天青灰薄丝棉长袍,一件藏青素绸灰狐里斗篷,掀帘子上了车,李小幺放下手里的书,抬头打量了苏子诚两眼,弯着眼睛笑着没有说话,这身衣服逛街倒正合适,还好没穿什么缂丝紫貂。

车子重又出了二门,李小幺笑着说道:“咱们去丰乐楼看会儿热闹,也到中午饭点儿了,我刚让南宁遣人过去传话了,咱们就在丰乐楼吃午饭,前儿我让丰乐楼厨子试了几样新菜,正好去尝尝味儿如何。”苏子诚换了衣服,人仿佛舒服放松了许多,伸展了胳膊,笑着点头应道:“今天听你安置。”李小幺抿嘴笑着,倒了杯茶递给他,苏子诚接过慢慢喝了两口,两人对坐着喝了小半杯茶,车子就进了丰乐楼后门。

两人下了车,南宁迎上来,笑着禀报道:“回爷,前头热闹的不堪,白掌柜忙得恨不能生出十六只手脚来,小的斗胆作主,拦着没让他迎过来。”

“咱们就是要悄悄的看热闹,他一迎过来倒坏了事,雅间留着呢?”李小幺不等苏子诚答话,先笑着应道,

“留着呢!借白掌柜几个胆,也不敢把五爷的雅间给别人用。”南宁一边笑答着李小幺的话,一边悄悄瞄着苏子诚,见他看着李小幺,笑着一幅听之任之的神情,也就定了心,侧身引着两人,沿着丰乐楼内用的通道,一路上了前面大厅二楼东边拐角处一间不起眼的雅间。

北庆已经带着几个小厮在雅间内侍候着了,李小幺和苏子诚刚去了斗篷,就听到丰乐楼白掌柜压低了的禀报声,李小幺忙示意南宁让他进来,南宁掀起帘子,白掌柜躬着身子进了屋,恭敬的长揖见了礼,笑着说道:“爷新年如意,五爷新年如意。”

“可还顺利?”李小幺看着白掌柜,微笑着问道,白掌柜眼睛笑得只有一条缝,忙躬身答道:“顺利!今年咱们丰乐楼上上下下,这个年过得就一个字:忙!从年前发出帖子起,一路忙到今天,到今天也才算刚忙开个头,只怕一直得忙出十五去,照五爷的吩咐,从腊月二十四到正月十五,一天算三天工钱!这忙也忙得热闹!今儿一上午,帐房只顾收银子换筹码,五爷也别问我得了多少银子,我也不知道,这会儿只守着银筹不错,等晚上再盘银子??????”

“好了,不过问了句顺利,你看看你,倒说了这话多,好了,你也不用在这里多耽误,去外头忙吧,我陪爷看看热闹,吃了午饭就走,不必再过去侍候。”李小幺打断了白掌柜的话,笑盈盈的吩咐道,白掌柜笑应了,抬头看了眼苏子诚,见他闲适的坐着喝着茶,没有要发话的意思,忙答应着退了出去。

李小幺站到窗前,透过绡纱帘往外张望去,苏子诚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也跟着往外看去。

“这里看出去倒清楚。”苏子诚微微有些惊讶的说道,李小幺用手指指着绡纱帘解释道:“这绡纱是特制的,我让人隔一行抽去一根经线,这帘子就通透的多了,你看看这屋里的灯。”李小幺转身示意着屋子里,苏子诚顺着李小幺手指看过去,才发现这屋子里的灯都是放在地上,或是极矮的几上,那灯都比这窗户低,李小幺接着解释道:“这么放灯,咱们在屋里看着亮,可外面看进来就暗了,这样,咱们站在窗前看外面清清楚楚,从外面看屋里,就是一团黑。”苏子诚惊讶的挑着眉梢,他从来没留意过这些事。

“回爷,是这个理儿,黑夜里站在院子里看屋里清楚,可从屋里看外头,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大概是一个理儿。”东平陪笑接了句,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李小幺说道:“原来你留这个雅间,就是留着看动静用的。”

“嗯,要不然也不用挑这么个地方,你看看,这一处在戏台角上,看戏台最不便宜,可看对着戏台的那些雅间、大堂,可就一清二楚。”李小幺仔细看着外面几处雅间解释道,苏子诚没再说话,顺着李小幺的目光往外看去。

斜对面二楼用油漆光亮的木板隔了十余个宽敞的雅间,正中一间偏西一间,宁意侯府大公子郭讷芳正兴奋的鼓掌叫着好,宁安侯郭敏清的嫡长子郭讷为脸上泛着红晕,正端着杯子,眼睛盯着戏台,不知道是喝茶还是饮酒,苏子诚抬手点了点,惊讶万分的问道:“你请的?”

“不是,是吕丰要请的,吕丰说郭大爷在品评美人上头极有心得,令人佩服。”李小幺悠悠然答道,苏子诚表情古怪的盯着兴奋大叫的郭讷芳看了片刻,才移开目光,往旁边看去,紧挨着郭讷芳的,就是吕丰,吕丰旁边坐着个十来岁的男孩,面色红晕,又是兴奋又是局促,苏子诚一口气差点噎过去,点着男孩,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摊手说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苏子诚转头吩咐东平:“去问问,三爷什么时候来的,跟谁来的,宫里是不是知道。”

“直接找落玉问就行。”李小幺忙跟着嘱咐了一句,东平点头答应,不大会儿就打听了回来,垂手禀报道:“回爷,落玉说三爷是跟郭大爷一处过来的,见吕二爷在,就到吕二爷那一间坐着了。”

李小幺松了口气,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抖开折扇摇着,继续看向窗外,李小幺招手叫过东平,低低的吩咐道:“你再去一趟,跟落玉说一声,三爷跟谁来,还得跟谁回去才好,让他留神着。”东平一边答应着,一边用眼角瞄了苏子诚一眼,见他只装没听见,忙轻手轻脚出去传话去了。

一楼厅堂里突然叫好声雷动一般,苏子诚忙转头看着戏台,李小幺却看向吕丰,吕丰已经跳起来站到了栏杆旁,用力拍着栏杆,大声叫着好,李小幺抿嘴笑着和苏子诚解释道:“这来是这开平府的头牌纤秾出来了。”苏子诚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已经半数站起来的二楼雅间,李小幺笑盈盈的接着解释道:“听说这纤秾擅长小曲儿,我还没听过呢,正好听听唱得如何。”

“这都是听谁说的?”苏子诚拧着眉头问道,李小幺笑起来:“这还要听谁说?满开平府谁不知道,到底是开平府的头牌么。”

“你一个姑娘家??????”苏子诚正要训斥,李小幺抬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示意他噤声,楼下戏台上,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响起,一管委婉如黄莺出谷的女声响起,咿咿呀呀的唱着首小曲。李小幺侧着耳朵凝神听完,轻轻叹了口气赞叹道:“果然唱的不错,这头牌果然有头牌的门道。”

苏子诚拧眉盯着李小幺,恼怒的正要再开口,李小幺笑嘻嘻的挥了挥手坐回到椅子上,端起杯茶喝了两口才看着苏子诚笑着招呼道:“喝杯茶再看热闹吧,不过听了支小曲儿罢了,咱们今天就是出来寻欢作乐的。”苏子诚坐到圆桌前,端起杯子皱着眉头抿茶,李小幺看着他,委委婉婉的劝道:“这女伎跟这酒肆一样,都是友人欢聚,散心取乐之处,也没什么不好。”

“我不说她们好不好,是你!上回跟吕丰会什么??????这女伎之事,不是你该知道的!”苏子诚低声训斥道,李小幺扬了扬眉梢想驳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今天不惹他发火,李小幺落下眉梢,柔顺的答应道:“我知道了。”苏子诚意外的看着突然柔顺起来的李小幺,一时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正文 第一百五一章 闲事

几个小厮送了菜品进来,北庆等人接过摆到桌上,李小幺探头仔细看着桌子上摆盘极雅致的四样小菜,指着一份翠绿的的红绿白三丝推荐道:“你尝尝这个。”苏子诚掂起银筷尝了几丝,点头笑道:“酸脆爽口,这是黄瓜?”

“嗯,绿的是黄瓜,红色的是红心萝卜,白色的是酸笋,都是清爽开胃的东西。”李小幺转头看了另三样小菜,满意的点了点头,说话间,北庆又摆了两三样热炒,一份红铜锅子上来,李小幺闻着锅子里散发出来的香味,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样的野味也就这里能吃得着!”苏子诚瞄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指着锅子说道:“这样的野味哪里吃不到?可不只丰乐楼一家有!”李小幺嘿嘿笑着,站起来,先给苏子诚盛了碗汤,自己又盛了一碗,坐下来慢慢喝着,苏子诚低头喝了几口汤,看着李小幺,突然说道:“我十岁那年,也是过年,大哥带我去听小曲儿,母亲知道了很生气,罚我抄了半个月的书,罚大哥在宫门口跪了一夜。”

李小幺看着苏子诚怔了片刻,笑着说道:“她怕你们学着游荡不务正业,或是沉溺女色?”

“嗯,从那回起,我和大哥再没敢到坊间流连过。”苏子诚低声答道,李小幺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眼外间的热闹,心思微转,笑着说道:“那时候你还小,宁王也刚成年,先皇后自然要多加约束,如今你们兄弟大了,若是先皇后还在,看到你和宁王这样青出于蓝,不知道多少欣慰,你再去坊间,她也知道你不会游荡不务正业,更不会沉溺女色了。”苏子诚意外的看着李小幺,突然笑起来:“要是母亲听到你这话,必定要罚你抄前朝顺帝本纪!”李小幺吐了吐舌头,她倒忘了这个了,那个顺帝,前明后暗,三十多岁偏迷上了个十来岁的美人儿,胡闹得国土内外狼烟四起。

“嘿,那顺帝除了祭祀,就出过一回宫门,出了宫门就没能回去,他还真没流连过坊间,这居上位者贤明与否,不在流连何处,只看他是不是能时时警醒,视王位家国如履薄冰,宁王那样自律,府里连个侧妃姬妾都没有,肯定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李小幺笑着辩解道,苏子诚脸色微变,没接李小幺的话,用银匙盛了勺汤,呆看了片刻,才食不知味的放到嘴里,李小幺仔细想着自己说过的话,想不出哪里不妥来,一时也摸不着头绪,不敢再往下说,只仿佛没看到苏子诚的不对,指着一碟白嫩嫩的豆腐丝推荐道:“尝尝这个好不好。”说着,用小碟子盛了些递过去,苏子诚接过吃了一口,笑着连连点头赞道:“这个好!是豆腐?极鲜嫩。”

“这道菜不过两样,一是刀功要好,二是汤要鲜。”李小幺笑着介绍道,一边说,一边又取了其它几样菜递给苏子诚尝了,两人看着外面的热闹,说着闲话,慢慢吃了饭,南宁重又泡了茶,两人喝了两杯,就起身离了丰乐楼,上了车直往南桥瓦子看热闹去。

车子在一处偏僻的街巷停下,东平恭声禀报道:“回爷,前面就是南桥瓦子,请爷示下,车子是不是进去?”

“不用进去!”不等苏子诚说话,李小幺忙回绝道,说完,转身看着苏子诚笑道:“这车上有梁王府的徾记,进去不好,咱们走过去,悄悄的看热闹才最好。”苏子诚笑着表示赞同,两人下了车,车外,长明站在东平身边垂手侍候着,苏子诚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长明退后几步,带着人隐入人群,四下呼应着护卫着两人,东平和众小厮前后拱卫着,一路往南桥瓦子进去。李小幺敏感的打量着四周或明或暗的护卫小厮,暗暗叹了口气,这是在开平府,他不过是个皇子,戏文里那些能闯到皇帝车驾前告什么御状的,一个个都是奇迹!

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熟门熟路的引着他径直往大宗关扑处过去,带着丝笑意问道:“这里你常来?”

“不算常来,哪有空儿来?”李小幺遗憾的答道,苏子诚挑着眉梢,正要说话,李小幺指着不远处的披红挂彩、雕梁画栋、漆得通红的三层小楼介绍道:“你看那里,那个叫红楼,是处勾栏,别看外面看着俗艳,里头布置却清雅极了,最红的小姐叫红牡丹,这是红楼的风俗,最红的小姐都叫红牡丹,一枝红牡丹老了,就又有一枝新的顶上,如今这一枝去年十月刚顶上来,弹得一手好琵琶,我听过一回,真叫大珠小珠落玉盘,等会儿咱们去听听?”苏子诚高高的挑着眉梢问道:“吕丰带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来的,吕丰只对头牌有兴致,这红楼的规矩,卖艺不卖身,那枝老牡丹除了舞跳的好,诗词上也极通,读了不少书,人雅致,见识也好,听说年前跟了个吴地来的大客商做小星去了,但愿她遇得良人。”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眯眯的说道:“你知道那枝牡丹为什么要跟吴国的客商走么?”苏子诚疑惑的看着带着丝讥笑的李小幺,李小幺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这枝红牡丹生得柔媚的出奇,舞好人更好,这开平府想摘这枝牡丹的侯爷公子可不只一个,她算是聪明厉害的,做这一任红牡丹一年多,硬生生周旋了一年多,去年突然摔断了腿,说是瘸了,只好跟了个吴地的商人从了良。”

苏子诚蹙了蹙眉头:“侯爷公子?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枝牡丹叫落雁,我看她跳过舞,说过几回话。”李小幺笑着答道:“其实不光她,这开平府的红歌舞伎,哪个不是这样?身不由已,不过我最喜欢她,女伎中间有这份见识的不多,有这样狠劲儿的就更少了。”苏子诚若有所悟的看着李小幺说道:“看来那公侯之家非栖身善地。”

“哪家公侯府里都不是栖身善地,这开平府,哪个公侯不是三妻四妾?做妻的,伤心劳心,做妾的,提心吊胆,还不如跟个有钱的商人,没那些规矩束缚,四处做生意,虽说飘泊了些,可好在自由自在。”李小幺不等苏子诚答话,就指着旁边一处巨大的棚子笑着说道:“你看那里,里面是演杂剧的,听说来了两三个班子,正较劲呢,有空咱们去看看,我最喜欢看神鬼戏,那些人在满台烟雾里钻来钻去,装着上天入地了,好玩的很。”

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却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士农工商,商人尖滑重利,到底卑贱,往后别说这样的话,也不能再这么想,听到没有?!”

“嗯,”李小幺从善如流,答应的极其利落:“我就是随口说说,说落雁的,她做女伎,自由自在惯了,自然是这样最好,你看,前面就是关扑的地方了,快走!咱们今天要发个大利市!”李小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着苏子诚就往前奔,苏子诚被她拉的身子僵了下,脸上泛起片红晕,有些趔趄的跟着往前奔了几步。

高大宽敞的棚子里极是热闹,李小幺拉着苏子诚一家家看过去,这关扑的法子极多,有有掷骰子的,有猜枚的,有摇签的,投壶的,各式各样,李小幺一边看一边和苏子诚盘算着:“??????掷骰子我不行,你会不会?”苏子诚急忙摇了摇头,他哪玩过这个,李小幺果断的否定了掷骰子,继续往下看:“猜枚也不行,摇签也不行,咱们投壶吧,你箭射的好,投壶肯定也能投的好!”苏子诚忙摆着手:“你玩就行,我看着!”李小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拉着他,只挑以投壶做关扑的摊子看,一路过去,看到处摆放着几块玉石珍珠的摊子,仔细看了看,指着块巴掌大小的玉石低声说道:“你看那个,福禄寿三彩翡翠,虽说水头稍稍差了些,可胜在种好,咱们就要这块了!”

苏子诚无语的看着那块实在让他看不上眼的玉石,笑着说道:“咱们就玩玩,也不一定非要他那块石头不可,你来投,我给你助阵。”

“好!我先试一回。”李小幺松开苏子诚的手,东平和南宁看着玉石旁标着的十文大钱,正为难的四目相对,李小幺已经从挂在腰间的大荷包里取了十个大钱出来,南宁急忙上前半步,伸手从李小幺手里接过大钱,递给了摊主,摊主是个眼睛贼光的干瘦老头,躬着身子接过大钱,忙递了十根细长的竹签子给南宁,陪着满脸笑意说道:“这位爷,十支全中,那块玉就归爷您了,中五枝以上,那一堆东西里,爷随意挑。”

李小幺从南宁手里接过竹签掂了掂,两只脚一前一后站好,紧张的咬着嘴唇,凝神盯着十来步外那支脖子细长的长颈瓶,全神贯注的比划了好大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投了一支出去。

正文 第一百五二章 门道

那只竹签奔着长颈瓶飞过去,李小幺紧张的握着拳头,紧紧盯着竹签,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中中中中??????”苏子诚哭笑不得的看着紧张万分的李小幺,竹签撞到瓶口处,弹跳了下,掉到了地上,李小幺一声哀叹,连连跺着脚,将手里的竹签塞到苏子诚手里,低头又从荷包里取了十个大钱出来,不舍的递给南宁,错着牙恨恨的说道:“再买十根!”

“这些不投了?”苏子诚举着李小幺塞给他的竹签问道,

“我就要那块玉!这回你来投,一定要十投十中!再一再二不能再三!”李小幺从南宁手里接过根竹签,硬塞到苏子诚手里,拉着他站在投壶的位置,郑重的吩咐道:“一定要投中,十投十中!”

苏子诚握着满把竹签,浑身不自在的站在刚才李小幺的位置,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算了,你要是喜欢这样的三彩翡翠,我送几块给你,这个??????算了??????你看??????”

“就那块好,别说话,那瓶颈又细又长,难投的很,千万不能轻心,别说话了,凝神投,一定要十投十中!”李小幺打断了苏子诚的话,推着他站正,往后退了半步,郑重的又交待了一遍,苏子诚不自在的挪了挪步子,看了眼手里的竹签,又转头看向李小幺,没等他说话,李小幺用手势示意他凝神投壶,苏子诚又挪了挪,只好取了根竹签出来,也不比划,仿佛随手冲着那只长颈瓶投过去,竹签直飞进瓶中,往上跳了下,就稳稳的立在了瓶中,李小幺惊叹中夹着欢呼,兴奋不已,苏子诚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又抽出根竹签,轻巧的投进了瓶中,这竹签在苏子诚手里仿佛长了眼睛般,一连投了七八根,都稳稳的立在瓶中,看着苏子诚手中仅余的两根竹签,李小幺紧张起来,双手合什嘀嘀咕咕念叨起来,南宁探头看着瓶中的竹签,笑着禀报道:“爷,这摊主心思不正,这瓶口小,最多也就再能容一根竹签,这十根竹签别说投,就是放也放不进去。”

摊主听了南宁的话,脸色变了变,急忙躬身陪礼道:“爷恕罪,是小的粗心,没想到这个,小的设摊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象爷这样连投进去八支竹签的,小的这就取出一根,是小的糊涂了。”摊主陪着礼,正要去取竹签,苏子诚笑着制止道:“不必,这关扑说好了规矩,那就要愿赌服输。”摊主松了口气,陪着笑退到一边,安心看着苏子诚投这最后两根竹签,李小幺瞄着苏子诚,也跟着松了口气,定定心心的等着看苏子诚如何投进那最后一根竹签。

苏子诚又投了一根竹签进去,瓶口就被竹签塞的满满的再无缝隙,苏子诚捏着最后一根竹签,稍稍挪了挪步子,调了两口气息,将最后一根竹签投了出去,这根竹签带着轻微的尖啸声,直直扎入瓶口那一把竹签中,一阵低微而清脆的竹子断裂声从瓶中传来,李小幺吸了口气,拉着苏子诚惊叹道:“你真厉害!”说着,掂着脚尖轻快的上前一步,伸手掂起了那块三彩玉石,笑容灿烂的冲着摊主摇了摇:“愿赌服输!是我的了!”摊主面色青白,额角渗着汗,畏惧的偷看了眼苏子诚,点头哈腰的不知道说着什么,苏子诚转头看着握着玉石,笑容灿烂的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一块连玉都算不上的石头,就能让她高兴成这样?这丫头总有让人意想不到之处。

李小幺握着玉石,拉着苏子诚往下一个摊位逛去,东平落后半步,取了块二两来重的小金锞子出来,笑着递到摊主手里:“拿着吧,我们爷高兴,这是赏你的。”摊主眼睛圆瞪,看着手里的金锞子,掂了掂,一下子笑得满脸只见皱纹不见眼睛,那块三彩玉,不过值个十来两银子,这一回倒是自己赚了,摊主紧握着金锞子,冲着苏子诚和李小幺的背影扑倒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将金锞子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下,小心翼翼的放到刚才放那块三彩玉石地方,又招呼起他的关扑生意来。

李小幺和苏子诚一路逛到底,却没再扑别的东西,两人出了关扑棚子,李小幺又拖着他去看了一回杂剧,戏台上不知道用哪里的方言,正在演着出暧昧的表兄表妹戏,苏子诚看的皱起了眉头,李小幺只喜欢热闹的鬼神戏,蹙着眉头看了几眼,就拉着苏子诚出了杂剧园子,拖着他准备去红楼听琵琶。苏子诚顿住步子,伸手拉住李小幺,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你要是想听琵琶,明天我让人送几个能弹琵琶的宫人给你,这种地方,还是少去。”李小幺不以为然的斜了苏子诚一眼,答应的却极利落:“好,那咱们去那边看杂耍!”

天色近晚,瓦子里正是热闹时候,苏子诚跟着她,在人流中一路往东北角那处不时传出哄然叫好声的地方挤过去。

到了近前,人就更多了,苏子诚挪了挪,护在李小幺身后,东平、南宁几个不动声色的隔开众人,紧张的护卫在两人四周,李小幺对打打斗斗,顶盘子走绳没什么兴趣,却极喜欢幻术,着迷的看着那个穿着污秽道袍的高瘦老头用一颗桃核转眼种出桃树,再开花结果,连看了两三遍,从荷包里取了半两碎银子,弯腰放进老道士那只破木碗里,才拉着苏子诚往外退出去。

退到人流稀少处,李小幺长长的吐了口气,困惑的说道:“这长桃子的幻术,还有那个,一个铁球在身上钻进钻去的幻术,我在太平府也看到过,那些玩幻术都会变这个,可见不是什么高深的幻术,可我前前后后足足看了十七八遍了,这中间的关窍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到底用的什么障眼法?真是神奇!”苏子诚失笑出声,转头冲着幻术处抬了抬下巴说道:“把那个老道士捉回来审一审不就知道了!”

李小幺急忙认真的点着头:“说到我心里去了,你去捉我来审!”

“我看还是你去捉我来审最好!”苏子诚看着李小幺,也跟着表情认真的商量道,李小幺笑的眼睛弯成一弯,这位总是板着脸、严肃认真的爷,也会说笑话了。

“那咱们先去吃蟹面,吃饱了才好干活啊。”李小幺说着,牵着苏子诚,一路往南桥另一头过去,东平咽了口口水,想上前提醒李小幺,又犹豫着看向南宁,南宁忙上前两步,东平示意着苏子诚低低的说道:“爷??????爱干净。”南宁立时明白了东平的意思,也跟着踌躇起来,半晌,冲着前面边走边说笑的两人努了努嘴,低声说道:“那位心细的很??????”东平似有似无的舒了口气,紧走几步,若无其事的跟在后面,隐在最后的西安突然几步上前,冲着东平使了个眼色,东平面色微凛,手抬到腰间做了个手势,南宁等人立时警惕的散成两外,分成里外两圈将苏子诚和李小幺围在中间。

过了桥,又过了三四家夜市铺子,李小幺引着苏子诚到了一家门脸看起来极干净明亮的铺子前,铺子里面放着七八张桌子,散坐着十来个人,正吃着面,铺子门口支着锅灶案板,一个四十岁左右,围着雪白大围裙的矮胖男子正动作利落优美的擀面,切面,再将面抖落到滚开的锅里,旁边一个同样围着白围裙、胖而喜相的中年妇人同样利落的炒着蟹,葱姜等各式作料阵雨般落进锅里,小小的铁锅上下翻飞不停。

李小幺着迷的看着这夫妻两人做面,苏子诚却悄悄退后两步,听着闪在屋角阴影中的西安低声禀报着:“??????一共四个,出了关扑棚子发现的,身上没有东西,是盯梢的,请爷示下。”苏子诚眼睛看着李小幺,脸上半丝表情也没有的吩咐道:“杀了。”西安低低的答应一声,沿着阴影退了下去,李小幺仿佛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头,看着正向自己过来的苏子诚,又转头看了眼四周问道:“没什么事吧?”

“没事,你说的蟹面,就是这个?”苏子诚的目光从支在门口的锅灶上移到屋里那十几个痛快淋漓、响亮的吃着面的食客身上,李小幺扫了东平和南宁一眼,笑着答道:“就是这家蟹面味道最好,我倒忘了,你那么爱干净的人,这种街头小食,肯定无福消受,算了,咱们还是去凌云楼吃蟹面吧,凌云楼除了蟹面,泡姜的味道也是最正,说是凌云楼东家的家传做法,白掌柜想偷师,试了不知道多少回,总不是那个味儿。”苏子诚舒了口气,急忙点头答应,真让他在这样的小店里吃东西,岂不简直跟度劫一样!

东平跟南宁几乎同时松了口气,东平示意了南宁,南宁会意,带了两个小厮,抄小路直奔往凌云楼准备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五三章 银河

两人到凌云楼吃了饭,李小幺推开窗户,看了眼外面繁星般的花灯,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出来大半天了,你府里有事没有?要不要这就回去?还看灯吗?”苏子诚起身站到李小幺身后,越过她的头顶看了眼明亮热闹的街巷,‘嗯’了一声答道:“你想去哪一处看灯?”李小幺歪头想了想说道:“咱们这大半天也热闹够了,要不,咱们到南城墙上看灯去?居高临下看灯,肯定别有一番味道,城墙上头又安静,低头看灯,抬头观星,多好!”

“嗯,那咱们就去南城墙。”苏子诚一边说一边转头吩咐东平道:“寻个手炉给五爷。”东平躬身答应,出去片刻功夫,就捧了只崭新的红铜小手炉进来,李小幺穿了斗篷,转过身,见苏子诚看着自己,并没接南宁手里捧着的斗篷,李小幺心念微动,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笑意盈盈的伸手从南宁手里接过斗篷,抖开来,苏子诚稍稍低了低身子,由着李小幺系上斗篷带子,李小幺系好斗篷,退后半步看了看,从东平手里接过手炉,和苏子诚一前一后下了楼,上车往南城过去。

北庆带着两个小厮先到了南城墙下,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两个灯笼提着,引着两人沿着窄窄的石梯上到城墙上,城墙垛口处,风虽不大却极寒,李小幺缩了缩身子,紧走两步跳过垛口,寻了处背风且视野好的地方站住,苏子诚跟到李小幺身后站住,拉起她斗篷后的风帽,仔细的替她戴上,挨着李小幺站在她背后,李小幺感觉着背后的温暖,立着不想再动,心里升起股暖融融懒洋洋来,眯着眼睛看着城墙下星星点点的灯火,不愿动也不想说话,两人沉默的立在墙壁背风阴影处,东平和南宁等众小厮悄悄往后退了退,隐在黑暗中警惕的侍候着,只有几盏红灯笼似有似无的随风晃动。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李小幺低低的叹了口气,苏子诚低头看着她问道:“怎么叹起气来?”李小幺沉默片刻才低声答道:“叹气是因为这美景,这落了满城的银河星辰,原来看灯是要这么看,要这么看才最好。”李小幺越说声音越低,就这么站着,靠着背后这份温暖,看到哪里不是美景呢?!这样的温暖如同这满城的星辰,过了,就没有了。

苏子诚试探着抬手握着李小幺两只胳膊,声音温和的说道:“你要是喜欢,咱们明天再来看。”李小幺仰头看着满天繁星,没有答话,明天,明天就是明天了,明天她要去庄子,要去找梁先生拜年,他要去宁王府,要和宁王赴水家的宴席,哪有明天?苏子诚仿佛从李小幺的沉默中感觉出什么,握着李小幺双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低声问道:“又想心思了?你心思太重,别想那么多。”苏子诚的话停顿了片刻,仿佛很随意的接着说道:“有我,你安心。”

李小幺轻轻动了动,仿佛站的累了,挪了挪步子,抬手指了指前边,带着笑说道:“咱们往前走走,这里景色这么好,不多看看就可惜了。”苏子诚随着李小幺转过身,一只手松开,另一只手却从李小幺背后圈过,握着她的胳膊,随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了一会儿,李小幺在城楼那串灯笼下停住步子,低头瞄着握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那只手白皙而有力,手指细长,指甲剪得极短,大姆指上戴着只碧透水亮的板指??????天晚了,该回去了??????还是热闹的地方好,真不该来这里??????

“回去吧,这里太冷。”李小幺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仿佛很随意的说道,苏子诚往李小幺身边靠近些,撑开斗篷裹住她,低声说道:“还早,再看一会儿,我替你暖着。”李小幺想动,却又挪不开步子。

“出了正月,我接你??????”

“回去吧!”李小幺急切的打断苏子诚的话,往前挣了两步,转过身,一只手捧着手炉,另一只手下意识的不停的往里拉着斗篷,苏子诚愕然不解的呆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垂下头,往后退了半步,两只手紧握着手炉,深吸了口气,平稳了自己的心绪,低声说道:“回去吧,这里景色太好,景色太好的地方跟酒一样,看多了会让人醉,让人失态,回去吧。”李小幺说着,转身就要往那处石楼处去,苏子诚上前拉住李小幺,李小幺低头看着那枚水汪汪的翠玉板指,低而清晰的说道:“我不做妾。”苏子诚手指一下子绷紧起来,握的李小幺痛的皱起了眉头。

“你跟了我,做什么也没人敢轻视你,这北平,这天下人??????”

“不为这个,”李小幺烦恼的打断了苏子诚的话,一边挣脱着苏子诚的手,一边扭过头看着他,无奈的解释道:“不是这个,是我自己??????这天下人如何,谁管得了?我跟你说过,你就当我是个异数,是个怪物,我的??????心吧,和你的心一样,哎,你先松开我!”苏子诚仿佛突然间心情大好,手下的力道散了,手却没有松开,只笑着说道:“我就是当你是个异数,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你,也没人敢委屈你,我跟大哥说过这事,你进了府,先不明说身份,还跟现在一样,紧挨着外书房有处院子,我已经让人收拾去了,你就住在那里,那院子和外书房只隔着一道角门??????”

李小幺用力拍开苏子诚的手,也打断了他的话,往后退了半步,重重呼了口气说道:“以你的身份地步儿,娶谁纳谁都是人家的荣光体面,哪有什么委屈?可我??????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是那个异数!其实不是娶不娶、纳不纳的事,这个是??????唉,算了,不说了,越说越错,你答应过我,许我自由自在,你府里的姬妾,进了府还能自由自在、来去自由么?”

“你想去哪里?!”苏子诚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紧盯着李小幺厉声问道,李小幺仰头看着他,苦涩的笑着说道:“我哪儿也不去,我是个懒人,不过求份自由自在,我这脾气自己清楚,吃不得亏受不得气,往后真在你后院里闹起来,谁也不得清静不说,只怕闹出大事,连你也护不得我,我这条命就搭进去了,何苦?”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满心酸苦的松了口气,陪着笑,接着说道:“爷就当我是另一个梁先生岂不好?”

苏子诚低头看着陪着笑容、满眼谨慎看着他的李小幺,心里突然空出一片来,空空的却象重物般往下塌陷坠落的让人难受,刚才那个自由自在、神采飞扬的的李小幺哪儿去了?不是好好儿的么?他说错话了?进府有什么不好?她怕什么?他对她还要如何?他对谁这样用心过?苏子诚突然升起股愤闷之气来,踏前半步,李小幺急忙往后退了半步,紧张的笑着说道:“回去吧,天晚了,这里风大。”说着就要转身往石梯处奔,苏子诚伸手拉住李小幺,往高处提着她的手,阴冷着脸,紧紧抿着嘴唇,不动也不说话。

李小幺懊恼的咬着嘴唇,真是神使鬼差,怎么想起来要到这么偏僻的城墙上来,应该哪儿热闹往哪儿去!这回自已引火烧着自己了!

“爷,回去吧,你看,下面都没人了,天晚了,爷明天还要去宁王府,去水家,万一冻着就是大事。”李小幺讨好的笑着,温言软语的劝道,苏子诚突然松开李小幺的手,两只手紧捏着她的肩膀,闷了片刻,仿佛咬牙切齿般说道:“别跟我这么笑!”

李小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突然仓惶的埋下头,嘴唇抖的几乎咬不住,这就叫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么?

苏子诚心抽起又松开,急忙抬手想去托起李小幺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停着不敢再往前,刚才那一瞬间??????自己过于严厉了?怎么会这样?苏子诚轻轻咳了两声,抬到一半的手尴尬的落下去又抬起来,那只手仿佛多余起来,苏子诚又咳了几声,正要说话,李小幺已经抬起头,面容平和的看着他,往旁边迈了一步,挣脱开苏子诚另一只手,语调平缓的说道:“回去吧,爷明天还有要紧的事。”苏子诚两只手生硬的背到身后,努力让自己显得柔和些解释道:“我是说??????”说什么?苏子诚呆看着李小幺,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李小幺悄悄往后挪了几步,面容平静的看着苏子诚建议道:“先下去吧,有什么话,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苏子诚踌躇了下,勉强挪动步子,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小幺身后,李小幺全神贯注的留意着身后苏子诚的动静,警惕的和他保持着距离,苏子诚紧盯着李小幺,几次想说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满腹乱麻中,两人已经一前一后下了城墙。

正文 第一百五四章 收心

李小幺心绪已稳,将手炉递给东平,让到一边,看着苏子诚沉着脸上了车,低声吩咐东平道:“爷明天还有要紧的事,等会儿到槐花胡同口停一停,放我下来就行。”东平嘴唇动了动,飞快的扫了眼车厢,没敢答应,李小幺垂着眼帘上了车,在苏子诚对面坐下,车厢里温暖如春,李小幺舒了口气,笑着说道:“还是暖暖和和的舒服。”说着,从暖窠里提出紫砂壶,倒了杯茶递到苏子诚面前,苏子诚伸手接了,抿了一口,看着李小幺,那团乱麻还是乱麻,团在心里,还是不知从何说起从何解起。李小幺不等他说话,带着笑说起了正事:“明天一早我去趟庄子,正好看看开春养蚕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咱们开平府天寒,春蚕长的慢,蚕生的慢,这出的丝就好,再在织工上多下下功夫,说不定真能织出上品的丝绸来,下午回来再去看看梁先生,水生哥想试一试今年的恩科武举,想请梁先生指导指导策论兵法。”

“魏水生马上马下功夫都很过得去,再在策论兵法上下下功夫,中个武举倒也不难。”苏子诚被李小幺随意的闲言碎语说得心情渐渐缓和平稳下来,那团麻被李小幺的话一点点压沉下去,一直沉得仿佛没有了一般。

“水生哥字写得好,从前我们在太平府的时候,他做凭了手好字,寻了个佣书匠的活,当时有几位名士还专程点了水生哥替他们抄书。”李小幺带着笑,闲闲的说道:“水生哥要考武举,虎威营那边只好先告半年假,正要和爷商量,二月里就要解试,您看,是在营里参加解试好,还是参加开平府的解试好?”

“就在营里吧,魏水生弓马上不差,在上四军应解试也一样能考出来,不必转到开平府去。”苏子诚建议道,李小幺从善如流:“那就在上四军考解试,水生哥功夫好,字写得好,学问也好,肯定能考出来,过了年,要应考的各地秀才就该陆续进开平府了,年前我寻了趟水桐大\/奶奶,让她看能不能腾些空房子出来,留着给那些穷困秀才借住,我和她说,干脆让那些秀才们教孩子们念书写字以抵房钱饭钱,水大\/奶奶也觉得好??????”

李小幺语气安祥中透着笑意,说个不停,苏子诚面容松驰舒缓着往后靠在靠枕上,微笑着凝神听着,一股令人安然而愉快的气息从李小幺的话语里流淌出来,溢满了车厢。李小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留意着车外的动静,只听东平略提着声音,象是和谁在说话:“前面是槐花胡同?”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忙收了话,笑着说道:“这里应该是槐花胡同了,转过弯就是柳树胡同,爷明天事多,我就在这里下车,不也多耽误爷。”李小幺说着,伸手取了自己的斗篷,伸手就要掀起车帘吩咐东平,苏子诚一下子直起上身,抬手制止道:“我送你回去,天晚了,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出去?”李小幺急忙缩回手,也不和苏子诚谦让争执,只点头‘嗯’了一声谢道:“那就多麻烦爷。”

苏子诚看着她,踌躇着仿佛想说什么,李小幺已经挪到车厢门口,将帘子挑起条缝往外看着,眼看着车子转进柳树胡同,放下帘子,带笑说道:“这就到了,多谢爷。”李小幺一边说,一边小心的披上斗篷,车子顿了下停住,帘子从外面掀起,李小幺和苏子诚道了别,不等摆好踏步就利落的跳下了车,苏子诚紧跟在李小幺身后,几乎贴着她也下了车,李小幺仿佛不知道苏子诚也下了车,头也不回的紧走几步上了台阶,几乎同时,门往里面打开,魏水生隐在门外的阴影中,让过李小幺,看着没穿斗篷,背着手沉着脸站在台阶下的苏子诚,征询般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瞬了瞬眼神,示意他关门,魏水生关上门拴了,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夸张的打着呵欠,不等他就急忙堵了回去:“没事,逛了大半天,累了!我先回去歇着了,明天几时出发?”

“辰初??????”

“这么早,”李小幺又打了个呵欠,打断魏水生的话,一边往里走一边接着说道:“知道了,这么早就过去,我得赶紧回去歇着了。”魏水生背着手,送她到半亩园门口,看着她进了院子,站在片刻,叹了口气,才背着手转回去歇下了。

李小幺听了背后院门关上的声音,长长的吐了口气,肩膀一下子松垮下来,两只手拉了拉斗篷,慢吞吞的拖着脚后跟,沿着抄手游廊进了正屋。

紫藤见她面色不善,不敢多话,瞄着她的脸色,小心的问道:“五爷乏了,让人多送些热水进来,五爷多泡一会儿热水?”

“嗯。”李小幺答应着,去了衣服转进净房,泡在高大的沐桶里,由着淡月洗了头发绾起,闭着眼睛低声吩咐道:“不用侍候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淡月答应了,招手叫了流云过来,往沐桶里小心的加了大半桶热水,才带着流云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李小幺往沐桶里缩了缩,抬手捂住脸,泪水如开了闸般狂涌而出,却又不能放声痛哭,直噎得一口口抽着气,恨不能把前世今生的委屈都流进这桶水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桶里的水几乎凉透了,李小幺才算哭出了那口闷气,也不开口,只用力敲了敲了桶壁,淡月和流云推门进来,李小幺示意添些热水,泡热了身子,才从沐桶里出来,换了身半旧细棉布衣裤出来。

紫藤见她进来,忙笑着曲膝禀报道:“五爷,南宁刚送了只匣子过来,说都是王爷亲自挑的,让五爷看看可喜欢。”李小幺顾自坐到炕上,一边示意淡月绞头发,一边吩咐道:“南宁走了?”

“还在二门里等着呢,说王爷吩咐了,五爷喜欢最好,若不喜欢,王爷再挑别的送过来。”紫藤捧着只半尺见方的花梨木匣子递到李小幺面前放下,轻轻推开匣子,匣子共三层,满满堆着各色各样福禄寿三色翡翠,有镯、有佩、有挂件、有压步等等,李小幺盯着琳琅满目的三色翡翠看了一会儿,示意紫藤收起来,转头看着窗外,掂量了片刻才吩咐道:“挑你喜欢的留两件,余下的交给南宁,跟他说已经挑了两件最喜欢的,旁的就不用了,赶明儿我当面再谢王爷。”紫藤眨了眨眼睛,满眼不解却不敢多问,笑着答应了,打开匣子,看来看去,挑了只水润通透的三色镯子一块牡丹压步,捧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扫了眼,随意的挥了挥手,紫藤示意海棠收好那两件翡翠件儿,自己捧了匣子,出门叫了个小丫头,急步往二门传话去了。

南宁苦恼的捧着匣子回到梁王府回了话,瞄着苏子诚,小心的回道:“紫藤姑娘说,五爷说累坏了,挑了东西就歇下了。”苏子诚推开匣子,仔细看了看,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用手指轻轻推着匣子里那些玉饰,沉默了片刻吩咐道:“明天一早去趟汲古斋,让掌柜送些三彩翡翠物件进来我看。”南宁垂手答应,见苏子诚没别的吩咐,轻悄的退到旁边垂手侍候着,苏子诚对着那匣子闪着温润莹光的各式翡翠,呆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站起来,阴着脸往内书房院子去了。

苏子诚的新年忙碌无比,从初二一早起,会了宁王苏子义,先往几位历经几朝年迈老臣处看望,又往郭家转了圈,回来去了水家宴饮。

李小幺一早就和李宗梁他们出了城,在城外玩痛快了才赶回来,没有柳树胡同,带着满筐砸冰而得的鲜鱼,往梁先生府上拜年寻先生去了,梁先生自然一口答应,两人喝着茶,聊了半天吴国朝廷宫廷的佚闻趣事,喝好茶聊好天,李小幺才告辞而去。

隔天,初三日,水岩早就遣人送了帖子,请李家兄妹过府看戏宴饮,李小幺和李宗梁、魏水生几个商量了,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两个有孝在身,出不得门,女眷中间除了她,只有张大姐能去,商量下来,当天赴水家戏酒的,除兄弟四个外,就是李小幺和张大姐了。

李宗梁等人骑马,李小幺和张大姐坐一辆车,巳正从柳树胡同出发,不大会儿,就到了靖江侯府,水岩迎出来,接了李宗梁等人进去,李小幺和张大姐的车子从侧门进到二门,李小幺跳下车,水莲引着个十四五岁,身段玲珑,面容甜美干净的小姑娘迎上来,小姑娘满眼好奇的打量着李小幺和张大姐,水莲上前两步见了礼,笑着介绍道:“这是靖江府嫡长女,在我们家行十四,单名一个樱字。”水莲正要介绍李小幺和张大姐给水樱,水樱轻巧的曲了曲膝,笑着截住了水莲的话:“我知道,这位姐姐必定是李五爷了!五姐姐,我最佩服你了!”水莲忙拉了拉水樱,水樱飞快的吐了下舌尖,向着张大姐转过身,笑着曲膝见礼:“上回见过大姐一面,大姐比上次见面气色好多了。”张大姐一丝不苟的带笑回了礼,几个人让着,一路往内院进去。

正文 第一百五五章 水家

水樱紧挨着李小幺,满脸敬佩的看着她,叮叮咚咚话语不断:“??????我就叫你五姐姐好不好?不过我家五姐姐跟你就没法比了,我家五姐姐生的倒比你好,可别的地方就没法比了,我还是叫你李家五姐姐吧,李家五姐姐,我二哥说你可厉害了,你从前真做过山匪?年前我和七姐姐去给水桐姐姐帮忙了,水桐姐姐也说你厉害呢,李家五姐姐??????”李小幺一边听一边笑,这个水樱真象小时候的自己,天真烂漫,胸无心机,看来这靖江侯府上下都极宠着这位十四姑娘。

水莲陪着张大姐跟在后面,笑着说着话:“你看看,十四妹见了五爷,就成这样了,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大姐别笑话。”

“笑话什么?我就喜欢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直脾气,爽气!”张大姐干脆的答道,水莲伸手挽了张大姐:“我就喜欢大姐这性子,跟你一处说话才叫神清气爽!”

“我是个粗人,听你们说话细声细气,说出的话也雅气,上茅房不叫上茅房,叫更衣,多好听!我就是学不来,出门前我跟小幺说,出去可别让我说话,免得惹人笑话,小幺说:‘你只管说,想说什么说什么,那笑你的人才该被人笑话呢!’我一想也是,那文文气气的话我是学不会了,难不成就当哑巴了?”张大姐声音宏亮,水莲挽着她,一边笑一边连连点头赞同:“五爷说的极是,大姐说的也极是,大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姐妹都极喜欢大姐,跟大姐在一起,有什么说什么,最舒心不过。”

水樱转头看了眼张大姐,话语不断的说道:“??????我也喜欢张大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多想,不象那些人,一句话里头夹着四五层意思,敲着这个打着那个,累也累死了!听说大姐要成亲了?嫁给你三哥?你三哥什么样的?也这个脾气么?”李小幺想着李二槐,转头看了眼张大姐,笑着点头道:“我三哥和张大姐登对的很。”

“真的?五姐姐!我想看看那位李三爷,咱们偷偷看看好不好?”水樱眼睛亮闪闪的兴致十足,水莲用手里的帕子从背后甩了她一下训斥道:“你看李三爷做什么?”

“张大姐这么好,我看看李三爷配不配得上!”水樱理直气壮的说道,水莲失笑出声,松开张大姐,上前拍了下水樱:“又胡说了!五爷的兄长还能差了?再说李三爷是张大姐自己看过的,这会儿轮着你操心了?”

李小幺拉过水樱的手笑道:“这容易,李三爷今天也来了,等会儿咱们叫他过来,给十四娘好好看看,若不好,咱们就把张大姐藏起来不给他。”张大姐大方的接道:“二槐是个粗人,十四娘哪见过他那样的?我也是个粗人!”水樱转身挽了张大姐笑道:“大姐这样的粗人最好,那些细人才烦人呢!”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园子,在一处宽敞的暖阁前,搭着只小巧的戏台,水莲指着戏台介绍道:“听说五爷爱看杂剧,二爷特意请了几个名家过来,听说有两出新戏,等会儿五爷看看这新戏好不好。”李小幺笑应着,四人进了暖阁,丫头婆子流水行送了茶水点心进来,一个婆子捧着戏单子呈进来,水莲让了李小幺和张大姐一回,见两人都没点戏,将戏单子递给婆子吩咐道:“就演那两出新戏吧。”婆子得了指令,下去传话去了。

不大会儿,小小的戏台上就热闹起来,听了一出戏就近正午了,摆了菜酒上来,四个人吃过,台上又开始演第二出新戏,水樱转到李小幺旁边,拉了拉她,低声说道:“五姐姐,咱们去前面看看去,好不好?”没等李小幺说话,水莲已经转过头,拉过水樱嗔怪道:“你还真要去啊?!要是让人看到??????”

“我也想看看他们怎么取乐,咱们偷偷看看就是。”李小幺站起来,笑着说道,张大姐立即跟着起来,满脸赞同的看着李小幺,她年前听人说闲话,说到这富贵人家宴客,竟然要请女伎!能去看看那当然是最好!

水莲也不坚决,跟着站起来,水樱叫了管事婆子过来吩咐道:“别管我们,让台上继续唱。”管事婆子恭敬的答应了,悄悄示意两个年老稳重的婆子跟着,几个丫头和婆子跟着四人,穿过园子往前院过去。

四人从一处偏僻的角门进去,从屋子后面穿过去,到了水岩宴请李家兄弟的春晖堂,

院子里传来阵阵丝竹声和柔媚的唱小曲声,张大姐脸色微变,水樱冲在最前头,直往春晖堂后倒座的茶水间奔去,茶水间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见水樱闯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慌乱的发怔的发怔,见礼的见礼,水樱示意众人噤声,低低的吩咐道:“只管做你们的事,我们看看热闹。”丫头婆子提开红泥炉、茶壶等物,在通往前面大堂的帘子前清出一片地方来。

张大姐抢先一步,几乎和水樱同时掀起帘子,紧张的往外张望,春晖堂宽敞而明亮,对着帘子的那一角,几个衣饰华丽、面容清秀的女伎正吹奏着笛、琴、琵琶等乐器,一个明眸皓齿、面容艳丽的女伎手里敲着檀板,轻吟慢唱着一支曲子,李宗梁背对着帘子坐在榻上,手里比划着招式和吕华说着话,吕丰陶醉的晃着脑袋,边听着那支曲子,边指点着女伎们和贵子说笑着,几个丽颜女伎围在周围,殷勤的侍候着酒水,水岩站在几案前,正专心的看着魏水生写字,李二槐也站在几案旁,无聊看着几案上挂得满满的笔架,张大姐长舒了口气,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李小幺和水莲挨着,透过帘子缝往外看,水樱转过头,张大姐俯在她耳边,指点着李二槐,魏水生已经写好了一幅字,水岩放下手里的折扇,将纸举起来,一边看一边和魏水生说着什么,魏水生举了另一篇字,比到一起,李二槐也挤过去伸头去看,左看看右看看,看皱了眉头也没看出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李小幺眯了眯眼睛,仔细看着举起来的两幅字,推了水莲推,俯到她耳边问道:“水二爷爱字?水生哥的字隽秀有力,见过的都说好呢!”

“他姓水?”水莲愕然问道,李小幺被她吓了一跳,忙抬手捂住水莲的嘴,水莲满脸惊愕中带着的不是惊喜,却是失望,李小幺心念微动,松开水莲,低声笑道:“水生哥姓魏,姓什么水啊!”水莲的脸骤然涨得通红,也不答李小幺的话,仓惶的扭过头对着帘子,李小幺伸手越过水莲掀起帘子,从水莲身后眯着眼睛瞄着魏水生,魏水生一身银白素绸长衫,腰间系着根同色绸腰带,站在那里,后背笔直,身姿挺拔英气,比水岩还高了半个头,大半脸对着李小幺这一处,剑眉入鬓,眼神莹亮,脸上带着微笑,笑里透着股似有似无的沉郁,确实是枚难得一见的英郎美少年。

李小幺挑了挑眉梢,轻轻松开帘子,帘子却没有落下,水莲一只手抬着帘子,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李小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看了水莲一眼,又转头看了眼挤在一处,点着李二槐嘀嘀咕咕议论个不停的张大姐和水樱,眼底慢慢渗出丝丝笑意来。

魏水生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转头往四人隐身的帘子看过来,水岩也敏感的转过头,水莲急忙扔下帘子,手忙脚乱的连往后退去,水樱也扔下帘子,冲着张大姐吐了吐舌头笑道:“不好了,让二哥看到了!”

“看好了咱们就赶紧回去吧。”李小幺拉着水莲,一边往外走,一边招手叫着水樱,四人挤出倒座间,一路小跑往后园奔出了春晖堂,站着连缓了几口气,才放缓步子,边说边笑着往后园回去了。

四人回去刚喝了杯茶,一个婆子急步进来,陪笑禀报道:“十四姑娘,七姑娘,二爷让请五爷到春晖堂去,说是王爷来了,有事要寻五爷。”李小幺忙站起来,和三人告了退,跟着婆子往春晖堂过去。

婆子引着李小幺进了春晖堂东边的小花厅,花厅里,苏子诚上首坐着,水岩陪坐在下首,见李小幺进来,水岩忙站起来,笑着让李小幺坐,李小幺给两人曲膝见了礼,坐到了水岩下首,苏子诚站起来,踱到花厅窗下,水岩看了眼李小幺,两人忙跟着站起来,苏子诚冷着脸盯着窗外出了会儿神,也不回头,冷冷的说道:“大哥今天和我说,郭家三娘子才德俱全,堪为梁王府主母之首选,你们看呢?”

李小幺心里仿佛被什么重重撞击了下,一阵闷极的钝痛后,人反倒轻松无比,李小幺转头看着水岩,水岩满脸惊讶,也正看着她,李小幺沉默着,只等水岩先开口,水岩等了片刻,忍不住低声说道:“大爷既然觉得好,那自然??????这得看爷??????的意思。”

正文 第一百五六章 抽桥

水岩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小幺,着急的等着她接话,李小幺半垂着头,看着苏子诚背在后面的双手,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是皇上的意思?”

“嗯。”苏子诚头也不回的答应了一声,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有颗大慈悲心。”水岩怔怔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苏子诚转过身,看着李小幺没有接话,李小幺迎着他的目光建议道:“大爷这话说的极是,郭家姑娘确是梁王妃首选,况且这位三娘子才貌也是上上之选。”苏子诚眉头皱到一处,盯着李小幺,突然问道:“怎么穿的这么素净?连支簪子也不戴?”

水岩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李小幺,他倒没留意,李小幺这一身好象是素净了些,上身一件藕荷色素绸丝棉薄袄,一条略带些珠光的浅灰曳地裙,头上连根簪子也没有,浑身上下更是半件配饰也没有,李小幺低头看了看,笑着回道:“我一向不喜欢那些叮叮铛铛的珠翠,这样利利落落的最好。”苏子诚阴着脸沉默片刻,突然转身扬长而去。

水岩惊愕莫名,急跟在后面一路送出去,李小幺慢吞吞的踱到花厅门口,看着引她过来的婆子笑着吩咐道:“走吧,咱们回去接着看戏去。”婆子躬身答应,恭敬的引着李小幺一路往后园回去。

刚转过春晖堂屋角,吕华从旁边一片枯藤旁踱出来,含笑打着招呼:“真是巧,在这里遇到五爷,新年好。”

“吕大爷新年好。”李小幺止住步子回着话,心里升起股警觉来,这不是巧,他是守在这里等她的吧,李小幺回了吕华的问候,微微垂着头,脚步往路边移过,象是准备绕过他接着走自己的路,吕华忙笑着说道:“阿丰跟我说过,这小半年,多亏你照应他,早就想当面谢过五爷。”吕华一边说着,一边拱手长揖过半,李小幺曲膝还着礼,客气的答道:“吕大爷客气了,令弟为人侠义,心地纯良,这小半年,我们兄妹也多亏他帮忙。”

“阿丰是个单纯性子,”吕华不留缝隙的接道:“母亲年近四十才有了他,自小娇生惯养,由着性子长大,去年父亲遣他到这开平府送封信,谁知道他一路由着性子游玩胡闹,跑出来这一年多,所幸平安无事,可这议亲的事就耽误了这大半年。”李小幺面带微笑,凝神听着吕华的闲话,吕华盯着她,话语顿了顿,李小幺看着吕华,笑着接道:“吕二爷性子单纯跳脱,这亲事上头,还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吕大爷身为长兄,多替幼弟操心安排也是应当的,若能挑个稳重懂事的姑娘,将来成了亲,也能拘着些吕二爷,等吕二爷慢慢年纪再大些,也就稳妥了。”

吕华满眼意外的看着李小幺,一时竟接不上话,李小幺稍顿了下,接着说道:“吕二爷是个多情性子,对女孩子尤其好,就算成亲前有些牛心左性的别扭,真成了亲,见了人家姑娘家也就好了,既能让吕家入眼挑中,必都是聪明懂事的姑娘,用心些经营个半年一年,这日子也就越过越好了。”吕华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着李小幺,眉宇间一片五味杂陈,顿了片刻,才低声感叹般说道:“是阿丰想多了,多谢五爷指点,往后五爷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到信阳天师府寻我。”李小幺笑着曲膝谢过,垂着头往旁边退了两步,从青石小路边上的枯草地上踩过,意态悠然的往后园进去了。

吕华直看着李小幺转进月亮门,才叹了口气,背着手垂着头,慢腾腾的往春晖堂踱回去。

李小幺转进月亮门,打量着四周枯干的老树枯藤,裹了裹斗篷,面无表情的快步往后园暖阁过去。

天至傍晚,李小幺和张大姐在柳树胡同二门里下了车,张狗子连蹦带跳的迎上来叫道:“五爷,您可回来了,我可等了大半天了,昨天赵木匠总算照着罗师父的意思把那织机捣鼓出来了,两个罗师父忙了大半夜支上机子,试着织了块绸子,还真不错,我说剪下来拿给五爷看看,那两个犟筋头死活不肯,说剪绸子那是糟践东西,要遭天谴,五爷说说,那天有功夫管这么点事?没法子,五爷要看,只好跑趟织坊,我说五爷忙??????”

“好了,两个罗师父说的对,不好糟蹋东西,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过去。”李小幺被张狗子说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打断张狗子的话说道,张大姐抬手敲了下张狗子的额头:“这狗子,怎么话多成这样了?成话痨了!”张狗子嘿嘿笑着,冲着李小幺紧盯着问道:“五爷明天什么时候去?我来接五爷过去。”

“不用,你只管忙你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自己过去就成,你今天也别回去了,去寻铁木玩玩去。”李小幺挥着手吩咐道,张狗子连连摆着手:“那可不成,织坊一堆的事呢,陈师父去买生丝又不在,那两个罗师父除了织绸子,任事不管,堆了一院子的东西一院子的事,我得赶紧回去了,五爷明天早点到,还有几件事,最好五爷看过了再动手,我回去了。”张狗子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李小幺和张大姐拱手告了退,急匆匆的奔了出去。张大姐看着张狗子的急急忙忙的背影感叹道:“五爷就是厉害,狗子如今也这么上进肯干了,从前在俺们村上,他仗着那点子小聪明,坑人躲懒,整天把他爹气个半死,如今你看看,上进成这样了!”

“不是我厉害,人历经了大变大难,哪还能和从前一样。”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张大姐眼角抽动了几下,忙抬手抚着脸颊,强笑着说道:“俺们一个村子,好几百人,就??????不说这个,大过年的!”张大姐拍了拍脸颊,仿佛要把那些眼泪和伤心拍回去,李小幺挽着张大姐,岔开话题说着别的事,将她送到角门旁,看着两个小丫头跟着她回去了,才慢吞吞晃回半亩园。

范家宅院,月亭隐在一棵石榴树后,看着张大姐转过假山进了院子,紧咬着嘴唇呆站了半晌,猛的跺了跺脚,提着裙子往范大娘子的院子奔去。

范先生被梁先生接去饮酒说话,范大娘子正一个人慢慢吃着饭,见月亭冲进来,忙笑着让道:“妹妹吃过没有?今天这粥熬得好,要不要喝一碗?”月亭一气冲到范大娘子面前,胸口急促的起伏着,呼了气,半晌才缓过口气,指着范大娘子质问道:“张大姐跟李五出去了一整天,你不知道?”

范大娘子怔了怔,皱了皱眉头,转头吩咐玉砚:“给月亭倒杯茶来。”说着站起来,上前拉着月亭坐到炕上,和缓的说道:“我知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你别急,慢慢说。”

“还慢慢说!”月亭一声怪叫:“人都回来了,还慢慢说!?你知道去的谁家?我都打听清楚了!她们去水家了!是去的水家!莲姐姐家!”范子娘子紧皱着眉头,看着气急败坏、脸色发青的月亭,玉砚将杯子递到月亭面前,月亭仿佛没看到,范大娘子伸手接过杯子,示意玉砚退下,玉砚退出门,随手将门虚掩上,范大娘子将杯子塞到月亭手里:“先喝口茶再说话吧。”月亭接过杯子一口喝了茶,将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看着范大娘子竟然哽咽起来:“她们去的是莲姐姐家!”

“是水家!咱们不管这个。”范大娘子低声劝道,月亭急起来:“怎么不管?怎么能不管?凭什么不让你去?张大姐怎么能去?你许的是李大哥,是长门长妇,李家的事都该你管,怎么让张大姐去?”

“你又糊涂了不是!我这一身的重孝,怎么出门?谁家守孝期间还能出门走亲会友的?孙大娘子不也没去么?你又想哪儿去了?”范大娘子生气的责备道,月亭窒了片刻,看着范大娘子伤心道:“姐姐就是好\/性儿,到这会儿还自己哄自己,若说这个,那去水家别庄怎么能去了?从前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你管着,也没人提什么孝不孝的,怎么现在突然就孝起来了,家也不能管了,这会儿,连应酬往来也把你扔到一边儿了,你倒好\/性儿,你不去,咱们范家有的是人,那莲姐姐家跟咱们范家也是相熟的,怎么事事都是张大姐出头了?姐姐倒是好\/性儿??????”

“好了!”范大娘子厉声打断了月亭的话:“水家跟咱们有什么相熟的?你糊涂了!人家水家看的是小五的面子,跟咱们范家有什么相干?算了,以后别提这个了,咱们也不是没手没脚,非得靠着别人!人家有人家的路,咱们有咱们的道!谁离了谁不能活了?!”

正文 第一百五七章 新纱

月亭紫涨着脸,瞪着范大娘子,不敢再辩,呆了半晌,跳起来提着裙子冲出了屋子。

范大娘子脸色青白,直直的坐在炕上,玉砚悄悄进来,倒了杯茶递过去,低声叫道:“姑娘?”范大娘子身子轻轻抖了下,也不接杯子,转头看着玉砚直问道:“丁福回来没有?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怎么连句话也没有?”范大娘子声音一路高上去,玉砚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请着示下:“我去外头看看?”

“不用了。”范大娘子烦躁的挥了挥手:“昨天刚启程,没那么快。”玉砚悄悄舒了口气答道:“姑娘说的是,再说姑娘吩咐他找到织工就带回来,那些外出揽活的人家,总要出了十五才肯离家。”

“嗯,把饭菜收拾下去吧。”范大娘子压下心中的烦躁吩咐道,玉砚忙上前利落的收拾了碗碟,提了食盒退了下去,范大娘子起身站到窗前,呆呆的看着外面出神。

水莲送走李小幺和张大姐,辞了水樱出来,坐在车子里捧着杯茶,呆呆的出着神,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看着大丫头扶风吩咐道:“去水大\/奶奶那里坐坐再回去。”扶风听的怔神,忙笑着劝道:“今天这么晚了,就是姑娘不嫌累,水大\/奶奶也要歇着呢。”水莲掀起帘子看了看外面已经昏黄的天色,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还早呢。”扶风忙答应了,转头敲了敲车厢板吩咐了下去。车子缓缓调了方向,往水桐居住的宅院驶去。

水桐接到院门口,带着丝惊讶问道:“不是说今天要招待五爷么?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散的倒早?”

“嗯,五爷事多,想找姐姐说说话儿。”水莲带着几分心思,跟着水桐进了屋,转头寻了寻问道:“阿明呢?睡了?”

“嗯,他早睡惯了,好在起的也早,再说今天父亲带他出去会客,也累坏了。”水桐笑着答道,水莲仿佛舒了口气,两人坐到炕上,水莲端着杯茶,一边抿着,一边瞄着屋子里侍候的丫头婆子说道:“咱们两个静静说会儿话。”水桐会意,挥手屏退了众丫头婆子,看着水莲,等她开口,水莲嘴唇挨着细润的瓷杯口沿,仿佛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才放下杯子,垂着眼帘,脸色微红的低声说道:“水樱说要去看张大姐的未婚夫君,我们就去看了,李家兄弟中,倒不全姓李,没想到竟是那样的人才,比二哥还出众些。”

水桐惊讶的看着水莲,水莲细长的手指沿着杯子口划来划去,咬着嘴唇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水桐惊讶中闪过丝明了,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哪一个不姓李?”

“说是行二的,姓魏,叫魏水生,功夫好,一笔字写得比二哥还好。”水莲脸色更红,低而含糊的说道,水桐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当年,我也是这样,你可别做我这样的糊涂事,当年??????娘那样劝我,我只铁了心觉得他好,就觉得那些世家子弟这儿也不好,那儿也不好,嫌他们姬妾成群,游戏坊间,只觉得寻了他,便能白头偕老,两相无猜,你看看,那些世家子弟姬妾再多,有家法规矩管着,可有一个敢这样无法无天、宠妾灭妻的?门当户对这话说了这么些年,对的不能再对了,姐姐错过一回,你不能再错第二回,五爷是个好的,可她那些兄弟毕竟不是她,何况还是个外姓的义兄。”水桐声音平缓里透着伤痛,水莲脸上的红晕褪成青白,紧咬着嘴唇,半晌才慢慢点了下头应道:“我??????不过说说闲话,姐姐放心,我没想什么,就说说闲话??????闲话罢了。”

“嗯,那就好,四叔四婶那样疼你,你这亲事,从去年挑到现在,但凡有一点不好,四叔四婶都不肯点头,你别任性,等你做了父母就知道了,这父母对儿女的心,没法说,为了儿女能好,就是死了都是笑着的,我当年不知道,生了阿明才晓得自己当年何等不懂事,父亲为了我几乎一夜白头,唉,你别学我。”水桐伸手拍了拍水莲的手,劝着水莲,忏悔着自己的过往。

水莲垂着头点了点,低落的说道:“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天不早了,我回去了,姐姐也早点歇下。”水桐起身送了水莲出去,看着她上了车,才慢慢回去院里。

隔天一早,李小幺就起来要了车,往织坊赶去,罗大罗二肯让张狗子请她去看,看来织出来的绸子应该不错。

车子在织坊门口停下,张狗子远远看到车子,和赵六顺两个飞奔迎出来,李小幺跳下车,张狗子和赵六顺一边一个,一边引着她往院子里进,一边抢着说着话:“五爷来得真是早。”赵六顺刚说了一句,张狗子就抢过了话:“两个罗师父昨晚忙了大半夜,多织了几尺出来,五爷去看看,那绸又细又软,真是好看??????”

“象一片轻云一样!”赵六顺抢过去说道:“比最好的绸子还好!”李小幺听着两人的你一句我一句,脚下不停,一路往中间唯一一排完好的屋子进去。快到屋子门口,罗大和罗二红着眼睛从屋里迎出来,长揖见了礼,李小幺皱着眉头看着两人满眼的红丝责备道:“两位师父也太着急了些,这样连天连夜的做,能撑几个晚上?两位师父病倒了,这活不还是耽误下了?”罗大江忙笑着解释道:“就昨儿一晚,着急想看看新机子,五爷快进来看看。”

李小幺跟着两人进了屋,张狗子和赵六顺跟在李小幺后面进了屋,屋里很宽敞,加了火墙,照着李小幺的意思将窗户扩开了一倍,虽然几个大窗户都是半开着,可屋子里还是很温暖,李小幺往窗户边上靠了靠,虽说窗户是里外两层,可近窗户处,吹着风时还是寒冷非常,李小幺看着窗户叹了口气,这是没办法的事,象这样能用腊津过的厚棉纸糊窗户,已经是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好歹还能透过些光,那通透如没有一般的玻璃窗,说出来简直惊世骇俗了。罗大见李小幺看着窗户皱眉头,紧张的正要解释,张狗子先开口解释道:“五爷,不能再多开了,倒不是怕费炭,就是夏天也不能多开,怕风大吹乱了丝。”罗大眨着眼睛看着张狗子,也是,五爷不是那苛刻的,这多烧炭开窗户的主意,还是五爷出的呢。

“我就是觉得风大,倒没想到吹乱丝,罗大,往后交待织工,若是忙得出了汗,就要绕开窗户走,人身上正热着,再吹了这样的冷风,最容易中风,更不能图凉快,站在这风下吹,冷热差的太多,你们两个也要仔细。”李小幺转回头郑重交待道,罗大和罗二呆了呆,“哎!”了一声答应了,想了想,要谢李小幺,李小幺已经转到织机旁,坐下来托着罗大和罗二连夜织出的那几尺丝绸,迎着光仔细看着,罗大和罗二织的是纱,细、密、轻、薄俱全,且十分均净,果然是好手!

罗大上前一步解释道:“五爷您看,这用的丝还没染色过糊,我和老二先试试这机子,这机子上头有改动,五爷您看这里??????”罗大指着织机处,李小幺笑道:“我不懂织机,您接着说好了。”

“哎!”罗大笑着答应一声,接着说道:“若是这丝过了糊,还能好些,没过糊的丝脆,我和罗二织还行,往后若是让新来的人织,必要用过了糊的。”

“五爷,罗大爷说了,咱们只会织,这缫丝分生缫熟缫,缫了丝还要过糊染色,这些咱们都不会。”张狗子抢过话解释道,李小幺皱了皱眉头,罗二瓮声接道:“倒不怕,买现成的就行,陈大看丝线最在行。”

“上好的丝线是不是只有吴地才有?”李小幺看着罗大和罗二问道,两人点了点头,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往后??????这事我回头再想想法子,北平产的蚕丝不差,得想法子请几个缫丝和染色、过糊的师父来,好了,罗大你接着说。”罗大答应一声,指着李小幺手里的细纱接着说道:“我和老二,还有狗子商量着,今年咱们先织这素绸,妆花和缂丝这些繁杂费事的,先慢一慢,咱们新招的织工都是新手,得先从这素纱织起,再说,等咱们织出东西,再卖出去,正好赶上夏天,夏天细纱最好卖,先卖了这一季看看,然后再说别的。”罗大的话有些乱,李小幺却听的明明白白,放下手里的细纱,站了起来,笑着说道:“你想的周到,能得你和罗二、陈大帮忙,是我的福气,回头我得好好谢谢梁先生去,你想的对,就这样,只一样,调\/教那些新织工要严,一丝也不能马虎,织出来的纱绸,但凡有一星半点不好就不能要,咱们头一趟出东西,这名头一定要打下来,宁可不赚钱,也要做出好名声,别浪费东西,可也别心疼东西。”罗大等人笑应了,李小幺沿着院子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五八章 烦恼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刚在二门里下了车,吕丰就跳出来叫道:“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了,走,咱们喝酒去!”李小幺惊讶的看着吕丰问道:“你今天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说郭家今天请你们兄弟过府宴饮的么?”

“哼!我懒得去,别提这个,咱们还去城外郭河边那船上,上回没尽兴,这回让人现捉条大鱼,炖鱼羊鲜锅子吃去,我新得了几瓶上好的葡萄酒,你不是说爱喝这个么?走,咱们乐哈咱们的去!”吕丰挥着手说道,李小幺疑惑的看着他,迟疑了片刻,上了车,吕丰骑马在前面引着,一马一车出了城,不大会儿就到了郭河边上,几个小厮飞奔迎过来,引着两人上了河边一条大船。

船舱里温暖如春,两人坐定,吕丰要了几样爽口小菜,吩咐破冰捉鱼,用羊骨汤底做了锅子送上来,两个婆子侍候了茶水,将吕丰带来的葡萄酒连瓶镇在冰里,等两人喝了一轮茶,小厮送了锅子上来,才将冰透的酒斟在琉璃杯里送上来,李小幺抿了口酒,眯着眼睛细细品了片刻,点头赞赏道:“不错,是极好的葡萄酒!可惜年头短些,味儿不够醇厚,有一点点冲。”吕丰慢慢品了会儿,点头表示赞同李小幺的话,李小幺放下杯子,捞了几片鱼片咬着,吕丰看着她感慨的说道:“你真是??????真是让人想不通,上回我带了桶葡萄酒给你大哥他们,都不知道这红红是什么东西,你倒是内行,你们乡下??????我没别的意思,倒不是瞧不起乡下,这葡萄酒也算稀罕东西,还有那些??????”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没听说过,书生不出门,就知天下事?这万事万物,难道非得亲自看过尝过才能知道?当然,这看书,也看这看书的人用心不用心,那不用心的,看过也就算了,用心的,自然从一字一句中学得天下万物之理,有什么奇怪的?!”李小幺瞄着吕丰,理直气壮的答道,吕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你说的也是,你这么聪明的人,跟常人不能比。”

“吃鱼吧,今天这用的什么鱼?又嫩又滑,对了,咱们吃烤肉!”李小幺兴致十足的叫过小厮吩咐道:“告诉铛头,要新鲜的黄羊肉,片的薄薄的,调好味腌过就端过来,再准备只小炭盆,架上烤肉的东西,拿过来我们自己动手烤着吃!还有,让铛头用虾仁跺碎调些佐料过来,再洗一碟白菜吉子,都撕成巴掌大,留着包着烤好的肉好,快去!”小厮飞快的重复了一遍,见李小幺点了头,忙飞奔过去传菜去了。

吕丰立时有了兴致:“用白菜叶子包烤好的肉吃?这是什么吃法?”

“好吃着呢,你尝过就知道了。”

“这也是古书里的吃法?”

“嗯,”李小幺含糊答应着,盛了碗汤喝了一口,改口解释道:“也不算全是书上的,我们乡下经常用菜叶包饭吃,咱们不过改改,不包饭,包肉吃罢了,这吃东西,也要动脑筋不是。”吕丰立即赞同的连连点头:“这话说的极是,这吃一件是大事,吃得舒服乃人生至乐之一。”

“会头牌是至乐之二!”李小幺取笑道,吕丰脸色微变,看着李小幺突然问道:“大哥昨天寻你了?”

“寻我?没寻我,碰到过一回,说了几句客气话,怎么了?”李小幺随意的问道,吕丰脸色沉下来,看着李小幺烦闷的说道:“他非要我回去定亲娶亲去!我告诉过他,我不娶!谁也不娶!”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沉默着想了片刻,叹了口气劝道:“你看你,这么大了,怎么说起话还跟个孩子一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难道准备出家当和尚去?你这天师家的人,去当和尚?”吕丰端起杯子,一口喝了杯里的红酒,看着李小幺,直直的说道:“小五,你嫁给我吧,咱们两个一处,你看看,咱们两个,玩能玩到一处,吃能吃到一处,脾气性子都投和,没有比咱们两个更合适的了。”李小幺被吕丰直的不能再直的话说的又是愕然又是想笑,忙摆着手说道:“咱两个最不合适!这门第上且不说,就你会头牌这一条,我就容不下!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嫁的这人,除了人,绝不能有别的女人,碰一碰、想一想都不成!你那些花容月貌的头牌怎么办?”

“以后我不会就是了,不碰就不碰!”吕丰爽快的说道,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笑了一会儿,看着吕丰,认真的问道:“我问你,这到一地见识一地的头牌红小姐,是不是件至乐事?”

“嗯,从前是,往后??????”

“这就是了!”李小幺打断吕丰的话说道:“这会头牌是让你心花怒放的赏心乐事,就如同这酒,是可以戒了,可这乐趣就没了,乐趣都没了,人活着还有什么趣儿?这两个人在一处,都要心甘情愿、还要合适了才能长久,咱们两个是一处了,你这活着的乐趣也没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何苦?倒不如你寻个合适的姑娘娶之为妻,那姑娘三从四德,贤惠体贴,你这寻花问柳的乐子继续继续,多好!”吕丰脸上涨得通红,张嘴正要说话,李小幺抢过话头接着说道:“咱们两个做朋友才最好,你看看,吃喝玩乐,臭味相投,真成了一家,必定你看不惯我这游乐无度,我容不下你寻花问柳,何必呢?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两个,就这么一辈子狐朋狗友着才是最好!”

“不是!你要是嫁了人??????”吕丰总算抢了句话,李小幺眼神黯然了下,举了举杯子,喝了口酒,笑着说道:“我嫁什么人哪!你说,我这样的,能嫁给谁?我告诉过你,要是有男人愿意嫁给我,象守妇道那样守着我才能嫁,你说说,到哪里找这样的男人去?再说??????算了,不说了,我也不想嫁人,免的徒惹神伤,就这样,自由自在的一个人混着,在这天地间混啊混,多少好!你放心回去娶你的妻,我这狐友会一直在这里,一直是你的狐友!”李小幺豪迈的承诺着,吕丰脸色变幻不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船舱外小厮声音喜悦清脆的禀报了,送了炭盆、烤架、腌好的肉和白菜等烧烤用的东西进来,李小幺看着小厮摆放整齐,卷起袖子,用夹子夹了肉片放到烤架上,专心烤起肉来,吕丰呆了一会儿,垂着头挪过来,坐在旁边,和李小幺配合默契的一个烤,一个吃。

两人吃了个痛快,小厮进来收拾干净,送了四五样消食点心进来,两个婆子重新泡了普茶奉上来,李小幺将窗户推得大开,舒服的靠在炕上,看着远处的冰河雪景,慢慢品着上好的普茶。吕丰闷头喝了两杯茶,转头看着李小幺,没头没脑的说道:“我不娶!你不嫁,我不娶,正好!”李小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悠然赏着景,品着茶,理也不理吕丰,吕丰闷气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打了呵欠,转头看着他说道:“回去吧,你大哥都是为了你好,好了,回去吧,我还有一堆的帐要算,走吧。”李小幺说着,穿鞋下了榻,取了斗篷递给吕丰,自己也穿了斗篷,掀帘出了船舱。

吕丰只好跟出来,一脸烦恼的上了马,将李小幺送回柳树胡同,想跟着进去,却被李小幺挥手打发了出去:“赶紧回去吧,别总让你大哥操心,你也不小了,回去吧回去吧。”吕丰闷闷的离了柳树胡同,往天师别院走了一半,思来想去不愿意回去见大哥,想去寻纤秾解闷,走了几步,又勒住马,呆坐在马上想出了神,落玉一声不吭的跟在后头,见吕丰呆的时候实在太长了,才催马上前些叫道:“二爷,咱们去哪儿?”吕丰恍过神来,拨转马头,闷闷不乐的往天师府走了几步,又止住马步,再转过马头,干脆往靖江侯府方向寻水岩说话去了。

依着北平的规矩,百官从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天起封印,到正月十六才启印开衙,李小幺的这个年假自然也是依着这个规矩,可刚出了初五,李小幺正窝在半亩园享受她这难得的假期,苏子诚却遣了南宁过来,李小幺裹着斗篷,站在半亩园大门檐下,看着南宁眉宇间带着的那丝凝重,低声问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爷没说,只说让请五爷和梁先生赶紧过去。”南宁停了下,声音低低的接着说道:“前头有吴地的信过来。”李小幺心头微微一凛,骤然想起年前苏子诚说过吴皇身子象是不好,大皇子已经返回太平府的事。

“且等片刻,我换了衣服??????”李小幺说着,低头看了看,又转了话:“不用了,就这样,赶紧走吧。”

正文 第一百五九章 太平府

李小幺跟着南宁匆匆赶到梁王府外书房,梁先生已经到了,见李小幺进来,神情凝重的欠了欠身子,李小幺给两人见了礼,苏子诚递了张纸片给李小幺,梁先生低声说道:“吴皇只怕到时候了。”李小幺低头飞快的扫了纸条,信儿很简单,只有一句话,吴国的元旦大朝会上,吴皇是在帘后受的朝贺,且一言未发。

“大皇子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李小幺翻了翻纸条,仿佛还想从背面看出什么来,

“明面上一切如常。”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大皇子胸怀大志,能忍能容,非到万不得已,从他那里很难看出动静,甲一传了密信,说从年前起,宫里的内侍出去寻欢作乐的就少了,年后更是锐减,六部小吏惶惶不安,太平府缇缉四出,甲一的意思,吴皇怕是已经山陵崩。”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梁先生,梁先生却看着苏子诚,低声说道:“吴国宫廷上下都握在吴贵妃手里,她密不发丧,有什么好处?”

“若吴皇已死,这新皇位无非两人,若是吴皇诏书传于大皇子,与其密不发丧,不如矫诏立皇六子,诛大皇子,若诏传六皇子,自然也要立时明宗正义,宣诏登位,这样拖着有害无益,何况大皇子已在太平府,如何能让她这样为所妄为?必不是山陵崩,当是病重,冬至大赦也是吴贵妃为吴皇祷寿所为,元旦朝贺,帘后坐的应是吴皇,垂帘不言,当是病体难支,唉!”苏子诚长叹了口气,烦躁的说道:“相隔千里,不然何至困惑至此!”

梁先生赞同的连连点着头:“二爷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若能在太平府就好了,总不至于这样,这样的非常时期,要不,我去趟太平府?”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忙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立时摇头道:“你身份显眼,这会儿赶去太平府有害无益,再说??????”

“先生长于阳谋,这阴谋上不擅,这会儿的太平府,要用的是阴谋。”李小幺笑着接道,苏子诚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梁先生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我去趟太平府吧,这样最合适不过。”苏子诚猛的转身看着李小幺,脱口而出道:“不行!”李小幺迎着苏子诚的目光,神情安稳的说道:“我去最合适,要论算计人,爷也知道,这是一,其二,我身份低微,不为人知,在不在开平府,进没进太平府,也没人留意,其三,我在太平府住过一阵子,又是吴国人,进来来往都不引人注目,其四,孙掌柜和严青山都在太平府,都是从前的旧相识,行事方便,其五??????”

苏子诚抬手止住李小幺的话,断然拒绝道:“不行!这不是走亲戚,如今的太平府比龙潭虎穴也不差,你一个弱女子,不能去这样的地方!”李小幺转头看着梁先生,梁先生看看李小幺,又看看苏子诚,喉咙里似咳非咳了几声,仿佛凝神思索着说道:“王爷说的有道理,小五说的有道理。”李小幺几乎要失笑出声,这个梁先生,看着方正,其实最滑头不过!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那您说说,这样的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放过?去太平府,还有谁比我更合适?”苏子诚紧抿着嘴,冷着脸一声不发,梁先生捻着胡须,瞄着苏子诚小心的劝道:“小五说的有道理,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若是吴国大皇子顺利登基,王爷的大业就难了,不光大业难成,说不定北平还有兵祸之险,小五心思周密,做事又小心谨慎,不如这样!”梁先生说着,仿佛想起什么主意,眼睛骤然亮起,笑着说道:“不如这样,我和小五一起去太平府,我在明她在暗,太平府那边必定全神留意我这里,小五行事一来更方便,二来,也就稳妥了。”

李小幺看着梁先生,苏子诚低着头背着手来来回回踱了七八趟,才停住步子,看着梁先生说道:“你去不合适,让长明去。”李小幺呆了下,正要说话,苏子诚转头看向她说道:“让长远、西安和南宁三个陪你去,长远功夫最好,太平府的密谍一向也是他管着的,西安擅暗器和用毒,有他在你身边护着也能放心些,南宁为人稳妥,途中吃住安歇让他安置,嗯,你身边的丫头再带两个过去,我再给你挑几个暗卫,这一路上无论做什么,身边不能离了人,特别是长远和西安,还有,出去不要乱吃东西,不准沾酒!”李小幺绽放出满脸笑容,连连点头答应,只要能去,什么都成,去了再说。

“既然这样,这事宜早不宜迟,我明天一早就启程!”李小幺带着丝兴奋说道,苏子诚沉着脸盯着李小幺,仿佛还在犹豫,梁先生瞄着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交待道:“别着急,今天也晚了,明天一早启程哪里来得及?你这趟去太平府,平安去平安回才最要紧,不管是路上还是到了太平府,都要万分小心。”李小幺笑应了,苏子诚又来回踱了两趟,闷声说道:“你去太平府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启程,梁地这一阵子不太平,我送你到汝城。”

“对对对!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丧其身,正该这样!王爷准备在梁地呆多长时候?”梁先生连声赞扬着问道,苏子诚没有答他的话,只看着李小幺接着交待道:“别在太平府多耽搁,早去早回,回来从郑城入梁地,我派人到郑城接应你,从梁地再回开平府。”苏子诚说着,转头看着梁先生吩咐道:“先生不必跟着去梁地了,留在开平府,照应照应恩科的事。”梁先生忙笑着拱手答应,李小幺低头想了想,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王爷不用多送我,开平府到太平府路途遥远,得星夜兼程才行,王爷的车驾若是日夜兼程,必要惹人困惑多想,以为梁地出了大乱,于国不利,若不日夜兼程,光到汝城就得不少时候,哪里来得及,明晚出了城,我和长远他们就悄悄离队赶路的好。”

梁先生捻着胡须点了点头,苏子诚紧皱着眉头,半晌才勉强点头算是答应了,李小幺想了想笑道:“两个丫头,就让紫藤和淡月跟着可好?”

“你的丫头你安排就是。”苏子诚沉声答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吴贵妃和大皇子都不是好对付之人,你虽说占了身在暗处的便宜,可也要万分谨慎,千万不能大意了,若有什么事,立即让长远和西安护着你逃离,旁的都不必多管,听到没有?!”

“是!”李小幺干脆利落的答应道,苏子诚眉头皱的更紧,她答应的是干脆,可他的话于她到底有多少用处,他心里并不踏实,她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如空中飞翔的鸟儿,只凭着自己的心意飞,他不知道自己手中有没有牵着她的线,更不知道能不能在他想拉回她的时候把她拉回到自己面前来。

“王爷,太平府甲一那边,也别闲着,不如先放人放出风去,就说吴皇已经驾崩了,分两边散谣言,一边传言皇上已经传位大皇子,一边传言皇上是被大皇子活活气死的,具体怎么说让他们随便说,总之,越乱越好。”李小幺头脑转的飞快,梁先生附合的点着头,苏子诚沉吟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扬声叫了长远进来,先吩咐了吩咐甲一散布谣言的事,接着吩咐道:“??????自现在起,你手下太平府和吴国密谍听五爷调度安排,明天夜里,你和西安、南宁护着五爷启程去趟太平府,记着,第一,无论如何,护着五爷平安无事,第二,其它的事,听五爷安排,和西安、南宁说一声,赶紧下去准备吧,“长远恭声答应,又转过身,冲着李小幺长揖见了个礼,垂手退了出去。

李小幺跟着站起来,拱了拱手告退道:“我也回去准备准备了。”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嗯’了一声答应了,李小幺和梁先生告了辞,转身出来,轻快的出了正屋,南宁站在垂花门处正伸长脖子往正屋门口张望着,见李小幺出来,忙紧走几步迎上,笑着说道:“五爷,我和长远这就去准备车子,五爷带几个丫头?行李多不多?得看看准备几辆车。“

“王爷吩咐带两个丫头,行李不多,车子你看着准备吧,咱们路上越快越好,最好日夜兼程,多备几辆车吧,这样大家能轮流上车睡一会儿。”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南宁忙笑着答应:“五爷放心,这日夜兼程咱们最擅长,只要不累着五爷就成。”南宁一边又问了些细事,一边陪着李小幺出到二门里上了车,看着李小幺的车子走了,才返回外书房,爷那边,还得请几番示下。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变化

李小幺上了车,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下胳膊,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往后靠到靠枕上,脚高高的架在车厢板上,她这个车子小,要想躺下,这脚只好高高架起,李小幺轻轻晃着两条腿,眯着眼睛细细盘算起来。

这趟太平府之行,要办的事??????细数数,一二三四件,正经不少,这正事是一件,吴贵妃心计手段必定都是难得之极,当年自己还在太平府时,吴贵妃就能杀了大皇子妃的兄长、池州制置使宋公升,可见其手段了得,大皇子在午门外跪了大半天,半点用没有,只好眼睁睁看着宋公升这个吴国良将被斩首于菜市口,这又是几年过去了,而且这两年,吴贵妃嫁女又得到了苏子诚和苏子义的全力支持,大皇子也只好避出至池州一带领兵与越国争战,这太平府和朝廷,更得是吴贵妃的天下,北平要的又不是大皇子登基,帮着占着大优势的一方,这事,容易得多,唯一麻烦的是得想法子让大皇子顺利逃出太平府,回到他的军中,若是两家争位战起,那就更好了??????

李小幺长长吐了口气,苏氏兄弟不知道打这个算盘、布这个局布了多久了,对吴国宫廷和诸皇子的关注,也许从孝慈皇后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了,吴皇这六个皇子中,大皇子确是其中翘楚,有大志能隐忍,若没有吴贵妃??????可惜有了吴贵妃,进了宫,得了宠,宠冠六宫,生了六皇子,确实,与早已成年且经磨难的大皇子比,幼小的六皇子和强势的吴贵妃是最好的选择,毕竟六皇子会长大,横亘在母子之间的无上皇权自己就会生出无数事端来,这中间,就有着北平无数可利可用的机会,况且,还有个大皇子领兵在外,乱败总是从里面开始的。

不想这个,这事得到太平府后见机行事,太平府如今必定风云瞬息万变,想准备也无从准备起,嗯,自己的事,倒是能准备准备的,要不要找罗大打听打听太平府一带哪个缫丝染色师傅手艺好?嗯,算了,还是不要问了,梁先生说的对,臣不密丧其身,虽说罗大等人信得过,万一随口说起来让有人听到了??????总之,小心无大错,再说这事自己到太平府也能打听,不是非问不可的事。

也不知道这两年太平府又流行什么颜色花样了,记得自己离开太平府那年,最流行松花色底红桃色落英缤纷花样,用这样的细绸细纱做成十二、甚至十四、十六幅的裙子,配一双鞋头缀深桃红或大红流苏的鞋子,走动间鞋头进隐时现,最时尚不过,还有金底织金缎,有钱的做长袄穿,钱少的就做件马夹,富丽到绚烂,这又是几年过去了,必定又有了新的流行花样,开平府以太平府的时尚为时尚,可惜总要慢上半拍一拍的,罗大带来的去年太平府的流行样子,今年正好流行到开平府,自己在太平府好好看看,秋天就好织明年的款式了,嗯,往年在太平府也没留意过,这太平府的时尚,又是先看哪一处,这回去得好好留心留心,看看有什么法子想没有,自己这织坊若想做大做好,就不能总跟在别人后头??????

李小幺正思量间,车子顿了下停住了,婆子掀起帘子,李小幺忙伸手取过斗篷穿上跳下了车。转进月亮门走了十来步,李小幺突然停住步子发起了呆,要不要去和范先生说一下,自己这一走,怎么也得小半年,家里若有什么事??????大哥他们那边,还有水生哥考武举的事,还是得范先生操心才行,嗯,只说去梁地,范先生是个聪明人。李小幺想着,转身往角门处走去,穿过角门,一路进了范先生的院子,范先生正歪在南窗下的炕上品着茶,看着书,见李小幺进来,缓缓直起身子笑着让道:“小幺来了,快坐,尝尝我新买的这茶。”李小幺去了斗篷,不客气的跳到炕上坐下,自己取杯子倒了茶,端起来仔细品了品,笑着说道:“先生又去拣漏了?这茶味不错。”说着伸手掀起壶盖看了看笑道:“果然是碎茶叶,这是明前?”

“嗯!小幺这嘴巴就是刁,你大哥喝了半天也没品出味儿来!我吩咐老常了,以后你大哥来,就泡大碗茶给他喝。”范先生看起来心情很好,李小幺笑起来:“大哥还算好的,好歹能喝出这是茶叶,二槐哥干脆柳叶茶叶都不分的,反正都是解渴的苦味,有什么分别?!”李小幺学着李二槐的声音,范先生连连点头:“二槐来,老常就上高末儿了!”两人一起笑起来,李小幺又喝了一杯茶,放下杯子,看着范先生说道:“先生,我明天晚上随王爷启程去梁地,梁地有些不太平,这一去只怕要小半年,家里若有什么事,就烦先生多费心。”

范先生惊讶的放下杯子,坐直身子看着李小幺,思量了片刻反问道:“梁地不太平?怎么没听到什么信儿?”

“我也是刚得了信儿,哪能一直太平的?”李小幺含糊的说着转了话题:“我和王爷过去,梁先生就不去了,王爷留他在开平府照应恩科的事,水生哥也不用再另外寻师傅地??????”李小幺话音未落,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婆子满头是汗的跑进来,老常头已经迎到院子里,说了一句话,转身引着婆子进来,婆子进了屋,匆匆躬了躬身子,喘着粗气冲着李小幺禀报道:“五爷,南宁南爷来了,说有要紧的事要跟您禀报,看样子急的很,张嬷嬷想着五爷也许在这一处,让我过来寻五爷,五爷??????”

不等婆子说完,李小幺已经跳下炕,伸手抓起斗篷转头和范先生说道:“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再回来和先生接着说话。”范先生忙挥手示意李小幺快去,李小幺一边穿着斗篷,一边疾步出了门,婆子一路小跑着紧跟其后,李小幺赶到二门前,南宁正着急的张望着,见李小幺过来,急走几步上前见了礼,李小幺屏退婆子,南宁带笑禀报道:“五爷,爷让我赶紧过来跟五爷说一声,梁先生明天也跟着一起启程去梁地,后天赶往南越,爷说教导魏二爷兵法策略的事,他想请靖江侯代梁先生教导魏二爷,爷说了,侯爷的文章比梁先生更好,五爷看合不合适?”南宁连说带笑,看着李小幺等着她的意思,李小幺微微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忙笑应道:“那自然再合适不过。”

“若是这样,爷说他这会儿就带魏二爷去趟靖江侯府拜师,不知道魏二爷这会儿在没在?若在,我这就接他过去,和爷一处去趟靖江侯府上。”南宁接着说道,李小幺忙招手叫了站在远处的婆子过来问道:“二爷在没在家?”

“回五爷,在呢!”

“赶紧去寻二爷,就说我说的,请他收拾收拾,这会儿就跟王爷去趟靖江侯府拜师,嗯,别忘了备份拜师帖子。”

“帖子不用了,我来前爷已经吩咐东平去准备了,拜师的帖子连带拜师礼,事出仓促,怕这边临时准备来不及。”南宁忙跟了一句,李小幺答应一声,踌躇了下,看着南宁笑道:“你在这里稍等下,我进去一趟好了,免得下人们传话不清,倒耽误了功夫。”南宁躬了躬身子答应了,李小幺握着斗篷,往藕园急步过去。

魏水生正在院子里练剑,见李小幺步履急匆的进来,忙收了势,几步迎过来,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没什么事,好事,赶紧换身干净衣服,把二爷那件天青绸长衫取出来,还有那件靛蓝素绸面灰鼠里斗篷,快,准备热水,让二爷洗一洗。”李小幺答了魏水生一句话就转头一迭连声的吩咐着藕院的婆子,婆子急忙答应了,奔进去忙了。李小幺看着婆子奔进来,才转头看着魏水生,笑盈盈的说道:“是这样,我和梁先生明天要跟着王爷去梁地,这一去只怕要小半年才能回来,你就没法再跟着梁先生学写文章了,王爷说靖江侯也是文章大家,要引你拜在靖江侯门下学文章,这会儿就过去靖江侯府拜师,南宁在二门外等着呢,天色也不早了,所以得赶紧着些。”

魏水生听的有些楞神,片刻反应过来急忙问道:“梁地出什么事了?明天就启程,怎么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梁地新并入北平,有些个乱子也是常理,按理说晚几天启程也行,不过王爷就是那样的脾气,贵人么,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早一天启程晚一天启程也没什么区别,你赶紧进去洗一洗,换了衣服赶紧跟南宁过去,靖江侯性子随和,专注学问,能跟他学学也是好事。”李小幺推着魏水生进了屋,寻了张椅子坐下等他。

正文 第一百六一章 鱼肉

魏水生换了衣服出来,和李小幺一处到二门里,和南宁骑马走了,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又往范先生院子里逛去。水生哥能拜到靖江侯门下,这样的好事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李小幺重又坐到范先生屋里的炕上,连倒了两杯茶喝了,长长的舒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刚才是南宁过来传了王爷的话,又有变化,梁先生也要跟着去梁地,王爷另外替水生哥寻了靖江侯做先生学习文章,这会儿水生哥已经跟着南宁过去梁王府,今天就跟王爷一起去趟靖江侯府拜师。”范先生眼睛亮了亮,笑着说道:“这是极好的事!你不知道,这出仕为官,最讲究出身师承,一甲不去说它,就状元、探花和榜眼三人,这是难得之极的荣光,非常人能受之,这二甲和三甲两榜上的出身,那就差得多了!”范先生说着感慨万千起来:“唉!黄榜一出,这出身就钉在身上,再也改不了了,哪怕你往后做了丞相,同进士还是同进士,这出身一条照样让人瞧不起,自然同进士也做不到丞相这份上,既科举,一定要考个进士出身!”

李小幺瞄着突然感慨不已的范先生,挑了挑眉梢慢吞吞的问道:“先生当年考了几甲?”范先生一口气窒在喉咙里,半晌才闷声说道:“三甲头名。”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范先生重重拍着炕几,恨恨的说道:“这又说到师承上,我自小苦读,想当年也是解元出身,可自穷乡僻壤一路考出来,哪有机会拜在那些名士大员门下?同进士出身,又失于师承无靠,为官十数年,苦不堪言!唉!”范先生郁闷异常的又叹了口气,李小幺默然看着他,范先生连叹了几口气,叹出了些闷气,摆着手说道:“不提这个,怎么说着水生的事,竟偏到这儿了?人老话多!水生功夫好,武举是兵部主持,本来就是七成看功夫,三成看文章,水生如今拜在水氏门下,这一科,一甲不敢说,一个二甲是稳稳的了,这是好事!好事!水生中了举,往后他们兄弟在军中也算真正安稳下来了。”李小幺点了下头表示了自己的赞同,范先生长舒了口气,往后靠得舒服些,看着笑眯眯的李小幺,突然问道:“水生中了举,下一步如何打算?”

“再给水生哥寻门好亲,你也说过,水生哥天资好,建功立业不过早晚的事。”李小幺眯眯笑着说道:“至于大哥,我打算着,一时半会的不让水生哥和大哥分开,兄弟间相互照应着,挣些功劳回来再各自打算,这也是水生哥的意思,只是还没和大哥商量过。”范先生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你是个心气高的,心高易伤。”李小幺歪头看着范先生,沉默半晌,才低声答道:“先生也知道,我们兄妹在李家村时,连离家外出的打算都没有过,不过求个平安暖饱,可村子被屠了,父亲、母亲和两个哥哥惨死,满村只逃出我和哥哥五个,李家村几百号人都成了皇家争权夺利的牺牲,逃到太平府,我和哥哥们干活挣钱,所有打算也不过挣些钱开间蜜饯铺子,安安稳稳过个富足日子罢了,可吴国南北两路战起,哥哥们被陷征夫,只好逃至郑城落草为寇,就是做寇也是官兵砧板上的肉,东山的孙大头领就被袁大帅练兵剿得干干净净,我和哥哥,还有张大姐他们能平安活下来,有多不容易先生也知道。”李小幺顿了顿,孙大头领的事,虽说有她插了一脚??????可这事,到底是袁大帅垂涎东山的积财,不过早晚的事。

李小幺垂着头沉默片刻,接着说道:“就是先生,如今到了这开平府,不也是被逼无奈?先生当时辞官回乡,不过就是想过份平安日子,可这平安日子,在这乱世是奢望,这样的乱世里,能有什么法子?要么拼命往上挤,挤到不轻易被人鱼肉的地儿,要么??????也许一睁眼就成了别人碗里的鱼肉!”李小幺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范先生手指颤抖着放下杯子,眼角连连抽动了几下,半晌才叹出口气来,他的妻儿,就做了鱼肉!

“若不是这样,若是在太平清明的盛世,我倒宁愿做做生意,挣很多钱,行善积德,挣个慈善名声,也许还能挣座积善之家的牌坊,又有享受又有闲暇,还做了善人,干嘛要这样整日盘算手沾鲜血?”李小幺低落的接着说道,范先生伤感的摆着手:“不提这个,不提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乱世??????乱世??????有什么法子?不提这个!”

李小幺倒了杯热茶递给范先生,范先生接过茶一饮而尽,仿佛吐尽胸口闷气般叹了口气,两行清泪一路滚落,半晌才摆着手,哽咽的说道:“老了!你看看我??????没出息,净想??????过去,不说了,不想了!你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晚上。”李小幺转身寻了只帕子递给范先生,范先生接过帕子,用力按着眼角,半晌才深吸了口气,语气渐渐平复下来:“怎么这么急?”

“也不算急,反正早晚要启程,早去早回,二槐哥和铁木的亲事,还有姜顺才和明婉的亲事,先生到时帮着主持主持,家里琐事我让张嬷嬷和卢嬷嬷管着,外头的事有张狗子和赵六顺,大事上头先生要帮着拿个主意才是。”李小幺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范先生又深抽了口气,点头答应道:“你放心就是,二槐成亲你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一来一回要一两个月,一共也不过去个小半年,算了。”李小幺笑盈盈的答道:“赶紧趁这会儿有事,用心做事,挣些功劳放着,我总不能在梁王府做一辈子幕僚,等咱们都站稳脚步,我就抽身退步,专心做生意赚钱去,有这些功劳垫着,背靠着梁王府这棵大树,那日子就好过了。”范先生露出丝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你别打算的太好,能挣出功劳,就是有大用之人,有大用的人要抽身退步,可没那么便当!苏家兄弟都不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与虎谋皮么,不过苏家兄弟还算是政客中的君子,有商量的余地。”李小幺笑眯眯的答道,范先生挑了挑眉梢,想了想,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做什么都没有万全之策,万事小心,也别太锋芒毕露了,若有退身的打算,凡事都要留一线,还有!”范先生看着李小幺,话到嘴边突然又停住了,看着李小幺闷了片刻,才低声说道:“唉!照理说这话直接跟你说不妥当,可??????你也不是寻常女子,小幺,你如今这样,往后这嫁人上极难,我看梁王也不见得没有收你入府的意思,你要早有打算才行,若打算进府??????”

“我不做妾,也不进梁王府!”李小幺断然答道,范先生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道:“我就知道你心气高??????若不进府,凡事更要留好后路,看来你也想过这事,我就不多说了,你是个有成算的。”

“谢谢先生上。”李小幺垂着头,手指划过杯子口沿,低声谢道,范先生看着李小幺,端起茶壶帮李小幺的杯子续了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默然喝了一杯茶,李小幺站起来告辞道:“我先回去了,今儿就算跟先生辞行了,明天就不过来了。”范先生稍稍直了直上身,含笑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披了斗篷出去了,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靠到靠枕上,仰头看着画梁想出了神。

李小幺紧裹着斗篷回到半亩园,洗漱干净,接过海棠递上的红枣茶一边喝一边吩咐道:“叫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海棠答应了,片刻功夫,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李小幺屏退众丫头,看着两人笑道:“我明天晚上要启程随王爷去趟梁地,要小半年才能回来,准备带两个丫头过去,你们看,带谁过去合适?”

卢嬷嬷转头看着张嬷嬷,张嬷嬷看了卢嬷嬷一眼,仔细想了想建议道:“五爷是去梁地,只怕饭食上有不合口味之处,不如带上海棠?”李小幺看着卢嬷嬷,卢嬷嬷忙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另一个,倒不如带上淡月,五爷随王爷出去,必都是机密大事,淡月话少嘴紧,这是一,其二,淡月针线好,心又细。”

“嗯,这倒也是,正好紫藤留下来照应这院子。”张嬷嬷赞同道,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叫紫藤、淡月她们四个进来吧,我走后,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就麻烦两位嬷嬷了,还有几件亲事,也请两位嬷嬷多费心。”张嬷嬷和卢嬷嬷忙曲膝连称不敢,见李小幺没别的交待了,才告退出去,叫了紫藤等四人进去。

正文 第一百六二章 启程

晚饭后,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说了要去梁地的事,第二天一早,紫藤和张嬷嬷几个眼睛里带着红丝,将收拾出来的箱笼一一说给李小幺听,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廊檐下一溜排下来的十几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听着张嬷嬷的絮叨:“??????紫藤说五爷昨晚交待了,收拾些必用的东西就成,没敢多收拾,这一路上只怕要委屈五爷了??????”

李小幺抬手揉着额头,也是,她这一院子人,不是梁王府出身,就是靖江侯府出来的,照那两个府上各位爷和姑娘的排场,这十几个大箱子是太委屈了,当年苏子诚不过到紫藤居略坐了半天,那管事还拉了几大车东西过去呢!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这会儿也不能多说什么,先带上吧,扔给苏子诚就是,照这样子,那位爷说不定得带着上百个箱笼,也不多她这十几个了。

临近傍晚,南宁带了七八辆车过来装了箱笼,李宗梁和魏水生几个将李小幺送过几个胡同口,李小幺坚决让着众人回去,她这一趟出去,动静越小越好。李宗梁担忧的看着李小幺的车辆小跑着转过条胡同看不见了,呆站了半晌,垂着头,背着手拖着脚步,跟在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身后往柳树胡同回去,魏水生紧跟着他,笑着宽解道:“大哥别担心,那梁地再不太平,小幺跟在王爷身边,还能有什么事儿?她做的是幕僚,照她的话说,那是躲在后头出主意的活儿,又不用冲锋在前。”

“小幺出主意那是一等一!”李二槐咧嘴笑着,骄傲的夸赞道,李宗贵白了李二槐一眼道:“这还要你说?!”张铁木凑过去问道:“贵爷你说,这梁地会不会打仗?要是真打起来,咱们就请战!打他娘的!”

“你胡说什么呢!”张大姐停住脚步,转头呵斥着张铁木,张铁森缩了缩脖子,在喉咙里嘀咕了一句:“这哪叫胡说!”李二槐抬脚踢了张铁木一下,笑着说道:“你姐说的对,梁地都打下来了,还打什么?”

几个人说着话,一路回去柳树胡同了。

李小幺的车辆在城门外汇入苏子诚那庞大的车队,南宁敲了敲车厢板禀报道:“五爷,爷请您过去说话。”淡月忙将斗篷取出给李小幺披上,李小幺跳下车,跟着南宁越过七八辆车,到了队伍中间一辆宽大的出奇的车子前,车前已经放好踏板,东平站在车旁含笑致意,示意李小幺上车。

车子里宽大亮堂的如同一间小房子,苏子诚端坐在车子后面,梁先生半跪着坐在旁边,李小幺微微躬了躬身子和两人见了礼,看着苏子诚先谢道:“多谢王爷费心,给水生哥寻了那么好的先生。”苏子诚鼻子里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梁先生哈哈笑着说道:“侯爷的学问文章在当今天下可是数得着的,我也羡慕得紧!魏二爷好福气!”李小幺只笑也不多说话,靖江侯这学问文章在天下侯爷中间肯定是数得着的,这样的春秋笔法她也常用。

“昨天我和先生商量了,南越那边也要动一动,太平府那边事情就好办了。”苏子诚打量着笑意盈盈的李小幺沉声说道。

“王爷的意思,咱们想法子让南越压一压池州府那边,边线吃紧,吴贵妃有了打发大皇子离京的借口,大皇子有了索要更多兵马粮草的借口,与双方都不是坏事。”梁先生带笑解释道,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一边想一边点了下头说道:“稍稍压一压就行,不能太过了,外面危机太重,当心吴贵妃和大皇子联起手来,总要防着万一。”

“你放心,王爷到了梁地就陈兵梁越边地,南越若是心思太重,吃相太狠,王爷这边正好练练兵。”梁先生捻着胡须笑着说道,李小幺笑应了,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张嬷嬷她们给我收拾了十几个箱笼出来,我也不好说不带,那些箱笼就麻烦王爷了,等会儿我让丫头收拾几件衣服出来就行,和长远、南宁他们轻车简装赶去太平府。”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身上的淡灰素绸衣裙,皱了皱眉头,李小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笑着解释道:“就这还太奢华了呢,不过普通的庄户人家,谁家穿绫着缎的?到下了个市镇就得换下这些丝绸衣服,麻衣布裙才妥当。”

“小五果然心思细腻,想的周到!就是这样,王爷您看,我就说小五这趟去必定平安无事,这样的细事她都想的周到,王爷可不用再多担心。”梁先生感叹着李小幺,宽解着苏子诚,苏子诚‘哼’了一声,看着李小幺说道:“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你。”梁先生机灵的瞄了苏子诚一眼,忙笑着拱手道:“天色不早,我先告退启程了,南越过去多山难行,我也得紧着赶一赶才行。”

“先生辛苦,路上当心。”苏子诚关切的交待着梁先生,梁先生忙谢过,和苏子诚、李小幺两人告了别,掀帘下了车。

苏子诚看着梁先生下了车,转头盯着神态安然的李小幺看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万事小心。”李小幺忙点头答应,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又没了话,李小幺也不说话,只安静的等他交待,车厢里静默的只听到外面马蹄有节奏的‘达达’声,半晌,苏子诚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交待道:“你这趟过去,有两条传信的线路可用,一是长远这里,如今太平府往来谍报都是走的这一线,这一个线上的信,照规矩,到我手里前,要有专人先拆看过,还有一条是西安这一处,由暗卫转交,这是梁王府的谍报线,你封了信,只有我能拆开,我交待过西安了,你有什么??????不想走长远那边的,就交给他。”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问道:“哪条线更快些?”

“长远手里那条。”

“嗯,那还是走长远那边好。”李小幺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子诚脸上泛起丝恼怒,李小幺飞快的瞄了苏子诚一眼,压下心底那处又要泛起的酸楚,笑着告退道:“爷若没什么事,我就告退了,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启程才行。”

“我送你。”苏子诚不等李小幺答话,伸手抓起斗篷胡乱披在身上,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裹着斗篷下了车,苏子诚背着手跟在她身后,东平等几个小厮、亲卫提着灯笼,不远不近的护卫着,李小幺脚下悄悄加快,一路往后面自己的车子过去,淡月和海棠正照着李小幺的吩咐,在后面几辆车上手忙脚乱的要收拾‘一个包袱’出来,忙得满头是汗,却手足无措,几车的东西,这也重要,那也丢不得,一个包袱怎么收拾?

李小幺站在车旁,无奈的看着乱得没方向的两人,挥手示意两人下来,指着几乎个个打开的箱笼吩咐道:“昨天那几件半旧衣服,我让你们放到箱笼最上面,在哪个箱笼里?”

“这里!”海棠急忙奔到一个箱笼前答道,李小幺指着那几件半旧袄裙吩咐道:“就把这几件衣服包上就行了。”海棠愕然半张着嘴,转头看向淡月。

“怔什么?!没听到五爷吩咐!?”苏子诚突然恼怒的吼道,海棠吓得打了个哆嗦,忙扑过去抱了衣服,转身往淡月怀里抱着的包袱皮里塞,李小幺转过头,不满的扫了眼苏子诚,挥手吩咐着海棠和淡月:“快上车吧。”两人双腿抖动不停的曲了曲膝,相互靠着往车子奔去,苏子诚盯着两人,恨恨的咬牙道:“这就是水岩挑的人?无用!”

“都是富贵人家的丫头,怎么没用?不过各有各的用途罢了。”李小幺一边笑着分辩着,一边曲了曲膝道:“天色不早,我也启程了,爷保重。”苏子诚突然伸手拉住李小幺的斗篷,李小幺忙往旁边退了半步,苏子诚松了手,却跟进一步,低头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早去早回,路上不必这么辛苦赶行程,不能累坏了,就这一回,下次再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李小幺心里酸酸的仿佛要软下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满脸笑容的说道:“多谢爷,多谢王爷,我要启程了,时候不早了,王爷保重。”一边说着,一边连往后退了两三步,头也不回的上了车,放下帘子,也不理会吓得脸色还是一片苍白的淡月,伸手重重的敲着车厢板,一迭连声的吩咐着:“快走快走!”

车子往前冲了下,顿了顿,颠簸着直往前冲去。李小幺闭着眼睛,长长吐了口气,身子软软的往后靠到身后松软的靠枕堆里,半晌,淡月脸色缓和了些,看着李小幺,胆怯的低声问道:“五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太平府。”李小幺淡然里带着丝喜悦答道:“还有,往后不要叫我五爷,改叫姑娘吧,嗯,五姑娘。”

正文 第一百六三章 急行军

淡月愕然的连连眨着眼睛,忍不住问道:“五??????姑娘,去太平府?不是说去梁地的?怎么突然要去太平府?去那里做什么?咱们这是要去太平府?”

“嗯,也没什么大事,去太平府能有什么大事,就是玩一玩罢了,带你和海棠去长长见识,吃碗蟹面,做几件时新衣服,逛一逛白云寺,除了吃喝玩乐,去太平府能有什么事?”李小幺笑语盈盈的说着闲话,淡月满脸狐疑的看着李小幺,低声嘀咕道:“姑娘又逗我们取乐了。”李小幺伸手取下头上的金簪,顺手递给淡月,打了个呵欠说道:“想取乐也没时候了,从这会儿起,咱们就得马不停蹄的赶路,今天夜里就在这车上歇着了,收拾收拾咱们就躺下吧,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淡月答应一声,膝行过来用垫子将四周垫好,打开车子夹层取了被子出来,又侍候着李小幺脱了外面的衣服叠好放好,李小幺打着呵欠,伸直腿脚躺下,这车子足够大,大到她伸直身子还差了不少才能够到前面的车厢板,李小幺又打了个呵欠说道:“咱们睡一处,出门在外,吃好歇好不生病最好紧,那些规矩都先放一放吧。”淡月忙笑着答应,小心的又取了床被子铺开,拘谨小意的在李小幺身边躺下。

李小幺在这一夜颠簸中倒也睡得不错,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淡月已经爬起来,悄悄收拾了自己的被子,掀起帘子正要让人给后面车上的海棠传话,南宁勒马过来,笑着说道:“淡月姑娘醒了,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沈家驿了,已经让人传话准备热水热汤,到那里再侍候五爷洗漱吧。”淡月忙笑着谢了,正要放下帘子缩回去,仿佛想起什么,忙探头交待道:“姑娘昨天吩咐了,往后不要叫五爷了,就称五姑娘。”

“多谢淡月姑娘提醒。”南宁客气的拱了拱手,淡月放下帘子转回来,李小幺已经随着车子摇晃着,懒洋洋的支着胳膊坐起来,抬手绾了绾头发,掀起帘子往后看了一眼,打了个呵欠,又往后倒下去,拉上被子吩咐道:“到沈家驿还有半个时辰,我再睡一会儿,到了再叫我。”淡月抿嘴笑着应了一声。

李小幺在驿站正院下了车,沐浴洗漱干净,坐在正屋炕上,一边慢慢喝着碗粥,一边翻着南宁送进来的吴地的线报:吴贵妃到白云寺斋戒一天祈福,林丞相以母亲六十寿礼济京城孤老无依之人,礼部侍郎唐根源上书请立太子,大皇子侧妃杨氏添丁之喜??????李小幺慢慢吃了大半碗粥,将线报又翻了一遍,凝神想了片刻,将几张纸条摆来摆去玩弄了一会儿,将几张纸条扔到炭盆里焚了,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叫南宁来。”海棠出去片刻,引了南宁进来,李小幺看着他问道:“照这样的行程,到汝城要几天?”

“咱们这样的行程不慢,也不算快,顺利的话,到汝城大约十二三天。”南宁说的很仔细,李小幺皱了皱眉头,到汝城要十二三天,从汝城到太平府还有一大半的路程,若是这个走法,到太平府最快也要一个月??????

“若是照急行军的行程,到汝城要几天?”

“那就快了,四天半就能到。”南宁笑了笑答道,李小幺一根手指抵着眉间揉了揉,唉,这真是自找罪受!

“那个车子不要了,咱们一路换马不换人,照急行军的行程走,五天内一定要赶到汝城。”李小幺满脸苦恼的吩咐道,南宁楞了下,忙劝道:“五??????姑娘,这可不行!爷吩咐过,姑娘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要是这么赶路,非累病了姑娘不可,还是??????”

“好了!”李小幺抬手止住南宁:“我也知道这样辛苦,巴不得一天走个十里八里,一路游山玩水过去呢,不是没法子的事么?行了!”李小幺止住又要说话的南宁,接着说道:“我细想了这半天了,若要到太平府后太平,只能这样,寻三套和大家一样的衣服来,等会儿就急行军赶路,嗯,你和长远费费心,安排下行程,每天歇半个时辰,沐浴洗漱。”南宁见和李小幺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咽了口口水,垂手点头答应了一声,李小幺接着吩咐道:“还有件要紧的事,让长远吩咐下去,一,让人去泰州玉岭乡宋家集查一个叫宋知谦的,这个人去年刚返的乡,返乡前在郑城做师爷,要细细查清楚。”南宁凝神听着,点头示意记下了,李小幺接着吩咐道:“第二件,查一查林丞相的那个名士族侄林先生现在何处,回来了没有,他应该和一个叫智静的和尚一处,若不在一处,两个人都要查清楚,如今在哪里,做什么,第三,开平府南桥瓦子有处勾栏叫红楼,你听说过吧?”

“听说过。”南宁忙答道,李小幺‘嗯’了一声接着说道:“红楼前一任红牡丹,小名落雁,去年跟吴地一个叫钱福泽的大商人从了良,听说这钱福泽家是太平府的,让人打听打听这个钱福泽和落雁。”南宁将三件事重复了一遍,见李小幺点了头,退了几步出去传话了。

李小幺看着他出去了,转头看着海棠和淡月询问道:“你们两个也听到了,从明天起就得急行军往太平府赶,这一路上不是一般的苦,只怕你们受不下来,要不,你们两个回去吧,嗯,别回开平府,我写封信,你们两个跟着王爷的车队去梁地吧。”淡月和海棠拼命摇着头:“姑娘能受下来,我们也能受下来,就是累死了,也得跟着姑娘一处!”李小幺看着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海棠有些急了,拎着裙子跪在地上保证道:“姑娘放心,必能受下来,姑娘别送我们回去,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李小幺听的睁大眼睛,指着海棠一时说不出话来,淡月忙跟着跪倒在地,低声解释道:“姑娘去太平府必是秘事,离了姑娘??????哪有我们的活路。”淡月声音越说越低,李小幺却瞬间明白过来,轻轻呼了口气,忙抬了抬手说道:“起来起来,是我没想周到,没想到这个,唉,差点好心害了你们,起来吧,赶紧收拾收拾,等会儿好赶路。”淡月和海棠两人忙站起来,破涕为笑的答应一声,忙碌着收拾了东西,外面小厮送了衣服进来,两人侍候李小幺换了衣服,戴上斗篷帽子,将头脸裹紧,两人也一样换了衣服,跟着李小幺出了正屋。

长远跟着南宁进来,冲李小幺揖了半揖禀报道:“姑娘吩咐的事已经传下去了,刚打前站的也已经启程了,前方各驿在路口备好马,咱们换马就走,今天晚上在落秋驿歇半个时辰,明天早上在樟木驿歇半个时辰??????”

“这些细务你和南宁、西安他们商量着安排就是。”李小幺抬手打断了长远的话,一边示意他往外走,一边接着说道:“咱们赶紧启程吧。”

“是!”长远答应了,让过李小幺和淡月、海棠,跟在后面出了驿站,一行人十几个人上了马,奔着汝城方向疾驰而去。

这一路,除了一早一晚歇上半个时辰洗漱下,喝口热水换换衣服,其余时候就都是在马上疾驰,长远和南宁的行程安排的极准,第五天一早,一行人就进了汝城驿,也是北平到吴国的最后一个驿站。

李小幺累得浑身象散了架的一把乱骨头,早就不知道哪儿痛哪儿不痛了,下了马,拼命压下软瘫在地上再也不起来的念头,挪着两腿进了汝城驿,洗漱出来,长远和南宁已经安排好车辆,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辆油的透亮漂亮异常的桐木车,车子用厚厚的粗棉布象眼格围子围着,车子边角都包着亮亮的铜片,一看就是富足的百姓之家所用之物,李小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南宁问道:“这车子是汝城这边准备的?”

“是汝城这边准备的,不过不是姚大人,是汝城的谍报备下的。”长远笑着解释道,李小幺呼了口气,盘算了片刻吩咐道:“进了吴国,再这样日夜兼程,就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才好,这样,就说奔丧吧,就这一条,再怎么忙着赶路都成,我累坏了,在这里歇上三四个时辰,大家好好睡一觉,准备好,半夜启程。”南宁和长远被李小幺一句奔丧说的噎了口气,呆怔了片刻才面面相觑着答应了一声。

淡月和海棠累得连话也说不出了,听李小幺说要歇上半天,一时激动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忙挪过来勉强侍候着李小幺睡到炕上,两人也爬到大炕的另一端,拉上被子倒头就睡,这会儿是累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正文 第一百六四章 到了

李小幺闭上眼睛倒头睡了两三个时辰就机灵灵睁开了眼睛,浑身酸痛的无以言表,腿上火辣辣的热,可梦中,她又躺到了那个美丽到极处、又冰冷到极处的海水中了。

李小幺清醒过来,浑身的酸痛欢呼着钻进钻出,骨头仿佛都泡在了醋里,皮肤和肉都浸泡在辣椒水里,李小幺勉强抬起手,看着红肿不堪,隐隐渗着血水的手掌,轻轻吸了口气,自己真是了不起!李小幺慢慢转头看了眼在晕睡中不停呻吟的淡月和海棠,叹了口气,做自己不容易,做自己的丫头更也不容易,这五天,这两个丫头硬是咬牙死撑下来了。

这手这腿,只怕没处好皮了,李小幺仰面躺在炕上,一处处体会着身上的疼痛,心思却清明无比,这趟太平府之行绝不太平,吴贵妃和大皇子若果如苏子诚所说,都不是等闲之辈,那她就是在刀尖上走一趟,稍有不慎,她就得永远留在太平府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等会儿进了吴地,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李小幺看着粗糙的杉木房梁,凝神思量了半晌,困难的翻个身,咬牙坐起来,取过衣服慢慢穿了,扶着炕沿出了内室,坐到外间椅子上,颤抖着手倒了杯水一口喝了,放回杯子,又凝神想了半晌,沙哑着声音扬声叫着人,门帘掀起,西安利落的进来,揖了半揖,看着李小幺等她吩咐,李小幺看着他问道:“长明到哪里了?”

“三个时辰前传了信来,已经过了郑城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进太平府?”

“信里说进了吴地准备昼停夜行,这么算,进太平府要十四五天。”

李小幺沉吟了片刻,接着问道:“咱们若是坐车日夜兼程,要多长时候到太平府?”

“姑娘这几天劳累的厉害,不能赶的太紧了,进了吴地,头几天要慢些,等姑娘歇过来些,才能紧着赶路,这么算,要小二十天。”西安答的很详细,李小幺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西安说的对,那些木头轮子的大车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跑动起来,那份颠簸也真是要人命,算了,她二十天进太平府,比长明只晚四五天,也差不多了。

“告诉南宁,车里的褥子越厚越好,两辆车都是,现在什么时辰了?让人准备药浴吧,好了就启程。”李小幺接着吩咐道,西安答应一声,退了几步下去,李小幺想站起来,腿脚却痛的无处着力,又试了两回,才算扶着桌子站起来,挪到内室门口,扶着门框不进去,只扬声叫醒了淡月和海棠吩咐道:“起来吧,泡了药浴,吃了药再吃了饭,上车去睡吧。”

淡月和海棠咬牙起来,三人在后面净室的三个大沐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换了衣服出来,南宁已经带着人摆好的饭菜,西安托了三小碗汤药进来,李小幺接过一碗,闭着眼睛一口喝了,漱了口,吃不知味的吃了大半碗饭。

南宁怜悯的看着三人,当年头一回这样急行军,他差点脱了半条命,三位娇滴滴的姑娘能一路撑下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着李小幺吃了饭,南宁笑着禀报道:“姑娘说的??????奔丧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其实也没什么,现买了几件衣服,几根哭丧棒,要不咱们到了吴地再换上?这会儿就换上不大合适。”

“嗯。”李小幺点头答应了问道:“前两年爷去太平府娶亲,这一行人中谁是当时露过面的?”

“都没露过面。”南宁干脆的笑答道:“那趟是长明护着爷过来的,东平和北庆随身侍候着,我和西安,还有长远伏在梁??????”南宁含糊了几个字,接着说道:“姑娘放心,凡上回跟着进过太平府的,一个也没挑。”

“嗯,那就好,进了吴地,若有人问,就说咱们是和县人,回家奔丧的,一路奔丧回家的人不吉,一般人见了都得避着,这样最好,只一样,护卫太多,你和长远看看,别都跟在一起。”

“姑娘放心,长远已经安排好了,一共分出去四拨,前后各两拨,咱们这一处,就长远、我和西安带几个老成的护卫随行侍候,。”南宁笑答道,李小幺舒了口气,这路上的事,确实不用她操心。

躺在车上,虽说颠簸的厉害,虽说还是日夜赶路,可跟骑在马上急行军相比,就是天渊之别,走了七八天,三人就歇过了口气,又走了几天,就进了和县境内,傍晚时候,车子路过和县城门,李小幺掀起帘子,远远看着和县城门,想着两年前兄妹五人仓惶出逃到这里的情形,恍然若昨日。

入了夜,一行人避过人烟,临近黎明时寻处小树林避着去了车上搭着的白布,李小幺换上在郑城买的素绸夹袄和一条绣折枝梅花裙子,淡月和海棠换上了吴地婢女常穿的青衣素裙,长远和南宁、西安等人换了靛蓝粗布袄裤,一行人扮作进太平府的富贵人家主仆,放缓了行程,不紧不慢的往太平府赶去。

一行人赶到太平府北门外,已经是申正时分,太平府一如往常的繁华热闹,虽天已近晚,依旧熙熙攘攘,李小幺将车帘掀起条缝,脸色凝重的往外仔细看着。

城门口,赵五哥一身墨绿绸长袍,披了件黑绸面丝棉斗篷,正伸长脖子来回张望不停,李小幺一眼看到他,急忙敲了敲车厢板,隔着车帘缝吩咐着南宁:“前面那个穿墨绿长袍、黑斗篷的,就是赵五哥。”南宁低低的答应一声,看着赵五哥急走几步迎上去,扬着手招呼着:“五哥!这里!是我!老远就看到你了!”

赵五哥飞快的打量了南宁,一边满脸笑容的小跑着迎过来,一边应着话:“你小子来了!长高了,差点认不出来!姑娘身子好点没有?路上辛苦了。”

“唉!好什么!好了还来太平府?别提了,一提这个就愁人,这一路走的,真是不容易??????”两个人亲热的大声说着闲话,一起到了车旁,大家凑过来,仿佛久别重逢般大声说着话,南宁眼睛瞄着四周,低低的介绍道:“姑娘这趟姓木,行五,五哥叫我小宁就行,这是大常哥,这是小安,我们都跟东家姓。”赵五哥不动声色的认着众人,李小幺隔着帘缝低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是,照五姑娘的吩咐,都妥当了。”赵五哥对着车子深躬了躬身子,恭敬的答道,

“嗯,进城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李小幺沉声吩咐道,赵五哥答应一声,在前头引着车子往江南坊不远处的一处三进宅院过去。

宅院隐在一条安静的有些偏僻的巷子里,进了巷子,赵五哥隔着车帘子说道:“接了五爷??????”

“要称姑娘了。”南宁带着笑低声纠正道,赵五哥忙点头谢了,接着说道:“接了姑娘的信儿,我和孙叔从江南坊起,一处处看宅子,这两年太平府空宅子少,总算寻到这一处,各处都合适,就是房子旧些,姑娘先歇歇脚,若实在住不惯,就再寻别的地方去。”

“嗯,买的还是租的?”

“买的,不肯租,肯租的房子都不合适,花了小一千的银子呢。”

“都是从江南坊日常流水里抽的?现在柜上还有多少现银?”李小幺皱着眉头问道,赵五哥忙低声答道:“不是,孙叔说上回爷??????姑娘让人捎来的银子还有不少,倒没用动柜上的流水。”李小幺舒了口气,说话间,车子到了宅院门口,赵五哥急走几步上前开了门,回身将钥匙递给南宁,弯腰卸了门槛,看着两辆车子进来,才和一个护卫一起装上门槛。

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车,转头打量着四周,这是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院落,一进门是雪白的影壁,正面画着五福盈门,背面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影壁一边种着棵石榴树,一边栽着棵紫藤,走几步就是垂花门,穿过垂花门,两边各两间厢房,中间穿堂两边各有一明一暗两间正屋,这是民宅,没有抄手游廊,厢房和正屋却用廊檐连着,穿过穿堂就是正院,正院迎面三间正屋,左右还是各两间厢房,正屋旁边一处小小的月亮门通往后面的厨房等处,这两处院子都极小,地面用青石漫出捧福捧寿等各色吉祥图案,正院靠左前处摆了座小小的假山,山上满是墨绿的青苔,一株有些发枯的藤蔓从假山后攀上又垂下,除些,院子里别无它物,李小幺踩过月亮门往后看了看,后面一排六间比前面正屋低矮很多的屋子,左边三间打通,砌着锅灶,右边几间想是用做下人的住处的。

长远、南宁等人住了前院,李小幺带着淡月、海棠进了正屋,屋里放满了崭新的榆木家俱,各处帘子帷幄也都干干净净、齐齐全全,淡月和海棠忙着四处寻火炉、茶壶、茶杯、茶叶等准备升火烧水泡茶,李小幺慢慢坐到南窗下的榻上,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狭小的院子,突然生出满心的安稳满足,只想在这样的院子里懒洋洋的喝着茶,听任时光缓缓滑过,就此终老。

正文 第一百六五章 病

淡月和海棠寻到正屋和厢房间的茶水间生火泡了茶,南宁等人也粗粗归置好,禀报了进来,李小幺吩咐淡月和海棠给赵五哥和南宁几个倒了茶,沉吟了片刻,看着赵五哥问道:“江南坊那边可走的开?我这里的人在这太平府人生地不熟,想留你在这里支应一阵子。”

“走得开!”赵五哥干脆的笑答道:“接了信儿我和孙叔就商量过这事了,接了姑娘,我就跟着姑娘听差了,江南坊那边,正好前儿那边荐了个伙计过来,人能干得很,比我强!”李小幺舒了口气,喝了口茶滋润着又热又干的嘴唇,接着吩咐赵五哥道:“得忙几天,你这会儿就赶紧去寻几个厨下和粗使的婆子来,不用住在咱们这里,早来晚走就成,多出两成的工钱,要寻本份老实的,一定要知根知底,多带几个过来,”李小幺说着,转头看着长远和南宁吩咐了一句:“人来了,你们三个都看看,仔细挑一挑。”长远和南宁三人知道这事的重要性,不敢客气,忙躬了躬身子答道:“是!”

“他们看好了,我这里还要过了眼才行。”李小幺又转向赵五哥说道,赵五哥忙点着头答应道:“姑娘放心!能多出两成的工钱,那人就随咱们挑了,这会儿出了正月,出来寻活的人多的很,不愁人少,就愁人太多!厨下的人不用到外头找去,孙叔昨天就瞄好了两个婆子,还看好了一个大厨,手艺好着呢!”

“大厨就不用了,不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引人注目反倒不好。”李小幺只觉得头目森森,有些晕晕然,抬手胡乱\/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头手仿佛都有些麻木不仁,李小幺深吸了口气,眯了眯眼睛,看着赵五哥接着吩咐道:“先去寻婆子回来吧,淡月和海棠也累坏了,得赶紧寻人回来帮着收拾安顿好。”赵五哥答应着告退出去了。

李小幺往后靠了靠,看着长远和南宁三人正要说话,西安仔细看着李小幺,往前走了半步说道:“姑娘好象病了。”长远和南宁吓了一跳,李小幺感觉着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看着西安问道:“你通医道?”

“略通一点。”西安担忧的看着李小幺答道,长远有些着急的说道:“赶紧给姑娘诊诊脉!”

“姑娘别担心,西安医术好着呢。”南宁安慰开解着李小幺,李小幺答应一声,淡月和海棠已经寻了只小枕头送过来,又抽了只干净帕子出来盖到李小幺手腕上,西安侧身坐到榻前的圆凳上,调均了气息,凝神诊了脉,松了口气说道:“没大碍,姑娘是过于劳累以至风邪入侵,我开个方子,吃几剂药,姑娘好好歇一阵子就能好了。”李小幺也松了口气,靠到靠枕上半躺着吩咐道:“先开好方子,别忙着出去拣药,等赵五哥回来,让他出去寻个这太平府的名医过来看过了,再出去配药。”长远明了的点了点头,南宁担忧的看着李小幺,想劝,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姑娘这么着很对,他们过来,名义就是陪木五姑娘到太平府治病来了,若是自己就有良医,还来太平府做什么?到了这里,万事小心才好。

李小幺闭着眼睛想了想,看着西安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这脉象等会诊起来象是多年顽疾?”西安笑着答道:“不用什么法子,姑娘是天生的迟缓脉象,若是不知道的,诊起来就象是久病缠身的症状,刚启程那几天给姑娘诊脉,把我也吓了一跳,姑娘这样天生迟缓的脉象极少见,不过也不是没有,我师父就诊过一个。”李小幺怔了怔,笑着问道:“那个人可长寿?”

“长寿的很!活了八十多岁。”西安嘴角渗出丝笑意答道,海棠递了杯热茶过来,李小幺接过喝了两口,看着长远吩咐道:“给爷写封信,咱们已经平安到了。”长远答应一声,退出去写信去了,南宁和西安见李小幺又病又乏,也垂手告退出去,海棠和淡月侍候着李小幺就在榻上躺下,李小幺看着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个也歇一歇,万一也病了就麻烦了。”两人答应了,也不出去,就靠在西厢暖阁的熏炉旁歪着歇着。

李小幺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赵五哥已经寻了婆子使女带回来,淡月和海棠也没惊动李小幺,作主定了两个粗使婆子和两个小丫头,已经各处忙着擦试收拾,江南坊过来的两个厨房婆子也到厨下忙碌起来。李小幺慢慢喝了半碗小米粥,赵五哥就急匆匆带着个年近七十的老大夫进来,孙掌柜紧跟在大夫后面,一个小厮提着个小巧的诊箱跟在最后,在垂花门前被南宁拦住,接过诊箱递给婆子,笑让着小厮到门房喝茶去了。

孙掌柜担忧不已的看着老大夫紧皱着眉头诊了脉,忙上前一步问道:“闪大夫,我们姑娘的病?”

“出去说,出去再说。”闪大夫扶着赵五哥站起来,淡月示意婆子引着三人到东厢落了座,闪大夫在圆桌前坐了,一边看着赵五哥磨墨,一边叹了口气说道:“年纪青青,怎么就病成这样?唉!孙掌柜也别急,慢慢诊治吧,急也急不得,先治了这小伤寒,孙掌柜别急,这小伤寒不重,姑娘身子弱,必是路上劳累着了,这天儿又冷,受了点风,唉!身子弱,这就病倒了,先治了这病,再慢慢调整,急也急不得。”

“多谢闪大夫,我们姑娘这病都病了好几年了,看过不知道多少大夫,药吃了几大车下去了,就是不见好!我们大爷急的不行,想着太平府象闪大夫这样的名医医术高明,许就能看好了,闪大夫果然高明,往后还请闪大夫多费心。”孙掌柜躬身陪笑说着话,闪大夫手拍了拍孙掌柜,示意他坐下,看着他感慨道:“你放心,有你这样的仆从,这东家必定是有福有德之人,你放心。”闪大夫说话间,看着赵五哥磨好了墨,仔细斟酌着写了方子,又叫了淡月过来问了李小幺的日常起居和月事长短,又提笔拧着眉头仔细思量着加加减减了一会儿,才定了方子,交给赵五哥,却看着淡月吩咐道:“你家姑娘脉缓,人必倦怠异常,多劝她慢步走动走动,饮食上多吃红枣、桂圆等物,回头我写几份食补的单子送过来。”淡月忙曲膝答应,孙掌柜袖出只二两的银锭子出来,恭敬的放到闪大夫诊箱里,长揖到底谢了又谢,和赵五哥一起送了闪大夫出去,看着闪大夫上了车,西安从赵五哥手里取过方子,仔细看了两遍,想了想,将方子递给赵五哥说道:“照这个方子拣药就行,我那个方子过于猛了,姑娘到底是姑娘家。”赵五哥答应一声,接过方子,小心的折好塞到怀里,急奔出去配药去了。

孙掌柜转进正屋,海棠已经挂起榻前的纱帘,李小幺半靠在榻上,看着孙掌柜进来,微笑着招呼道:“孙叔快坐。”海棠忙奉了茶上来,孙掌柜也不接茶,眼眶泛着红,看着李小幺,哽着嗓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忙直起身子问道:“孙叔这是怎么了?”孙掌柜又哽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五爷怎么病成这样了?”李小幺怔了怔,忙笑着解释道:“哪有什么大病?不过是路上赶得太紧,累坏了,歇几天就能好,你看,下车时还头目森森,睡了一觉,这会儿就觉得好多了。”

“五爷的脉象??????闪大夫医术极好,人也好,咱们慢慢调理。”孙掌柜仿佛没听到李小幺的解释,伤感依旧,李小幺立时反应过来,忙笑着解释道:“孙叔且放宽心,我没事,这脉象上,我是天生的迟缓脉象,不妨碍的。”孙掌柜狐疑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示意他坐下,海棠忙捧了茶递到孙掌柜手里,李小幺耐心的又解释了一遍,孙掌柜才半信半疑的舒了口气,两人说了会儿家常,李小幺看着孙掌柜问道:“宋师爷常来信吗?”

“常来,他如今日子过得逍遥。”

“嗯,我让人去泰州打听过,虽说没有大富大贵,日子过得倒也宽裕,听说收了几个弟子教导着,说不定以后真能教有一个两个成才的来。”

“可不是,严大人还羡慕他呢,说脱就脱了这勾心斗角、案牍劳形的官场。”孙掌柜笑着答道,李小幺心里怔了怔,忙问道:“严大人怎么羡慕起宋师爷来?”

“姑娘不知道,宋大人是个胆子小的,经了郑城的事,吓得不轻,把这一腔的富贵念头都吓没了,如今只想求个平安,年前吴大人想放他到池州做知州去,他死活没敢去,说是别说池州,除了太平府,什么地儿他也不去,就在这太平府府丞任上熬上两任,然后乞骸骨回家,跟宋师爷那样诗酒教子去了。”

正文 第一百六六章 难题

李小幺微微蹙了蹙眉头,沉默了片刻才看着孙掌柜问道:“我记得严家祖籍是太平府的?”

“是,就是太平府边上和县人,如今和县住的都是远些的族亲,严大人一家从上代起就定居在太平府了。”孙掌柜仔细解释道,李小幺点了点头,往后靠了靠,把自己放舒服了,低声说道:“孙叔仔细说说严家的情形。”

“好,严氏是大族,不过严大人这一支人丁不算旺,严大人这一支,从严大人祖父起才发起了家,严大人祖父初开始是个金银匠,挑着挑子走街串巷,也是个有本事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好,就发达了,银钱多了,就费了银子,让两个儿子脱了行籍,可惜两个儿子虽说读书极用功,可到底底子上差得多,考了十几年一无所成,老爷子死后,两个儿子分了家,严大人是二房庶出子,这严家长房两子,二房三子,这第三代五个儿子中,就严大人这个庶出子考出了功名,严大人的父亲和生母都已早逝,如今二房府里只有位老太太在,严大人自小聪明,极得祖父和父亲宠爱,这嫡母也没薄待过他,如今一家人也算是其乐融融,母慈子孝。”孙掌柜说得极详尽,

“严大人和吴家谁交好?”

“和吴贵妃的伯父吴侯爷的四公子交好,两个人是同科进士,听说这位四公子年青时手面极大,时常入不敷出,严大人家里别的没有,就是银钱上不缺,没少给他填窟窿,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也就莫逆起来,严大人靠了吴家四公子,这宦途上也算顺利,如今这四公子在礼部做个堂官,两人时常一处宴饮会文,四公子也常来江南坊,赏人的手面大得很,就是吃完记帐,回回都是严大人过来拿银子会帐。”孙掌柜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讥笑的笑着摇了摇头,李小幺凝神听着问道:“这位我怎么好象没听说过?”

“四公子是吴侯爷第二个继妻生的,这第二个夫人娶回来第二年就生四公子难产死了,不到半年,吴侯爷就娶了如今的夫人,也是个可怜的,自己又不成才,听说吴家上下也不大把他放在眼里。”孙掌柜解释道,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间,这大家子里个个都有一本烂的不能提的帐。

两人话没说完,赵五哥就气喘吁吁的配了药回来,西安接了药下去煎了,赵五哥从孙掌柜车上取了两三个青布囊下来,提在手里进了正院,孙掌柜转头看到赵五哥手里提着的青布囊,抬手拍了拍额头笑道:“你看看,光忙着跟五爷说话??????”

“孙叔不能叫五爷,要叫姑娘!”赵五哥一边将青囊递给李小幺,一边郑重的纠正道,孙掌柜忙改口道:“对对对,是姑娘,昨天是中和节,照这太平府的规矩要送百谷、瓜果种子,取个吉利,我昨天就给姑娘备下了,今天带过来,一听姑娘病了,竟忘的一干二净!”

“取个吉利?怎么个吉利法?”李小幺打开青囊,看着里面的百谷和瓜果种子问道,孙掌柜为难的咳了几声解释道:“种子,生子,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李小幺听得高挑着眉头,举着那几袋种子哭笑不得的说道:“我看这种子还是带回去转给孙姐姐和张大姐的好!”赵五哥咧嘴笑着说道:“这是姑娘的,孙大娘子和张大姐的孙叔也备下了,昨天还念叨着要寻人捎过去呢!”李小幺笑着将种子放到几上,看着赵五哥吩咐道:“你还不能闲着,去找大常,让他挑两个人给你,家里可是什么都没有呢,我这里的东西,你去寻淡月和海棠要单子。”赵五哥干脆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忙了。

李小幺看着他出去了,转头看着孙掌柜低声问道:“那边??????的人,可还好?”

“都好,姑娘放心,客气的很,凡事也不多管多问,前一阵子来了个伙计,正要和姑娘商量,我想让他顶五哥的差事,让五哥回来跟着您当差,听说顺才去吃了兵粮,姑娘如今事多,身边没个能用的人不行,那些??????毕竟不如五哥,江南坊,姑娘也知道,也就那样。”孙掌柜声音压的低如耳语,李小幺点了点头:“你想的周到,五哥能过来帮我最好不过,江南坊那边,你说一说,让他们再寻个人过来帮你,今年年底我想接你回去一趟,看看大家,过个年再回来,你得能走开才行。”孙掌柜忙点了点头:“我知道姑娘的意思了,姑娘放心。”说话间,西安煎了药送过来,淡月和海棠取了漱盂、茶水过来,李小幺苦着脸喝了药,漱了口,孙掌柜见李小幺满身疲惫,也不敢多耽误,起身告了辞,李小幺抬手止住他吩咐道:“孙叔这几天若见了严大人,就顺便把我过来太平府求医的事跟严大人说一说。”孙掌柜答应一声,告辞出来回去江南坊了。

这么会功夫,后面净房已经收拾出来,厨房也烧了热水送上来,李小幺泡了个药浴,出来就躺到床上沉沉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听着窗外欢快的鸟鸣声醒来,李小幺伸展着酸软的身子,虽说还是头重脚轻,可比起昨天却好的多了,淡月听到动静进来掀起帘子,仔细打量着李小幺的脸色,笑着说道:“姑娘气色好多了。”

“你们两个昨夜里歇得好不好?”

“好!我这一夜睡得死沉,刚跟海棠说,我昨夜睡死了,也不知道姑娘夜里睡得可安生,她说她也不知道,睡得太沉!”淡月又是解释又是答着话,李小幺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那就好,能睡着就能歇过来,能歇过来就不会生病,等会儿让西安再给你们两个把把脉,病一个就够了,可不能再病第二个!”淡月抿嘴笑着,利落的拿了个枕头垫到李小幺身后,扶着她半坐起来建议道:“姑娘先漱漱口,喝碗红枣汤再起来洗漱可好?”

李小幺笑应了,由着淡月和海棠侍候着喝了汤,洗漱起来又吃了药,歪到东厢南窗下的榻上,海棠笑着禀报道:“南宁早上过来过一趟了,说姑娘若有精神就跟他们说一声,有事要禀报姑娘。”

“让他们进来。”李小幺忙吩咐道,海棠答应了出去叫人了,淡月用暖盅捧了盅红枣汤放到李小幺面前的几上,就退到后面收拾衣服去了。海棠引了长远、南宁和西安进来,两人见了礼,长远瞄着海棠退出了屋,才看着李小幺低声禀报道:“姑娘让打听的事,有点信儿了,泰州宋知谦从回到乡下就没再出去过,去年年中收了三个弟子,加上自己的儿子,每天就教导这四个学生,林先生和智静师父这一处没打听到有用的信儿,只说是前年入了川南,去年年初听说离开川南北上了,如今不知道在哪一处。”李小幺皱了皱眉头,如今太平府这样的局势,这两个人能去哪里?长远小心的看着皱着眉头的李小幺,接着说道:“红楼的落雁小姐去年腊月初随钱福泽回到太平府,却没进钱家,连太平府都没进,就在白云山下赁了处别院一直住到现在。”

“噢?”李小幺放下暖盅,惊讶的看着长远,长远接着说道:“听说钱福泽正室性子嫉妒凶悍,妾侍进门,都要先打二十棍子去去脾气,听白云山下别院的婆子说,是落雁自己提出来不进钱家的,如今钱福泽隔个十天八天去趟白云山别院,最多住一个晚上。”李小幺呆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

“让人看着这个别院,多打听打听落雁日子过的如何,有什么来往说话的人没有,平时出不出门。”李小幺低声吩咐道,长远答应了,李小幺出了会儿神,才转头接着问道:“最近太平府安稳些没有?”

“甲一说,比正月上中旬安稳得多了,立春的时候,太平府衙连鞭春牛都胡乱应付过了,昨天的中和节却比立春还热闹,说是宫里还照常斗草了,听说上丁日还要大祭先贤,好象过去了。”长远有些疑惑的禀报道,李小幺凝神想了半晌,看着长远等三人低声说道:“这也说不准,咱们知道的东西太少,长远吩咐下去,留神四处地方,一是太医院所有太医,那些天天正常到太医院,正常回家的不去管他,只看那些留值宫里的太医,打听好是哪几个,各擅长什么,多长时候回一趟家,二是林丞相府、大皇子府和吴贵妃兄长吴侯爷府上,都盯紧了,谁进谁出,进去多长时候,带了什么礼物没有等等,不论巨细都要记下,每天一汇递过来。”长远沉声答应了,李小幺转头看着西安吩咐道:“传话给长明,先安稳隐着。”西安答应了,李小幺垂头想了想,叹了口气吩咐道:“先这样吧。”三人答应了告退出去,李小幺转头看着窗外,又叹了口气,自己能得到的消息远比想象的要少,这太平府的事,也远比想象的要难得多。

正文 第一百六七章 喘息

淡月送了邸抄进来,仔细看了着李小幺的面色,担忧的建议道:“姑娘歇一会再看吧,这会儿脸上又泛青色了。”李小幺自己也觉得头眼晕花,不敢强撑,由着淡月扶着躺到榻上,闭着眼睛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坐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琢磨新出的那张邸抄和各处汇过来的大大小小的谍报。

今年上丁日祭圣贤可比往年隆重,往年不过是国子监祭酒做个主祭罢了,今年却是六皇子去做主祭!可大皇子抢先上了这份尊圣贤书,这份尊圣贤书洋洋洒洒,写的正经不错,大皇子府的幕僚们不知道捻断了多少根胡须才搞了这么篇文章出来,赶在上丁日前明发邸抄,这一局尊圣贤里头,倒是大皇子占了上风,大皇子长于隐忍,以往极少这样抢先出招,这一招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哪个高人指点了的。

李小幺放下邸抄,揉了揉太阳穴,往后靠着歇了歇,拿起长远递进来的匣子,用小银刀慢慢剔开漆封,取出几张薄薄的纸片来,仔细看过,示意淡月端来炭盆,将纸片扔到炭盆里,纸片瞬间卷成黑灰,明灭了几下,又成了灰白,隐在灰白的炭灰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李小幺舒了口气,往后靠着闭上眼睛,慢慢思量起来,日常给吴皇诊脉的,就是医正黄太医、孙太医和金太医三个,从年前始,加了胡太医和蒋太医,这两个,一个擅长风眩、痰饮,一个擅长中风、偏枯,这两人从年前一直诊治至今,看来这两个症状必定都有,可这会儿吴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人是不是清醒?是病危了拖着?还是中风偏瘫却病情稳定,那中风偏瘫的,拖个三年五年,哪怕十年八年都是常事!李小幺烦恼的挪了挪身子,得想法子弄清楚吴皇的确切病情!若真是偏瘫稳定下来了,自己也就不用再在这太平府多耽误时辰了。

午饭吃了半碗薄粥,又吃了一遍药,西安进来诊了一回脉,说是好些了,李小幺心下安定,午后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自觉身子清爽了不少,海棠送了碗莲子粥进来,看着李小幺吃了,才笑着禀报道:“姑娘睡着的时候,长远进来过一趟,说等姑娘醒了再求见。”

“让他进来!”李小幺忙吩咐道,海棠出去,片刻功夫就引了长远进来,长远瞄了眼屋角的滴漏,低声禀报道:“姑娘,刚打听明白了,如今太医院给皇上诊病的五位太医,年前一直住在宫里,从出了十五,医正黄太医、孙太医和金太医就开始十日一回,胡太医和蒋太医是十五日一回,今天是蒋太医回来休沐的日子,可守在宫门口的人到现在也没看到蒋太医出来。”

“蒋太医府上有人看着没有?”

“有!”

“蒋府上有没有遣人到宫门口接着的?”李小幺接着问道,长远怔了怔,李小幺皱了皱眉头责备道:“怎么这么不用心?这蒋府上若有人到宫门口接着,那就是说蒋太医没传信说这趟休沐不回来,不过晚些出来,蒋府若根本没遣人接着,那就是这趟休沐不回来了,那守在宫门口的人也就不用再守着了!”长远忙站起来,垂手听着教训,脸上泛起丝红意,正要说话,李小幺支起身子吩咐道:“出去备车,我去看看。”长远抬头看着瘦弱不堪的李小幺,张嘴想劝,却被李小幺一脸的不容商量把话堵了回去,垂手答应一声,出去备车了。

李小幺叫了海棠和淡月进来,换了身极普通的素绸衣裙,披了件靛蓝素绸面丝棉斗篷,戴上斗篷帽子,海棠又烧了只手炉送到李小幺怀里,将李小幺送到前院门口上了车。

车子是一辆最普通不过的半旧桐木犊车,围着靛蓝格子,西安一身黑粗布棉袄棉裤,拎着只鞭子,牵着拉车的走骡出了门,长远袖着手,背着个褡裢,仿佛哪家出门采买的仆从般走在车前引着路,南宁也是一身黑粗布棉袄裤,两只手袖在胸前,缩着脖子跟在车后,一行三人一车转出僻静的巷子,就融入太平府的熙熙攘攘中。

李小幺将车帘掀起条缝,透过车帘看着远处黄昏的夕阳,吴地休沐的规矩一向是早上回家,第二天一早就赶回当值处,是什么事能让蒋太医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或是干脆不能休沐了?除了吴皇的病有了变化,而且是不好的变化,不会是什么别的事了。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有变化就好,不管是风眩还是中风,这个年纪,有变化就极少有好事,太平府的和宫里的变化、不停的变化和大变化,才是自己的机会所在。

“姑娘,那边府里有人等在宫门口。”西安掀起车门帘子,低声禀报道,李小幺‘嗯’了一声,心神微定,想了想吩咐道:“在蒋府门口寻处合适的地方等着。”西安答应一声,李小幺往后靠在靠枕上,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车子走了小半个时辰,轻轻顿了顿停下来,西安掀帘探头进来看了看,见李小幺脸色还好,笑着禀报道:“姑娘,前面就是蒋府,那条巷子只有两三户人家,咱们停在那里不合适,这里有几家南北货铺子和分茶铺子,人来人往的不显眼,咱们就在这一处等等,等看到了人,我再赶着车进来。”

“你想的周到。”李小幺赞了一句,往车窗处挪了挪,头抵着车厢板,将厚厚的粗布车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去。远处的夕阳没入地平线,天色一点点晕暗下来,旁边的分茶铺子和南北货铺子里的伙计关好铺子门,提了只灯笼出来挑起挂到门口,李小幺皱了皱眉头,她这辆车子再在这里耽误下去,只怕要引人注目了,正犹豫间,南宁从后面轻轻敲了敲车厢板,李小幺忙凝神看着车外。

一辆围着墨绿绸围子、四角挂着明亮的琉璃盏的华丽车子由两匹马拉着,快捷的跑过李小幺的车子,往前面的巷子奔进去,西安轻轻抖动缰绳,利落的赶着走骡不远不近的跟在墨绿围子的车子后面进了巷子。巷子不算太宽敞,蒋太医的车子堵了大半条巷子,西安的车子仿佛只好等在后面,蒋府门前一片忙碌,仆从、小厮、管事和一个二十来岁的锦衣公子急步迎到车前,锦衣公子伸手扶着个干瘦的老者下了车,这就是蒋太医了,李小幺凝神看着蒋太医,明亮的灯光下,蒋太医看起来疲惫憔悴异常,扶着锦衣公子的手下来,转身示意锦衣公子,锦衣公子从车里小心的取了只包袱出来,一只手抱着包袱,一只手虚扶着蒋太医进了府门。

西安赶着车不紧不慢的出了巷子,李小幺放下车帘,轻轻舒了口气,这蒋太医虽疲惫憔悴,神情还算安稳,看来皇上这病至少是稳在可以接受的程度里,这样也好,自己初来乍到,诸事都还没理出头绪,再说又病着,若是情形能稳定一阵子,自己也能有个喘息的空儿,先好好养好病再说,这个世间,一个破伤风都能要人命,可千万病不得。李小幺想明白了,身子也跟着舒缓放松下来,往后靠在厚厚的靠枕上,闭着眼睛,由着车子一路颠簸回去,扶着淡月回去好好歇下了。

孙掌柜来过又走了,留了几根老山参,说是严大人送过来的,又留了句话,这两天严府许是有人过来探病,李小幺忙吩咐赵五哥和南宁仔细检查各处,凡来自北平,不合吴地规矩之处皆要改之,万不能让人看出不对来,淡月和海棠商量了半天,决定万事从俭,她们两个只知道开平府的规矩风俗,哪知道这太平府的规矩风俗的?既是这样,那干脆什么也放,不做总归不错,李小幺听了两人的打算,笑不可支的夸赞道:“果然聪明!也不必太放心上,咱们是郑城来的,郑城一来靠近北平,说话习俗和北平接近也不奇怪,二来,郑城小地方,当然比不得太平府,你们若是时时请教那些婆子,想必人家也极愿意指点你们。”

果然,第二天辰末刚过,两个严府的婆子就带着人参肉桂等物,上门探病李小幺了,李小幺虚弱的半躺在东厢榻上,柔弱胆怯的和两个婆子说了一会儿话,吩咐淡月用上等封儿赏了两个婆子,两个婆子捏着沉甸甸的荷包,矜持的谢了赏,出来抽开荷包,倒出来的竟是锭金灿灿的金锭子!两人惊喜异常的面面相对了片刻,急忙小心收好荷包,回到府里,这一通又是懂事又是知礼的好话自不消说。

李小幺让人传了话,孙掌柜忙备了厚礼赶到严府,求见了严大人嫡母南老太太,恭敬客气的致了谢意,又陪着说了半天市井坊间的闲话古事,南老太太对这位木家五姑娘的懂事和知礼赞不绝口。

正文 第一百六八章 脾气

梁地元丰城,水岩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按在小厮肩上,半边身子靠着小厮,满脸的痛楚,一边哼哼着往苏子诚居住的山涛园里挪着,一边和东平说着话:“??????真是要了爷的老命了!从开平府赶到这里,爷只花了七天!七天哪!怎么样?赶上你们急行军了吧?唉哟,慢点!爷的腿!”水岩脸皱成一团,扶着小厮停下,连声‘哼哼’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挪,东平陪着满脸嘿嘿嘿的笑容只不答话,这还算急行军?别说跟他们比,就是跟五爷??????五爷也够狠的,一个姑娘家,从开平府赶到汝城,只花了五天??????难怪爷心情不好。

“爷的腿!唉哟!爷的腰!爷的屁股!等会儿让西安给我诊诊,给我配幅药好好泡泡,还有那什么油,唉哟,爷得好好涂涂,浑身上下涂个遍!只怕没好地方了!唉哟!”东平听提到西安,咽了口口水,还是没有接话,若是平时还能透透西安这会儿给水二爷诊不了脉的事,现在??????还是算了,爷这些日子就没有过好声气,他可不敢偏了一星半点出去!

“我那儿有瓶活络油,正月里刚寻西安讨的,等会儿就给二爷送去,二爷用了指定能轻快许多。”东平陪笑说道,一边说一边往水岩身边凑了凑,声音压的低低的说道:“二爷,等会儿见了爷,您哪,小心着点,爷这两天脾气不好。”

“出什么事了?”水岩忙站住问道,东平一脸的苦恼笑容,从小厮手里接过水岩扶着,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说道:“没什么事,就是脾气不好。”

“没什么事怎么脾气不好了?没请五爷过去劝劝?”水岩疑惑的问道,东平喉咙里吭吭咳咳了一会儿,含糊的说道:“五爷这会儿没在,二爷也别多问,千万小心些就成,前儿凤翔知州跟爷进了几句什么无后不无后的话,被爷劈头砸了一毛笔,伤倒没倒着,淋了一头一脸墨汁出去了,反正二爷小心些就是。”水岩惊奇的停住步子,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厮退后远离,看着东平低声问道:“爷跟五爷吵架了?”东平重重咽了口气,斜了水岩一眼,闷声答道:“五爷压根就不在,再说,五爷怎么会跟爷吵架?看二爷说的!”

“你别跟我吱吱唔唔!痛快点说!五爷干嘛去了?爷这脾气不好,是不是就因为五爷没在?”水岩手指点着东平直问道,东平忙用手指按住水岩的嘴,低低的说道:“好二爷!轻点说!五爷有要紧的事,是爷派她出去的,西安和南宁都跟着去了,爷的脾气原本就不好,又没好过,我哪知道?!”水岩惊讶的看着东平,东平陪着笑,一边拖着水岩往院子里走,一边低声说道:“二爷就别问了,都是国家大事,不是我们这些小的能说的,二爷要是??????就自己问爷去,反正爷脾气大归大,手下还有分寸,就是砸,不是用笔就是拿书,还没扔过砚台什么的,二爷等会儿自己问爷就是,左右不过一头墨汁。”

东平连扶带拖着水岩,一路进了书房院子,左右门房里坐满了等着候见的梁地官员,见水岩进来,虽不认识,可见东平恭敬的扶着,忙站起来,乱乱的长揖见着礼,水岩摆出一脸谦虚客气的笑容,脚下却半分不停,扶着东平,穿过门房,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一路往正屋进去。

刚走近正屋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声,水岩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向东平,东平缩了缩脖子,忙松开水岩,屏声静气的往后让了让,低低的说道:“二爷小心,爷今天脾气更大,都砸上杯子了。”水岩往旁边让了让,看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红袍官员狼狈的从屋里退出来,那红袍湿了半边,衣襟上还沾着茶叶,红袍官员出了屋,抬手用衣袖抹着满头满脸的冷汗,胡乱冲东平拱着手,东平忙客气的半揖让着官员出去。

侍立在门口的小厮已经禀报了,水岩深吸了口气,调均了呼吸,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进了屋。

苏子诚阴沉着脸坐在宽阔厚大的长案后,盯着水岩皱着眉头问道:“你来干什么?”水岩忙笑着答道:“大爷让我过来看看二爷,还有几件事得请了二爷的示下。”苏子诚紧抿着嘴,脸色又阴下来一层,水岩心里突突跳了两下,突然觉得这会儿好象不是说那几件事的时候,可话都说到这儿了,也不能不往下说了,水岩舌头打着转,只好勉强往下说道:“大爷说,大爷让我过来问问爷,这会儿也进二月了,那事??????大爷跟二爷说的事,也该准备准备,这来来往往的礼数多如牛毛??????来来往往,也就下半年了,爷过了年都二十三了??????”水岩顶着苏子诚越来越阴冷的目光,吱唔着说不下去了,干脆住了嘴,轻轻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苏子诚盯着水岩,突然暴跳起来,猛的伸手将案上的东西推了一地,在一片乒啪叮咣中,大步出了屋,往后院奔去。

水岩目瞪口呆的看着满地狼籍,眨着眼睛呆了片刻,忙轻手轻脚的退出来,见东平满脸苦恼的从门口看着屋里,忙几步过去,拉着东平往边上闪了闪,低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五爷到底哪去了?你老实说!”

“没出什么事,五爷??????这事您得问爷,真没事,爷就是脾气不好,从开平府出来脾气就不好,前一阵子接了五爷的信儿脾气一天比一天不好,昨天接了信,脾气就更不好了,二爷和爷从小玩大的交情,我看,还是您想法子劝劝爷吧?”东平看着水岩请求道,水岩顾左右而言它:“唉哟,我这腰!这腿!你刚才说的那油呢?不用你送,你忙你的,爷身边离不了你,我晚上让人去你那儿取就行,唉哟!我的腰!”水岩一边痛苦的唉哟着,一边抬手扶在腰上,一瘸一拐的急步出去了。

李小幺静养了两三天,身子就好了很多,这天阳光灿烂,李小幺让人搬了把摇椅放到檐廊下,自己坐在摇椅上,腿上盖了条薄夹被,懒懒洋洋的眯着眼睛晒太阳,海棠端了盘风干栗子过来,笑着说道:“姑娘尝尝这个,是咱们那边过来的,又香又甜。”李小幺掂起只栗子扔到嘴里,果然,香甜糯俱全,海棠拿了只小杌子过来,一边剥着核桃皮,一边和李小幺说着做核桃酪是用沙铫子好,还是用小炖盅好,两人正说的兴致勃勃,垂花门外一个小丫头小跑进来叫道:“姑娘!常大爷有事要见您!”海棠看着跑得一路咚咚的小丫头,皱着眉头刚要训斥,李小幺轻轻拉了拉她,看着小丫头吩咐道:“请常大爷进来吧。”小丫头清脆的‘哎’了一声,转身奔出去传话了。

“不过临时寻过来的佣工,别计较太多,随她去,再说,小门小户的人家,规矩太多,岂不是太不寻常了?”李小幺看着小丫头跑远了,才低声和海棠说道,海棠点了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姑娘进屋吧,这檐廊下说话只怕不便当。”

“不必,就在这里,四处看的清楚,倒更好。”李小幺又掂了只栗子放到嘴里,有些含糊的说道,海棠见小丫头已经殷勤的引着长远进来,忙站起来冲长远曲膝见了礼,转头看着傻笑着看着长远的小丫头温和的吩咐道:“你去趟厨房,跟陶妈妈说一声,孙掌柜送过来的那只狍子,晚上别一顿吃完了,留下两三斤用盐腌一腌,过两天蒸了配粥吃。”小丫头答应一声,依依不舍的又看了长远两眼,才挪着脚步出去,李小幺皱着眉头看着小丫头出了垂花门,冷声的吩咐道:“今晚给她结了工钱,多给半个月的,这个丫头不能再用了。”海棠干脆的答应一声,收了核桃碗,轻悄的退到旁边倒座间守着去了。

长远又揖了半礼,低声禀报道:“回姑娘,今天祭圣贤一切如常,陪六皇子主祭的是吴贵妃长兄、吴侯爷嫡长子吴世承,吴世承今天一早是从玉翠楼妙音那儿直接启程去祭圣贤的。”李小幺高挑着眉梢失笑道:“这吴家男人,是不是个个都是色中饿鬼?”

“几乎个个好色,吴侯爷中和节那天又纳了名小妾,听说是个十五岁的清倌人,这吴世承成亲不过两年,已经抬进家六房姬妾了,外面勾栏里还有无数相好。”长远笑着说道,李小幺听的连连摇头,长远接着说道:“还一件,林丞相原本极早就赶到了太学先贤堂,后来不知为何又匆匆出去,直到分胙肉时才回来,回来时面色不好。”

正文 第一百六九章 富丽严家

李小幺听的直起了身子,祭圣贤是国家大事,是什么事能让林丞相扔下这样的大事,匆匆忙忙离去?长远看着李小幺,只等她发话,李小幺凝神想了半晌,低声吩咐道:“林丞相处多加人手,盯紧了,再有今天这样的事,一定要看明白他去了哪里,还有,要小心,那也是个极警觉的,第二件,太平府二三月里节日多,正是热闹时候,让人看着白云山下,想法子和落雁那个别院里的丫头婆子多聊聊,下人们眼睛最毒,从她们嘴里最容易听到实信儿。”长远答应了告退出去。李小幺往后靠到摇椅上,慢慢晃着盘算了一会儿,扬声叫了淡月过来吩咐道:“去跟赵五哥说,让他备份厚礼,明天我和孙掌柜去严府看安老太太去,你陪我过去,海棠看家。”

第二天辰末刚过,李小幺扶着淡月的手在严府二门里下了车,两个穿戴华丽的婆子陪着满脸笑容迎上来,热情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客气道:“木姑娘来了,我们老太太刚还掂记着呢!听说姑娘前一阵子病了,如今好些没有?要不要抬个轿子来给姑娘用?我们府里地方大,怕累着姑娘!”

“多谢嬷嬷体贴,”李小幺一边低眉顺目的谢着两个管事婆子,一边给淡月使了个眼色,淡月袖出两个荷包,不露声色的上前塞到两个婆子手里,两个婆子接过沉沉的荷包,笑容里立时添了许多亲热:“姑娘身子若还好,不如慢些走着看看我们这园子,我们老太太最讲究规矩礼法,这园子打点的也好,姑娘看呢?”

“听孙叔说过好几回了,严府的园子是一绝,能逛一逛自然最好。”李小幺温婉柔顺的说道,两个管事婆子满眼满意,一左一右引着李小幺往安老太太居住的春晖院慢步过去,淡月小心的扶着李小幺,一行人走了一刻多钟,粉垣绿瓦的春晖院就在眼前了,春晖院的院门崭新精致,门口三四个穿红戴绿的小丫头见两个管事婆子引着李小幺过来,有的迎过来给婆子曲膝见礼,有的飞奔进去禀报。

李小幺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游廊上挂满了各色颜色鲜亮的各种鸟雀,鸟雀们上下跳跃欢鸣不已,正屋门口,几个戴着赤金镯子的丫头抢着掀起帘子,满脸笑容的让着李小幺进了屋,一个一身桃红衣裙、二十岁左右的年青女子从东厢迎出来,连说带笑的招呼道:“木姑娘来了!老太太可盼着呢,快请进来!”李小幺忙看向身边的婆子,婆子瞄了年青女子一眼,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们大爷屋里的,顾姨娘。”李小幺瞄了眼顾姨娘头上的赤金凤钗和织锦缎比夹,羞涩的笑着曲了曲膝,顾姨娘亲热的扶起李小幺,拉着她进了东厢。

东厢满屋花团锦簇,站满了锦衣丫头,上首的放着张巨大的黄花梨矮榻,榻后的百宝格摆满了各式古玩珍宝,左右挂着绣花精美繁杂的帷幄帘笼,一个六十多岁,面容白净富态的老太太歪在榻上,榻角坐着个十六七岁,穿戴精美的小姑娘,榻前的椅子上,坐着几位华丽的太太姑娘,李小幺也不多打量,跟着顾姨娘进来,先给安老太太磕了头,又依着介绍一一见了礼,才被安老太太拉着手,侧身坐到榻沿上。

安老太太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李小幺,才笑着说道:“这姑娘一双眼睛生的真是好,就是太瘦了些,你看看,这骨头都露出来了,这瘦要讲究个瘦不露骨才好。”李小幺只好羞涩的笑着回道:“从前比这好些,这两年一直病着,人也越来越瘦。”

“也是可怜!听说你父母都没了?家里只有你和两个哥哥?也是个可怜的!”

“嗯,我和哥哥命薄,父母早亡,前些年郑城平安时,我和哥哥还能在一处,如今大哥去荆地经商,二哥在川南明霞书院读书,三个人还分了三处。”李小幺柔顺的答着话,安老太太感叹连连:“明霞书院是个好地方,最能出举人!你二哥是个出息的!过几年中了举,也是你们兄妹的福份,木家生意做的不小,早先我竟没听说过!”

“木家一来偏于郑城,二来,虽说有几处生意,也就是多挣了几两银子罢了,老太太平常往来说话的,都有老门老户的名门大家,木家这样的人家,哪里能说到老太太这里?”李小幺恭恭敬敬的说道,安老太太哈哈笑着,拉着李小幺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眉眼里都是笑:“瞧这姑娘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小丫头拿老祖宗取笑呢!什么名门大家,不是早发达了几年罢了!说起来这名门大家上头才最烦,就说这吴家好了,我就厌他家那些虚礼虚规矩,做给人看罢了!虽说是常来常往的人家,也让人厌!还是咱们娘几个说话好。”李小幺顺着安老太太的话意说着些讨巧的闲话,聊了一个来时辰,李小幺悄悄瞄着屋角的滴漏,笑着告辞道:“老祖宗,时辰不早,我得告辞回去了,跟老祖宗说话真好,说的我都不想走了。”

“这才什么时辰就告辞的?不许走!住几天再回去!”安老太太仿佛生气般的留着李小幺,李小幺苦恼而伤感的笑着解释道:“要不是因为这药,我也不想走呢,可我这身子,这药一时半会也断不得,老祖宗不知道,家里那药几乎堆了半间屋子,我这两年就是泡在药水里的!”安老太太蹙了蹙眉头,心疼的伸手托着李小幺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的问道:“上回我和孙掌柜说的那几个大夫,请过来看了没有?怎么说的?开了什么方子?”

“现请闪大夫看着呢,倒也没说什么,就说身子弱,要好好调养调养,我这病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都没说出个究竟来,这病里许是有什么因果,听说城外白云寺的香火最灵,这趟来,还想着到白云寺上柱香,做做法事,若能到寺里吃斋听经住上一阵子,那就更难得了。”李小幺话说的稍多了些,微微喘息着气息就仿佛有些不平稳,安老太太忙笑着说道:“正巧了!大后天是社日,我正要去白云寺上香,这么着,我带着你一块儿去!那寺里的方丈可是个得道的高僧,和我们三老爷那都是极熟的,我带你去,让方丈给你看看,许就能看出是什么因果来了!”李小幺忙站起来谢过,和安老太太告了辞,又团团着屋里的各位太太姑娘们告了辞,扶着淡月出二门上了车,车子驶出严府大门,李小幺才长长舒了口气,伸展着手臂往后倒在车上。

这应酬最累人不过!

李小幺仰面躺了片刻,头枕在手上,看着淡月问道:“你说说,这严家如何?”淡月凝神仔细想了想,笑着低声说道:“象安老太太说的,不过才发达了几年罢了。”李小幺挑着眉梢示意着淡月:“细说说。”

“这一通富丽都在脸上,姑娘看他们家那些丫头仆妇的穿戴,正经有年头的世家大族,谁会让下人们穿成那样?不主不仆的!还有那个姨娘,织锦缎、赤金凤钗都穿戴上了,真不知道说她们什么才好!”李小幺听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车厢顶板,郁闷的说道:“就是啊,听安老太太那话意,这太平府的权贵之家,只怕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个严家!”淡月看着李小幺,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知道接什么好,李小幺看着车厢顶出了一会儿神,重重的叹了两口气,社日是太平府极热闹的盛事,这天去白云寺,也许能碰到点什么也说不定。

李小幺回来,长远和西安已经等着了,李小幺洗漱换了家常衣服,长远先进来低声禀报道:“姑娘,刚得了信儿,社日那天去祀太社、太稷社坛的,是礼部侍郎唐根源。”

“唐根源?就是前一阵子上书要让皇上早立太子的那个礼部侍郎?”

“是他!”长远干脆的答道,李小幺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能越过礼部尚书去祀太社、太稷社坛,看来这个唐根源是吴贵妃的人,上了那么个立太子的折子??????是替吴贵妃提醒和要求皇上,立六皇子为嗣!那个折子却一直留中未发,看来皇上还清醒着,所以这样的大事,吴贵妃还不敢越过皇上,那么说来皇上并没有定下主意要立六皇子!也是,六皇子幼小,子弱母强,外戚干政可不是好事??????大皇子是猜到了这个才一定要留在太平府的?到底是不是这样?光这样猜测可不行,定得想法子得些确切的信儿!李小幺烦躁的动了动,看着长远吩咐道:“白云山下信儿要快些打听,多想想法子!三天!社日前,我一定要知道落雁这日子到底过的如何!”长远忙答应一声,赶紧告退出去布置吩咐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白云寺

社日当天一早,李小幺带着淡月先早早赶到严府,跟在安老太太车子后面,一路往白云寺过去,社日休沐,严大人也随侍嫡母前往白云寺,一行人早早赶到白云山下,换了轿子一路上了山,在一处小小的院落里歇息片刻,喝了杯茶,就赶往白云寺上香,今天要来上香的达官贵人多,安老太太若不赶早,就得等晚。

李小幺扶着淡月,落在严家女眷后面踏出院门,一身车夫打扮的西安遥看着李小幺,李小幺顿了顿步子,低声问道:“闪大夫让带着的那个香囊,我象是忘在车上了。”淡月急的轻轻顿了顿脚,忙低声说道:“那个香囊怎么能离身呢?姑娘也真是的!姑娘等一等,我让小安去取去!”李小幺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淡月拎着裙子过去吩咐了西安,匆匆赶回来扶着李小幺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低低的说道:“大常的话,大皇子和皇子妃要来白云寺上香,一刻钟前出的城门。”李小幺眼睛微微眯了眯,大皇子极少出门,这趟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要赶着社日来这里求个安心?机会难得,要是能看到这个大皇子一眼才好,见了面才知人。李小幺飞快的转着心思,蹙着眉头,往淡月身边靠了靠,仿佛疲倦到不能支撑般。

淡月会意,担忧不已的和旁边婆子解释不停:“??????姑娘久病,前一阵子又大病过一回,坐了这么会儿车,就支撑不住了!姑娘慢些!”几个婆子怜悯的看着面白气喘的李小幺,一个管事的婆子忙紧走往前,低声和安老太太禀报了,安老太太停住步子,等李小幺慢慢挪过来,仔细看了看她说道:“看看你这脸色,这丫头真让人心疼,我看还是别进去了,赶紧让人侍候着你回去院子里歇着去,再往上还有几十级台阶呢,你也走不上去了!”李小幺也不强撑,喘着气伤感的谢了安老太太,温婉的说道:“??????倒是给老祖宗添了这些麻烦,我想这就家去,等养好些再来陪老祖宗说话。”

“也好也好,你们小心侍候着!”安老太太连声答应了,又看着淡月重重吩咐道,淡月忙答应一声,扶着李小幺曲膝告了退,旁边早有婆子抬了一顶轿子过来,李小幺上了轿子,淡月扶着轿栏杆,一路急步下了山,严府的几个婆子看着李小幺上了车,车子缓缓往太平府方向回去了,才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眉开眼笑的回去了,这位木姑娘,就是可人疼,这赏赐回回都让人心花怒放。

李小幺的车子沿着山路转过一道弯,就停在路旁,淡月侍候着李小幺飞快的换了身普通庄户人家姑娘穿的靛蓝粗布袄裙,绾了头发,用一块蓝印花头布包了,西安左右看着周围,见四下无人,掀起帘子示意着李小幺,李小幺轻快的跳下车,西安、南宁和长远三人护着,几步闪进旁边的山林中,淡月隔着帘子,担忧的看着李小幺消失的山林处,两个护卫赶着车,不紧不慢的往太平府回去了。

三人将李小幺护在中间,警惕着四周,沿着山林爬了不到一刻钟,就上了青石台阶砌就的山路,汇入社日上香的人群中,往山上白云寺走去。李小幺悄悄打量着四周,象她这样蓝花布包头,一身干净靛蓝粗布衣裙的庄户人家媳妇姑娘多的是,自己散在中间,并不起眼,李小幺心下安定下来,跟着长远,仿佛兄妹般说着话闲话,随着人流往山上走,南宁和西安一左一右挤在人群中紧跟着,一行四人随着人群到了白云寺前。

李小幺在寺门外佛字墙一角的桑树旁停下歇着脚,长远转了一圈回来,低声说道:“有管事来,传了信,说不能扰民,就随喜一二。”李小幺挑了挑眉梢,不能扰民,那就是说不清寺了?看样子是要与民同烧香?唱一出亲民如子的戏码?

“咱们进去等着。”李小幺低低的吩咐道,长远‘嗯’了一声,和李小幺一起往前走了几步,摸出几个大钱在寺门口的摊上买了两把香,一人一把拿了,随着人流男左女右进了寺内,在正殿前虔诚的挨个拜着菩萨。

日影渐短,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小子嘴里念叨着过来,和长远跪倒在一处磕着头,庄户小子又挪到下一尊菩萨前磕头去了,长远一边示意李小幺往外走,一边说道:“来了,从山门正门处进来的。”南宁和西安一左一右跟着,四个人刚穿出正殿,就听到前面一片喧哗,人群往前奔着挤着,南宁和西安收拢过来,紧护在李小幺左右,长远在前,一路推着挤挨的人群,很快就挤到了前面,随着人群跪倒在地。

李小幺凝神打量着站在院子中间的大皇子,宝蓝长袍外穿着件银白斗篷,三十来岁,中等身材,已经有些发福,白皙非常,面团团的脸上绽满了和蔼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和蔼而平易,正弯着腰,和一个老的只剩一把骨头和一张皮的穷苦婆子说着话,李小幺眯着眼睛,目光转向气度雍然、满脸笑容站在大皇子身后的大皇子妃宋氏,比起大皇子,宋氏就过于干瘦了些,颧骨略显得有些突出,薄薄的嘴唇上笑意浓得化不开,却掩不住那份优越异常的傲然。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这宋氏可不象个母仪天下的主儿!李小幺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又盯着大皇子看了片刻,悄悄往后退去,四人退到殿角,南宁轻轻拉了拉李小幺的衣袖,低低的耳语道:“衣内有甲。”李小幺眉梢挑了挑,转头看着南宁,南宁迎着李小幺的目光,肯定的点了点头,李小幺咬着嘴唇,心思转的飞快,大皇子从回到太平府,就几乎足不出府,到这白云寺来,仿佛是出了城门才临时起意一般,衣服里穿着甲胄??????

他害怕!害怕有人要暗杀了他!他怕谁?哼!还能有谁!李小幺嘴角闪过丝笑意,示意着三人,悄悄往后退到一处无人的古树旁,看着西安问道:“你擅毒,我听说擅毒的人都喜欢随身带着毒蛇,你身上带的有没有?”西安点了点头,李小幺大喜,忙低声问道:“能不能找机会把蛇扔到大皇子身上去?”

“这容易。”西安干脆的点头答道,李小幺眉梢飞舞着,咬着嘴唇仔细盘算了一回,转头看着西安和南宁吩咐道:“你扔了蛇就赶紧撤回去,千万小心,别让人盯上,西安扔了蛇,你就紧盯着,看大皇子如何处置,要小心!”南宁和西安轻声答应了,目光警惕、神情却安然的看着左右,各自隐入了人群中。李小幺和长远不敢多耽误,沿着大殿跟着人群往寺外一路挤出去。

李小幺下了山,长长的呼了口气,疲倦的爬到等在山下的另一辆普通的半旧车子上,双手合什念了几句佛,车子被一头老牛拉着,晃动着慢慢腾腾的往太平府方向回去,没过多大会儿,南宁急步跟上,跳到车夫旁边坐下,掀起帘子,转头和李小幺禀报道:“好了,寺里人太多,没法寻查,蛇没能靠近大皇子,离大皇子三四步远就被护卫斩成两段,护卫拣起蛇,护着大皇子和皇子妃进了正殿,我没法跟进去,就回来了。”李小幺凝神听了,缓缓点了点头,转头看着长远低声问道:“大皇子那一处人手够不够?”

“够!姑娘放心。”长远点头应道,李小幺舒口气,往后靠了靠,车子转进一处小树林停下来,李小幺跳下车,换了辆围着墨绿格子素绸的桐木包铜车上,在晃动的车子里换下身上的靛蓝粗布衣裙,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白云山下,一个年青护卫急奔下山,冲到大皇子等候在山下的车驾和侍从中间,急急叫着要了自己的马过来,翻身上马,连连挥着鞭子,急催着马,往太平府方向急赶回去。

疾驰的马匹冲过个急弯,迎面突然冒出辆牛车,护卫急勒马闪往路旁,牛车车夫惊慌失措的尖叫着,那车竟然跟着护卫躲向同一边,也不知道从车子哪一处飞出根棒子,冲着护卫扫过去,重重的打在护卫头上,护卫闷哼一声,一头从马上摔下去。

惊慌的车夫利落异常的伸手拉住嘶叫不止的马,两个脚夫打扮的青年男子从车里飞出,扑到晕倒在地的护卫身上,熟练快速异常的将护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看了个遍,一个脚夫取了只瓷瓶在护卫鼻下晃了晃,两人飞快的闪入旁边的灌木林中,车夫松了马,一脚踢翻了牛车,蹲在车旁,惊恐的啊哈哈着大哭不止。护卫满眼冒金星的醒过来,伸手摸了摸怀里,大大松了口气,忙摇晃着爬起来,连转了几个圈才稳住身子,扑过去一把抓住缰绳,转过身,冲着车夫劈头盖脸的连抽了七八鞭子才算泄了几分怒气,翻身上马,急奔回太平府送信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七一章 落雁

李小幺歪在榻上,慢慢喝着杯红枣汤,细细品着长远刚送过来的信儿,大皇子将那蛇装在匣子里送到林丞相府上,这么看来,大皇子和林丞相时有联络,那他送这蛇到林府是什么用意?告诉林丞相自己又被人暗杀了一次,然后呢?是让林丞相去查这暗杀之事、幕后之人?难道林丞相已是他彀中之物?不会!李小幺坐直身子,直觉的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林丞相真是已归附于大皇子,那这会儿,大皇子要掩饰隐瞒好与林丞相的这份默契才是最有利的做法,这被暗杀的事,犯不着这么拿着证物告诉林丞相去,就算是要将这事传递给林丞相知道,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的送过去!再说了,这大皇子扮的是礼贤下士、爱民如子的仁义之主,这会儿还没登上大宝呢,对一国之相必定不能颐指气使着去查这么件事,他自己身边有的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突然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看看西安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让他来见我。“海棠出去传了话,没多大会儿,西安禀报了进来,李小幺屏退海棠,看着西安问道:“你那个蛇,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若有人见了那蛇,大概会怎么猜测?”

“也没什么很特别的地方,那蛇是极北雪山脚下生着的一种蛇,有两样好处,一是咬了人发作起来极快,二是比一般的蛇耐寒,太平府这样的天气,若是一般的蛇,虽不至于僵硬,行动上也迟缓的多,可这蛇却灵活如常。”西安详细解释道,李小幺忙追问道:“能认出这蛇的人多不多?这蛇让人一看就是出自北平?”

“不算多,可也不少,大皇子身边能人多,必能认出来,这蛇只产在雪山脚下,雪山在北平治下,北平当然会多一些,不过贩卖到外面的也不在少数,这蛇的胆清热功效特别好,有不少人买了配药。”西安忙解释道,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屏退了西安,往后靠到靠枕上,看来大皇子把死蛇给林丞相送去,是拿去告状的!一定是这样,李小幺兴奋的晃着脚,这蛇出自北平治下的雪山处,这吴国朝廷里,吴贵妃可是苏子诚的丈母娘!他送这蛇进林府,是要告诉林丞相,吴贵妃又用了一回暗杀这个卑劣的法子,除了这个,还要告诉林丞相,吴贵妃和北平勾结在一处!真是好心机!

傍晚,安老太太遣了个婆子过来看了李小幺一趟,李小幺半躺在榻上感激不尽的谢了安老太太,婆子拿了沉沉的荷包,心满意足的回去转达李小幺的感激去了,隔天,李小幺又让孙掌柜带着厚礼去严府致了谢,作为一个来自偏僻边境小城的病弱孤女,对于严府的每一滴关爱,都要涌泉去报才算做对了。

夕阳沉落,暮色浓浓的笼住太平府时,长远急匆匆进来,打听落雁的信儿,李小幺给了他三天的时候,今天再晚也得过来回了话才行。

“??????先是围着别院转了一天多,外头当值的仆夫婆子都是牙人行雇去的,一问三不知,内院的婆子丫头又不出来,正急的不行,落雁小姐带着人出门进城,去彩云坊做衣服,姑娘知道,彩云坊里有咱们的人,这就容易了,不过赔了些吃食茶水,就套了不少话出来,落雁小姐身边有个婆子,姓杜,落雁小姐从良时,带了她和一个名叫金环的小丫头一起出来的,又跟着钱福泽到了这太平府,这杜婆子年纪大了,嘴特别碎,听她说,落雁刚跟钱福泽时,钱福泽待她简直是百依千顺,就是刚到太平府那几天,也是好的,落雁小姐说不进府,钱福泽也都由着她的意思,陪着她在别院里住了七八天才回家去的,回家也就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又赶回别院了,可第二趟回去就变了,直过了八天半,钱福泽才到了趟别院,扔了五十两银子,话都没说几句,立时就赶回去了,从那往后,就没怎么到别院去过,说是钱福泽的妻子给他新纳了房小妾,只有十四岁,是个绝色的清倌人。”

李小幺简直象听书一般,看着长远问道:“不是说钱福泽的妻子嫉妒凶悍,妾侍进门,都要先打二十棍子去去脾气的么?怎么给钱福泽纳上妾了?”长远看了李小幺一眼,忙解释道:“我让人去打听过这钱家的事,钱福泽的发妻,是另一个大商户沈家的姑娘,这嫉妒凶悍,是沈氏从前的名声,听说后来修佛明悟,从前的不好处竟都改了,如今在外头的名声一天比一天好,什么孝敬公婆,贤惠大度,乐善好施等等,好话差不多占全了,从明悟悔改这四五年间,前前后后给钱福泽抬了四个小妾进门。”长远看着李小幺,意味深长的接着说道:“沈氏悔改前的事不说,从她开始贤惠起,先是把钱福泽养在外头的六个小妾接回了家,除了这十个小妾,算上落雁,钱福泽自己先后又纳了三个,统共十三个小妾,如今府里还有三位,其中一个病的快死了,外头还有个落雁。”李小幺听的目瞪口呆,连吸了几口气才说出话来:“人呢?”

“死了五个,跑了三个,出家了一个。”

“难道钱福泽对这些小妾就不管不问?沈氏的公婆呢?”

“钱福泽如今很敬重发妻,钱福泽的母亲早逝,父亲也是个极风流的,隔个一年两年就要抬个妾侍进门,前年中风偏瘫,听说连话也说不清楚,满院姬妾散的一干二净。”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钱家才能有这样的沈氏。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也没功夫多感慨,凝神盘算了片刻,看着长远问道:“落雁是去做春装还是夏装?”

“都是春装,夏装一件也没做,说是这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样的料子款式合适,等过一两个月再去看。”

“做了几件春装?都是最时新的花样款式?”

“做了三条裙子,两件短襦,花样款式都是最新的。”

李小幺舒了口气,这个落雁,她果然没看错她!李小幺嘴角渗着笑意,一边利落的跳下榻,一边急吩咐着长远:“赶紧出城!今天夜里我要找落雁小姐喝茶说话去!让西安备好东西,这一夜不能让人打扰了我们喝茶说话!”长远错愕之余腹诽不已,五爷的想法转的太快,莫名其妙的主意层出不穷,真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腹诽归腹诽,还是干脆的答应一声,急步退出去挑人备车、打点下药捅锁一应人和事去了。李小幺叫了淡月和海棠进来,挑了件绿沉色织锦缎紧身短夹袄,一条葱青色绣兰草笼纱曳地裙,穿上对着镜子看了看,吩咐淡月取了首饰匣子过来,挑了只水润碧透的宽镯戴上,海棠取了件墨绿缂丝面灰鼠里斗篷给李小幺穿了,李小幺裹着斗篷,急步出了垂花门,上车往城门外赶去。

西安催着马一路疾奔,总算赶在城门关闭前奔出了城门,出了城,一行人止住车马,不急不慢的小跑着奔往白云山下。

李小幺下了车,仰头看了看天上快圆成一团的圆月,月圆星稀,实在不是杀人放火的好日子,唉,没法子,实在是等不得了,李小幺将手里的黑纱帷帽戴上,紧跟在南宁后面,沿着树阴墙角,悄无声息的从后角门进了落雁居住的别院。

院子里静的能听到每一声偶尔响起的孱弱虫鸣,西安从角门后闪身出来,做了手势,示意已经妥当了,李小幺舒了口气,直起身子,南宁前引,西安和长远左右护卫着,径直往落雁居住的正屋进去。

院子里灯笼极少,只在正屋檐下居中挂着只红灯笼,李小幺转头打量着四周,没有鸟雀,没有花草,这院子简朴的出奇,唉!当年红楼是何等奢华!南宁站在正屋台阶下,转头征询着李小幺,李小幺冲他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隐下,自己提着裙子,款款上了台阶,抬手不紧不慢的敲了两下门。

“进来吧。”落雁的声音很安宁,李小幺伸手推开门,拎着裙子跨过门槛,回身正要关门,西安如一缕黑烟般闪身进门,转眼就不知道躲在了哪一处,李小幺手举在空中呆了下,眨了眨眼睛,接着掩上门,转头打量着四周,这屋没放灯,东厢的帘子高高挂起,透出的光亮照着这正屋,倒也看的很清楚,屋里家俱齐全,中堂下的几案上放着瓶怒放的桃花,除此别无摆饰,李小幺打量完四周,往东厢缓步过去。

东厢窗下放着张矮榻,榻后帘幔低垂,黄晕的灯光轻轻摇动着,显得屋子里温馨而安宁,落雁一身桃红色家常衣服,散着头发,正低着头,握着支笔仔细描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也不抬头,只声音平和的问道:“怎么去了这么长时候?”

正文 第一百七二章 贵人来了

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道:“不过半年多,不算很长。”落雁惊的手里的笔一下子戳到了纸上,愕然转头,看到一边意态闲适的转头打量着四周,一边脱着斗篷的李小幺,半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傻在了榻上。李小幺将斗篷随手放到榻上,侧着身子坐在榻沿上,笑盈盈的看着落雁招呼道:“不认识我了?”

“五??????五爷?”落雁刚伸出手,发觉手里还握着笔,忙将笔扔到几上,也顾不得穿鞋子,慌乱的跳下榻,脚下绊了下,忙用手扶住榻沿,李小幺伸手扶住她,笑着示意道:“赶紧坐回去,地上凉,你这屋里不暖和。”落雁身子斜歪着靠到榻沿上,深吸了口气,勉强稳住心神,手臂细细的颤抖着坐回榻上,直直的看着李小幺,强笑着说道:“真让人不敢相信,五爷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这太平府,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了?”李小幺笑语嫣然,落雁轻轻呼了口气,从震惊中渐渐回复回来,想起自己到底是主人,正要招呼李小幺喝茶,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盯着李小幺,又直直的怔住了,李小幺看着她,带着笑,语气安闲的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不该在这里,所以这来寻你说说话喝喝茶这样的小事,也只好赶在半夜三更,外面的丫头婆子都睡沉了,你放心,没人打扰咱们的。”落雁脸色变了又变,面色青红不定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歪着头看着她,指了指几上的暖窠和杯子笑道:“赶了半天路,真渴了,你先倒杯茶给我喝。”落雁急忙挪过去,颤抖着手放好杯子,提起暖窠里的茶壶,深吸了口气,缓缓倒了半杯茶出来,放下茶壶,闭了闭眼睛,又深吸深吐了口气,端起杯子,稳稳的送到了李小幺手里。

李小幺赞赏的看着她,一边接过杯子,一边笑道:“这要是换个人,早就叫的象只受惊的母鸡了,你算难得!”落雁大睁着眼睛看着李小幺,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五爷,吓死我了!”李小幺喝了口茶,看着她只笑不说话,落雁抬手拍着胸口,连连吸着气说道:“这里是太平府,这么半夜三更的看到五爷,真是??????都不知道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鬼才懒得理你呢!”李小幺喝完了茶,将杯子递过来,示意落雁再倒些,落雁心神渐稳,利落的又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谨慎的看着李小幺,笑着问道:“五爷怎么到这儿来了?”

“嗯,上回见你到现在,也有小半年了吧?怎么样?钱老爷待你好不好?看你这样子,日子过的不错。”李小幺慢慢抿着茶,打量着落雁,笑语盈盈的说着闲话,落雁脸上带着笑,眼底满布着狐疑而警惕,看着李小幺,仔细掂量着答道:“象我这样的贱籍女伎,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就是大福份。”

李小幺看着落雁,弯弯的眼睛里全是笑意,点了点头接道:“这日子过的好不好不在别的,只看你心境,你觉得好便好,觉得不好,红楼那样的锦衣玉食,莺歌燕舞,你也照样烦闷悲伤,看来你如今这日子过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落雁轻轻咬着嘴唇,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抬头看着李小幺,直直的说道:“五爷真会取笑,我这日子,五爷也看到了,所托非人,落到如今这样进退维谷,无路可走的地步儿,也怪不得别人。”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放下杯子,看着落雁,静等着她往下说,落雁眼圈微红,转身寻了块帕子按了按眼角,垂着头低声说道:“当初觉得他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能长情安稳些,他家里姬妾又少,谁知道??????”

落雁抬头看着李小幺,嘴唇轻轻抖动着,闭了闭眼睛,伤感异常的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他这样的人,就是死了,化成鬼也是个??????”落雁一时不知道如何形容钱福泽才好,李小幺慢腾腾的低声接了句:“也是头一直发情的畜牲。”落雁高挑着眉头,眨了几下眼睛,‘噗’的笑出了声,笑了一阵子,落雁身子软和着放松下来,挪了挪让自己坐的自然舒服些,坦白的看着李小幺说道:“算我倒了八辈子霉了,瞎了眼睛跟了这么个畜牲!五爷不知道,他家那个母老虎,原先明着杀人,现在暗着杀人,他家的妾进了府,活过两年的都没有!也不怕报应!”李小幺歪头看着她,也不插话,静听着落雁的发泄,落雁又重重的呼了口气,接着说道:“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别人!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可不想再让谁捏到手心里!哼,谁也别想!我就不进府!那个老王八说死我也不能进他们家送死!”

“那你有什么打算?就在这别院里一直住着?”李小幺看着落雁问道,落雁咬着嘴唇,看着李小幺,想了想,低声说道:“也不敢瞒着五爷,五爷想,我这样的身份地步儿,能有什么好法子?不过是想再寻一个能压得了那个老王八的,搏一搏这命!”李小幺叹着气摇着头笑起来:“果然,我就猜着你是这主意,这主意昨天刚定下来的?所以今天就去彩云坊做新样衣裙去了?看好了什么人没有?”

落雁眨了眨眼睛,摇着头答道:“那倒没有,这得看我的命了。”

“嗯,要不,我替你寻一个?”李小幺眯眯笑着说道,落雁看着李小幺,心里突然动了动,眼睛里微微闪出光来:“我就说,我是个命好的!五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只一样!”落雁停住话,狡彗的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办完了事,五爷得接我回来!”

“行!你想去哪里?往后想怎么过?”李小幺答应的极其干脆,落雁连连眨着眼睛,紧咬着嘴唇,眼睛珠转来转去转了半晌,轻轻笑着说道:“去哪儿都成,我跟着五爷!五爷肯收容我就成!去哪儿都成!做什么都成!”李小幺听的呆了呆,摊着手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男人,你跟着我做丫头?”

“那也成!五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落雁干脆无比,李小幺抬手抚着额头,落雁看着她,突然往前探了探身子,神秘的说道:“五爷,我跟你说,我刚到红楼的时候,有一回在门口站着,有个算命的道士,非要送我一卦,他说我虽落风尘,命可好得很,大富大贵!说我命里有个大贵人,只要跟了这个贵人,这辈子就什么也不用愁了!这个贵人就是五爷您!”李小幺一口气岔进喉咙里,连声咳个不停。

咳了一会儿,李小幺呼了口气,看着满脸殷切的落雁,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先别说跟不跟我的话,这件事办好了,至少能换你后半生安稳。”落雁摇着手说道:“跟了贵人才能安稳,这是我的命!这得信,我是跟定五爷您了!”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她,指着她的腿问道:“你的腿,好利落了没有?还能跳舞吗?”

“能!早好了!要不我跳给您看看?”落雁说着就要站起来,李小幺忙抬手止住她:“不用跳,好了就好!我就问问。”落雁坐回去,笑容的看着李小幺问道:“五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嗯,”李小幺用手指支着下巴,看着落雁想了想,低声说道:“这事跟谁都不能说,若泄了密,你我都得埋在这太平府做无主的孤魂。”

“五爷放心!”落雁收了笑容,面容凝重严肃的答道,李小幺用手指揉了揉眉间,接着说道:“以后叫我姑娘,那个杜嬷嬷,能不能找个地方把她送过去避一阵子?她嘴太碎,跟你又亲近,若事事瞒着她,她要起疑心,若不瞒着她,她知道了,那就没人不知道了。”落雁眉头蹙得如一笼烟,想了半晌,看着李小幺商量道:“她前儿还和我说,要吃长素替我祈福,我没答应,要不,让她到白云庵里住一阵子去?就说是给我祈福。”李小幺思量着没有说话,落雁忙解释道:“我进红楼那天,就是她照顾我,她无儿无女,把我当自己儿女一般疼,要不然我从良也不能带着她。”

“嗯,那就这样,先跟她说住一个月。”李小幺点头答应道,落雁松了口气,李小幺看着她接着问道:“那个金环怎么样?可靠吗?”

“可靠,姑娘放心。”落雁爽快的答道,李小幺松了口气,低头从荷包里取了几张银票子递给落雁:“这是五千两银子,拿去把该置的行头都置办好,三条裙子太少,再把这院子布置布置,那些贵重物什不要买,去赁就行,寻个好厨娘回来,嗯,回头我让人挑好告诉你,先做这些,之后有事,我再让人告诉你。”落雁答应一声,接过银票子,小心的夹在几上的书里。

正文 第一百七三章 信

“听说新年时兴这样笼纱的裙子?”李小幺闲适的指着自己身上笼纱葱青裙问道,落雁上下打量了一遍李小幺,抿嘴笑着点头称赞道:“五爷这一身衣服,不光裙子正时兴,这袄子也是最时新的样子,今年春天就时兴这样的袄子:素绸、边上用淡一个色的丝线绣出这样不断头的缠枝纹样,五爷这件绣的是窄边,说是现在宽边更时兴些,我订的是宽边的,不过五爷穿这样窄边的更好看,还有这绊子??????”落雁越说越有兴致,李小幺带着笑,仔细听她说着哪一处时兴,哪一处去年就时兴过,哪一处其实前几年就有过,落雁一口气说了大半天才突然发觉自己好象话多了,忙住了口,看着李小幺,有些尴尬的解释道:“我就是话多。”

“你说的是,这袄子必是因为这裙子才时兴起来的,这样又是绣花又是笼纱的裙子,配素净的袄子才好,若是袄子也这样繁杂,这一身穿出去,就成花蝴蝶了。”李小幺接着落雁的话说道,落雁舒了口气:“五爷这一身配得极好,不过听彩云坊的婆子说,今年时兴桃红浓紫。”李小幺仔细看了看落雁,笑着问道:“你订的是桃红还是浓紫?”

“浓紫,桃红太嫩了,我不大喜欢。”

“你皮肤白,穿紫倒也不算难看,不过不管浓紫淡紫,要那种弱柳扶风,整天忧郁含愁的人穿了才更有味儿,你大方飘逸,穿蓝灰那一色的衣服只怕更好,明天再去趟彩云坊,多做几套试试,要夺人眼目才好。”李小幺看着落雁建议道,落雁忙点着头笑起来:“五爷既这么说了,我可就不客气了,不怕五爷笑话,我最爱这衣服首饰,五爷不知道,从离了红楼,我就没怎么做过新衣服,天天穿旧衣服穿的闷气死了!”

“钱福泽连衣服也不给你做?”李小幺惊奇的睁大了眼睛,落雁满脸尴尬,浑身不自在的挪了挪,扭了扭肩膀,含含糊糊的低声说道:“我不是从良了么,从了良么,总得贤惠贤惠,从前那些奢华富丽??????不是不贤惠么??????是我没要,不是想着贤惠么。”李小幺眼睛睁的更大,抬手抚着额头,呆了片刻,手滑下来捂着嘴,闷声笑得差点喘不住气来。

落雁被李小幺笑的倒光棍了,摊着手,自嘲的干笑着说道:“我是真想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从前坊间勾栏的那些,我都管着自己抛开了,床头放着本女经,那些良家妇女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谁知道??????这良真不是你想良就能良的!”

“是那老东西没福。”李小幺敛了笑,轻声劝道,落雁抬手拍在几上,恨恨的‘呸’了一声骂道:“这个老王八!王八犊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把他当王八,他搁你面前就是只王八!你要是敬着他、给他脸了,他倒把你当王八了!”李小幺听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落雁吐出了一口浊气,看着李小幺说道:“这女人就得学五爷这样,女人怎么啦?哼!你是爷,咱也是爷!”李小幺实在忍不住,一口气噗出来,笑的往后倒在榻上,她就是喜欢落雁这份爽利泼辣!

两个人说笑到后半夜,李小幺裹了被子在榻上歇了一两个时辰,赶在天亮前起来,又嘱咐了一遍落雁,悄悄离了别院,上车回去太平府了。

回去歇了一觉,午后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李小幺一个人歪在榻上,仔细看着长远送进来的那些只言片语:谁家请客了,唱了什么戏,谁和谁一处会文寻欢了,谁家新纳了个小妾??????林林总总,李小幺一张张仔细看着,看完了,就扔到榻前的化纸盆里,看着那纸片焚化了,再接着看下一张。焚到最后,李小幺手里只余了两张小小的纸片,一张说检酒所今年拨出来修太平府各处景山园林的银子比例年多出了差不多两成,李小幺轻轻捻着绵软的宣纸,看着化纸盆里红红的明炭,这几天会文请戏酒的人家也多了不少,看来,皇上的病当是稳定些了,吴贵妃心情不错。

李小幺闷闷的将手里的纸片轻轻投进化纸盆里,皇上的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形?这件事弄不明白,后面的事就不好轻举妄动,唉!李小幺看着手里最后一张纸片,吴侯爷府上以吴侯爷和吴贵妃母亲秦太夫人名义捐了万两白银,要挨个修缮这太平府各处大大小小的桥梁,修桥补路,行善积德,可这善,过于有心了!李小幺心里突然轻轻动了动,呆呆了出了半天神,恍过神来,忙将手里的纸片扔进化纸盆里看着焚化了,几下挪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细细密密不停飘落的雨丝,轻轻挑了挑眉梢,雨后有彩虹,曾经有人做了彩虹送给她,这彩虹??????吴家修了桥,若是无风无雨大睛天里突然有了彩虹??????这个世间,这天意,可要紧的很,这彩虹,是可以试一试的!李小幺关了窗户,扬声叫了淡月进来问道:“上回你说那些棉纸用前要喷一遍水,怎么喷?你喷给我看看!”淡月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也不多问,忙取了只杯子过来,倒了半杯茶水,含了口茶水看了看李小幺,示意她看着,然后冲着屋子正中的空地,猛的一口喷出,那喷出的雾星匀细非常,如雾一般,李小幺眉眼带笑的吩咐道:“叫南宁进来,等会儿南宁来了,你再喷一遍。”

淡月放下杯子,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的水滴,出去叫了南宁进来,李小幺示意淡月又喷了一回,挥手屏退了她,看着南宁问道:“我记得有种喷水的水喉,汲了水往高处能喷出十来丈高,这东西你见过没有?”

“见过,是常见的东西,大家都会备上几根,万一走了水,最有用不过。”南宁干脆和答道,李小幺舒了口气,笑着吩咐道:“那就好,你听着,我要用水喉喷出刚才淡月那样的细雾,我给你提个醒儿,只要把水喉的头上盖个盖子,盖子上密密做出细如针尖的小孔,这样水被压出去,就能喷出水雾了,大体是这样,你去寻几个能工巧匠做几个盖子试试,这事要悄悄的做。”南宁眨了眨眼睛,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挥着手接着说道:“是这样,从前我在一本记不得名字的书里看到过,说若是在太阳极好的大睛天里,若能喷出这样的水雾,那水雾里就能现出彩虹来,我想做条彩虹送给吴家,算是个彩头吧。”南宁满脸愕然的看着李小幺,喷水雾能现出彩虹来!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李小幺也没法跟他说这其中的道理,只挥着手说道:“这事就交给你,你寻个隐蔽的地方试去,这法子必定管用,肯定能现彩虹的,你多想想法子,一定要试出来,快去吧。”南宁苦恼不已的领了差使,出来前院呆站着出了半天神,和长远说了一声,挑了两个护卫,寻地方买东西试那怎么可能的彩虹去了。

李小幺推开窗户,看着南宁出去了,心事重重的对着细雨出了半天神,困倦的连连打着呵欠,懒懒的歪在榻上闭目养神,淡月轻手轻脚的取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关上窗户,放下帘子,没多大会儿,李小幺就呼吸轻缓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海棠送了碗银耳粥,看着李小幺吃了,笑着说道:“西安刚问过一回,说是有东西要给姑娘。”

“嗯,叫他进来。”李小幺漱了口吩咐道,海棠出去,不大会儿,西安进来,从怀里摸出只极小的青竹筒,双手递到李小幺面前禀报道:“姑娘,这是两个时辰前收到的。”

“是谁送来的?”李小幺忙接过竹筒,一边仔细看着竹筒,一边问道,竹筒上的绿色封呢还没启开,

“是爷那边的信儿。”西安低低的说道,李小幺一下子反应过来,从开平府启程时苏子诚就说过,她这里有两条信道,西安这边一条,就从他到自己这里。李小幺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筒,西安瞄了她一眼,退了半步告退道:“若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李小幺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垂着眼帘,手指捏着竹筒有一下没一下的转了半天,才从几上取了银裁刀过来,慢慢挑开泥封,从竹筒里倒出卷宣纸来,李小幺将宣纸卷放到几上,心不在焉的呆看了一会儿,微微转过身,将手里的竹筒扔进化纸盆里,看着碧青的竹筒腾起几朵火焰,转眼成了黑灰,才转过头,慢慢伸手掂起几上的宣纸卷,垂着头,一点一点展开看起信来。

信是苏子诚的亲笔,一大半的篇幅是在责备她的急行军,李小幺两根手指掂着宣纸一角轻轻摇了一会儿,松开手指,将那封信丢进了旺旺的炭盆里。

正文 第一百七四章 救人

二月十五日,是吴地最喜庆热闹的花朝节,太平府外百花争放,正是游春的最好时候,一大早,太平府几乎倾城出动,扶老携幼,呼朋唤友,往郊外踏青赏春,游玩嬉戏,饮酒作乐,不醉不归,郊外但凡花木繁盛的地方,几乎都有花枝招展的游人驻足停留,这花朝节更是满城女伎的大日子,一年当中,女伎们可以这样集体招摇过市的时候可不多,一个个费尽心思,打扮得如花儿盛开,坐着香车出城游玩,那车真是名符其实的香车,车子四角挂着成串的香囊,自己袖子里再袖上几只,车子跑过,连尘土都染满了浓郁的香气,香车四周的帘子高高挂起,只有车顶还留着,因为要拦住阳光,免得晒粗了皮肤,舍不得除下,一辆辆香车极尽招摇的跑过,引得无数浪荡子们大呼小叫,骑着马忽前忽后的跟在香车旁彼此调笑作乐。

往年花朝节,引着一帮世家纨绔子弟,占下景色最佳之处,挨个点评那些故意在自己面前挑来逗去的女伎们当天的穿戴打扮,评出个一二三来,是吴世承最大的赏心乐事之一,当然,除了那些女伎,他也到处寻看那些游春的姑娘媳妇们,遇到资容出众,能可上他心意的,那份抓耳挠腮比没看到更难受十倍,他只好纵马跟后跃前,用言语挑逗拨弄,却不敢用强,他姑母吴贵妃一向拘他甚极,若用了强,传到姑母耳朵里,他可不敢!

可今年花朝节,吴世承倒省了心,前几天家里就领了姑母的意思,要在花朝节这一天好好的劝劝农桑,吴侯爷昨天一早就赶往百里外的田东县劝农桑去了,这陪祖母到太平府外各处庄子里劝农桑的活儿,就落到了他身上,从昨天下午起就没得闲空儿,准备赏赐农人老者的酒食,祖母非要他亲自看着准备,说让他讨点什么福寿!他这身份地步儿,还有找那些下里巴人讨什么福寿,要讨也得找姑母讨讨,那才是真有用!吴世承腰酸背痛的歪在草厅里的竹榻上,腹诽不已,半夜三更又起来看着人准备祭品,这劝农桑要祭的神还真是多如牛毛!什么土地、城隍、真君、蚕娘娘、大柳树、老槐树的,这不祭不知道,原来这太平府周围神比人多!他足足磕了一早上加一上午的头!祖母年纪大了,上了香就让他代磕这个头!这头都磕青了!吴世承抬手轻轻抚着额头,暗暗哀叹了一声,搁从前他还敢抱怨抱怨,可这几个月,家里上上下下都变了味,他要是敢抱怨头磕多了,祖母只怕立时就请他吃板子!

吴世承‘哼哼’着往后仰倒在榻上,旁边小厮忙媚笑上前道:“爷累坏了,小的给您捏捏?”

“嗯,轻点!”吴世承半闭着眼睛答应道:“看着老祖宗,一睁眼睛赶紧叫我!”小厮恭声答应,招手又叫了一个小厮过来,一边一边半跪在榻前,轻缓有度的给他捏起腰腿来。

吴世承半睡半醒,歇了大半个时辰,小厮轻轻推醒他禀报着老祖宗醒了,吴世承一骨碌爬起来,赶紧进去侍候着了,老祖宗这一阵子脾气可不如从前好,连他这个手中宝心头肉,一时不好也要大发脾气,唉!这皇上也真是,赶紧的,该哪能就哪能得了,六爷即了大位,大家也好松泛松泛。

吴世承压紧心里的抱怨,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候着老祖宗又到庄子里看了一回今年新发的蚕纸,再拜了一回蚕神娘娘,再奉了老祖宗的吩咐,亲自到庄外折了几枝桃杏花,折了一小筐香椿芽,又进庄子拣了几篮子鸡蛋,亲自包好拿给老祖宗过了目,挑了几个稳妥的管事和婆子捧着送进宫给吴贵妃尝鲜。都忙完了,天色也近晚,这一天总算圆满妥当了,老祖宗满意的歪在宽大异常的车上闭目养起了神,吴世承大大松了口气,轻轻松松的骑在马上,护着老祖宗的车驾往太平府回去。

车子出了庄子,吴世承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灿烂的晚霞,明儿得给小妙音打幅头面送去,本来答应她花朝节给她捧场面的,这小妮子那小腰真是妙极,摇起来让人心热难耐,一双腿也好??????今晚上去看她去!吴世承舔了下嘴唇,在马上来回晃着瞄着四周,夕阳已落,路上车马已经稀少,算了,都这会儿了,今天磕头磕得腰痛,只怕玩不过那小妮子,明晚再去,吴世承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腰,又改了主意,示意小厮牵着马,自己随着马步摇晃着上身,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没走多远,旁边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说道:“爷,您看那边。”吴世承睁开眼睛,顺着小厮的手看往右前方,前边五六个衣饰华丽的少年骑着马,正纵马围着辆围着碧纱围子的精致桐木车左右游走,口哨声、调笑声随风飘过来,小厮努了努嘴笑道:“象是哪家的小妾,怎么没个家长。”吴世承立时来了兴致,也从心底升起股莫名的愤怒来,一把从小厮手里接过鞭子挥着叫道:“过去看看!敢在爷眼皮子底下!简直是不想活了!”哼!自己还没敢这么样调戏美人呢,这是哪家的混帐行子!敢这么明目张胆?!

小厮护卫紧跟着吴世承,奔着桐木车和几个华服少年直扑过去,少年中有人先看到了疾奔过去的吴世承一群人,勒转马,一边急往远处逃奔,一边挥着胳膊大声叫着其它几个少年,五六个少年纵马飞逃,转眼间就跑的没了影子,吴世承奔到车前,勒住马,伸长脖子正要往车里探看,车帘里先伸出几根细长白嫩的手指,停了停,仿佛有些胆怯的缓缓掀起了帘子。

吴世承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车里的美貌姑娘,乌黑细软的堕马髻已经松散下来,几缕发丝软软的落下来,姑娘瓜子脸,面容白皙水嫩,两颊浮着淡淡的红晕,眉如远山,目若点漆,水汪汪泪盈盈、含羞带怯的看着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又羞涩的咽了回去,这嘴唇没点胭脂,如粉嫩的桃花般诱着人,许是刚才车子颠簸的太过,姑娘的衣领松散开,一边还好,一边已经滑近肩膀,露出嫩白细长的脖颈和细细的锁骨,吴世承心里猛的冲上股热流,重重咽了口口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姑娘轻轻动了动,缓缓直起上身,冲着吴世承福了半福,低声谢道:“多谢公子救命,大恩不言谢,奴家??????”姑娘话说到一半,又抬头看着还发着呆的吴世承,眉眼间带着为难却含着粉粉的情义,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垂下头,轻轻揉着手里的帕子,仿佛说了什么,却又听不清楚,吴世承将鞭子扔给小厮,跳下马,几步奔到车前,直直的盯着姑娘,拱着了拱手,头探进车子,咽了口口水说道:“不谢,不谢,小娘子家在哪里?我??????在下,学生送小娘子回去,小娘子今年多大了?”

姑娘轻轻挪了挪,似嗔非嗔的斜了吴世承一眼,揪着帕子软软的答道:“奴家??????住在白云山下莲芳院,就烦劳爷??????送奴家回去,爷救命之恩,不知道爷要奴家怎么报??????”姑娘声音越说越含糊暧昧,吴世承大喜,忙点头答应道:“小娘子放心!小娘子想怎么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学生先让送??????”吴世承咽回到嘴的话,这会儿他不能亲自送她回去,他得先侍候老祖宗回去,吴世承又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我让人送你回去,这报答的事,我明天去看你,咱们见了面再细细商量?”姑娘红着脸,似喜似嗔的将手里的帕子甩过吴世承的脸,吴世承伸头凑过去连连吸着气,伸手从姑娘手里抢过帕子,看着帕子一角绣着的名字,色眯眯的紧盯着姑娘笑道:“天上的雁几时落到了人间?小娘子先回去,明天爷过去给小娘子压惊。”落雁斜着吴世承,似笑非笑的也不答话,只伸手放下了帘子。

吴世承哈哈笑着往后退了两步,招手叫了小厮过来吩咐送落雁回去,自己依依不舍的骑马赶上秦太夫人,隔着车帘子禀报了,秦太夫人满意的夸奖道:“这就对了,你如今虽说还不是官身,可也不能一味高乐胡闹,也该收一收心,做些与君与民有利之事,今天这事做的好!咱们救了这弱女子一命,也是给自己积了福,多派几个人送她回去,可怜见的,得吓成什么样儿!”吴世承干脆响亮的应诺一声,心情愉悦异常的骑在马上,恨不能立时回到府里,立时出城,立时赶往白云山下的那个莲芳院。

秦太夫人的车驾刚进了太平府,吴世承的小厮就飞奔赶上来,贴近吴世承,低声禀报道:“爷,打听明白了,是城西富商钱福泽年前新纳的小妾,据说原是开平府最红的红舞伎,因钱福泽正妻凶悍,没敢进钱家,连太平府也没敢进,钱福泽有些惧内,已经好一阵子敢没去白云山下了。”吴世承听的眉飞色舞,真是天下掉下的美人儿,这样的身份地步儿,怎么玩都不惧,嗯,干脆今晚就去!

正文 第一百七五章 算盘

十五日是花朝节,也是蒋太医休沐回府的日子,可一直等到宫门落鈅,也没见蒋太医回府,李小幺紧拧着眉头,出神的看着院子里摇动不已的大红灯笼,心里烦躁而焦急,到太平府都半个月过去了,连吴皇的确切病情都没打听出来!李小幺烦恼的将手里的纸条扔进化纸盆里,端起茶,又烦躁的放回去,挺直着腰背,呆怔了片刻,扬声叫着淡月吩咐道:“请大常、小宁和小安进来,有事商量。”淡月隔着帘子答应一声,脚步急急的出去叫人了。

不大会儿,长远等三人跟着淡月急步进了屋,李小幺端坐在榻上,示意三人坐下,转头吩咐淡月道:“泡壶茶,叫上海棠,前后看着些。”淡月忙砌了壶茶,又取了三只细瓷杯子,给长远等人斟了茶,到东厢叫了海棠,两人拿着针线,一前一后看起来闲闲的守着去了。

李小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目光扫过长远等人低声说道:“今天蒋太医又没有回府,吴皇的病只怕有反复,咱们到太平府也半个多月了,吴皇到底病的怎样,竟然一丝实信儿也没有!今儿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一定要想个法子弄清楚吴皇到底病的如何!”长远惭愧中带着惶然,忙站起来,拱着手就要请罪,李小幺烦躁的摆了摆手:“如今最要紧的赶紧想法子查清楚吴皇的病情,这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认错的时候。”长远脸色微红,忙坐下来,转头看向西安,西安垂着头想了片刻,看着李小幺建议道:“要不我潜进宫探查探查去。”

“不行!这会儿宫里必定戒备森严,不防咱们,也得防着大皇子呢!吴贵妃虑事周到,这法子不行,探查不到东西,说不定人倒陷进去了。”李小幺断然拒绝道,南宁点头赞同道:“姑娘说的对,这法子太冒险,再说,万一失了手,倒泄了底。”西安垂着头没再坚持,长远拧眉蹙额,努力想着法子,想来想去,简直就是无处下口!李小幺挨个看着个个都是一脸苦思的三人,半晌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挥着手说道:“算了,我也是心太急了,慢慢想法子吧,嘱咐下去,大家行事都要谨慎,做事用眼用耳用心,好了,你们下去歇着吧,西安明天去趟法华街药市好好转转,打听打听有没有宫里的人出来买过什么药,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许能寻出点信儿来。”西安答应一声,和长远、南宁一起退出正屋,三人出了垂花门,面面相觑了几眼,叹着气各自回去歇休了。

苦恼着无从下口的,除了李小幺,还有梁地的水岩。

水岩背着手、叹着气,在山涛园的眺山院里团团转个不停,他是领了大爷的吩咐来的,来前,他可是满口打过保票的!这门亲事,大爷年前就和二爷提过了,二爷可没说不行,也是默许了的,这过来请个期,商量商量过礼的事,原本想着极简单、一句话的事,不过就是辛苦些跑一趟罢了,怎么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就刚到那天提了一句,弄了个灰头土脸,再往后,他就没找着再提这话的机会,二爷冷着脸那么阴测测的盯着他,他哪敢多说半句话!可这事不能再拖了,大爷那头还等着话儿呢!水岩跺了跺脚,重重的连呼了几口气,拍着手里的折扇,大步往明净堂去了。

明净堂外面的三间小小的倒座间里坐满了侯见的梁地官吏,水岩满脸和蔼的笑着,客气的拱着手,急步穿过倒座间,也不走抄手游廊,却从院子里直穿到明净堂门口。门口的小厮扬声禀报了,抬手恭恭敬敬的打起了帘子,水岩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抬脚进了明净堂。

苏子诚端坐在长案后,正凝神听俞远山清晰流利的报着帐本,俞远山眼角瞄见水岩进来,声音顿了顿,苏子诚不耐烦的训斥道:“念你的!”俞远山面容平静的欠了欠身子,翻着手里的帐本,继续报着帐。

水岩陪着笑,眼角四下瞄了一遍,装着若无其事的往边上挪着脚步,一直挪到了东平上首垂手立着,俞远山瞟了水岩一眼,仿佛比刚才念的快了些,没多大会儿,俞远山就念完了帐上高着的数目,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王爷,从数字上看,没什么大出入,比去年少了两成,也是常理,梁地去年到底经过兵事,好在去年一年风调雨顺,不过减了两成。”苏子诚轻轻‘嗯’了一声,落后俞远山两三步站着的安在海笑着接道:“臣附议,俞大人说的极是,不光这个,今年赶恩科的生员,也不过比往年少了不到三成,梁地日渐安稳,这都是王爷仁德所致。”苏子诚又‘嗯’了一声,面色仿佛缓和了些,转头看着水岩问道:“找我有事?”

“是。”水岩陪笑答道,目光瞄着俞远山和安在海,却没再往下说,安在海忙转头看着俞远山,俞远山正小心的看着苏子诚,安在海也忙移目光过去,也看着苏子诚等他发话,苏子诚斜着水岩,淡淡的说道:“有话就赶紧说,本王事情多得很。”水岩无奈的看了看苏子诚,又转头看了看垂着手,一声不响站着的俞远山和安在海,又重重咽了口口水,爷这简直就是故意的!水岩心底腹诽不已,可话却不敢多耽误,长揖过半,陪笑说道:“就是大爷让问二爷的那样,这都二月过半了,实在是时候紧得很,二爷??????得了话,还得赶回去吧,都三月里了。”水岩在苏子诚冷厉的目光笼罩下,话越说越含糊。

“你没看到本王正忙着?”苏子诚错着牙般狠狠的责备道,水岩重重咽了口口水,一直不知道接什么才好,苏子诚抬手重重拍着面前长案上堆的高高的折子、文书,帐册等等叫道:“爷忙成这样,你倒闲,还有功夫跟爷说这儿女情长的事!?”水岩艰难的咽着口水,这怎么成了儿女情长了?沉默片刻,水岩陪起满脸笑容,干笑了几声,看着俞远山夸张的玩笑般说道:“二爷说话就是有趣!二爷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也不算儿子情长,哈哈,啊,你们说是吧?这哪算儿女情长?也是大事不是。”安在海冲水岩陪起满脸笑容,笑的仿佛他极赞成这话,眼风却紧盯着苏子诚,俞远山严肃着一张脸,拱了拱手,梗直的有些呆怔的说道:“水二爷这话在下不敢置评,在下觉得,男子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若不能立业,要家做甚?”

水岩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瞪着俞远山,只觉得这口气憋的不知道怎么噗出来才好,安在海满眼愕然,连眨了几下眼睛,垂头垂手,王爷没问到他,他是不准备说一个字了。苏子诚倒舒了口气般,似笑非笑的斜着水岩,挥了挥手吩咐道:“好了,我没闲功夫陪你聊这闲事,后天吕丰来了,你跟他正好一对,你们两个这趣味投合的很,好了,我也成全你俩这交情,去接接吕丰去。”水岩苦恼的看着苏子诚,不敢多说,更不敢逆了他的意思,垂头泄气的拱手答应了,沓拉着肩膀告退出去了。

俞远山和安在海告退出来,出了山涛园,安在海忙一把揪住俞远山,拉着他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里,低低的问道:“你怎么多上话了?那水二爷,咱们怎么得罪的起?你可不是莽撞的,到底怎么回事?”俞远山目光悠深的看着安在海,安在海推了推他,不耐烦的说道:“你、我,钱谦,还有唐公孙,咱们四个,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梁地十几个俘官,就咱们四个降了,在梁,唉!不提了,在北平,咱们到底不是北平人,咱们四个再不你帮我、我帮你抱紧了,别说往后的前程,就是性命??????”安在海抬手在脖子上利落的虚划了一下,嘴里低低的配了个‘咯嚓’的声。

俞远山警惕的四下环顾了一遍,俯身到安在海耳边,低声说道:“安兄一时糊涂了不是!那水二爷跟王爷说的什么事?是成亲的事!王爷若是成了亲??????五爷这会儿还在外头没回来!”安在海眼睛飞快的眨了半晌,咽了口气,看着俞远山苦笑道:“你也想得太好了!五爷怎么能??????身份地步儿在那里,这门第??????”

“门第怎么啦?寒门就飞不出金凤凰?五爷要什么有什么,我看也就五爷配得上王爷!”俞远山眼神带着丝傲然,几句有些激愤的话说完,俞远山垂下眼皮顿了顿,声音缓和下来:“若是旁人,这门第??????可王爷,只要王爷愿意,这天下,谁能改了他的主意?”

“还有宁王爷??????”

“呵!”俞远山嗤笑道:“宁王爷若能做了咱们王爷的主,那水二爷还用跑这么一趟?”安在海捻着短的几乎捻不住的胡须,恍然大悟的连连点着头笑道:“若能这样,咱们往后这前程??????还愁什么?咱们可是正正经经出自五爷门下!走,叫上老钱,还有唐兄,到我那里喝酒去!咱们好好聊一聊!”

正文 第一百七六章 芭蕉

太平府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李小幺懒懒的躺在床上,静听着外面雨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窗外这几棵芭蕉,是她前两天刚看着人移过来的,好应上那句‘何人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好象她要这里能住上几百年似的。

床前的帘帷轻轻掀起,淡月探进头来,见李小幺已经醒了,松了口气笑着禀报道:“姑娘,长远说有急事要禀报姑娘。”李小幺一下子撑着上身坐起来,翻身下床吩咐道:“让他稍等片刻,我这就好!”长远这么急着要见她,必有急事大事!说不定是哪里有了突破口!李小幺急急的漱了口,三两下绾了头发,换了衣服出来,长远衣服半湿,长揖见了礼,低声禀报道:“姑娘,昨天丑正刚过,林丞相裹着黑斗篷,只带了几个护卫,突然离了府,叫开城门出去了,盯着林府的谍报没法跟出城,我就赶紧让西安和南宁带着几个人赶紧跟出去,昨天夜里下着雨,林丞相一行人走的慢,西安很快就重新缀上了,一直跟到白云山下,林丞相进了一处庵堂,天近明,林丞相才从庵堂回去,西安一路跟回来,南宁留下来打听了,那座庵堂叫谷雨庵,是白云山下一处小庵堂,姑娘知道,白云山上除了白云寺和白云庵外,前山后山还星罗棋布着许多寺院庵堂,这谷雨庵位于后山,周围景色很好,很僻静,几乎没有什么香火,庵里现有十四个尼姑,由一个叫慧清的老师太主持。”

“林丞相这么急去谷雨庵见谁?”李小幺脱口问道,长远苦笑着摇了摇头:“到了庵堂,林丞相带的几个护卫警戒四周,西安没敢轻举妄动,庵里从始至终,连盏灯也没点,早上南宁伏在庵外树上仔细数过,十四个尼姑都看到了,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处。”李小幺吸了口气,凝神想了想,看着长远问道:“林丞相神情如何?看到过没有?”

“我仔细问过了,林丞相出府门时,谍报看到了一眼,说神情象是很凝重,西安说出庵堂时林丞相神情悲伤。”长远答道,李小幺怔怔的想出了神,那个庵里有什么人、什么东西、什么事能让林丞相半夜叫开城门,冒雨前往?神情是凝重和悲伤,到底是什么事、什么人?

“吩咐下去,派妥当的人,去查谷雨庵所有尼姑的来历和??????所有能查到的东西,要快,再派人去紧盯着谷雨庵,嗯,甲一那边人手也不宽裕,谷雨庵那边咱们派人盯着就行。”李小幺吩咐道,长远沉声答应,见李小幺没再有别的吩咐,才告退出去。

李小幺心情愉快的站起来,走到廊檐下,仰头看着密密飘落的雨滴,窗下那几棵新移的芭蕉被雨水洗的青翠欲滴,院子一角新栽的枇杷树已经生出了新叶,这是棵十年生的枇杷树,今年就能结果了,也不知道这棵枇杷树品种如何,若是运气好??????淡月取了件薄丝棉斗篷,轻手轻脚的披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抓住斗篷,转头看着淡月笑着说道:“这雨下的真好,咱们移的这些花啊树的,你看看,都活了。”

“看姑娘这意思,好象咱们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住着似的。”淡月笑着,低低的嘀咕道,李小幺转头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可不能这么说,活着就要好好活,一天也不能马虎,你想想,那树。”李小幺转头冲着那棵生机勃勃的枇杷树努了努下巴:“它能生长几百年,若它有灵,岂不是会说,看你们人,也不过匆匆几十年,还要争这要那,何苦呢?”淡月抿嘴笑着,推着李小幺一边往屋里进,一边笑着说道:“姑娘今儿怎么啦?咱们可是天天好好活着的!昨天南宁寻人买到棕叶了,海棠昨晚上赶着包了十几个棕子,捂了一夜,姑娘睡着的时候,我和海棠先尝过一个了,味道真是好!姑娘赶紧洗漱了,尝一尝!”李小幺忙垂涎三尺的点着头,今天净是好事,她有种直觉,那个谷雨庵,一定能给她带来好运气。

吃了早饭,李小幺干脆带着淡月和海棠去了趟彩云坊,一主两仆挑了整整一个上午,看遍了彩云坊所有的新衣,李小幺订了十来件衣裙,又给淡月和海棠订了两三件衣裙,彩云坊的婆子惊奇不已,到彩云坊的非富即贵,一次订上十几件衣裙都是常事,可给丫头到彩云坊订衣服的,还真是没见过,淡月拉了拉李小幺,轻轻嘀咕了一句,李小幺看着她笑着低声说道:“没事,最多说咱们乡下人不懂规矩,人傻钱多,也疑不到别的地方去。”淡月和海棠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话,三个人又转去江南坊吃了午饭,才悠悠然的回去。

南宁已经赶回来了,正等着李小幺回来,一路跟着进了正院,海棠砌了茶,和淡月退到外面,做着针线看着四周,南宁利落的躬了躬身子禀报道:“姑娘,谷雨庵那边查的差不多了,庵里十四个尼姑,都见到查过了,主持慧清师太今年五十三了,原在天宁庵修行,十七年前从天宁庵游历白云山下,就在谷雨庵落下了脚,一直做主持到现在。”

“天宁庵?和天宁寺是一处的么?”李小幺一下子直起了上身,南宁忙点头应道:“是一处的。”李小幺轻轻呼出口气,惊讶的几乎要叫起来,那个智静和尚,就是在天宁寺受戒修行的!这谷雨庵的不凡处,必和这慧清有关!

“你接着说。”李小幺呼了口气,笑着示意南宁,南宁忙接着说道:“其余十三个尼姑都是本地人,有八个是从小就在谷雨庵出家修行的,其它四个,有两个是挂单在谷雨庵的游方尼,还有两个,在慧清师太过来前,就在谷雨庵修行了,这十三个人,每天的日程几乎一样,没有不寻常处。”

“那八个从小在谷雨庵修行的尼姑,今年都多大了?”

“不到三十岁,二十七八岁。”南宁想了想答道,

“那就是说,都是慧清师太到谷雨庵后才收来修行的?”

“是!”南宁若有所悟的看着李小幺,

“十七年前的谷雨庵,有多少人?”李小幺追问道,南宁眨了下眼睛,忙垂头答道:“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打听。”

“嗯,要是我想的不错,十七年前的谷雨庵,应该只有三五个人。”李小幺嘴角带着笑,慢吞吞的说道,南宁看着李小幺没有说话,李小幺想了想,看着南宁低声说道:“林家有个交情极好的高僧,就是天宁寺出身,我猜着那慧清师太十七年前必是应了林家邀请,专程来谷雨庵,要主持什么事!或是要掩着护着什么人!一定是要掩护着什么人,庵里只有三五个人的时候,日常供奉上就不好掩护,若有十三四人,那再多两三个人的供奉,就极不容易让人发觉了。”南宁凝神听着,点了点头,低声赞同道:“姑娘说的极有道理。”

“嗯,两件,一,紧盯慧清师太,二,看清记好每天送进谷雨庵的东西,一件也别落下了,隐在庵里的人最近必是出了什么事,必定有动静。”李小幺咬着嘴唇吩咐道,南宁干脆答应,退出去安排了。

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一早,朝霞绽出地平线,李小幺早早起来,换了条最常见的浅灰素绸宽幅裙,一件银红素绸夹袄,披了件灰绸夹斗篷,上了车,带着长远、南宁等人,往城外玉台山天庆观行去。今天是老君诞会的正日子,玉台山下已经热闹了四五天了,今天的诞会正日,听说大皇子妃宋氏和侧妃杨氏要去天庆观做法事,为皇上和百姓祈福。

李小幺的车子出了城,慢慢悠悠行了七八里路,远远已经能够看到郁郁葱葱的玉台山,李小幺的车子在一处狭长的谷地入口处停下,这处狭长的谷地一边是玉台山脉延伸过来的山地,一边片极大的湖沼,湖沼边树藤密布,延伸极远,是至玉台山的必经之处,长远和西安将车赶到路边,卸了只车轮子,两人仿佛修车般研究着轮子,李小幺坐在车子,透过车帘缝隙看向太平府方向,这个大皇子妃,敬神也不恭敬些,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过来!

正腹诽间,远远尘土高扬,南宁忙直起身子,敲了敲车厢板:“姑娘,来了。”

“嗯,看清楚了。”

“姑娘放心。”南宁环顾四周,警惕的往上打了个手势,蹲下来继续和长远修着车子。

不大会儿,大皇子府的护卫鲜衣怒马,气宇昂然的骑在马上,一路小跑过来,两个护卫勒马到李小幺的车旁兜了两圈,见南宁和长远满脸汗泥、互相埋怨数落着笨拙费力的装着车轮,对视一眼笑了笑,拨转马头归队报了无事。

正文 第一百七七章 挑事

先头的护卫过后,是大皇子妃的翟车,车盖如房檐般往上略卷着伸出去,四周垂着明黄绣着海水纹样的杭绸,高大的朱红车轮不紧不慢的往前滚动不停,车子前面,曲膝恭坐着一个小内侍。上个香还要这样全套仪仗,李小幺挑了挑嘴角,南宁紧挨在车厢边站着,一边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汗,把脸抹得污糟猫一般,一边低声说道:“姑娘,启程吧。”

“不急,等等,看了热闹再走。”李小幺一边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队伍,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南宁冲长远使了个眼色,两人弯着腰,比划着要把那根断了的车辅装回去。

大皇子妃的车子后面,紧跟着的是七八辆小巧得多的朱轮翠盖车,车里应该是大皇子妃近身侍候的丫头婆子们了,怎么会这样?大皇子妃车后,不应该紧跟着侧妃杨氏的车子么?李小幺眉头皱起,宋氏的家族给了大皇子军事上最大的支持,可杨氏和林丞相夫人杨氏却是同出一杨,是没出五服的堂姐妹??????大皇子要即位,这会儿可少不得林丞相的鼎力相助,杨氏又刚生了个儿子,李小幺飞快的转着心思,大皇子的后院,就是个准后宫!争斗是从生儿子前就得开始了的,这上头,也许有什么机会也说不定,嗯,今天的事,也许真能歪打正着了呢!

七八辆朱轮翠盖车过尽,中间隔了两三丈,才是杨氏的车子,李小幺凝神盯着杨氏的车子,杨氏不能用翟车,可这车子可不比宋氏的小,一样的檀木车架,一样的鲜亮精致,一样的??????李小幺眼睛紧盯着车檐四角挂着的赤金八宝串儿,竟然一样有这样的赤金车饰,李小幺眯着眼睛笑起来,这显眼异常的赤金八宝串儿是谁的恩典?必定不是皇上,是吴贵妃?若是吴贵妃贵妃赏的,如今争储都到这份上了,杨氏再傻也不敢挂出来!看来必是大皇子的奖赏,是赏她生子,还是赏她??????姓杨?这会儿杨氏姓杨这一层,可是能让人生出无数的亲近和安全感来??????大皇子和大皇子妃琴瑟和鸣到何种程度?只怕和不到什么地方去,能忍的人大都深沉猜忌,和鸣多数时候是拿来做装饰用的。

杨氏的车子慢慢经过李小幺那辆怎么也修不好的车子,进了前面的谷地,几只野兔惊恐的从山下急窜而下,从杨氏车前奔入湖沼旁边的藤蔓灌木间,护卫急忙止住杨氏的车子,紧张的盯着山上,最前面的几个护卫急忙跳下马,握着刀往陡峭的山坡冲上几步查看究竟,玉台山上野兽众多,这几只兔子许是被什么虎狼驱赶才这么惊恐,万一虎狼追下山,惊了夫人可是大罪。杨氏掀起帘子,蹙着好看的眉头看着外面,车前的内侍小心的禀报着停车的缘由,几个护卫搜寻了一会儿,挥手示意着没有什么异常,山下的护卫们舒了口气,刀枪归鞘,相互轻松的笑着等山上的护卫跃下上了马,护卫头儿示意车驾可以继续前行了,杨氏放下帘子,往后靠着继续闭目养神。

眼睛还没闭妥当,就听到车前坐着的小内侍一声惊恐异常的尖叫中夹着沉闷的巨响、无数尖叫、呵呼和杂乱的马蹄声,车子猛的往前扑去又突然闪回来,跪坐在车内的大丫头红珠被小内侍的尖叫吓出的哆嗦还没打完,身子就被车子晃得往前一头撞到车厢板上,紧接着又被弹的仰倒回来,手里的杯子连茶水洒了自己一身,杨氏急扑过来掀起车窗帘子,外面是一片混乱后的静寂,护卫们半张嘴,紧盯着杨氏车前,木偶般呆在马上,马都衔了枚,叫不出来,只好不安的前后窜动不停,除了这些,杨氏一眼过去,并没看到什么不寻常之处,旁边红珠恐惧的圆睁着眼睛,指着车厢门外尖叫道:“夫人快看!看!”除了这个‘看’字,红珠惊恐的说不出别的话,杨氏急扑过去,目瞪口呆的看着车前,拉着她这车子的两匹马,前半边身子血肉模糊的摊了一地,血正从完好的后半边身子里飞快的往四下漫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过来,杨氏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护卫们先醒过神来,领头的护卫高声叫着,挥着鞭子,最外围的七八个护卫跳下马,抽出刀,再次纵身往山上跃去。

小内侍醒过神来,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禀报着:“夫人,夫人!天上,山上突然掉下块石头,大石头,夫人,再??????再偏一点,砸到车上??????夫人!看,那石头,那么大,一直滚,砸下去??????掉滚下去了。”小内侍的手指从死马身上移过去指着旁边被砸倒一片的灌木,杨氏两只手掌紧紧抵着太阳穴,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喃喃道:“别怕!别怕!稳住,别怕!”杨氏抽了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那片被砸倒的灌木尽头处的那块鲜血淋漓的大石头,一股惧意狂冲而出,杨氏浑身痉挛般剧烈抖动着尖叫起来:“回府!赶紧回府!快!”

小内侍吓的从旁边一头栽到了车下,顺势跪倒在车门前准备做垫板,还没完全跪倒,一眼看到一股浓浓的鲜血肉正缓慢的往脚下漫过来,小内侍候拼命压住尖叫,拉着车辕急跳起来,往旁边奔去,没等他找到合适的地方跪倒,杨氏推开挡在前面的红珠,已经扑下了车,一边提着裙子往车后狂奔,一边尖利的吩咐着护卫们:“快!回府!保我回府!”红珠慌乱异常的扑下车,紧跟在杨氏后面,越过两三辆车,红珠抢在杨氏前面,拉开一辆车的帘子,急往外推着车子里两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快出去!把车让给夫人!快滚!”两个小丫头真是连滚带爬的跌落下车,杨氏一手拉着车帘子,一手撑着红珠,在车帘子完全被扯下来之前,一头扑进车子里尖叫着:“快,调头!回府!快回府!”红珠连扑带爬的跟着扑进车里,护卫们头领急忙分出大半护卫团团护住杨氏和红珠的那辆小车,调转车头,疾往太平府方向返去,余下的护卫挥着鞭子,大声呵斥着慌乱不堪的仆从、长随、丫头和婆子们,收拾干净两匹死马,腾了辆车放上,拉着车,赶着众丫头婆子,也调转方向,跟在后面往太平府大皇子府回去。

李小幺看了场热闹,见杨氏的车子一路狂卷而去,忙敲了敲车厢板,示意了南宁,自己悄悄从另一边跳下车,利落的闪身隐入了灌木藤林间,两个护卫闪身出来,一左一右护着李小幺,急奔另一条路转下去上了另一辆车,悠悠然也回了太平府。

山下山上的护卫一路细细搜寻,南宁和长远一人牵马,一人扶着车轮,互相跳脚谩骂抱怨着,往太平府方向已经走了几十步远,护卫们拦住两人,南宁和长远莫名其妙、半张着嘴傻怔怔的看着护卫们,几个护卫哪有功夫多理会乡下傻小子们,烦躁的赶着两人赶紧离开,又往别处搜去了。

杨氏头发散乱,扶着红珠在二门里下了车,泪珠盈睫,强忍着眼泪,问了婆子,急往外书房寻大皇子。

大皇子得了禀报,愕然看着一身狼狈,委屈的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杨氏,没等他说话,杨氏已经扑倒在地,伸手抱着他的腿,仰头看了他一眼,张着嘴,却没能说出话来,眼泪如开了闸的水一般,含屈带愤,夹着恐惧放声大哭。红珠跪在后面,不停的磕着头,虽说惊恐万状、语无伦次,却也清楚明白的说了山谷处的死里逃生,大皇子脸上血色几乎褪尽,杨氏喘过口气来,往前膝行挪了挪,脸伏在大皇子腿上,哀伤的仿佛不能自抑,抽泣哽咽着哀求道:“妾的孩子,爷,那是您的骨血,求您护他,求您护他周全,爷,妾要是生的是个女儿该多好,妾死不足惜,只求孩子能平安,爷,求您,护他!”大皇子脸色骤变,厉声呵责道:“胡说什么!爷的孩子,个个都要周全!看看你,成何体统?起来!来人,侍候夫人净面!”

杨氏乖巧的松了手,缩着肩膀,委屈万状却柔顺听话的由着几个丫头婆子扶起来,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杨氏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大皇子,哀伤的低声请求道:“爷,妾想先看看孩子。”大皇子鼻子一酸,轻轻挥了挥手,声音柔软的吩咐道:“让人把孩子抱你院里去,别怕,没人伤得了你们娘俩,我等会去看你和孩子。”杨氏暗暗松了口气,泪珠盈盈的曲膝谢了,几个丫头婆子搀着她回去了。

大皇子看着杨氏出了院子,叫了护卫头领和小内侍进来,屏退众小厮丫头,细细问了一刻多钟,命人去唤王妃赶紧回府,自己背着手在书房门口站了半晌,吩咐小厮取了些伏苓、珍珠粉等物,想了想,又让人取了几块古玉,往杨氏院子去了。

正文 第一百七八章 麻烦

大皇子妃宋氏匆匆赶回府里,杨氏车辆路遇落石的事,她听人禀报了,杨氏一向大惊小怪,从怀孕到生孩子这大半年,打个喷嚏都是不得了的大事,都得让人禀报给爷,这事也不见得就严重到什么地步儿,那场法事从过了年就开始准备了,天庆观老君诞会那天的法事最灵,一块石头罢了,可法事还没结束,她就被急急的唤回来,也是大意了,这一阵子,爷对她好的过份??????

宋氏怀着忐忑急急下了车,早有婆子候在二门里,侍候着宋氏上了府内小轿,扶着轿杆,低声禀报道:“杨夫人回来的时候,跟遭了难一般,直冲进爷的书房,过了一刻钟才出来,后来爷又叫了孙护卫进去,也有一刻钟,孙护卫出来,爷就去了杨夫人那里,听二门当值的婆子说,书房的小厮去了药库和金银库,东西也送到杨夫人那里了。”宋氏脸色铁青,嘴唇抿的紧紧的,婆子小心的看着她,谨慎的接着说道:“还有一件,杨夫人一回来,就让人把二少爷抱到她院里去了,说是爷的吩咐,这会儿还在。”宋氏身子微微抖动了下,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象是踩进了陷井里,这事,自己被人陷了!

大皇子从杨夫人居住的永清院里迎出来,脸上神情如常的看着一脸焦灼担忧的宋氏,平和的说道:“已经歇下了,太医也来把了脉,不过受了惊,倒无大碍,明天再来看她吧。”

“是!都是妾没照顾好,让妹妹受了惊,妹妹本来就容易受惊,心又细,往常谁说话声儿大一点,她都得担忧,在心里过上好几遍,是我疏忽了。”宋氏关切的看了看院内,话里透着亲近,大皇子瞄着她,一边示意她往回走,一边淡然的说道:“你知道就好,这府里你是当家主母,家里上上下下,若好,自然是你这主母做的好,若不好。”大皇子停住步子,转头阴阴的盯着宋氏,声音里透着股寒意接着说道:“她们不好,你自然也不好!这事我不追究,你记着,下不为例!”宋氏只觉得仿佛一股冰水兜头浇下,他竟疑心她!她果然小瞧了她!她有了儿子!她动手了!

“还有,从今天起,老二就放到永清院养着吧,你也说了,杨氏胆小仔细,有她看着孩子更妥当些。”大皇子背着手,一边缓步走着,一边仿佛极随意的接着吩咐道,宋氏咬着嘴唇,手指抖的几乎捏不住帕子,他竟疑心她到了这一步!

宋氏浑身冰冷的端坐在瑞和院正屋榻上,她已经这么直直的坐了小半个时辰了,宋氏的陪嫁婆子宋嬷嬷掀起帘子,轻手轻脚的进了屋,挥手屏退了屋里的小丫头,倒了杯茶递到宋氏面前,温和的说道:“王妃,喝杯茶,从前老夫人说过,遇事最怕惊慌,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方寸,这上头,老夫人一直夸王妃呢。”宋氏抬头看着宋嬷嬷,手臂僵硬的接过杯子,还没说话,眼圈先红了:“嬷嬷??????”

“王妃先喝口茶润润喉,咱们慢慢商量,总有办法。”宋嬷嬷侧身坐到榻沿上,伸手理了理宋氏的衣襟,宋嬷嬷的从容感染着宋氏,宋氏渐渐安稳放松下来,一口一口喝了杯子里的茶,将今天的事细细说了,宋嬷嬷凝神听了,看着宋氏低声问道:“王妃心里有数了?”

“嗯,是我大意了,中了那贱婢的圈套,她竟演了这么一出,倒长进了!”宋氏错着牙,目光凌利的恨恨道,宋嬷嬷赞同的点了点头:“老夫人说过,谁从那事儿中间得的好处最多,这事儿就和她脱不开干系,这事,再没别人了,王妃别急躁了,她倒不要紧,爷那头才是最要紧处。”宋氏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心底的愤怒,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咱们慢慢来,日子长着呢!”

“王妃是个明白人,爷既生了疑心,这一阵子咱们就得避避嫌疑,王妃就当没这回事,该怎样就怎样,就是永清院那一处,王妃千万小心,不光为了避嫌,也要防着栽脏!”宋嬷嬷低声交待道,宋氏郑重的点了点头,想了想,看着宋嬷嬷吩咐道:“让人去查那石头的事,爷必定也让人在查,要小心,若是真查到什么,千万别声张,这会儿可不是拿出来的时候,哼!我且让着她,到出手时,必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这样!”宋嬷嬷长舒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夸赞道,两人又细细商量了半晌,宋嬷嬷才告退出来,叫了丫头进去,侍候宋氏沐浴更衣。

李小幺的车子往太平府走了三五里,南宁、长远和西安等人收拾干净赶上来,李小幺换了辆车,调转车头,不紧不慢的往白云山赶去,今天还有场热闹,吴贵妃的母亲安太夫人是位居士,今天要去白云寺参加佛法胜会,去转转,也许能转到什么机会也说不定。李小幺半躺在车厢里,从随身的包袱里摸了匣桃脯悠闲的咬着,早上南宁居然买了筐一斤多重的刀鱼回来,海棠抱怨怎么买这种刺多肉又不多的麻烦鱼,李小幺却大喜过望,对着那筐刀鱼垂涎欲滴,海棠骇笑之余,寻了钳子出来,准备花上半天功夫,片出鱼片,抽尽鱼刺,做一碗火腿冬笋鱼片汤,李小幺这一天一想起晚上嫩嫩的刀鱼片,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出差也有出差的好处!

车子在白云山下停下,李小幺戴着帷帽下了车,要了抬小竹轿,一路到了白云寺外,离山门还有半里多路,轿子就走不动了,轿夫停了轿子,陪笑解释道:“姑娘,不是俺们偷这个懒,您看看这人,实在没法子,您看??????”李小幺下了轿子,南宁数了五个大钱递过去,李小幺笑着吩咐道:“多给两个,轿子抬的很稳当。”南宁忙又添了两枚,轿夫欢喜不尽的谢过,李小幺站在人群外打量了片刻,围着山门转了半圈,到处都是人挨人,也不知道寺里挤成什么样了!

“姑娘,在观音殿,从大雄宝殿往后都封上了,进不去。”长远低声禀报道,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从这山门挤到大雄宝殿就不是件容易事!李小幺围着人群又转了一圈,苦恼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小路能通到山上的?这么多人,怎么挤?”南宁无奈的摊着手:“上白云寺就这一条路,再说,真有小路,肯定也挤满了。”

“唉!真该早点过来。”

“前半夜就有人排着烧早香了,姑娘要早,昨天晚上过来还差不多。”西安接了一句,李小幺苦恼的长叹了口气,再转了一圈,泄气的挥着手说道:“算了,我是没那本事挤进去,咱们??????”李小幺转头环顾四周,这是山门前的上山路,别说坐着歇脚之处,就是能安稳站着的地方也没有!

“算了,咱们下山,也正午了,下山寻个地方吃饭喝茶歇一歇,这上山的人总归要下山,等着她们下山的时候再找机会吧。”几个人忙答应了,护着李小幺沿着山路边缘,逆着人流往山下下去。

几个人寻了处视野开阔的干净酒肆,南宁挑了间二楼的雅间包下来,李小幺上了楼,舒舒服服吃了顿精致素斋,这白云山下的酒肆食铺,没有敢卖荤腥的,入乡就得随俗。李小幺吃了饭,干脆搬了只椅子坐到窗前,帷帽上垂下的那幅宽而长的青纱,简直能盖住上半个身子,一点也不耽误李小幺喝着茶赏着景等安太夫人的车驾下山。

宽宽的驿路上,黄远山一身破旧衣衫,双手袖在胸前,抠搂着身子,眼睛不停的溜着四周,无精打采的拖着脚跟慢腾腾的往前晃,他也没地方要去,今天佛会上人多,偷儿们也多,他跟过来看看能不能牵成几笔生意,拣个漏什么的,快半个月没有生意了,一点进项也没有,儿子又病了!呸!黄远山狠狠的吐了口粘痰,这几年除了生了儿子算喜事,别的净一路背运!一件便宜事也没占上!他娘的!

“喂!要饭的,这包点心拿去!”一辆华丽的车子停下,坐在车前的婆子居高临下、怜悯的看着黄瘦的黄远山,将几块吃剩的点心包在一处递过去,黄远山额头青筋暴了暴,张嘴想骂,却伸手接过点心,扭头就走,婆子皱着眉头,不满的嘀咕了一句:“连个谢字也不说,不知道感恩的东西,怪不得讨饭!”

黄远山没听到婆子的话,他紧紧握着点心包,仓惶的往前急窜,转过条街,知道那辆华丽的车子看不到他了,才放慢脚步,闻着手里点心的香味,重重咽了口口水,眼珠转着寻了处角落,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吞咽着点心。

吞完了点心,黄远山伸长脖子连打了几个嗝,舒服的舒了口气,吃了个半饱,黄远山一时舒服的不想起来,往太阳光处挪了挪,背靠着晒得暖暖的石头墙,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正要闭上眼睛眯一小觉,一眼瞥见对面酒肆二楼窗户前的人影,呆了片刻,一下子跳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七九章 做神仙

那个丫头!别说隔着纱,就是隔着山他也能认出她!化成灰他都认得!当年她兄妹杀官逃路,害的他这个保人被打的死去活来,差点一条命断送进去!黄远山激动的双腿抖个不停,这丫头和她那四个哥哥都是钦犯!画影捉拿的钦犯!最少值五两银子!就算没银子,也能出了那口恶气!今天真是走运了!这丫头在,那四个哥哥必定也在,要小心行事,黄远山往后靠到墙上,手指抠着墙缝,抖着腿,小心翼翼的溜到角落处隐住身形,这丫头鬼得很,得千万小心,可不能再让她溜了,嗯,悄悄跟着,看看她住在哪里,然后赶紧去报官!出了气,五两银子也到手了!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黄远山激动的眼睛发亮,屏气凝神躲在墙角,紧紧盯着二楼那个悠然的人影。

李小幺一直等到未正过后,安老夫人的车驾浩浩荡荡的下了山,李小幺远远看到车驾,忙下了楼,在酒肆门口上了车,等着尾随安老夫人而行,黄远山紧张万分,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唯恐转眼间又把李小幺跟丢了,跟丢了人,那五两银子可就没了。

安老夫人的车驾过于庞大,一路缓慢的往太平府回去,李小幺的车子混在后面的大小车辆中,不紧不慢的跟着,黄远山忍不住念了几句佛,真是神仙保佑,要不是前头有吴家太夫人大驾挡着,那车跑起来,还真要跟丢了,今天真是处处顺心,看来真是时来运转了!黄远山紧紧缀在李小幺车后,盘算着拿了银子,一定给儿子做件厚厚的棉裤,省得一起风就出不了门,给孩他娘也做一件,这几年没给她添过一件衣服??????

黄远山正盘算着,前面车子转了个弯,黄远山急忙紧跑几步跟上,刚转过弯,头上一阵剧痛,人就被装进了黑布袋子里。

太平府城南一个偏僻的院落里,两个护卫将黄远山倒出袋子,李小幺用鞋尖挑着黄远山的脸,仔细看了看,在他脸上踢了两下,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想了想,转身吩咐西安道:“喂他吃些蒙汗药,让他睡上一两天,看好了,他认识我,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姑娘放心。”西安答应一声,李小幺上车离了院子回到住处,叫了赵五哥进来吩咐道:“离长丰楼不远有条小胡同,叫猫耳胡同,胡同里有间大杂院,主家姓苏,那院子苏家不住,都是往外赁的,是个穷地方,你换身衣服去那里看看,看看现在院子里都住着什么人,若有姓黄、姓柳和姓沈的,就仔细打听打听。”赵五哥也不多问,利落的答应一声,出去寻了身半旧的靛蓝粗布袄裤换了,装着寻房子,往猫耳胡同转过去。

李小幺吃了刀鱼,心满意足的看着书,没悠闲多大会儿,赵五哥就进了正院,李小幺忙让着他坐下问道:“饭吃了没?”

“还没,不急,跟姑娘回了话就出去吃饭。”赵五哥一口喝干海棠递上的茶,咧嘴笑着回道,李小幺转头吩咐海棠:“那刀鱼汤还有没有?”见海棠点了点头,接着吩咐道:“盛一大碗来,再盛碗饭,切一碟酸萝卜和咸水鸡,给赵五哥送过来。”海棠笑应一声,转身出去盛饭菜了,李小幺挥着手吩咐着赵五哥:“先去吃饭,吃完了再来回话。”

赵五哥笑着答应一声,出去吃了饭回来,低声禀报道:“那院子不大,都住满了,一共住了四家,一家姓黄,这黄家主妇,院里的人都叫她柳娘子,看着得有三十多岁了,不过孩子倒不大,就一个儿子,才一岁多。”李小幺心里酸楚无比,柳娘子哪有三十多岁?她这日子过的得艰难成什么样儿?当年若不是她隔门喊了一声,说自己逃出院子了,说不定自己早被黄远山不知道卖哪儿去了。

“黄大郎没在家,听院里人那话意,这黄大郎常常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黄家隔壁住着个姓沈的婆子,做得一手好针线,靠缝穷为生,这两户在那院里都住了十来年了,还有两家,一家是两年前搬进来的,姓毛,一家是去年刚搬进来的,姓??????”

“这两家不用说了。”李小幺抬手止住了赵五哥后面的话问道:“沈婆子看着身体精神可好?”

“好象不大好,脸色青黄,听柳娘子和她说话那意思,象是刚大病过一场,我去正赶上晚饭那会儿,沈婆子没生火,柳娘子盛了碗菜粥给她,看样子两家都艰难的很。”赵五哥看着李小幺脸上的关切和伤感,忙问道:“要不我去接济接济她们?”

“不行,万一露了行踪倒害了她们,就是接济也不急在这一时,让我想稳妥了再说。”李小幺闷闷的说道,赵五哥点头答应了,李小幺又问了些细处,打发赵五哥回去,呆坐了半晌,想了想,到底不想拖到第二天,又让人叫了长远进来,吩咐他让人去打听这黄远山平时都做些什么营生。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刚吃了早饭,长远就打听回来了,黄远山一直在南城的赌场勾栏里混,小时候帮人跑个腿买个东西叫个人什么的,稍大了,做过帮闲,可他不识字,不懂吹拉弹唱,又没什么本事,哪一行也帮不下去,最后只好混在偷儿群里,帮着牵线销脏,望风递信,混个暖饱,李小幺细细盘算了片刻,让人叫了西安进来,咬着耳朵细细交待了半晌,西安眉梢挑得老高,连连点头答应道:“姑娘放心!”

黄远山晕晕乎乎醒过来,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香味,黄远山口水涌的满嘴都是,手撑着勉强坐起来,奔着旁边汤粥就扑过去,一通狼吞虎咽,黄远山打了个嗝,觉得有些遗憾,这粥汤都是好东西,他当年也吃香喝辣过的,就是没盐味,也没点干的,饱也是个水饱。黄远山喝饱了,也不起来,举着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这是汝窑细瓷,是正经的好东西,一个碗能值三四钱银子,黄远山小心翼翼的放下碗,坐在地上,转头打量着四周,这屋子不象屋子,倒象个大箱子,长宽高都是一丈左右的样子,伸手摸摸,好象都是木头做的,顶上开了鸽蛋大小的孔,光线从孔里照进来,屋里??????应该是箱子里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箱子里没有床,什么也没有,除了自己和那些粥汤。黄远山伸手摸了摸,吓了一跳,刚才还在手边的碗盘怎么不见了?黄远山急忙扭头四下寻找,碗和盘子都不见了,箱子里除了自己,别无他物!

黄远山楞了片刻,扶着木板站起来,伸手一寸寸摸着那些木板,一边摸一边用力捶打喊叫着,摸到箱子一角,突然发现地上有个半尺左右的圆洞,洞里面黑咕隆咚,黄远山试探着伸手往洞里摸去,只摸了不到一尺,洞就到底了,洞底垫着屋细细的木屑,黄远山看着手里抓上来的木屑,呆了片刻,恶狠狠的骂了一句,将木屑狠狠的扔了回去,这洞是给他当子孙桶用的!黄远山将箱子从上到下,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个遍,除了那个当子孙桶的洞,别的一无所获!黄远山累得喘着气仰面躺在箱子里,细细想着被人打晕前的事,算了,不用想了,肯定是中了那个小娘们的毒手,她想把自己怎么办?黄远山突然扯着嗓子狂嚎乱叫起来,直嚎叫的喉咙哑了,外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黄远山喘着粗气,只觉得口干舌燥,正舔着嘴唇,只听见身边轻轻的‘吱’了一声,黄远山猛跳起来,只见身边箱壁上一扇一尺宽、半尺高的门缓缓打开,一只放着装满清水的细瓷瓮和一只小碗的托盘被轻轻推进来,然后那扇门‘咣’的一声又关上了。

黄远山傻怔怔的看着面前精洁的器具和清水,外面有人,一直有人,他们想干什么?那臭娘们想干什么?老子可不怕官!

不管黄远山怎么嚎哭乱叫、怎么撒泼踢打、怎么摔东西碰头,箱子外除了不停的送没盐的汤粥和水进来,旁的,竟是半丝动静也没有,就连箱子顶上的那个孔,也仿佛一动不动的透着光,黄远山在这个箱子里,过起了洞中无日月、吃喝不用愁的神仙日子。

李小幺无所事事清闲了两天,白云山谷雨庵慧清师太那里,就盯出点古怪来,这几天,慧清师太几乎天天从谷雨庵后门出去,走上一刻多钟,到和一处叫清风庵的庵堂几乎连在一起的一个小院里去,每次去都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出来,南宁细细查了,那和清风庵几乎连在一处的院落,不是清风庵的产业,竟是谷雨庵的别院,听说里面住着的是谷雨庵早先的主持师太,已经闭关清修很多年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烤鸭之法

南宁和长远忙了两天,总算查出了几根蛛丝马迹,谷雨庵这处别院,是十七年前立的契,地契后画押的是慧清师太,清风庵里一个老的看不出年纪的老尼姑说,谷雨庵原来哪有什么主持师太?二十年前,那庵里就两个老尼姑住着,那俩尼姑说是姐妹,后来都死了,她还去给她们念过往生咒呢,院里住着的是位居士,来的时候她见过的,瘦瘦弱弱的长的倒挺好看,姓赵,来那时候十几二十岁年纪,说是一位外官的遗孀,没儿没女,到这里带发清修的,就一个婆子和一个丫头陪着,那婆子前几年也死了,她也去念过往生咒,这几天,听慧清师太说,那位赵居士病了,病的还挺重。

十七年前,看来这事得从十七年前打听起,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这事查起来真象大海捞针,捞起来的还不知道有用没用,看看咱们的运气吧,你们两个分头,南宁去寻十七和十八年前的所有邸抄,一张也不能少了,长远去查十七年前林家发生过什么事,越细越好,除了林家,林丞相夫人杨家也一起打听打听,还有林丞相的母族,嗯,先打听这三家吧,要快!还有,宫里有什么信儿没有?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回姑娘,几位太医那里都正常的很,实在看不出来。”长远为难的答道,李小幺郁闷的叹了口气,挥手道:“赶紧,先忙这件事吧!”

当天晚上,林丞相天黑前偷偷摸摸的出了城,这回南宁盯的紧,一直看到他进了清风庵后的院子,呆到天际泛起鱼肚白才裹得严严实实的离开那个院子回去。李小幺兴奋不已,看来这个女人和林丞相关系极深,这里头必有隐情!有隐情就好办!

邸抄上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可长远那边打听出的林家旧事,让李小幺几乎立即断定了那位赵居士的身份,十七年前,林丞相的发妻突然病故,半年后,林丞相就娶了现在的妻子,吴国数一数二的旺族杨家长房,也是当时的丞相杨相的嫡女杨三娘子,林丞相结发之妻是他中状元前一年娶的,是川南肖家的姑娘,听说当时号称过川南第一才女加美女的,可惜成亲不到两年就病故了,才子佳人不能长相携手,这事,当时不知道痛煞过多少才子佳人们,现在看来,这中间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肮脏污秽!

李小幺慢慢磨着牙,肖走了,可不就成了赵!前天瞄见过这姓林一眼,眉间带着黑气,这黑气看来要应在自己身上了,他也该多出点黑气了,一个女人,如花的年月就这么活埋在那个三尺院内!

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也得赶紧了,黄远山也养了四五天了,差不多了,皇上病情的事,说不定从他那里真能寻出点什么缝隙里,李小幺跳下榻,叫淡月和海棠进来换了衣服,看着海棠想了想,嘿嘿笑着说道:“海棠跟我去,你厨艺好,等会儿正好用的着。”海棠倒不在意,笑应了,进去换了衣服,两人戴了帷帽出来上了车,悄悄进了城南那个偏僻的小院。

黄远山在这小小的箱子中困得几乎要发狂发疯,没白没黑,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些没盐的汤水!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了,黄远山舔了舔嘴唇,听人说不吃盐要死人,看来是真的,他腿软的没一点力气,那臭娘们到底要拿自己怎么样?难不成想这么慢慢淡死自己?黄远山在箱子一角萎成一团,头埋在双膝间,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箱子一侧响起一声刺耳的‘咯吱’声,黄远山猛的抬起头,箱子真的开了!一个一身黑衣,头脸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衣人进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伸手拖过他,一把拖出箱子扔了出去外面一个同样的黑衣人接住他,捏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极利落的往黄远山嘴里塞了两个麻核,另一个跟出来,三下两下就把黄远山扒了个不着一缕,提着他扔进了旁边盛满冷水的大水盆里,拿着刷子用力给他洗起澡来,黄远山被两人按进水里,冻得浑身哆嗦的止不住,头脸一会儿呛进水里,一会儿露出水面,身上被刷子刷的痛楚难当,又冷又痛又晕的几乎喘不过气,想叫又叫不出来,只难过的眼泪横流。

两个黑衣人把黄远山从上到下,连私\/处也不放过,用力刷了一遍,提着黄远山的脚踝,扑通一声扔进了旁边的大水盆,这盆里的水温暖许多,两个黑衣人继续洗刷黄远山,就这么一连换了三四盆水,到最后一盆,水热到把黄远山烫的睚眦俱裂,只恨叫不出来,烫死痛活中,黄远山又被捞起来扔进了盆温水中,黄远山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晕天昏地中,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洗两遍,一定要洗干净了,用力点刷,刷出嫩皮来!”是李小幺的声音。黄远山一听这话,涕泪横流,要刷出嫩皮来!没等他扭过头看到李小幺那个方向,背上一阵剧痛,只痛的他浑身抽搐痉挛成一团。

海棠忙别过脸去,她看不下去了,李小幺裹着厚厚的斗篷,咬着蜜饯,悠悠哉哉的坐在扶手椅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笑眯眯的看着黄远山痛楚以至扭曲的脸。

“喂一遍调料。”李小幺眯眯笑着吩咐道,没等黄远山反应过来,就被人揪着耳朵、捏住鼻子,掏出嘴里的麻核,连灌了两大碗姜醋汁进去,又把麻核塞了回去,黄远山鲎的伸长脖子干咽着气,连咳也咳不出来了,就这么着,黄远山被泡在热水里,一边刷,一边连灌了三四遍姜醋汁,一条命被折腾的去了四五成,才被人拎出来,紧紧的绾起头发,双手朝上吊了起来。

黄远山浑身赤裸、荡荡悠悠挂在半空,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半死不活的看着下面坐在椅子上的李小幺,李小幺意态闲适,正笑语盈盈的指着黄远山和旁边一个戴着帷帽的丫头说着话:“??????先头光喂米汁清水,一来净了肠胃,二来,不让他沾盐,回头烤好了骨头就酥得很,头发不用刮,等会儿烤的半熟,提着那个髻,用力一拉,整块头皮就都下来了,可干净了!”黄远山听的骇然到不敢置信,可身边真的暖烘烘的,黄远山拼命扭头往两边看,他被吊在三块铁板中间,热气正从铁板上一阵阵扑过来,黄远山惊恐的一张脸扭曲成一团,拼命挣扎,可上面被缚得极紧,两条脚也从脚踝处被紧紧缚住,他能做的,就是象个虫子般曲起,再落下。

“你看看,他开始拼命挣扎了吧,就要这样,火一烤,他拼尽力气挣扎,这样血脉就全部张开了,等会儿一刀切掉脚,那血就会激射出来,这样肉就会白净的不得了。”

“活着切?”海棠怜悯的看着黄远山大声问道,

“嗯,那当然,一定要活着切,这样血才能喷得干净,不光活着切脚,就是开膛破肚,也要活着才好,等会切了脚,血喷的差不多了,就得开膛,手要快,从颌下一刀划到底,一把把内脏揪干净,然后装满葱结、姜块,慢火细烤??????”

黄远山听的肝胆俱裂,头一回觉得能一头碰死真是天大的福气,周围的热气越来越足,黄远山眼角都瞪得裂开,渗出了血珠,胸腔鼓起伏下,拼命仰头看着头上那丝蓝天,突然停了挣扎,死了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好了,他没了斗志,认命了,这这么会儿,铁板还没热呢,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烤他吃还不如烤鸭子吃呢!

“怎么回事?死了?解下来看看!”李小幺仿佛急的跳起来,挥着手焦急的叫道:“要是死了,就白费那么多功夫了!怎么这么没用?!快解下来看看!”

黄远山被人放下来,一根手指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又伸手掏出他嘴里的麻核,拖着他扔到了李小幺面前,黄远山一瘫烂泥般萎在地上,意识模糊迷离,不停的胡乱磕着头,嘴里呢喃不停:“求你??????我儿子??????媳妇??????”李小幺示意西安给黄远山灌了几口药汤,南宁提了桶水泼到黄远山头上,黄远山一阵紧一阵松的哆嗦着,人倒清醒了些,李小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你媳妇?还是柳娘子?”黄远山喉咙咯咯响着,突然福至心灵,拼命点着头叫道:“是是是!是柳娘子,是她!求姑奶奶饶命!求姑奶??????”

“闭嘴!”李小幺狠狠的呵斥道,黄远山立即紧闭上嘴,恐惧的一动不敢动,李小幺缓缓坐到椅子上,一边接过海棠递过的茶喝着,一边慢吞吞的问道:“沈阿婆还好吧?”

“好!不好!好!”黄远山哆嗦了下,忙解释道:“年前病过一场,还是我??????我媳妇帮她煎的??????”李小幺扫了黄远山一眼,吓得黄远山忙咽回了后面的话,也不哆嗦了,唯恐哪里不好,惹恼了眼前这位活阎王。

正文 第一百八一章 缝隙

李小幺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斜着黄远山,仿佛心里正犹豫不定,黄远山心底萌出丝希望,渐渐的,那丝希望如雨后春笋,如河水决堤般疯长疯涌,黄远山团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直磕的额头鲜血淋漓。

“给他穿件衣服。”李小幺笑眯眯的看着磕的一脸血的黄远山吩咐道,南宁提了件长袍扔到黄远山身上,黄远山激动哭泣着裹着长袍,手抖眼花,半天寻不到衣领和衣袖在哪一处,李小幺也不急,从海棠手里捧着的匣子里挑了只桃脯慢慢咬着,看着黄远山总算穿上了衣服,才淡淡的说道:“柳家姐姐还给你生了个儿子?”

“是,回姑奶奶,是。”黄远山急忙答道,李小幺用眼角瞄着他,嘴角往下撇着,带着丝遗憾自言自语道:“算你走运,要是没这孩子,正好给柳姐姐再寻个好人家。”黄远山机灵灵打了寒噤,往下缩了缩,不敢接话,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盯着黄远山,黄远山被她盯毛骨悚然,上牙不停的磕着下牙,哆嗦着说道:“小的??????供着媳妇??????儿子,姑奶奶,求姑奶奶??????”

“你供着自己媳妇儿子,求我干什么?”李小幺叹了口气,仿佛放弃了刚才的念头,厌烦的说道,黄远山磕头不停,李小幺站起来,背着手转了几圈,看着黄远山问道:“你这都几天没回家了?你媳妇儿子吃什么?家里存着半年粮呢?”黄远山哆嗦着不敢答话,媳妇儿子吃什么,他哪知道,这大半个月,他连自己也养不活,李小幺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是死了,柳姐姐带着孩子改嫁,许是日子还能好过些。”黄远山一时魂飞魄散,李小幺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算了,柳姐姐也是笨人,再拖个孩子,算了,好吧,姑奶奶好人做到底,再给你寻个挣钱的路子,听说你专给那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牵线寻路子卖出去?”

“是是是!”黄远山急忙答道,

“那好,你听着,姑奶奶如今做做小生意,正好要收点宫里流出来的东西送人,不拘什么,当然越珍贵越好,姑奶奶有的是银子,就是花钱的地方太少,给你三天时候,若能寻个一件半件的,也算你还有点用,姑奶奶就留下你,往后你就专替姑奶奶做做这收东西的活,若是寻不到,唉!那也只好替柳姐姐再寻个人家改嫁了。”

“姑奶奶放心!一定寻的到!小的认识好几个宫里的内侍,小的认识!姑奶奶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就是??????”

“呸!”李小幺重重‘呸’了一口,打断了黄远山的话:“别糟践姑奶奶我!就你这样的,做你父母丢人丢到天边去了!”

黄远山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这姑奶奶心狠手辣,喜怒无常,李小幺呼了口浊气恨恨道:“你这样的人渣子,若不是柳姐姐??????哼!”李小幺坐回椅子上,接过茶喝了两口,看着黄远山阴阴的问道:“你这么个聪明人,说说,姑奶奶是做什么营生的?”黄远山磕头不止,不敢不答,可又不敢答,李小幺轻轻笑着:“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姑奶奶是做什么的,那你自己也知道什么叫该说的话,什么叫不该说的话。”说着,李小幺扔了一小块银子给黄远山吩咐道:“这是给你养媳妇儿子的,姑奶奶就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黄远山咽着口水,手指抖的几乎握不住那块小小的银子,头点的如同磕头虫一般问道:“姑奶奶,若有了??????有了信,小的??????怎么寻??????”

“不用你寻,自然有人寻你!”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海棠侍候着着她戴了帷帽,李小幺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黄远山眨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又被人兜头装进黑布袋里扛着扔到车上,不知道转了多大会儿,走了多少路,才被人倒出袋子,一脚踢了出去。黄远山手脚并用爬起来,左右转着头,认出这里是丰乐楼后门不远处,踉跄了两步靠到旁边墙上,闭着眼睛长出了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手里的碎银子,举手正要咬一口试试痛不痛,一眼看到被刷的掉了层皮,还是一片红通通的手,鼻子一酸,不用咬了,这恶梦是真的。

黄远山呆呆的看着手心里的银子,渐渐觉得胃里火烧一样抽搐起来,他被灌了不知道多少姜醋汁,黄远山一阵恶心顶上来,弯着腰,手指抠着墙缝,昏天暗地的狂呕起来。呕了一地酸水,黄远山胃里虽然还是痛楚抽动不停,却觉得舒服多了,扶着墙往后退出巷子,站在街角,对面的胡饼铺里散出浓浓的香味,黄远山胃里抽的更厉害,一口接一口的咽着口水,挪着脚步先进了旁边的金银铺子,将手里的碎银子换了铜钱,买了一包胡饼,刚拿了一个举到嘴边,突然停住,恐惧的左右看着,那个阎王留他,是为了他媳妇儿子!黄远山用袖子抹掉涌出来的口水,抖着手将饼放回去,又挪着步子到旁边粮店、南北货铺子拿现钱买了些米粮油盐,有力无气的托铺子伙计给送到猫耳胡同苏家大院,自己抱着饼,一步一步往家挪回去,媳妇和儿子,得当阎王敬着。

李小幺回到院子里,直接进净房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歪在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海棠说道:“往后咱们不吃烤鸭子了。”海棠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还以为姑娘真能吃烤全人呢!”李小幺一脸的恶心,连连挥着手说道:“今天算是恶心着了,吃几天素吧!”

“嗯,好,今天早上南宁刚买了几只膏蟹回来,就便宜淡月她们了。”海棠笑着说道,李小幺犹豫了下说道:“算了,光吃素也不行,把那蟹用咸蛋黄炒着吃!”海棠和淡月笑不可支,李小幺也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两人道:“今天姑娘虽说恶心着了,可心情好的很呢,到这里这么长时候,这事情总算看到点缝隙了!淡月出去跟南宁说一声,让他遣人去金梁桥街张记买些生炒肺回来给大家吃,那可是太平府出名的好东西!”淡月爽脆的答应一声,出去寻南宁传话去了,海棠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不知道,前天长远说,跟姑娘出来办事最惬意不过,姑娘不但能干,还会吃会玩会享受,他们也跟着沾光,这一趟差出的舒服。”

“人生几十年,短的很,能乐就乐吧。”李小幺懒懒的往后靠去:“早上起的太早,我眯一会儿,生炒肺买回来叫我。”海棠答应一声,取了薄被给李小幺盖上,轻手轻脚的拉上帘帷,退到门口做针线守着去了。

傍晚,西安又送了根竹筒进来,李小幺挑开竹筒,倒出卷成长卷的书信,信还是苏子诚亲笔写的,先问了句进展,又说了梁先生在南越还算顺利,最后说武举初试已经考完了,魏水生刀马娴熟,文武皆精,中了武解元。李小幺眉开眼笑的将这两句话连看了好几遍,长长的舒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吩咐淡月取了纸笔过来,挑来挑去,挑了支极细的羊毫出来,濡了墨,先试着写了几个字,举起来皱着眉头,淡月探头过来看了看,呆了片刻,强忍了笑意嘀咕道:“姑娘这字,真是??????风格独特。”

李小幺叹了口气,两世加一起,她也没写出一个好看的字过,李小幺将笔扔到砚台上,伸手拿过苏子诚的信,看着上面好看的蝇头小楷,又瞄到最后两行,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回两个字吧,这解元??????虽说她相信水生哥确实文武皆精,可他毕竟是从军中、从上四军中去考这初试,这个解元,说的再好,也是七成的实力,三成的人情,有这个解元垫底,这一科水生哥至少能中个进士,这是份大人情。李小幺垂着头思量了半晌,这信不好不写。

淡月见李小幺又拣起了那支笔,忙上前重又研了墨,李小幺挑剔的看着手里的笔,皱着眉头吩咐道:“这笔不好,还有没有好的?再拿几支来我挑挑。”淡月抿嘴笑着,转身进去托了盒笔进来,李小幺拨来拨去,挑了支极细的狼毫笔出来,蘸了墨,笔管抵着腮想了想,决定就是一路白话写回去,那些文言,她看起来没有问题,可真要做文章,就差的远了,倒不如干脆就白话过去,露短也是藏短,李小幺拿定主意,提着笔,慢慢写道:“信都收到了,事情有了点眉目,说起来话长,回去再跟你细说,梁处暂时不动最好,谢谢你告知水生哥的喜信。”

淡月见李小幺凝神写信,早就悄悄退到门口守着,李小幺吃力的写了这么几句大白话,放下笔,又看了一遍,将信卷起来,淡月取了封泥过来,李小幺仔细封了,叫了西安进来,西安取了根竹筒,当着李小幺的面烫好漆封,加了封印,收好竹筒告退出去了。

正文 第一百八二章 小鱼

第二天中午,南宁兴冲冲的进来禀报,那个彩虹,还真试出来了,上午正好天气好,他们带着那几支大竹筒到荒郊试了两三回,每回都试出来的,李小幺大喜,让南宁取了支竹筒过来,这竹筒用极粗大的干毛竹筒做成,三四节竹筒打通竹节,头上用黄铜卯钉钉着钻着细如牛毛、密密麻麻的孔眼的黄铜片,南宁和长远给李小幺试了下,吸了水用尽全力压出来,竹筒里的水如雾般的疾喷出去,是了,彩虹就是太阳光照在这样的雾珠上出来的!

李小幺满意之极,细细想了想吩咐道:“把这六支喷喉转给长明,一定要小心,吴家正好在修潘桥,那一处连着金水河,又极热闹,最合适不过,眼看着这几天就要完工了,就这两天吧,再有今天这样的好天,让他带人去送这彩虹礼去,交待好他,这六个人,不要寻别人,只用他这趟带过来的几个人,礼一送出去,立时将这六支喷喉烧干净,这黄铜片一定要让它化成铜块,扔进井里去,一刻也不能留!万一被人截去,拿着这铜片就能寻到做那些工匠,寻到工匠,就能寻到咱们,长明马上冲杀惯了,这样的细处只怕想不周全,你跑一趟,一定要交待明白!”南宁沉声答应,将竹筒包好,小心的抱了出去。

李小幺吩咐淡月取了黄历过来,慢慢翻着,时候过的真是快,已经三月里了,明天是三月三,这是太平府的大日子,凡认识那么几个字的人家,都要寻处小水沟,曲水流什么觞!听说开平府如今也时兴这个,叫什么作养文气,李小幺半躺在榻上,晃着脚盘算不停,那个赵居士,必定是林丞相死了发妻肖氏,稳妥起见,还是得寻人认一认才好,肖氏死后,林家打发了一批仆夫仆妇出府,得想法子找到几个这样的人,这里头必定有见过肖氏的,辩认明白才行,万一乌龙了,这一头跌下去,自己就再也翻不了身了,须得慎重。不过,准备工作得先做起来??????李小幺拧着眉头,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坐起来,吩咐淡月取了纸笔过来,屏气凝神,歪歪扭扭的写下了首词:

曾散天花蕊珠宫。一念堕尘中。铅华洗尽,珠玑不御,道骨仙风。

东游我醉骑鲸去,君驾素鸾从。垂虹看月,天台采药,更与谁同。

这是陆游的词,这一点她记的清楚,当年自己家书房悬的那些书画中,就有这一首,李小幺举起纸片又看了一遍,放下笔,吩咐叫长远进来。

李小幺将纸片递给长远,也不理会长远对她这一手独特字体的愕然,淡定的吩咐道:“看好记牢了。”长远微微躬腰答应,嘴唇动着默念了几遍,将纸片递过给李小幺,笑着说道:“记下了。”

“嗯。”李小幺接过纸片,团起来扔到了旁边化纸盆里,看着长远吩咐道:“转给甲一,让他把这放出去,就说是林丞相今年三月三有感而作,林丞相向来不以才傲人,这一回正好有人看到,传出来的。”长远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李小幺这是什么用意,不明白归不明白,长远利落干脆的答应一声,又和李小幺确定了几个细节,告退出去安排去了。

黄远山翘着二郎腿坐在浚仪桥头的茶坊里,心不在焉的喝着碗擂茶,全神贯注的留神着巷子东头,这处茶坊是那些老公儿们从宫里摸了东西出来寻买家的地方之一,他在这里守了两天了,竟连一个老公儿也没看到,黄远山焦躁的换着腿,今天都第二天了,那阎王只给了自己三天!正烦躁间,巷子东头闪出个抠搂的人影,黄远山激动的手里的茶碗几乎跌出去,忙扔下茶碗,拎着长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着那人影急奔过去。

冲到那人面前,黄远山长揖到底,堆着满脸笑容打着招呼:“原来是商爷,您老好,相请不如偶遇,您老赏个面子,小的请您老喝杯茶?”商大旺撑起眼皮扫了黄远山一眼,褶子套着褶子的脸上一丝表情也不见,从鼻子轻蔑的‘哼’了一声:“爷这生意也是你做得起的?”

“瞧您说的,这士别三日还得刮目看看呢,爷放心,不拘什么,小的都做得起,说起来也是小的走了运道,有位大爷赏了小的一宗生意,那大爷说了,银子太多,只愁没地方花去,商爷放心,小的头一回做大生意,不拘银子,只求开个吉利好头,小的不收商爷一分佣钱,反正也是一手银一手货的生意,商爷就照顾小的这一回,绝不让商爷吃了亏去。”黄远山陪尽小心,极力劝着商大旺,这笔生意他一定要拿下,这可是关着性命的大事!

商大旺双手笼在胸前,斜着黄远山,真能不收佣钱倒是打着灯笼也遇不到的好事,这佣钱可得抽去两成,他真肯一分钱不收?黄远山紧盯着商大旺,往前凑了凑,低声解释道:“不瞒商爷说,小的能遇到那位大爷,那真是菩萨保佑来的好运道,商爷不知道,那位大爷那银子多的,小的也不是那短视之人,商爷您想想,小的若能搭上这位大爷,往后能多接几笔生意,今天这笔佣银也不算什么。”商大旺赞同的点了点头,黄远山暗暗舒了口气,忙让着商大旺往茶坊道:“商爷里面请,喝碗擂茶,今天这擂茶做的特别香,商爷可得尝尝。”商大旺袖着手,跟着黄远山进了茶坊坐下,茶饭量酒博士上了茶,商大旺瞄着眼擂茶,还是袖着手,盯着黄远山慢吞吞、软绵绵的说道:“今儿可是大生意,爷也急用银子,十两,不二价。”

黄远山眼皮也不眨,笑着说道:“商爷也知道这行规,这货?”

“嗯。”商大旺垂着眼皮,将袖子抽开半寸,露出只天青瓷薄胎盖碗来,给黄远山瞄了一眼,又抽开些,取出盖碗的盖子说道:“这个拿去给那位大爷看,这可是御用贡品,外头多少银子也买不着!今天这趟生意得快,你去拿给那位大爷看,我在这儿等着。”黄远山接过盖子,从容的笑着站起来,心里却七下八下,这到哪儿寻阎王大爷去?黄远山转着心思想着法子,仿佛悠闲万分的挪到茶坊门口,对面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奔着他直冲过来叫道:“黄大爷,那位大爷说他在那个巷子口!让你快去!”黄远山大喜,不等他捉住孩章多问一句,那孩子转头又急奔回去,在巷子口伸手接过一大把姜糖,欢呼雀跃着奔跑而去。

黄远山紧握着盖子,疾步奔进巷子,巷子里,一个年老疲惫的货郎正倚着挑子歇息,黄远山狐疑的看着货郎,货郎憨厚的笑着,举了一个扎的紧紧的黑布袋过去说道:“这位爷就是黄远山大爷吧,刚才有位公子,让小的把这包东西交给黄大爷,那位公子说了,生意的事,黄大爷作主就成,多少不拘。”黄远山伸手接过布袋,手直直的往下沉了沉,这袋子里少说也有四五十两银子,压的他手几乎抬不起来,黄远山又是困惑又是惊喜又是愕然的看着布袋,货郎挑起担子,摇着拨郎鼓,有气无力的叫卖着,往巷子那一头走了。黄远山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连呼了几口气,将布袋小心翼翼的系在腰间,转眼昂然往茶坊回去。

给了商大旺十两银子,黄远山接过盖碗,如抱婴儿般揣在怀里,一只手从外面轻轻按着,往商大旺身边凑了凑,笑着说道:“您看,我跟你说吧,这位大爷,那可是真正的大爷,说实话,十两银子的东西,那位爷连看也不看,商爷回头搞点真正的好东西出来,商爷放心,往后您这佣银,我只抽一成,不,抽半成!只要商爷有好货,咱们??????就一起发财!”黄远山捻着手指说道,商大旺生意顺利的出奇,又多拿了二两银子,心情大好,伸手拍着黄远山的肩膀,一张白净却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你小子还真是转了运道了,你放心,爷往后只要有东西,必要寻你!”黄远山跟着笑着,将商大旺送出茶坊,站在茶坊门口,一只手按着胸口的盖碗,一只手摸着腰间沉甸甸的布袋,恍惚间真跟做梦一般。

商大旺转过条巷子,却没往皇宫方向回去,而是朝着皇宫对面的巷子快步走去,远远的,一个挑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和两个小贩不远不近的跟着,商大旺连转了几条巷子,走了半个多时辰,在一处阔大的院子前站住,伸手重重叩着门环,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小厮探出头看了看,忙把门打开,笑着让了商大旺进去。

不大会儿,商大旺满脸轻松的出了院子,袖着手,愉快的哼着小曲儿,沿着来路,快步往皇宫方向回去,挑夫和小贩仿佛歇息够了,挑起担子,跟在商大旺后面也回去了。

书生摇着折扇,看着商大旺走远了,悠悠闲闲走到院子门口,重重的叩了叩门环,门又打开,小厮好奇的打量着书生,说了几句话,客气的让着书生进了院子。

正文 第一百八三章 不全之人

一辆宽大的马车在茶坊门口停下,李小幺掀起车帘,笑盈盈的看着黄远山叫道:“大哥,快上车,嫂子让你赶紧回去。”黄远山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脚步却半步不也耽误,拎着长袍急步上了车,满脸惧意的缩在车厢一角,李小幺敲了敲车厢板,车子小跑着往前奔去,黄远山急忙小心的取出怀里的天青薄瓷盖碗放到车厢正中的几上,李小幺伸手掂起盖子看了看,黄远山又忙取下装着银子的黑布袋,小心的放到盖碗旁边,李小幺淡淡的吩咐道:“说说那个人。”

“是!”黄远山身子又往下缩了缩,急忙答着话:“他叫商大旺,在里头茶水局里当差,以前经常拿些内用的茶叶出来换点酒钱,这样的盖碗,小的是头一回见他拿出来。”

“他从前就是拿出来,也不用找你。”李小幺将盖子盖回说道,黄远山急忙陪笑道:“姑奶奶说的是!小的??????”

“他还有什么亲人?什么时候进的宫?”

“没什么亲人了,听说有个哥哥,早就死了,前些年听说他有个侄子,后来听说侄子征夫从了军,这一两年没听到信儿,他是自小进宫,只怕得有三十年了。”

“脾气性格如何?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念想没有?”

“是个老实无用的,爱喝两口小酒,没听说他说过有什么念想,不过听别的老公儿说,他最掂记赎兰的事,不过老公儿们都掂记这个,死的时候赎不回来,别说进祖坟,连阎王也不收的??????”黄远山舌头打了个转,眼前就位就是活阎王!

李小幺轻轻嗯了一声,从荷包里掂出块二两的小银锞子扔给黄远山:“这趟活做的不错,虽说这盖碗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姑奶奶不看东西,只看你做事卖不卖力,拿去吧,听说林丞相府里十七年前遣出过一批仆从,你去打听打听,找个几家出来,还是三天为限。”黄远山接过银子,喉结滚动重重咽了口口水,这姑奶奶虽说狠毒,这大方劲真是听也没听说过!黄远山又咽了口口水,小心的瞄了眼李小幺,陪笑说道:“回姑奶奶,不用别处找,那沈婆子就是当年从林府出来的下人,要不也不能有那样的好针线。”李小幺听的愕然,这个巧劲儿!

“嗯,好!这趟差使也算你做得好!拿着!”李小幺又从荷包里掂了块二两的银锞子出来扔给黄远山吩咐道:“这是赏你这趟差使的。”黄远山喜不自尽的接过,被银子砸的晕晕乎乎,连连咽着口口水,期待的看着李小幺,等着再领差使。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他,想了想,慢吞吞的接着吩咐道:“这宫里出来的东西,继续收着,这是一,其二,留心听着这太平府的闲言碎语,特别是关于林丞相府上的。”

“是!”黄远山的应声里带着兴奋,李小幺抬手敲了下车厢板,车子往前冲了下停住了,李小幺冲黄远山努了努嘴,示意他下车,黄远山伏身磕了个头,退着跳下了车,趔趄了几步才站定,车子继续不紧不慢的往前前,又转了两条街,车夫勒住骡子招呼道:“姑娘,到了。”李小幺戴着帷帽跳下车,递了几个大钱给车夫,笑着谢过,拎着裙子转身进了一处铺子,从铺子后门转出去,上了西安赶着的车子。

商大旺甩着胳膊,哼着小曲儿,满脸轻松的一径往宫里回去,连转了几条巷子,进了离宫门不远的贵人巷,这巷子两边都是高门大户,两旁高到需仰望的墙显得巷子狭窄而阴暗,商大旺刚进了巷子口,脖子处被人重重的一击,一只黑布袋利落的兜头套下,三下两下扎好,后面跟进来的挑夫飞快的将前面筐里的东西扔进后面筐里,两个小贩提着黑布袋放下前面筐里,挑夫盖好筐,挑起担子,转个方向,脚步轻快的出了巷子,两个小贩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悠悠哉哉的继续一路吆喊叫卖。

挑夫走了小半刻钟,将筐子卸到辆装满粮食等杂物的太平车上,太平车夫挥着鞭子,声音响亮的吆呵着两头牛,往城南门方向过去,筐子被卸在城南的那个偏僻院子里,两个护卫抬着黑布袋从屋里的暗门处进了地窖。

院子后头厢房里,长远一身书生打扮,正指着桌子中间红布上的一个小陶罐禀报着:“??????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还真成宝贝了。”李小幺恶心的看着那个小陶罐,这里头装的,就是商大旺被割去的东西,那些宦官,死时一定要赎回来,一定要一起埋进棺材的宝贝,唉!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伸手拿了放在旁边的帷帽戴上吩咐道:“走吧。”长远答应一声,示意旁边的护卫用红布包起陶罐提着,自己上前两步引着李小幺,从屋里的暗道里进了地窖。

地窖里,商大旺已经被倒出了布袋,头窝在两腿间晕迷不醒,赵五哥一身黑袍,正和南宁低声说着话,见李小幺进来,两人忙长揖见礼,李小幺低头看了商大旺片刻,冲赵五哥挥了挥手,进了里面暗间,长远和南宁跟进来,赵五哥从袖子里摸出黑布,仔细蒙好面,只露两只眼睛,冲着旁边同样打扮的护卫做了个手势,护卫弯下腰,抬手往商大旺脸上连打了几下,又从旁边冰桶里捞了只湿透冰冷的帕子出来,一下子捂在了商大旺脸上,商大旺身上一阵抽动,睁开了眼睛,护卫将帕子扔回冰桶,背着手站到了旁边,赵五哥大喇喇的坐到扶手椅上,盯着清醒过来,惊恐的打量着四周的商大旺,用透着浓浓池州口音的官话说道:“商大旺!你好大胆子!竟敢偷拿皇上的盖碗!真是不想活了!”

李小幺仔细听着赵五哥的话音,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赵五哥学说方言上头极有天赋,这一口池州话说的还真是真假难辩,商大旺正晕头晕脑中,被赵五哥的话吓得哆嗦了下,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看着浑身上下黑的只剩下一双眼睛的赵五哥,惊恐的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赵五哥盯着商大旺看了片刻,接着说道:“爷说了,你偷他东西的事,可以不计较,只一样,爷有话问你,你老老实实答了,不但这事扯过!爷还有东西赏你!”

商大旺眨着眼睛,渐渐恍悟过来,双手撑着就要站起来,后面的护卫用脚尖压着商大旺的肩膀,将他重重压回去,商大旺扭着身子挣扎道:“爷可是皇宫里的人!你们这帮草民,不想要命了!”

“我呸!爷眼里,你这五根不全的东西,连根草也算不上!还敢跟爷直腰子!你他娘的真是不想活了!”赵五哥跳脚骂道:“给脸不要脸!爷告诉你,要不是爷吩咐问你几句话,敢偷宫里的东西,你这样的东西!爷早一顿鞭子抽了,交到王少监手里,一顿板子直接打死了事!”赵五哥点着商大旺,一脚踢出去,踢的商大旺痛叫一声,歪倒在地上,赵五哥正要再踩上一脚,旁边一个护卫拉了拉他,低声劝道:“肖爷,轻点,这东西不中用,万一打死了,怕爷不高兴,拿那东西给他过过眼,他若还这么混帐,把那个给他跺碎了喂狗!”赵五哥解气的点着头,指着商大旺说道:“狗入的东西,你听着,有种你就撑着,什么也别说,别回爷的话,爷就瞧你不顺眼,就想把你跺了喂狗,你放心,爷保证把你喂一条狗,你那狗东西,再喂另一条狗!”赵五哥说着,幸灾乐祸起来。

商大旺坐在地上,半张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旁边那个护卫手里拎着的红布包,那不是他的宝贝吗?他刚刚仰头望天般呆看过,怎么到了这一处!?

赵五哥伸手接过护卫手里的红布包,掂在手里晃来晃去,恨恨的说道:“你他娘的,就你这破玩意儿,竟花了爷一千两银子!喂狗的东西!”商大旺一声惨叫,猛的冲着赵五哥手里摇来晃去的红布包扑过去,赵五哥旁边的护卫利落的一脚将商大旺踢到了墙角,商大旺喉咙里发出让人难受的呵呵声,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赵五哥手里的红布包,仿佛被红布更吸引的公牛般又要扑上去,护卫上前,一脚踩在商大旺按在地上的手指上,踩的商大旺发出阵凄厉的惨叫。

护卫听商大旺叫了片刻,才松开脚,往后退了半步,赵五哥继续晃着红布包,戏弄般说道:“来,咱们倒出来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爷不问你,爷就想拿你这东西喂狗!就怕狗都不吃!你个狗入的东西!”商大旺眼睛还是不离那个红布包,扑到地上不停的磕着头:“小的什么都说,什么都说,爷问吧,爷问吧,小的说,小的什么都说!”

正文 第一百八四章 事端

赵五哥仿佛悻悻的‘呸’了一声,将红布包递给旁边的护卫,大马金刀的坐到椅子上,一递一句的审问起来,商大旺盯着那个红布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小幺在暗室内凝神听着,商大旺在宫内当差三十几年,老老实实,勤勤恳恳,虽是茶水局的粗使内侍,可资格老,很得上头信任,他和另一个老太监程清政轮流当值,烧了水送往皇上和贵妃处,一天送三趟,商大旺见过皇上一回,因为太医们给皇上放血,急用滚水,宫女们就直接引着他进了寝宫,皇上嘴角不停的留着口涏,眼睛往上翻着,他当时吓坏了,还有一回,他在皇上寝宫门口远远看到过大皇子一回,贵妃挡在门口不让大皇子进,两人好象在吵架,不过他没敢靠近,那是要命的事。

赵五哥把李小幺交待的事问完了,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护卫,护卫悄悄退入暗室,李小幺挥了挥手,示意没有别的事了,护卫出来冲着赵五哥摇了摇头,赵五哥接过红布包放到商大旺面前,商大旺扑过去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十世单传的婴儿,赵五哥晃着腿看着他说道:“这东西你也不能带宫里去,有规矩管着,带进去你就是找死,算了,爷今天心情好,再帮你一把,说吧,你家祖坟在哪里?爷回去跟我们大爷给你讨个人情,先替你把墓修了,买口上好的棺材,把你这宝贝先放进去。”

商大旺不敢置信的看着赵五哥,赵五哥不耐烦的挥着手:“我们大爷是仁慈之君,好了,这东西你拿回去,后天你再出来,到留云茶坊寻刘掌柜,让他跟你回去一趟,看好地方,寻人修坟,好了,就这样,来人,送他出去!你听着,管好自己嘴!多话就一个死字!”商大旺死死抱着红布包,只顾不停的点头。

护卫用黑布袋将商大旺套了,将他扛出去,重又放回到贵人巷,商大旺紧紧抱着怀里的红布包,深一脚浅一脚的急逃出贵人巷,远看着威武的宫门,连往后退了几步,他怀里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带进宫去,商大旺转身奔进巷子,吹着冷风,人渐渐清醒,那位大爷,偷他东西??????仁慈之君!商大旺轻轻打了个冷颤,难不成??????是那位大爷?自己这是福还是祸?商大旺抬手抹了把脸,抱着红布包直奔浚仪桥头的茶坊,寻了掌柜,摸了十几个大钱推过去,将红布包暂时寄在了茶坊里。

李小幺出了暗室,先打发南宁去寻问这放血之法适用于何症,才上车回去。李小幺刚喝了杯茶,南宁就打听回来了,若用放血之法治风眩之症,这风眩之症就已经病入膏肓了,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低头思量了片刻,低声吩咐道:“把这事告诉王爷。”南宁答应了退出去,李小幺悠然喝着茶,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风眩就是高血压,要用放血来维持,也维持不了多长时候了,该动手处可以动手了,那首词放出去一天多了,再过两天就能传遍这太平府,只看林丞相如何处置了,今晚上就带沈阿婆去看看那个赵氏去。李小幺打定主意,叫长远进来吩咐他准备夜里去白云山的事,自己歪在榻上,准备睡一觉养养精神,夜里可是要忙一整夜的。

梁地元丰城山涛园,吕丰正冲水岩跳脚大叫:“他到底把小五弄哪儿去了?啊?他把小五支使哪儿去了?小五一个姑娘家!他再这么阴阳怪气,别怪我不客气!”

“说得好!”水岩鼓掌叫好:“就该这样,走!我陪你去,这就找他去!谁怕谁啊!对他不用客气!”吕丰恼怒的点着水岩,没往前冲,倒往后跌坐在摇椅中,抚额哀叫道:“你说,小五到底去哪儿了?难道就没人知道?南宁和西安跟着去的,你说说,能去哪儿?我不是对他客气,可我打不过他!”水岩‘噗’的笑出了声,吕丰到这元丰城,是准备辞行后就启程赶回信阳,可紧赶慢紧过来,居然没见到李小幺,吕丰这就闹起来了,说什么也要跟李小幺辞了行才肯启程,跟苏子诚软磨硬泡,可还是没讨到半点李小幺的音信,气极了想动手,苏子诚功夫比他好,下手比他狠,动了手倒更吃亏,水岩这几天被吕丰的抓狂跳叫逗得心情大好,有了乐子,干脆也不再想自己那泥在沼泽中的差使了。

“笑什么笑!你帮我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吕丰仰倒在摇椅上哀嚎道,水岩站起来,抖了抖长衫建议道:“在这里叫有什么用?走,咱们去议事堂看看去,要想法子也得到那里想法子不是!”吕丰忙跳起来,拉着水岩就往外奔:“这话有理!赶紧赶紧!你说小五到底去哪儿了?”

吕丰拉着水岩,一路急走进了议事堂,穿过候满了官员的穿堂,穿过院子,一直冲到堂门口,东平急忙拦在两人面前,陪笑拱手道:“两位爷请稍候,容小的先通禀了。”水岩停住,客气的示意东平进去禀报,吕丰不满的‘哼哼’着,却不敢往屋里冲。

东平进去禀报了小半刻钟,水岩摇着折扇,笑眯眯安闲的等着,吕丰背着手,焦灼的在檐廊下不停的转着圈,在吕丰暴跳起来前,东平掀帘出来,恭敬的让着水岩和吕丰进去。

苏子诚端坐在厚重的几案后,头也不抬的问道:“有什么事?”水岩看着吕丰,推着他,示意他答话,吕丰叫道:“小五到底去哪儿了?你就不怕她出事?”苏子诚缓缓抬头看了吕丰一眼,垂下头继续看着文书,挥了挥手说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回去吧,你大哥今天来信催问了,赶紧启程赶回信阳去,不能再耽误了!”

“你不告诉我小五去了哪里,小五要是有个万一??????我要见了小五再启程!”吕丰咬牙坚持道,苏子诚脸色变了变,猛的抬起头,冷冷的盯着吕丰训斥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小五有个万一?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出去!”吕丰拧着脖子还要说话,水岩一把拖住他,一边用力往外拖,一边低声劝道:“先出去,出去再说!”吕丰不敢强留,由着水岩拖出屋,水岩拖着他出到院子里,低声责备道:“不是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吗,不能说小五万一之类的话,这回还是好的,上回那一砚台??????你忘了?爷如今这脾气,唉,今天又被你句话说火了,算了,明天吧,只好明天再来问了。”吕丰呼了几口粗气,也只好垂头丧气的由水岩推着回去了。

苏子诚看着吕丰和水岩出了屋,只觉得心底的烦躁几乎压不住,放在案上的左手抓着手边的折子,一点点攥成一团,东平垂手侍立在屋角,大气也不敢出,苏子诚闭着眼睛调了会儿气息,伸手取过几案正中的紫檀木匣子,用力按下中间处,匣子弹开,苏子诚低头看着匣子里那张薄薄的纸片,这字写的真难看!这写的什么信?不等于什么也没说?她在太平府动作频繁,她那脾气,万一??????苏子诚猛的合上匣子,呆了片刻,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窗外出神,万一??????这些天,他一天比一天后悔,万一有个万一??????苏子诚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如百爪挠心,没有万一,她那么慧黠灵动??????苏子诚闭了闭眼睛,他当时真是昏了头了,怎么答应让她去了太平府,那是什么地方!自己置她身处险地,却无能为力!

“太平府有什么信儿没有?”苏子诚头也不回的问道,东平忙小心的答道:“回爷,就昨天那封,今天还没收到信儿。”

苏子诚看着窗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努力压着满心的烦躁和焦虑,他真是糊涂了,怎么让她去了太平府那样的地方!苏子诚抬手重重拍打着窗框,突然转身看着东平厉声吩咐道:“去!让人押着吕丰启程,今天晚上就走!把他押出梁地!”

“是!”东平急忙重重答应,一个字不敢多问,等了片刻,见苏子诚没有别的吩咐了,垂着手退出屋,站在院子里苦恼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苦恼万分的去寻吕丰传话去了。

水岩又是哄又是劝又是吓,紧拖着吕丰将他拖出山涛园,又往前拉了十几步,低声劝道:“你在这里跟他较什么劲?胳膊能扭得过大腿?你听我说,启程就启程,上路就上路,在梁地他管得了你,出了梁地,出了北平,他还能管得了你?你不就能由着自己性子了?好了,听水二哥的,别在这里跟他较劲,走吧走吧,赶紧回趟家,赶紧赶回来,你放心,小五的事我盯着,小五\/不会有事,她能有什么事?好了好了,赶紧启程吧。”吕丰被水岩推着上了马,低头看着水岩说道:“你这一堆废话里,就那一句说的对,他还能管得了我?好了,我走了!你回去吧,就此别过!哼,咱们走着瞧!小五若有半点不好,咱们没完!”吕丰冲着山涛园大门狠狠的呸了一口,挥着鞭子纵马而去。

正文 第一百八五章 渐收

水岩看着吕丰一骑尘烟看不到了,才摇着折扇叹着气回到山涛园,吕丰一走了之,自己这差使可怎么办?大爷两天就是一封信,也真是的,只催他,怎么不催二爷去?两兄弟还不好说话?水岩关于差使的烦恼还没想明白,东平又过来传达了苏子诚的吩咐,让水二爷明天一早启程,去梁地南边六郡去查看春耕劝农,务必要村村看到劝好,一处也不能落下了。水岩眨了半天眼睛,突然觉得领了这差使倒不是坏事,累是累了点,可大爷那差使,就不能怪他了不是!

三月里的太平府,春意融融,处处透着明媚的懒散,李小幺睡足了,吃了饭,眼看着远处夕阳西下,换了件杏黄紧身夹衣,一条樱草黄绣落英缤纷曳地裙,仔细看了看海棠备下的满满一提盒的点心汤水,满意的点了点头,淡月和海棠提着提盒出了正院,淡月帮着海棠将提盒放好,海棠陪着李小幺上了车,西安赶车,南宁等人护卫着,仿佛游春般悠闲的了出了城门。

车子出了城就快起来,在离落雁院子不远处停下,黑暗中,南宁等人提着提盒,护着李小幺和海棠,从角门熟门熟路的进了院子,往落雁居住的正院悄无声息的走去。

院子里四处静悄悄,南宁刚走到正院,院门就从里面无声的打开,落雁探头看着到李小幺,往后退了半步,曲了曲膝,引着李小幺沿着黑漆漆的游廊一路正屋进去。进了屋,落雁关了门,海棠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这间屋子,如今布置的极是富丽,李小幺也打量着屋里的摆设,笑着问道:“那位公子如何?”

“会吃会喝会玩会乐,就是百无一用。”落雁撇着嘴不屑的答道,李小幺高挑着眉梢笑了一会儿问道:“对你如何?”

“正热络新鲜着呢,百依百顺,看样子,这股新鲜劲儿能撑个三两个月。”落雁让着李小幺坐到榻上,满不在乎的答道,海棠四下寻了暖窠,打开提盒,取出自己带的杯子,先给李小幺斟了杯茶,又从暖窠旁取过只杯子,给落雁斟了杯茶送过来,落雁急忙站起来接过,笑容亲热的说道:“姐姐怎么给我倒起杯来?这让怎么受的住?咱们都是五爷的丫头,这要折了我的福了!”海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李小幺拉着落雁的衣袖示意她坐回去,笑着说道:“姐妹间倒杯茶也不算什么,我有事要交待你。”

落雁忙笑着坐了,海棠从提盒里取了件小针线出来,退到屋门口的扶手椅上坐着做针线去了,李小幺看着落雁低声说道:“今晚要借你这会儿见个人,等会儿你自去歇息,好了我直接就走了,这是一,第二件,趁公子新鲜热络,让他帮你从钱家脱身出来,不过,就这么出来可不行,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百宝箱的事,还记得吧?”落雁忙点了下头,李小幺眯起眼睛笑着说道:“就照这个路子,想法子从钱家敲个百宝箱回来,让钱福泽越肉痛越好,只一样,这东西弄回来,你留几样就行,余下的,给公子才最好。”

“那不是太便宜了他!倒让他人财两得了!”落雁愤愤而不平,李小幺抿嘴笑着低声解释道:“我打听过了,他家对他管教极严,特别是他那个姑姑,你打听打听,他那样的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不成器,在这太平府竟没什么大恶行,可见家教极严,你仗着他的势敲的钱家肉痛,得了好又是他拿了,这事,还有你,他必定不肯跟人提起,特别是他们家中之人,这样,你这一处就少了不少麻烦,回头走的时候也便当的多。”落雁反应极快,立时想明白了李小幺的意思:“我知道五爷的意思了,我替他把坏事做了,好处喂他吃了,这事,他就只好闷在心里,可不好往外说去!五爷这法子准给成,五爷不知道,他手头可不算宽裕,幸运碰到我这样的,处处替他留着面子不难为他!”

李小幺笑起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长远推门进屋,站在正屋轻轻咳了一声,海棠急忙探出头去,看到长远,忙回身禀报道:“姑娘,来了。”

“叫进来吧。”李小幺吩咐了海棠,转身看着落雁笑道:“你去歇着吧,等见好了人,我们就直接走了。”落雁忙起身答应着,也不往门口多看半眼,急步转进里间,顾自安歇安歇去了。

长远背着沈婆子进来,海棠忙上前帮着放到榻上,紧跟在后面的西安从怀里摸了包药粉出来递给海棠,低声说道:“用温水化开喂下去。”海棠接了药包,急忙倒了半杯水出来,将药粉倒进去,轻轻摇匀了,李小幺已经挪过去坐到沈婆子旁边,伸手抱着她的头,接过海棠手里的杯子,一点点喂了进去。沈婆子仿佛从喉咙里打了个嗝出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长远和西安见沈婆子醒了,悄悄几步退出了屋子,守在了外面。

海棠又倒了半碗参汤过来,李小幺托着沈婆子头,温和的说道:“阿婆,喝口参汤,别怕,是我,小幺。”沈婆子迷糊中已经喝了几口汤,听了李小幺的话,呆楞的张着嘴,却忘了喝汤,李小幺将碗递给海棠,用力扶着沈婆子半坐起来,沈婆子盯着李小幺,总算反应了过来,却呛得急促的咳了好一阵子,才说出话来:“真是小幺?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太平府??????你怎么能到这里来?你不知道?”

“我知道,阿婆别急,慢慢说,没事,我都知道。”李小幺抚着沈婆子的胸口,给她顺着气,笑着解释着,沈婆子深吸了口气,指了指海棠手里的碗:“再给我喝两口!”海棠忙递了过来,沈婆子接过,三口两口喝了,咂了咂嘴,将碗递给海棠,又深吸了口气,转头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李小幺打量了一遍,轻轻舒了口气点着头说道:“看你这样子,日子过的好!你大哥他们也在呢?他们都没事吧?你们怎么逃出去的?怎么杀了那么多官兵?到处是你们的画影,我吓的一连几夜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是看到你满身是血??????呸呸呸!”沈婆子说了个‘血’字,忙不迭的连声呸着以示不算,李小幺笑起来:“那时候是挺吓人的,大哥他们从军营里逃出来,和我在城外的土地庙会合的时候,后面都是官兵在追,我们跑的快,逃进了庙后的林子里,一路跑,就逃出来了,到了和县就看到画像了,我和大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官兵,把帐算到了我们头上,后来我们只好一路逃,一直逃到了北平才算安稳了。”李小幺简单至极的说了逃出太平府后的情形:“后来,大哥他们寻了件差使,做的好,在北平算是扎下了根,大哥已经定好了亲,只等女家年底出了孝就成亲,二槐哥就今年年后已经娶媳妇成亲了,水生哥和贵子哥的亲事还没定,正四下看着呢。”

沈婆子听的松了口气,双手合什念佛道:“好人有好报!那你呢?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大哥他们来没来?”

“没来,我到这里做笔生意,过几天生意妥当了就赶回开平府去,阿婆,这么请你来,阿婆可别生气!”李小幺笑语盈盈的陪着不是,沈婆子拍着李小幺手笑道:“生什么气?能看到你,知道你好,你大哥他们也好,比什么都好!”

“阿婆,你跟我去开平府养老好不好?”李小幺笑盈盈的问道,沈婆子迟疑着正要拒绝,李小幺接着说道:“阿婆在这太平府也没什么亲人了,我来这里做的这笔生意很大,中间有件事,还得请阿婆帮个忙。”

“你只管说!”沈婆子答的干脆异常,李小幺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我知道阿婆原在林丞相家做过,阿婆见过肖夫人吗?”沈婆子愕然看着李小幺,半晌眼圈有些发红的点了点头:“见过,怎么没见过,那时候林丞相还没这么发达,家里也没这么多人,这么多门,见过,死了十几年了。”

“阿婆,肖夫人只怕还活着,就在离这不远的清风庵清修,我就是想请阿婆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肖夫人。”

“啊?!”沈婆子惊愕的合不上嘴,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挪了挪,将头靠在沈婆子肩上,又叹了口气:“阿婆去看看吧,真盼着不是肖夫人。”沈婆子楞过神,僵硬的点了下头:“好!我一定得去看看!你不知道,肖夫人多好的人!性子好,心地好,从不克扣下人,这些年,逢着她忌日,我都到庙里给她烧柱香,她还活着?怎么还活着?”

李小幺看着惊愕感慨以至有些语无伦次的沈婆子,轻轻挽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阿婆别急,先吃点东西,歇一歇再去也来得及。”

正文 第一百八六章 旧主旧仆

海棠听了李小幺的话,忙提了提盒过来,将带来的精细点心摆了满几,又倒了碗红枣莲子汤出来,沈婆子喝了口汤,吃了一口点心,突然想起来,忙咽了点心,笑着说道:“你找人给柳娘子递个信,就说我和老姐妹说话去了,让她别焦。”

“阿婆放心,我请您来,黄远山知道。”

沈婆子大睁着眼睛,惊讶道:“黄远山遇到的这贵人,就是你?”李小幺想了想,点了点头:“大概是。”

“唉哟!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这几天,差点没把柳娘子吓死,连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个安生处!”沈婆子一时也顾不上吃喝,抬手拍着胸口,长长的舒着气,李小幺莫名其妙起来,沈婆子舒着气,一边想一边竟笑起来,看着李小幺问道:“你怎么收拾他的?怎么变成那样了?唉哟,这人转性转的太厉害,吓人哪!”

“也没怎么着他,本来不想留他,杀了算了,后来想想柳娘子那样,又拖着个孩子,要是没了黄远山,只怕难活下去,他在,好歹是个依靠。”李小幺一边解释着,一边将红枣莲子汤端给沈婆子:“阿婆,先吃东西,咱们慢慢说话。”沈婆子接过汤喝了两口,摇着头感叹道:“原来是个怕死的!你说的对,真没了他,柳娘子??????唉,别说跟你,跟我都没法比,这人笨也真是没法子,她心肠好,良善的很,人也勤快肯干,就是笨!教她做针线,教到现在,那鞋头还是做不直!黄远山还算有点人味,有口吃的,还能想着他儿子,他常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柳娘子就带着儿子和我一处吃,我这几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就能做做针线,打水、烧火做饭、洗衣服这样的活,都是柳娘子帮着做了,唉,多亏有她,她也多亏有我,这些年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熬下来了。”李小幺听的伤感,忙劝着沈婆子:“阿婆喝口汤再说话,吃块红豆酥,我记得阿婆最爱吃这个。”

“好!”沈婆子笑应了,接过红豆酥几口吃了,海棠又倒了碗汤过来,沈婆子一边吃一边说着话:“那天黄远山回来,我记的清清楚楚,脸白的没人样,抱着包胡饼,一进门,就把饼往柳娘子怀里塞,一边塞一边说‘你吃,小宝吃,剩了我吃!’差点没把柳娘子吓死,从那直到今天,这黄远山竟全变了个人,变成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完人了,也能干了,几天里头就挣了四五两银子回来,对柳娘子好的那是??????没法说了!”沈婆子脸上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柳娘子吓坏了,我也想不通,你说这事搁谁身上也想不通不是?原来是这样!”李小幺听的又是好笑又是伤感,也不催沈婆子,陪着她说着闲话,慢慢又吃了几块点心,歇了小半年时辰,才吩咐海棠取了件黑丝棉连帽斗篷给沈婆子穿了,出了院子,跟在西安和长远后面往清风庵潜行而去。

西安几下捅开肖氏居住的院门,熟门熟路的引着李小幺和沈婆子直往正屋进去,沈婆子死死抓着李小幺的手,李小幺俯到她耳边,低低的安慰道:“阿婆别担心,都安排好了的。”沈婆子仿佛松了口气,李小幺挽着她,稍稍用力扶着她进了正屋,转进内室,内室一灯如豆,床上仰面躺着个枯干到看不出年纪的妇人,稀疏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蓬乱的散在枕上,闭着眼睛,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简直就是个死人。

沈婆子死死盯着床上的人,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咯咯声,两只手痉挛般抠着李小幺的手背,抠的李小幺痛的眼泪都出来了,李小幺心下明白,忙拖着沈婆子就往外走,沈婆子突然甩脱李小幺,往前冲了几步,扑倒在床前,看着床上的肖氏,眼泪成串的往下落,李小幺忙上前想用力拖起她,沈婆子摇着头,推开李小幺,往后膝行退了退,冲着床上的肖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才由李小幺扶着站起来出了屋。出了院子,海棠忙迎上前帮着李小幺扶着沈婆子,往前急走了小半刻钟上了车,西安赶着车,车子悄无声息的往太平府北门方向疾驰而去。

车子跑了好大一会儿,沈婆子才透过口气来叫道:“肖夫人??????她真没死!她??????可怜!”李小幺伸手替沈婆子抚着胸前顺着气,低声劝道:“阿婆别难过,你不也常说么,都是各人的命。”沈婆子连连点着头,不停的抹着眼泪,海棠递了只帕子过去,李小幺由着沈婆子低低的哭了一会儿,才示意海棠倒了杯茶,递给沈婆子劝道:“阿婆喝杯茶。”沈婆子深吸深吐了几口气,接过茶喝了,就连叹了几口气,李小幺不等她说话,接着说道:“我让人送阿婆去开平府,阿婆走的慢,您先走,过几天办完了事,我也要赶回去,往后阿婆就跟着我养老吧,太平府??????别回去了。”

“姑娘,你跟我实说,你如今到底做什么营生?”沈婆子突然问道,李小幺沉默了片刻,低声解释道:“阿婆,一时也说不清楚,你放心,不是杀人越货的土匪行当,水生哥前几天刚考出了北平的武解元,正准备着要考武举人,大哥做了北平上四军指挥使。”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看着沈婆子,沈婆子这一夜净听到让她或愕然或惊讶的事了。

“阿婆,你不能再回太平府了。”李小幺低低的补充了一句,沈婆子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倒也明白:“肖夫人死而复生,只怕是要出大事了,我听姑娘安置,能跟着姑娘养老,也是我的福份。”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伸出手,海棠递了个荷包过来,李小幺抽开荷包,递给沈婆子看了看交待道:“这里头有五百两的银票子,还有些零碎银子,你收着傍身,我安排了两个护卫,一个姓张,一个姓孙,让他们送你过去,他们都是走惯了这条路的,一路上行住吃用你都不用操心,路上不急,你若觉得行程太紧累着了,就跟他们吩咐一声,慢一些就成,哪里不舒服不称心,也只管说,我都吩咐过了。”李小幺细细交待着,沈婆子连连点着头:“姑娘放心,阿婆也是经过事的人。”说话间,车子缓缓停住,李小幺和海棠扶着沈婆子下了车,旁边停着辆宽大结实、远行用的桐木车,两个长随打扮的精壮护卫站在车前,见李小幺等人下来,忙上前先给李小幺见了礼,又冲沈婆子长揖到底见礼道:“老太太!”

李小幺又细细嘱咐了几句,和海棠一起扶沈婆子上了车,又探头进去四下看了看,才放下车帘,往后退了两步,交待了两个护卫几句,看着沈婆子的车子小跑着融入了夜色中,才转回来上了车,找个僻静处等到城门开了才回了太平府。

城北富丽的钱家宅院大堂里,落雁戴着垂到脚面的黑纱帷帽,倨傲的坐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时不时的抽泣一声,钱福泽坐在上首,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架在旁边的高几上,眼角抽动不停,恶狠狠的盯着落雁,气的说不出话来,吴府管事吴献忠双手抱胸站在落雁右边,往下撇着嘴角,鄙夷的瞄着钱福泽,阴阳怪气的说着话:“??????我们爷最恨你们这种小人!骗了人,还骗财!什么东西!敢情这满堂富丽都是这么骗来的?你听着,爷们没功夫跟你闲磨牙,我们爷说了,这事你自己看着办,不认也成,回去爷们请张帖子,先从茶庄查起,再查丝绸铺子,查一处封一处!怎么吃的怎么给爷吐出来!”

钱福泽脸上的肉猛的抖了一阵,吴家,他惹不起,这满城的商户,也没人惹得起,这贱人竟然搭上了吴家大公子,好!这个跟头自己认了!算她狠!

“这事我认!算我孝敬吴大公子了??????”

“我呸!我们大爷要你孝敬?想孝敬我们大爷的人从宫门口一路能排到池州府!轮得着你?呸!”吴管事半分面子不给,连声‘呸’着堵了回去,钱福泽脸上一片紫涨,嘴唇抖了半天,也不敢用手指去点落雁,只死盯着落雁,哑着嗓子,声音低而狠的恨道:“好!山不转水转,你等着!”落雁直直的盯着他回道:“这话说的好,山不转水转,看到底谁转到谁手里!”钱福泽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心底冒出股凉气来。

“别废话!爷们事多着呢!要还就利落点!”吴管事不耐烦的催促道,钱福泽压下心底的凉气和怒意,叫了小厮进来,吩咐开库取了几匣子金珠宝玉,落雁毫不客气,挑着好的拣了满满一匣子,交给金环捧着,又取了自己和金环、杜嬷嬷三人的身契,这才站起来,昂然出了钱府。

正文 第一百八七章 隔墙有耳

太平府热闹事向来不少,可祥瑞事却不多见,连着金水河的潘桥正要修好竣工的时候,大晴的天,桥头竟然现出道彩虹来!那彩虹极低,仿佛就是从桥上升起来的,一时哄动无比,太平府知府兴奋不已,他治下竟出了这样的祥瑞之事,这真是天赐良机!这祥瑞几个时辰后就被细细描述后送进了宫里吴贵妃处。

吴贵妃正端坐在榻上看着奏折,冷脸听了内侍的禀报,接过太平府知府的折子扫了一遍,又翻开兄长吴侯爷的折子看了看,皱着眉头凝神想了片刻,将折子扔到几上吩咐道:“你跑去一趟,问问侯爷,是谁的主意?怎么弄出来的?细细问清楚。”内侍答应退了出去,没多大会儿,内侍急急赶回来禀报道:“回娘娘,侯爷说真是天降祥瑞,那彩虹哪是人能做出来的?”吴贵妃面容渐渐凝重,缓缓站起来,绞着手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轻轻摇了摇头,她可不相信什么祥瑞,哪个祥瑞不是人做出来的?这中间必有内情!

“叫卫明清来。”

内侍出去,片刻功夫,引着卫明清进来,吴贵妃将太平府知府和吴侯爷关于彩虹祥瑞的折子递给他,沉声吩咐道:“去查这祥瑞的事,这后头一定有人,悄悄的查,别惊动了他们。”卫明清接过折子,飞快的翻了翻,垂手答应一声退出去赶紧查这件事去了。

黄远山得了这祥瑞的信儿,急急忙忙寻李小幺去禀报,先细细说完了这祥瑞,又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双手捧给李小幺:“姑奶奶,还有这个,这是三月三林丞相写的新词,都说这词写的好,听说南瓦和东瓦都有人在唱了,那些读书人人人都会念这首词,这是小的求人抄下来的,林丞相当年可是状元出身。”黄远山敬仰的说道,李小幺接过纸片扫了一眼,也不多说,扔了二两银子给黄远山,又吩咐了他几件事,就打发他回去了。

李小幺又扫了一遍纸片,将纸片放到几上,想了想,叫了赵五哥进来,吩咐他去江南坊打听打听林丞相新词的事儿。赵五哥去了没多大会儿,就握着张卷轴进来禀报道:“林丞相的新词和今天的彩虹祥瑞,是这两天太平府最哄动的事儿,人人都在说,这是孙掌柜寻严府丞抄了,让人裱好准备挂在江南坊的,姑娘看看,孙掌柜昨天听几个来吃酒的翰林说,吴贵妃也极喜欢这首词,说是打发人寻林丞相去要,林丞相亲自写了一份,裱好了呈进去的。”李小幺惊讶的挑着眉梢,半晌没落下来,这不是默认的事了,简直是明认,好大胆子,就不怕那写词的人跳出来指他欺世盗名?当然,这写词之人还真跳不出来了。

“这两天又有人翻出林相当年中状元的卷子,林相有大才却如此谦虚低调,都说大圣大贤不过如此,总之,林相如今这声望高得很。”赵五哥又补了几句,李小幺笑起来,清风庵后有个肖氏,这会儿又有这首词,这人如果只看表面,谁能想到这背后的污秽龌龊!

李小幺打发了赵五哥,站起来踱到门口,沿着游廊走了一圈,叫了长远进来细细吩咐了,又吩咐西安去白云山下给落雁递了信儿。

傍晚,吴世承带着小厮长随进了院子,如今这处院子在吴世承眼里,简直就如极乐世界一般,那样宜嗔宜喜的美人儿对自己千依百顺,新鲜的花样儿层出不穷,真恨不得天天腻在这里才好!落雁一身明丽的春装,直迎到二门,紧挨着吴世承,嘟着嘴抱怨道:“爷不是说过来吃中午饭的?怎么现在才来?你看看,奴家这双眼睛,盼爷都盼穿了!爷好狠的心!”吴世承哈哈笑着,也不管周围的小厮、婆子,一把搂住落雁,贴到她脸上调笑道:“小心肝儿,爷的心都在你身上,怎么狠的起来?”

两人一路紧挨着腻腻歪歪的进去,这一晚上满院香艳灯火,第二天日上三杆,吴世承半祼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只手支着头看落雁梳头,落雁头梳了一半,一边绾起了发髻,一边散着,半边肩膀露着,站起来拉了拉衣服,起身取了前天从钱家拿回来的匣子过来,自己靠到吴世承怀里,打开匣子笑道:“爷看看,这东西能不能入了爷的眼?”吴世承随手拿了只莲子大小的红宝串成的手串,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赞叹道:“好东西!颜色正红,光头也好。”

“爷再看看这个。”落雁挑了对火油钻的耳坠子递给吴世承,吴世承接过,迎着光,那火油钻璀璨如一团跳动的火,落雁转头看着吴世承满脸的垂涎,笑盈盈的说道:“说起来这些都是爷的恩典才得了的。”

“嗯?”吴世承顺口‘嗯’了一声,落雁眼底闪过丝讥讽,笑语妍妍的接着说道:“我原来是有些珠玉,可跟这些就没法比了,那个老王八坑了我,可不能便宜了他!我就多挑了些,爷看看,我这眼光不错吧?”吴世承举着火油钻的手呆了片刻,不等他说话,落雁接着说道:“爷不知道,那个老王八银子多的年年修银库,倒不如拿来咱们乐哈!爷,这匣子里头,我最爱这只红宝镯子和这对火油钻耳坠子,爷一定要把这两样给我,旁的我都不要了,随爷是卖还是送人,也不知道爷要拿去送给哪块心头肉呢!”落雁掂了红宝镯和火油钻出来,将匣子塞到吴世承怀里嗔怪般说道,吴世承睁大眼睛,目光粘在那匣子珠玉上,想推回去,想想落雁说的又极是,这就该是他的东西!吴世承哼哼哈哈的收了匣子,落雁瞄着他的脸色,嘟着嘴伏在他怀里,手指划着他胸口,娇滴滴的央求道:“爷,您看,这眼看着夏天了,奴家这夏装??????可都是去年的,奴家听说今年这夏装讲究穿纱,奴家想做身全纱衣,爷想想,灯下穿了??????爷必定喜欢??????”

“哈哈,好!去做!爷给你银子!”吴世承眯着眼睛想着落雁一身纱衣裙的消魂样儿,连声答应着,落雁手指划着吴世承,撒娇道:“那爷今天陪我去,我要去彩云坊!”

“好!爷陪你去!”吴世承今天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落雁一下子坐起来,拍手兴奋道:“那现在就走,爷说话算数,爷起来,咱们现在就去!”说着,上前拉着吴世承,吴世承顺势起来,落雁喜色满面、殷勤小意的侍候着吴世承沐浴更衣,吃了饭,落雁捧着匣子出来,将匣子递给吴世承的贴身小厮拿着,两人上了车,往太平府彩云坊赶去。

一路的旖旎风光不用细说,车子进了彩云坊,见车上是吴府的徽记,彩云坊管事婆子急忙恭敬迎了进去。落雁也不客气,一口气挑了二三十件衣裙,还意犹未足,转头看着婆子问道:“还有什么新鲜样的好东西没有?”

“有倒是有,就是还在小针线房,奶奶得等等,要一刻钟才取的来。”婆子忙恭敬的答道,落雁挥着手:“那还不赶紧去!别一幅小家子气,全都拿过来。”婆子瞄了吴世承一眼,吴世承翘着腿,喝着茶,正目光粘在落雁身上欣赏美人儿,见婆子瞄过来,不耐烦的挥手道:“快去快去!”婆子满脸笑容的躬身答应,急步出去取衣服了。

落雁对着屋角的落地大铜镜,转来转去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转了一会儿,无聊起来,上前拉着吴世承的手摇着说道:“咱们出去透口气,这屋子好小,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咱们去外面赏花透气。”

“有你这朵花,爷眼里哪还看得进别的花啊草的?”吴世承被落雁拉着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用手指划着落雁的脸调笑着。

院子不大,一人多高的女墙把这一处和另一个院子隔开,吴世承紧贴着落雁,顺着落雁宽松的衣领往里看,手指也跟着往下探进去,落雁暧昧的娇笑着,两人正调笑间,墙外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姐夫那首新词,写的真是好,不愧是状元之才!”

“什么好不好的,他常说诗词乃是末技。”是另一个女子骄傲的声音,吴世承听的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隔墙又有话音传来:“姐姐,那宋氏落石砸车,要害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是这会儿先不提,你看看你,就是性子急,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大爷登上大宝,不但不能提,这会儿你还要贤惠忍让,家里要和和气气,什么都好才行,你姐夫和大爷这些年费尽心机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这最后几步可出不得错,你要学会识大体才行,等大爷登了大宝,你放心,有你姐夫,有林家,你怕什么?那宋氏族里不过几员战将,不算什么,好了,进去吧,别在这里多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正文 第一百八八章 施恩

吴世承吓了一跳,急忙拖着已经满脸不耐烦的落雁,几步窜回屋里,将刚才听到的话前后想了一遍,直吓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其它,压低声音胡乱交待着落雁:“衣服记我帐上,等会儿你自己回去!爷有大事!”说着,不等落雁答话,拎着长衫急窜出去,要了马往宫里急奔而去。

吴贵妃凝神听吴世承说了彩云坊的事,微微蹙着眉头,仔细思量了半晌问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来去彩云坊?”吴世承喉结上下滚动几下,不能提落雁,姑母精明过人,提了落雁,那匣子珠玉,还有钱家的事指定瞒不住!

“这不是母亲的生辰快到了吗,我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送什么好,正好路过彩云坊,就顺脚进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样子,就这么进去了,就是顺路。”吴世承一脸老实胆怯的答道,吴贵妃松了口气,既是顺路进去,看来真是碰巧,这巧一字才真叫天意,自己当年若不是一个巧字,也不能有今天!吴贵妃脸上露出丝笑意,上下打量着吴世承笑道:“有这份孝心就是长进了,知道留心细处更是难得,你这两年年纪大些,到底比从前稳当出息多了,这事我知道了,别再提起,你就当这事没有过吧。”吴世承得了姑母夸奖,大喜过望,忙兴奋的高声答应,吴贵妃笑意更盛,抬手点着他笑着责备道:“你看看,刚说你稳当些了,这又跟个孩子一样了,好了,赶紧回去吧,回头寻你父亲支一千两银子,就说我赏的,去吧。”吴世承喜的脚步飘飘的出了宫,得意洋洋的上马而去,今天一天,喜事一件连着一件!这小美人儿倒是颗福星!吴世承勒住马,转头吩咐小厮道:“去成家金银铺子仔细挑一幅红宝头面给落雁姑娘送去,跟她说,爷明天再去看她。”小厮答应着去了,吴世承哼着小调,喜气盈腮的回府支银子领赏去了。

商大旺袖着手,缩着肩膀出了贵人巷,站在巷子口,眯缝着眼睛晒了会儿太阳,轻轻跺着脚犹豫了半晌,长长吐了口气,低着头往留云茶坊方向一径过去,商大旺进了茶坊,左右看了看,这会儿还早,茶坊里没有几个人,商大旺径直靠到柜台前,看着面团团一脸喜气的掌柜低声说道:“我找刘掌柜。

那面团团和气异常的掌柜好奇的打量着商大旺,满脸笑容的点头道:“我就是,您是商爷吧?等您好一阵子了,咱们现在就走?还是商爷先喝碗茶再启程?小店的擂茶可是一绝!”

“不用,走吧。”商大旺看着满脸满身商人气息的刘掌柜,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他可没心思喝什么擂茶。

“那成!车子早就备好了,咱们走吧。”刘掌柜极其干脆,招手叫了个茶饭量酒博士过来交待了两句,让着商大旺从边门进了茶坊后院,后院里,一辆围着靛蓝细绸布围子的桐木大车已经收拾停当,刘掌柜殷勤的掀起帘子,让着商大旺先上了车,自己随后跟上,车夫打了个响鞭,车子缓缓出了茶坊,三四个长随骑马跟着,一行人小跑着出了城,往商大旺的老家商家营子一路跑去。

商家营子是处苦哈哈的穷地方,看到阔气的细绸布大车和高头大马、衣履鲜亮的随从们直奔村子进来,村口田头的大人孩子们一时稀奇无比,一个长随纵马上前,高声问道:“商老太爷家是哪一处?”一群孩子齐齐指着村子东头的几间瓦房,乱七八糟的抢着说着话,长随从马上的褡裢里摸了把铜钱,哈哈笑着一人发了一枚,孩子们尖叫着,有的往家里奔,那聪明的,忙侧着身子奔跑着给长随和车子引路,往族长商老太爷家奔去。

车子进了商老太爷家的大院子才停下,刘掌柜先跳下车,仿佛管家般恭敬的扶着商大旺下来,商老太爷迷糊着双眼,哪里还认得出十来岁就净身离家的商大旺,只管堆着满脸笑容,前前后后跌跌撞撞着,不停的拱手作揖,几乎全村的人都围到了院子门口,惊叹着那车那马,那摆了满院的金灿灿的也知道几色礼了,还有那些长随,那铜钱仿佛不是铜钱,随手就是一把。

商大旺的归家哄动而荣耀,既是本家,又有钱,这事就好办,不过半天功夫,风水先生就选定了处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点了穴,刘掌柜恭恭敬敬的听着商大旺的各种细节描述,定着这阴宅的规制、样式等各样事,商大旺不过抱抱试试的念头去了趟留云茶坊,压根没想到这事竟然成了真,还真的如何荣耀和体面,自己的阴宅,他闲着时不知道想过多少回,虽说这会儿晕的如同踩在云端里,可那些想了无数遍的细节,早刻在他脑子里了,再晕也能说的清清楚楚。细细说好阴宅的事,落了图,刘掌柜陪着商大旺一边往村子里回去,一边低声说道:“商爷,那位爷说了,您年纪也不小了,他说您再当一阵子差,也该回乡颐养天年了,让我问问您,您看,是在这里帮您置些田地房舍养老,还是在太平府置间宅院养老?”商大旺一下停住步子,愕然看着刘掌柜,帮他修墓,还要帮他买好养老的田亩宅院!

“商爷,看您也是本份人,照我说,不如在这里置办田亩宅院,那位爷这一块一共给了三百两银子,要是在太平府,也就是买处两进的宅子,若在这里,可以买到一百亩上好的水田,再修间三进的宅院,青砖到底,还能余下些银钱呢。”刘掌柜细心的替商大旺打量着,商大旺想了想,点头应道:“刘掌柜这是老成过日子的话,就依你,就这样。”刘掌柜笑应了,叫了个长随过来,又寻了商老太爷和商家大爷,几个人细细商量了半晌,定了主意,又和商大旺说了,留下长随在村里办理修阴宅和置办田地宅院的事,刘掌柜和商大旺辞了商家营子诸人,上了车往太平府赶了回去。

一路急赶,总算在城门关前进了城,商大旺在留云茶坊下了车,刘掌柜笑着说道:“这田亩宅院的事,若是有什么事,小的怎么寻商爷?”商大旺怔了片刻答道:“你到景福门,就说寻茶水上的商大旺就成。”刘掌柜笑应了,恭恭敬敬的送了商大旺出了茶坊。商大旺一路急赶回到宫里,坐到自己那间昏暗的小屋里,对着窗外飘摇的红灯笼,只觉得仿佛大梦一场,他没眼色,胆子小,又不会巴接人,进宫几十年,苦巴了几十年,做梦般想了十几年的事,就这么突哧巴拉的摆在了眼前,大爷真是仁义之主,尧舜之主!这样的主子,就是替他死了也值得!

卫清明小步急趋进了正殿,跪倒磕头见了礼,站起来垂手禀报道:“回娘娘,彩虹的事查出来了,那彩虹就在潘桥附近,小的挨家查问,查到桥东第六家是一家客栈,说彩虹出来前一天,有人包了客栈,却根本没几个人住进去,行动举止神神秘秘的,小的就顺着查到了赁房子的,是住在仁和脚店的陈大爷,这位陈大爷,是北平梁王身边的长明,上回陪着梁王爷到太平府迎娶公主,小的见过两回。”吴贵妃听提到梁王和公主,脸色阴沉半晌,将手里的折子轻轻放到几上,垂着眼帘吩咐道:“去请长明进来,我有话问着他。”卫清明躬身答应,倒退着出了正殿。

长明心里七下八下,忐忑不定的被几个锦衣侍卫围着一路进了宫里,到了正殿前,卫清明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明爷,得罪了。”说着,伸手亲自搜起长明来,长明倒也明白,伸直胳膊,乖乖的由着他又搜了一遍。卫清明搜好了,往旁边让了让,伸手示意长明跟在自己身后,一前一后进了正殿,两人行了三拜九磕大礼,吴贵妃只专心批着折子,仿佛不知道殿里还有人,两人直跪了一刻多钟,吴贵妃由合上手里的折子,慢条斯理的吩咐道:“起来吧,长明什么时候到太平府的?怎么也不早点进宫给本位请个安?”

“回娘娘,正月底到的太平府,小的这身份,哪敢打扰贵妃娘娘。”长明倒也光棍起来,笑嘻嘻的答着吴贵妃的问话,吴贵妃皱了皱眉头,盯着长明看了半晌,直截了当的问道:“那彩虹是你的主意?”

“回娘娘,是我们爷给贵妃送的节礼。”

“嗯,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回娘娘,小的还真不知道,爷就吩咐小的那天找几个人,依北斗七星方位坐着念佛,想是爷寻的高人在开平府作法吧。”长明满口胡扯,反正那些竹筒和铜片,他当天就亲手烧成灰,烧成团了,自己带的那群护卫自己信得过,就是活活打死了,也不会吐出半个字,这会儿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胡扯,左不过一个死字!

正文 第一百八九章 事起

吴贵妃黑着脸盯着一脸荤素不忌的长明,冷‘哼’了一声警告道:“别跟我耍滑头!真当我不敢杀你?!”

长明扑通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回道:“不敢欺瞒娘娘,小的说的句句是实。”吴贵妃盯着长明看了半晌,声音温软和气起来:“快起来,不过一句话,怎么怕成这样了?”长明又磕了个头谢了,爬起来垂手站着等着回话,吴贵妃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问道:“你们爷遣你来的?”

“回娘娘,是!”

“过来办什么差使?”

“回娘娘,我们爷说,听说太平府最近不太安宁,吩咐小的过来看看。”

“这么说,本位还得多谢你家王爷了。”吴贵妃拖长着声音,带着浓浓的讥讽说道,长明身子往下躬了躬,不敢答话,吴贵妃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长明浑身紧绷,等着下面的狂风骤雨,吴贵妃沉默片刻,突然笑起来,柔声软语的说道:“这是你家王爷的一片孝心,本位不好不受,你们爷遣了你这么能干的人过来,卫卿!”卫清明急忙趋前利落应声,吴贵妃盯着长明吩咐道:“这是你们驸马爷的一片心意,咱们得受了,长明就交给你了,长明是你们驸马爷的心腹爱将,自是少有的精明能干,有什么难事烦事,交给长明,那自然是人到事成、手到烦除,你可用好了!”卫清明忙答应道:“娘娘放心,长明就驸马爷遣来的,小的看着就跟驸马亲临一样,驸马亲临,天下哪有什么难事?”吴贵妃咯咯笑着,对卫清明的明白极是满意。

“那就烦劳你了。”吴贵妃看着长明,和气异常的说道:“往后你就跟着卫卿,有什么事,还可以来寻我,去吧,替我好好谢谢你家王爷!”长明长揖到底,又跪倒磕了两个头,站起来,老老实实跟在卫清明后面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长远大惊失色的看着手里的纸片,呆怔了片刻,三步两步直冲进正院,淡月和海棠急忙出来,一前一后外闲内紧的看着周围,长远脸色发白,紧张的看着低头看着纸片的李小幺,李小幺一目十行扫完,又细细看了一遍,抬头看着长远问道:“谁去的彩云坊?”

“李婆子,一向是她去彩云坊取姑娘订做的衣服。”长远忙答道,李小幺将纸片扔到化纸盆里,又细细想了一遍,看着长远,淡然的吩咐道:“第一件,从现在起,各处启用西安手里的线路连络,吩咐各处,全部暂停不动,其二,吩咐彩云坊诸人,只管保住自己,旁事一概不必管,一个月内不准有任何举动,一个月后各自想法子返回开平府,彩云坊放弃不再用,其三,吩咐长明,立即断掉和咱们一切关联,赶紧将这事告诉王爷,往后的事,听王爷吩咐,赶紧去!”

“姑娘,您也得赶紧躲一躲,爷说过,吴贵妃精明非常,她能查到长明,必定紧盯着他,长明又??????唉,今天进出彩云坊的人家肯定要一家家梳理,这不行!姑娘一定得躲一躲!”长远又急又忧的劝道,李小幺呼了口气,坐直身子,看着长远耐心的说道:“你说的对,今天进出彩云坊的所有人家,吴贵妃必定都要过一遍,就因为这个,咱们哪儿也不能去,也不能有任何异样,咱们这一躲,不就是明白告诉人家咱们就是她要找的人?”长远张了张嘴,半句也反驳不出,只焦躁的转着脚后跟,姑娘要是出点什么事,回去爷得生吃了自己!可姑娘这话又句句在理??????

“好了,赶紧去传话吧,让李婆子去请闪大夫去,我这两天又难受的厉害了。”李小幺微笑着淡定的吩咐道,长远咬着牙点头答应了,出去传了话,叫了西安和南宁进来,吩咐所有人等从这会儿起刀甲不离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护着姑娘杀出太平府,无论如何也得护着姑娘平安。

暮色深沉,李小幺哼哼着半躺在榻上,听闪大夫数落着淡月、长远和孙掌柜:“??????老夫跟你们说过多少回!你家姑娘这身子骨只宜静养!谁让她出城游什么春烧什么香的?不要命了?啊???????”

宫里,卫清明看着手里的折子,一家家和吴贵妃说着长明到彩云坊后进出彩云坊的人家:“??????天色晚了,去彩云坊的人家不多,一共七家,大爷府上,四爷府上??????这几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小的就没查,余下两家,一家是城西的商户唐家,小的查过了,几代的商户了,家里也没有外来之人,一家是江南坊的东家,郑城人,主家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姓木,说是过来治病的,带了两个贴身丫头,六个长随,二月初进的太平府,一直在闪大夫那里治病吃药,小的去闪大夫要了脉案,确是陈年旧病,治了这一个来月,也没有太大起色。”

“确是二月初进的太平府?”吴贵妃捧着盅参汤问道,

“是二月初二那天到的。”卫清明肯定的说道,吴贵妃‘嗯’了一声,凝神思索着说道:“不会是她,一来梁王是个骄傲自负的脾气,未必肯用女子,二来,时候对不上,这长明所听命之人,若是早居于太平府,有人可用,梁王何必遣长明跑这一趟?梁王可不是混人,这人必定与长明一前一后自北平启程,或一明一暗,或根本就是一处,咱们过于急切,只拿到了长明这个明子。”卫清明惶恐的跪倒在地,正要磕头谢罪,吴贵妃不耐烦的抬了抬手:“起来,我没怪你,从北平到太平府,长明能急行军赶到,一个女子,又病着,要是也这么前后脚赶过来,命都没了,你去查查清楚,若这一家真是从郑城过来,不是半路拼凑的,那就必定不是,去查和二月前后进太平府的男人,大爷府上也要查,也许就是个做粗活的仆夫也说不定,还有那去彩云坊取衣服的人家,也要查,彩云坊现在还在搜查着呢?”

“是,小的吩咐下去了,连老鼠洞也要掏个明白清楚!”卫清明重重答道,吴贵妃沉默半晌,突然重重叹了口气,廖落的说道:“只怕也是白忙活,福宁那孩子没福,她若能跟着梁王这样的人中之龙夫唱妇随,我万事都可以不求,只求她们夫妇好??????”吴贵妃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伤感,到最后,几乎带着泪,卫清明吓的连呼吸也屏住了,这话,不是他该听到的!

“好了,下去吧,林府那边多留心着,那才是最要紧之处。”吴贵妃有些无力的挥了挥手吩咐道,卫清明答应了,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殿,下了台阶,才敢抬手抹了把汗。

孙掌柜送走了闪大夫,告辞回去,赵五哥去拾了药回来,长远亲自蹲在廊下煎药,李小幺郁闷的瞄着隐在榻角帷幔间的西安,长叹了口气,看着淡月烦恼道:“淡月,有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嗯?”淡月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没有接话,姑娘这么说话,那就是不用她说什么,只要‘嗯、啊、噢’就行了,李小幺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古人说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你不明白,大常肯定大有感触,大常,你说是吧?”长远忙赞同的点着头:“姑娘这话说的极在理,这话小的记下了,回去再仔细想几遍。”

“嗯,想好这个,你跑一趟,去潘桥东头乳酪张家买两斤乳酪,再转到保康门,到刘家老店买几斤虚汁垂丝羊头,嗯,羊头多买几斤,那可是好东西,爱吃的人必定多,最后再买几斤姜糖回来,好了,赶紧去吧。”李小幺一边仔细想着,一边细细吩咐道,长远转回头,愕然又无奈看着李小幺,今天夜里,说不定一会儿这里就血光四溅了,她还有功夫想这些吃的!长远转回头,不打算理会李小幺,李小幺站起来,走到廊下踢了踢长远:“怎么?吩咐不动了?快去!”南宁抱着双手正靠在垂花门前,见长远被李小幺踢得往前扑了扑,笑着扬声道:“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就要他去!”李小幺抱着双手,又踢了长远一脚,长远无奈的站起来,南宁看着他笑道:“大常哥去吧,姑娘的药我看着就行,你放心。”

“千万小心看着!”长远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郑重的交待道,南宁过来蹲下看着药,示意长远放心,长远纠结万分的紧皱着眉头出了院门,一路大步流星奔波着买李小幺吩咐的什么乳酪、羊头和酥糖去了。

李小幺站在檐廊下,看着院子里摇曳的红灯笼,心里沉沉的仿佛浸透了冰水,彩云坊也不知道会被搜出什么,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意外,这一夜若能平安熬过去,这一关就算是过去大半了。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动手

屋外虫鸣声声,李小幺一动不动的仰面躺在床上,明亮的月光透进窗户,照在银红色绣花丝绸被上,随着李小幺手指的轻动,丝绸被面上缓缓流动着柔润的微光,李小幺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上绣着的五福吉祥,曲着手指一只只数着羊,床前地上铺着被褥,淡月和海棠挤在一处,闭着眼睛装睡,姑娘吩咐她们两个在她床前地上合衣而睡,淡月和海棠知道出了大事,却一句话不敢说、不敢问,海棠畏缩的往淡月身边挤了挤,淡月伸手捏了捏海棠的手,示意她安心,姑娘既让她们合衣躺在她床前,那就必定不会抛弃她们,姑娘不会,可长远他们呢?淡月心底泛起股苍凉,这样的事她听过无数回,她有个远房姑姑,就为了护主一头碰死了,姑娘这样的主子,自己是愿意的,打心眼里愿意,长远他们能护住姑娘,可护不了她们三个,若有事,自己也一头碰死??????死就死了??????

李小幺数着羊,越数越远,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出点什么事,一定得弄出点什么事,让吴贵妃顾不得这边,毕竟,北平和苏子诚是她的心腹大患,却不是最紧急的敌人,这会儿不但不是敌人,还是暂时的盟友??????

“西安。”李小幺突然坐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西安从帷幔后闪出来,淡月和海棠也忙坐起来,李小幺挥手示意淡月和海棠勿动,看着西安低声吩咐道:“叫长远进来,还有南宁。”西安迟疑了下,低声说道:“姑娘,不好都进来,外面的警戒更要紧。”

“嗯,那就长远。”李小幺思量了片刻吩咐道,西安‘嗯’了一声,如影子般飘出,片刻功夫,两片黑影飘进,长远和西安半蹲半跪在床头,李小幺看着两人,低声说道:“咱们不能一味躲闪隐藏,得想法子乱一乱,让她顾不上咱们,宋氏那边搭上线没有?”

“有,就是弯转的多了些,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宋氏有个陪嫁婆子,姓宋,宋婆子是位居士,常到城南蓝玉庵听经,我就从甲一那里挑了个懂佛的婆子,让她以居士身份借居到蓝玉庵,这几天和宋婆子极聊得来。”长远仔细禀报道,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道:“不远,这样最好,让她把肖氏的事说给这个宋嬷嬷听,越快越好!阿弥陀佛,但愿她明天就去听经!”长远答应一声,李小幺仔细想了想,挥着手仿佛自言自语道:“不能急,得一件一件来,先递进去话,看看宋氏的举动再说下一步,天一亮就赶紧过去,千万小心,别象长明那样露了行藏!这头猪!”李小幺错着牙低声恨恨道,西安低下头抿着嘴笑,明大爷这回跟头栽大了。

“西安跑一趟,这会儿就去,去跟落雁说,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要把吴世承叫到白云山,想法子将他在别院里拖个两三天,下一步,等我吩咐。”西安迟疑的看着长远,长远咬了咬牙点头道:“你去吧,路上小心,这里有我和南宁。”西安垂了垂头,也不见转身,如一缕烟般射出门,转眼不见了。

天快亮时,李小幺总算迷迷糊糊睡了一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杆才起来洗漱,长远挑着满筐菜疏肉食回来,将菜疏送进厨房,笑着转进正屋禀报道:“还真让姑娘说着了,宋婆子一早就到庵里听经,话已经递过去了,我已经吩咐下去,紧盯着大皇子府,一有动静,立即盯死,姑娘放心,还有,彩云坊查了一夜,这会儿还在查,我借着担心衣服,让李婆子一早跑了一趟,说是早着呢,还得两三天查呢,看来是没查出什么。”

“好!”李小幺坐直身子,兴奋的眉梢飞舞,端坐着仔细想了想,郑重的交待道:“千万别大意了,只怕吴贵妃不动则已,一动则致命,还是一样枕戈待旦,再熬几日,等彩云坊这事过去,重新开张了,若是咱们的人都安安稳稳的,咱们就说我病重,要到寺里借福,求佛保佑,搬到白云山下住去,有什么事,跑起来也便当。”长远笑起来,连连点着头:“姑娘这话说的极是。”

“姑娘的话,句句极是,你别在这里呆着,宋氏那边随时都会有动静,你去盯着,一有动静赶紧来禀报!”李小幺接着吩咐道,长远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李小幺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粥,刚放下碗,长远疾奔进来,强压下兴奋禀报道:“姑娘,宋氏轻车简从出府了,说是去白云寺还愿!”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抬手揉着脸,闭着眼睛冷静了一会儿,凝神仔细想了想,叫了西安进来,仔仔细细嘱咐一番,西安点了点头,出城往落雁处传信去了。李小幺来来回回转了七八圈,转头看着长远叮嘱道:“紧盯林府、大皇子府、清风庵、谷雨庵和宫里,还有吴世承。”长远答应一声,奔出去传话了,李小幺甩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十几个圈子,在院子正中站住,仰头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只仰得脖子酸痛,才觉得心里渐渐平静,垂下头,又呆站了半晌,转过身回到廊下,跌坐在摇椅中,看着海棠吩咐道:“去,给我用心熬碗核桃酪,我要补补脑子。”海棠想笑又不敢笑,忙曲膝答应,提着裙子奔往厨房熬核桃酪去了。

宋氏坐在车里,兴奋的脸色微红,宋嬷嬷跪坐在对面,看着眼睛发亮,有些急不可耐的宋氏,想了想,缓缓开口说起往事,以让宋氏静下心来:“也是咱们没留心,当年林家出殡的时候就出过怪事,王妃还记不记的?出殡那天咱们二老太太去祭奠,说是起棺的时候那招魂幡连掉了好几回,还把长明灯带灭了两回,都说是肖氏恋着家不肯走,这会儿想想,人没死硬要出殡,可不净怪事儿了!”

“说来也是,咱们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去多少趟白云山,咱们家在白云山下还有庄子,林家竟将肖氏在白云山下硬藏了十七年!这林丞相真是个厉害人!”宋氏心不在焉的听着宋嬷嬷的话,感慨兴奋的仍是肖氏的‘死而复生’,宋嬷嬷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王妃,我总觉得,这事还是该跟爷说一声好,到底??????”

“不必!”宋氏断然截回宋嬷嬷的话,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宋嬷嬷低声说道:“嬷嬷,你想想就明白了,咱们对爷一心一意,可爷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爷要的是大位,往后,他这后宫,是我??????还是杨氏,”宋氏的声音苦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咽回眼泪,接着说道:“爷哪在乎,可咱们,还有琮儿,却是性命悠关,爷若知道肖氏的事??????只要林相愿意助他,他必命人了结肖氏,做个人情给林相,说不定??????连你都要灭了口。”宋嬷嬷机灵灵哆嗦了下,知道宋氏说的是实情,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宋氏悲伤的长长叹了口气:“嬷嬷,咱们只能靠自己,”宋嬷嬷重重的点着头,也跟着伤感的叹息不止,宋氏闭了闭眼睛,伤痛的低声说道:“有时候,我真宁愿爷登不了大宝??????”宋嬷嬷恐慌的上前捂住宋氏的嘴,连声责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宋氏轻轻推开宋嬷嬷,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宋嬷嬷问道:“别院那边遣人过去了?”

“王妃放心,我让人跟七爷说了,极要紧的事,让他亲自过去看着,咱们宋家自己的别院、自己的人,王妃只管放心。”宋嬷嬷忙仔细禀报道,宋氏舒了口气,往后歪到靠枕上吩咐道:“让他们快点,这车子行的也太慢了!”宋嬷嬷答应一声,掀帘子厉声吩咐了,车子往前冲了下,猛烈颠簸着往前疾冲而去。

宋氏的翟车直冲进宋家在白云山下的别院,宋嬷嬷扶着宋氏上了车,登上旁边早就备好的青绸围车子,这车没有徽记标识,式样也极普通,宋氏和宋嬷嬷上了车子,七八个精壮婆子和十来个护卫抬着顶空轿子,提着水火棍,一路往清风庵急奔而去。

落雁屋里,吴世承衣冠不整,懒洋洋的半躺在榻上,正喝着葡萄酒,眯缝着眼睛看落雁抖着长袖跳舞,金环托着碗虫草水鱼汤进来,恭敬的呈给吴世承,退后几步,看着落雁笑道:“鹿肉片备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大小?就怕不合适。”落雁忙收了水袖,腰肢媚软的摇了摇,仿佛曲了曲膝,媚眼如丝的瞟着吴世承说道:“爷且稍候,待奴家去看一回就来。”说着,不等吴世承答应,脚步如流云般飘出屋子,一径往后面厨房转去。

片刻功夫,落雁转回来,扑到吴世承怀里,媚笑嬉戏着说道:“爷,咱们走,这屋里没意思,咱们去外头??????那景儿好的地方,爷??????想怎样,奴家就随爷??????怎样。”

正文 第一百九一章 聚会

吴世承被落雁撩拨的心猿意马,哪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落雁笑嘻嘻的拖着吴世承换了衣服,重又绾了头发,金环早吩咐小厮婆子备好了车,落雁拖着吴世承上了车,低声吩咐了金环,吴世承眼里只有落雁,也不管往哪儿去,往哪儿去都成,只要有欢有乐。

宋氏一行直冲到清风庵后的小院门口,宋嬷嬷利落的下了车,转身扶了宋氏下来,宋氏看着那扇简陋的院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冲着宋嬷嬷抬了抬下巴,宋嬷嬷忙挥手示意:“叫门!”说完往宋氏旁边靠了靠,让开通路,紧跟在后面的精壮婆子躬身答应,几步上前,在看起来并不怎么结实的院门上用力连拍了四五下,院子里一片静寂,清风庵后角门悄悄开了条缝,一个小尼姑好奇的往外探看,见后面院门口围了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陌生人,吓的急忙缩回去,轻轻关上门,躲在角门后想了想,拿棍子顶上角门,穿过院子,从正门出去,一路躲闪着急往谷雨庵报信去了。

院子里还是一片静寂,宋氏不耐烦的在两条腿间来回换着重心,转头看着宋嬷嬷正要说话,耳朵紧贴在院门上的婆子用夸张的嘴形无声的说道:“有人来了!”婆子闪到旁边,片刻功夫,院门‘吱呀’响了一声,从里面开了条缝,一个三十来岁、面容干瘦呆板、一身深灰细棉布衣裙的仆妇从门里探出头来,见门外团团围着成群的精壮仆妇和长随,吓的慌忙就要关门,站在门口的婆子利落的伸手挡住门,用力往里推开,后面两个婆子急忙冲上前,一人捉住灰衣仆妇,另两人一左一右推开院门,恭敬的让着宋氏和宋嬷嬷进院,宋嬷嬷虚扶着宋氏,缓步进了院子,宋氏居高临下的看着灰衣仆妇,淡淡的说道:“听说肖夫人病了,我来看看,今天好些了没有?”灰衣仆妇瞬间脸色灰败的如同身上的衣服,呆楞楞的看着宋氏,好象不会说话一样,她陪姑娘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已经不会和外人说话了。

宋氏不耐烦的看着她,宋嬷嬷低声劝道:“王妃别跟她计较,看样子也是个半傻,咱们自己进去吧。”宋氏斜了灰衣仆妇一眼,点了点头,两个婆子冲在前头,直往正屋冲进去,灰衣仆妇一下子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嚎叫,挣脱捉着她的婆子,拎着裙子飞快的冲进正屋,宋氏被她吓的连往后退了两三步,抬手轻轻拍着胸口,正皱眉间,灰衣仆妇的尖叫声从屋里传出来:“姑娘!不好了!来人了!有人来了!知道了!来了!”宋氏高挑着眉梢,长长的舒了口气,露出满脸的笑容,转头看了眼宋嬷嬷,宋嬷嬷也是满脸笑容,冲着宋氏连连点着头。两人紧走几步进了屋,宋嬷嬷一脚进了屋,仿佛想起什么,转身示意着婆子,婆子们会意,急忙奔出去抬了轿子进来。

宋嬷嬷陪着宋氏进了里屋,整间屋子家俱都极少,都是清一色的原色榆木,连漆也没上过,窗前床上挂的都是清一色的本白麻布帐子,一片灰蒙蒙的死气中,躺着个枯干瘦弱的妇人,正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空洞疏离的看着宋氏,宋氏被屋里的灰败和死气扑的机灵灵颤抖了下,迎着肖氏空洞到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突然间悲从心起,心酸的眼泪滚珠般往下落,宋嬷嬷吓了一跳,急切道:“王妃,您这是怎么啦?”宋氏忙摇着头,用帕子按着眼泪,指了批肖氏,哽着喉咙说道:“当年我见她??????”宋嬷嬷暗暗叹了口气,忙笑着劝道:“王妃那时候还没长大呢,这会儿不是怀旧的时候,看样子肖夫人病的不轻,得赶紧接回去延医请药。”宋氏忙笑应道:“嬷嬷说的是,你看看我,光顾着伤感了,来人!”宋氏别过目光,不肯再看肖夫人那空洞的颜面,只转身吩咐着婆子:“快!把夫人抬起来,轿子不行!别回去吧抬春凳了,就用外间那榻,把夫人抬到榻上,多铺几层被褥,千万小心些!”宋氏自顾自热闹的张罗着,几个婆子寻了几床被褥出来,铺到外间的榻上,推开焦急慌乱的灰衣仆妇,小心的将肖夫人抬到了榻上,几个人直接抬起榻,直往外出去,灰衣仆妇慌乱的扎扎着手跟在后面,宋氏松了口气,用眼角示意跟进来几个护卫仔细搜一搜这屋子,自己扶着宋嬷嬷,款款出了正屋。

几个婆子刚刚小心翼翼的将那榻抬出院门,没走两步,慧清师太跑的如一团风般直扑过来,灰衣仆妇看到慧清师太,仿佛一下子鲜活过来,急忙提着裙子迎过去叫道:“师太!她们知道了!她们抢人!”慧清师太喘的说不出话,只扑过去死死拉住那张灰败的榆木榻,看了眼闭上眼睛,根本不准备理会这一切的肖夫人,转头看着宋氏厉声叫道:“你是什么人?太放肆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家眷!”

“是慧清师太吧?既来,自然是打听清楚了再来的,若不是这太平府数一数二的尊贵人家,也不能劳动我们王妃大驾亲自过来探病视疾不是!”宋嬷嬷用眼角瞄着慧清,讥讽中带着浓浓的傲慢说道,慧清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紧盯着微微抬着下巴,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宋氏看了半晌,身子渐渐萎顿成一团,半晌才无力的说道:“王妃来探病,也得依着礼法,哪有探病把病人给探走的理儿?赵居士生病,家里自然有人来料理,王妃这样做可不妥当,就是接人,也得等赵居士家里来了人才是正理。”

“赵居士?!”宋氏失笑出声,垂着眼帘,居高临下的瞄着慧清,讥讽的笑道:“这家人不就是林相么?你来了也好,正好给林相传个话,他若来了,就让他到山下宋园来看肖姐姐好了,肖姐姐都病成这样,连个太医也不给请,虽说在外清修,可也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夫人,难不成这才是你说的正理?这林家的仁义体统都搁哪儿去了?行了,你起来,别挡着道!赶紧去跟你家主子说,肖姐姐我接走了,我明天一早再回去太平府,他的夫人可就随他的意思了!”说到最后两句,宋氏的声音拖的长长的,透出浓浓的鄙夷。慧清听的浑身如披冰水,哪还敢再多辩半句,只好扶着榻沿站起来,双手合什,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对着宋氏弯下腰去,宋氏愉快的轻笑了两声,扶着宋嬷嬷的手上了车,宋嬷嬷却没上车,亲自跟在肖夫人榻边看护指挥着,众人重又小心翼翼的抬起肖夫人,径直往宋园疾步过去。

远远的,一辆围着靛青象眼格织锦缎围子的宽大楠木车静静隐在一丛高大的灌木后,吴世承拧着眉头,满脸迷惑茫然的看着清风庵后抢人的那一幕,大皇子妃宋氏他自然认识,可除了宋氏,旁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宋氏抬的是谁?出什么事了?落雁小心的瞄着他,心里又是气恼又是鄙夷的恨不能给吴世承一个耳光,都引他看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茫茫然什么也没看明白!这吴家的灵气大概让吴贵妃一个人全占光了!落雁慢慢转着眼珠想了想,装模作样的挪到车门口,掀起帘子和金环嘀咕了半天,放下帘子,轻轻挪到吴世承身边,俯在他身上,亲呢的咬着耳朵低低的说道:“金环打发婆子过去听壁角了,听她们说话的意思,那榻上的病妇人,说是林相的夫人,那些人叫她肖夫人,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接肖夫人去治病!这事真怪,丞相家夫人还要别人接去治病?还有啊,丞相夫人不住相府,跑这儿来做什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吴世承听的脑子一时卡住般定在了那里,林相先头有个夫人姓肖,这个他当然知道,可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肖夫人?这是哪跟哪?落雁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吴世承,虽说恨不能咬他一口把他咬醒了,可也只好耐着性子再去点拨他:“唉哟,爷!说不定是林相爷金屋藏娇呢!跟爷一样?”落雁推着吴世承,吴世承总算醒过神来,跳起来重重拍了下车厢板叫道:“必定是这样!”落雁咽了口口水,扑到吴世承怀里,用力扯着他的耳朵笑道:“这事有意思!你看看人家,藏个美人儿是用尼姑侍候着的,多么气派!要不爷把那个老尼姑捉过来问问,说不定她那庵里还藏着不少美人儿呢!”吴世承渐渐反应过来,仿佛没听到落雁的话,紧拧着眉头困惑道:“不对!肖夫人是林相先头的夫人??????要是个美人儿,大皇子妃怎么会过来?不对!这事有蹊跷!林相真跟大皇子勾到一处了?”

落雁连连眨着眼睛,暗暗松了口气,娇滴滴的似真似假的嗔笑道:“爷说的什么啊,奴家听不懂,奴家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就爱新鲜,有了新欢,就要抛了旧爱!听说林相也是个风流人呢!肯定是中了状元就赶紧换个美人儿当媳妇呢!”

正文 第一百九二章 吞钩

吴世承卡牢的脑子总算转开了,重重的拍着大腿,突然在落雁脸上猛亲了一口:“小心肝儿,你真是爷的福星!你自己回去,爷得赶紧进宫报信去!”落雁一把拉住吴世承,笑着说道:“爷真是个急性子!这事还没弄明白呢,爷要进宫,也得把事情前前后后弄明白了才行,那可是当朝丞相,爷要是弄错了,当心挨板子!”吴世承听落雁说的在理,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去,绞着眉头迟疑起来,落雁暗暗叹了口气,只好接着建议道:“爷让人悄悄把那个尼姑抓起来好好审问审问,这事儿她必定清清楚楚!再让人看着那个抢走肖夫人的,不就能弄明白了?爷说呢?”吴世承一听还真对,伸手抱过落雁亲了一口夸奖道:“小宝贝儿,你真聪明,你放心,这事爷若得了彩头,必定忘不了你,爷接你进府,如何?”

“哼!你那府有什么好进的?进府受你那个母老虎的气啊?我才不受那份闲气了,你要是得了彩头啊,就给我在城里买处五进的院子,再买上十几个懂事的丫头婆子,我还要买个厨娘!”落雁拉着吴世承娇嗔道,吴世承不停的点着头:“行行行!怎么都行,要不,把那尼姑抓到你那院子里审?”

“你呀!”落雁手指软软的点着吴世承的额头:“这可是城外,白云山!到太平府跑的再快也得一个时辰呢!真审出什么急事来,爷想急死自己啊?!”吴世承忙点着头,想了想,兴奋的眉毛几乎飞出脸去,掀起帘子正要探出头,落雁一把拉住他笑道:“爷的小厮,我没让跟过来,让金环在这儿看着,咱们赶紧回去。”吴世承忙急切的拍着车厢板,示意赶紧回去,落雁掀帘子叫过金环交待了,车子往前冲了几步,急赶了回去。

慧清师太看着宋氏一行人转眼进了林子看不到了,担忧而焦躁的在院门口转了几个圈,接到清风庵小尼姑送的信,她就放了信鸽,可就是不知道林相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就是立时看到,再从太平府赶过来??????慧清师太咽了口苦水,她守肖夫人守了十七年,守到现在,竟不知道为什么守着!慧清师太步履迟缓的在院门不远处的树下枯草丛里盘膝坐下,等着林丞相到来。

金环紧张的心提到了喉咙口处,小心翼翼的猫在离刚才停车处不远的灌木丛后,不敢紧盯又不敢不盯的瞄着慧清师太。看了小半个时辰,吴世承身边的几个小厮提着棍一路急奔过来,金环暗暗松了口气,将端坐在树下,如同入定般的慧清师太指给了几个小厮,眼看着几个小厮兴奋的猫着腰摸过去,只一棍就打晕了慧清师太,一人抱头,一人提脚往不远处的车子急奔过去。金环眼看着车子走远了,双手合什不知念了句什么,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提着裙子急奔到谷雨庵前,扬声叫着院子里的尼姑,一幅颐指气使的模样叫道:“这位师父,你听着,我是宋府的!我们姑奶奶遣我捎句话过来,你们家慧清师太,跟赵居士一起去山那边我们宋家别院做客去了,我们姑奶奶说,要是林相来,就跟林相说一声,是大皇子妃把人接走的,要找,让他到宋家别院找去,话传到了,我走了!”说完,不等小尼姑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往落雁居住院子相反的方向急奔而去,绕了个极大的圈子回到院子里,累得脸色苍白、直直的软倒在地,落雁忙和一个婆子扶着她进屋,打发走了婆子,落雁倒了杯茶递给金环,抚着她的后背,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低声说道:“送你的人已经来了,你赶紧走吧,在寿县等我。”

“那姑娘你?”金环急促的喘着气问道,落雁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的说道:“五爷说了,我暂时不能动,我若这会儿就走了,万一吴世承回来寻我,找不到人??????咱们做了那么多,可都白做了,你放心,五爷是个仁义的,先头让人专程送杜嬷嬷回去,如今又单拨了两个人送你,连你们她都肯这么照顾到,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赶紧喘口气就启程吧,不能让人再看到你。”金环连连点着头,落雁从怀里取了只荷包出来递给金环:“这里头有一百两银票子,你拿着以防万一。”金环也不多客气,伸手接过,软着腿站起来,曲了曲膝,落雁送她到后角门,看着她上了辆半旧车子,两个护卫一个赶车,一个骑马,护着金环朝着北边一路奔远了,才关上角门,背靠着门,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直起身子,脸上带着笑容,扭着腰肢,款款的回了正屋。

林丞相疾奔出府,疾奔出城,疾奔往白云山下,李小幺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了,该动的,都动了。

林丞相从谷雨庵得了信儿,一时也顾不得多想细想,连马也没下,纵马往山那边宋府别院奔去,林丞相在宋家别院门口下了马,这信儿,大皇子妃宋氏得了,李小幺得了,吴世承也得到了。

李小幺缓缓坐到榻上,闭上眼睛静默了半晌,睁开眼睛,声音平缓的吩咐淡月取纸墨来,淡月研好墨,取了张上好的金栗纸铺好,姑娘虽说字写的不能见人,可这纸还一定要最好的,李小幺细细挑了支玉管狼毫,坐直身子,调了调呼吸,缓缓默写着陆游和唐婉儿的那一对词: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李小幺拿捏了半天才写好,放下笔,举起来念了一遍,皱着眉头有些闷气,还是有些不合适,可她能记得的诗词实在有限,当年若不是和人争吵那陆游到底是深情还是薄幸,拿了这首词举证陆游逼死了唐婉儿,只怕连这个也记不下来,唉,就这么用用吧,反正等这两首词传出去的时候,乱也该乱起来了,一时半会的,也不会有人计较这词中的不合适处。

淡月从背后探头看着李小幺手里的词,细细念了两遍,用帕子按着眼角,指着后一首词伤感的说道:“姑娘怎么写出这样的悲声来?这不好!”

“什么悲不悲的!不是我写的!”李小幺拍开淡月的手吩咐道:“去叫长远进来,我哪有功夫写这种东西!”淡月白了李小幺一眼,算是表达了对李小幺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行为的鄙视,她明明亲眼看着李小幺写出了这两首词,写那么慢,明明是一边写一边想的!不是她写的,难道是自己写的不成?!淡月腹诽归腹诽,脚下却不敢耽误,几步出去叫了长远进来,李小幺将两首词交给长远背下,一边将纸片扔进化纸盆焚化,一边交待道:“今晚上就让人把这两首词放出去,让甲一拿出爷和公主被梁地袭击那回的本事来,明天午正前,这两首词,要传遍太平府!记着,就说是从白云山下清风庵后院抄出来的!快去!”长远干脆的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李小幺又叫住了他,微微闭着眼下,面色凝重的思量了半晌,才接着吩咐道:“把肖夫人的事也放出去。”

“怎么说?”长远迟疑了下,低声问道,李小幺低头想了半晌,叹了口气,看着长远伤感的说道:“照我的意思,真想把这个姓林的混帐王八东西弄个身败名裂!可这样与咱们不是最有利,姓林的为相多年,在官宦士林中深孚众望,咱们逼他陷他与大皇子联手,吴贵妃若贬了他,必致百官和士子人心浮动,这就在朝廷中种下了隐患,往后大皇子与吴贵妃再两相对峙,吴国朝廷就真正落入多事之秋了,这一着棋,他越深孚众望才越有用,唉!”李小幺长长的叹着气,象是在说给长远听,又象是在说服自己,连叹了好几口气,李小幺下了决心般重重的叹了口气,失落的挥着手,恨恨的说道:“算了,别提肖夫人了,就把这两首词放出去吧,他吞了我的饵,现在这只钩,他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吴世承捉了慧清偷偷带回府,拷打了一夜,他没干过这拷问口供的事,鞭子打重了,慧清就晕过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人打死了,到后来,只要一扬鞭子,慧清就翻着白眼晕过去,吴世承看着慧清,如同对着只团成一团的刺猬,想拨刺无处下手,想拍死又不敢,直折腾了一夜,自然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眼看着天亮了,吴世承垂头丧气在椅子上歪了半晌,只好吩咐小厮看紧慧清,自己往正院寻父亲拿主意去了。

正文 第一百九三章 伙伴

吴侯爷听到一半,就惊的出了一身冷汗,瞪着吴世承,用手指点着他颤抖着手连点了半晌,突然抬手重重的打在吴世承头上骂道:“王八东西!还不赶紧进宫告诉你姑去!快去!等等!回来!”吴世承被打骂的晕头晕脑的旋转过身子就要跑,吴侯爷跳着脚叫回吴世承,白着脸,紧张的连连喘着气吩咐道:“我跟你一起进宫,让人带上那个老尼姑!给她换身衣服,扮成个婆子!”

“唉!”吴世承连声答应不停,吴侯爷不放心,又叫了身边两个机灵懂事的小厮跟着吴世承过去,自己忙着换了衣服,片刻功夫两处收拾好出到二门,上了车急急的往宫里赶去。

吴世承期期艾艾、前言不搭后语的禀报着,吴贵妃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不客气的抬手止住吴世承话追问道:“白云山下的清风庵,是一处小庵堂?”

“象是??????是的,破的很。”吴世承忙答道,吴贵妃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吴世承下意识的往下矮了矮身子,咽了口口水,落雁的事,还是不说的好,万一兜出前头的事??????吴世承垂着头,含含糊糊的嘀咕道:“听说那庵里??????庵里几个尼姑生的美貌??????”吴贵妃两根眉梢一起挑起,吴侯爷紧张的瞄着吴贵妃,眼看她仿佛要恼,忙上前重重踢了吴世承一脚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混帐王八东西!你??????”

“好了!要教训回府再教训!”吴贵妃不耐烦的抬手止住发怒的吴侯爷,看着吴世承接着问道:“你是躲在树后看到的,那宋氏看到你没有?”

“没有!肯定没有!”吴世承急忙摆着手断然道,吴贵妃的目光从吴世承身上越过,看着殿外出了一会儿神,淡然吩咐道:“这事就到这里,人我留下,你们先回去吧,跟谁也别再提起这事,那几个小厮??????让他们管好嘴!回去吧!”吴侯爷一句话不敢多说,忙拉着吴世承磕头告退出了大殿。

吴贵妃看着两人退出去,让人叫了卫清明进来有,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吩咐道:“几件事,一,找几个人盯紧大公子,去了哪里,和谁说了什么话,一件不能漏了,再仔细查一查,大公子身边最近新交了什么朋友,有什么新欢没有;其二,白云山下宋家别院,你可知道?”

“回娘娘,知道!”

“嗯,把宋家别院给我抄了!记着,不能漏了一丝风出去!不能放走一个人,别院里有个快死的妇人,姓肖或是姓赵,悄悄抬进宫,要快,再守着别院,不管谁去别院,统统绑回来审!”卫清明被吴贵妃突然高起来的声调吓了一跳,急忙深躬下去,重重的答道:“是!”

“其三,外头有个老尼姑??????”吴贵妃将慧清的身份简单说了,接着吩咐道:“你去,把她的嘴橇开,给你半个时辰,就在宫里,快去!”卫清明忙答应了出去,急叫了几个得力的下属过来将吴贵妃的吩咐一一吩咐下去,亲自带着人押着慧清寻了处空屋子,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拎着几张纸进来回话了,吴贵妃不耐烦的摆手示意卫清明直接说,卫清明躬着身子,简明明了的禀报道:“回娘娘,老尼姑叫慧清,十七年前受智静大师所托,从天宁庵到谷雨庵做主持,照应林相在谷雨庵带发修行的发妻肖夫人,昨天不知道怎泄了消息,大皇子妃带人强行将肖夫人抢走,说是要接去治病。”

吴贵妃轻轻舒了口气,果然是这样,也不知道宋氏怎么知道这肖氏的事,看来大皇子这后院火烧的还挺旺!前头有石头砸车,这会儿又抢去了肖夫人??????还没登上大位呢,这后院先自己杀起来了!吴贵妃露出丝讥讽的笑意,没等笑意漫开,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脸色的讥讽慢慢化成了深切的悲伤,垂着头沉吟了半晌,看着卫清明缓慢的吩咐道:“盯紧大皇子府、林府和白云山下,说不定还有什么妖蛾子呢!有什么事立时报我!”卫清明答应了,见吴贵妃没了别的吩咐,将手里的口供递给内侍,垂手退了出去。

李小幺呆怔怔的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她这么呆站着仰头看云,已经看了将近一刻钟了,淡月和海棠一左一右站在廊前台阶上,担忧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李小幺,从早上长远进来过一趟之后,姑娘就怔怔的仿佛失了魂!李小幺脖子仰的酸痛难忍,才慢慢垂下头,出神看着脚下的青砖小径,半晌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挪回廊下,跌坐在摇椅里,随着摇椅慢慢晃着,看着淡月和海棠悲伤的说道:“淡月,我心里难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淡月连连眨着眼睛,茫然的看着李小幺,她听不懂她的话,李小幺头枕着椅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不再说话,淡月茫然的看了眼海棠,海棠更加茫然的看着她,两人正迷惑间,李小幺突然直直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不可为也要为!”淡月和海棠吓的连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李小幺飞快来回转了几圈,指着海棠吩咐道:“快去!叫长远他们三个进来!快!”

海棠提着裙子奔出去,片刻功夫,长远三人跟着海棠进来,李小幺抬手示意三人不必多礼:“事情急,把你们三个都叫进来商量商量,吴世承把慧清送进了宫,以吴贵妃的精明,落雁那头必定隐不住了,不过今晚明早,落雁这事就得报到吴贵妃那儿去,可落雁这会儿还撤不得,我刚才仔细想过,吴贵妃并不知道落雁的底细,若是我换了她,必定以为这落雁是北平的暗谍,既是暗谍,直接抓人的话,说不定人被抓时就咬了毒,倒不如暗中紧盯,说不定还能多盯出几个来,若是这样,咱们还有些回旋的余地。”长远和南宁对视了一眼,看着李小幺刚要说话,李小幺接着说道:“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落雁!”

“姑娘,”长远有些困难的张口说道:“咱们如今也不安全,长明露了行藏,彩云坊还关着门在查,若是落雁这一头再牵到咱们这一处,,姑娘就隐不住了,姑娘??????还是算了吧。”南宁陪笑附和道:“长远说的对,姑娘的安危才最要紧,咱们这一趟,也跟出兵打仗没什么分别,这出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回去给她请个旌封就是了。”

“姑娘放心,上回我已经给过落雁姑娘一枚毒丸,沾到嘴里不过三五息也就了结了,我看着她缀在帕子角上了,那落雁看样子也是烈性子,真要是到那时候,也能从容投死。”西安面无表情的跟着解释道,李小幺挨个看着三人,又转头看了看紧挨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惊恐的淡月和海棠,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信得过她,真有什么事,她就是死了,也不会泄了咱们的事,就是因为这个,咱们才不能不尽全力保全她,就跟保全你们一样。”李小幺停了片刻,仿佛理着思绪:“落雁是咱们的伙伴,象南宁说的,一起上战场的伙伴彼此要值得托付,若是今天因为这样那样舍了落雁,那明天,也许还会舍了淡月,舍了海棠,舍了你们三个,我不能这样,你们拼死护我,我也要拼死保全你们。”

长远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李小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西安连连眨着眼睛,突然垂下头,几滴眼泪落到了地上,南宁强笑着说道:“姑娘都快把人说哭了,落雁姑娘那里,姑娘有什么主意了没有?”

“嗯,我想着,落雁既隐不住,不如干脆大大方方的亮出来,说不定能让吴贵妃一时迷惑拿不定主意了,这样,西安跑一趟,别瞒着落雁,把这些事都说给她听,就说我的意识,让她这会儿就进太平府,寻吴世承,让吴世承带她吃喝玩乐看宅子挑奴仆去,总之,怎么乐哈怎么来!你跟在落雁身边,悄悄保护着她,若有什么不测,诸事别管,只管护着她称逃出条命来,不拘什么法子,只要保住命,你的,和落雁的!”西安细细的眼睛眨了两下,转头看向南宁和长远,长远忙苦笑道:“姑娘,来时爷下过死命,我们三个一定要护着姑娘平安,不能离了姑娘。”李小幺皱起了眉头,南宁瞄着她的脸色,忙拉了拉长远,笑着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不我去吧,这事我比西安合适,姑娘看呢?”

“那也行!”李小幺从善如流,三人中,南宁虽说功夫差点,却是最机敏不过,确实是个好建议,李小幺一边想一边又细细的嘱咐了南宁几句,南宁退出去收拾停当,出城往白云山下去了。

正文 第一百九四章 谁怕谁

南宁赶到白云山下见了落雁,先将李小幺的吩咐说了,看着凝神听自己说话的落雁,笑着说道:“别怕,姑娘吩咐我跟在你身边,若有什么事,我护着你,咱们一定能逃出条命来,姑娘说了,大家是一路出生入死的伙伴,她拼死也要护你个周全。”落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南宁问道:“五爷真这么说的?”

“嗯,我们几个是奉了王爷的令,专程守护姑娘安全的,若不是姑娘一定要护你周全,也不能打发我来。”南宁带着笑,随和的说道,落雁提起帕子,看着帕子一角坠着的那串五颜六色的玲珑珠串,南宁扫了帕子一眼,接着说道:“姑娘还说她信得过你,你宁肯咬毒死了,也不会泄了咱们的事,就是为了这个,姑娘一定要护你周全,你对得起她,她必要对得起你。”落雁抬手用帕子掩着脸,呆呆的站了半晌,缓缓放下帕子,冲着南宁曲了曲膝,垂着头说道:“我不过一个贱命的舞伎,一个物件儿??????五爷头一回见我,我就知道??????她没当我是物件儿,也没看我下贱,她坐在我对面,象姐妹一样说话,她跟我说‘你身上有股侠义之气’??????我没打算活着,要不然我也不会送金环走,我开心的很!”落雁抬起头,笑容灿烂的看着南宁,南宁惊讶中带着些许感动,笑着说道:“姑娘舍不得你,好了,你准备准备就进城吧,我在暗处护着你,你放心。”

“嗯!五爷要我活着,那我就拼一把,非活下来不可!”落雁愉快的答应着,看着南宁飞身穿出了窗户,低着头仔细想了半晌,扬声叫了婆子进来吩咐道:“收拾收拾,我要进城寻爷去!”

大皇子妃宋氏的车驾悠闲的回到太平府时,已经快到午时了,城门外,一个衣履考究的婆子坐在辆青油小车上,掀着帘子,伸长脖子往白云山方向焦急的张望不停,眼看着宋氏的车驾缓缓过来,急忙跳下青油小车,提着裙子,奔着宋氏的车驾连走带跑的急奔过去。

宋嬷嬷探出头,皱着眉头看着急跑过来的婆子,冷着脸训斥道:“看看!这成何体统!什么事能急成这样?天塌了?”婆子陪着满脸笑容,深曲膝认错道:“是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求嬷嬷饶过这一回!”宋嬷嬷消了些气般‘嗯’了一声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嬷嬷,爷一大早就寻王妃,象是从昨晚上起,满城都传开了两首词,说是从白云山下的清风庵传出来的,爷一早上先是问了王妃回来没有,后来象看了这两首词,嬷嬷您看,就是这两首词,如今传的满城哄动,竟然是无人不知,都传着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词呢,都说是绝妙好词,爷看了词开始也说好,后来竟发了脾气,也不说寻王妃的事了,我就急了,爷那脾气,嬷嬷知道,越不说事越大,我就出来等王妃了。”婆子努力想说的明白,却越来越乱,宋嬷嬷从婆子手里夺过纸抄,飞快的扫了一遍,只吓的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理会那婆子,忙缩头回来,将纸片递给宋氏,颤抖着声音说道:“王妃,有些不对,您看这个,这词,太平府??????说是太平府传遍了,说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词,王妃,咱们??????是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宋氏大惊,急忙接过纸片几眼扫完,举着纸片,一时怔的手僵在了半空,宋嬷嬷飞快的思量着苦笑道:“王妃,咱们掉人家网里了,如今不跟爷说必定瞒不住,若跟爷直说了,爷必定疑心这词是咱们传出来的!为了坏林相的名声,在杨氏那边釜底抽薪??????”宋氏听着倒渐渐平静下来,垂着眼皮,将手里的纸片折成一个细条,举着看了看,淡然的说道:“既然这样了,那就这样吧,这只怕是吴贵妃的手笔,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有这样的心计了,也好,我本来也不愿意爷承什么大位,回府,怕什么?能怎样?!”宋嬷嬷看着冷静到漠然的宋氏,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掀起帘子吩咐了几句,车子缓缓的继续往大皇子府回去。

大皇子妃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温婉安祥的垂着眼帘,仿佛没看到大皇子的焦躁、不安和兴奋,大皇子背着手在屋里急急的转着圈子,连转了十来圈,突然停住步子,紧盯着满脸柔婉的宋氏责备道:“糊涂!既发现了这事,昨天晚上再晚也该立时回来跟我说了!这是大事!你竟然把这当成家长里短!真是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好了,这事你不用管了,不准再跟人提起这事!你看看你!治下如此不谨!怎么能让这种词流传出来?!”

“爷!不??????”宋氏猛的抬头辩解道,没等她说完,大皇子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她:“不是你,那你说说,还能有谁?偏还赶得这么巧?”宋氏张了张嘴,到嘴的话突然又不想说了,垂下头一言不发,大皇子厌烦的看着她吩咐道:“行了,回去歇着吧,要是觉得管家这事吃力,就让杨氏帮一帮你!”宋氏紧紧咬着嘴唇站起来,没有回答大皇子话,恭谨的曲膝告退下去了。

大皇子这会儿也顾不上理会她后院女人们的这些明争暗斗,背着手凝神想着宋氏的话和这突出其出的两首词,半晌,长长的舒了口气,拿定了主意,转身对着仿佛空空的屋角吩咐道:“你去一趟宋家别院,打发了肖氏,她病着,给她杯酒吧,寻个地方埋了。”屋角传来声闷闷的应诺,大皇子背着手看着窗外,半晌,扬声叫小厮进来磨了墨,细细写了林相和夫人的那两首词,卷成小筒装进只金筒里封好,交给小厮吩咐道:“送到林丞相府,一定要交给林相本人,告诉他,赵居士已经安然飞升了,让他放心。”小厮接过金筒,倒退出去往林丞相府奔去。

落雁一路招摇的进了太平府,车子停在和吴府隔了两条街的一个僻静巷子里,打发一个婆子去寻吴世承。不大会儿,吴世承带着小厮骑马奔出,在车前下了马跳到车上,落雁扑到吴世承怀里,哭的梨花带雨,吴世承吓了一跳,忙抱着她问道:“我的宝贝儿,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委屈成这样?这满太平府还有谁敢欺负我的宝贝儿?”

“爷!爷得替我出了这口恶气!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落雁气的无语凝噎,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动人,吴世承看的心猿意马,低头亲着落雁,含糊的说道:“宝贝儿,只管说!这太平府,没爷办不了的事儿,宝贝儿??????”落雁欲拒还迎的推着吴世承,柔媚的委屈道:“爷就没发现我身边少了什么东西?”

“少东西?什么东西?你那幅火油钻耳坠子?”吴世承左右打量着问道,落雁嘟着嘴说道:“爷,我的丫头!丫头没了!金环被人拐跑了!还偷了我不少首饰!她跟人跑了!爷替我做主!捉她回来!捉回来也不能用了,爷再买两个丫头赔给我!爷说得了彩头给我买五进的宅子,买丫头,爷得了彩头没的?”落雁的委屈一路偏的没边,吴世承松了口气,捏着落雁的下巴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原来是个丫头,跑就跑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爷再给你买!彩头么??????自然是得了,爷正看姑母的赏赐呢,要不是你叫,换了别人,爷断不能出来!爷带你去买花戴去?”

“爷得了彩头呢,我要宅子,五进的!爷看这个,我把金环和那个奸夫画到了画上,爷看看象不象,爷!让人把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王八东西捉回来!这口气我咽不下,爷!”落雁拿了两张宣纸出来,吴世承看了眼画上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还象呢,能分得出男女就不错了!这哪一点象金环,不过那丫头长什么样,他倒起没留意过!吴世承接过那两张画像,息事宁人的连声答应着:“好好好!好!我让人送到太平府衙去,让他们送到各处,画影缉拿!”说着,拎着画像,落雁殷勤的帮他打着帘子,吴世承叫了小厮过来吩咐了,小厮捧着画像刚转过巷子,就被人拦下,这画像没多大会儿就放到了吴贵妃案子上。

吴贵妃紧皱着眉头,看着几案画的乱七八糟的两张画像,卫清明垂手侍立着禀报道:“??????已经打人查过了,这个金环,确实是落雁从开平府带过来的丫头,昨天下午起就不见了,那个别院是赁的,除了这个金环,别的丫头婆子也都是赁过去的人手,这会儿落雁正缠着大公子要买宅院,买丫头婆子,置办家俱摆设。”吴贵妃伸手掂起画像问道:“拿去问过没有,画得象不象?”

正文 第一百九五章 步步紧逼

“回娘娘,有两个婆子说,好象有那么两三分象,不过这画画的人功底太差,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卫清明苦笑着说道,吴贵妃舒了口气,又掂起画像仔细看了看,看着卫清明问道:“你说说看,这落雁和这个金环,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卫清明小心的扫了眼吴贵妃,紧锁眉头,一边思量一边说道:“若金环是仆,这弃主私逃有些离奇,若金环是主,留下落雁必还有后手,落雁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要画影缉拿主子?”吴贵妃斜着卫清明,慢吞吞的说道:“照你这意思,那落雁是不知情了?”

“回娘娘,臣是觉得这事蹊跷的很,不大合常理。”卫清明忙陪笑解释道,吴贵妃心细而多疑,却又精明过人,跟她说话,不得不万分谨慎,吴贵妃又掂起画像,出神的看了片刻,将画像递给内侍,看着卫清明笑道:“你大约觉得我是过于多疑了吧?”卫清明吓了一跳,拎着长衫就要跪倒磕头谢罪,吴贵妃有些不耐烦的抬手道:“起来!我不是责怪你!我这性子是这样,凡事都要思前想后,有时候想的是有点多,这一阵子这事一件接着一件,我总觉得这后头隐着什么人,可这些事零零碎碎,东一件西一件,又实在理不出头绪,也许真是我想多了,长明那边有什么信儿没有?”

“回娘娘,没有。”卫清明垂头答道,吴贵妃烦闷的叹了口气,卫清明看了眼吴贵妃,从袖子里抽出张纸片递给内侍,恭谨的禀报道:“娘娘,您看这个,这两首词从昨晚起在太平府开始流传,说是从白云山下清风庵抄出来的,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词,”吴贵妃低头仔细看着手里的两首词,连看了几遍,又低低念了两遍道:“真是好词!这词和林相三月三那首词格调一般无二,这样的绝妙好词,断然伪造不得,林相真是大才,肖夫人这才女之名也是名不虚传。”卫清明陪笑垂手听着,这诗词上他半点不懂,吴贵妃出一会儿神,犹豫着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这样的词句??????”

卫清明垂手屏气,一声不敢吭,吴贵妃低头又细细看了两遍那两首词,慢慢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对才子佳人!盯紧那个落雁,暂时不要惊动她,不管她是主是仆还是不知情,总之不能让她走脱了,肖夫人接到哪里了?”

“回娘娘,快进城了,肖夫人病的重,不敢用车,用软床抬回来的,路上走的也慢。”卫清明急忙小心解释道,吴贵妃点了点头:“盯紧别院,有什么信立时来报。”卫清明忙干脆答应,见吴贵妃没有别的吩咐了,才恭敬的一路退出了大殿。

吴贵妃拿着那纸片站起来走到长案前,宫女度着她的意思,忙上前铺纸研墨,吴贵妃选了支小羊毫,慢慢将那两首词默了一遍,放下笔,仔细看了一会儿吩咐道:“拿去装裱。”内侍取了那两首词退下,吴贵妃净了手,出了大殿,往皇上的寝宫去了,皇上这几天越发不好,血越放越多,可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短。

商大旺袖着手,急匆匆的往留云茶坊大步流星的赶过去,今天他当值,正忙着,一个小杂役过来递话,说景福门上有人找他,说是他的本家,有急事,必要立时出去一趟,商大旺急寻人替他看着茶水间,奔到景福门外,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只好再奔往留云茶坊,也真是的!他可是正当着值!这要是让上头知道,说重了都能杀头!商大旺脚步又快了几分,这边也是大事!

转个弯,看到留云茶坊的招牌,商大旺脚步更快,迎面一个醉汉突然撞过来,撞着他跌撞着扑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没等他扑倒在地,一个靛青衣裤,脚夫模样的人扶住他,醉汉垂着头靠在巷子口,仿佛醉的动不了了,脚夫微笑低声说道:“商爷,大爷有吩咐。”商大旺身子一下子直起来,眼睛里放着光紧盯着脚夫,等着他往下说,脚夫前后瞄了瞄,接着说道:“你这几天看到过皇上没有?”

“没有!”商大旺急忙答道,

“连声音也听不到了是吧?”脚夫一脸胸有成竹笃定的说道,商大旺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脚夫沉痛的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已经殡天了,那姓吴的贱人匿丧不发!要坏我吴地国运!与已与国,我等都须竭心尽力,大爷吩咐了,你现在就去趟林丞相府上,一定要面见林相,当面告诉他,皇上已经殡天了,你放心,林相跟你一样,早就归心于咱们大爷,送了信,你就回去商家营子养老吧。”商大旺怔神的眨着眼睛,皇上归天了??????脚夫一边说一边警惕的瞄着他,见他半张着嘴,怔怔的出了神,从怀里取了几张银票子出来,用力拍了拍他,将银票子塞到他手里说道:“这是三百两银子,你拿着,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到留云茶坊去寻刘掌柜,好了,快去吧!一定要面见林相,这话一定要出你口,入林相耳!听到没有?”商大旺紧紧握着银票子,喉结紧张的上下滚动了几下,重重点了点头,收了银票子,转了几圈寻到方向,往林丞相府上一路小跑奔去。

李小幺盘膝端坐在屋里榻上,低头看着榻上摆着的七八张写着名字的纸条,下棋般来回挪动着,落雁真是个聪明人,竟借上了金环的逃离,她早把这一处忘的一干二净了,她还是小看了她!果然,风尘之中能人辈出!这一张要乱的,乱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宋家别院已经悄无声息的被抄了,肖夫人这会儿只怕快到宫里了,这一处,也照着她的心意在走,那两首词已经几乎无人不知,甲一能掌管太平府谍报,果然是个厉害的角儿!李小幺手指移到写着大皇子、林相和吴贵妃的三张纸片上,郁闷的叹了口气,这三个都是聪明人,看商大旺这一着棋能不能有用吧。

商大旺赶到林府,门房见是宫里的内侍,客气的告诉他,林相刚刚出城,听长随说,去白云山了,商大旺站在林府门口呆怔了半晌,大爷让他送的话,必定极要紧,万万耽误不得!商大旺跺了跺脚,也顾不得许多,急往城门赶去寻林相了。

李小幺听了长远的禀报,出神的看着窗外,这个时候,林相去别院做什么?看起来还非常着急,出什么事了?不急不急,静一静心!李小幺闭上眼睛,深吸深吐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绪缓缓平息下来,慢慢的一丝丝理着乱麻。

吴贵妃接走了肖夫人,在别院设下了陷阱,林相这会儿赶往别院,必和她无关,那大皇子?大皇子必定知道了肖夫人的事,他会如何?他正极力要拉笼林相,宋氏却强抢了肖夫人,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停妻再娶是大罪,足以让林相身败名裂!他是要拿肖夫人威迫林相?还是??????大皇子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胁迫聪明人,聪明人只会市恩!是了!李小幺心里涌起股浓浓的悲凉,她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差点忘了这个,肖夫人死了,就是市恩!既是市恩,必定要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好,所以他会让人去杀肖夫人,还要告诉林丞相,他,替他解决了那个可怕的隐患!可林相,如同那个陆游,满肚子残忍的柔情,他一定不想肖夫人死!李小幺深吸了口气,这样就说的通了!李小幺微微眯着眼睛,错着牙正思量间,长远急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商大旺出城了,象是去寻林丞相!”

李小幺面无表情的听着,低头看着榻上写着商大旺的纸片,半晌,伸手取过纸片,用指甲慢慢划了一道,叹了口气吩咐道:“继续盯着,告诉甲一准备好,等着信儿,今晚明早就要散布吴皇已死的信儿,能乱的地方都要乱一乱!”长远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答应一声,急步出去了。李小幺伸手取过写着林丞相的纸片,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转过头,看着淡月慢吞吞的说道:“姑娘我最恨的就是这种肮脏到让人恶心的伪君子!西安!”

西安从隐身处闪出,有些无奈的看着李小幺,她总不会遣他去杀了这林相吧?

“有没有一种毒,让人能听能看,什么都明白,可就是不能动、不能说话,连眼珠也动不了,半丝声音也发不出!”李小幺看着西安问道,淡月轻轻打了个寒噤,西安身子往下躬了躬答道:“有一种有点象,全身僵直,除了有进出的气,别的都跟死人一样,若是用麦管灌参汤,一直灌,也能活一阵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听到看到,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明白。”李小幺眨了眨眼睛,也是,既然不能说不能动,这人是糊涂还是明白,也就没人知道了,李小幺轻轻咳了一声问道:“这毒你有吧?”

正文 第一百九六章 权衡

“有!”

“那好,今天晚上就去请林相喝一杯!”李小幺带着丝兴奋吩咐道,西安抬起头,无奈的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看着他,笑眯眯的解释道:“我可不是公泄私愤,你家姑娘我,这么大公无私的人,这么??????那个,啊,对吧?哪会做那种事!肖夫人活着比死了有用,这林相么,是死了比活着有用,若是生不如死,那就更有用,你也动动脑子想想,林相出身名门,状元及第,有才有德,为相近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号称国之柱石,死了能谥文正的人,他若生生被人害成了僵尸,一来吴国朝野上下必定人心动荡非常,二来,这害他之人必定千夫所指。”西安高挑着眉梢,李小幺忙摆着手说道:“当然,这是他自己害自己,上天借咱们的手惩恶罢了,这被人指的,我想着么,最好是吴贵妃,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这是大事,快去准备准备,一定要小心!”西安躬身答应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正要重新隐到不知道哪儿去,李小幺忙又急叫住他:“等等!”西安停住步子,看着李小幺等她吩咐,李小幺用手指轻轻敲着榻几,犹豫了片刻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递个信给长明,一定不能让吴贵妃发觉!”

西安低头仔细想了想,抬头看着李小幺回道:“姑娘,从前我们跟着爷出征时,为了隔远递信,用竹哨定了几长几短来传令,不知道姑娘要??????”

“能传令就行,明天一早是个机会,传信给他,让他明天一早立即想法子撤回北平去。”

西安看着李小幺,长揖到底应道:“是!多谢姑娘!”李小幺眯眯笑着挥了挥手,西安退了两步闪身不见了,李小幺拿起写着林丞相的那张纸片,用指甲在林丞相三个字上斜着划了道,扔到一边,伸着双手往后仰倒,摊着手脚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卫清明一趟趟进进出出报着信儿:午末,宋家别院进了一个死士,进了院子就逼问肖夫人在哪一处,刚一被擒就咬毒死了,从他身上只搜出了一小瓶毒酒,之后一个时辰不到,林相就大急赶到,进院就问赵居士可还活着,离城不远,有内侍给林相传话,没等他们捉到内侍,内侍就被人射杀了,经查,传话的内侍是茶水局商大旺??????

吴贵妃面色晦暗异常的端坐在榻上,闭着眼睛伤感异常,当初林相那个侄子和智静突然远走川南,她就疑心过,果然!她早该想到,不管是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大皇子都当仁不让!林相既是士林领袖,自然也要守法\/正统!原来,他和大皇子早有默契!怪不得这几天事件频出,自己果然没看错,他和大皇子要动手了!只怕今晚明早,太平府上下就得遍传皇上已归天,自己隐匿消息的流言,对付这个流言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皇上露面,可皇上今天一天都没清醒过!若是把个晕迷不醒的皇上抬出来,林相和大皇子就能指责自己一直假传圣命,就能提出来要监国,就能搅出更多的事!看来,如今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若是动手晚了,自己和儿子,还有吴家满门,就要做鱼肉!吴贵妃缓缓睁开眼睛,头微微抬起看着大殿上那些仿佛在到处游走的五爪金龙,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转头看着内侍吩咐道:“去请林相来!”内侍躬身答应了倒退出去,吴贵妃转过头,看着低着头,垂手侍立的卫清明吩咐道:“盯紧大皇子府、林府、宋家诸府,杨家诸府,还有几处,你自然明了,盯紧了,许进不许出!”卫清明轻轻抖动了下,扑通跪倒在地,微微的些激动的重重答应了,磕了个头赶紧站了起来,看来,是要发动了!

“嗯,赶紧去吧!”吴贵妃看着卫清明退下,面无表情的吩咐着身边的内侍:“传殿前都指挥使左万生,右丞相明玉,兵部尚书沙德生,翰林学士张召文、万缙,国子监祭酒沈怀文觐见!。”内侍躬身答应,急匆匆退出。吴贵妃站起来,缓步走到大殿门口,俯看着殿前一路整齐罗列到宫门口、衣甲鲜亮的侍卫,半晌,微微昂着头,威严的转过身,看着大殿正中那张巨大的明黄矮榻,转头吩咐内侍:“请六爷过来。”

六皇子跟着内侍刚进大殿,林丞相也跟着内侍急匆匆的进了宫,吴贵妃听到殿门口林丞相高声报进的声音,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肯来,自己这胜算就多了一半了!吴贵妃也不理会门口的林丞相,带着微笑,伸手拉着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温柔的抚着他的后背,笑着说道:“钦儿,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天天都要跟在母亲身边,学着处理政事,这天下是钦儿你的。”六皇子惊讶的看着母亲,吴贵妃不等他说话,轻轻拍了拍他低声说道:“来,今天咱们娘俩先会会林相。”六皇子忙点了点头,乖巧而端正的坐着看着母亲,吴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抬了抬手,示意宣林丞相进来。

林丞相嘴唇发青,脸色灰败的急步趋进,长揖到底却没听到吴贵妃以往春风般的‘免礼’声,身子揖到底微微顿了顿,又流畅的跪倒磕头,行完了大礼,垂手低头直跪着,吴贵妃阴冷的盯着长跪在地的林丞相看了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柔和的吩咐道:“把本位替林相录的词拿给林相看一看,可录错了没有!”两个内侍拉开卷轴,直送到林丞相面前,林丞相只看了开头一行,脸色就灰白的没有半分血色,这词,他已经知道了,看到这词时,他就悟到三月三那首词的用意了,原来那柄穿腹之剑在这儿等着他呢,这是谁?有这样惊人才华,却用在这等污秽伎俩上头!

吴贵妃紧盯着林丞相,又笑了一声感叹道:“肖夫人不愧是川中第一才女,这份清雅才气,比林相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林相真是好福气,家中有世俗之妻相助,庵中有方外之妻吟诗和词,真是神仙日子!”林丞相苦涩的闭了闭眼睛,俯身以头抵地道:“是臣失德,肖氏可怜之人,求娘娘??????放她重归清静,罪过都在臣一身。”吴贵妃居高临下、轻篾的看着林相讥笑道:“林相爷这份深情,真是让人感动,感动的很哪!”林丞相面色灰败,连连以头跄地,吴贵妃沉默片刻,冷冷的说道:“攀贵结富,匿妻再娶,你还有何颜面腆立于朝堂?士林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林丞相猛的抬头直盯着吴贵妃,吴贵妃迎着他的目光,阴冷的说道:“你老了,也该回去好好读读书,修身养性,为子孙为后世,积些后福了!”林丞相嘴唇抖动了几下,哑着声音说道:“娘娘,如今多事之秋,臣不为自己,为国为社稷,陛下万岁之后,新皇即位,社稷安稳容臣再??????”

“不必!无德之人何谈社稷?!林卿若一意为国,本位也只好替肖夫人讨回这个公道,也将此事公诸天下,交天下人议一议这是非曲直,本位这可都是替林卿着想,盛德了大半辈子,临老了身败名裂,落个身后千载骂名,林卿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吴贵妃慢条斯理的说道,林丞相脸上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紧盯着吴贵妃,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道:“娘娘,臣和大皇子并无往来!”吴贵妃的笑声尖利的刺耳:“林卿这是何意?欺我孤儿寡母么?”

“皇上果然大行了?”林丞相听到‘孤儿寡母’,失声叫道,吴贵妃死盯着林丞相,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本位料到你必有此说!哼!明相就在殿外候着,林卿果真要和肖夫人论一论是非么?”林丞相身子轻轻摇晃了下,慢慢摇了摇头:“臣老了,臣乞骸骨,求娘娘恩准!”

“侍候林先生笔墨!”吴贵妃暗暗松了口气吩咐道,内侍急忙搬了张小几放到林丞相面前,托了笔墨铺好纸,林丞相艰难的提起笔,吸了口气,下笔如飞,转眼间就写成了篇请退折子,内侍收了折子呈给吴贵妃,林丞相扔了笔,身子一下子萎顿下去,仿佛转眼间老了十数岁。

林贵妃仔细看了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鄙夷的看着萎顿在地上的林丞相,一字一句的警告道:“你是个聪明人,也不用我多说,你只记好,你若安份天下太平,百年之后,一个‘文’字总少不了你的,若有半分不妥,林氏一族都因你蒙羞!”林丞相扶在地上的双手用力抠着地上的金砖缝隙,只抠的骨节发白,喉咙紧哽着应道:“臣铭记在心。”

正文 第一百九七章 落幕

林丞相虽说腰背挺直,脚步却有些蹒跚的出了大殿,殿门口台阶下,右丞相明玉等人笑着拱手和林丞相打着招呼,林丞相往旁边趔趄了两步,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宫门外跌撞出去。

林相回到府里闭门不出,半个时辰后,林相乞骸骨的折子就从宫里明发出来,一阵风般传遍了太平府,被无数线报传往各个角落。

这些都和吴世承无关,吴世承这会儿正在太平府最大的珠宝古玩铺子――奇珍坊里如坐针毡的,落雁傲气的倨坐在奇珍坊那张宽大非常的长案后,旁边已经挑了一堆珍珠玛瑙、翡翠琥珀,这落雁今天跟中了邪一样,平时的体贴懂事半分也没有了,吴世承咽了口苦水,抬头扫了眼门口垂手侍立的十几个丫头婆子,这宅子还没看好呢,先买了这么十几个丫头婆子干什么?想到宅子,吴世承太阳穴突突着痛起来,落雁这是怎么了?这看宅子,净挑上万两银子的豪华大宅看,她一个舞伎,消受的起吗?吴世承烦闷的吐了口气,重重放下杯子,盯着落雁挑的那一堆头面首饰,又是一阵头痛,这一堆,得多少银子?!

门口,小厮脚步急匆的进来,俯到吴世承耳边低语道:“爷,外头都在传,说林相上折子乞骸骨了。”吴世承吓了一跳,眨着眼睛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才看着小厮叫道:“胡说八道!林相正当盛年,乞什么骸骨?”没等小厮答话,侍立在旁边的奇珍坊掌柜陪笑道:“倒不是小哥乱说,宫里明折已经发出来了,林相是乞了骸骨。”

落雁正挑着珠宝首饰的手顿了顿,胡乱挑了两件,满足的站起来,转头看着吴世承,吴世承怔怔的悟过来,看来是出大事了!得回去看看!吴世承一下子窜起来,落雁灵敏的扑过去搂住吴世承的胳膊,一边摇一边娇滴滴的发着嗲:“爷,这些我都要!首饰买好,那咱们去西四瓦子,听说那儿演新戏呢,看了戏,爷带我去这太平府最大最好的酒肆吃饭,吃了饭??????”吴世承听的吓了一跳,一边用力往外抽着胳膊,一边不耐烦的说道:“出大事了,爷有急事,得赶紧赶回去,这些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快回去!”

“爷!”落雁眼里根本看不到这满屋的掌柜、伙计和小厮,还有门口的丫头婆子,只管扑过扭着身子缠住吴世承嗲道:“爷有要紧的事,奴家可不敢耽误,那爷得送我回去!爷不送,我就不回去,爷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吴世承踌躇着紧皱起眉头,落雁眼底闪过丝紧张,身子靠过去,紧帖着吴世承,嘴唇凑到他耳边,吐着热气,暧昧含糊的说道:“爷,奴家想你呢,咱们上车,这一路上,都随爷呢??????”吴世承被她这热气吹的心猿意马,这一来一回,快着点,不过一个多时辰,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落雁拖在吴世承身上上了车,小厮寻了几辆大车胡乱装了十几个丫头婆子,骑着马护从着,往城门口奔去,守着落雁的便衣侍卫有些急了,卫爷吩咐过,紧盯着,不能让她跑了,这出了城??????出了城再拦可就难了!

车子刚转过一条街,突然停住,小厮轻轻敲了两下车厢板,小心的叫道:“爷,有点事要禀报。”吴世承正和落雁热烈的缠在一处,被小厮叫的满心的不耐烦,伸手掀起帘子怒斥道:“什么破事?”

“爷,”小厮拼命努嘴眨眼暗示着车里,为难的示意吴世承出来说,吴世承被落雁从后面搂着,正解着衣服探进去,这会儿哪肯出来,脸上泛着红晕厉声骂道:“有屁快放!”小厮只好凑过去,低声说道:“爷,卫清明卫爷手下的人说,卫爷吩咐过,落雁小姐不能出城。”落雁紧贴在吴世承身上,全神贯注的听的一清二楚。

“呸!他算什么东西!管到爷头上了?!”吴世承听的心头火起,不能出城,她要买宅子,买珠宝,买这买那,哪来的银子?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进太平府半步,还是把那个别院买下来给她算了。

“走!”吴世承甩下帘子,小厮呆着想了片刻,示意车夫慢些走,往后退了几步,给两个侍卫递了话,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量了几句,一个侍卫急奔回去寻卫清明,一个陪着笑谢了小厮,跟在车子后面慢腾腾的往城门口去。离城门口还有几十步远,跟在车后的护卫正急得跳脚间,另一个护卫急奔回来,跑的满头大汗,脸色发白,苦笑着摊手道:“没找到人,衙门里都空了,卫爷府上也差不多空了。”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小厮抱歉的笑着说道:“两位大哥,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没法子,我们爷那脾气??????反正就是别院,也跑不了。”两个护卫退后商量了几句,依旧紧缀在车子后面,出了城门,往白云山下去了。

李小幺一目十行的扫了遍林丞相乞骸骨的折子,两根手指捏着折子一角来回晃了一会儿,笑盈盈的将折子扔到化纸盆里,掂了只桃脯咬了几口,拿定了主意,低头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那枚白玉葫芦,对着窗口的昏黄夕阳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唉!没想到用到了这上头,也算是份恩情吧,若有机会,必定报答。”李小幺嘀咕完,扬声叫了淡月进来,吩咐她研墨铺纸,写个‘逃’字来,淡月凝神写了一张,李小幺看了看笑道:“太小,写大些。”淡月又写了一张,李小幺点了点头,吩咐淡月沿着字剪好,包了白玉葫芦,看了看,又让淡月剪了片黑绸子包在外面,叫了长远出来问道:“我要把这个送到大皇子手里,有什么法子没有?”

长远接过绸布包掂了掂,仔细想了想答道:“交给甲一就成,他有法子。”李小幺‘嗯’了一声交待道:“千万不能让人盯上。”长远答应一声,拿着绸布包退了出去。

城外白云山下,吴世承将落雁送到别院门口,落雁娇滴滴的叮嘱完吴世承明儿一定要早些来看她,就爽快的放开了吴世承,吴世承松了口气,也不坐车,上了马,在小厮长随的簇拥下,往太平府狂卷而回。

落雁进了院子,在垂花门下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理会十几个手足无措的跟进院子的丫头婆子,径直进了正屋,回身关上了门。南宁从窗户里跳进来,笑着冲落雁竖着手指以示赞赏,落雁急切而紧张的问道:“有人盯着,是卫清明的人。”

“就两个,已经??????”南宁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放心,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落雁长长的舒了口气,连连点着头说道:“路上我就想了,不如这样??????”落雁和南宁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南宁点头笑道:“这主意好!现在就动手?”落雁抬手示意南宁等等,提着裙子奔进里间,片刻功夫,提着只小包袱出来递给南宁道:“你帮我拿着,我的家底都在这里头了。”南宁伸手托着包袱,一时有些无语,这个时候她还不忘她的家底儿!到底是姑娘的人,气度就是不一样。

南宁将包袱理了理,贴腰缠好,手伸手窗外做了个手势,窗外一个黑影飘进,南宁低声吩咐了几句,用黑布蒙好面,落雁深吸了口气,惊恐的尖叫着大骂起来:“什么人!来人啊!我不认识卫爷!什么卫爷!放开我!爷!救命啊!是卫清明??????”外面一片杂乱慌张的脚步声中,门从里面被一脚踹开,两个黑衣人架着拼命挣扎的落雁冲出了屋子,满院的丫头婆子大睁着眼睛,张着嘴吓的如同泥塑一般,落雁拼命挣扎着,一头甩开黑衣人紧捂在嘴上的手,嘶哑着声音却清楚的叫道:“是卫清明!告诉爷??????”话没说完,落雁的嘴又被黑衣人捂上,左边一个黑衣人扬起手掌砍在落雁脖颈间,落雁应声停了挣扎,两个黑衣人拖着落雁,旁若无人的出了别院,将落雁扔到马背上,上马呼啸而去。

满院的丫头婆子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尖叫着奔跑着乱成一片。

暮色低垂,西安从屋角闪出来,冲李小幺点头示意了,影子般飘出去,李小幺慢慢喝着碗莲子茶,看着淡月和海棠笑道:“咱们也该打点打点回家的事了,去跟赵五哥说,我又病了,让他去趟江南坊,和孙掌柜一处去请闪大夫来诊脉。”

孙掌柜送走了闪大夫,愁肠满腹的去寻严大人喝茶说话去了,严大人这几天也是满腹心事,林相好端端的乞了骸骨,太平府一片山雨欲来风先至的样子,只怕这安稳日子又安稳不了几天了。

正文 第一百九八章 曙光

这一夜,太平府的贵人们失了太平,右丞相明玉为首,朝廷一半的大臣都聚在宫里,等在皇上的寝宫外,皇上,已经是弥留之际了,明丞相满头的汗,忙的在平整非常的金砖地上好几回差点跌倒,皇上要做先皇了,新皇要即位了,林相乞骸骨了,明天一早,大皇子要不要进宫?这满朝的官员,要重新排一排了??????随着明丞相没头苍蝇般四下忙碌的众臣们个个满腹心思,有欢喜的有忧愁的,却都是怀着同样的惊恐忐忑、面容紧张而沉郁,哪一代新皇更替,不是在血雨腥风中度过的,只是那雨和风大点和小点罢了,这一回要小是不能的了,只盼着自家能在这场血光中安然幸存,至于别人家,谁顾得上谁呢?

殿前都指挥使左万生却不在宫里,他正在外面忙着调集太平府周边驻守的禁军,忙着驻防这特殊时候的太平府和宫里宫外,忙着各家的驻妨或戒守,那重中之重的,除了巍峨的皇宫,就是大皇子府了。

宫里的灯光照亮了那些名门大族,官宦之家,大皇子端坐在书房长案后,直直的盯着面前的那块黑绸、那张写着个极娟秀的‘逃’字的半片金栗纸,还有那枚白玉葫芦。大皇子伸手掂起白玉葫芦,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葫芦一侧雕画精致的那个‘林’字和小巧异常的林氏徽记,心里苦涩难当,用了黑绸,是告诉自己父亲已经殡天了么?让他逃,是啊,如今只有一个逃字了,当年劝他领兵在外的,也是林相!是他的建议,如今自己才有了那一处落脚之地,父亲真的立了小六?不可能!唉!自己何苦还去较这个真?不管父亲立的是谁,从宫里、从吴氏手里宣出来的,只能是小六!不管是谁,都是小六!往后怎么办?用兵祸加于吴地?不这样,自己又如何甘心?!

大皇子直直的端坐着,怔怔的看着跳动不停的烛蕊出神,直呆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动了动身子,喉咙枯哑的吩咐道:“请姚先生。”

大皇子府最得用的谋士姚先生正跌坐在外间厢房里盘膝打坐静心,听到传唤,急忙跳起来,理了理长衫,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气度安然、面容轻松的进了书房,长揖见了礼,大皇子垂着眼皮,指了指桌子上的绸布、纸片等示意姚先生:“这是林相遣人送过来的。”姚先生上前两步,掂起黑绸、纸片和白玉葫芦一一仔细看过,伤痛的长叹了口气:“天不助我!林相果然暗中倾心于爷!可惜!可惜!”大皇子烦躁的皱着眉头,姚先生急忙转弯道:“爷得赶紧走,回去池州府,再谋后事。”

“嗯,”大皇子点了点头:“鱼死网破,这是关键一搏,今晚太平府内外必定戒备森严,城门也关了,要出城也只能明天一早,这事自然由陈将军安排,你起草份谏书,挑破吴氏逼退林相,隐匿皇上病情,假传圣命,祸国殃民之事,嗯,还有勾结北平,欲丧我吴国!乃卖国之妇!”大皇子越说越愤怒,额头青筋跃起跳动不已,姚先生急忙答应,看着大皇子建议道:“不光咱们,御史台,还有六部、国子监中咱们的人,也要一起上书,这事要闹大了,闹的越大越好,最好闹的人尽皆知才好呢,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吴氏的阴狠狡诈,爷嫡、长、贤皆全,都是吴氏祸国!”

“嗯,明天五更早朝就呈,全部明折誊发,让太学生和御史们好好闹一闹,是时候用他们了。”大皇子思量着吩咐道,姚先生重重答应了,大皇子挥手屏退他,叫了陈将军进去,细细商量明早离京返回的种种,这才是重中之重,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回到池州府军中。

林府一片静寂,就连那通红的灯笼,也透出股寂寞和廖落,摇曳间没了往常的风姿和热闹,林丞相枯坐在书房中,从宫里回来,他就这么坐在这里,不说不动,仿佛一尊塑像般,小厮泡了茶水奉上再撤下,再奉上再撤下,已经不知道上下了多少回,西安隐在窗帘后的阴影中,厌恶的看着失魂般的林丞相,怪不得姑娘看不上他,果然,不过撤了差,犯得着这么幅死了老子娘的样子?嗯,真死了老子娘,说不定倒还没事了,西安烦恼的往阴影里挪了挪,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他不吃不喝,这药难不成要硬灌进去?

正烦恼间,林丞相轻轻动了动,枯坐的时候太长,手臂显得僵硬而不自然的扶着椅子扶手,用力撑着身子摇晃着起身,拖着脚步一步步挪到百宝阁后,仰头看着百宝阁旁边墙壁上悬着的一幅字画,看了片刻,往前挪了半步,抖着手拿住卷轴举起来,慢慢将字画反转了过来,字画背面是一幅人像,画上的女子秀丽温婉,气质清华,手里拿着本书,侧身坐在块大青石上,歪头看着画外抿嘴浅笑,西安身子轻轻抖动了下,这画画的极传神,分明就是年青时候的肖夫人,可怜如今成了一幅活骷髅!

林丞相伸出手指,温柔的抚着画中女子,突然哀哀痛哭起来,直哭了一刻多钟,才扶着百宝格蹒跚出来,小厮又换了热茶和参汤进来,林丞相满脸泪痕,胡乱挥手斥退众人,缓缓坐下来,自己倒水研了墨,提起笔,竟慢慢写起那两首传遍太平府,据说是他和肖夫人的和词来,西安捻了枚细针,弹指打灭了灯烛,小厮急奔进来重又点燃了,林丞相眼皮也没抬,一笔一划的默完了两首词,盯着两首词呆看了半晌,伸手端起只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西安舒了口气,穿过窗户,沿着廊下树丛的阴影,转眼没了影子。

吴府也是一夜不眠,吴侯爷进了宫,吴世承奉姑母之命跟在禁军中,吴府老祖宗安太夫人端坐在小佛堂中,捻着佛珠一遍遍念着平安经,安太夫人不安歇,满府的夫人姑娘们自然都得陪着,其实她们也睡不着,到了天明,也许荣华滔天,也许满府飘血。

李小幺歪在榻上,晃着脚看淡月和海棠飞快的在一张张纸片上写着:“丞相薄命,贵妃恶毒”八个字,一边看一边抱怨道:“你家姑娘真是操心的命,刚帮完一个,又得帮着另一个逃命,外面这会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咱们还得想法子帮他弄点乱子出来,唉,姑娘我苦命啊!”淡月和海棠也顾不得理会李小幺嘀嘀咕咕的抱怨,姑娘让她们两个这五更前至少写出五百份来,两人写的头也顾不上抬了!

半夜里,林府从安静中骤然惊叫慌乱成一团,府门涌出无数灯笼,奔往太平府各处名医和还能寻到的太医处,林相突然厥死过去,十几名老态不一的名医太医们围着僵直的林丞相低低议论的半晌,得了结论,林相是中了毒!得出结论的名医太医们聪明的推想着毒的来源,股战战哪敢久留,连诊金也不敢收,转眼间走的干干净净。

浓黑的深夜仿佛更利于消息的传播,林相中毒的信儿飞一般传进宫里和太平府各处,吴贵妃面无表情的听完,一言未发,这会儿她没功夫理会这样的小事,事有轻重缓急!

大皇子震惊之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阴气从尾骨升起,她能毒杀林相,也能毒杀自己!大皇子恐慌的将桌子上的茶杯猛的甩到地上,急叫陈将军进来,只要还没逃出太平府,他只能躲在死士和护卫的团团包围下!

天际透出丝丝曙光,落雁被南宁拖着从马上滚下来,伏在路边的草地里歇着,南宁和护卫转到旁边换了衣服,拎了件黑色斗篷过来裹在落雁身上,落雁痛苦的咧着嘴爬起来,扶着树看着南宁央求道:“能不能找根棍子给我柱着,痛死了。”南宁示意了护卫,一边理着马,一边笑着说道:“这是姑娘想出的法子,一般人都觉得女子受不了这苦,自然就想不到咱们一夜之间就能跑出四百多里,姑娘说了,跑过这一夜,就能安安稳稳坐车赶路了,咱们再走两天,到扬州等姑娘。”

“啊?跑了四百多里?”落雁哆嗦着又扑倒在地上:“怪不得,我这身子跟散了架一样,怎么不往北走,倒往扬州去了?”

“这是姑娘吩咐的。”南宁转头看了看软瘫在地上的落雁,示意护卫将棍子给她,笑着说道:“起来吧,前头是慰县,也该开城门了,咱们进去找间客栈,你洗一洗,换身衣服,咱们再买辆车子就启程了。”落雁拄着棍子站起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骑马,一行三人,混在入城的人流中进了慰县,一个多时辰后,两匹马拉着辆半旧的桐木犊车,出了城门,一路往扬州方向去了。

微明的太平府,宫里,皇上咽了最后一口气,从皇上寝宫起,白色飞快的往四周漫延,转眼功夫,就漫成了一片白茫茫,这片白茫茫又从宫里往太平府各处漫去。

正文 第一百九九章 撤

凌晨时分,太平府两处最大的瓦子和国子监上空突然晃晃悠悠升起了十来盏天灯,这会儿的太平府可容不得有这样的东西,没等天灯升高,就被禁军用箭射穿,被射穿的天灯斜歪着扑落下来,从天灯上面却飘飘洒洒,落下无数红红绿绿的纸片来,那些纸片在空中优雅的翻飞着,被风吹着飘荡着不知道落到了哪儿,自然也有些落在了禁军们面前,一个禁军弯腰拣起纸片,只扫了一眼,就吓傻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事?什么东西?

这一大早就散乱各处,写着‘丞相薄命,贵妃恶毒’的花花纸片,和皇上的驾崩一起,成了太平府这天早上最轰动最能让人心联想动荡的两件大事!

宫门口和国子监门口都聚集着成群的满脸悲壮的官员和士子,捧着糊了白封的折子准备血溅五步,那些飘落的花花纸片提醒了他们,很快就有人将自己的折子用大字抄出来,贴在国子监和六部大门外的八字墙上,早起的商贩和市民,惊恐的无所适从,一夜间,太平府失了太平,仿佛换了天地,已经开了几扇门的店铺慌乱着赶紧又关了门,早起出门的升斗小民们急奔回家,今天无论如何不宜出门。

大皇子府正门从里面缓缓推开,钉着铜钉的大门大开到底,皇子妃宋氏昂着头,带着满脸哀伤和浑身廖落,一身重孝,牵着同样一身重孝的儿子,拄着哭丧棒走在最前,侧妃杨氏竟自己抱着儿子,满脸仓惶和惊恐的紧跟在宋氏身后,后面,是大皇子府的女眷仆从,一行上百人就这么跟着宋氏,就这么走出来,一步步走出去,仿佛一条哭泣着的白茫茫的小河流,缓慢却坚定的往更加白茫茫的宫廷汇去,准备将自己淹没在未知的前方,团团围着大皇子府的禁军们愕然看着这一群哀伤悲凉的妇孺们,下意识的往后让开了一条路,让开后却又恍悟过来,急忙跟上,从前后左右一路护卫着也是监禁着,护着队伍,转过小巷,转进大街,转弯间,几个偻着身子婆子般的人突然闪入街角巷口的某处,那些地方早就有人在接应,帮着三两下除了孝服,混在混乱的人群中,一路往城门奔去。

长明昨晚得了哨信,凌晨时分收拾停当,十几个人一路潜出,直奔北门而去,这个凌晨,大皇子逃往南门,长明一路往北门,这个凌晨,在狼烟四起的混乱中,大皇子和长明各自出了城,奔向各自想去的地方。

李小幺端坐在榻上喝着碗核桃酪,海棠和淡月站在门口,支着耳朵,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李小幺将碗放到几上,看着两人挥手吩咐道:“好了,别那么八卦看热闹了,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在彩云坊做的那些衣服,一件也不能落下,那可都是贵重东西,对了,我记得说过一回,让你们两个给紫藤她们也买点衣服首饰什么的带回去,你们买了没有?”淡月和海棠转身回来,海棠脸上又是紧张又是兴奋:“姑娘,今天太平府那么多大事!万一??????”

“什么万一不万一!又胡说了!”淡月伸手打回海棠的话,看着李小幺笑道:“都买了,刚到太平府那天姑娘就说了,我和海棠买了好多,不光紫藤她们,还有范大娘子、张大娘子她们,大爷他们,还有铁木大爷,连王爷和水二爷都没落下,姑娘放心!”

“那就是了,这么多东西,不赶紧去收拾,还有功夫在这里看热闹?赶紧去收拾出来,还要看看得用几辆大车装东西,还有啊,这回启程,什么红泥小炉红铜锅,这些东西都得带全了。”李小幺仔细想着,曲着手指一件件吩咐道,海棠笑起来:“姑娘也真是,外面那么多大事,姑娘今天难道不管了?竟想这些该我们想的事!”

“也是,这些事是该你们想,我真是操心的命,外面还有什么大事?大事早结了,这会儿只有热闹,没有事。”李小幺懒懒的往后靠到靠枕上吩咐道:“等会儿让赵五哥再去请一趟闪大夫,让他跟孙掌柜说一声,路引和书信的事,越快越好。”淡月取了条薄被过来盖在李小幺身上,和海棠答应着各自去忙了,李小幺拉好被子躺下,打个呵欠闭上了眼睛,她几乎一夜未眠。

这样的非常时候,孙掌柜老老实实的守在江南坊,留心听那些相熟的衙役、官吏们来往喝茶吃饭间,零零碎碎的说着些宫里、六部和太平府各处的只言片语,午初时分,严大人面容疲倦的进了江南坊,坐下一口气喝了半碗擂茶,看着孙掌柜问道:“出什么事了?”

“事倒没出,咱们都是小心过日子的老实人,能有什么事出?是我家姑娘的事,昨天夜里被外面动静吓着了,今天一早五哥就赶着过去请闪大夫了,谁知道闪大夫连门都没敢开,更别说出诊了,想想也是,这会儿,谁还敢往外去,难道真是光要钱不要命啦?!唉!”孙掌柜坐到严大人对面,一通抱怨说完,喝着口清茶,严大人笑着说道:“这容易,我给你拿个府衙的通行凭信去请一趟闪大夫就是了。”

“不是这个,听说皇上??????先皇啦?”孙掌柜头几乎伸到了桌子中间,神秘而恐慌的问道,严大人点了点头:“山陵崩了,传诏立了六爷,听说今天一早灵前就即了位,有坏事,也有喜事。”

“佛神保佑,那就好那就好,六爷??????皇上,那真是好!”孙掌柜喜的简直有些语无伦次:“那这回,您也能高升高升不?”

“也不算怎么高,”严大人压着脸上的喜色,显得淡淡而随意的说道:“侯爷跟我说了,让我守几年太平府,做一任府尹。”

“唉哟!这还不算高?!太平府府尹可不比其它地儿,我就说,你这样的忠厚人,这脾气性情都是有大福的,这回好了,你们家老太太可算盼到老夫人这份尊荣了。”孙掌柜这回是真的喜不自胜,严大人哈哈笑着,伸手拍了拍孙掌柜,感慨的说道:“当年咱们在郑城惊魂失魄,要是没有你和老宋??????唉!你看,一跟你说话就跑题,你接着说,到底什么事?”

“我这是小事,是这样,这山陵一崩,照理说天下都得守国孝,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不能杀猪羊什么的,”

“只怕不止一年,贵妃??????吴太后最重孝字,说不定得守上两年三年的,你这酒肆,要熬上好一阵子了。”严大人打断孙掌柜的话说道,孙掌柜连连点着头:“这酒肆倒没啥,前儿姑娘还提过一回这事,让多想些精致的素菜样子出来,这不提,东家也不少银子用,我是说姑娘,你也知道,姑娘那身子骨,唉!别说半年一年,就是吃上一个月素,就撑不住了,我想着,不如赶紧送姑娘回去,这国孝的事,你也知道,山高皇帝远,也就那样,可在这太平府??????”

“嗯,这话在理,不光这吃素的事,太平府只怕有一阵子不太平,还是回去的好,回去好,你送姑娘回去?”严大人赞同道,孙掌柜摇了摇头:“让五哥侍候姑娘回去,我得留在这里看着铺子。”

“那也成,路引我给你准备好,旁的还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叫几个长随送她们回郑城?”

“那倒不用,有路引就成,还一样,我想着,如今这情形,最怕外头也不太平,姑娘一个姑娘家,唉,若能有份吴侯爷的帖子或是手书护身,可比什么都管用,就是不知道好求不好求,银子多少都成。”孙掌柜笑着商量道,严大人捻着胡须仔细想了想,缓缓点了下头答应道:“虽说不容易,可也不是不成,就说是我外甥女儿吧,正好等会儿我要去寻吴侯爷,你让厨房赶紧点两匣子泡螺,就是新出的那种橙子味的,吴侯爷前儿吃过一回,爱的不行,快去!”孙掌柜痛快答应了,忙着吩咐下去,又吩咐换了新茶,上了几样精致菜点,笑着说道:“这几天又试出几种新口味来,让他们多做些,给老太太也送几匣子进去尝尝。”

这一天,太平府几乎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只能听到禁军往来奔走的马蹄声、脚步声、刀枪的碰撞声,敲打的整个太平府惶恐不安。

第二天一早,严大人亲自带了几个衙役,将病弱的李小幺和七八辆车送出太平府北门外四五里,才和孙掌柜一起回了太平府,赵五哥、长远和西安带着几个人往郑城方向直走到正午,在一处宽敞的空地上埋灶生火吃了饭,从进了太平府就散在各处的十几个护卫已经先后出城聚集过来,长远一一点过,见人都齐了,长长舒了口气,和西安商量了两句,过去和李小幺禀报了,一行人绕过和县,往扬州方向赶去。

正文 第两百章 生意

李小幺一行人真如同探亲访友的富贵子弟般,这一路上走得是不紧不慢、舒服逍遥,一连走了七八天,进了真州,真州离扬州不过四五天路程,长远寻到真州谍报,李小幺一路上仔细思量了这几天,亲自提笔歪歪扭扭写了封总算长点的信交给长远递了回去,信里说了对吴贵妃,如今是吴太后了,的仰视和对大皇子的些许鄙视,建议北平应在太平府和池州战到两相疲惫时出兵占了淮南一路,打通通往南方的陆上和海上通路,为北平下一步布局做准备。长远送出了信,李小幺在真州歇了一天就启程了。

到扬州时就收到了长明的消息和苏子诚的回信,跟李小幺她们比起来,长明这一路就辛苦艰难的多了,路过郑城时还被官兵缀上一路截杀,也亏的长明和他带来的这十几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勇猛之士,杀出一条血路冲回了北平境内,好在只折了两三个护卫,李小幺舒了口气,长明是露在明面上的明饵,能这样没太大损失的回去,已经是幸中之万幸了。

苏子诚的信写了好几张纸,先表达了对李小幺看法的赞同,接着令她不准在扬州停留,立时从扬州经淮阳返回北平,他即日即从梁地启程赶往淮阳,察看自汝城自淮阳一带的驻军,为李小幺建议的下一步做准备,末了,东一件西一件的说了几件琐事,包括吕丰回去信阳订亲了,他嫌水岩太烦,打发他到梁地各处劝农,还有一件就是,他已经把长明改名叫明珠了。李小幺大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这新鲜出炉的明珠大爷,呆了半晌,转身看着淡月吩咐道:“叫长远和西安进来,还有南宁!”

长远等三人进了屋,李小幺抖着苏子诚的书信,满脸困惑茫然的说道:“爷信里说,他给长明改名叫明珠了,这话我怎么看不明白?你们都是在爷身边侍候了好些年的,爷的心思,没人比你们更明白了,给我说说,这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长远神情古怪,又想笑又不敢笑,笑容里还带着同情,看了眼南宁和西安,咳了一声答道:“姑娘上回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多了句嘴,写给爷看了,看这意思,爷这是??????这是,有点恼了。”

“噢!”李小幺仿佛恍然大悟般,拖着长声答应着,南宁心里微微一跳,小心瞄着满脸笑容,眼神却清冷异常的李小幺,忙陪笑解释道:“姑娘,这是咱们行军的规矩,负责主帅宿卫之责的,也负着将战局变化记下来,每五日一报的职责,就是爷出征,也是这样。”

“王爷当初到太平府迎娶福宁公主时,也是这规矩?五日一报?报给谁?皇上?还是大爷?”李小幺似笑非笑的步步紧问道,南宁尴尬的咳嗽着,期期艾艾的解释道:“爷那时候是娶亲,娶亲??????他又不是出征,怎么能用这规矩??????”

“噢!”李小幺声音拖的长长的,末了又转了个弯:“原来是这样,他到太平府原来是娶亲啊,倒真是,后来他还真是娶到了梁地!”

南宁不敢再多说话了,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长远,长远垂着头跪倒在地,抬头看了眼李小幺解释道:“姑娘息怒,小的对姑娘??????”

“你起来!不用解释,我没怪你,这也怪不着你,南宁说过了,一来这是规矩,二来,你既这么做,必是领了命的,若没有爷的吩咐,你也不能多做这事,起来吧。”李小幺眼神中满是疲惫,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南宁扶长远起来,南宁急忙上前拉起长远,李小幺垂着眼帘,将信扔到火盆里焚化了,看着长远等三人低声说道:“有规矩咱们自然得照规矩做,你们领过爷的吩咐的,自然也要一丝不错的做好,可若没有规矩看着,爷也没吩咐过的,就不必多说了去烦劳爷了,你看看,长明这一趟给咱们做挡箭牌,这本来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他能做成这样,也很不容易了,如今功劳没有,倒得了个明珠的美名,何苦呢?!”

长远垂着头,一声不敢吭,南宁瞄了眼西安,西安扫过长远和南宁,脚下微微动了动,垂手禀报道:“姑娘,刚得了爷的令,吩咐小的几个赶紧护着姑娘从淮阳返回北平。”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歪着头想了想答道:“多谢你,我知道了,你替我写封信给爷,我想在扬州多停留几天,看看这边的吏治和经济,往后都有大用的。”西安垂手答应,李小幺也不多话,挥手屏退三人,站起来出到院子里转了一圈,转回屋里看着淡月问道:“落雁在外头候着呢?”

“是!和南宁一起过来的,等了一会儿了。”淡月忙笑着答道,李小幺径直坐到梳妆台前吩咐道:“寻身素净的衣服出来,海棠过来给我梳头,不用落雁进来了,我和她一起出去逛街吃饭去,你们两个也一起去!”

“让海棠侍候姑娘去吧,我在家看着,这一屋子东西离不得人。”淡月笑着答道,李小幺挥着手说道:“不用你看,外面那些都是行家,做贼的行家,也是捉贼防贼的行家,哪还用得着你?赶紧去收拾收拾,等会我带你们去这扬州最有名的酒肆吃饭喝酒去!”

不大会儿,李小幺换了件蟹壳青紧身短夹衣,一条青白色绣同色暗花曳地裙,戴了只羊脂玉百花簪,戴了青色帷帽,淡月和海棠跟着,出了院子,落雁已经垂手等在二门车旁,见李小幺过来,忙几步迎过来,提着裙子就要跪倒磕头,李小幺忙一把拉起她,笑着说道:“别多礼,这也不是磕头的地方,当心脏了衣服,咱们还要逛街吃饭呢。”落雁笑着直起身子,深曲膝见了礼,抢在淡月前头打起帘子,恭敬的侍候着李小幺上了车,淡月从落雁手里接过帘子,示意她也上车:“姑娘有话和你说呢,我和淡月坐后面一辆车。“

落雁上了车,有些拘谨的直身危坐在车门口处,李小幺理好裙子,随意的往后靠着靠枕,看着拘谨不安的落雁笑道:“你随意最好,到扬州几天了?出去逛过没有?”

“六天了,没敢出去过。”落雁稍稍挪了挪身子笑答道,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感叹道:“你就在客栈里闷了这六天?”

“这怎么算闷着,女人家谁家天天出去逛的??????”落雁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看着李小幺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五爷自然不同。”

“我确实喜欢到处乱逛,我喜欢这个??????那些这些的人啊东西啊什么的,极有意思,也许再看个一年两年的,看腻歪了就不那么喜欢出来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从前也没机会细问问你,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跟着五爷!”落雁答的干脆异常,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她,叹了口气接着问道:“我没说不让你跟着我,我是问你,你打算跟着我干什么?想做什么?”

“五爷让我做什么?”落雁满眼信赖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抬手抚额,苦恼的揉了半天才憋出话来:“不是我让你做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也先得有自己的想法,唉呀,这么说吧,比如淡月,她的想法就是嫁个老实稳妥的良人,对她好,收一个两个通房可以,但最好不要纳妾,也别有不是她生的孩子,成了亲跟着我做个管家娘子,以后孩子有出息求个功名,若不是念书的料,就进府侍候小主子,她觉得这样的人生最美满不过,我往后就帮她寻个良人,然后不许纳妾,不许有庶子庶女,让她做管家娘子,你呢?也要这样?”

落雁听的出了神,呆了半晌,看着李小幺,底气虚弱的低声说道:“我要是说了,五爷别生气。”

“嗯,你说吧。”

“我就是不想当物件儿,跟着五爷,就是当丫头,五爷也当我是人,这我觉得出,我不想嫁人,五爷知道,我这样的出身,除非嫁个粗使仆役、贩夫走卒,不然,不过一个妾,妾通买卖,再好的妾也就是件贵重的玩意儿,跟五爷当丫头,我就会跳舞,侍候男人,不会针线,不会厨艺,也不会管家,五爷觉得我能做什么,就派我做什么吧。”

李小幺看着落雁,仔细想了想问道:“做生意你会不会?”落雁听的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打趣道:“五爷若想开间勾栏,我倒觉得自己能行!”

“开勾栏也成,不过要开,就得做成最好的勾栏,要做开平府,不,北平最好的勾栏,最好是天下最好的勾栏,能成么?”李小幺眯眯笑着问道,落雁惊愕的半张着嘴,看着李小幺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扬州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不可支,落雁松了口气笑道:“原来五爷是拿这话逗我玩儿呢,吓我一跳!”

“谁逗你玩儿呢?我说的是实话,不过照我的意思,这勾栏,最好卖艺不卖身,咱们要以技取胜,一卖身就落了下乘,那些歌伎舞伎往后要想嫁的好就更难了,你说呢?”李小幺慢条斯理的说道,落雁这回是真怔神了,呆了半晌才透过口气来感叹道:“五爷就是五爷,这份??????这份??????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小幺直起身子伸手要倒茶,落雁急忙抢先倒了,双手奉给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她确认道:“五爷这话真不是说笑?”

“嗯,这有什么好说笑的?外头那些杂剧,我看那些男的演女子,怎么看怎么不好看,就是没那股子柔媚的味儿,咱们可以反其道而为之,全用女子演杂剧,你想想,若是全用女子扮出才子佳人来,多少好看!回头我再帮你想几出小戏,咱们的勾栏还要定出规矩,小姐们卖艺,都让她们分成,好歹存些银子,到了二十岁就放人,是走是留全随她们,这些你回头细想想,先粗略想个规矩出来拿来我看,头一家就开在开平府,若我料的不错,这第二家,指不定就能开到这扬州城来,这两天咱们好好逛逛这扬州的勾栏瓦子,你也知道,扬州的瓦子可是极有名气的。”李小幺一边想一边吩咐道,落雁凝神听着,见她根本不是随口一说,呆怔了半晌,看着李小幺摇着头低声说道:“五爷,这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李小幺诧异的问道,落雁看着李小幺苦笑道:“五爷是清白尊贵的姑娘家,往后嫁人,名声最要紧,别说做勾栏生意,就是逛勾栏都不合适,五爷这样的品貌才情,往后??????一般人哪里配得上五爷?五爷要嫁,自然要嫁入那些世族大家,嫁那些配得上姑娘的男人,这名声上头可半分也错不得,就是我??????”落雁嘴唇抖动了片刻,强笑着说道:“我知道五爷从来没有瞧不起我,我觉得出,可越是这样,落雁就越不能连累了五爷,等回到开平府,五爷把我送到庄子里,就是不送到庄子里,也要放到二门外,我替五爷做什么都成,就是不能近身侍候五爷,我??????不配着呢!”

李小幺听的心酸眼酸,抬手用帕子按回几乎要涌出来的眼泪,喉咙哽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你这份心思,说的我??????心里酸软的很,你这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李小幺停住话,看着落雁,伤感廖落的悠悠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说不清楚,你也听不明白,你看,我跟这世间的女子不同,其实我跟这世间的男子也不同。”落雁听的笑起来:“姑娘真是??????姑娘是姑娘家,当然跟这世间的男子不同!”

“嗯,你看,我就说,我说不明白,你也听不明白,在这个世间,我差不多算个怪物,一个异数吧,虽然看起来平平常常,其实,我知道??????唉!”李小幺看着满眼茫然的落雁,叹了口气,直了直身子,面容轻松的笑道:“其实吧,我就没打算着嫁人,嫁人,有什么好?”落雁怔怔的看着李小幺说道:“五爷太聪明,也太明白,那些男人及不上你,说不定就要抵毁你,五爷是这个意思么?”李小幺挑着眉梢看着落雁,一时呆怔着不知说什么好,不等她说话,落雁接着说道:“那也是,咱们嫁人,要么求个知已,要么找个依靠,这依靠上就算了,五爷这样的,哪还用依靠别人?多少人靠着五爷呢!五爷要嫁人,就求个知已,这知已,都说可遇不可求,还真是!五爷也别就拘着不嫁人,若真有知你疼你的,嫁就嫁了,说起来!”落雁轻轻拍着手,舞着眉梢兴奋起来:“要真有这么个人,指定也是人中龙凤,这眼界见识必定不凡!”

“行了,”李小幺带着笑也带着无奈打断了落雁的话:“没有这么个人,我跟你说,我是个怪物,只说一样,你听听看能不能明白点儿,我看男人,就跟男人看女人一样,他们要我们女人守的贞洁,我一样也要他们守,你说说,你说的那人中龙凤可肯答应?可守的住?”落雁听的目瞪口呆,呆了好大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抬手拍着胸口说道:“五爷这话,这主意??????还真是好!不过说起来,这逼着男人守贞洁的还真是有!前朝的德沛公主,本朝也有啊,听说陈大帅就是连个通房都没有??????”

“陈大帅的夫人是尉家的姑娘?”

“是!”落雁笑答道:“听说是宁王妃没出五服的堂妹,唉,这越说越难,本朝人中龙凤倒也有不少,比如梁王,得数头一份,还有水家那个二爷,也不错,左丞相家四公子也不错,还有几家,也好!还有年年的新科三甲,都算得上人中龙凤,可难就难在这知己上,得知道五爷的好,喜欢五爷的好,这就难了一步,如今五爷又要人家守贞洁,照五爷这性子,就是守必定也要人家心甘情愿自己守,这就更难了!”落雁说的愁眉紧皱叹起气来,李小幺听的笑弯了眼,举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听落雁认真的说着这一二三条难处,落雁连叹了几口气:“五爷照着不嫁打算,倒也心静,你看看,这公主吧,太尊贵了愁嫁,五爷吧,太聪明了愁嫁,只要五爷能想的开,嫁不嫁也真是??????反正我是不打算跟人了,谁也不跟,就是八抬大轿娶我过去做正头夫人,我也不愿意,五爷真要开这勾栏?”

“嗯!”李小幺肯定的应承道,落雁眉飞色舞:“开出个天下第一的勾栏来,我这辈子也算活值了!”

两人说话间,车子在扬州最大的酒肆――丰裕楼侧门停下,落雁忙将帷帽递给李小幺戴了,自己也取了只面纱只及肩膀的帷帽戴上,先跳下车,扶着李小幺下了车,淡月和海棠戴着帷帽已经垂手候在车外,见李小幺下来,三个人前后围着她,再外面南宁和长远带着长随拱卫着,侧门外早有两个婆子垂手候着,引着众人进了侧门,沿着院中花木扶疏的幽静小路,径直往里进去,李小幺步子顿了顿,指着婆子示意着落雁,落雁会意,忙上前几步,走到婆子身边,笑着问道:“嬷嬷,这丰裕楼常接待女宾吗?”

“可不是!咱们丰裕楼分里外院,这里院就是专门侍候姑娘奶奶们用的,不过姑娘奶奶们多爱中午过来,要是姑娘赶着中午来,要提前两三天订地儿呢,晚上就少多了,姑娘来前打个招呼就成。”婆子极爱说话,问一答十,落雁惊讶的感叹道:“这真是难得!就是太平府,这么专门分处院子侍候姑娘奶奶们也极少!”

“姑娘头一回到我们扬州吧?我们扬州富庶,有里养了儿子,先送去读书,读个七八年,若能成才,就供他考进士,若不是那块料,就送去学生意,有本事的,生意都做到海那一头去了,银子象海水一样流进家里,就是没本事的,做点小生意,日子也过得富足有余,这做生意不容易,生意大的,男人常年在外头,女人就得管着家里的铺子仓库,做小生意的,男人卖货,女人管帐,我们扬州府的女人跟别的地方的女人不一样,姑娘您说是不是?”

落雁听的稀奇不已,正要再问,婆子在一间别致清雅的暖阁前停住,笑着让道:“姑娘看这一处可合适?”落雁忙往旁边闪过,淡月虚扶着李小幺缓步进了暖阁,李小幺转头四下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头,海棠忙将怀里抱着的垫子放到上首的椅子上,李小幺取下帷帽递给落雁,也不落座,信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窗户是片极大的湖,湖对面灯光隐约,这丰裕楼以景色著称,还真是名不虚传。

落雁和淡月、海棠陪着李小幺,这一顿饭直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上车回去客栈了。

李小幺在扬州一连逛了三四天,每天带着落雁和淡月、海棠到处逛绸缎铺子、珠宝古玩铺子、各种各样的泊来品铺子,中午晚上就在外面拣着扬州最有名的酒肆尝鲜。

这几天,赵五哥也忙的脚不连地,姑娘打发他无论如何也要寻几个真正有手艺的缫丝师父带回开平府,这事可不容易,有手艺的缫丝师父是不少,可要找到肯到开平府去的就难了,赵五哥只好耐着性子仔细寻找,直寻了四五天,,只寻到一个手艺又好又肯去的,赵五哥无奈之下,只好禀报了李小幺,李小幺却长长舒了口气,有一个就成,有师父就有徒弟,多带几个徒弟出来也就有了。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港口

更新时间:2012-07-25

李小幺打发赵五哥带着缫丝师父先启程赶回开平府,自己对着地舆图仔细看了半晌,吩咐淡月叫了长远等三人进来询问道:“除了扬州有谍报点外,这一路回去,还有哪一处设有谍报?”长远呆了下,李小幺忙解释道:“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知道咱们如果从扬州启程,一路上跟王爷那边怎么传话递信。”长远暗暗松了口气,忙陪笑道:“扬州到淮阳之间还有两处能递信收信,一处在楚州,楚州有驻军,那边设了谍报,离扬州不过两天路程,还有一处在韩城,过了韩城走上小半天就进北平地界了,除了这个,咱们来时还带了几笼信鸽,用到现在还有两只,不过扬州到淮阳不远,就是慢慢走,也不过二十天路程,若是路上紧着些,十四五天就到了,这十四五天里头,有两处能收信递信,还有两只信鸽,也差不多了。”

“嗯,”李小幺似是而非的答应了一声,低头盘算了片刻,转头看着西安问道:“你这边呢?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这边和长远这一处走的其实是一条线,不过单放了几个人专程送爷的信,楚州放的有人,韩城离北平近,就没放。”西安详细答道,李小幺仿佛松了口气,抿嘴笑着,看着西安吩咐道:“你替我写封信和爷说一声,我要去趟鹿港,整个淮南一路出海入海的船只都在鹿港进出,咱们得去看看这鹿港的情形到底如何,看看以后能不能用来运粮运物什么的。”西安忙恭声答应,李小幺带着笑接着吩咐道:“长远拿个鸽子出来送信回去吧,这样的信儿,可不能露出半分风声去。”长远忙笑着点头答应,南宁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李小幺,李小幺又吩咐三人出去重新买了两辆舒适阔大的大车,花了两天买齐了出门用得着和用不着的各色物品,隔了一天,一行人离了扬州,晚发早歇、慢慢悠悠的往鹿港方向赶去。

落雁一身舒适的家常紧袖衣服,看着正咬着果脯看着本书的李小幺,到底忍不住问道:“五爷去鹿港,真就是为了吃碗新鲜的蟹面?”

“嗯,还有炒蟹、蛤蜊、虾、各种鱼,不知道有没有海胆。”李小幺头也不抬的答道,落雁紧皱着眉头嘀咕道:“这么远跑一趟,就为了口吃的!”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口吃的?”李小幺放下书反问道,落雁见李小幺总算从书里抬起头,忙接过话说道:“那口吃的哪是五爷这么个吃法?我还是不信五爷跑这一趟就为了吃碗蟹面!”

“嗯,确实不全是,”李小幺看着落雁笑道:“在扬州这几天,你也看到了,原来咱们用的好多东西,那些珠宝、药材、贵重木材,还有扇子等细巧别致的小东西,可都是从海外运过来的,你再看看扬州的那些大海商,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开平府哪家及得上?就是宫里也多有不及处,可见这海外生意利润有多丰厚,咱们去港口看看去,回去寻点本钱,咱们也做一做这海上的生意。”落雁愕然看着李小幺:“原来五爷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海上生意确实挣钱,那个钱福泽就有七八条海船,我听他说过一回,只要不出事,回来就是一船银子,五爷又要做这个又要做那个,这都是要本钱的!”

落雁一句话说的李小幺皱起了眉头,将手里咬了一半的果脯扔回匣子里,烦恼的叹气道:“不就是没有本钱才到处看到处想法子的!咱们开勾栏,照咱们这么个开法,前头要投的银子多,可要挣回来又没法快,杀鸡取卵的事不能做,这样,照着好的做,至少三五年才能挣回本钱,织坊倒还好些,我算着今年年底就能见利,可那利一来少,二来也不能动,织坊今年冬天就得预收明年的生丝,这银子只怕还不够,你看,到处都要银子,这么着,能不到处看看想想法子?先看看这海上的生意到底如何,若好了,不如冒个险,想法子借点本钱,租条船跑一趟,咱们运气好,指定能运一般银子回来!”落雁也愁起来,看着李小幺说道:“我那里有两千四百多两银子,五爷先拿去用。”

“嗯,回头开勾栏,算成股子放进去吧,这点也不够,缺的多着呢,算了,不说这个了,回到开平府再说吧,总能想出法子来。”李小幺长长吐了口气,伸手拿起书,重新掂起刚才那半块果脯,重又低头看起书来。落雁心情复杂的盯着看起来悠闲自得的李小幺看了半晌,往前挪了挪笑着说道:“五爷,我给你捶捶腿吧。”一边说着,一边凑到李小幺身边,伸出拳头轻轻捶起来,李小幺被她捶的浑身僵硬了片刻,从书本上抬眼瞄了她一眼,放松身子,任她去捶。

梁地元丰城山涛园,苏子诚嘴角挑着丝笑意,又仔细看了一遍手里的纸片,算起来,李小幺已经到了扬州,说是要在扬州歇上几天再启程,从扬州到淮阳,也就小十天??????嗯,这回来就不必急赶路了,慢慢走,十四五天就能到了,自己今天就启程的话,路上赶一赶,就能赶到她们前头先到淮阳。小幺这趟太平府之行真是让人挑不出一丝不好来,吴皇的死流言四起,新皇的即位充满可质疑处,太平府人心惶惶,大皇子平安逃到了池州军中,发檄书要为先皇报仇,正厉兵秣马,准备开战,最让人满意的,是林丞相的突然罢相和中毒,林丞相把持中枢这些年,骤然倒退,吴国朝廷上下一片乱相、流言四起。

苏子诚满意的叹了口气,如今只等混乱的吴国和太平府战起,这对于北平,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苏子诚站起来走到墙上挂着的山河图前,手指慢慢从淮阳划过淮南路,再一路划到歧国,直划到荆国,手指按在信阳两个字上,停了片刻,脸上带着笑意松开手,小幺的建议和他不谋而合,取下淮南路,歧国和荆国就是盘中餐,这吴国,也就成了锅里的肉,不过早晚的事!苏子诚退后几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山河图,这图越看越顺眼了。苏子诚坐回到了椅子上,自己细细研了墨,取了几张玉版纸铺好,挑了支紫毫蘸了墨,一笔一画的默写着李小幺附在林丞相名下的那三首词,不大会儿,苏子诚写好了三首词,提起纸又慢慢念了一遍,这小幺,一笔字写成那样,这诗词学问上头,竟精深至此,这样的词句,别说本朝,就是前朝历代,比这词更好的,也没几个!苏子诚感叹间又想起李小幺那首‘白狗身上肿’,越想越觉得可笑,自己坐着笑了一阵子才放下玉版纸,扬声叫了东平进来。

东平垂手侍立等着听吩咐,苏子诚又写了封信,和那三张诗笺一起折起装到信封里,慢条斯理的印上大红封泥,提笔在信封上写上了水岩的名字,才放下笔,抬头看着东平吩咐道:“让人把这封信给水二爷送过去,跟他说,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诗什么叫词,让他也学着点。”

“是!”东平躬了躬身子应承道,苏子诚用手拍了拍信封接着吩咐道:“你这就回去趟开平府,去见大爷,把太平府的事详细说给他听,再跟他说,我打算取淮阳一路,今晚就启程赶往淮阳治军,禀报好了就直接赶到淮阳见我,嗯,把那个叫大鱼的厨子带到淮阳。”东平怔了片刻,忙陪笑问道:“是外书房小厨房的厨子余大郎?”

“嗯,就是他,做菜的东西带齐全。”

“是!”东平一边答着话,脑子转的飞快,带大余去淮阳府做什么?做菜的东西带齐全?做菜??????五爷最爱大余做的菜,从去年冬天起,这大余就差不多成了五爷专用的厨子,带到淮阳??????东平心里跳了跳,看来这趟回去,得去趟柳树胡同。

“跟明珠说,今晚上启程赶往淮阳,月底前赶到,还有,传信给西安和长远,让他们每到一处就报信过来,路上不要耽误,月底前最好能赶到淮阳府,不过??????”苏子诚迟疑了下,接着说道:“小幺刚病过一场,也别太急,不能累坏了你们五爷!”东平忙重重的答应一声,垂手等了片刻,见苏子诚没有别的吩咐了,上前半步,小心的取了案上的书信,双手托着,恭敬的退了出去。

俞远山抱着一大摞帐册子,刚转进垂花门,迎面撞上东平,俞远山忙陪笑致歉道:“是东爷,直是对不住,光盯着这些劳什子,没碰到东爷吧?”

“碰到只怕还是你吃亏!”东平心情极好的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伸手拍了拍俞远山的肩膀笑道:“又找爷算帐了?爷都快被你烦死了,前儿还念叨五爷,要是五爷在,哪用得着他看这劳什子?!”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借势

更新时间:2012-07-26

“说到这个,五爷象是出去好一阵子了,快回来了吧?”俞远山仿佛极随意的笑问道,东平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这话你可提过两三回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几个,说起来都是受了五爷的点化,这事我们几个私下里常常说起,读书人讲究朝闻道夕死可矣,能闻了道,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五爷这份点化大恩,你说说,得多大?虽说五爷是随手点化,没当回事,可我们心里牢记着这份大恩,对五爷可是打心眼里服以弟子礼。”俞远山诚恳到有些木讷的认真回道,东平抬手拍了拍俞远山怀里的帐册子笑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是这么个解法?不过说的也是正理,要不是五爷,你们还拧着那根筋想不明白呢,哪能象现在这样,归乡颐养天年享清福的享清福,象你这样展才的展才,好了,我先走了,刚领了差使,得赶紧忙去,这些帐册子,”东平又重重拍了两下俞远山怀里的帐册子:“也真是把爷烦的够了,照我看,你还是先别忙着服什么弟子礼,还是赶紧回去把你这帐从头到底再细算一遍,五爷眼睛可是尖得吓人,让她挑出错来就有你好看了!”

“多谢您提醒,今晚上要是有空,到我那儿喝两杯?刘老的大孙女出嫁,打发人送了坛女儿红过来,我们梁地这女儿红和别处不同,讲究埋在香樟树下,这正宗家酿埋了十几年的女儿红,可难得的很呢!你要是没空,可别怪我偏了你!”俞远山满脸笑容,稍稍躬了躬身子谢了,接着说道。

“刘老?”东平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俞远山笑道:“就是先前梁地的礼部尚书刘明义刘尚书,大孙女嫁了邻郡郡望姚家嫡长公子,上个月成的亲。”

“他呀!这我知道,给爷也送了两坛,不过那会儿爷没心情理会这个,这会儿还在库房里堆着呢,原来你也得着了,我跟你说,别什么偏不偏的,东爷我领了差使,一时半会的没空喝这酒,你要有诚心,就给我好好留着!先别过!你去吧,爷这会儿心情好的很。”东平笑着别过俞远山,大步出了院子,先去寻明珠传了话,又回去收拾了行李,带着小厮,启程急赶往开平府。

俞远山抱着帐册子出了外书房院子,回到山涛园外院帐房,锁好帐册子,先叫了小厮过来低声吩咐道:“去请安大人和钱大人晚上过府说话,悄悄儿的。”小厮答应了,一溜烟跑出去递话去了,俞远山坐在椅子上思量了一会儿,把帐房里十几个小吏叫过来,和大家细细商量着如何计算梁地各路的粮草余量和秋收前的用度,直忙到傍晚,才收拾了出来,刚出了山涛园侧门,迎面正遇到安在海,安在海一身织锦缎长衫,摇着折扇看着俞远山笑道:“你那院子里连杯好茶也没有,不如去我那里?”

“还是我那里好,一个老仆,一个小厮,都是自家子弟,你那宅子里就四个字:人多嘴杂。”俞远山不客气的驳回道,安在海笑起来:“穷成你这样,想杂也杂不起来!”

“我那叫清贫!”俞远山抖开纸扇摇着,抬了抬下巴说道,安在海大笑,招手叫过小厮吩咐道:“去越海楼叫一桌子上好的席面,送到俞府。”

“再让他们送坛子好酒,要上好的梨花白,快去!”俞远山忙补了一句,安在海转头看着他奇怪道:“老刘不是一人送了一坛子女儿红?你那坛子还没开呢,怎么?舍不得开封了?”

“不是,”俞远山拉着安在海往前走了两步,低声说道:“我应了东平,等他回来请他尝尝老刘的女儿红,咱们回去再细说。”安在海轻轻‘嗯’了一声,两人默契的转了话题,一路说笑着,安步当车进了俞远山的宅院。

没等两人坐稳,钱谦发髻上插了支极大的黄杨木如意簪,一件浅灰色细棉布夹袍,一路紧走进来,进屋坐下,伸手解开领口的扭绊,端起杯子三两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长吁了口气,看着俞远山和安在海问道:“听说没有?爷今天晚上就要启程,要回开平府了?”俞远山挥手斥退小厮:“去院门口看着,越海楼送席面过来好接着。”看着小厮出了门,安在海笑着说道:“老俞叫咱们来,就是商量这事。”

“不象是要回开平府,爷今天心情极好,听说一天都带着笑。”俞远山一下把话题岔得极远,钱谦怔了怔说道:“这倒奇了??????”

“先听老俞说。”安在海打断了钱谦的话,俞远山抿了口茶,接着说道:“五爷快回来了,这是东平透的信儿,我想了一下午,王爷启程,只怕是去会合五爷,而且,王爷象是又要用兵了,今天上午吩咐我清查梁地可用之粮草,等水二爷回来,将粮草细帐报给水二爷,往后的事听他调度,水家,一向管的可是军中粮草辎重,爷必定是要用兵了。”安在海和钱谦想了想,缓缓点了点头,俞远山看着两人,接着说道:“开平府那边,都以为五爷跟着王爷在梁地,也就山涛园里才知道五爷压根没来梁地,今天得了信儿,五爷要回来了,爷那儿就阴雨转睛天大太阳了,接着就要开始用兵,爷这会儿用兵,打谁?只有吴地!吴皇驾崩,六皇子承了位,这中间只怕没那么简单,我猜着,五爷这几个月,必是去了太平府!”

安在海和钱谦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小厮在外头扬声禀报着,越海楼的席面送到了,三人沉默着看着几个小厮摆好席面,斟了酒退下去,安在海深吸了口气,看着俞远山低声说道:“我细想了想,老俞这话越想越在理!”钱谦连连眨着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俞远山端起酒杯一饮而进,掂起筷子吃了块羊肉,笑眯眯的说道:“若是这样,五爷这回必定立了大功!”钱谦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吁了口气叹道:“细想想,还真是这样,老俞有什么打算?”

“咱们得给五爷造造势,五爷到底是个女人,若是男人立了这样的大功,自然要论功行赏,可五爷就未必??????咱们得造一造势,联名上个折子,无论籍贯出身、无论贵贱、无论男女,为国立功者,均应论功受赏!”俞远山重重的说道,安在海连连点着头:“正该如此!王爷若要扩边并土,就须收拢天下俊才杰士之心,不论北平、梁地,不管籍贯出身何处,有才就要用,有功就要赏!”钱谦连连点着头,俞远山舒了口气,笑着说道:“既然两位都觉得在理,那咱们三人好好商量商量,这折子一定写的有理有据有节,该点到的一定要点到,还有,老钱,你写封信给老唐,把咱们要上这折子的事告诉他,要联名不能少了他,他在水二爷身边,让他把这事透给水二爷,看看水二爷什么意思,若能得了水二爷的首肯,那可是意外之喜!”

“成!我回去就写,老安得借两匹好马给我,我家里那两匹马老的连草都吃不动了。”钱谦痛快的答应了同,转头寻安在海借起马来,安在海点着两人笑道:“都说礼部是清水穷衙门,你们一个是富得流油的户部出身,一个是威风凛凛的夺命刑部堂官,如今都寻我这个穷清水打秋风来了!”

“礼部都是清贵官儿,先头的刘老,如今的你,都是当地郡望之族,银子都堆成山了,不找你打秋风找谁去?!”俞远山不客气的回道,钱谦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安在海笑着端起酒杯,让着两人喝着酒说起了闲话。

水岩得了苏子诚的信,细细看了两遍,放到化纸盆里焚了,掂起写着那三首词的玉版笺,摇头晃脑又念了一遍,手指轻轻敲着椅子扶手赞叹不已,这样的好词真是难得,难得之极,二爷让他好好看看,学着点,这言下之意,这词是他写的?不可能!他的本事都在杀人上头,真要是赋诗填词,只怕连韵脚都找不到!这是谁的词?把他得意成这样?水岩想了大半天也没个头绪,干脆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吩咐小厮铺了纸,取了只大狼毫,将三首词录了一遍,又写了封信,说了二爷对这三首词的推崇之意,吩咐将三首词装裱起来,连信一起送进开平府靖江侯府,让老爷鉴赏鉴赏,不管谁的词,二爷既然如此推崇,那就得恭恭敬敬的重视着,不过这样难得之词,也确实值得如此。

小厮在外头扬声禀报了,陪同水岩到各处查看春耕和劝农的原梁地工部侍郎唐公孙带着笑进来,长揖见了礼,水岩忙起身,客气的让唐公孙落了座,唐公孙从袖子里抽出节略,细细禀报着这一处春耕的情况、要修的水利和自己的打算,水岩端着杯茶,心不在焉的听着,农事上他几乎一窍不通,既然不懂,他也不多话,只管由着做了大半辈子农事水利的唐公孙放手去做,这趟差使,他挂名,唐公孙做事,倒也两相得宜。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急缓

更新时间:2012-07-26

唐公孙絮絮叨叨说完春耕和水利的事,为难的看着水岩欲言又止,水岩奇怪的看着他,笑着问道:“唐大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是,是??????也不是大事,也不算小事,是这事??????就是??????”唐公孙期期艾艾,脸上微微泛起红意来,他为官多年,农田水利上的见识心得无人能出其左,就是因为这不擅交际一样,做了近二十年的工部堂官,年年眼巴巴看着别人飞黄腾达,自己一年年冷板凳坐下来,坐到后来,也就只求个安稳终老算了。

水岩和唐公孙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对他这性子了如指掌,也不催他,端起杯子让了让唐公孙,抿着茶等着他往下说,唐公孙低头塌腰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也不看水岩,低声说道:“是这样,二爷也知道,梁地六部里头,俘了又从龙的,一共有四个,我跟着二爷在外头看农田水利,俞远山、安在海和钱谦三个跟在王爷身边做事,他们三人都是才干出众之人??????”水岩慢慢抿着茶,耐心的听唐公孙从三千年前两千里外扯起,这唐公孙谈起公事头头是道,说起闲话言语无趣,看来这求人的时候,就离题万里了。

“??????钱兄来信说,要联名上个折子,建言皇上当不拘出身、贵贱、籍贯、男女,有才则用,有功则赏,我觉得也挺好,爷看??????”水岩听到不拘男女和有功则赏几个字,心里微微一动,忙笑着说道:“我也觉得好,钱大人怎么想起来上这么个折子?心有不平?”

“没有没有!肯定没有!钱兄的意思,是要替象五爷这样的与众不同之人发个声音,五爷一个女人,真要是立了什么大功,也不知道朝廷??????朝廷??????想来也是能论功行赏的。”唐公孙舌头打着结,越说声音越低,水岩目光凝重的看着唐公孙,慢慢放下手里的杯子,带着笑,仿佛极随意的问道:“钱大人怎么知道五爷立了大功?”

“钱兄也不知道,就是这么一说,钱兄原来说过一回,五爷那样的大才,跟着王爷,立大功是早晚的事。”唐公孙有一是一的答道,水岩暗暗松了口气,笑吟吟接着问道:“钱大人好象极是推崇五爷。”

“不光钱兄,俞大人、安大人心里头都视五爷如师长,我心里也敬重五爷的很,多亏了五爷解了那时候的困境。”唐公孙语气里透着敬重的畏惧,低声回道,水岩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看着唐公孙温和的问道:“你跟我说这个,是想问问我的意思?”

“是!就是这意思。”唐公孙松了口气,忙连连点头答应道,水岩用折扇掩着脸上的笑容,这唐公孙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探话哪有这么探的?

“这折子若说的都是这样利国利民的正理,联名自然没有坏处,是你们四个联名,还是就你和钱大人联名?”水岩细细问道,

“我们四个人,钱兄说,俞大人和安大人主笔,写好了再给他看,我远在这里,若再送过来,一来一回得耽误不少时候,说就不送过来给我过目了。”唐公孙详细答道,水岩点了点头:“你和钱大人同榜出身,十几年的交情,若能信得过,联也就联了,你说的极是,有功之人,当不论出身、籍贯、贵贱、男女,当赏则赏。”唐公孙凝神听着,长长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多谢二爷指点,那就好,多谢二爷,那我先告退了,多谢二爷。”唐公孙一迭连声的道着谢,长揖告辞,一路退出了屋子。

水岩看着唐公孙出了屋,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尽,站起来,背着手站到窗前想出了神,水家能一跃居到北平第一旺族,也不过是这几十年的事,从姑姑嫁进宫里做了皇后起,支撑着水家的,先是姑姑,后来就是大爷和二爷,可大爷和二爷之后呢?三代血亲不联姻,这是皇家的铁规,大爷和二爷这一代之后,还有两代,这两代里,水家的姑娘都不能嫁进皇家,唉!郭家真是占尽了便宜!若是郭三娘子真的嫁给了二爷??????对水家并不是好事!

二爷对小五极有情份,二爷那样的孤僻性子,对哪家姑娘也没假以颜色过,唯独对小五极不一般,若是??????小五进了二爷的后院,照小五的心计眼光,只怕比姑姑都不差多少,钱谦和俞远山等人看来是要投靠依附于小五,他们后头,还有那十几个归老的梁地六部旧员,这牵牵连连一张网就能笼了大半个梁地去,有那样的心计眼光,有这样的外援,还有美貌,郭三娘子美是美极,可跟小五一比,总觉得少了份逼人的灵动,小五那双眼睛,咳,就是自己,若没有二爷那双眼睛盯着,自己??????也难把持,又想远了。

水岩抬起折扇重重敲着自己的头,小五和水家可是缘份不浅,水桐是她救的,莲妹和她情份极好,自己和李大等人,也一向交好,若是??????小五若是进了二爷的后院,这下一代还愁什么?水岩怔怔的想出了神,呆了好半天,水岩猛的转过身,几步转到桌后坐下,也不叫人,自己飞快的研了墨,提了笔,飞快的写了封信,细细封好,装进红铜信筒里,封了封漆,扬声叫了小厮挑云进来吩咐道:“你回去一趟,把这封信亲自交到安远侯府大老爷手里,记着,一定要亲手交给大老爷!”挑云忙重重答应一声,伸手接过红铜信筒,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又听水岩吩咐了些别的事,告退出去,急着收拾了行李,要了马,离了行辕往开平府赶回去。

李小幺的行程游哉悠哉,路上听说有一处樱桃园出上好的樱桃,这会儿又正是樱桃成熟的好季节,李小幺竟让人专程绕了十几里去园子吃樱桃,吃好了又买了几大筐,转到镇上寻了家酿酒作坊,请人家洗净揉碎,封到七八个一尺多高的瓮里装到车上,一来一回,足足耽误了一天半,才重又回到往鹿港去的路上。

长远骑在马上,一肚皮闷气的看着最后一辆车上那七八个泥瓮,狠狠的盯了一阵子,点着车子,转头看着南宁闷气道:“你看看这慢的,比老太太挪的还慢!这么走,什么时候才能赶到鹿港?”

“姑娘说了,若是走的太快,颠的太厉害,怕这酒酿坏了,你看你,姑娘都不急,你急什么?”南宁玩着鞭子,慢条斯理的说道,长远抓着鞭子胡乱来回弯着恨恨道:“这倒好,请了七八个大爷在车上!”

“你还是少抱怨,要是让姑娘听到了,回头让你抱着这酒瓮赶路,那才真正叫大爷呢!”南宁瞥了眼长远警告道,长远手里的鞭子呆了下,‘哼’了一声倒没反驳,这事,姑娘真能做的出来!就是这酒,不也说了么,是酿了带回去给爷尝尝的!

“不是我抱怨,一共两只信鸽,在扬州放了一只,临行前又放了一只,咱们这么个赶路法,等赶到楚州还不得走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没有半分音信,我怕爷着急,回头姑娘也有不是。”长远烦躁的低声说道,西安转头看了眼长远,又转眼看着南宁,南宁瞄着两人,冲着西安努努嘴道:“你跟他说说。”

“我没什么说的,反正出来前我从爷那里领的吩咐是万事听姑娘调遣,那就万事听姑娘调遣。”西安上身随着马步摇晃着,晒着太阳,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说道,南宁笑起来:“我也是这么领的吩咐,你呢?”长远闷‘哼’一声没有接话,南宁用手里的鞭子捅了捅他,低声说道:“你就别多操心了,第一,姑娘的事不用你操心,第二,爷的事也不用你操心,第三,姑娘和爷的事更不用你操心!”西安眯着眼睛笑出了声:“南哥这口齿伶俐多了。”

“算了算了,算我瞎操心!万事只随姑娘!”长远夺过南宁一直捅着他的鞭子又转手递给他,一脸烦恼的说道,西安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南宁说的对,咱们做下人的,只管照主子的吩咐做到一丝不错,瞧爷那意思是最好赶紧回去,越快越好,可也说行程由着姑娘安排不是?你看姑娘这意思,一路游山玩水,吃好睡好,难道你真敢押着姑娘一路急行军赶回去?就算姑娘不说话,爷也饶不了你!”

“姑娘做事考虑深远,不是你我能看的懂的,行了,你就收了这份心吧,跟着姑娘,该立的功也立好了,这会儿姑娘让你吃好你就吃好,让你玩好你就玩好,听吩咐做好差使就是!”南宁笑劝道,长远抬手揉开紧皱的眉头一边点头一边叹气。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银丰楼

更新时间:2012-07-27

李小幺一行人又慢悠悠走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进了鹿港,鹿港不大,却人来人往、繁华非常,李小幺挑了最富丽奢华的一家脚店,可这家店里甲字号那几个又大又好的套院竟都被人包下了,南宁只好挑着好的包了两个邻近的院子,长远带着人停放车辆,收拾东西,南宁和西安护着李小幺和落雁、淡月等人坐了轿子,围着镇子转了一圈,寻到鹿港最好的酒肆进去吃了饭,又坐着轿子往镇子南边的瓦子里转了一圈才回到脚店歇下。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穿了身不起眼的银灰绸衣裙,带着落雁等三人,也不坐轿子,戴上长纱拂到半身的帷帽,出了脚店门,沿着早已经热闹起来的街市,一路往前逛去,一条街逛到底,两边除了门脸富丽、几乎家家看起来都是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酒肆,余下的,就是一处处卖烤鲍鱼、煎蛤蜊、烩蟹面、蟹壳黄等等各式极有特色的吃食的小摊和铺面,间或有一两家卖南北货的铺子,铺子门口一溜摆出来的,也都是极家常的用具,李小幺看的奇怪起来,这鹿港是吴地临海大港,吴商的海上生意,十有六七是从这里进出,怎么倒不见交易泊来品的铺面,难道这里卸了货,都要运到扬州再交易不成?李小幺站在街边想了想,转头吩咐落雁道:“你去那家卖蟹壳黄的铺子买几只,咱们回去吃,顺便问问掌柜,就说咱们要买些上好的南珠,药材什么的,问他到哪儿去买。”落雁会意,从淡月手里接过装着铜钱的大荷包,脚步轻快的进了旁边的炊饼铺子,不大会儿就抱着一包蟹壳黄出来,将荷包递还给淡月,抱着蟹壳黄笑着禀报道:“咱们找错地儿了,那掌柜说这鹿港不做小生意,所以不象扬州那样满街都是铺面,若要买卖东西,就到这街上的酒肆里去,这里的酒肆多是那些大海商开的,那东家主做哪一样,酒肆里就交易哪一样,掌柜说,前头的银丰楼就是交易南珠、玛瑙这些珠宝的地方,要买药材,得去那边的寿仙楼。”落雁举着炊饼回身指着另一个方向给李小幺看,海棠忙上前接过落雁怀里的炊饼。

李小幺怔了下,高挑着眉梢笑起来,这鹿港果然气势不凡,看来这酒肆里的生意必定都是大交易,以前听说这海上生意交易间动辄数百万贯,看来还真是这样,李小幺站在街角踌躇了片刻,药材她不懂,珍珠玛瑙什么的,好歹还见过些,李小幺冲着银丰楼抬了抬下巴吩咐道:“走,咱们去银丰楼看看。”落雁和淡月、海棠忙跟在左右,南宁和西安带着几个护卫不远不近的跟着,进了银丰楼。

茶饭量酒博士客气的往里让着,落雁气势十足的吩咐茶饭量酒博士‘挑间上好的雅间’,李小幺透过帷帽打量着四周,盯着大厅里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的绮罗者仔细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茶饭量酒博士直截了当的说道:“听说你们这儿有最好的珠玉玛瑙,我想看看,要最好的。”茶饭量酒博士面色丝毫不变,躬身陪笑道:“姑娘过誉,最好不敢说,不过能比我们银丰楼货好的,别说鹿港,就是这淮南一路也难找出第二家来,只一样,小号的货不零卖,要买就是一匣子。”

“嗯,先看看货吧。”李小幺一边提着裙子往楼上走,一边淡淡的说道,茶饭量酒博士也不再多啰嗦,让着李小幺等人进了宽敞异常的雅间,上了茶水点心,道了句‘稍等’,垂手退到门口,片刻功夫,门口传来几声轻缓有度的敲门声,海棠掀起帘子,一个四十岁左右、面目温和清秀、穿着天青灰长衫的中年人带着笑进来,温文尔雅的长揖见了礼,目光清亮飞快的扫了眼李小幺和侍立着的落雁等人,脚下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客气恭敬的笑问道:“不知道姑娘想看哪一样,珍珠、玛瑙、红宝、祖母绿,还是别的什么?”

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道:“先看看珍珠和祖母绿吧,这两样,咱们这里出的远不如泊来的好。”

“姑娘是行家,红宝也是泊来的好,要不小可一起拿来给姑娘看看?”中年人得体的奉承了一句,见李小幺点头应了,往后退了两步出了门,不大会儿,中年人手里捧着两只红漆匣子,后面两个小厮各自捧了两只墨绿、深蓝的匣子进来,将匣子小心的放到桌上,两个小厮垂手退下,中年人抬手示意了下,落雁忙上前两步,一一打开匣子,中年人笑道:“姑娘看看这几匣子东西能不能入眼。”

落雁看了看,先将两匣子珍珠轻轻推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微微探着头,仔细看着满满一匣子莲子米大小的珍珠,用手指慢慢的拨来拨去,珍珠发出温润的微光,映在李小幺白晰细长的手指上,看的落雁几乎眼花,李小幺拣了一阵子,挑了五六只色泽极好、浑圆无瑕的珠子出来,放到落雁手掌上,示意她托给中年人看:“这两匣子里头,就这五六只品相还过得去。”中年人盯着落雁手掌里托着的珠子,怔了下,忙陪笑道:“姑娘好眼力,不瞒姑娘说,这整匣子拿珠玉是这样,这一匣子拿回去,总要再仔细分一分,象姑娘挑出来的这几个,是上品中的上品,拿来做耳坠子、嵌幞头、珠钗什么的,都极好,那匣子里下剩的,就拿来串珠串,做衣服绊纽,这整匣子拿,到底不如单个买的整齐。”

李小幺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伸手拉过那两匣子祖母绿,仔细看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中年人笑道:“我也不瞒先生说,虽说到您这儿买珠玉,可我不是做珠玉生意的,买了都是回去自用的,想请先生帮着看看,比如这两匣子珍珠,我就是买回去,肯用的也就那五六只,要是串个珠串戴,还得再买上一匣子挑些出来,您帮我看看,是在您这儿这么买三匣子回去划算呢,还是干脆去扬州或是太平府的珠宝铺子里一个个买回去划算?”

中年人怔了怔笑起来,曲着手指算了一会儿,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话说的坦诚,小可也不敢欺瞒姑娘,姑娘若一匣子里只挑这三两只出来用,照我说,姑娘还是到扬州挑着买划算,只是别去太平府,太平府里这样泊来的珠宝比扬州可贵出不少去,姑娘若是去太平府挑着买,那倒不如从我们铺子里买三匣子回去,价钱差不多,可姑娘除了得了可心的珠串,到底还多了一堆上品珠子,就是研成末敷脸也划算不是。”李小幺被中年人说的也跟着笑起来,随手合上匣子,冲着中年人感激的颌首致意道:“多谢先生,先生这一番话里,一个诚字是明明白白的,先生在这银丰楼是??????”

“姑娘夸奖了,生意人诚字为先,小可是这银丰楼伙计,不过做的时候长了,东家爱重,如今专侍候珠玉生意。”中年人恭敬而客气的答道,李小幺凝神听了,想了想笑问道:“你们东家有你这样的伙计真是福气,我在扬州好象没看到有银丰楼这样的字号,你们东家除了这一处,还在哪里有珠宝铺子没有?”

“有,扬州、太平府、靠着歧国的苏城都有,叫奇珍坊。”

“原来奇珍坊就是你们东家的,那可是太平府数一数二的珠宝铺子!”落雁带着惊讶笑道,中年人矜持的笑了笑,接着说道:“小号在太平府和扬州的铺子东西都差不多,太平府的奇珍坊手工好,款式新,价钱也就高了许多,扬州铺子里以原石摆件居多,象那珠子,同样的品级,扬州就比太平府便宜了不少去,姑娘若是要买原石珠子,就去扬州铺子,若要买手艺精巧、款式时新的物件儿,那去太平府的铺子最好。”

“那苏城的呢?”

“苏城的铺子专做中等品级的珠玉,就是少的,也是整匣子拿,多的,象药铺、珠子铺、衣坊这些地方,都是按斤两拿货,铺子里也做零碎买卖,不过量极少。”

“这有什么讲究?”李小幺惊讶的问道,中年人笑起来,极耐心的接着解释道:“苏城紧领歧国,姑娘知道,歧国的通云港、月牙港,可是天下闻名,咱们鹿港可没法比,这两处港口,做珠宝生意的龙头老大,是汲古斋,那是信阳吕家的本钱,百年老号了,没谁敢跟他家争生意,好在这汲古斋只做顶级珠玉,咱们这些小字小号,在这一带,就只好??????”

“大家就只好做这中下品级的珠玉生意了。”李小幺笑着接道,中年人笑着点着头,李小幺叹了口气,看着中年人谢道:“多谢您指点,我是想买些极好的珠玉,太平府的奇珍坊也去过了,款式和工都好,就是东西让人心有不甘,本来想着这里必有好的,听先生这么一说,还是白跑了,看来还得跑一趟苏城才行。”李小幺声音里透着满满的遗憾,这珠玉生意,是做不成了。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巧遇

更新时间:2012-07-27

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冲淡月使了个眼风,淡月从荷包里取了两只精致的小银锞子出来放到桌上,李小幺冲中年人含笑谢道:“多谢先生指点,请大家喝杯茶吧。”中年人忙长揖谢了,直将李小幺一行送出银丰楼外才返回去。李小幺走了几步,有些闷气的吩咐道:“先回去歇一歇,下午睡了午觉再去船坞。”

淡月和海棠侍候着李小幺净了面,换了家常衣服,落雁捧了茶递过来,看着李小幺喝了半杯,想了想笑着问道:“五爷想做珠玉生意?”

“嗯,以前想,现在不想了。”李小幺闷闷的答道,落雁莫名其妙的连眨了几下眼睛,淡月迟疑着问道:“信阳吕家,就是吕二爷家?”

“嗯,”李小幺放下杯子,往后仰倒在榻上,淡月看着一脸茫然的落雁解释道:“就是天师府吕家,梁王爷的师父是上一任天师,常跟咱们姑娘来往说话的那个吕二爷,是现任天师家幼子。”落雁恍然惊问道:“我知道吕二爷??????原来是他家的本钱!”李小幺懒懒的听着三人叽叽喳喳又是兴奋又是惊奇的议论不停,这生意不能做,不光象她们说的,脸面上不好看,这吕老天师十几年前就北上在开平府一呆十几年,不就是为了给吕家挣个后世安稳,对于这样的人家,她都得避让三舍,这才是自全之道,在已经有了势力划分的地方又想分一勺羹,又想安稳,不能不处处小心翼翼。

李小幺烦恼的叹了口气,往下躺了躺吩咐道:“我有点乏了。”落雁忙抬手指至嘴唇上示意淡月和海棠噤声,淡月轻手轻脚的取了床薄被出来给李小幺盖上。

吃了午饭,李小幺又睡了一觉,醒来懒洋洋赖了一会儿床,收拾好出来,已经是申正时分了,几顶租来的青布小轿早就候在门口,几人上了轿,慢慢悠悠往港口方向过去,鹿港镇本就是依着港口和船坞而建,过去也不过走了两三刻钟,轿子就停下来,落雁扶着李小幺下了轿,这是处造船修船的船坞,李小幺也不靠近,站在远处仔细观看了几条正要维修的海船,心里有了数,就又上了轿,吩咐往码头去。

傍晚时分的码头,闲适多过繁忙,深水坞里的大海船上水手高声说笑着,近岸的摆渡小船和大小渔船上,浑身黎黑似炭的船夫渔夫们对着一两碟煎小鱼或炝蛤蜊小虾等,舒服的喝着黄酒,成群的孩子光着脚,呼啸着欢笑着从船上跳到岸上,再从岸上跳到船上,飞奔过来,再飞奔过去。李小幺将裙子微微提起来些,笑盈盈的躲着呼啸飞奔的孩子,慢悠悠的从码头这一头走到那一头,看着岸边忙碌的主妇们一边厉声呵斥着顽皮的孩子,一边利落的补着网、晒着鱼干和海菜,李小幺着迷的盯着那些忙碌的主妇们看了半晌,吩咐淡月叫了南宁过来吩咐道:“去跟她们买些腌好的鱼虾和海菜,若有鳗鱼最好,多买些,别讲价。”南宁笑应了,招手叫了个护卫和几个轿夫,一起跳下码头的青石板路,寻那些渔夫渔妇们买干货去了。

落雁、淡月和海棠三人着迷的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惊叹不已,李小幺也不催她们,由着她们惊叹议论,海棠欢快的跳到李小幺身边,拉着她指着远处船坞中停着的一艘看起来特别坚固富丽的大船笑道:“姑娘看那只船,多好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也是运货的吗?也太华贵了!”李小幺顺着海棠的指向仔细的看了看那艘大船,笑着说道:“那不是运货,是运人的,这家也够豪富的,走,咱们过去看看。”海棠忙招呼了落雁和淡月,四个人沿着海边粗陋的青石路,往大船靠的近了些,大船前头,一辆摆渡小船正忙碌的装着大小不一的坛子和竹篓,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站在岸边,一只手叉腰,一只手划拉着吩咐个不停:“??????那坛子小心!那是爷的桂花酒,晃走了味可不行!你!那个得放正,里头是汤水,都是汤水,要是漏了,爷还怎么吃?唉哟,那只篓子不能压!??????”

李小幺看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示意海棠:“那是吕二爷的小厮落玉,过去问问他,怎么在这里,二爷呢。”海棠往前跑了两步,也不靠近,隔了十来步扬声叫道:“那个落玉!你家二爷呢?”没等落玉答话,远处那艘豪华大船的甲板上传来一声怪叫,吕丰从摇椅上一窜而起,如猴子般上窜下跳着乱叫不已:“小五!是小五?怎么是你?是我!是我啊!你吕二哥!快!船呢?快放船!快!”

岸上的四个人大睁着眼睛,看着跳起又落下,落下又跳起的吕丰,落雁最先前仰后合的哈哈大笑起来,淡月和海棠捂着嘴咯咯闷笑,李小幺双手抱拳胸前,被吕丰全无风度的跳脚跳的胸口痛。

摆渡小船离岸边还有两三丈远,吕丰从船头一跃而起,纵身跳往岸边,直踩的小小的摆渡船摇的如狂风中的树叶,差点翻进水里,吕丰两步跃到李小幺身边,伸手撩起李小幺头上的帷帽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哈哈大笑着说道:“你说的那个什么,踏破铁鞋无处觅,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不是回信阳了么?怎么在这里?”李小幺不答吕丰的话反问道,淡月瞄着吕丰湿了一半的鞋子,往后退了几步,指着吕丰的鞋子示意落玉,落玉忙赶紧让人送干净鞋子衣服过来。

“我去元丰城找你辞行,谁知道你根本没在那里,问那姓苏的,他死活不说,问水石头,他也不知道??????”

“水石头是谁?”李小幺打断吕丰的话问道,

“就是水岩水二爷。”吕丰随口解释道,海棠看着有些怔神的李小幺,忙上前半步低声解释道:“二爷小名石头,都多少年没人叫了!”海棠一边嘀咕,一边白了吕丰一眼,吕丰眼里根本没别人,只管拉着李小幺诉苦:“你说好好的你不见了,死活不知!”

“呸呸呸!你才死活不知!”李小幺连声吐着晦气,吕丰嘿嘿笑着:“我不是那意思,是活不见人了!姓苏的一张死人脸,跟他说什么都一幅半死不活相,还不让你多说话,我一问你哪去了,他就翻脸,还动手!真当我打不过他!”

“你打过他了?”

“没!不提这个,后来我只好走了!”

“被他赶走的?”李小幺斜着吕丰问道,吕丰咳咳了几声:“他那张死人脸我也看腻了,后来我从郑城又偷偷溜回开平府,还是没找到你,见了水生,水生说你没事,我放了一点点心,又从开平府出来,从淮阳入吴,本来打算坐船回去,不过现在不用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在太平府。”

“咦?太平府??????噢!事情办好了?”吕丰从愕然到明白过来不过转眼间,李小幺弯眼笑着夸奖道:“聪明多了,好了!正准备回去开平府。”

“姓苏的真不是东西,怎么能让你一个姑娘家到太平府这样的狼潭虎穴去!”吕丰恨恨的咬牙骂道,李小幺干脆取下帷帽,转头看着他笑问道:“那是因为我厉害,别人去没我做的好不是!”说话间,落玉已经取了干净鞋子过来,吕丰抬着脚,由着落玉换了鞋袜,舒服的跺了跺脚,看着李小幺问道:“你住在哪里?到鹿港干什么来了?”

“就在镇上,来这里还能干什么?看海,看船,吃炒蟹,还有炝蛤蜊。”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大海,海风吹来,裙袂飞扬,笑盈盈的说道,吕丰蹙着眉头看着她狐疑道:“这哪是吃海物的地方!鹿港的海又浑又黄,有什么好看的?你想坐船回去?”

“坐船能到北平?泊在哪个港?”李小幺白了吕丰一眼问道,吕丰嘿嘿笑着:“津门港,再南下回去,也就是多绕一千多里路。”

“两千多里,海路过来,陆路回来,一来一回呢!”李小幺纠正道:“你什么时候启程?”

“不启程了,我本来打算回趟家,跟母亲说一声就出来找你,现在找到你了,就不回去了,让落玉回去趟,捎个话给母亲就行了。”吕丰挥着手,随意的说道,李小幺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这趟回去不是要定亲的?落玉捎个话就行了?你不去看看人?”

“那是大哥的主意,要定让他去定!”吕丰急忙解释道,李小幺转头看了他一眼,岔开了话题:“天晚了,我得回去,你??????”

“我跟你一起回去,镇上有家王记牡蛎煎,味道极好!你吃过没有?粤海楼做的鱼露、烩蟹糊味道也很不错,咱们去粤海楼,让王记送碟煎牡蛎过去,对了,你吃过海胆面没有?比蟹面味道好!”吕丰兴致勃勃,落玉面不改色,也不多问,急忙转身回去叫人收拾吕丰的东西去了,他家爷与众人不同,一向是这样,想到哪出是哪出,

正文 第二百零七章 劝回

更新时间:2012-07-28

吕丰跟着李小幺回到脚店没多大会儿,落玉带着小厮长随,也拖着行李赶到了,南宁只好又寻掌柜包了间院子将吕丰安顿下,李小幺换了衣服,出来和吕丰一起去了粤海楼。吕丰的兴奋劲儿半分没褪,李小幺只好不许他吃酒,怕他喝了酒生出事来。

两人吃了饭,又买了份生炒海瓜子,回到客栈,在院子里坐了,李小幺抱着盛着海瓜子的大碗,慢慢品着那点鲜味,吕丰摊着手脚、舒舒服服躺在摇椅上,和李小幺说着闲话,李小幺思量了一会儿,慢慢将话题往自己想说的地方转过去:“??????你这趟回去,你大哥怎么说的?”

“让我回去定了亲就赶回开平府,他得赶紧赶回家,其实父亲好多年前就不大管家里的琐事了,都是大哥操心,大哥也挺不容易的,一个人要管那么多事,也难怪天天板个脸。”吕丰话语里透出无数同情来,李小幺有些无语的转头看着他:“你既然知道大哥不容易,这么心疼大哥,怎么还净跟他拧着来?”吕丰忙顾左右而言它:“茶有点凉了,这不一样,两回事,他是他,我是我,我也不容易啊!”

“那倒是,你确实挺不容易,每个月都得算好了,那银子多支了不行,少支了不够用,勾栏瓦肆里的小姐们太多,看来看去排不过来,要玩要乐要吃,一天也就那么点时候,到底有限,要看这个,要陪那个,也忙的排不过来??????”李小幺吐着瓜子壳认真的叹着气:“你大哥吧,忙的没空花钱,你吧,忙得没银子用!都不容易!”吕丰瞥了李小幺一眼,不接她的话,跟小五打嘴仗,那是找不自在,还是聪明点,别提这个,吕丰忙岔着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启程?你准备怎么回去?从淮阳?郑城?要不坐船吧,也就两千里,津门港出产极好的海胆,这儿的海胆根本没法比,咱们也不急,一路慢慢走,走上两个来月,到津门港正好赶上海胆最好的时候,吃完海胆,再慢慢往回赶。”吕丰兴致勃勃的建议道,李小幺吸着只海瓜子,歪头看着吕丰,憋了半晌才说出话来:“这主意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过几年吧,等我再攒几件功劳,乞了骸骨,你要是还有这个兴致,再这么慢慢一路游过去吧,我明天就启程,你跟我一起回开平府,怎么跟你大哥交待?”吕丰窒了窒,烦恼的挥着手说道:“到时候再说!”

“我记的听你说过,你大哥到开平府前,家里已经帮你看好人家姑娘了?”李小幺看着吕丰问道,吕丰烦躁的直起上身又靠回去,挥着手叫道:“不管她!谁看的谁娶去!你别理这些事,我谁也不娶,你??????”

“你别急,听我说,我不是让你回去娶谁去。”李小幺语气和缓的安抚着吕丰,吕丰仿佛松了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堵回了他的话:“你先听我说!”吕丰‘嗯’了一声,看着李小幺,等她说话,李小幺吸了两只海瓜子,吐了壳,才接着说道:“你大哥春节前就到开平府了,从信阳到开平府,听说他走了三个月,这么算算,你家里给你看好人家姑娘,到现在也有大半年了,你要是再耽误耽误,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你听我说完!”李小幺看着直着脖子又要叫出来的吕丰,抢先将他的话堵回去,吕丰闷气的‘哼’了一声,瞥着李小幺等她再往下说。

“你无所谓,十六岁成亲,人家说你少年老成,六十岁成亲,人家说你老当益壮,可姑娘家不行啊,这姑娘家说亲嫁人,也就那么一两年,一耽误过了,就成老姑娘了,再想嫁个象样的好人家就难了,我告诉你,你就这么不回去一直拖着,拖到最后,这姑娘就只能非你不嫁了。”李小幺用筷子点着吕丰,极其认真的说道,吕丰大睁着眼睛,满眼不服气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接着训斥道:“你自己怎么过日子都行,这是你自己的事,可你不能害了别人,对吧?天师家也讲究不伤天害理吧?”

“这怎么成伤??????”

“闭嘴!不是告诉你先听我说完吗!?”李小幺果断堵回吕丰的申辩:“你这么不哼不哈的一路拖到底,末了把人家拖成黄花菜了,再甩一句,我不娶你,这不是伤天害理是什么?你说说,是什么?”

“这??????”

“闭嘴!我还没说完呢!”吕丰坐直了身子,深吸了口气,又深吸了口气,看着李小幺恼怒的点着头,李小幺又吸了只海瓜子,接着说道:“这就叫不负责任!我最恨这种男人了!你不娶,那就回去跟人家说清楚:我不娶你,你赶紧赶紧的,找别人嫁了,这是一,还有!有的男人还要可恶,嘴上说着不想娶人家,可该娶还是娶了,然后娶回来吧,天天一幅棺材脸,什么都是人家姑娘的错,什么我不想娶你啊,我都是被逼的啊,我是无奈啊啊啊,如何如何,最可恶不过,你不想娶谁能逼你?逼急了你上吊抹脖子也不能娶啊!你说是不是?”吕丰听得圆瞪着眼睛,看着李小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小幺伤感的叹了口气:“你听着,这事拖不得,也逃不得,赶紧回去,路上别耽误,再在路上好好想想这事,回去好好看看那姑娘,若真不想娶,明明白白说清楚,好让人家姑娘早点再寻良人,别耽误人家,我又不劝你一定要成亲什么的,就你现在这样,心里只有个‘玩’字,也不适合成家,反正你们家有你大哥呢,也有了小侄子,传宗接代这事早就妥当了,哪天你玩累了,想成家了,再挑个合心意合眼缘的娶回来,好好对人家,安安心心过日子,这年头,做女人不容易,比你们男人难多了。”

吕丰面容渐渐凝重,盯着李小幺看了半晌,突然往后倒在摇椅上,晃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听你的,明天你启程,我也启程,不坐船了,太慢,我走陆路,从苏城经歧国回去,这条路最快,理干净这事,再回开平府找你,最多半年。”

“嗯。”李小幺低着头,就着月光用筷子在碗子拨来拨去,确定海瓜子都挑干净了,将碗放到旁边几上,看着吕丰笑道:“要是有什么难处,记着别光一味胡闹乱来,多动动脑子,想个妥当的办法。”

“你放心!”吕丰爽快的答应道,李小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真是听进了自己的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淡月过来收了碗筷,重又泡了壶茶,送了几碟点心上来,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看着吕丰问道:“你们家有船队跑海外?”

“嗯,”吕丰随口答应着,

“有几支船队?都走哪几条线路?去过什么地方?过去带什么东西,回来又带的什么?”

吕丰被李小幺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点发晕:“五六支、七八支、**支吧,听说大哥把生意打理的比父亲那时候好,到底有几支我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这海上的事复杂得很,我懒得理会!”李小幺看着吕丰,半晌才抚着额头叹了口气,真是问道于盲。

“你回去帮我问问这海上的事,越详细越好,要是有海图,让人描一份带给我就最好不过了。”

“行!”吕丰一口答应,李小幺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闪烁的星辰,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上清门的功夫外传吧?”

“外传?那当然,上清门有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不说了,就是内门弟子,十有**也不是姓吕的,我们天师家一向人丁单薄,老祖宗说是因为参悟天机太多,祖父是独子,父亲也没有兄弟,母亲生我的时候,祖父高兴的摆了一个月的流水席,散了无数银子出去,要是不收外姓弟子,那上清门早就没人了!”

“哟!没想到你这么宝贝,那你父亲还敢放你出来这么四处浪荡?”李小幺听的笑不可支,吕丰嘿嘿笑着说道:“天师家信奉生死由命,祖父说我是福运之人,诸邪回避,逢凶化吉,出来前父亲还给我卜过一卦,说万事皆吉,就是不利婚姻,父亲就放心放我出来了。”

“不利婚姻还放心?”

“对啊,父亲说,这不利婚姻一样是大吉利,要是利了婚姻,那是无论如何不能放我出来,回头我娶一女伎带回去了,天师家的脸面就让我丢尽了。”吕丰认真的解释道,李小幺笑的连连跺着脚,这天师也是个有意思的。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各赶行程

更新时间:2012-07-28

“我们上清门这外门、内门其实没大分别,弟子刚拜进山门时,都是外门弟子,蹲蹲马步,吐气纳息,先强身健体,练个三五年,那些天赋悟性好的,就能找内门掌门去闯内门试炼这一关,过了这一关的,就是内门弟子,当了内门弟子就可以专心练功了,除了日常用度由上清门供给,还有银子挣。”

“还能挣银子?怎么挣?当保镖?”李小幺听的兴致十足,

“不是,上清门内门弟子当保镖,请的起的可没几家,教外门弟子功夫,这个几乎所有内门弟子都做过,护门内的船队、商队出行,还有别的活,反正多的很,我懒的管这事,也不大清楚。”吕丰懒散的挥了挥手,李小幺歪头看着他,想了想,接着问道:“那上清门有女弟子吗?”

“有,不过极少,说来也怪,这女弟子虽说少,可几乎个个能通过内门试炼,功夫还都不错。”

“这也有道理在,能离家拜到上清门学功夫的女子,必定都有些不同寻常处,要么性格极坚强倔强,要么就是万不得已,极坚强的性子和没有退路这两条,不管哪一条都能让人奋进,自然学的好。”李小幺想了想解释道,吕丰随口‘嗯’了一声,他对这缘由没兴趣,李小幺看着他笑道:“若是这样,我求你件事。”

“你说!”吕丰微微直起上身,一下子来了兴致,

“你这趟回去看看能不能帮我留心找个合适的人,当然女的最好,功夫要好,脾气要随和些,有点眼光见识,不能太古板,那种特别注重出身门第,整天拘泥于规矩礼法的一定不能要,我想请回来教人学功夫。”

“你要学功夫?不会找别人,我教你!”

“不是我学!我才懒得学这个,我是想??????唉呀,跟你一时说不清楚,你就当是教我那些丫头们学功夫好了。”

吕丰若有所思的看着李小幺,沉默了片刻,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回去跟小师姑说说,看她肯不肯出山帮你,小师姑功夫比我父亲还好,最难得的是性子好,爱说爱笑,不象别的女弟子,整天板着张死人脸,小师姑肯定能和你处的来。”

“不用你小师姑这样的!千万不要!”李小幺吓了一跳,忙摆手拒绝道:“就是教几个丫头学功夫,哪敢用你小师姑这样身份尊贵之人,你就随便帮我寻个功夫好点的内门女弟子就行了,可千万别让你小师姑来,来了我也不敢用!”

“你别管!有我呢!”吕丰挥着手,豪气十足,李小幺颓然无语的看着吕丰,就知道找他帮忙必定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果然!请他小师姑出山,就是来了,她也只好当菩萨高高敬着,真要让上清门现任天师之师妹,下任天师之师姑教一群勾栏女伎学功夫,她是不想活了!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杆,李小幺和吕丰才各自收拾好行李,吕丰带着十几个小厮长随,随身带着行李,和李小幺一起出了鹿港镇,挥手作别,一行十几匹马,往南方风卷而去,李小幺一行几十辆车,悠悠然然往楚州行去。

开平府外,云高风清,树绿花艳,已经是一片盛春之景,离南门不远处,一行七八辆车正停在路边歇息,车前,林先生轻轻摇着折扇,正和一身俗家打扮的智静远远看着开平府说着话。林先生面容清瘦,人也黑老了许多,一身天青灰细绸长衫,智静黑是黑了许多,却没见瘦,一件黑灰竹布长衫紧裹在身上,头上戴着顶宽大的黑竹布万字幞头,瓦棱样的幞头顶在那颗圆大的脑袋,显出几分滑稽的意思,智静手里拿着把蒲扇拍着风,远看着城墙,正叹着气说着话:“??????到这城下,我这会儿心里,就跟那卦上说的一样,咱们这趟真就是风萧萧易水寒。”林先生慢慢摇着折扇,沉默了半晌,才声音低落的说道:“启程那天就没做别的打算,事到头上,不能不做,不得不做,若天佑我吴国,此行必有所获,若天要亡吴,你我已尽心尽力,死活都能安心了。”

智静长长的叹了口气,两人看着开平府,沉默了半晌,智静转了话题:“肖夫人的事,我心里总沉着愧疚。”

“这不怪你,怪不得你,当初??????唉,当初他娶肖夫人的时候,我刚成亲没两年,他带着肖氏到我府上,说要两人一同进京赴考,肖氏要变卖奁田凑进京的旅费,他求我先买下,往后发达了再赎回去,那到底是肖氏的奁田,两人站在一处,一对金童玉女,一言一举间,默契非常,就是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算了算了,不说这个,肖夫人死那天,他也咽了气,过两年就是一抔黄土,繁华富贵,不过如此。”林先生伤感非常,智静手里的蒲扇一下下拍在肚子上,半晌才跟着重重叹了口气。

“走吧,进城吧。”林先生跺了跺脚,低着头说道,智静‘嗯’了一声,跟在林先生后面上了车,长随护卫赶着车,不紧不慢的进了开平府南门。

李小幺悠悠然然,从鹿港到楚州两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五天,一路上吃的好喝的好歇的好玩的好,直到第五天傍晚才进了楚州。

楚州城墙高城深,却并不繁华,离城很远,李小幺就透过绡纱车帘,远远看着楚州城,城里城外一片安祥悠然,并不见调兵遣将的风起尘飞,看来,大皇子和吴太后的争战还没波及到这里,也不知道现在战况如何了,李小幺看了一阵子,放下车帘,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车子进了城门,才重又透过车帘仔细查看着街道两边。

南宁寻了楚州城最好的客栈安置下,长远和西安各自出去了,等李小幺沐浴洗漱干净出来,两只都装的满满的匣子已经递进来了。李小幺盘膝坐到榻上,一边任淡月绞着头发,一边拿起只匣子仔细看了看,打开匣子,取出信,查看了封漆挑开,信是苏子诚写来的,不长,先说了自己的安排,然后催促李小幺尽快返回北平,李小幺挑了挑眉梢,将信扔进化纸盆里,又拆开第二封,还是苏子诚的信,自然,长远和西安送过来的,也不可能有别人的信了,信中还是先说了自己到了哪里,看了哪一处军营,问她到哪里了,然后催促她尽快返回,一连拆了七八封,都是一般无二,李小幺看的打起了呵欠,算着这信简直是一天一封,他也不嫌烦!直拆到最后一封,李小幺看了几行,一时怔住了,急忙又看了一遍,一下子跳了起来,淡月刚卷好股头发,吓的赶紧松开手,帕子一下子被甩到了地上。

李小幺一边跳一边叫:“快叫长远!”落雁吓的脚软,急奔出去叫人,片刻功夫,长远急奔进来,李小幺披散着头发急问道:“从这里到开平府要几天?”长远虽说莫名其妙,还是飞快的答道:“照姑娘的走法??????”

“别照我的走法!要快!”李小幺舞着手的信叫道,长远忙躬了躬身子答道:“若是骑马,急行军,三天就能赶到韩城,从韩城到太平府,再急行军的话,差不多五天能到开平府,若是坐车,路上紧一点的话十一二天能赶到韩城,从韩城到开平府,要小二十天。”

“就是说,从这里到开平府,快的话,二十七八天能到?”

“是!要是顺利的话。”长远答道,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想了想吩咐道:“从明天起行程要紧一紧,我要在下个月二十日前赶回开平府,明天城门一开就启程,你和南宁看着安置好每天落脚何处的地方,最好十天内赶到韩城。”长远满脸愕然,连眨了几下眼睛,忙干脆答应一声,出来怔了半天,才摇着头去寻南宁西安安排行程去了。

李小幺长长的呼了口气,伸着胳膊倒在榻上,落雁拍着胸口抱怨道:“五爷下回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还当出什么大事了,心都快跳出喉咙了!”

“怎么没出大事!这武举试原本说是在文科举后,在五月底,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咱们尽可以一路游山玩水,吃好睡好,慢慢回去,可现在,王爷来信说,这武举试要改在文科举之前,要改到四月下旬!这要是赶不回去,可不就是出大事了!”李小幺晃着手里的信说道,海棠正用帕子垫着手,端着钝盅往小碗里倒花生汤,倒好花生汤端过来,见落雁满脸茫然,笑着解释道:“咱们家二爷要考今年的武举试,上一场二爷考了个武解元呢,姑娘早就打算着了,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给二爷助威去。”落雁明白过来,一边取了支簪子递给淡月给李小幺绾头发,一边笑道:“这也真是的,好好儿的,怎么说改就改了,近的也就算了,那外乡远的,万一赶不过来怎么办?”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暗流

更新时间:2012-07-29

“咱们知道的晚,开平府那边该是早就发了邸抄公文了,考武举的,穷人少富人多,来得及。”李小幺一边喝着花生汤,一边笑答道:“穷文富武么,前一阵子我还想过这事,这武举要是能早些考就好了,这一科武进士出来,正好拉出来用用。”落雁又听的不明所以,淡月眨了两下眼睛,笑着说道:“那咱们还是赶紧赶回去的好,不然兵慌马乱的多吓人。”

“嗯,取笔墨,我写封信。”李小幺喝了花生汤吩咐道,海棠收了碗,淡月和落雁忙着取出纸笔,研好墨,铺好金栗纸,李小幺抓着笔调均气息,想了一会儿,慢慢写道:“信收到,武举提前,这一科武进士出来就能放出去历练一二,王爷真是英明!我打算赶回去看水生哥应试,十天后进北平,然后直接返回开平府,留长远等人在淮阳等你。”写完了,拎起来蹙着眉头又看了一遍,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愿意提笔,这字写的,还真是越看越让人看不下眼!李小幺折了信,装在信封里封了漆印,叫西安进来,吩咐他赶紧送出去。

林先生和智静在开平府租了间五进带大花园的院子,安顿下来有一阵子了,遣了人天天盯着宁王府和梁王府诸处。

东平一路紧赶回开平府,先直奔到宁王府将苏子诚的口信送到,领了苏子义的吩咐,这才出门赶回梁王府,耽误了小半天,出了梁王府侧门,直奔柳树胡同,柳树胡同李宅这会儿也就魏水生住着,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成了亲,都已经搬进了自己的新宅子居住,李二槐和张铁木在军中,张大姐带着孙大娘子刚忙完庄子里养蚕的事,这会儿正带着孙大娘子四处看铺面,想开间小点心铺子,忙的实在难得有空往柳树胡同走一趟,反正宅子里有张嬷嬷和紫藤等人看着,魏水生白天又要去靖江侯府学文,去不去也没什么打紧。

东平到了柳树胡同,门房忙亲热恭谨的上前见礼问好,今天倒也巧,范先生前天晚上赶回来给亡妻做冥寿,就是家里多耽搁了两天,魏水生今天在靖江侯府请了天假,这会儿正在隔壁范宅陪范先生说话解郁,东平暗暗称幸,忙转到旁边范宅,进去陪范先生和魏水生说了半天闲话,含含糊糊透了李小幺在太平府立了大功,这会儿已经平安离了太平府,正在返回开平府的路上,范先生长长的舒了口气,捻着手里的念珠,闭着眼睛念了几句佛,从过了年,他就皈依了佛门,不过李宗梁和魏水生等人顾念他身体,不许他全素,他也是个豁达人,也就初一、十五两天茹素。魏水生一口气松下来,满脸笑容的站起来,也不说话,只冲着东平长揖到底,就又坐下了,东平忙着长揖回礼,又陪两人说了半天闲话,才告辞出来,回去梁王府带了厨师大余,不敢耽误,当天晚上就启程赶往淮阳去了。

林先生得了禀报,沉吟了半晌,低声和智静商量道:“这人叫东平,是梁王爷身边第一得用的小厮,他去宁王府,这是常理,回梁王府,也是常理,去柳树胡同做什么?足足进去了两个多时辰,你看看,他辰末到宁王府门口,巳正出来,两刻钟后回到梁王府,午末就出来去了柳树胡同,从柳树胡同出来,酉末就启程离了开平府,你看看,倒有一半时候耽搁在柳树胡同,这一处,必是要紧之处。”

“嗯,说的极是,这些小厮最会揣摸主子的喜好意图,既花了这些功夫在柳树胡同,这柳树胡同必是梁王心中的要紧之处,或有人、或有事,打听出来这家人的来龙去脉没有?”智静摇着蒲团赞同道。

“听起来好象寻常,那两处宅子是两家连一处,听说原是哪一处的山匪,归附了梁王,就跟着梁王进了开平府安顿下来,这帮山匪说是也就几十人,内中有几个大姓,一姓李,一姓魏,一姓范,还有一个姓张,还有不少女眷,姓范的读过书,是军师,如今除了女眷,这些山匪中一半在城外庄子里务农,一半进了上四军,听说姓李的做了指挥使,零零碎碎的,也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林先生有些烦躁,智静笑起来:“怎么没有有用的东西?一窝山匪,就这么点子人,?也没什么有大本事的,竟能让梁王亲自带回开平府,还做了指挥使!这中间多少古怪蹊翘,还不中用?看这样子,我推算着,这缘由必在这些女眷身上!让人细细打听打听,这窝山匪中,有没有女眷入了梁王府的!”

“说的极是!”林先生飞着眉梢连连拍打着手里的折扇,扬着声音叫了几个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下去。

水岩的信送进安远侯府没两天,俞远山等人的联名折子也抄到了安远侯的案头,安远侯水大老爷立时打发人去请了弟弟靖江侯水清亮过府。

水砡一路亲热里带着恭敬,引着靖江侯进了内书房,安远侯打发了屋里侍候的小厮丫头,将水岩的信和俞远山等人的折子递给靖江侯:“你看看这个,那折子还要两三天才能呈进来,这是二郎让人抄录好快马递过来的。”靖江侯接过信和折子,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又细细看了一遍,将信和折子递给安远侯问道:“大哥的意思?”

“二郎说的有些道理,这两个孩子都长大了,知道凡事留心,往细处着眼,这比什么都强!”安远侯轻轻拍着水岩的信,欣慰的说道,靖江侯转头看着旁边正襟危坐的水砡,用折扇轻轻拍了拍他笑道:“有子如此,令人欣慰,大郎放松,且随意,自家人说话,随意些好!不用这么一丝不苟。”水砡恭敬的笑着,挪了挪身子,还是坐的端直,靖江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安远侯满眼爱怜满意的看着儿子,挥了挥手笑道:“别管他,他跟着大爷,早就学成了这么个端正的性子,二郎说的有些道理,这李家小五,确实不容小觑,不过这到底是小事,这份联名折子才是大事!”安远侯举起折子晃了晃说道,靖江侯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折子又上在恩科之前,一旦呈进,只怕一石击起千层浪!”

“嗯,咱们先得了这折子,这就占了先手,这一科,郭家上下其手,这动作也太大了。”安远侯接道,水砡微微躬了躬身子,接过了话:“郭家的动作,大爷都看在眼里,很生气,说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非一家一姓可觊觎。”靖江侯用折扇拍着手,满脸赞同的赞成道:“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大爷一语中的!”

“嗯,这折子上来的正是时候!咱们北平历经几代明君,积蕴已厚,从先慈孝后起,就开始谋划开疆并土,大爷二爷更是青出于蓝,不过两年,就并了北宁和梁地。”安远侯说到这里,仿佛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儿子水砡,水砡忙欠了欠身子,笑着说道:“武举提前的缘由,确是因为二爷要用兵,听大爷说,二爷已经动身沿汝城、淮阳一带调兵遣将,准备在池州和太平府战酣时自淮阳出兵淮南路,夺取淮南一路,以打通往南的陆路和海路。”靖江侯听的兴奋的几乎手舞足蹈,安远侯捻着胡须笑道:“取了淮南一路,一来可蚕食吴地,二来,可取歧、荆诸地,北平国统一天下,指日可待!咱们水家得跟上大爷和二爷的步子,看事看人千万不能拘于一地一府,这眼光要放宽放远,一来往后国家用人之处极多,二来,大爷二爷要收拢天下士子之心,也必要对天下士子不分地域、出身一体视之,有功就赏,有过则罚,这折子若明发天下,必能替大爷、二爷挣个爱才的清名回来,这折子,我的意思,水家附议。”

“大哥说的极是,正该这样!”靖江侯忙拍着折扇赞同,水砡扫了眼水岩的信,迟疑了下说道:“若有人提起李家小五太平府之行的功劳??????”

“无妨,一来李家小五这趟太平府之行不为人知,也说不得,二来,这是二爷的家事,咱们可不能插手大爷和二爷的家事,这是大忌。”安远侯笃定的说道,水砡想了想,笑着点头应了,靖江侯仿佛想起什么,看着水砡问道:“二郎去元丰城询二爷定亲的事,到底有回话没有?”水砡满脸苦笑的答道:“哪有回话,大爷也写了四五封信过去催问这事,二爷一个字的答复也没有,他走前又说过,这事他要自己安排,大爷如今也只好帮他敷衍着宫里,看这样子,这亲事得等到二爷收了淮南路回来之后再说了!这一拖,又是大半年!”

“唉,二爷从小就是这么个古怪性子,这两年好象越发古怪了,还是大爷性子好,方正温和,往后??????唉,也够群臣受的!”靖江侯又是感叹又是抱怨,安远侯皱了皱眉头,看着弟弟低声警告道:“谨言!这不是臣子能议论的!往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靖江侯急忙点头答应。

正文 第二百十章 韩城

更新时间:2012-07-30

水砡也跟着叹了口气,转头看着父亲说道:“魏水生的几篇文章,我抄给大爷看过了,大爷很欣赏,说想法清晰,极有章法,虽还是纸上谈兵,可谈得也算实在不浮夸,我也和大爷说了魏水生的功夫,看着文质彬彬,谦和有让,动起手却招招狠辣,出手刁钻,大爷大加赞赏,说若真是这样,倒是个人才,温和中带着狠辣刁钻的性子,打仗多勇猛有奇招,往后若能经过几场战事,在二爷手里磨练出来,说不定是员难得的良将。”

“嗯,那就好!那就好!”安远侯松了口气:“李家是二爷招降回来的,这魏水生科举又是二爷一力安排,我就怕??????,如今看起来二爷推崇这魏水生倒不全是??????倒不是为了??????咳。”

“二爷公私一向分明,这是大哥想多了!”靖江侯笑着说道:“二爷哪是耽于美色的人,不过这样得了大爷的话风更好,到底大爷居长,二爷安排魏水生科举这事也不知道二爷跟大爷说过没有,咱们又不能问,不问又怕二爷真没说,回头让大爷知道了,到底是二郎经手安排的,万一生出罅隙??????还是大哥想的周到!”

“嗯,”安远侯捋着胡须,带着笑转头看着水砡吩咐道:“大爷既然这么高看这魏水生,二郎不是家,这事交给你,看着别让人耽误了他,该考到哪儿就考到哪儿!”水砡忙恭声答应,靖江侯笑着说道:“我这个学生虽说底子薄了些,可胜在聪明敏锐,人生的又好,风度翩翩一美少年,要是能考个探花郎出来,那这一届的武探花只怕要胜过文探花了!”靖江侯被他说的笑起来。

梁地元丰城,苏子诚启程当天,水岩接到信,赶紧将手里劝农的事统统交给唐公孙,其实也没什么好交的,他本来就是个甩手掌柜,不过转了苏子诚的吩咐,把唐公孙这劝农副使立时转为正使,自己急忙启程赶回元丰城主持梁地粮草调拨的事,刚到元丰城忙了没两天,又接到苏子诚八百里急信,吩咐他四月二十日前赶回开平府,好聚议用兵之事,水岩郁闷的无以复加,他劝农的莱县,紧挨着北平,原来就是从元丰城至开平府的必经之路,这一来一回,足足得多走上二十多天的路!水岩闷气之余,急忙收拾行李启程,想来想去,给苏子诚写了封信,把俞远山一起带往开平府,这梁地的粮赋总细帐,一向是俞远山管着,要征粮调粮,离了他可不方便。

林先生和智静一面遣人紧盯着柳树胡同,一面细细打听柳树胡同两家的点点滴滴,连盯了三四天,除了盯到范先生回了上四军军营,几个婆子进来买些菜疏米肉,别的,就是魏水生每天去靖江侯府的事了,可细打听下来的结果,却让两人兴奋不已,这李家的五姑娘,正月里跟着梁王去了梁地!林先生和智静细细讨论了好几天,这窝山匪能得了梁王如此照应,必是因为这位五姑娘,梁王还没成亲,这位五姑娘就能随侍左右去了梁地,可见是极得宠的,只要紧盯着这柳树胡同,必定能盯出机会搭话的机会,只要搭上话,就必定能寻到合适的机会。

李小幺一行早起晚歇,一路紧赶,也算运气好,虽说路上遇上了几场雨,好在都不大,她们的车子马匹都是上上之物,也没耽误行程,十天后的午后,赶到了韩城,还没进韩城,远远的,一行七八骑就直奔众人过来,长远吓了一跳,急令外围护卫冲迎上去,自己和南宁等人护在李小幺车子四周,护卫疾冲了一射之地,急勒住马又转了回来,长远长舒了口气笑道:“是东平,怎么迎到这里来了?也不怕被人劫了!”

李小幺正掀着车帘凝神看着外面,听了长远的话,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一路上她面上看着轻松,其实心里一直高高提着,唯恐行到哪里被人发觉劫了回去,或是杀了,长远他们这十几个人再勇猛,对上几百上千的兵士,也抵不了多大会儿。

“长远!”李小幺突然叫道,长远忙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示意着南宁和西安,声音低却严厉的吩咐道:“长明改名的缘由,都烂在心里,跟任何人不准提半个字!爷那脾气,不是个话多的,长明自己必定不知道,回头这缘由若是传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姑娘放心!”南宁急忙拱手道:“姑娘这都是为了明哥,小的们心里感激得很,姑娘放心!”

“姑娘尽管放心!”长远也跟着重重答应道,西安也连连点着头。

说话间,东平带着几个小厮护卫已经疾奔过来,离车子七八步远就跳下马,纵身跃到车前,李小幺掀着车帘,看着满头大汗的东平笑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领了差使?”

“回五爷,是!爷说五爷说十天到,今天必定能到韩地,一早就遣我一路迎过来,没想到刚过韩城就迎上五爷了!”东平恭敬的答道,南宁和长远、西安三人早就跳下了马,听了东平的话,相互递了个眼色,李小幺欠了欠身子,客气的谢道:“迎出这么远,辛苦你了,这会儿也不好在这里多耽误,咱们启程吧,进了北平地界才能安心好好说话呢。”

“是!”东平声音干脆里带着喜悦,转身和长远等人匆匆拱手见了礼,一起上了马,遣了两个小厮先飞奔回去报信,自己和长远等人一起,随在车子左右,过了韩城,往北平涌城关方向奔去。

后面一辆车上,落雁将车帘撩起条缝,小心的往外看了半天,直到车子晃动着往前奔去,才放下帘子,往回挪了挪,一边继续和海棠对坐着慢慢剥核桃衣,一边低声问道:“刚才那个大爷说的‘爷’,就是梁王爷?”

“嗯,”海棠不在意的随口答应着,落雁深吸了口气:“梁王爷对咱们家五爷看重的很呢!”

“那是自然!咱们姑娘也当得起。”海棠得意的挑了挑嘴角,一脸的与有荣焉,落雁举着手里的核桃,也顾不上剥了,怔想了一会儿,一下子将核桃扔到琉璃碗里,看着海棠紧张的低声叫道:“这可怎么办?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尊贵的人!等会儿要是失了礼怎么办?”

“噗!”海棠一下子笑出了声,掂了块核桃塞到落雁手里:“安心剥你的核桃吧,咱们哪能见得着王爷!当年我在靖江侯府当差当了四五年,就远远的见过一回水二爷,这会儿跟着侍候姑娘,除了姑娘,也不用见外人,等回头姑娘嫁了人,除了侍候姑娘,也就是再跟着姑娘侍候姑爷,外头也见不着什么人!”

“呼!”落雁长吁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说道:“那就好那就好,那些贵人个个都不是好东西,象五爷这样的可是一个也没有!”海棠直起身子,嘟着嘴狠狠瞪着落雁,落雁恍然过来,忙一边笑一边陪礼道:“也不是个个,象水二爷啊,梁王爷,必定都是好东西!”海棠气的翻着白眼,落雁忙岔开了话题:“你说,咱们姑娘以后会嫁给谁?”

“瞧你这话问的,这事哪是咱们知道的?”海棠为落雁的无知和无礼连连叹着气,落雁挪了挪,轻轻掀起车帘子又往外看了几眼,放下帘子,挪到海棠身边,神秘的说道:“我总觉得梁王爷对咱们五爷不一般,你说,咱们姑娘会不会嫁进梁王府?”海棠怔了怔,慢慢放下手里的核桃,转头看着落雁,低低的说道:“你性子直,可也是真心为了姑娘好,我心底??????打心底不想姑娘进梁王府。”

“为什么?梁王爷要什么有什么,听说人也生的极英俊,哪里不好?”落雁惊讶而不解的叫道,海棠忙用**的手一把捂在落雁嘴上,又气又急的低低责备着她:“你这性子得改改!往后进了府,还这么毛躁,早晚得闯祸!”落雁忙点着头,挣开海棠的手追问道:“到底为什么?”

“你真是!这还不明白么!咱们姑娘好,咱们知道,可外人怎么晓得咱们姑娘的难得之处?再说,姑娘到底出身上差些,大家择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这婚姻连的是两家!”海棠一幅老气横秋的懂事模样:“梁王爷那样的身份地步儿,他前一个??????虽说没成礼就死了,那可是吴地的公主!姑娘要嫁进去做妻,唉!”海棠重重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事我们私底下也偷偷说过两回,难着呢,可若是做个侧妃什么的,唉!别说王爷侧妃,就是皇贵妃,那也是个妾!那也太委屈咱们家姑娘了!”海棠嘟着嘴说道,落雁怔了半晌,闭着眼睛长叹了口气:“你说的对,这出身一件??????任谁也没法子!这什么都能选,父母怎么选?姑娘是个心高气傲的,我看那个什么梁王爷,也不见得能配上咱们家五爷,不嫁才好呢!这女人为什么非要嫁人不可?象五爷这样,犯不着委屈自己!”

正文 第二百十一章 平安

更新时间:2012-07-31

“女人怎么能不嫁人?”海棠一声惊呼,落雁从眼角瞥了她一眼,嘴角一路往下撇着剥起核桃衣来。

傍晚时分,远远看到坚固古旧的涌城关,落雁掀着车帘,一边看着涌城关一边和海棠惊叹不停:“总听人说涌城关,原来有这么高!你看你看,城前头那条河,那河真宽!”

“那是护城河!”海棠也被落雁高盎的兴致带的有些兴奋,这一趟九死一生,好几回她和淡月都以为必死无疑,再也见不到开平府了,如今竟然就这么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听说从前护城河前还放了一里多远的铁蒺藜、拒马、鹿角木什么的,城墙里头每隔半里就有一座瓮听,是咱们北平修的最结实的边城!我有个堂叔爷侍候着水家七老太爷在这里守过城!”海棠挪到车帘另一边,一边往外偷看着,一边骄傲的介绍道,落雁忙伸长脖子,透过护卫的间隙往外细看:“哪是鹿角木?哪儿呢?”

“还会儿哪还有!早就撤了!早先咱们北平弱吴国强,从韩城过来一路又都是开阔的平地,最利骑马冲杀,那时候吴国骑兵常常过来冲关抢东西,听说当初修这涌城关的时候就没敢很往前修,离边关足足留了五六里路,城前挖了这河,放了一里多远的拒木什么的,后头大爷从军,头一个就挑了这涌城关过来守着,大爷可厉害了,一来就让人收了拒木,就是从大爷守关那时候起,敢冲咱们涌城关的吴军,个个有来无回!”

“哪个大爷?大皇子?”落雁看着外面问道,

“嗯,大爷到涌城关的时候,我们大爷也一块跟着过来的呢!我们大爷就是水家大爷!”海棠忙又解释了一句,落雁放下帘子,转头看着海棠笑道:“我提点你一句,你可别见怪,你如今跟了五爷,再这么我们大爷、我们二爷的,五爷那样的性子,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可若是让别人听到,总不是那么回事,你说呢?”海棠听的满脸通红,尴尬了半晌,才垂头谢道:“你这都是为我好,我没别的心思,就是??????”

“就是随口说惯了。”落雁笑接道,海棠嘟了嘟嘴嗔怪道:“知道我就是说顺了口,怎么也不早跟我说?!下回再有不是处,姐姐要是不立时提点我,我可不依!”落雁高挑着眉梢,点着海棠的额头笑骂道:“死丫头,还怪上我了!你等着!”海棠回点着落雁,两人笑成一团是,一番生死后,能平安回家,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欣喜了。

高高的涌城关城头上,苏子诚一身杏黄织锦缎长衫,紧绷着脸,焦灼的盯着远方,盯着远处那支越来越近的车队,离近些,看清了冲在前头的几个小厮,苏子诚眼里的焦灼散去,一股喜悦涌起,直直的看着车队到了城下,上了宽阔的护城河桥,又下了桥,进了城门,看着最前面那辆车子隐入城门看不到了,苏子诚转身直奔下城楼,下了一半,突然停住步子,紧跟在后面的北庆身子前后闪了几闪才刹住步子,抬手抹了把汗,暗暗舒了口气,亏自己反应快,不然这石梯这么陡,还不得把爷撞下去了,把爷撞出个好歹来,自己就别想活了!

苏子诚绷着那张脸,背着手仰头看天呆站了半晌,才不紧不慢的下了城墙,上了马,一路往行辕紧赶回去。

李小幺刚在行辕二门里下了车,苏子诚就在大门口跳下马,将手里的鞭子扔给北庆,几步就进了二门,李小幺听到动静,回身看到苏子诚,忙笑着深曲膝见礼,淡月推着海棠和落雁,急往旁边闪去,苏子诚背着手紧盯着李小幺,脸绷得半丝表情也没有,不动也不说话,李小幺只好自己直起身子,抬头看着苏子诚笑着说道:“月中那会儿你不是还在商城的么,怎么转眼就到涌城关了?怪不得叫虎翼军,这行起军来,还真跟长了翅膀一样!”垂手站在车旁的长远和南宁等人忙将头埋的低低的装聋作哑,爷性子严峻,敢这么当面调笑爷的,也就姑娘了,苏子诚紧握在身后的双手一点点放松下来,仿佛松了口气般‘嗯’了一声,,一边越过李小幺往里走,一边责问道:“你该从太平府直接回来!去扬州干什么?!”

“一来看看扬州的民情吏治,爷用兵之后,吏治就得跟上,早点准备总没有错,二来,都说扬州菜特别好吃,顺便去尝尝,还真是名不虚传,只可惜时候不对,没吃到蟹粉狮子头,鲜虾狮子头虽说也不差,跟蟹粉比到底不如,还一样,叫软兜的,生炒清炖味道都极好,你猜猜,这软兜是什么东西?”李小幺提着裙子紧走两步跟上苏子诚,笑盈盈的答着话,苏子诚猛的顿住步子,转头盯着李小幺看了片刻,闷闷的‘哼’了一声斥责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想吃什么,开平府难道没有?还要跑到扬州?”

“王爷教训的是,”李小幺懒的和他争辩这个,忙笑眯眯的附和一句转了话题:“还有件巧事,我到鹿港的时候,居然碰巧遇到了吕丰!”

“他才到鹿港?!他去鹿港干什么了?!”苏子诚脸上立即浮起层怒气来,李小幺瞄了他一眼,忙笑着解释道:“他说绕个圈子去梁地找你辞行耽误了不少功夫,大概是因为这个晚的吧,他说本来想从鹿港坐船回信阳的,我急着赶回来,也没空多和他说话,只知道后来他好象说觉得坐船太慢,我走时他也骑马经苏城回去信阳了。”

“嗯。”苏子诚松了口气,肩膀松缓着转过身,抬脚往前走去,李小幺瞄着他的后背,想了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吕丰的亲事,还是让他自己交待的好,自己在苏子诚这里多了嘴,指不定就能生出什么意外来!她这会儿累了一天,一心只盼着赶紧寻到住处沐浴歇息,实在不愿意这么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苏子诚。

李小幺跟了几步,见苏子诚背着手只管走路不再开口,暗暗松了口气,一边走一边转头看了看远远缀在后面的东平等人,想了想,笑着和苏子诚说道:“王爷公务繁忙,我就先告退了,赶了一天的路,得赶紧回去洗洗这一身的尘土。”苏子诚转头打量了李小幺一眼,脚下仿佛快了些,边走边道:“我让人把青阳院收拾出来给你住,在前面。”李小幺怔了怔,转头又看了眼远远缀在后面的众人,只好垂着头,跟在苏子诚后面两三步,一路上三步并作两步,紧赶慢赶的穿过处小园子,又绕着片不大的湖走了片刻功夫,就到了一处看起来非常轩敞干净的院落前,李小幺瞄了眼院门上篆体的‘青阳’两个字,笑着谢道:“谢王爷指引,王爷这里若没有什么事,我想明后天就启程赶回开平府,离武举开考也没多长时候了。”

苏子诚没有答李小幺的话,站在离院门两三步处看了看院子里的绿树繁花,又扫了眼垂手侍立在院门两侧青衣蓝裙、干净利落的两个婆子,眼里带着丝满意,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先歇一歇,晚上我给你洗尘,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李小幺也不坚持,笑着微微曲了曲膝,以示听到了,从苏子诚身边绕过两步,提着裙子径直进了院子。跟在后面的淡月等人急忙提着裙子往院子小跑进来,在离苏子诚七八步处收住脚,曲膝见了礼,垂着头小心翼翼的绕过苏子诚进了院子,急步紧赶李小幺去了。

李小幺转进穿堂,慢慢走了几步停下来转头看着院子里的景致,这应该是处两进的院子,这一处就是正院,院子不大,却干净的出奇,院子里摆着时新的花草盆景,花草的叶子也片片擦的亮可鉴人,李小幺轻轻捻了捻游廊转角处浓绿的芭蕉叶,北地的房舍风格和太平府的大相径庭,这芭蕉种在这里??????要是旁边再有棵石榴树就好了,李小幺正缓缓环顾着四周,淡月等人急追进来,李小幺笑着收回目光,沿着游廊径直进了正屋。

正屋后面是间极小的厨房,沐浴的热水、茶水和点心一色都已经是齐全的了,淡月等人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能有些粗使婆子丫头使唤着了,海棠忙着指挥众婆子摆放沐浴洗漱的东西,淡月和落雁赶紧在东西厢沐浴干净了出来,进到净房替换下海棠,侍候着李小幺泡了澡出来,淡月忙着指挥人收拾屋子,落雁坐在后面给李小幺绞着头发,李小幺慢慢喝着杯红枣汤吩咐道:“绞干了就绾起来,王爷说等会儿还要洗尘,对了,先让人把衣服箱子取下来。”

“南宁已经让人把衣服箱子什么的都送进来了,五爷想穿哪一件?”落雁笑着问道。

正文 第二百十二章 洗尘

更新时间:2012-08-01

“挑身素净点的就行。”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吩咐道,落雁往前探头看了看李小幺,想了想,没再多问,手下加快绞干了头发,绾了个中规中矩的发髻,在妆奁匣子里看了看,笑着说道:“挑好衣服再配簪子吧?”

“不用,那支青玉簪就行。”李小幺打了个呵欠说道,落雁也不多话,取过青玉簪给李小幺戴上,脚步轻巧的退出屋子,和刚沐浴出来的海棠一起,提着灯笼从十几个大箱子里挑出装着李小幺日常衣服的衣箱子出来,命婆子抬进屋里打开,两人商量着挑了件月白紧身素绸短夹衣,一件丁香色细绫绣暗花曳地裙,拿进来给李小幺看了,侍候着李小幺刚换好衣服,婆子就在帘子外禀报,王爷吩咐人过来请姑娘了。李小幺站在屋里想了想,看着落雁吩咐道:“你跟我过去吧,你的事,专程跟王爷说有些过于郑重了,就这样露露面最好,往后回到开平府行事也方便。”落雁满脸紧张的拉了拉衣襟,连眨了几下眼睛,转头看了眼海棠请求道:“五爷,让海棠跟我一起跟过去吧,我不懂规矩,万一错了??????怕给五爷丢脸。”

“嗯,”李小幺随口答应了,转身交待了淡月,海棠忙掀帘出去要了手提的小灯笼,和落雁一人一只提了,出了院子,跟着门口来接引的两个婆子,弯来弯去往前走去。

走了一段路,又连上了十几二十级台阶,转过一个弯,前面一处暖阁灯火通明,暖阁门口,苏子诚一身天青灰长衫,没束腰带,正站在暖阁门口,摇着折扇往外看风景,李小幺下意识的顿住步子,深吸深吐了几口气,静下心神,垂着眼帘,一边专心看着路往前挪步,一边暗暗念叨着:“现下即是现下,谨慎守份求生活”,见李小幺上了暖阁台阶,苏子诚利落的收了折扇,抬手示意道:“坐吧。”

李小幺飞快的打量着暖阁内,暖阁不大,正中放着张圆桌,桌上一只红铜暖锅正扑突突冒着热气,翻着诱人的肉香,围着红铜锅,一溜放着十几碟细巧洁净的荤素菜点,圆桌边上,只放了两把椅子,李小幺留出迎门的一张椅子,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苏子诚也落了座,一边缓缓摇着折扇,一边示意着桌上摆的满满的菜品说道:“都是让大余照着你平日喜欢的菜式做的,你瘦了很多。”李小幺怔了怔问道:“大余怎么到这里来了?”苏子诚不答李小幺的话,只用折扇示意李小幺品尝,李小幺心念微转,露出丝笑意,不再追问,掂起筷子吃了口姜汁水晶烩,仿佛想起什么,放下筷子,一边转头一边问道:“南宁呢?”

“小的在!”南宁忙从门口阴影中闪出来,满脸笑容的躬身答应着,李小幺笑问道:“咱们去鹿港时酿的那几瓮樱桃酒该酿好了吧?快去看看,取一瓮来给王爷尝尝,那可是咱们千里迢迢专程给王爷酿的呢!”南宁苦着脸,为难的吭哧道:“姑娘,别提了,咱们路上赶的太紧,虽说小心了再小心,可还是??????都酸了!小的刚和长远把那些酒连瓮一起扔了。”李小幺满脸的失望,转头看着苏子诚遗憾万分道:“我们去鹿港的路上,正巧经过家樱桃园,那樱桃又大又甜,从没吃过那么好的樱桃,就想着给王爷带回来些尝尝鲜,可樱桃那东西不经放,想来想去,干脆耽误了一天,买了樱桃,又去镇上寻了间手艺好的酿酒作坊,用樱桃酿了几瓮酒,准备带回来给王爷尝尝,结果,你看看,光顾着赶路,把王爷的酒都给晃酸了!真是得不偿失!”

苏子诚瞥着李小幺,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你要是喜欢樱桃酒,这容易,密州的樱桃极有名气,年年都要贡进上百坛樱桃酒,你若喜欢这样的甜酒,都给你留着。”

“啊?密州竟然出樱桃?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早知道密州出樱桃,还出樱桃酒,我就不用绕那么一圈,白白耽误了好几天功夫,这事都怪我,全都怪我!到底读书少见识短,有句俗话,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倒真是一点也没说错。”李小幺顾左右而乱扯,苏子诚想生气却忍不住笑意满脸,忙转头吩咐东平道:“取坛石榴酒给五爷尝尝。”东平忙答应了下去,片刻功夫,两个婆子抱着坛子,托着酒壶酒杯上前斟了酒,李小幺端起来尝了尝,举着杯子冲苏子诚笑道:“这石榴酒如蜜水一般,王爷也尝尝。”苏子诚举起杯子,慢慢抿了一口,看着连喝了好几口的李小幺说道:“这果酒喝着甜软,后劲却绵长,醉倒了没个一两天醒不过来,你明天不是要启程回开平府?”

“嗯嗯嗯,要是没什么事,我想明天一早就走!”李小幺忙放下杯子,不等苏子诚说话,先将太平府诸事又说了一遍,已写信说过的略去不说,只拣要紧的细节一一说了,看着苏子诚建议道:“??????大皇子这隐忍功夫也太难得了,光顾着隐忍,就是不见出手,若照他在太平府这禀性,回到池州只怕也就是求个偏安而居,然后还是接着隐忍,忍到人家锣鼓喧天请他去当皇帝为止。”苏子诚被李小幺的话笑的手里的酒差点晃出来,忙放下杯子笑道:“我见过他几回,一来他禀性如此,二来,他极忌惮吴太后,在她手下吃过无数亏,要不是这极能隐忍的性子,早就性命不保了。”

“你是说他准备隐到忍到吴太后一命呜呼,再大展拳脚?”

“嗯,”苏子诚肯定的应了一声,李小幺眯着眼睛想了想,看着苏子诚笑道:“吴太后今年还不到四十吧?那大皇子也三十五六了,谁活得过谁还不一定呢,差了这么几岁,他竟敢押对方先死?”李小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吴太后那样精明强势的女人,一来,肯不肯容他就这么忍下去?二来,这样的女人多数长寿,只怕大皇子骨头都化灰了,她还活着呢!大皇子若只凭着个‘忍’字,和吴贵妃还能周旋周旋,如今吴贵妃做了吴太后,占了天时地利,再有个半年一年收拢好人心,除掉大皇子不过几个刺客、一杯毒酒的事,若要两人还有周旋的余地??????”

“先取下淮南路,这是吴太后治下郡县,取了淮南路再说下一步,咱们??????穷,平了北宁后积攒了四五年粮草军需,才一举并了梁地,如今眼看着吴地??????只能先取了淮南路,战事太急,拖垮了后方,得不偿失。”苏子诚叹了口气,低声解释道,李小幺想了想,也跟着叹了口气,也是,打仗打的就是钱粮,苏子诚治国和她做生意都是一个理儿,再眼馋,手里没本钱也是一点法子没有。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小幺空着肚子喝完了一整杯石榴酒,只觉得一股暖暖的酒气冲的头晕晕然,也冲的胃里更空的难受,放下杯子,从红铜锅子里盛了大半碗汤,正要喝,忙又推给苏子诚,笑着说道:“王爷尝尝,大余做的锅子,这汤才是精华。”苏子诚慢慢端起汤碗抿了一口,李小幺又取了只碗自己盛了半碗汤,又捞了几片鹿肉,连汤带肉吃了,才觉得胃里暖暖的舒服了很多,可那股已经冲进脑中的晕晕然一时半会却压不下去,李小幺不敢再喝,探头寻了碟蒸的酥烂的羊脚端到自己面前慢慢吃起来,苏子诚喝了半碗汤,倒了半杯酒抿着,也不说话,只看着李小幺吃羊脚。

李小幺啃完了一碟子羊脚,满足的叹了口气,叫了海棠和落雁进来侍候着净了手,看着两人退出暖阁,指着落雁笑道:“那个,就是今年逛南桥瓦子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红楼的前任红牡丹,叫落雁的,这趟太平府多亏了她。”

“嗯,长远信中说过了。”苏子诚并落雁的事并没有什么兴趣,李小幺瞄着他笑道:“她也没地方去了,我只好收留下来,落雁性子爽利泼辣,人又聪明,我想让她往后帮我看着做点小生意。”

“嗯,这随你,她也是有功之人,这趟太平府之事,你照功劳大小列张人名单子,回到开平府我和大哥商量了一一封赏,有功赏有过罚。”苏子诚声音温和的吩咐道,李小幺连连点着头:“好!等会儿回去就列,明早走前给你。”

“不用这么急,到开平府再列给我,”苏子诚顿了顿,淡淡的接着说道:“明天你跟我一起启程,我要回趟开平府,和大哥商量商量这用兵之事,还有武举,最好亲眼看着挑人。”李小幺正咬了口虾饺,听了苏子诚的话,倒吸了一口气,嘴里虾饺几乎呛进喉咙里,他也要回去!这路上??????这日子!岂不累死?!

正文 第二百十三章 头痛

更新时间:2012-08-01

李小幺连喝了两口茶,咽了那半只虾饺,汪着眼泪看着手足无措的紧盯着自己的苏子诚,压抑着咳了两声,才勉强说出话来:“这虾饺太??????鲜了!大余跟着爷,手艺见涨,那个??????咳咳!”

“先别说话,均一均气息!”苏子诚打断李小幺的话吩咐道,李小幺不停的点着头,一边咳一边接着问道:“咳??????还要回去商量?这淮南路取不取没定下来?”

“定是定下了,那也得回去商量商量!”苏子诚皱了皱眉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还有武举的事,正好把新科进士们一起带过来。”李小幺听着苏子诚的话,懊悔的咬着舌尖,自己又多话了,他要赶回去,自然是有非回去不可的缘由,这缘由哪是自己能知道的?还好,他没翻脸,还这么寻了个看武举、带新科进士的理由敷衍自己,唉,侍候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爷一路回去,得多吃力费劲!本来轻轻松松的行程??????

李小幺一下子没了精神,焉焉巴巴的也没了胃口,苏子诚见她神情萎顿的只顾喝茶,忙抬手示意暖阁外候着的婆子丫头们进来收了碗碟,换了茶水点心上来,李小幺瞄着茶水点心,忙掩嘴夸张的打着呵欠致谢道:“多谢王爷厚爱,王爷公务繁多,不敢耽误王爷歇息??????”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曲着膝,苏子诚怜惜的看着满脸疲倦的李小幺,跟着站起来说道:“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

“不敢烦劳王爷,我??????”

“正好顺路!”苏子诚打断了李小幺的话,李小幺轻轻吸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苏子诚却停住步子,示意李小幺先走:“天黑,你走前面。”李小幺只好低眉垂手,顺从的先下了暖阁台阶,台阶下,南宁伸长胳膊,将一只明亮的琉璃盏递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恨恨的错着牙,伸手接过琉璃盏,微微侧着身子,用琉璃盏照亮着自己和苏子诚前面的青石路,跟着前面七八步外的一串灯笼转个弯,下了台阶,继续往前走。

李小幺提着琉璃盏,一会瞄着远处的那串灯笼,一会看着脚下的青石路,磕磕绊绊、专心的走着自己的路,苏子诚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摇着折扇,眼睛也不知道看着哪里,慢慢吞吞的挪着步子,李小幺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前面一串灯笼停下,李小幺长长舒了口气,掂着脚尖往前雀跃了两步,笑颜如花的谢道:“好了,我到了,多谢你!”苏子诚的目光随着李小幺的雀跃跳出无数喜悦,被她的笑容带的笑容满面,李小幺将琉璃盏塞还给南宁笑道:“还给你,好好侍候你们王爷赶紧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南宁瞄着只管盯着李小幺笑容满面的苏子诚,微微躬了躬身子,接过了琉璃盏,李小幺还了灯盏,拎着裙子旋过来,冲着苏子诚曲了曲膝,转身跳上台阶,几步跳进了院子,苏子诚怔了怔,失笑出声,拎着裙子行福礼,这是什么礼数?倒是好看的很!

海棠和落雁相互拖着,一路跌撞着跟在最后,眼看着李小幺跳进了院子,两人急忙提着裙子就往前追,离苏子诚七八步远,就侧着身子绕过丛花树,一路溜边到了院子门口,一边不停的曲着膝,一边从南宁等人身后溜上台阶,闪进院门,提起裙子奔跑着追李小幺去了。

苏子诚带着满脸笑容,背着手站了半晌,才转身往来路返回去,南宁等人急忙上前两步,提着灯笼在前面引着。

李小幺进了屋,一头仰倒在南窗下的矮榻上,淡月正在收拾箱笼里的衣物,忙住了手,一边泡了杯茶端过来,一边看着紧跟进来的海棠和落雁笑道:“赶紧去吃饭吧,该饿坏了!”

“我也饿坏了,让人送到这里来,咱们一起吃!”李小幺一下子坐起来叫道,海棠忙转身出去看着人收拾饭菜去了,淡月笑道:“二爷给姑娘洗尘难道不是吃饭?怎么还饿坏了?”

“这样的宴请哪是吃饭,明明是受罪!我统共就喝了半碗汤,吃了碟羊脚子,说是一碟,其实只有半只!最多半只!倒把我累得不轻!”李小幺又摊开手脚倒下去,落雁拉了拉淡月,冲着李小幺努了努嘴低声说道:“她当着王爷的面,啃羊脚子啃的一手汁水,看的我汗都出来了!”淡月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仿佛满身烦恼的李小幺,冲着落雁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还有件要紧的事得跟姑娘说,到现在也没见长远打发人过来安排咱们回开平府的车辆人手,这明天??????”

“明天一早启程,跟王爷一起回去,王爷也要回开平府!”李小幺有气无力的说道,落雁和淡月惊讶的相互看了看,正要再问详情,海棠带着两个婆子,各提着了个大食盒进来,淡月和落雁忙上前摆了饭菜,侍候着李小幺净了手,李小幺盛了碗碧粳饭,也不用别的,只就着咸瓜鸡丁吃了大半碗,又喝了碗火腿鸭子汤,这才放下碗,满足的叹了口气。

落雁和海棠吃了饭,李小幺闭着眼睛在榻上躺了一刻多钟,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站起来,闷闷不乐的往内室晃进去了,淡月和海棠忙跟进去侍候着李小幺洗漱换了衣服,又通了头发,看着她躺下了,层层放下帷幔帐子退出来带上门,退到外间,招手叫过落雁,低低的耳语道:“刚才,出什么事了?姑娘好象不高兴的很。”海棠皱着眉头努力想了想,摇了摇头,落雁眼珠转了几转,看着淡月迟疑的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要跟着王爷一起回开平府?”淡月听的皱起了眉头,落雁边想边说道:“我觉得是这个,没别的事了,你想想是不是?”

“跟王爷一路回去,有什么不高兴的?”海棠满脸的不赞同,落雁弹了下她的额头,低低的笑着说道:“五爷那脾气,你还不知道,最要自在的人,咱们自己一路回去,万事由着她的性子,多好!跟着王爷一路回去,那个王爷,跟石头刻出来的一样,这自在两个字肯定没了,五爷当然不高兴了!”海棠满脸不服的正要反驳,淡月拉了拉她,轻轻叹了口气:“落雁说的有理儿,跟着二爷一路回去,不自在先不说,姑娘肯定又不得闲了,好了,咱们路上多用心侍候好姑娘吧,今晚上我值夜,你们两个好好歇歇,海棠明天起个早,熬钵核桃酪给姑娘喝,我差点忘了,明珠明大爷让人捎话给你,”淡月转头看着落雁笑道:“金环十天前就到了,他打发人直接把她送进开平府柳树胡同,交给紫藤姐姐了,跟你说一声,让你放心。”

落雁眉开眼笑,忙曲膝谢道:“多谢你多谢你,我牵挂了一路子,怕惹五爷烦,没敢开口问。”

“谢我做什么?我不过递个话,要谢明天谢姑娘去,好了,赶紧回去吧歇下吧,明天一早启程,咱们四更就得起来收拾东西,再不赶紧就睡不了几个时辰了。”淡月推着两人出去,关了门,取了被褥蹑手蹑脚铺在帷幔外睡下。

第二天天刚黎明,李小幺就睁开了眼睛,也不赖床,起来洗漱后换了身银灰衣裙,海棠端了碗核桃酪进来,李小幺端起核桃酪,想了想,看着海棠问道:“这核桃酪还有没有?”

“有!我熬了一钵子呢,够姑娘喝的!”海棠忙笑道,李小幺挑了挑眉梢吩咐道:“给王爷送一碗过去,他若问起我,就说我昨天酒喝多了,半夜起头痛,这会儿虽说起来了,头还是痛得厉害,正嚷嚷着要赶紧上车睡觉呢,快去!”海棠听的连眨了几下眼睛,答应着退出来,寻了只紫砂炖盅盛了核桃酪,鼓足勇气出了院门,寻个婆子引路,一径往苏子诚的院子送核桃酪去了。

李小幺下巴枕在手上,趴在南窗台上,一边看着淡月和落雁指挥着婆子抬箱笼,一边瞄着穿堂,等着海棠回来,也就一刻多钟,海棠脚步轻快的急步进来,脸上带着喜色,匆匆曲了曲膝,就奔到李小幺面前,双手捧着只足有五两重的笔锭如意赤金锞子兴奋道:“姑娘快看!这是王爷赏的!王爷和气的很,说姑娘有心了,还说这就让人去做八珍醒酒汤给姑娘送过来??????”李小幺不等海棠说完就从榻上跳起来,一边胡乱套着鞋子,一边挥着手吩咐道:“你们在这看着收拾东西,我头痛,先上车躺着了,回头,随你们谁,到我车上去一个侍候着,行了,我先上车去!”李小幺一路跳着提着鞋,直跳到门口才算穿好了鞋子,穿过院子直奔出去,淡月忙吩咐着海棠:“快去侍候着,这里有我们!”海棠答应一声,奔出两步,又转身奔回来,将手里的金锞子塞到淡月怀里,提着裙子急追出去。

正文 第二百十四章 行路间

更新时间:2012-08-02

李小幺窝在车上闷头装睡,装没多大会儿,还真睡着了,一觉醒来,车子已经晃晃悠悠行在路上了。李小幺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去,放眼望去,车外满眼浓绿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和间隔整齐、散的极远的黑甲骑兵,逼人的春色中,那些肃杀的黑甲仿佛温和了许多,李小幺吩咐海棠高高卷起车窗帘子,透过绡纱窗吹着带着青草味儿的凉风,远眺着生机勃勃的原野和原野中那些马步随意轻捷的黑甲骑兵们。

海棠小心的盛了碗八珍醒酒汤递过来笑道:“姑娘尝尝这个,这醒酒汤做的比八宝甜汤还精致!”李小幺接过抿了几口喝了,将碗递给海棠笑道:“你也醒醒酒,这汤酸甜可口,很爽口,这大余连甜汤也做的这么好,这几天若得空,你跟着大余学学厨艺,回头我跟王爷说一声。”

“嗯!”海棠忙点头答应,两人正说话间,南宁从前面直冲过来,快到李小幺车前,一只手抱着只锦袋,一手勒住马,利落的跳下马,海棠忙掀起车帘,南宁满脸笑容的冲着车里的李小幺躬了躬身子,先将锦袋递给海棠,纵身跳到车夫旁边坐下,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爷打发小的过来看看姑娘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请大夫过来诊诊脉?”

“多谢王爷,好多了,不过醉酒,哪用得着诊脉。”李小幺忙直起上身谢道,南宁指着锦袋接着说道:“爷说这里头的东西都不急,姑娘得空再看,俞远山等人联名的那个折子,水家已经附议了。”南宁看着凝神听着的李小幺,顿了顿话头,语气轻松随意的接着说道:“爷就交待了这些,说起这俞远山,东平刚才说了个笑话儿,俞远山他们几个是梁地土著,在元丰城那一阵子,东平常找他们问些事儿,一来二去就熟了,东平下了值常和俞远山他们喝酒说话儿,这俞远山只要喝了酒,就不住口的夸五爷英明睿智,就是男子中能及得上的也没几个,他们得了五爷点化之恩,从那天起就打心底把五爷当恩师看待了,姑娘说这笑话儿有意思不?”

李小幺脸上带着笑,眼神凝重的看着南宁,陪着笑了两声:“有意思!这笑话真有意思!替我谢谢东平,难得听到这么好听的笑话儿。”

“姑娘真客气,那我就不打扰姑娘了,爷吩咐过了,中午在洛河驿歇脚吃饭,东平已经带着大余等人赶过去准备饭菜了,下午得赶一赶脚程,爷把姑娘的马也带过来了,姑娘若嫌车上气闷,也好骑马走一段。”南宁拱了拱手笑道,李小幺怔了怔,她哪有什么马?想问却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说哪匹马是她的,那就是她的。

南宁告了辞,跳下车骑马往前奔回去,李小幺示意海棠放下车帘,往后挪了挪,在靠枕上靠舒服了,抽开锦袋,先择了俞远山的名字挑了那份折子出来,先看了署名,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又细细看了两遍,手指在‘不论男女’四个字上轻轻划过,这俞远山真聪明到猜出自己的去向了?还是??????有人指点暗示了他?东平的笑话儿??????李小幺垂着眼帘,一时想出了神,水家附议了,水家的意思,也是苏氏兄弟的意思,扣去‘不论男女’四个字,俞远山等人这张折子写的极好,有理有据,苏氏兄弟要成就大业,就得如此收拢天下士子之心,这俞远山务实,聪明,有心计而擅捉时机,还胸怀大志,这样的大才,自己这口小池塘可养不下!他这会儿无根无基,摆出恩师弟子这样的姿态寻找机会,可自己若真敢不自量力做了这师父,也不过早晚,自己这师父只怕就得成了这弟子的盘中餐!还是彼此客客气气、远远敬着的好!李小幺翻开折子,又细细从头看了一遍,心里打定了主意,将折子放到一边,一件件翻看起锦袋里的其它折子文书来。

车队在洛河驿停下时,李小幺已经看完了所有的折子文书,收进锦袋里,提下来交给跟上来的淡月,吩咐看好,海棠早下车寻大余学手艺去了。

洛河驿极小,三间正屋,两间厨房,连个院子都没有,这会儿早就收拾打扫的整齐干净,李小幺进了正屋,午饭还是她陪着苏子诚用的,苏子诚本就讲究食不语,李小幺也不多话,这一顿饭吃的静悄而快,一会儿饭毕,淡月和落雁泡了茶奉上来,苏子诚端起茶喝了两口,看着李小幺问道:“头还痛吗?”

“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李小幺忙笑着谢了,话语顿了顿,接着说道:“正要跟爷说一声,我有个丫头,叫海棠的,也会点厨艺,这回和大余一路回去,也算机会难得,我想让她跟着大余学点厨艺。”

“有大余侍候,还要个丫头学什么厨艺?”苏子诚蹙了蹙眉头说道,李小幺笑答道:“大余是王爷府上的厨子,这几天托王爷的福,可总不能天天如此,王爷的厨子,哪好烦劳的。”苏子诚脸色一下子沉郁下来,看着李小幺一言不发,李小幺眼角瞄着他,笑着转了话题:“俞远山的折子我看了几遍,没想到他文章写的这样好,这个人务实、懂经济,又这样才华出众,是王爷的福气。”

“嗯,”苏子诚气色不善,李小幺瞄着他,接着说道:“这折子上的正是时候,这会儿太平府那边因为林丞相死的不明不白??????”李小幺看着苏子诚往上高挑而起的眉梢,接着说着话:“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不那么明白,太平府以至吴国的仕宦士子这会儿正是一片人心动荡激愤中,等王爷取了淮南路,这份动荡激愤还会加剧,俞远山这篇文章,说不定能用来安抚拉拢淮南路士子之心。”苏子诚脸上的不豫消散得干干净净,听的全神贯注,李小幺心里渐渐松缓下来,接着说道:“吴地六皇子嗣了帝位,过程却扑簌迷离,主政的又是以美色侍人的吴贵妃,吴地大皇子嫡、长、贤俱全,竟不得不逃亡出太平府,林丞相才德俱全,忠心耿耿,主持中枢十数年,年富力强之际,不明不白乞了骸骨,当天晚上又不明不白送了命,有这三件,吴地的这个新皇帝和吴太后,已经失了人心认可的正统承继,既不是正统承继,士子心目中的‘忠’字就得大大打了折扣,这是一,二来,这一两百年来,天下四分五裂,征战不断,今天是越国,明天就是吴国,这‘忠’一字,也就不那么讲究了,王爷若能明示天下,不分地域、出身,对天下士子一体视之,有功赏,有过则罚,自梁地推及淮南路,收拢了两地士子之心,往后扩疆并土,就能事半功倍,王爷说呢?”

苏子诚会意的笑着点了点头:“这折子,你觉得怎么用好?”

“自然是传的越广越好,只是这传法??????照我看,今年的科举策论,不如让那些举子们评论评论这折子。”李小幺看着苏子诚笑道,苏子诚怔了怔,凝神思量了片刻,露出丝笑容应道:“这样??????一举数得,天下流传最广,凡读书人几乎无人不知的,就是历次科举试题,这折子也就一举成名天下知了,只需让赞同这折子者中,驳斥这折子者落??????”

“这就是王爷兄弟的态度了。”李小幺笑盈盈的接道,

“嗯,郭家近来动作也过于频繁了,科举乃国之大典??????就这样!”苏子诚扬声叫东平送了笔墨进来,东平摆好笔砚纸墨,刚想研墨,扫了眼苏子诚,又瞄了眼会悠然站在旁边的李小幺,垂手退了下去,苏子诚冲着李小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研墨,李小幺暗暗吸了口气,笑着上前,倒了点水在砚台里,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的磨了满满一砚台的墨汁,直满的差点扑出来。

苏子诚写了信封好,又取了支竹筒封进去,交给长远,吩咐给苏子义送过去,东平端了还余了满满一砚墨汁的砚台出去,想了想,亲自动手把砚台洗的干干净净,寻南宁说话去了。

下午路程赶的有些紧,南宁过来问了几趟,李小幺坚持坐在车上颠簸,只说自己骑马骑怕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坐到马上去。

这一段路直赶到酉末过后,才进了落脚的荣巷驿,李小幺不等苏子诚打发人过来,就先打发海棠过去和南宁打了招呼,说自己累坏了,饭也没吃,已经歇下了,南宁得了信,只好硬了头皮禀报了苏子诚,苏子诚阴着脸听了,一言不发,南宁躬身垂手站了半天,苏子诚才挥了挥手吩咐道:“让大余拣姑娘喜欢吃的做几样送过去。”南宁忙答应一声,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正文 第二百十五章 打猎去

更新时间:2012-08-02

李小幺已经洗好了澡,躺在驿馆偏院上房炕上,舒舒服服晃着腿看着本书,落雁掀帘进来笑道:“姑娘,大余带人送饭菜过来了,摆在哪一处?”李小幺皱了皱眉头,坐起来,示意将饭茶摆到炕几上,海棠带着两个驿馆的杂役婆子提着食盒进来,摆好饭菜,李小幺看着几上摆的满满的菜品,笑着吩咐道:“这么多,叫淡月也来,咱们一块吃吧,只怕咱们四个人都吃不了。”落雁忙出门叫了淡月进来,海棠又取了几只碗过来,三个人或站或侧着身子半站半靠着炕沿,陪着李小幺一起吃了饭,收拾好,落雁泡了杯茶端过来放到几上,侧着身子半坐在炕沿上,看着继续歪在炕上看书的李小幺笑道:“五爷,这书就么好看,天天看也看不腻?”

“嗯,”李小幺扫了落雁一眼,低着头继续看书,落雁往前挪了挪,笑着说道:“五爷,我问句话,您别生气。”

“嗯,你先问吧。”李小幺随口应道,落雁仔细看着李小幺,想了想才接着说道:“我看王爷对五爷极好,五爷??????”李小幺抬头看着落雁,落雁舌头转了转,声音降了个八度含糊道:“五爷倒搭的一幅大架子。”李小幺高高的挑着眉梢,半晌才落下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书举起来,象是根本不准备搭理落雁,落雁又往前挪了挪,认真的低声劝道:“五爷,这样不好,你看,就象我跟你吧,你是主,我是仆,那我就得时时处处替五爷着想,这才是本份??????”

“你听着,第一,你跟着我,我可没当你是仆,我也没当自己是主,咱们是伙伴,最多我算是掌柜,你算是伙计,我又不拿你的身契,什么主啊仆的?第二,我跟王爷是宾主,最多算掌柜和东家,他是出钱的东家,我是干活的掌柜,你们是跑腿的伙计,如引而已!”李小幺将落雁的话驳了回去,落雁笑嘻嘻的接道:“五爷说掌柜和东家,那就掌柜和东家,就是掌柜和东家,也不好这样不是?不跟东家处好,这掌柜可不好做!”

李小幺深吸了口气,斜着落雁,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你说王爷对我极好,为什么好?”落雁怔了怔答道:“好,还为什么好?为了??????五爷这么能干??????”落雁心思一时转的飞快:“王爷??????总盯着五爷看,五爷??????有什么打算?”落雁歉意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示意她将几上的茶杯递给自己,喝了两口,才苦笑道:“打算就是不理他,还能怎么样?”

“王爷真不能??????”落雁突然想起曾经和海棠说起的话,话说到一半忙又硬生生的改了道:“五爷总这样不是办法,这事可拖不得,五爷就和他说清楚,王爷也不是那种王八混帐东西,五爷又这么能干,说清楚就好了,老这么着不是事!”李小幺怔怔然的看着落雁,心底那块自以为封得严严实实的地方突然塌陷破开,一股子浓烈的酸楚直冲上来,冲得李小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小幺忙低下头,用帕子按着眼角,半晌才长叹了口气,声音低落的几乎听不到:“你说的对,我知道了,我和他说清楚!”落雁怔怔的、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懊恼的说道:“五爷,咱们女人??????你别委屈自己,也别??????唉!五爷的事,五爷自己做主,做什么都好,别苦着自己??????”

“知道了,我累了,你也早点下去歇着吧,明天还有好多事呢。”李小幺低头赶着落雁,她不想和任何人再多说一个字。落雁站起来,满心懊恼不安的看着李小幺,退出上房,站在院子里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只好垂头丧气的寻淡月和海棠侍候李小幺歇息去了。

第二天天刚黎明,李小幺就洗漱好换了衣服,出来伸展着胳膊,看着有些阴晦的天空,深吸深吐了几口气,落雁说的对,躲闪和回避不是自己的风格,当断则断,要断就干干净净,等会儿就和他说!李小幺在院子里刚晃了半圈,南宁从院门口往里探头张望着,看到李小幺,忙几步进来,满脸笑容的长揖见了礼道:“姑娘早!爷让给姑娘说一声,他去看河工了,眼看着就要菜花汛,万一决了堤,那可是生灵涂炭的大事,爷说一来一回太远,就不带姑娘去了。”

“噢!”李小幺倒闪了下:“要几天?”

“哪用几天,这就是洛河县,若早,中午就能赶回来,我先去了,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寻侯将军。”南宁告了退,出了院门飞奔而去,李小幺怔怔的站在院子里,这算什么事儿?她不准备回避了,他倒公务繁忙了!

难得这样阴晦不晒的天,李小幺干脆让淡月高高挂起车门帘子,自己坐在靠车门处,吹着风看着景赶路。

吃了午饭走了没多大会儿,前面一队人马迎面汇入,淡月从李小幺身后伸头看着:“是二爷回来了?”

“嗯,大概是吧。”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前面的黑衣黑甲应道,南宁马后带着匹黑亮神俊的军马,冲到李小幺车前停住,南宁跳下马,躬了躬身子见了礼笑道:“姑娘,爷要去打猎,问姑娘去不去,这一带有山有水,树林密布,鹿、麂子、獐子等多的很,还有山鸡、鹌鹑这些飞禽,都不用箭,用马踩都能踩到,打猎最有趣不过!”李小幺被南宁描述的心动,稍稍迟疑了下,爽快的答应道:“好!等我换了衣服!”

“是!”南宁的答应干脆欣喜,淡月忙着跳下车去后面寻李小幺的骑装,李小幺探头叫道:“问问海棠和落雁去不去。”淡月一边跑一边答应着,后面车上,海棠和落雁也跟着下了车翻衣服去了。南宁回身悄悄示意着随身小厮,小厮会意的点了点头,上马往前面回话去了。

四个女人一通乱,侍候着李小幺换了身浅浅的银蓝绣飞鸟骑装,李小幺换好衣服跳下车,站在草地上,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过于漂亮的骑装嘀咕道:“怎么做这么鲜亮的颜色?我又不会骑马,穿的这么好看,骑术这么差??????”南宁笑的上身抖动不停,一边笑一边安慰道:“姑娘骑术也不算差,就是打猎,又不是打仗,姑娘的骑术足够了,姑娘再背上弓带上箭,就更英气了。”

李小幺无奈的拉着衣服,等海棠换好衣服下来,两人上了马,跟着南宁往前面赶去,淡月要看着车子,落雁根本不愿意骑马,上次从太平府出来,差点死在马背上,她这辈子也不想再骑马了。

苏子诚穿着件宝蓝箭袖,远远看到黑骑上一身银蓝的李小幺,眼里漫着笑意,转头吩咐着东平:“把我的弓箭拿给姑娘用。”东平答应一声,忙下马又取了幅苏子诚专用的重弓长箭,掂了掂,悄悄瞄了眼只管一瞬不瞬看着李小幺的苏子诚,捧着弓箭只管一言不发。

李小幺勒着马小跑过来,隔了十几步远,看着苏子诚身上滚了金边的宝蓝箭袖,再一次懊恼当初怎么看中了这银蓝色!苏子诚抖了抖缰绳往前迎了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指着东平捧着的弓箭笑着说道:“路上急,没来得及给你准备弓箭,先用我的吧。”东平急忙上前几步,将弓和箭筒举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睁大眼睛看着那张半人多高、通体乌黑的大弓,转头看着苏子诚苦笑问道:“你这弓有多重?”苏子诚怔了怔,李小幺弯腰从箭筒里抽了根比一般的箭长了不少的雕翎箭出来,握在手里比划了下,看着苏子诚认真的说道:“不用弓了,就用这支箭吧,抓在手里能防身,扔出去能砸死鹿!”李小幺举着箭扬起来比划着,苏子诚失笑出声,笑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东平吩咐道:“看看有没有轻巧些的弓。”

“回爷,咱们虎翼军惯用重弓,最轻的弓也有二三十斤重。”东平恭敬答道,李小幺忙摆着手道:“十斤我也扛不动!不用了,我最喜欢跟在后面拣猎物,这活最好!”苏子诚伸手从李小幺手里取过箭放到自己箭筒里:“别拿着这个了,当心划了手,回头让人给你专做张弓,再打些短小的箭矢给你用。”

“不用不用,”李小幺说了一半又掉转了话头:“真要做的话,那就做一张吧,能不能用没关系,一定要好看,越好看越好!”正好拿来配她这身衣服,反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挑到一半又落下来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李小幺示意道:“走吧。”李小幺点头应了,催着马跟在苏子诚后面,在众小厮、护卫的簇拥下,往旁边的深广的树林里冲去。

正文 第二百十六章 猎物

更新时间:2012-08-03

几个人中,海棠骑术最好,抖动缰绳正要追上去,南宁用马鞭点了点她低声道:“你骑术虽好,功夫不行,打猎可不比赶路,让小厮们护着你去,姑娘那里有爷呢。”海棠忙点头应了,南宁示意几个小厮护着海棠,自己抖动缰绳追上东平等人,不远不近的跟在苏子诚和李小幺马后,往前面山高林密之处冲去。

真奔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密林边上,苏子诚勒缓了马速,李小幺却纵马往林中直冲进去,苏子诚吓了一跳,急忙催马冲过李小幺,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手和缰绳,同时用力勒住自己和李小幺的马,两匹马并在一处,一齐渐缓渐停。

“你胆子也太大了!这片山林往东往北绵延上千里,里头狼虫虎豹俱全,山林边缘虽说虎豹极少会过来,可常有黑熊出没,你这么直冲进去,万一惊着黑熊??????你也太莽撞了!”苏子诚紧握着李小幺的手和手里的缰绳教训道,李小幺轻轻抽出手,笑着说道:“那些护卫不是已经进了林子了?这么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就是有黑熊什么的,也早被他们赶走了,赶走凶物,再把猎物赶进来,不就是这么打猎么?想有险处也不容易!”苏子诚又是气又是笑:“你说的那是宫中演猎!虎翼军里没这规矩,你是聪明太过了!跟紧我,千万不能随意乱冲,这林中除了黑熊等凶物,还有不少毒蛇。”李小幺这回真吓了一跳,黑熊她倒真不怕,这么多高手,怕什么熊啊,可蛇,那东西看着就恶心,何况还是毒蛇!李小幺机灵灵打了个寒噤,忙伸手拉住苏子诚,四下转头寻找着西安:“你也等一等,蛇什么的最防不胜防,西安呢?我刚才还看到他,他那儿有避蛇的药,咱们要两丸放在身边,让蛇躲着咱们最好。”苏子诚目光柔和的看着李小幺,指着李小幺马鞍两边温和的说道:“早就准备好了,这马鞍前搭的袋子里有蛇药,袋子也用药泡过,不用担心,你跟紧我就行,不用怕,有我呢。”李小幺有些尴尬的笑着点着头,也是,她是被一个‘蛇’字吓怔了,他这样的尊贵身份,不知道多少人眼睛盯着,哪会不防着这个?!李小幺勒着缰绳,催马紧跟着苏子诚进了山林。

山林的静寂被突然闯进来的人马打乱,鸟雀尖叫着四下扑飞,地上、林间、空中,一片鸡飞狗跳,李小幺忙转头四下乱看寻找猎物,周围乱七八糟的到处在动,好象到处都是猎物,可除了空中那些羽毛艳丽的出奇的鸟儿,她竟没看到一只地上跑的走兽!就在李小幺乱扭着头乱张望间,苏子诚已经摘弓搭箭,连射了两三箭出去,李小幺的目光没跟上头一箭,也没能跟上第二箭,只看到第三箭箭尾颤抖着钉在一棵松树祼起的树根上,一个护卫飞马上前,也不下马,从马上俯身先拖着只半大的麂子出来,一根长箭横贯过麂子的头部,护卫极利落取下箭,将麂子横到马鞍后,往前冲了几步,又俯身拣了两只肥胖的雉鸡挂到马鞍上。

李小幺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护卫马鞍后堆着的战果,这也太快了吧,一会儿功夫,好了,晚饭够了。李小幺呆了片刻才转头看着苏子诚叹道:“这也太容易了!打猎都是这样?那猎户也太好当了!”苏子诚被李小幺说的笑起来,正要将弓递给东平,突然顿住,指着前面微微晃动的草丛低声说道:“看到那只狍子没有?这东西呆头呆脑,最好猎不过。”李小幺睁大眼睛,往前探着半个身子,顺着苏子诚的手指方向一脸茫然的看着,哪有什么狍子?苏子诚闷声笑着,想了想,取出只箭扔了出去,箭杆砸在狍子身上,那狍子惊恐的扑跳而出,李小幺吓了一跳,没等她反应过来,苏子诚已经搭箭射出,将跳在半空的狍子斜钉在后面粗大的树干上,旁边护卫纵马过去,弯腰拣起箭,又用力拔下钉在树上的箭和狍子,连箭带狍子挂到了马鞍后。

“原来狍子长这个样子啊。”李小幺讪讪的说道,苏子诚将弓递给东平,看着李小幺,温和的问道:“头一回打猎?”

“嗯,算吧。”

“我头一回打猎的时候七岁,刚跟师父学了一年多功夫,马是大哥亲自给我挑的,那一回很热闹,父亲、母亲、大哥,师父也去了,我猎了头黄羊,头一箭射偏了,我追了黄羊跑了好长时候,箭筒里的箭几乎射光了,把黄羊射得满身是箭,象只刺猬。”苏子诚话语里透着怀念,李小幺仰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你小时候身子不好!”

“嗯,经常生病,不肯吃饭,瘦弱的很,多亏遇到师父,用药调养了大半年,又教我吐纳功夫,慢慢才健壮起来,大哥四五岁就能独自猎黄羊了。”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答道,李小幺重重的连叹着气,慢吞吞、伤感的说道:“唉!我都奔二的人了,才头一回打猎,人家都指点的清清楚楚了,还是连只狍子都看不到!可那七岁就能自己猎黄羊的,还要感叹还有人四五岁就能猎黄羊!你看看,人和人真是不能比!”苏子诚怔了怔,一下子笑出了声,笑了半晌才问道:“什么叫奔二?”

“我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眼看着奔着二十冲上去了,就叫奔二。”李小幺解释道,苏子诚低低的接了一句:“女大当嫁,”没等李小幺反应过来,声音高了不少接着问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倒不大清楚,我们乡下人不记这个,回去问问大哥,也许他知道。”李小幺舌头打了个结,含糊的笑答道,苏子诚怜惜的看着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指着远处转了话题:“咱们再往里看看,这里是林子边缘,没什么好东西,咱们入里走走,看看能不能猎到几只野羊,这一带的野羊极有名气。”

“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着,一边垂涎着野羊,一边催马紧跟着苏子诚,在东平等人的护卫下,往林子深处去搜寻野羊,苏子诚一路上只顾留神着李小幺,几乎没再猎到什么东西,倒是东平他们,一路上张弓搭箭,收获着大大小小的众多猎物,众人在林子深处猎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众护卫和小厮个个马鞍后挂的满满当当,一行人满载着猎物,又如一阵风般卷出了山林。

李小幺打量着收获,苏子诚想起李小幺说过的话,笑着解释道:“猎户的日子没你想的这么好过,这里人迹罕至,林密山高,猎物才能这么多,若是有人居住之处,猎物就要少的多。”李小幺凝神听了,笑着点头应道:“王爷如此体查民情,是百姓之福。”苏子诚瞄了她一眼,嘴角挑着丝笑意说道:“我可没吃过二两银子一个的鸡子儿!”李小幺怔了怔才想起来自己给他说过的那个笑话儿,嘿嘿笑着没有接话,苏子诚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从前母亲常遣人出宫打听米菜炭价,就是丰年,也忧虑着谷贱伤农。”

“先孝慈皇后令人敬仰。”李小幺低声感叹道,苏子诚伤感的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转头看着东平问道:“今晚宿在哪一处?”

“回爷,宿在木棱驿,从咱们这里过去只有不到五十里路。”东平忙催马上前些答道,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五十里路骑骑马还好,经过上回的急行军,她对于骑马赶路是深恨而欲痛绝之,坐车虽然也颠簸的难受,可总还能把垫子褥子铺的厚厚的,能躺能坐能站,比骑马舒服几百倍。

“这会儿还早得很,咱们也不用赶的太紧,不如一路慢慢过去,你看,这山青林翠,景色极好,这样的景,一路说说话,看看景,倒也逍遥。”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笑道,李小幺心念转的飞快,一边笑一边似是而非的点着头,用手划着众护卫马后的猎物笑道:“我看倒不如快马赶到木棱驿,好多事呢,这些猎物得好好的、细细的收拾出来,要花不少功夫,我刚才就想着这事了,咱们今晚上用野雉炖个汤,嗯,炖汤不如用野鸽子,加上绿豆,鸽子绿豆汤,又美味又清热,比野雉汤好,野雉就??????做个叫化鸡?不知道大余会不会做,野羊,咱们烤着吃,要不涮羊肉锅子?还有??????得和大余好好商量商量,看看他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没有,还是赶紧赶过去吧,不然真来及了,王爷说呢?”苏子诚听的高挑着眉梢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赞同道:“好!依你,今晚上咱们的饭菜就由你打理了。”说着,挥手示意了东平,东平忙传了令下去,一行人催着马力,往木棱驿疾奔而去。

正文 第二百十七章 点拨

更新时间:2012-08-03

木棱驿二门里,淡月和落雁爬下车子,落雁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扶在车轮上,痛的龇牙咧嘴的恨恨道:“是谁把车做这么结实的?我都快散架了,这车怎么就不散架呢!”淡月正指着几个箱子吩咐驿站里的杂役婆子们卸下来,看着婆子们卸好箱子抬进去了,才转头看着落雁笑道:“我扶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你也该颠坏了,哪能还让你扶着我!”落雁忙摆着一只手拒绝道,淡月笑着上前扶着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这么赶路算好的了,我和海棠陪姑娘往太平府去的时候,为了赶行程,整整在马上骑了五天,好几回我都觉得自己肯定撑不下去了,肯定一倒头就要死了,后来竟好好的撑下来了。”

“五天?五爷呢?也这样?”落雁惊叫道,

“是啊!姑娘很厉害的。”淡月骄傲的答道,落雁不敢置信的呼了口气,淡月看了她一眼,带着笑接着说道:“姑娘是个好主子,一路上那样辛苦,她有的,我和海棠都有,一色一样,象姐妹那样看我们。”

“嗯嗯嗯,五爷就是这样!”落雁不停的点着头,

“主子好,是咱们的福份,可咱们得惜福守份,尽心尽意侍候姑娘才应该不是?姑娘拿咱们当姐妹看,可咱们不能因为姑娘对咱们好,就失了本份,没上没下,没规没矩,真拿自己当主子看了?若是那样,那不是打姑娘的脸吗?”淡月话风一转,瞄着落雁接着说道,落雁那口感叹一下子噎在喉咙里,一时噎的脸色通红,半晌才缓过气来,伸手拍着淡月:“你这个死丫头,原来这是敲打我呢!”淡月笑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落雁深吸了口气,看着淡月认真的说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张狂人,不过觉得跟你不见外,真真假假抱怨抱怨罢了,行了,我知道了,一来人多嘴杂,二来,就是这样的抱怨,也不应该,好了,淡月大姐姐,是我错了,求你饶过我这一回吧!”落雁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淡月福了福,淡月一边笑一边挽起她:“当年我们在王府受教导,嬷嬷们就说过,那大错都是小错一点点积出来的,越是小处越要谨慎,就是一句话,一步路,不该说的,不该走的,也不能随意放肆了,咱们不能让姑娘失了脸面,我也是觉得跟你不见外,才这么说给你听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到偏院,落雁打点起十足的精神,跟在淡月后面,忙着指挥众杂役婆子们烧热水,抬箱子,重新擦洗清洁各处,和淡月一起打开箱笼取被褥、靠垫等等出来收拾各处,刚刚才收拾了一半,李小幺就带着海棠进了院子,落雁拍了拍胸口笑道:“到底是那些大爷们经的多,五爷果然到的早。”

“嗯,让人准备热水,一身的脏汗,海棠先去跟大余说一声,晚上用野鸽子加绿豆炖个汤,别忘了放两块陈皮,问问他会不会做叫化鸡,若不会,就随便他怎么做雉鸡,只要把鸡做的软糯就行,黄羊??????做两种,一是片成薄片、涮上调料烤,二是做成锅子,其余的就随他做,我歇一歇再过去厨房。”李小幺在正屋门口停住步子,转头吩咐着海棠,海棠答应一声出去传话了,淡月和落雁忙侍候着李小幺转进后面净房,沐浴洗漱出来,绞干头发,松松绾了个发髻,插了枝浓紫色玉兰花开翡翠簪,换了件象牙白掐腰长夹衣,一条浅紫绫百褶裙,站在正屋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叫了个婆子带路,往后面厨房去了,淡月忙吩咐海棠跟上去侍候着。

转到前面院子里,七八个护卫正高卷着袖子,在院子里给今天的猎物剥皮剔骨,李小幺站住看了一会儿,才穿过院子,进了厨房院子,厨房极宽敞,一排五间,大余正带着几个忙个不停,李小幺在离厨房七八步处站住,犹豫了片刻,到底不愿意进去,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你进去看看。”说话间,大余已经看到李小幺,忙用围裙胡乱擦着手急迎出来,李小幺笑着抬手止住他道:“余师父不必管我,你去忙你的,好了,我这就回去了。”李小幺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去,算了,她也别进去了,进去也是添乱。转了这么一圈,也算是能交差了,李小幺心安理得的往自己居住的偏院悠然回去。

苏子诚沐浴出来,站在院子里,舒服的伸展着身子,南宁急步进来,长揖见了礼禀报道:“回爷,姑娘让人交待了大余,就回去沐浴了,之后去了一趟厨房,这会儿已经回去了。”苏子诚听的有些怔神,这一会儿功夫,沐浴洗漱,去过厨房又回去了?

“姑娘进去厨房了?”

“回爷,没,离厨房差了挺远,站了一站就回去了。”南宁抬头看了眼一脸不知道什么表情的苏子诚,小心的接着说道:“爷不知道,姑娘??????就没进过厨房,小的听魏二爷说过,从前他们在太平府时,烧火做饭的都是李二槐,饭做好了,还得有人端给她才成,就是李家大爷,也没少给她端过饭,听说那时候,李家大爷天天晚上还得给她倒洗脚水,不然,她就不倒,就那么??????放着。”苏子诚大睁着眼睛,突然一口气呛的连咳了几声,南宁暗暗松了口气,急奔进去倒了杯热茶奉给苏子诚,见他舒过气来,才紧皱着眉头,满脸愁苦的叹气道:“魏二爷愁的不行,小的想想??????这不是小的该想的,李家那几位爷,都是一门心思要给姑娘攒嫁妆,说是攒的越多越好,回头好多买几个丫头婆子陪送过去,什么厨房上的,针线上的,浆洗上的??????往后靠着嫁妆一来也养得起这些丫头婆子,二来嫁妆丰厚些,也免得婆家嫌弃。”

“小幺还用他们操心?”苏子诚一脸的不满和不高兴,南宁忙陪笑道:“可不是,姑娘这样的,就姑娘这样的??????人才,也用不着自己动手不是?”

“嗯,姑娘在太平府这一阵子??????还??????好不好?”苏子诚含含糊糊的问道,南宁一边凝神听着话,一边瞄着苏子诚的神情,转着心思躬了躬身子,笑着答道:“在太平府那一阵子,姑娘累心的很,累得很,都能看出来,不过姑娘心宽,跟爷一样,有大将之风,千钧一发之际还能谈笑自如,明珠暴露那会儿,姑娘还能吩咐小的们去买刘家老店的虚汁垂丝羊头,潘桥东头张家的乳酪,城东张婆婆家的姜糖,说起来,姑娘在这吃上头,又精通又讲究,最爱这市井中的各色小食,姑娘说,真正好吃的东西都在深巷街头,那宫里头的东西,中看不中吃,也就点心还算过得去,”南宁一边说一边偷眼看着苏子诚,见苏子诚听的专心,心底稍稍松了松接着说道:“除了吃,这住的穿的用的,姑娘也是件件讲究,跟爷一样,姑娘也极爱干净,赵五哥跟姑娘时候长,知道姑娘的脾气,怕赁的房子不好,直接买了处院子给姑娘落脚,姑娘让人在院子里种了芭蕉,说什么这芭蕉下雨时最好,叫‘早也潇潇,晚也潇潇’,记得姑娘还说过一件,说以后要是有了钱,就买个带片湖的院子,湖里种满荷花,夏天看荷花,到秋天的时候,不让人拔掉那些枯荷叶,专门‘留的残荷听雨声’,姑娘还让小的买了好些花草回来,那个小院子里,让姑娘收拾的一片青翠,看着就让人舒服,这趟也没带行李,姑娘到太平府之后的衣服都是到彩云坊现做的,姑娘说,满太平府,就彩云坊的针线活还过得去,不过有时候也不大让人满意,好在姑娘脾气随和,大约懒人脾气都随和,姑娘不大讲究那些规矩,待下人和气的很。”

“听说姑娘烤过活人?”

“回爷,”南宁暗暗咽了口气,心念转的飞快:“就是吓了吓,后来??????没烤成。”苏子诚瞄着期期艾艾的南宁,嘴角往下拉了拉问道:“跟姑娘出去,胡闹得无拘无束、无法无天,舒服的很吧?”南宁缩了缩头,低声答道:“回爷,是。”苏子诚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警告道:“你家姑娘不是随和,她是眼里没有规矩!姑娘没有规矩,你们不能没了规矩!”

“是!”南宁忙跪倒在地,重重的答道,苏子诚用脚踢了踢他:“起来!让人把那罐云顶茶寻出来,去请姑娘过来喝茶。”南宁磕头答应一声,站起来恭敬的垂手退出院子,先寻东平说了寻茶叶和要请李小幺过来喝茶的事,就赶往偏院请李小幺过来喝茶了。

正文 第二百十八章 好茶

更新时间:2012-08-04

李小幺跟着南宁进了苏子诚居住的正院,正屋台阶前摆放着几盆虽形态不佳,却浓绿非常的盆栽,台阶上,宽大的檐廊下摆着张四方几,方几正中放着只矮胖的陶土瓶,里面密密的插满了金灿灿的野花,几案两边各放了张舒适的藤面圆圈椅,隔了四五步的檐廊拐角处,北庆带着两个小厮正扇着红泥小炉烧水的烧水,洗茶具的洗茶具,苏子诚站在院子里,摇着折扇,仿佛在打量着四周,见李小幺进来,收了折扇,让着她上了台阶。南宁微微垂着头,目光扫过台阶上的草和几上的花,惊叹着东平的手脚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啊!

李小幺度着座次,在几案右边坐下,苏子诚随意的坐在左边,北庆见两人落了座,托着托盘先送了两杯茶过来,苏子诚笑让着李小幺:“尝尝这云顶,听说今年云顶山春天里连下了几场雹子,这茶产量极少,我统共就得了半斤,这是头一回吃。”李小幺陪笑抿着茶,心里却意外不已的听着苏子诚细声慢气的介绍,他什么时候这么温文而雅,有这样的雅兴了?

“除了这个,还得了些上好的茶末,北庆分的一手好茶,喝了这云顶,咱们看北庆分茶。”苏子诚的雅兴还不止一个云顶,李小幺微微抬着眉头,看着苏子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北平饮茶的规矩,照例是要陶醉的,倒不用挖空心思夸奖,李小幺用夸张的表情惊讶惊讶,赞叹赞叹也就足够了,不用多说话。

这茶一样,太过高深,李小幺根本不懂,她就爱喝普茶,旁的茶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味儿,至于分茶,用一根细细的银调羹,在浑嘟嘟的茶汤里搅来拌去,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居然就能在杯面上画出幅精致的画儿来,对于这样的绘画技艺,她确是只有惊叹的份,可要喝那浑茶汤,无论如何她也喝不下去,干脆装着无限欣赏,对着杯子看了又看,赏来赏去,就是舍不得喝!

李小幺这顿茶喝的满嘴水味,只好瞄着院门口,盼着大余的身影和鹿肉的香味,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目光连看了几遍院门处,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我??????这茶真是茶中极品,喝的??????有点饿了。”李小幺干脆的老实答道,苏子诚满脸的笑意,忙放下杯子吩咐道:“快去看看,怎么饭菜还没好?!”小厮答应着奔出去,一会儿功夫,大余就带着几个小厮,捧着烤炉烤架、红铜汤锅、大小食盒等等鱼贯进来,北庆忙带人收拾了几案,南宁带人将红铜锅子放到正中,将叫化鸡、凉拌野菜等六七样小菜摆放在四周,大余扎着雪白的新围裙,冲上长揖见了礼,站在台阶下,利落的烤起肉来,苏子诚有些怔神的看着现场烤肉的大余,李小幺忙笑着解释道:“这是我跟他说的,这肉得现烤现吃才好,不然厨房离的这么远,烤好了再送过来,肉早就凉了也韧了。”

苏子诚‘嗯’了一声,仔细看着大余烤肉,李小幺盛了两碗汤,推了一碗给苏子诚,自己端起碗慢慢喝着,也看着大余烤肉,大余很快烤出头一批鹿肉,放到旁边摆着新鲜的白菜叶的银盘中,刷上酱汁卷起,用小银叉扎住送了上来,苏子诚拿起了个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正满足的咬着烤肉的李小幺,突然笑着问道:“你烤活人,也是这么个烤法?”李小幺一口鹿肉卡在喉咙间,想起黄远山那个样子和‘烤活人’这三个字,‘哇’的一声吐出鹿肉,又连呕了好几口汤水出来。

南宁等几个小厮忙上前擦拭的擦拭,侍候着漱口的漱口,一时忙成一团,李小幺又呕了几口,才指着已经站起来、正满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苏子诚恼怒的叫道:“正吃着东西,你提这个做什么?!恶心死人了!呕!”李小幺心底的这股子恶心又止不住翻上来,苏子诚怔了怔,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手示意着吓呆了大余:“撤下去!姑娘不会再吃烤肉了。”

“这个也撤下去!”李小幺指着盛着烤肉卷的银盘子跟着叫道,大余、烤肉、烤架片刻功夫撤的一干二净,苏子诚坐回去,却是越笑越厉害,直笑的几乎透不过气,笑了将近一刻钟,才渐渐止住笑声,看着李小幺话里带笑的说道:“那年,我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连水都喝不下。”李小幺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斜着苏子诚看了半晌,才抬着下巴,冲着苏子诚‘哼’了一声,原来是报这个仇呢,真是小气!

“喝杯酒压一压就舒服了。”苏子诚笑着建议道,李小幺忙摇了摇头:“算了,我酒量浅,喝了又要醉。”

“有浊米酒。”

“要温一温。”李小幺听说是浊米酒,忙点头吩咐道,北庆温了壶浊米酒上来,用竹根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李小幺端起来连喝了几口,才觉得那股子恶心的感觉渐渐消退,心里舒服多了,苏子诚再不提类似话题,可也不象平时的食不言,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几上的菜式,哪个可口,哪个不是太可口,李小幺慢慢喝完了一杯浊米酒,用汤泡了碗饭吃了,苏子诚也吃了饭,看着人撤了饭菜,收拾干净,李小幺正要站起来,苏子诚举了举杯子笑道:“这米酒味道真是不错,更难得今天星星出的这么好,陪我看会儿星星,再喝一杯。”李小幺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站起来,南宁带人将四方几和圈椅撤下,换了两把摇椅和一张小方几放到院子里,北庆过来换了干净杯子,重又给两人斟了米酒,南宁带着众小厮远远的退到了院门外守着。

李小幺和苏子诚躺在摇椅上,也不说话,慢慢喝着米酒,仰头看着满天闪烁不定的繁星。不知不觉,李小幺又是一杯米酒喝下,只觉得胃里暖洋洋,头晕晕然,人放松而舒服,李小幺随手将杯子扔到几上,慢慢摇着摇椅,思绪乱乱的飞的极远,苏子诚转头看着她,嘴角带着丝笑意,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舒服的躺在摇椅上看着星空,说起了闲话:“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我住在崇文阁,后面有处高台,看星星最好,有一回,也是春天,我记的清楚,大姐偷偷藏了一坛子黄酒,避开那些嬷嬷们,叫上二姐,两个人躲在高台后面偷着喝,偏让我看到了,非要喝不可,大姐没办法,只好由着我,后来我们三人都喝高了,爬到高台上躺着看星星,第二天我就病倒了,母亲知道了,罚大姐跪了一整天,那时候,大姐、二姐和我都胡闹的很,就大哥没跟我们胡闹过。”

“嗯,你大哥是你母亲从小当皇帝教养出来的,你大哥也争气,以后肯定青出于蓝,比你父亲强。”李小幺随口答道,苏子诚转头看了眼懒洋洋躺在摇椅上的李小幺,挑了挑眉梢,摇了几下摇椅叹息道:“那时候我和大姐、二姐经常被母亲责罚,罚过了也不改,还是胡闹,母亲走了,没人管了,也没人胡闹了。”

“唉!那时候胡闹,就是因为有母亲,有母亲操心自己管教自己,有人疼,有人爱啊!母亲在,胡闹就胡闹了,母亲没了,还跟谁闹去?”李小幺突然伤感不已的重重感叹道,苏子诚沉默了半晌,悠悠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你母亲要是在,看到你现在这样??????老人家肯定想着让你早点嫁人。”

“嗯,如果母亲在,她让我嫁人,我就嫁人,她想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然后好好的活着,让母亲高兴,母亲一直想看着我嫁人的。”李小幺声音越来越低,苏子诚仔细看着她,声音温和的说道:“母亲不在,你也要嫁人不是。”

“不是!”李小幺轻轻摇了摇头,四肢懒懒的,头也懒懒的,脑子沉的好象转不动,他说的是嫁人,这事无碍,嫁人的事,不是本来就打算说给他听的么?反正嫁人是自己的事,不关于国不关于朝的,说就说,也不用多转脑筋,李小幺一只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挥来挥去的挥着说道:“我不嫁了,没打算嫁,干嘛要嫁?我没办法,嫁不了。”

“什么叫嫁不了?”苏子诚眉头渐渐皱起来,声音里透着不悦,李小幺懒洋洋的晃了晃脑袋:“我这样,如今这样,一个乡下山匪的出身,可我吧,你看看,我这么出色!”李小幺摊开双手,仿佛在向谁展示着自己,苏子诚一脸古怪的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是该怎么调整自己的表情,李小幺呼了口气叹息道:“嫁给谁?配得上我的,必定嫌弃我这出身,嫌弃我这出身的,我也看不上他,多难!”苏子诚听的有些头晕,到底谁在嫌弃谁?

正文 第二百十九章 星月间

更新时间:2012-08-05

“就抛开这个不说,嫌不嫌弃先不说,有一件,我一直想不通,男人要女人守贞洁,活着守,就是死了,男人死了,女人还要守着,这守我也赞成,可男人为什么不守?夫妻敌体,大家是平等的,女人要守,男人是不是更要守?”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问道,苏子诚听的差点目瞪口呆,怔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着李小幺点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是什么话?这世间男女有别,各有其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怎么能??????”

“天经地义?哈!”李小幺一边摇头一边笑:“天经?哪来的天经,天帝?天帝有三妻四妾?噢,不,不是妾,是几个贵妃,几个妃子,满院女人了?至于地义,我看土地庙里供着的也都是一位土地公公配一个土地婆婆,你什么时候见过拖着一群妾的土地公?”

苏子诚一脸的郁闷和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这是纲常之道,圣贤之义??????”

“圣贤?什么圣贤?那些圣贤胡说八道的还少了?什么齐人有一妻一妾,连乞丐都有一妻一妾?他自己都靠乞讨过活,拿什么养妻妾?这暂且不说,我问你,依你北平律法,那乞丐能纳妾?‘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纳一妾,违者笞四十’,是不是这么说的?这律法开宗明义,不也是说照圣贤的意思定出来的么?话说回来,庶民都能一夫一妇相守度日,怎么富贵了,读了圣贤书,反倒不能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质问道,苏子诚听的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深吸了口气,伤感的叹出来,烦恼的挥着手说道:“算了,我不和你辩这个了,你这种古人根本不懂!不过是鸡同鸭讲,去年水桐那个案子,我就难过的不行,水桐哪一处不好?连儿子都生出来了,那陈忠实抛妻弃子,用妻子的妆奁养妾,没人责备他,倒说水桐不大度!唉!算了算了,不说了,我不管别人,也管不了那许多,反正我是宁死也不受这样的闲气,我也不奢望能寻到个肯守又守得住的男人,干脆点,我也不嫁人,省心省力!”李小幺手往下挥着,断然宣布道,苏子诚足足怔了一刻多钟才恍过神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这丫头真是疯了!

“你真是??????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你这么放肆?就是父母不在,你还有兄长呢!”苏子诚皱着眉头责备道,李小幺晃着摇椅,也不看苏子诚,懒懒的说道:“大哥他们不会逼我的,他们也逼不了我,只要你不逼我,别的,还有谁管得了我?你答应过我,许我自由自在。”苏子诚一口气憋在喉咙间,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小幺摇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苏子诚,叹了口气说道:“非让我嫁人又有什么意思?我这样的脾气,被逼着嫁了人,夫君若是纳了妾或是外出玩嫖,你说说,我能做出什么事来?真是让人不敢想!”李小幺感叹着自己,苏子诚直怔怔的看着李小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也不敢想!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嗯,我倒没留意,你和郭家三娘子的亲事,定下来没有?”李小幺关心起苏子诚的终身大事来,苏子诚脸色连变了几变,李小幺醉意朦胧,留心不到那么多,见苏子诚没的答话,只顾且笑且说道:“也算一绝代佳人,可惜??????背后不说人,这美人儿,有个说法,要美而不自知,这样就不会以容貌自矜傲人,顾盼间神态才能天真自然,才是真正的美了,再有一等,天真烂漫,留有赤子之心,这样的,容貌倒在其次,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间那股子和天地山川一样的自然纯净,最让人动心不过,你说是不是?”

“象你这样?”苏子诚听她不动声色的阴损郭三娘子,莫名其妙的心情竟好了不少,李小幺打着哈哈:“我早就没了赤子之心,老早老早就没了,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吞掉了!你跟郭家三娘子的亲事,定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成亲?”

“再说吧,”苏子诚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含糊着应了一句,转开了话题:“我好久没看过星星了。”

“嗯,这星空多好,又大又亮,这么多,好象一伸手就能摘到。”李小幺仰头看着暗沉沉天空中闪烁璀粲的星辰,伸出手拭了拭,笑着说道,两人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只散漫无边的说着天上那些将星、灾星的闲话,直到夜深露寒,苏子诚吩咐取斗篷来,李小幺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挥着手和苏子诚告着别,径直出了院门,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却不知往哪个方向去,苏子诚紧跟出来,将自己的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微微揽着她,将她送到隔壁院落门口,李小幺一只手抓着斗篷带子,一只胡乱挥来挥去道着谢,长长的斗篷在地上拖着进了院子。苏子诚看着婆子迟疑又小心的掩上院门,又站在片刻,才慢腾腾的转回自己的院子,跌坐在摇椅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慢慢来回摇晃着,深夜的寂静中,摇椅发出的极轻微的‘咯吱’声响的刺耳,东平和南宁垂手侍立在屋檐下的黑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提醒劝说。苏子诚直坐到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才扶着椅子扶手,行动僵硬的站起来,缓步进了屋。

李小幺天亮起来,刚洗漱完毕,南宁就飞奔过来禀报说苏子诚要去巡查南大营,要好几天才能赶回来,李小幺忙笑应了,心底似有似无的滑过丝失落。

上了车,李小幺打着呵欠,吩咐淡月替自己散了头发,去了外面的大衣服,苏子诚不在,也没人打扰她,这样无聊的路上,还是呼呼大睡算了。

连走了四五天,路上李小幺看完了折子文书,就对着寻来的行军图看到了哪一处,比起吴地,北平人烟稀少得多,可从淮阳至开平府一路都是富庶之地,过了木棱驿,路两边就不断的看到农田和村庄了。

这天傍晚,太阳还挂得很高,侯将军就让人过来传了话,今天歇在富南驿,前面还有一两里路就到了。李小幺对着图仔细看了半晌,转头看着淡月笑道:“看这图上,这富南驿和富南镇就在一处,不知道到底离多远,要是真这么近,这天气还早,咱们去镇上逛逛,大半个月没逛过街了。”

“就是近,这样的小镇子,有什么好逛的?”淡月不以为然,李小幺瞄着她:“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平府、扬州那样的地方,繁华热闹自不必说,可惜这繁华热闹的面孔都差不多,这小镇子吧,每个小镇子脾气都不同,有些逛着确实让人厌气,有些却让人爱的不行,去逛逛,说不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小镇。”淡月笑个不停:“姑娘这话说的,这镇子还有脾气!”

两人说笑间收拾好头发衣服,理好东西,车子已经渐渐慢下来,没等李小幺掀起车帘,车厢外响起南宁的声音:“姑娘,”李小幺忙掀起帘子,南宁满脸笑容的站在车外拱了拱手笑道:“姑娘到了,爷半刻钟前刚到,进门就打发小的出来看看姑娘一行离富南驿还有多远,小的一出来,刚转过弯就看到姑娘的车了。”

“王爷回来了?倒是早。”李小幺弯眼笑着和南宁说了几句话,车子就进了驿站二门,李小幺下了车,南宁告退过去传话,李小幺跟着婆子进了偏院,先去沐浴洗漱了。

沐浴出来,淡月接过来一边给李小幺绞着头发一边笑禀道:“姑娘,我问过那几个婆子了,这驿站紧挨着富南镇,从驿站出去,就是走的慢的,走上一刻钟也就进镇子了。”

“那咱们去逛逛。”李小幺兴致十足,淡月答应了,手下加快,很快绞好头发绾起,挑了只珊瑚攒花簪子插上,挑了件豆青掐腰长衣,一条白绫宽幅裙,李小幺很快收拾好,正要出门,一个婆子进来禀报了,南宁在院门口,李小幺想了想,干脆自己出来,南宁站在院门口,满脸惊讶的看着李小幺,转头说了句什么,冲着李小幺长揖了揖,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李小幺穿过院子到了门口,笑着说道:“真是巧!爷说来请姑娘出去逛逛,小的话还没递进去,姑娘就出来了,真是巧!”李小幺脚下停了停,苏子诚一件松绿长衫,束着条绿玉带,腰背笔直的站在院门口,直盯着李小幺看了半晌,才微微侧过身子让着李小幺,面容温和的问道:“想去哪里逛逛?往西边是山郭山野,往东是富南镇,镇里也算热闹。”

“我想去镇上逛逛。”李小幺笑答道。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小镇

更新时间:2012-08-06

苏子诚‘嗯’了一声,慢慢摇着折扇,和李小幺并肩往驿站外走去。出了驿站,李小幺眯着眼睛回头看了看已经稍稍暗弱温和下来的太阳,苏子诚跟着回头扫了一眼:“还早,离天黑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李小幺弯眼笑着,和苏子诚一起,背着夕阳往富南镇走去。

富南镇极小,两条街搭成丁字形,从驿站走过去一刻钟,两人沿着丁字街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也只花了一刻钟,李小幺站在丁字路口,街上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看到站在路口的两人,老远就躲闪开去,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怀着惧意,躲在黑幽幽的铺子里偷看着两人和那些精壮的小厮护卫们,偶尔有一个两个孩子刚奔出来,就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手一把捞了回去,李小幺摊着手笑道:“咱们倒吓着他们了,算了,回去吧,也没什么好逛的,一共就两三家粮油杂货铺子,一家针线铺子,那头那家铺子的炊饼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苏子诚忙转头看过去,李小幺招手叫过南宁,吩咐他过去买几只炊饼带回去。

“这算是热闹的镇子了,一个镇子上,米粮油盐,杂物针线时时都能买到,好多镇子是赶着逢集才有,若是赶上逢集,这镇上就热闹的不堪,卖各式各样东西的摊子能一直摆到驿站门口,这里一年还有几次会,逢会的时候,几百里外的人家都赶过来看热闹、买东西。”苏子诚细细的解释道,李小幺听的有些怔神,她醒来时在路上,然后就到了太平府,从太平府出来一路逃命,也没心思看这些世情,后来到了郑城??????唉!原来郑城真的是大城了!普通的小城小镇,都是这样逢单、逢双或是逢五有了集,才会热闹!

“我竟没想起这个,该和那些婆子打听清楚,不赶着逢集就不过来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语气里带着些懊悔,苏子诚笑起来:“就是逢集,这会儿也该散了,咱们又不买东西,这样清清静静的走走不是更好?”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慢声说着闲话,沿着古旧狭小的青石街道往驿站方向走去,出了青石巷子,一条平缓清澈的小河从炊烟袅袅、低矮安静的石头房子中间蜿蜒出来,小河边上,每隔几步就修着平整的石台,这会儿的石台几乎都是空的,只有一两个石台上蹲的有洗衣的妇人,李小幺站在小河边,也不靠近,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仿佛悟出什么大事般拍了拍手笑道:“看来这里的规矩,洗衣服必是赶早!”苏子诚高挑着眉梢,一下子笑出声来:“看了半天,你就悟出了这么件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这镇上的主妇们,每天必是黎明既起,先梳头净面,洒扫庭除,然后准备早饭,吃了饭到这河边浣衣??????”

“真不知道你从前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哪有这么早吃饭的?民间一日不过两餐,不管男女,黎明既起,男人出去耕作,女人操持家务,到巳初过后,才吃头一顿饭,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在一早起来时吃上一两块点心。”苏子诚看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耐心的解释道,李小幺怔怔的怔了片刻,好象是这样,从前刚到太平府时,一早起来就吃的,好象就自己一个,大哥他们说不饿??????她就觉得午饭吃的有点早??????

“我倒没留心??????咦,你看那边,”李小幺本能的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目光四看,一眼看到坐在路边歇息的抠搂着身子的干瘦婆子和婆子身边那只极大的竹篮子,忙指着转移了话题:“那个阿婆,人那么瘦小,那么大一个篮子,她怎么挽得动?你说她是进镇子的,还是要出镇子的?”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手指看过去,没等他说话,李小幺拉了拉他笑道:“走,过去看看!”

苏子诚跟着李小幺走到婆子面前,婆子浑黄的眼睛里带着惊恐,下意识的往怀里抱拖着篮子,干瘪的嘴唇往里包着抖动不停,李小幺松开苏子诚,带着满脸笑容在婆子面前蹲下,好奇的伸头看了眼篮子里的野菜,看着婆子笑问道:“阿婆,这篮子里是什么?能吃么?”婆子被李小幺笑的身子稍稍放松,也跟着瘪着嘴露出笑容:“这是灰灰菜,这是猪母菜,能吃。”

“阿婆挖这些野菜,是自己吃的,还是拿去卖的?”李小幺用手拨着篮子里的野菜问道,婆子指着李小幺手里的野菜:“这是灰灰菜,那是猪母菜,自己吃,这野菜满地都有,谁买它!?这姑娘笑的真好看!”

“阿婆把这篮子野菜卖给我吧,我也喜欢吃野菜。”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婆子笑的满脸皱纹挤成无数好看的深沟:“姑娘想吃就拿去!拿野菜卖钱,让街坊邻居瞧不起!”婆子抓了把野菜,看着李小幺满身的绫罗,不知道塞到哪里才好。

“那阿婆把这只篮子卖给我吧,你看,不然我没地方放这野菜!”李小幺摇了摇篮子笑道,婆子看着自己手里的破旧篮子,迟疑了下笑道:“那姑娘给两个大钱就行,这篮子不比新篮子,不值钱。”

“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婆子推过篮子,低头解着系在篮子边上的粗布袋子,李小幺探手过去捏了捏布袋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软软的。”

“香袋。”婆子解下粗布袋,将篮子往李小幺这边推了推,抽开袋子口,手指颤抖着取了只粗劣绸布缝成的香袋出来给李小幺看,李小幺接过翻来翻去看着笑问道:“是阿婆做来卖的?做的真不错!”

“不好看!从前俺年青的时候,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俺这香袋功夫细,年纪一大,眼也花了,这手,就抖,做出来的香袋没法看,也卖不出钱!从前俺年青的时候,都做不上卖!”婆子得了夸奖,一下子话多起来,李小幺伸手拿过布袋翻了翻里面的二三十只香袋,笑着说道:“我倒觉得阿婆这香袋做的好,我正要买香袋,刚在镇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阿婆这香袋多少钱一个,都卖给我吧。”婆子半张着嘴怔了好大一会儿,突然笑的眼睛挤在皱纹中几乎找不到了,冲李小幺伸出根指头道:“一个钱一个,不,姑娘全要,一个钱两个,姑娘给十个大钱,都拿去吧。”

“那就一个钱一个,阿婆年纪这么大了,我可不能占阿婆的便宜,何况还白要了阿婆的野菜!”李小幺笑道,边说着话,边将布袋里的香袋倒在野菜上,和婆子一起,认认真真的点清楚数,南宁已经捧着装满崭新铜钱的大荷包过来,李小幺一个个点好,又加了两个,递给婆子笑道:“阿婆,这是香袋钱和篮子钱,阿婆点一点!”

“不用不用,俺看着你数的,老婆子谢姑娘,姑娘真是好人,怪不得姑娘笑起来这么好看,真跟观音前头站的龙女儿一样!”婆子接过满把金灿灿、沉甸甸的铜钱,小心的一个个放进布袋里,紧握着抱在胸前,笑的脸上开花,看着李小幺不知道怎么夸奖才好,李小幺示意南宁连野菜带香袋提过去,看着婆子笑问道:“阿婆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自己做香袋卖?儿子女儿对你不好?”

“好!都好!俺能动,阿大、阿二都孝顺,闺女女婿也好,逢年过节就给我送肉,一大块!好几斤肉!日子都艰难,俺能动,能挣一个大钱也好,姑娘真是好人,姑娘不知道,俺家阿二家小四灵得很,你看看,今天挣了三十四个大钱,攒到过年就送小四念书去!姑娘真是好人!”婆子笑的语无伦次,李小幺凝神听着,又和婆子说几句话,站起来,又将婆子扶起来,和她告了别,看着她欢天喜地的回去了,才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看一直看着她的苏子诚笑道:“看看,你的子民,多好!要爱惜他们些!”苏子诚哭笑不得:“你不如干脆赏她几两银子!”

“怪不得??????你看阿婆,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做香袋、挖野菜,也是个要强的,直接赏不如买她的东西,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李小幺解释了两句,就挥着手懒得再跟苏子诚解说,苏子诚却只盯着她问:“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有人说你只会杀人。”李小幺答的倒也爽快,苏子诚恼怒的挑着眉梢,看着李小幺断定道:“水岩说的?”

“本来是夸你的,就是夸你的,我们大家说话的时候说起的,二爷年纪虽轻,打起仗来却无人能敌,那诗啊词上,二爷不是写不好,是懒得写罢了,不然以二爷天纵英才,有什么不会的?你说是吧?”李小幺笑嘻嘻答的似是而非,苏子诚瞄着她,轻轻‘哼’了一声:“你们大家,少不了水岩,还有吕丰,也就你们几个敢这么放肆,说爷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是吧?当我不知道?”

正文 第二百二一章 称心如意

更新时间:2012-08-07

“爷英才天成,天底下哪能您不知道的事?真没有,就是夸您,水岩你还不知道,拿你当偶像敬着的,我么,也敬着您的很呢,吕丰么,你是他小师叔,他敢不敬着,你就打他!还怕打不服他!”

“拿我当土偶木像啦?”苏子诚又气又笑,李小幺拉着他的衣袖,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一边笑道:“土偶木像不是神仙就是圣人,可不得了,好了,咱拉赶紧回去,那灰灰菜我知道,回去用开水烫一烫凉拌最好,那猪母菜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回去问问大余认识不,咦,你们知不知道?”李小幺说着,转头问着南宁等人,南宁忙陪笑道:“这猪母菜是咱们北平的俗称,这菜能入药,还有个大名叫马齿苋。”

“原来是这个东西!那我知道了,这马齿苋是样好东西,回去让大余多放鸡蛋,再加一点点麦粉,煎的黄黄脆脆的,可好吃了!”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颜如花,苏子诚被她的笑颜和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的心情轻松而安适,一边笑一边点头:“这吃上头,就没你不知道的!”

“也有,天下之大,不过不多就是,民以食为天,这是大事!”李小幺心情轻松的说笑着,落雁说的对,说开了,至少自己没了顾忌,这样日子才能过的轻松自在,自己在这一世别无所求,只求个自由而自在。

李小幺的轻松让苏子诚也跟着轻松而愉悦,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驿站,李小幺进了二门,寻了个婆子问了路,径直往厨房方向过去,南宁拎着篮子紧跟其后,苏子诚摇着折扇,也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往厨房走去,后面的小厮们自然不敢先行散去,忙一路跟着往厨房过去,在厨房门口站了一片。南宁将篮子送进厨房出来,赶紧挥手屏退众小厮,只留了两个小厮在门外等着听传唤。

海棠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大余迟疑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一样来,李小幺只好零乱的说着听一句看一眼得来的那些做法,然后细细描述了口感,吃起来如何如何如何,大余到底是水准极高的大师父,凉拌灰灰菜试到第三回,就拭出了李小幺所说的正统味儿了,那鸡蛋煎马齿苋就简单了,李小幺满意的撤出厨房,苏子诚站在李小幺身后,这才明白李小幺这指挥做菜是怎么个指挥法,好不容易忍到出了厨房,直笑的差点连折扇都捏不住,李小幺也不理会他,回去洗漱换了身葱黄衣裙,收拾干净出来,南宁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引着李小幺进了正院,东平忙指挥着众小厮上了菜饭。

苏子诚挟了块马齿苋鸡蛋饼,左看右看看了半晌,才试探着尝了一口,品了一会儿,惊讶的赞叹不已:“还真是鲜美可口,难得!”李小幺顾自盛了碗清鸡汤,将比铜钱略大、煎得两面焦黄的马齿苋饼泡进去几只,就着凉拌灰灰菜吃了半碗,苏子诚见她吃的香甜,也学着泡了半碗吃了,两人吃完了满满一碟马齿苋饼和凉拌灰灰菜,喝了一碗清鸡汤,旁的菜竟一点没动。

两人吃好,北庆已经支好红泥炉准备沏茶,李小幺忙问道:“北庆会泡普茶吧?”北庆笑着点头答会,李小幺笑盈盈的吩咐道:“我那里收着些上好的普茶,让人拿来,不要研末,那些浑浑的茶汤最难喝不过,这些茶里,我就觉得普茶好。”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敢情自己从前那些好茶,都是明珠投暗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慢慢喝着茶,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思量了片刻,这事还是早些和她说的好。

“今年春天,南越南江几个郡大旱,已经一个多月滴雨未下,我调了汝城守将姚明广驻兵梁越边地,让他装作要蓄力攻击,这一阵子常以散兵攻入南越试探,南越如今南兵北调,池州压力骤减,如今池州府已经诏宣吴贵妃谋杀先皇,篡改遗诏,大皇子也已经自立为帝,正调兵准备攻打太平府,太平府那边??????“苏子诚轻轻笑了起来:”吴太后给我写了封信,倒也亲热,好歹也是亲戚,以借兵试探。”李小幺凝神听着苏子诚的话,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我回了信,以她的实力,大皇子自不在话下,也没给她实信儿,你这一趟太平府之行功劳极大。”苏子诚突然转到了李小幺身上,李小幺意外的看着苏子诚,静等他往下说。

“我和大哥商量了几回,你这份功劳若不厚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可若重赏,你毕竟是女子,又不能为官,且太平府之行,又隐秘不可言,我想先和你商量商量,就以金银为赏,你看如何?”李小幺听的心头狂跳,金银为赏!这是她做梦都在想的好事!李小幺咬着嘴唇,压着心底的惊讶和惊喜,沉默了片刻才看着苏子诚试探道:“能赏多少?”苏子诚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李小幺答道:“黄金万金。”李小幺眉宇顿时飞扬起来,绽放出满脸笑容,不停的点头答应道:“就黄金万两!那就黄金万两!旁的我什么也不要,就要这黄金万两!”苏子诚愕然看着一脸狂喜的李小幺。

李小幺舞着手兴奋的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抓起杯子连喝了大半杯茶,满脸满眼的笑意,看着苏子诚又是笑又是感叹的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好多好多的打算,就是苦于没本钱,一件也做不了!这下好了,有了这黄金万两,那就什么都有了!不过三五年,你看着吧!这黄金万两就能翻出十万两、二十万两来!我这生意就能铺的到处都是,还要铺到海外,我准备建只船队,建只最大最厉害的船队,飘洋过海挣大钱去,鹿港往南,离大陆不远,有好多树林丰茂的岛屿,等我挣了钱,多养保镖,占只岛住去!唉呀!一定要在岛上种满桃花,就起名叫桃花岛!”李小幺自说自话,自己和自己说的笑的前仰后合,苏子诚眼角微微抽了抽,看着手舞足蹈的李小幺,突然一股浓浓的悔意冲上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那些乱七八糟的打算听得他心情一点点烦乱、恼怒而越来越煎熬起来。

“黄金万两啊!”李小幺重重拍着椅子扶手,又是一声兴奋的感叹,往后仰倒在摇椅里:“换成白银就是十万两!到底是皇家有钱!咱们说好了,就黄金万两了!”李小幺微微抬头看着苏子诚确认道,苏子诚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不过先听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黄金万两!多好啊!”李小幺伸出手指一个个曲伸着:“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第一,先回去看看织坊的货品,若不比太平府差,就加一万两银子进去,要做就要做大了,还要在开平府开间铺子,既然有了钱,这铺子就得开得气派些,下半年就把分号开到淮南路和梁地去!第二,落雁这边最花银子,买宅院就是笔大支出,还有别的,少说也得两万两银子,宽着些,给她两万五千两,再建只船队,算了,建船队这些银子还少得多了,先造两只船吧,两只船一起出海,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苏子诚被李小幺做梦般的细细盘算盘算的心烦意乱,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忍不住烦躁的打断了李小幺的话:“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个生意做那个生意,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十万两银子还不够你用一辈子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小幺转头瞄着苏子诚:“坐吃山空,这是一,其二么,做生意挣钱,就跟你攻城掠地一样,这中间也是自有乐趣,其实十万两银子真不够我过一辈子的,再说,钱多了也好做点善事不是,象刚才那个婆子,她家有个小四,聪明却没钱上学,往后我挣了钱,挣了足够的钱,就在各地建义学,请真正有学问的大家来上课,穷人家子弟只要肯学,不用交束脩,我还供他一天两顿饭,女孩子也可以来上,若再有钱,就修些济贫济老院啊什么的,你看看,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挣钱不行啊!”李小幺顺口说着,苏子诚却只盯着一句话问:“十万两银子还不够你过一辈子的?”

“嗯,我不是说了么,我要修一座桃花岛,怎么够?唉呀!黄金万两啊!好了,天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明天咱们早点启程,回去开平府还有好多好多事!你说是吧?”李小幺站起来,轻快的转了半圈,冲着苏子诚曲了曲膝算是告了辞,脚步轻快的出了院子。

苏子诚跟着站起来,迟疑了下,几步跟上李小幺,也不说话,只一路紧跟在李小幺身后,送她回到偏院,李小幺笑着曲膝谢过,看着她进了院子,苏子诚也不停留,背着手垂着头回到自己院里,站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呆,才拖着步子进屋歇下。

正文 第二百二二章 掉馅饼了

更新时间:2012-08-07

半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丝交织着,黎明仿佛也比平时晚到了许多,李小幺站在檐廊下,心情愉快的伸展着胳膊,这样的细雨中,坐车赶路其实挺好,只是对于小厮、护卫和车夫们来说,雨中行路就辛苦得多了,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算了,不想这个,不管哪个世间,自己能管的事都太少了。

虽说下雨,启程的时辰却没有晚半分去,李小幺坐在车里,透过绡纱帘看着外面密密的雨丝,落雁将手里的手炉放来放去,总算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放好了,直起上身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姑娘喝杯茶。”

李小幺接过杯子捧在手里,看着落雁笑道:“跟你说件好事,咱们开勾栏的银子有着落了,还银子还不少,这几天你就开始好好想想这事,要做就做好,一定要花足功夫??????”

“姑娘!”李小幺的话被车厢外南宁的声音打断,落雁忙掀起车帘,隔着层绡纱门,南宁戴着箬笠,拱手低声说道:“不知道海棠姑娘今天早上熬上回那种核桃酪没有,爷今天早上就喝了口粥,刚送了两遍点心,爷看也不看就让撤了,上回姑娘给爷送的那核桃酪,爷爱吃的很,若有,许爷能吃个半碗一碗的。”李小幺听的怔了怔笑答道:“核桃酪倒没有,那个东西费事得很,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海棠正看着熬花生汤呢,味道也好,你到后面车上看看,若好了,先盛一盅给王爷拿过去尝尝,昨晚上海棠还做了些葱油酥饼,也是刚想出来的新鲜花样,你一并要些拿过去。”南宁连声答应着,到后面车上寻海棠盛了盅花生汤,又用细瓷盖碗盛了五六块葱油酥饼,一路小心翼翼的托到前面苏子诚车旁,敲了门递给北庆,低声说道:“跟爷禀一声,这是姑娘让拿过来的,怕爷吃不好,姑娘特意做了给爷路上垫饥的。”

北庆接进去,将南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苏子诚放下手里的折子,往盖碗里看了看,北庆忙取了银匙放在瓷盅里奉上去,苏子诚冷着脸接过瓷盅,喝了花生汤,又吃了两三块葱油酥饼。北庆收拾了瓷盅和盖碗,刚要递出去,苏子诚看着折子,头也不抬的吩咐道:“酥饼留着。”北庆答应一声,将瓷盅递出去,盖碗和里面的两三块酥饼小心收在了暖窠旁。

开平府柳树胡同,一大早,老常头缩着肩膀,袖着手出了范家大门,下了台阶,站在院门口,眯着眼睛左右打量着仿佛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过来的青石胡同,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跺了跺脚,长长的叹了口气,烦恼的微躬着背,拖着脚跟往城西丝绸行走去,人家行老都说过多少遍了,开平府哪有什么织工雇?这是开平府,不是太平府,就是太平府,这有手艺的织工还用得着到行市里寻活?多少人抢着要还要不着呢,再说,就是有,也不是他家大娘子能请得起的!唉!这大娘子弯在这根牛角尖尖里还出不来了!他问过狗子那娃,五爷请的织工,一年听说至少上千的银子,和大娘子说,大娘子就是捂着耳朵不信,当初在村子里,大娘子也跟着奶奶管过家,没见这么牛心左性过!都是月亭那丫头拨来拨去不说好话,月亭这丫头倒是想怎么着!?大娘子早晚得被她祸害坏了!听玉砚说昨晚又把小玉胳膊上掐得青了一大片,小玉那姑娘是个老实可怜的,跟了这么位姑娘,真是命苦??????

老常头烦恼的连声叹着气,这一大清早的,大娘子脾气就不好,算了,早点过去跑一趟,回来也就算交了差了,五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范家的事,五爷怎么也不管管?老常头袖着手一路慢腾腾走到城西丝绸行,太阳已经出的一丈多高,老常头在丝绸行门口停住步子,仰头看了看裹了层绫罗、扎着花的行市大门,叹了口气,抬脚进了大门,熟门熟路的往里去寻相熟的行老老丁头了。

丝绸行行老老丁头正陪着位衣饰华丽的大客商一样样看着成匹的绫料,老常头知趣的站在处不显眼、不碍事的角落里,等着老丁头忙完这一单生意,直等了一刻多钟,老丁头陪着满脸笑容,哈着腰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客商,回到行里端起自己的紫砂小壶连喝了几口茶,老常头忙挪出来,陪笑打着招呼:“丁大爷,”老丁头回头看到老常头,忙笑着招呼道:“老常啊,过来坐,又替你们东家过来寻织工了?还别说,你这趟可没白跑,昨儿正好有个过来寻活的,就一样,是个婆子,姓贾,我问了问,正经是个懂行的,就是不知道手艺上好不好,要不,你带回去给你们东家看看?我看哪,你们东家指定看的中,正巧,那贾婆子要价不高,正好是你们东家能请得起的价。”老常头大喜过望,若是个婆子倒更好,他们大娘子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跟个男人打交道总不大合适,婆子最好!

老常头欢喜不尽的领着贾婆子回到柳树胡同,范大娘子正在屋里榻上做针线,月亭歪在榻上,一边看着范大娘子做针线,一边和范大娘子说着端午的事,虽说老爷跟李家大哥在军中没法回来,可也不能草率了,该有礼儿、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了,到底是有门第的人家,这规矩上可马虎不得??????

玉砚急奔进来禀报了,范大娘子又惊又喜,一时欢喜的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从过了年就开始寻这织工,寻了三四个月,半分音信也没有,这说有竟然就有了!范大娘子扔了手里的针线,站起来就要奔出去,月亭一把按下她,冲着玉砚抬了抬下巴先训斥道:“你看看你,跑什么?一点规矩也没有,你若在隔壁院里当差,也敢这么不稳重的?”玉砚垂着头,撇了撇嘴,月亭按下范大娘子,转头吩咐着玉砚:“带那婆子到偏厅等着!”玉砚扫了眼已经敛下喜气,气度安闲的坐在榻上的范大娘子,嘀咕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月亭转身推着范大娘子嗔怪道:“姐姐看看自己,不是我说你,姐姐明年一出嫁,就是堂堂的诰命夫人,这李家、范家上上下下见了你,都得恭恭敬敬的跪着磕头见礼的,那织工,再怎么难得,也是个低贱的下人,姐姐难不成还要亲自迎出去?岂不是丢了李家哥哥的脸面?”

范大娘子脸色微红,轻轻‘啐’了月亭一口笑道:“好了,我不过心急了些,你看看你,急赤白脸了,走吧,赶紧过去看看,没织工,咱们那织坊到现在也没开工,那边的织坊都招了三四十个织工了,我这心里急的不行!赶紧陪我过去看看去。”月亭答应一声,亲热的挽着范大娘子出了屋,转了两个弯,就进了偏厅。

偏厅里,老常头垂手站在门外,如今他家大娘子规矩大了,他若进了屋,又得被人数落,大娘子也就算了,正经的主子,说也就说了,他实在不愿意被那个丫头呼来喝去,好歹自己也是有把年纪的人了,老爷对自己还客气得很呢,唉,这年纪大了大了,怎么倒生出脾气来?自己年青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

月亭挽着范大娘子,说笑着进了偏厅,偏厅门口,站着个中等个,一身靛蓝衣裙,看起来极是精干利落的中年婆子,见月亭挽着范大娘子进来,也不见身子动,人已经利落的到了两人面前,堆着满脸恭敬的笑容,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不等范大娘子和月亭反应过来,已经利落的站起来,轻轻拍了两下衣襟,又曲膝福了两福,恭敬的笑道:“这就是主家娘子吧,唉哟,真是一对玉人儿,小妇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生得这般好、这般贵气的小娘子,这回真是开了眼了!”贾婆子啧啧赞叹个不停,范大娘子脸上飞起片红晕,月亭红着脸,眼睛里透着喜色,再看贾婆子,就变得无比顺眼了,贾婆子凝神瞄着两人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更是浓的化不开,半躬着身子,抢先两步过去,用手里的帕子轻轻掸了几下上首的扶手椅,虚扶着月亭笑道:“主家娘子快坐,真是哟!这般好看,这般贵气,我看哪,就是那公主,还不过这般气度!看得我这眼睛都移不开了,话也不会说了!”

“嬷嬷坐吧。”范大娘子红着脸,矜持的让道,贾婆子连连摆着手笑道:“这是大娘子心善,怜老惜贫,小妇人哪敢在两位娘子面前放肆?”

“倒是个知礼的!”月亭微微抬着下巴夸奖道,

“小娘子夸奖了,这是小妇人的福份,小娘子别是哪家的郡主娘娘吧?这容貌、这通身的气度,真真让小妇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满肚子的好,就是不知道从哪一处夸起!小娘子别是吃过什么天材地宝吧?怎么能生的这么好?!”贾婆子眼睛闪闪的看着两人,不知道是仰慕还是别的什么,这奉承的话如行云流水般滔滔不绝,听的玉砚和站在门口的老常头头晕目眩,两人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阵势!

正文 第二百二三章 回家

更新时间:2012-08-08

范大娘子和月亭也被这贾婆子喷涌而出的夸奖夸的晕头涨脑,插不进话,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贾婆子自己说进了正题:“??????大娘子要开织坊,以大娘子的身份地步儿,不过吩咐一声,这有什么难的???????这是他们的体面福份!大娘子只管吩咐!小妇人有两个侄儿,都是极好的织工,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娘子要用,就是一句话,能跟了大娘子这样的主家,唉哟哟!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那是上辈子积了大福了!??????小妇人是跟着我们当家的刚从太平府到这开平府,我们当家的是个粗人,扛镖的!??????小娘子放心,小妇人不是自夸,这织坊小妇人闭着眼睛也管得头头是道!小妇人没出嫁前就跟着父兄管织坊,在织坊里做了靠二十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没小妇人不懂的!??????大娘子放心,有大娘子这样的主家,谁敢不挖心挖肺的出死力啊?小娘子这气度!唉哟,往后少说也得嫁进公侯之家才配得上!??????大娘子说什么时候开工,咱这织坊就什么时候开工!不过大娘子一句话!大娘子吩咐一声,什么事办不成的?!小妇人明早??????不,今晚上回去就把小妇人两个侄子叫过来!??????什么钱不钱的,能跟上大娘子这样的主家,这是什么样的身份地步儿?打着灯笼也寻不到呢!这钱只随大娘子赏,决不敢计较多少,小妇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能跟在大娘子和小娘子身边侍候,就是小妇人天大的福份了!唉哟哟!这是多大的福份哪!??????”

玉砚将贾婆子送出院门口,站在二门里晕了半天,才恍过几丝心神来,这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会说话、会奉承的人哪!可是开了眼界了!

月亭兴奋的眼睛闪光、红晕满脸,拖着范大娘子一边往屋里回去,一边笑道:“你看,我就说,姐姐这样的身份地步儿??????咱们这样的人家,想附过来为奴为婢的,不知道有多少呢!只要姐姐放句话,这巷子里立时就得挤满了!姐姐还怕找不到人?看看!咱们怕什么?!”

“我总觉得??????”范大娘子迟迟疑疑的思量着说道:“这事也太容易了些,这么好的事??????怎么这么好的事都让咱们赶上了?先头找了三四个月都没找到,这呼哧一下,织坊管事,织工,全有了,还不论工钱,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姐姐也真是的!让我怎么说你好?有什么不踏实的?!先前就是你想的太多了!还特意交待了让人悄悄的找,那谁知道咱们家要用人?眼巴巴想来,也不敢登咱们家的门!咱们什么门第?这大门,可不是谁想踩进来就能踩进来的!说到这个,姐姐别怪我多嘴,我就不信满开平府就寻不到一个织工?这么大一个城,还能比太平府差了?咱北平如今又这样势大,连个小织工都找不到?姐姐也太信那个老常头了,我看他就是倚老卖老!上回见了我,腰都不肯躬下去!早该打发了!谁知道他到底去找了没有?如今姐姐催得紧,他实在混不下去了??????”

“月亭!”范大娘子打断了月亭的话:“老常头十几岁就到咱们家帮工,几十年了,没偷过懒,你别这么说他!”

“算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反正现在什么都寻来了,不说就不说,姐姐,明天织坊开了工,不过几天功夫,那银子就得象水一样流进咱们家了!挣了钱,姐姐别舍不得银子,咱们先换个有园子有湖的宅子住,姐姐也不能这么寒碜,就玉砚一个丫头,也得跟那边院一样,配四个大丫头,七八个大丫头,还有婆子,姐姐才是当家诰命夫人呢!总不能比她差了!”月亭兴奋的谋划不停,范大娘子怜惜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你看看你,钱还没到手呢,先想着怎么花银子了,我看挣了银子,先给你攒份嫁妆是正经事。”

“姐姐!还有姐姐的嫁妆,咱们挣出个十里红妆来,气死她!”月亭偎着范大娘子,两人说笑成一团。

贾婆子出了柳树胡同,不紧不慢的进了一处院子,过了一刻多钟,换了身衣服又出来了,走到前面巷子口,顿住步子,抬手理着发髻,眼神机警的前后左右看了片刻,突然闪身进了左手边的窄巷,沿着只容一人的窄巷急步走了半刻钟,在巷子口突然停住,猛的转头,见后面空无一人,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几步汇进前面繁华的街道,不大会儿,就七转八转进了一处树木扶疏、宽敞雅致的院落里。

院落后面花厅里,智静歪在宽大的楠木罗汉榻上,手里的蒲扇仿佛定在了半空,林先生端坐在旁边椅子上,上身微微前倾,两人都凝神听着贾婆子的禀报:“??????照爷的吩咐,顺当的很??????小的都打听明白了,这寻织工要开织坊的,是范家大娘子,这范家大娘子是李家大郎未过门的媳妇,因为有孝才没成亲,说是明年一除了孝就成亲,听说这织坊就设在李家前院,听那婆子的意思,这织坊本来是李家要开的??????”

“不必管这个!这范家和李家常走动吗?”

“常来常往,李家大郎只要在家,一天必过去两三趟,听那个叫月亭的说,她们跟水家也是常来常往,水家七娘子,叫水莲的,请她们到别院看过菊花什么的,因为范大娘子有孝,不好出门应酬,这才不好常来常往。”贾婆子忙仔细答道,

“嗯!若是这样,这机会就多了。”智静手里的蒲扇一下子拍下来笑道,林先生连连点头应道:“嗯,你说的对!不过早晚,必能寻出机会来,”说着,带着满脸喜色转头吩咐贾婆子道:“你明天带那两个织工过去,好好儿替她卖几天力,咱们的事,全着落到她身上了。”贾婆子重重答应了,智静又吩咐了几句,贾婆子告退出来,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李小幺一行人这一路上除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别的倒也顺利,四月十九日那天,就进了开平府地界,苏子诚和李小幺回来的动静比当初离开时还小,这个时候,并不适宜大张旗鼓的回来,离开平府半里左右,虎翼军众人即离开车队归了营,众小厮、护卫护着车子,仿佛远归的富家子弟般,风尘仆仆的进了开平府。

车子进了城,转了两个弯,南宁过来李小幺车前传着话:“姑娘,爷说先送姑娘回去,爷还交待了,这假就三天,说让姑娘别玩忘了。”李小幺隔着绡纱闷闷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从大前天起,她就和苏子诚告假,要歇上十天半月的,好说歹说,这假,也就是从一天给到了三天。

车子进了柳树胡同,门房呆了片刻,被海棠探头出来带着笑呵斥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忙乱着开了门,卸了门槛,也顾不上帮着拉车,转身就飞奔进去给张嬷嬷报信去了。

苏子诚的车子停在巷子口,透过窗纱看着李小幺的车子进了李家大门,沉着脸放下帘子吩咐道:“先去平王府。”东平忙答应了吩咐下去,车子往后退了几步,调转头往平王府奔去。

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车,张嬷嬷、卢嬷嬷和紫藤等人已经飞奔迎出来,金环提着裙子一路狂奔跑在最前,远远看到落雁直扑过去,一句话没说出来,眼泪滚珠般往下掉,落雁伸手搂住金环,笑着拍打着她却说不出话,只望着金环泪流不止,这边淡月和海棠拉着紫藤、青橙又叫又笑,张嬷嬷和卢嬷嬷上前给李小幺见了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笑道:“姑娘可瘦了不少,气色倒还好!”说着,转头扬声责备着众人:“看看你们,光顾着疯说疯笑,连姑娘也不理会了?赶紧回去准备热水香汤,茶水点心,姑娘累坏了,快去!”

海棠吐了吐舌头,忙和淡月指挥着众仆从、婆子搬卸后面车上的无数箱笼,紫藤等人围在李小幺左右,叽叽呱呱一路说笑着往半亩园进去,金环紧紧挽着落雁跟在后面,走没几步,落雁慢慢拖着步子落到了最后,金环一边拖着落雁往前赶,一边催促着她:“姑娘快走!姑娘累的走不动了?姑娘累坏了!这回得好好歇歇!”李小幺听到金环的催促声,忙停住步子,转头看着满脸犹豫迟疑不定的落雁,笑着说道:“好了,别想这想那的,我那半亩园小,还真是挤不下你,回头让张嬷嬷把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给你先住着,等寻到宅子你再搬出去,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明天一早还有好多事要忙呢!”落雁长长的舒了口气,忙笑应了,几步跟上大家,一起往半亩园回去。

正文 第二百二四章 渔与鱼

更新时间:2012-08-09

“沈阿婆安置在哪一处了?”李小幺没看到沈婆子,转头看着张嬷嬷笑问道,张嬷嬷忙上前两步笑应道:“嬷嬷大前天刚到,送沈嬷嬷回来的长随说,嬷嬷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走到半路上就病倒了,路上不敢赶也不敢停,好不容易才一路赶到开平府送到咱们这里,我赶紧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诊脉,大夫说是上了年纪,又焦虑劳累过度,只需静心调养,倒也没什么大碍,如今安置在后院,跟我和卢嬷嬷一处住着,我让樱桃和红桔每天轮着过去照顾着呢。”李小幺仔细听了,笑着点头谢道:“张嬷嬷费心了。”

“姑娘可别这么客气,可不敢当!刚才得了姑娘回来的信儿,我就打发红桔过去看看沈嬷嬷醒了没有,若醒了就扶她过来见姑娘。”张嬷嬷忙笑着揖了揖,李小幺摆了摆手:“沈嬷嬷病着,别扰了她,等会儿我过去看她。”

“姑娘对人这份心,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嬷嬷感慨道,

“姑娘待咱们不也是这样?”紫藤笑着接过张嬷嬷的话,淡月和海棠忙连声附和着,李小幺白了紫藤一眼,一行人说着笑着进了半亩园,淡月和海棠让着落雁坐下,紫藤忙着给李小幺沏了茶上来,青橙和几个小丫头赶紧给落雁和淡月等人泡了茶,张嬷嬷看李小幺喝了杯茶,舒过口气来,上前半步笑问道:“姑娘回来了,我让人去给范大娘子、张三奶奶,孙大/奶奶那边禀报一声去?还有水家七娘子,水桐大/奶奶,也打发人过来问过好几回了,说姑娘若回来了,就赶紧打发人跟她们说一声去。”

“嗯,淡月和海棠辛苦些,把咱们给这几处带的东西赶紧取出来,让张嬷嬷安排人送过去,还有姜顺才媳妇那里,织坊那边也有东西,打发人挨个送过去。”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紫藤听提到明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一眼扫见张嬷嬷,见她眼珠冲着自己瞬了瞬,到嘴的话忙又咽了回去,也是,这会儿提这种扫兴的事,是不大合适。

落雁也忙站起来,跟着淡月和海棠出去,张嬷嬷、卢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跟着一起出了门,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拣箱笼,开箱笼,收拾礼物,分礼物,再打发人一家家送过去,忙的不可开交。

李小幺转进后面净房,在热水里舒舒服服泡了小半个时辰才懒洋洋的爬出来,摊开手脚躺在榻上,由着紫藤绞干头发,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外面一阵咚咚作响的脚步声传来,李小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不用看就知道,这必定是张大姐过来了。

张大姐一身明蓝衣裙,也不走游廓,两只手提着裙子从院子里大步直冲进屋,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小五!小五呢?睡着没有?”

“睡着也被你吵醒了。”李小幺懒懒的爬起来,散着头发,笑语盈盈的答着话:“三嫂快坐,好几个月没见,三嫂也没见胖!”

“胖什么胖?我倒是想胖,从早忙到晚!咋能胖起来?!小五怎么瘦成这样了?这身上连四两肉也没了!你看看!那梁地没吃的?怎么瘦成这样!”张大姐伸手摸着李小幺细瘦的胳膊,瞪大眼睛又高声叫起来,李小幺被她叫的眉梢高挑起又落下,忙直起上身拉着她坐下:“三嫂先坐,坐下说话,紫藤,赶紧给三奶奶倒茶,还有孙大/奶奶!”后面,孙大娘子气吁吁的跟了进来,李小幺忙往旁边挪了挪,让着两人坐下,紫藤和青橙上前倒了茶,端了几样点心摆过来,张大姐探头盯着碟子里的点心细细看了半晌,才转头看着李小幺心疼道:“你看看你,怎么出去一趟瘦成这样?你不是跟着王爷出去的?跟着王爷还吃不好?要不就是那边饭菜不合你口味?那你该捎个信回来,我给寄东西过去,不是说海棠会做饭吗?让海棠做给你吃!怎么能瘦成这样!?”

“我没事,真没事,中间病了一场。”李小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含糊着应了一句,冲着点心碟子抬了抬下巴转着话题:“三嫂的点心铺子开的怎么样了?怎么看你见到点心就移不开眼睛!是饿了还是琢磨点心花样呢?”孙大娘子听的笑出了声,李小幺转头仔细打量着孙大娘子,面色莹润细腻了许多,眼神安静柔和里透着喜悦,人虽然还是那么精壮,看起来却比山上时温柔娴静了许多,李小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笑道:“孙姐姐漂亮多了!可见铁木是个体贴的!这下我跟孙掌柜也好交差了,只一句话:孙姐姐成亲后,莹润漂亮的如珍珠一般!”孙大娘子被李小幺几句话说的满脸通红,张大姐爽朗的哈哈笑着:“他敢不体贴,我打断他的腿!”

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靠着靠枕,看着得意洋洋的张大姐和脸涨的通红的孙大娘子,孙大娘子推着张大姐,嘴里含糊着也不知道嘟嚷的什么,李小幺见孙大娘子窘的几乎抬不起头,忙笑着转了话题,帮她解着围:“三嫂的点心铺子到底张罗的怎么样了?”

“哪顾得上了!”张大姐踢掉鞋子,往里面挪了挪,将裙子从屁股下拉出来小心的铺好,盘膝坐好了,一幅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说道:“昨天起,咱村里的蚕才进了大眠,我看着没事了,昨天晚上才回的城,可巧,你今天就回来了,我就说,昨晚上我这左眼皮就一直跳,原来应在这上头!这开平府可比咱们郑城冷不少,搁咱们郑城,四月十五,茧子也收下来了!跟你说的一个样,就是长的慢!明天我还得过去村里看着上簇,养了一季蚕,就等着这上簇这两天看收成了,我就说,就没小五/不知道!这开平府的蚕,真是,长的慢,可个大!唉哟,昨天就有这么长了,肥嘟嘟的,别提多喜人了!”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她最怕这种肥嘟嘟的肉/虫子,这大姐说起来倒跟说孩子一样!

“对了,你看看我,说东忘西!赵五哥带着那个缫丝师父,早十天头里就到了,现如今、灶也支好了,锅也支好了,架了也搭好了,就等着收好茧子缫丝了,说起来,张狗子这心眼转的最快,说这缫丝师父只缫一个庄子的丝,那也太不划算了,正好也怕好好茧子缫坏了丝,跑了七八天,把织坊付过定钱的几个村子跑了一遍,说好了,交茧子就成,这丝,咱们自己缫!这么着,我怕那师父一个人忙不过来,赶紧寻了几个灵巧的,先头我还怕缫丝师父不肯教,谁知道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师父!教起咱们来,简直就是淘心窝子,手把手的说这支锅的讲究,这水的讲究,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看二庆他们几个跟过这一季,指定能学个八**九,小五就是厉害,哪里找的这么好的师父?”李小幺凝神听着张大姐东一句西一句的长篇大论,笑着答道:“哪有这么好的师父?我和他约定了,除工钱外,他若能带出不比他差的徒弟,带出一个,一百两银子!”

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惊愕的半张着嘴,张大姐伸着手指头叫出了声:“一百两银子!咱村里这一季春茧全卖了,也挣不了一百两银子!你个!”张大姐硬生生的咽回了‘败家子’三个字,直噎的伸了伸脖子,李小幺捧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看了张大姐一会儿才笑道:“想说我败家子是吧?眼光看远一点,别拘于这一季两季,一年两年的,这是长远的生意,你想想,这些人学了缫丝的手艺,往后可是能传家的,就当这一百两银子给大家立家立业了,这么一想,还是咱们占了便宜!这是一,其二,有好丝才能织出好绸子,北平天寒茧好,再加上上好的缫丝师父,才能有好丝,才能织出好绸好缎,这一路下来,这中间的利息至少能翻出十倍来。”

孙大娘子捅了捅张大姐,低声说道:“小五说的有理儿!”

“嗯,还有!”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收了笑容,看着张大姐吩咐道:“你明天去村里,跟大家说明白,凡是学了这缫丝手艺的,从今年七月起,每个月的月例钱就没了,过了这一季春蚕,往后再缫丝,大家按行情该付多少工钱就付多少工钱,各家缫丝挣的钱也都是他们自己的!”张大姐怔了怔,转头看了眼孙大娘子,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不好吧?说好的每个月发月例钱的,说没就没了??????”李小幺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大姐说道:“要拿月例银子也成,每年地里的收成、养蚕的收益、缫丝的收益,还有别的不管什么收益,我也不多抽,每样抽三成,这吃亏的事,不能都让我担着吧。”张大姐连连眨着眼睛,心里打着算盘珠儿笑道:“那我去说说,看他们自己的意思,这月例钱,其实也没多少,没了也就没了。”

正文 第二百二五章 明婉

更新时间:2012-08-10

“小五说的在理儿,从笔架山到这开平府,几位爷操心着给大家伙儿安了家,分了地,这又给大家想挣钱的法子,小五也不容易,再拿着月例钱,也是??????”孙大娘子瞄了眼张大姐,笑着含糊着后面的话,李小幺毫不客气的接道:“就是儿女爹娘,也没有谁养谁一辈子的理儿,再说,升米恩斗米仇,这话大姐也跟我说过,当初世道艰难,活命不易,我和几个哥哥自然不能抛下哪一个,好歹都得拖着一起奔活路,如今日子好过了,都成了家,有房有田有银子,就该各奔前程,再拖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养懒人么?大姐往后若开了点心铺子,我若非要你加上范家,亏了你一个人担着,挣了钱大家均分,你心甘情愿么?你明天过去说,除开笔架东山几个残疾不能干活的,其它的,从七月起,月例钱一概免了。”

张大姐脸涨得通红,孙大娘子吓的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在笔架山上,她倒不怎么怕小五,自从进了开平府,再看小五,竟一天比一天让人心生惧意。

“我知道了,是我想左了,都是一个村的,我就是总想着替大家伙儿多争点。”张大姐挪了挪身子嘀咕道,李小幺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杯茶塞到张大姐手里,声音温和的说道:“大姐,知道你是好心,可也不能这么惯着,我告诉你啊,往后有了孩子,你可不能一味只管溺爱,疼孩子疼的恨不能替孩子活着,给我养出一堆五谷不分的废物侄儿侄女来,我可不答应!”

“瞧你说的!我啥时候惯过孩子,铁木我都没惯过!”张大姐接过杯子,有些扭捏的笑答道,孙大娘子暗暗松了口气,瞄着李小幺的脸色笑着接道:“有小五看着,大姐有了孩子,想惯坏都不容易!”李小幺又端起杯茶递给孙大娘子,笑着没有接话,她可没耐心管教孩子,再说,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三个人正说着话,青橙在门口扬声禀报着,掀起帘子,让着明婉进了屋。李小幺忙直起身子笑着让道:“明婉来了,快进来坐!”明婉迎着李小幺明亮的笑容,浑身的紧张仿佛卸下了不少,几步进了屋,恭恭敬敬的给李小幺几乎蹲到底行了福礼,又给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恭敬的见了礼,张大姐稍稍欠了欠身子,带着笑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孙大娘子忙站起来,客气的回了个福礼,明婉也不敢往榻上坐,拘谨的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看着李小幺谢道:“五爷的礼都收到了,多谢五爷记挂着!”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李小幺笑应道,青橙上了茶,明婉忙欠着身子致谢,青橙怜惜的按着她坐下,不等李小幺吩咐,又攒了一碟子精致点心端过来放到明婉身边的高几上,李小幺瞄着青橙的举动,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明婉,衣履鲜亮,可人却象是比年前瘦了不少,眼圈微微有些发青,嘴唇也有些干,李小幺心头冒起股火气,这姜顺才千求万求娶了人家,怎么把媳妇折磨成这样了?!孙大娘子看着明婉,关切的问道:“伯母好些没有?”

“能好什么?还那样。”明婉苦笑着答道,李小幺怔了怔,张大姐皱着眉头说道:“还吃人参呢?”

“嗯,”明婉有些胆怯的低声答道:“钱大夫说暂时不能断了。”张大姐眉头又皱了皱正要说话,李小幺接过话问道:“怎么?吴大嫂子病了?”

“嗯,正月底就病倒了,请了几个大夫都拿不定主意,后来求了张嬷嬷,请钱大夫过来诊了脉,断出来是痰饮、心悸之症,病的已经极重了,开始一天要用两钱老山参配药,吃了十多天,病见轻了不少,现在还用参须参末配药吃着。”明婉声音里透着无数凄苦,李小幺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痰饮、心悸之症,就是肺病加上慢性心脏病,怎么得了这样熬人的病?怪不得??????一天两钱老山参,她哪里吃得起?!

“顺才知道吗?”李小幺突然转了话题问道,明婉怔了怔,忙答道:“知道,亏他??????还有张大爷帮着张罗。”明婉含糊着仿佛不愿多说,

“张大爷?”李小幺一时想不起哪个张大爷,孙大娘子忙低声解释道:“就是狗子,如今进进出出都称他张大爷。”

“噢!”李小幺伤感中突然涌起股笑意来,张狗子都成张大爷了,李小幺看着明婉温和的安慰道:“别太担心了,这是慢性病,慢慢调养着就没什么大事,你就多费些心,用心孝敬着,让吴大嫂子放宽心,万事无碍。”说着,转头看着张大姐笑道:“你明天一早就往庄子里去?晚上留下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了。”明婉脸上掩不住的失望,微微低着头,轻轻咬着嘴唇,小心的听着众人说话,张大姐摆着手笑道:“你赶了这么远的路,得好好歇一歇,这吃饭的时候在后头呢,我和大娘子这就回去了,你好好歇着,我明天一早就去庄子,晚上看看,若能赶回来,就过来一趟,跟你说说上簇的事!”张大姐一边说着,一边往榻沿上挪了挪,弯腰穿上鞋子,孙大娘子忙跟着站起来,明婉只好也跟着站起来,满眼期盼的瞄着李小幺,李小幺却仿佛没看到她,示意青橙过来绾了头发,挪到榻沿边,拖着鞋将三人送到了屋门口,笑着告别道:“我就不远送了,过两天再说话吧。”

三人和李小幺告了辞出来,张大姐大步溜星的走在最前,孙大娘子转头看了看脚步拖沓的明婉,仿佛想伸手,手还没伸出去又缩了回去,尴尬的自己跟自己笑着,紧走几步追上了张大姐。明婉满脸的失望,拖着步子出到二门,婆子迎过来笑道:“范大/奶奶,张嬷嬷刚让人过来吩咐了,让我送您回去。”明婉忙陪笑道了谢,踩着踏板上了等在二门里的一辆两人小犊车,车子‘咯噔’一声辗过门台出了侧门,明婉身子跟着晃了两晃,直晃得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个不停。

范大娘子院子正屋,范大娘子坐在榻上,探头看着月亭兴奋不已的翻着地上堆着的绫罗绸缎、金银头面,贾婆子目光不停的来回瞄着两人,不住口的夸着这块料子好,那件首饰时新,月亭一件件在身上头上比划着,范大娘子笑着说道:“好了,看了这半天了,先收起来吧,回头还得分一分,三婶子、六堂婶还有四嫂子那边,都得送一份过去。”

“给她们送什么?这又不是给她们的。”月亭不满的叫道,贾婆子瞄着两人,一言不发,范大娘子站起来,理了理衣襟笑道:“这些都回来再说,人家东西都送过来了,咱们总得过去看看去。”

“姐姐又犯糊涂了不是!”月亭将范大娘子推回榻上按着坐下责备道:“你是长嫂,她是幼妹,怎么倒成了你去看她了?长嫂如母且不说,就是光论长幼,也不该姐姐去看她,就该她过来给姐姐请安问好才是!姐姐也要自己尊重些,人家才肯尊重你!”范大娘子迟疑不定的还想站起来,贾婆子眼神飞快的来回瞄着两人,试探着劝道:“二娘子说的是在理,可这话又说回来,五娘子到底远道刚回来,大娘子过去关心一二,也是长嫂的风范,好歹??????”

“糊涂!”月亭厉声斥责着贾婆子:“再怎么着,这规矩礼法不能错了!哪有长嫂赶过去看妹妹的理儿?她若不来,那是她失礼!你怎么也犯起糊涂了?!”贾婆子眼角抽了抽,陪着笑只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缓缓坐回去,叹了口气:“月亭话是在理,这规矩都是她大哥做坏了,早先也太惯着她了,算了,不去就不去,月亭跟贾嬷嬷把东西分一分,给三婶子她们各送一份过去。”

月亭抬了抬下巴,仿佛胜利般‘哼’了口气,在一堆绫罗里翻了半天,总算挑了三匹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匹,指着余下的两匹道:“一匹给三婶子,她和赵大嫂子也够一人裁件夹袄了,这一匹给六堂婶和四嫂子,正好一人一件袄子料,明玉她们小着呢,小孩子不能穿这么好的料子!规矩得做好!”贾婆子满眼不屑的扫着月亭和那两匹料子,范大娘子怔神的看着月亭挑出来的料子,呆了片刻,心虚的低声说道:“也太少了,送了这么多,你再挑点,就是一家两匹??????”

“瞧姐姐说的,这是人家给你的,照理说,一点不给都成,升米恩斗米仇,再说也犯不着不是,往后只有她们求姐姐的,姐姐可求不到她们面前去!”月亭气势极壮,范大娘子抬手揉了揉眉间,月亭满足的瞄着地上的金银绫罗,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着贾婆子吩咐道:“你去那边打听打听,李二槐那边送的什么?还有张铁木家,嗯,还有明婉,细细打听清楚了!”贾婆子大喜过望,忙干脆的答应一声,提着裙子就往李家奔过去。她正愁没机会搭上李家五姑娘的线,那条线要是搭上了,爷的事就能成个六七成!

正文 第二百二六章 武举

李小幺送走了张大姐等三人,正要叫紫藤进来细问明婉的事,小丫头听竹进来禀报道:“回姑娘,织坊的张大爷、赵五爷、赵六爷、罗爷、陈爷求见姑娘,现在外头候着呢。”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就说我今天累了,已经歇下了,让他们先回去,明天一早过来。”听竹答应一声出去传了话,没等李小幺坐下,卢嬷嬷在外面恭恭敬敬的禀报着,水莲和水桐遣婆子过来答谢看望了,李小幺忙吩咐请了进来,四个衣饰讲究的婆子进来,跪倒磕头请了安,送了回礼,恭敬客气的致了主家的谢意和问候,并传了水莲和水桐的邀请,明天想请李小幺过府接风洗尘,李小幺看着四个婆子笑问道:“你们家七娘子和大\/奶奶是分开请呢,还是合一处请我?”

“回五爷话,我们七娘子说了,不敢多烦劳五爷,合在一处,就在大\/奶奶宅院里,我们七娘子说,大\/奶奶那里可比我们府里轻松自在的多了,倒不是简慢五爷。”婆子连说带笑的答道,李小幺点头笑应了:“那就烦劳你们七娘子和大\/奶奶了,明天我自个儿过去,不必来接,就是得晚一点,明天一早还有些事儿要先处置好了才好,替我给你们七娘子和大\/奶奶告个罪。”

“五爷这可太客气了,告罪可担不起,五爷能来,就是我们七娘子和大\/奶奶的体面。”四个婆子又客气恭维了一回,就起身告退回去了。

贾婆子正手脚麻利的李宅二门里帮这个婆子搭一把手,帮那个婆子递一递东西,陪着全幅小心打点着所有的人,想方设法的套着话儿。正忙着擦试间,见卢嬷嬷亲自送了水家的四个婆子出来,贾婆子想了想,没敢直接靠上去,拿着抹布,装着去擦影壁,靠得近些,侧耳凝神听着卢嬷嬷和四个婆子客气的话别:“??????姑娘明儿一早还要见人,织坊还有些事,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巳正前后才能动身,跟七娘子禀一声,省得七娘子和大\/奶奶等的心焦??????”

贾婆子听的心跳不已,眼风扫见四个婆子上的那两辆车上明晃晃的水氏族徽,心里暗暗欢喜,这一趟算是不虚此行,月亭那丫头倒也不全是瞎说,这李家果然和水家来往密切,李家小娘子今天刚到家,水家就请上门了,一来还来了四个婆子,看这样子真是巴接的很,李家小娘子必是极受梁王宠爱的!嗯,先别妄动,万一惊动了人倒坏了大事,还是先回去和两位爷禀报一声再说。贾婆子守着卢嬷嬷走远了,急忙将抹布洗好晒好,和几个还在忙碌不停的婆子团团曲膝告了退,出了侧门,先往范大娘子和月亭处回了话,就寻了个事由出来,赶紧往林先生和智静处报信去了。

月亭看着贾婆子出了门,轻快的掂着脚尖转了几圈,看着范大娘子喜不自胜的说道:“你听听,你听听,咱们这一处比张大姐、孙大娘子她们多了好几倍去,你看看,我就说,不把你放眼里,她敢!?”范大娘子暗暗舒了口长气,脸上带着笑容制止着月亭的欢喜:“这也是她懂事处,小五\/不是不懂事,就是她大哥惯得厉害,往后慢慢纠着点就好了。”月亭仿佛没听到范大娘子的话,只顾抖开匹抽丝暗花细绫往自己身上比划着说道:“姐姐你看,这料子颜色多娇多正,前儿梳头的王婆子说,今年开平府最实行宽幅裙,八幅的都不行,要十二幅才最实行,姐姐你看,正好,这些料子每个花色都是两匹两匹的,这料子这么细软,做宽幅裙最好不过,这两匹就给我裁条十二幅的裙子吧,反正姐姐守着孝,也不能穿这些绫罗。”范大娘子肉痛的看着月亭身上的细绫,半晌才强笑道:“你喜欢就拿去吧。”

魏水生在水家得了李小幺已经回来的信儿,急匆匆赶回来,径直进了半亩园,李小幺刚送走了水家婆子,忙迎了魏水生进屋坐下,魏水生仔细打量着李小幺,心疼的说道:“难为你了。”李小幺也不答话,只笑盈盈的拉着魏水生在榻沿上坐下,自己跳上榻,挪到榻几旁,取了个精致异常的紫檀木匣子过来,打开拎了只雕刻精美的碧玉蝉出来,托在手心送到魏水生面前笑道:“看,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一鸣惊人,水生哥过几天一定会一鸣惊人,一举成名天下知!”魏水生掂起碧玉蝉笑道:“好!托你吉言!有了这一鸣惊人,想不成名都不成!”

李小幺弯眼笑起来,魏水生怜惜的看着李小幺,想多问几句她这趟出去是不是辛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怕他问了,她也不能说,事关军国大事,她知道的,不是他该知道的,魏水生握着碧玉蝉,咽了那些关切,笑着说起了旁的闲话:“大哥他们半个月前就开拔了,说是往梁地南边一带去,前天又说还在北平汝城一带,这两天也不知道到哪儿了。”

“嗯,”李小幺挥手屏退屋里的小丫头们,看着魏水生轻声说道:“先往汝城,再从汝城赶往淮阳府一带,这会儿离汝城远,离淮阳府也远着呢,虎威军长于长途奔袭,王爷留着取淮南路时当奇兵用的,淮南路一战要速战速决,北平刚平了梁地,如今国库空虚,不宜久战不下。”魏水生凝神想了片刻,看着李小幺问道:“吴地乱了?”

“嗯,吴贵妃以先帝命立了六皇子,大皇子逃回池州府自立为帝,这会儿该打起来了。”李小幺淡然而随意的说道,魏水生轻轻吸了口气,看着李小幺,突然低声问道:“你一直在太平府?”

“嗯。”李小幺‘嗯’了一声,就不再多说,魏水生呆了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屋里寂静的落针可闻,半晌,魏水生重重的吐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笑道:“水二爷回来了,今天早上刚赶到,日夜兼程,到府门口翻下马,就再也不肯动一步,非让人抬进去不可,照他自己的话说,累成了一条死狗!”

“这是吕丰的话,他倒学会了。”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说道,魏水生也笑起来:“可不是,我看他跟吕丰越来越象,吕丰回去信阳了,你走后没多久他就启程了,走了大半个月突然又偷偷回来找我,问你哪儿去了,说去梁地找你辞行,竟然找不到你,我劝了他几句,他也答应先赶回信阳,这半路上也不知道出什么事没有。”

“我在鹿港碰到他了,也劝了他几句,这会儿早该回到信阳了,说不定正忙着娶新媳妇的事儿呢。”李小幺笑语盈盈的说道,魏水生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不会,他走前,咬牙切齿说打死也不娶,看样子不象是假的。”

“你还不知道他,他说的时候都不假,就是说完就忘,转头就变,他眼里就美人最好,若是家里给他看的媳妇儿足够好看,你看吧,他一眼看呆了,那就什么都好了!”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着手说道,魏水生想了想,点头笑道:“也是,当初在郑城时,我当他喜欢红香楼那个什么牡丹,后来进了唐县,他转眼又迷上什么莲花了,真是!”魏水生摇头表示着不能理解,李小幺想起吕丰赤条条和玉莲花缠在一起的模样,恶心的皱了皱眉头,挥着手说道:“不提他,说正事,这趟武举提前的缘由,靖江侯跟你提过没有?”

“说过一回,就含糊着带了一句,说是要赶着用人,照你说的看,是要用到淮南路这场战事上。”

“嗯,就是为了这个,水生哥有什么打算没有?”李小幺看着魏水生问道,魏水生看着李小幺笑道:“正要跟你商量这事,我是想着还回大哥那里,还做都头,挣点功劳再说。”李小幺看着魏水生正要说话,魏水生接着说道:“你先听我说,我跟着水先生读了这几个月书,才初初窥到点这用兵打仗的奥义,才知道先头跟大哥几个,不过是凭着股子勇力硬拼,我想来想去,还是回去最好,大哥忠厚肯听人话,二槐和贵子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仗打上几场,大哥他们,还有我,说不定就都能学出来了,这是一,其二,看这样子,取了淮南路,只怕要太平几年,趁这场机会,大哥得挣些功劳下来,至于我,淮南路战事后,想静心读两年书,你看呢?”

李小幺看着魏水生,过了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只要水生哥不觉得委屈??????”

“都是亲兄弟,一齐出生入死,谁委屈谁来?我读了这几个月书才知道自己读书太少,能静心读两年书,是求之不得的事。”魏水生笑着说道,李小幺感叹了一声点头道:“水生哥觉得好,那就好,嗯,还有,这场策论,王爷大约要亲自看卷,既要用人,这策论只怕和淮南路一战有关,水生哥先想一想。”

正文 第二百二七章 烦恼

“今天水二爷也含含糊糊跟我说了一样的话。”魏水生笑道,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道:“水二爷倒是实诚。”说着,扬声叫青橙进来换了热茶,两人说说笑笑着说了一会儿闲话,魏水生嘱咐李小幺早点歇着,起身回去自己院子了。

宁王府内书房里,苏子诚和苏子义并肩站在书房西墙上整幅的地舆图前,手指点着图和哥哥说着自己对淮南路一战的打算,苏子义凝神听着,不时问一两句细节,两人直说到窗外暮色沉落,屋里昏暗的连地舆图也看不大清楚了,苏子义才赞赏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道:“磨练出来了,若能沿宿州、泗州、真州、润州一线取下淮南路,四州驻兵,连成一线,进可攻退可守,淮南路就能稳稳守住了,取下淮南路后吏治要赶紧跟上,恩威并施,稳定人心。”苏子义说着,扬声唤小厮进来点了灯烛,小厮点好灯烛,换了热茶上来,垂手又退到了门外。

苏子诚坐到扶手椅上,端着杯子喝了几口茶笑道:“小幺建议,取下淮南路立即就开一科吏考,也允各州县旧吏参考,淮南路就用这一科取中的小吏,我觉得这主意极好,大哥过一阵子就打发吏部过去几个人,以主持这一场考试。”苏子义怔了怔问道:“不开恩科,开什么吏考?”

“小幺的意思,士子明义重名,讲究气节,咱们取了淮南路,减赋推恩,让士子们看到咱们以民为重,乃清明之主,这就是给他们一个归附的台阶和理由,这中间得时候,不宜过急,所以取下淮南路后,不宜急开恩科,至于小吏,一头连着官,一头接着市井百姓,入不了士子之流,这些人重实重利,其实百姓本来只求份安稳富足的日子,至于谁是皇帝,倒并不大关心,所以开吏考更利于收拢民心,吏考后,这些小吏充于各州县衙门,咱们的官员再遣过去就便当了。”苏子诚细细解释道,苏子义一边凝神听着,一边慢慢喝着茶,听苏子诚说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问道:“你想不到这样的细处,这是李小幺的话?”

“嗯,”苏子诚点头承认道,苏子义感叹道:“这姑娘聪明天成,太平府之行,借风扬火,没想到她竟生生逼死了林丞相,机敏灵变之快,审时度势之准,让人叹而服之,能得她相助,是你的福气。”

“大哥,我正要跟你商量这件事,”苏子诚放下杯子,看着苏子义郑重说道,苏子义忙示意他说,苏子诚想了想,才谨慎的说道:“大哥也知道,吴国如今的局势,还有淮南路,小幺居功甚伟,虽说她是女儿身,太平府之行又不能宣诸于外,可她这大功不可不酬。”

“你不是说以金银赏之?”苏子义有些奇怪的问道,苏子诚脸上闪过丝尴尬,苏子义挑了挑眉梢笑问道:“她不肯?”

“不??????不是,她哪里会不肯,是我觉得不合适,这功不宜以金银为酬,我的意思,照她这份功劳,封个夫人也不为过。”苏子诚含含糊糊着李小幺的态度,苏子义挑着眉头,斜瞄着苏子诚,想了想笑道:“夫人有点过了,我看,你要是真觉得诰封合适,就从三品淑人吧。”

“那也成!”苏子诚忙干脆的答应道:“这号,就叫慧安吧,聪慧且安宁。”

“聪慧倒是聪慧,安宁可未必。”苏子义瞄着苏子诚,慢吞吞的低声说道,苏子诚端起杯子喝着茶,只装听不见,兄弟两个沉默着喝了几口茶,苏子义笑着问道:“郭家的亲事,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苏子诚仿佛听到什么让人恶心厌烦的东西般,脸上闪过片烦躁,也不看苏子义,将杯子放到几上,不耐烦的说道:“这郭家也太不安份了!”

“嗯,也不是大事。”苏子义语气淡然:“还有李小幺,你主意定了没有?”

“差不多吧,等小幺进了府再提郭家的亲事。”苏子诚垂着眼皮,语气却极生硬的说道,苏子义眉头几乎拧到了一处:“你给她从三品诰封,再让她先进府,往后你这后院??????”

“郭家三娘子处处想学母亲,虽说画虎不成反类犬,可见也不是个本份省心的,郭家又这样不自量力,有小幺压着也能安份些!”苏子诚继续生硬的说道,苏子义目光凝重的看着苏子诚,沉默了半晌才接着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接李小幺进府?”苏子诚脸上浮起烦躁,垂着头端起杯子,又将空杯子扔到几上,扬声叫人沏茶,小厮急忙奔进来重新给两人沏了茶,看着小厮退出了书房门,苏子义又停了半晌,才慢吞吞的问道:“你还没跟她说好?”苏子诚一口气堵在喉咙下面,紧紧抿着嘴一声不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苏子义担忧的叹了口气,看着苏子诚低声说道:“郭家的事,也不能一直拖着,郭三娘子也不小了,再拖下去,也不是事,父亲催过好几回了。”

“她要是等不及,让她先嫁人就是,他们郭家多的是姑娘,到时候再挑一个好了!”苏子诚低着头,极其不负责任的说道,苏子义一口茶噎进喉咙里,指着苏子诚点了半天才说出话来:“那你也不小了!”苏子诚垂着头不接苏子义的话,苏子义盯着他看了半天,长叹了口气,挥着手说道:“算了算了,你既定了这样的心,也别拖了,赶紧寻个合适的时候,把李小幺抬进府吧,不为别人,是你年纪不小了!”

苏子诚没答话,头垂的仿佛更低了,浑身上下隐隐透出股寥落来,苏子义莫名其妙的看着苏子诚,一时猜不透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李小幺送走魏水生,又到后院看了沈婆子,细细问了起居,陪着说了半天话,嘱咐小丫头好好侍候着,回来吃了饭,总算能安安稳稳歇一歇了。

紫藤送了碗红枣汤进来,李小幺接过喝了,漱了口,拿了本书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明婉的事还没细问,忙放下书,屏退屋里侍候的小丫头,单留下紫藤,招手示意她坐到床沿上低声问道:“明婉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细细说说。”紫藤先叹了口气:“唉!就是‘倒霉’两个字,姑娘知道,年里年外,吴奶奶一直在范大\/奶奶??????”

“就叫她明婉吧,都是奶奶,听得人头晕。”李小幺打断紫藤的话,有些头痛的说道,紫藤抿了抿嘴,忍回笑意,忙答应道:“是!吴奶奶一直在明婉新房子忙这忙那,姑娘走后没几天,吴奶奶就说胸口闷,后来就是胁骨痛,再后来就是一吸气就痛,人都起不了床了,先是范大娘子张罗着请了两三个大夫,都不敢断到底是什么病,后来明婉就找到了咱们这里,张嬷嬷让人请了名医钱大夫过来诊了,说是痰饮、心悸之症,要用老山参入药,”紫藤的话突然停住,忙站起来跪倒在地,看着李小幺请罪道:“姑娘恕罪,这事姑娘一回来就该跟姑娘禀报的??????”

“你起来说话,先把事情说清楚明白了再请罪不迟,接着说。”李小幺抬手示意紫藤,紫藤忙站起来,重又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接着说道:“明婉拿了银子让人出去买参,可今年老山参贵得出奇,钱大夫说的那种百年左右的,都得四五百两银子一支,明婉凑不出银子,就又求到了咱们这里,我和张嬷嬷商量着,姑娘是个善心的,若姑娘在家,也必定不肯袖手,就把咱们存的那根老山参,给了明婉。”紫藤边说边小心的看着李小幺的脸色,李小幺呆怔怔了片刻,看着紫藤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有老山参了?”紫藤眼睛睁得溜圆,被李小幺一句话几乎呛差了气:“姑娘真是??????大人大气度,去年年底,南宁不是奉了王爷的令,给您送了根老山参,还有别的一堆大补的东西过来?说是看姑娘脸色不好,怕您累着了,让您补一补的。”

“噢!我想起来了,这事你和张嬷嬷做的对,再贵重的东西也不如人值钱,你接着说。”李小幺恍然大悟,挥着手吩咐道,紫藤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口水接着说道:“明婉成亲的日子最早,这是姑娘定的??????”李小幺忙点了下头以示认可。

“吴奶奶一根老山参吃了大半,就到了明婉成亲的日子,张嬷嬷、卢嬷嬷带了人过去帮忙,吴奶奶病着,明婉要出嫁,家里人手又少,忙乱中就出了事,吴奶奶一个午觉醒来,剩了小半只的老山参,竟只有几根参须留在床头几上,明婉就急眼了,不管不顾的满院子翻找,姑娘猜怎么着?”紫藤看着李小幺,又气又笑的说道:“姑娘肯定想不出!原来那参,竟被月亭姑娘拿去炖鸡汤了!明婉也是个厉害的,扯着月亭的头发一通打,在那边院子里闹得天翻地覆。”李小幺直听了个目瞪口呆。

正文 第二百二八章 闲话

紫藤看着满脸愕然的李小幺,忙起身倒了杯茶过来奉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杯子连喝了两口,缓了口气,一边笑一边示意紫藤接着说,紫藤侧身坐回到床沿上,接着说道:“我不好过去,就打发红桔几个过去看着去,严二奶奶见女儿挨了打,哪里忍得住,也扑上去撕打,明经见姐姐被人按倒在地上,扑过去拉姐姐,姐弟两个被娘俩个打得鼻青眼肿,脸上脖子上抓得全是血印子,吴大\/奶奶又急又气,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就仰倒在院子里,红桔几个把吴大\/奶奶抬进屋,赶紧回来报信,张嬷嬷怕耽误了,要了车,亲自去请钱大夫,我和卢嬷嬷赶过去的时候,明婉和明经披头散发,正守着吴大\/奶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严二奶奶还在院子里跳脚大骂明婉一家,卢嬷嬷看不下眼,说了几句,月亭扑过来就要打卢嬷嬷,说卢嬷嬷一个下贱奴婢,竟敢跟主子伸腰子。”紫藤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瞄着李小幺的脸色,李小幺听得闷气无比,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到几上,看着紫藤问道:“范家人呢?那院子里住了四五家,还有范大娘子,就没人上去拉开劝劝?都死绝了?”

紫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小幺不耐烦的训斥道:“别跟我吞吞吐吐!”

“是!”紫藤忙站起来曲膝答应,又赶紧坐回到床沿上,舌头有些打转的说道:“姑娘恕罪,姑娘权且听听,紫藤本不敢搬弄是非??????”见李小幺眼里闪过丝烦躁,紫藤忙转入了正题:“这闲话传过来的时候,张嬷嬷和卢嬷嬷也拿这事教导过大家一回,说起来,吴大\/奶奶和明婉也有不是处,姑娘给她们置了宅子家俱,这是好事,可不该太张扬了,惹得人眼红,听说吴大\/奶奶病倒的时候,那边院里就有不少人说是活该。”紫藤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瞄着李小幺,李小幺微微往后靠了靠,神情倒淡然下来,看着紫藤接着问道:“范大娘子呢?也觉得活该?打架的时候她不在?”

“那倒没听说,打架那会儿她在,红桔说她急是急得不行,扎着手转圈,一个劲儿叫着‘别打了!别打了!’可没人理她,后来万六奶奶把她拉到檐廊下,说是让她远着些,要是伤着她就是大事了。”紫藤小心的说道,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示意紫藤接着说,紫藤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卢嬷嬷也不理会月亭,只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上前拉开月亭,和卢嬷嬷说‘嬷嬷是上了年纪有见地的老嬷嬷,若是说月亭几句,也不算太过,可严二婶子是有年纪的长辈,嬷嬷过了!’”紫藤学着范大娘子的语气说道,李小幺高高的挑着眉梢,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紫藤,紫藤紧张的挪了挪身子,正要解释,李小幺抬手止住她:“我信得过你,你也不敢跟我不实不尽,你接着说。”

紫藤心里松驰下来,忙接着说道:“我听屋里明婉哭得凄厉,赶紧拉着卢嬷嬷进了屋,卢嬷嬷死命的掐吴大\/奶奶的人中,直掐得人中那儿青紫一片,吴大\/奶奶才吐了口气醒过来,后来钱大夫来了,说吴大\/奶奶这一场又惊又急又气,这病倒比先前重了不少,让接着吃参,最好吃一两回独参汤,隔天就是明婉出嫁的日子,张嬷嬷和卢嬷嬷怕再出事,就带着红桔、喜容、樱桃她们三个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明婉就那么鼻青眼肿的上了轿,唉!”紫藤又是怜惜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姑娘没看到,明婉出嫁那个凄惶劲,一院子的人,除了范大娘子出来送送,别的,竟连门都没开,吴大\/奶奶拼命笑,笑的还不如哭,明婉弟弟明经牵着姐姐的衣服,哭着就是不松手,姜顺才鼓乐喧天,热热闹闹的到了院门口,张嬷嬷哪敢就那么让明婉上轿?偷偷叫了姜顺才进来,把昨天的事跟他说了,张嬷嬷说,姜顺才气的满头暴青筋,这边接了明婉回去,没多大会儿,张狗子就带了几个人,把吴大\/奶奶和明经接到了新宅子里,连家也搬了个干净。”

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这姜顺才,倒还不错,紫藤连连叹了几口气:“一场热热闹闹的亲事,就这么??????唉,听说也就是胡乱成了礼,喜酒还没举杯就散了,女人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事!姑娘看看!唉!姜顺才当天晚上就过来咱们这边,非要给张嬷嬷和卢嬷嬷磕头,张嬷嬷和卢嬷嬷死命拦住,说他要谢,也得谢姑娘,我们做下人的哪敢受礼?再说,若不是姑娘的嘱咐,我们也不敢多事。后来,听说姜顺才凑钱给吴大\/奶奶买过一根参,吴大\/奶奶好是好了那么一点,可到现在还是起不了床。”紫藤看着李小幺,想了想,低声又补了一句:“吴大\/奶奶一家搬走后,月亭就占了吴大\/奶奶的屋子,隔月发月钱时,范大娘子革了吴大\/奶奶和明经的月钱,明婉过去问过范大娘子,说是住在院子里就有,搬走了自然就没有了。”李小幺听的高挑着眉梢,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过几个月没在家,竟然生了这么多事出来!李小幺这口气直闷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吩咐道:“明晚上让人去接明婉过来。”紫藤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曲膝应了,李小幺躺下发了一会儿呆,又坐起来,吩咐紫藤点了灯烛,挑了本书看了半个多时辰,才静心躺下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一觉醒来,外面已经是天光大亮,淡月掀起帘子笑道:“姑娘这一觉肯定睡得安稳了!”

“嗯,什么时辰了?”李小幺长长的伸着懒腰问道,

“辰正一刻。”淡月一边答着话,一边挂好帘子,青橙带着流云、听竹端了淡盐水、漱盂等侍候着李小幺漱了口,李小幺一边站起来一边问道:“张狗子他们到了?”

“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在外头候着呢,紫藤姐姐说姑娘累了,任谁也不能扰了姑娘。”青橙声音清脆爽利的答道,李小幺也不多耽误,忙转进后面净房简单沐浴换了衣服,一边吃早饭,一边吩咐道:“去请落雁姑娘过来。”流云答应了出去,不大会儿,李小幺吃了饭,转到外面花厅里,叫了张狗子等人进来。

张狗子打头,赵五哥、赵六顺和罗大江、罗二庆紧跟其后,几个人进来磕头请了安,起来坐下,张狗子仔细看了看李小幺说道:“五爷真瘦了不少!”

“嗯?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李小幺笑着问道,张狗子等人也跟着笑起来,赵六顺转头示意罗大江,罗大江忙将怀里抱着的包袱举起来递给旁边侍立的淡月:“五爷,这里头是新织出来的绸子,每样剪了三尺,请五爷过目。”李小幺忙接过淡月递过的包袱,将里面料子抖开一块块看了一会儿,重又包起来递给听竹吩咐道:“拿进去给落雁看看。”听竹接过包袱送进去,李小幺转头看着几人笑道:“我看着极好,一共织了多少?嗯?陈远大呢?”

“回五爷,陈大爷前天出去看上簇收茧去了,说是看着抽了丝再回来。”张狗子忙笑答道:“织了不少,可好的不多,每样也就两三匹,五爷知道,咱们都是新招的织工,开头织的东西都没法看,就这半个月才开始出东西。”

“五爷吩咐过,只要最好的,略次一点的都不行,若不是这样,上个月就能出成匹的绸子了。”罗大忙跟着补充了一句,李小幺点头笑道:“你做的对,咱们织坊,只出最好的东西,略次一点的,宁可贴钱毁掉,也不能出了咱们织坊的门,这不过几个月,就能织出这样的绸子,你们费心了。”罗大松了口气,罗二也跟着露出笑容,李小幺又细细问了小半个时辰,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听竹已经捧着包袱回来,见李小幺问好话,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忙寻着话空上前禀报道:“姑娘,落雁姑娘说,她看着这包里的料子极好,比彩云坊的还要细密干净,就是颜色素净了些。”

“回五爷,刚开始试工,没敢织花色,就挑着用量多的素淡颜色织了些,还有提花什么的,还没开始教。”罗大急忙站起来解释道,李小幺笑着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我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你做得很对,就要一步一步走,这几个月,大家都做得很好,从今天起,织坊得动一动。”李小幺顿了顿,张狗子等人忙端直上身,等着听李小幺吩咐,罗大和罗二疑惑的对视了一眼,也忙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笑盈盈的接着说道:“从今天起,狗子从织坊出来,和五哥先从这开平府起,寻合适的铺子,咱们的绸缎庄得准备起来了,织坊里头也分分工,我的意思,这织坊先陈大主管,你们两个看呢?”李小幺看着罗大和罗二问道,两人正听的怔神,见李小幺问过来,忙连连点着头。

正文 第二百二九章 铺陈

李小幺暗暗点了点头,松了口气,接着说道:“织坊虽有陈大统管,不过这工艺上头,还是你们两位说了算。”

“成!”罗大和罗二忙点头答应,李小幺转头看着赵六顺接着吩咐道:“你还留在织坊,不过从今天起,你只管仓库上的事,生丝进来,入你的库,罗大和罗二要用,从你库里领,织好的绸子,也入你的库,往后狗子和五哥要出货,也是从你手里出,除了这个,这一来一往路上的事,往后也归你管,今天回去,在织坊南边空地上,先寻懂行的人修几间仓库出来。”赵六顺有些莫名其妙,却毫不迟疑的连连点头应承着,李小幺扫了眼屋角的滴漏,也不多解释,转头吩咐罗大和罗二道:“你们两个这会儿赶紧回去挑好的取十二匹各样绫罗,赶紧送到这里,我要送人,越快越好。”罗大和罗二忙答应着站起来,恭敬的告退出去,急奔出去取绸子了。

李小幺看着罗大和罗二走远了,屏退淡月等人,看着张狗子三人问道:“姜顺才家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跟我细说说。”赵五哥茫然的从李小幺看到张狗子和赵六顺,有些摸不着头脑,张狗子和赵六顺对视了一眼,转头看着李小幺苦笑道:“五爷,这说起来话可不短,是这么回事,顺才去了虎威营跟大爷挣功名,临走前托付过我和六顺,他媳妇那头有什么事,让我俩照应点,五爷走后没几天,他媳妇娘就病倒了,说是极重,要吃参,他媳妇头天刚让人捎了话,隔天又捎话说不用了,说是从紫藤姑娘这里求得了一根,这是个引子,后头的事,就是顺才成亲那天,新媳妇接回来,竟被人打成了烂猪头,听说就为了那根参。”李小幺被张狗子形容的哭笑不得,赵六顺忙捅了捅张狗子嘀咕道:“你看看你,这是说的啥话?那是嫂子,不是烂猪头!顺才哥听到又得踢你!”

“去!”张狗子将赵六顺的手打回去,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那天是我陪顺才去接的亲,五爷知道,顺才成亲那几天,正赶上王爷调兵调的厉害,大爷他们和范先生根本没空回来,范家张灯结彩倒是张灯结彩了,可那天一进巷口,我就觉得不对劲,果然,一到范家门口,张嬷嬷就神神秘秘的把顺才叫进去,顺才出来时,脸都青了,接了媳妇走到一半,就托我带几个人,把他媳妇一家连人带东西搬到他家里去,我看他脸一直青得厉害,也没敢多问,接了人回来,他家里满院的客人竟然都散了,桌上的酒菜连动都没动。”李小幺听着张狗子说书般的细致八卦,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听他说,张狗子拍了拍大腿连声感叹,赵六顺看着李小幺跟了一句:“这事我知道,那天我在家帮顺才哥待客,顺才哥脸色真是难看的不得了!一进门就护着嫂子不让人近身,连盖头也没掀,也不用司仪说话,就那么自顾自的成了礼,满院的人都看呆了,顺才哥把嫂子送进内院,出来连敬了三杯酒,说家里出了点小事,就不招待各位了,就那么着,直接把大家伙给轰走了!后来是魏二爷和张大姐招呼大家到外头吃的饭。”

“隔天顺才就来寻我,含含糊糊也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说他媳妇娘病的重,只好赶紧接回去静养,找我借钱给他媳妇娘买老山参治病,我和六顺,还有罗大、罗二,陈大,磕干净家底,凑了三百四十两银子给他,顺才回去又把能卖的都卖了,就是五爷赏的东西,顺才没舍得动,那些东西,是我跟他一起卖的,统共卖了两百七十两不到,加上顺才和他媳妇存的银子,最后总算凑了八百两银子,跑遍开平府,磨破嘴皮,买了根细山参,顺才在家歇了半个月,就回了虎威营,那以后,我和六顺隔不几天就过去顺才家看看,听说他媳妇娘也没怎么见好。”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姜顺才是个聪明厚道的,没把范家那些烂事兜到外头去,顾了范家的面子,也顾了明婉和范先生的面子,李小幺垂着眼帘喝了几口茶,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张狗子和赵六顺夸奖道:“这件事,你们两个做得极好,其一,伙伴有难,尽全力帮救,其二,知道公私分明,没动用织坊的银子。”张狗子嘿嘿笑着,抬手揉了揉鼻子,老老实实的说道:“想用来着,顺才不肯,说五爷规矩重,我其实也就那么一想,就这么想想,夜里就做了一夜恶梦,再没敢动过这念头。”赵六顺睁大眼睛看着他叫道:“你还动过这念头?你咋没跟我说?”张狗子扫了他一眼没答话,赵五哥拉了拉弟弟责备道:“他又没打算用,跟你说啥?!”

“五爷,顺才走前,我俩喝了顿酒,顺才一个劲的抹眼泪,说当初不该鬼迷了心窍去妄想啥功名利禄,若不是昏了头,老老实实跟着五爷做事,哪会让他媳妇受了这样的委屈?我就劝他,既这么想,那就回来再跟着五爷就是了,五爷还能不要他了?!”

“嗯,开弓没有回头的箭,我自然不会再要他。”李小幺看着张狗子,淡然的说道,张狗子愕然半张着嘴,赵五哥瞄了李小幺一眼,又瞄向张狗子,想了想,到底没敢多话,李小幺扬声叫淡月进来重新沏了茶,端起来慢慢喝着,张狗子怔过神来,尴尬的笑道:“还是顺才知道五爷的脾气,顺才也这么说,说他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五爷那样的脾气??????顺才说他跟着大爷挣点功劳再回来求五爷,他也想明白了,什么奴不奴的,能护住媳妇儿女,能过份安稳好日子才最要紧,都怪我多嘴,五爷就当不知道吧,不然我又得落抱怨。”张狗子讨好的嘿嘿笑着,冲着李小幺不停的拱手,李小幺上下打量着他,轻轻‘哼’了一声,慢慢喝完了茶,放下杯子吩咐淡月道:“去请落雁过来。”淡月答应了出去,李小幺转头看着三人介绍道:“落雁是我新收下的门人,你们跟了我,我可从来没拿你们当奴才看过,不过是份宾主之谊,就算是门人吧。”三人忙站起来,赵五哥和赵六顺长揖到底,张狗子却跪倒在地,李小幺欠了欠身子:“起来!跪什么?!”张狗子忙站起来,咧嘴嘿嘿笑着,没等说话,淡月在花厅门口扬声禀报了,引着落雁进了花厅,李小幺一一介绍几人认识了,指着落雁吩咐道:“落雁姑娘手头另有一桩生意要做,不过她一个姑娘家,若有什么不便处,你们三人就多帮着些,狗子和五哥要去寻铺面,落雁姑娘也要寻处宅子买下来,正好,你们两个和落雁姑娘一处寻这铺面宅子去。”

三人忙答应了,李小幺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又交待了几句,打发走四人,进去换衣服准备启程去水桐府上。

四人出到垂花门下,落雁看着张狗子和赵五哥笑道:“咱们什么时候看铺子宅子去?”

“我看赶早不赶晚,不如今天就去看起来去!”张狗子兴奋的说道,落雁连声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咱们这就去!”说着,落雁招手叫过金环,吩咐她赶紧取了帷帽等出门的东西过来,又寻张嬷嬷要了车,张狗子和赵五哥先出去,牵着马等在大门口,落雁在二门里上了车,跟在两人后面,往巷子口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车子猛的停下来,车帘子突然被人掀开,贾婆子带着满脸笑容探进头进来叫道:“月亭姑娘!”落雁和金环吓了一跳,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金环气急败坏的上前往外推着贾婆子:“出去!这也能认错人?!”贾婆子一边死盯着落雁打量不停,一边连声陪着礼,不紧不慢的放下帘子,连连曲膝陪着礼退到了路边,张狗子和赵五哥见是贾婆子,皱了皱眉头,眼见贾婆子退到路边,挥手示意车夫赶紧走。

贾婆子陪着满脸笑容垂手站在巷子边,眼看着车子转过弯看不见了,才转身出了巷子,疾步往林先生和智静处报信去了。

林先生和智静凝神听了贾婆子的禀报,两人几乎同时舒了口气,林先生悠然的摇着折扇笑道:“所谓流言不实者众,你看看,都说这梁王如何如何,所宠之人也不过如此!”

“各花入各眼吧,他既好这风骚妩媚之人,往后若用美人计,倒方便了。”智静拍着蒲扇笑道,两人相视而笑,林先生又交待了贾婆子几句,贾婆子领了令,小心的绕了几个圈子回到柳树胡同,寻范大娘子和月亭奉承去了。

李小幺换了衣服,喝了杯茶,等罗大和罗二带人送来了绫罗,并到张嬷嬷收拾的礼物里收拾好,这才出了二门,上车往水桐府上去了。

正文 第二百三十章 许诺

水莲和水桐早就引着众丫头婆子迎在二门里,李小幺下了车,和两人见了礼,看着水桐上下打量起来,比起去年秋天,水桐变了许多,人胖了些,神情安然舒展,眉眼间隐着些悲悯之意,水莲顺着李小幺的目光也看着水桐笑道:“五爷看,桐姐天天忙得团团转,倒还比原来身子好了!”

“积善之人有余庆,桐大\/奶奶天天忙着做善事,身子怎么会不好?”李小幺一句话说的水桐也跟着笑起来,三人相互让着进了内院,宴席设在后园小山上的暖阁里,各色茶饭点心家常而处处显着细致用心处,三人随意的或坐或半躺,看着景说着闲话,李小幺凝神听着水桐温和而缓慢的话语声,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滋味,想起头一趟见她时的枯槁,出狱后的心死如灰,如今的的温和缓慢??????听说从前她是个极爽利泼辣的人,说起话来想必不是这般缓言慢语,她算是死过一回了,如今管这慈幼局,只怕是当修佛一样做着,唉??????李小幺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听着水桐的闲话:“??????从来咱们深宅大院的,哪听说过这样的惨事,要不是亲眼看到,光听她们说,我真不敢相信,那孩子活生生的,就??????按进冷水桶里,先头我还奇怪,那接生婆接了生怎么倒要念往生咒?听说城外头这事还要多,生了儿子放鞭炮庆贺,生了姑娘就溺死再生,唉,咱们女人家??????”

李小幺听的恶心的皱起了眉头,看着水桐问道:“有这样的事?”

“我亲眼看到过五六回了,头一回没拦住,后几回就让人拦下了,上人把那几个女孩儿抱回慈幼局养着了,几个女孩儿中大的已经四五个月了,一逗就笑,听说城外乡下这事就更多了,唉!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水桐悠长的叹了口气,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看着水桐建议道:“带回慈幼局不是长法,与这恶俗也无用,我有个法子,你看看行不行,分两面做,一是让官府发个告示,若有溺婴者,家主和稳婆各杖十棍,枷三日,二呢,由慈幼局出面,凡生了姑娘的,过来报了父母之名、生辰八字、家住何处,立时就给一两银子,等等!”李小幺一边想一边说着:“让我算算,开平府有户三万余,以每年每户添一女算,一年也就是三万两,一两银子够穷年过半年了,足够了,不过不能一次给,分两次,先给五百钱,到孩子半岁时,须由父母抱着姑娘再来一趟慈幼局,你让人看过,若姑娘安好康健,再给五百钱。这样就妥当了,这官府的告示和慈幼局的善行,可以合到一处,让开平府衙传到各乡各户去。”

“五爷让他们半年后带着女孩儿再来领五百钱,是怕他们领了钱回去又下狠手,可这半年后呢?五爷就不怕了?”水莲追问道,李小幺看着水桐笑道:“这溺婴之家都不是恶人,不过生活窘迫所致,都是自己的骨肉,养上半年,哪还有能下得去手的?别说娘,就是当爹的,也下不了这个狠手了。”水桐连连点着头:“五爷说的极是!生身没有养身亲,这法子好!”

“好是好,就是银子上头得好好计较计较,一年三四万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这事只做一年两年用处不大,少说也要三年五年才有用呢。”李小幺笑道,

“银子不是大事!”水莲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这开平府多的是要做善事积福的老夫人、老太太、夫人、太太们,你问问桐姐,咱们慈幼局哪回筹银子不是一句话的事?”水桐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正月里老君会前一天,我和莲妹请老祖宗出面,邀了七八家的老夫人、夫人们到慈幼局走了一趟,不过半天功夫,就收了二十一万两银子。”李小幺听得闷了口气,半晌才轻轻呼出来,自己越来越是李小幺了,从前那些慈善会,那些太太们不也是这样一掷千金,三十万五十万,不过少穿两件衣服罢了。

“有银子,这事就好办,官府那头,后天我和王爷说一声,或是桐姐直接寻水侯爷说一声也成,这是与国与民皆有利的好事,王爷和侯爷必定都是赞成的,对了,我开了家织坊,上个月刚能织出点象样的东西,今天带了几匹过来,你们看看如何,若是好,往后我就让人多招些姑娘家来做工!要不,以后再开家绣坊,这样用的姑娘就更多了!姑娘家若也能挣钱养家,就没人嫌弃了!”李小幺一边想一边笑一边说道,水莲‘噗’的笑出了声,指着李小幺和水桐说道:“哪家养出的姑娘有咱们五爷一半,比一百个儿子都顶用呢!”水桐一边点头一边笑,李小幺看着水莲,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我这样的,两三个也抵不了水生哥一个,水生哥十一二岁才开始跟着我父亲学功夫,到村里遭难,就没学几年,如今功夫却比我大哥还好,跟着水侯爷念书,念了不过一个月,就考出了个武解元!”李小幺不掩得色的抬了抬下巴,水桐忙转头看着水莲,水莲脸上泛着似有似无的红晕,努力显得大方自然的说道:“五爷几位兄长都是极难得的,我听二哥夸过魏二爷好几回,说他聪明天成,为人又厚道。”

“不光为人厚道,水生哥还特别重情义,原来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也好,如今在虎威营也罢,同僚属下,没有不对他心服口服的,你看吧,往后我这几个哥哥中间,就得数水生哥最出息,王爷又是个有雄心的,水生哥早晚得凭军功挣出个伯侯来!”李小幺得意的夸着自家哥哥,水桐看着得意洋洋的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眼底的戒备渐渐散去,李小幺只顾得意着接着说道:“往后哪家姑娘若是能嫁给水生哥,那必是个有大福泽的,我们李家有家训,男不纳妾,女不为妾,水生哥虽说姓魏,可也算是我们李家出来的,这李家家规,往后自然也是魏家家规,其实没有这家规,照水生哥的性子,他也不会纳妾,水生哥和我说过,要娶就娶个自己中意的,娶回来就是两相厮守,白头偕老,绝不让媳妇受了半分委屈去,就冲这个,你说说,往后我这二嫂子是不是有大福泽的?桐姐说是不是?”

水桐怔了半天,看着凝神听着的水莲,慢慢点了点头附和着:“倒真是。”水莲眼睛里闪着光,目光看过李小幺,不知道看到了哪里,李小幺瞄着她和水桐,仿佛想起什么,轻轻拍了拍手笑道:“越说越远,水生哥考武试那天,我一定得去给水生哥助阵去!两位姐姐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人多了热闹!”水莲急忙点头答应道:“好!”水桐转头看着李小幺,也笑着点了点头,李小幺暗暗松了口长气,不再多提魏水生,三个人闲闲的聊着闲话,直聊到天色近晚,李小幺才起身告辞出来,上车回去了柳树胡同。

水莲和水桐看着李小幺的车子出了大门走远了,水桐看着又依依不舍又有些兴奋之意的水莲,轻轻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众丫头婆子退后,上前拉着水莲,一边往院里走,一边低声说道:“你这心??????怎么还没收?”水莲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也不答话,也不看水桐,只低着头胡乱绞着帕子,水桐拍了拍她的手,又叹了口气,低声说道:“那魏二爷,我见过两回,看着倒是个重情忠厚??????”水桐猛然顿住话,停住步子呆了片刻,脸上浮出层苦涩的笑,看着水莲低声道:“我是个有眼无珠的,侯爷和岩二爷既然说他人品好,那必定不差,五爷今天这话说的郑重,若真能许下这个,他这次再中了举,倒也算得上良人。”水莲满眼惊喜的看着水桐,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水桐温柔的抚着她的肩膀,一边推着她往里走,一边接着说道:“这才是一头,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水家嫡支嫡女,咱们水家嫡支嫡女就没几个,你父亲,还有两位侯爷,怎么肯把你许给魏二爷这样的?唉,再说,他考的是武举,要是文举,再能中了三甲,也许能让两位侯爷和你父亲点了这个头,可如今他考的是武举,纵使中了武状元,那也不过是个武状元,不是姐姐不帮你,算了。”水莲紧紧咬着嘴唇,水桐又叹了几口气,低声劝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话自有它的道理,听姐姐话,算了,啊?”水莲一言不发,头埋得更低了,两只手用力绞着帕子,只绞得帕子紧如一根丝绳,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正文 第二百三一章 琐事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沐浴洗漱,换了家常衣服,舒服的伸展着胳膊,往后躺到了榻上,紫藤捧着张帖子过来笑禀道:“姑娘,今天日中刚过,来了个叫俞远山的,递了这张门生帖,说要请见五爷,我不认识他,不敢多说,只说五爷不在家,他留下这帖子,说改日再来请见五爷。”李小幺皱了皱眉头,接过帖子歪头看了看,将帖子递给紫藤挥手道:“下回他来,还说我出去了。落雁还没回来?”

“还没有,要不要让人去寻寻?”

“不用,有狗子和五哥跟着呢,沈阿婆今天好些没有?嗯,咱们看看她去。”李小幺边说边坐起来,紫藤忙上前一边帮她绾着头发一边答道:“好些了,病去如抽丝,沈嬷嬷又是上了年纪的人,姑娘放宽心。”李小幺穿着鞋正要出去,红桔进来禀报道:“姑娘,明婉大\/奶奶来了。”李小幺抬手拍了拍额头,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李小幺重又坐回榻上,让着明婉落了座,红桔捧了茶上来,李小幺看着明婉,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的说道:“吴大嫂子的病,还有你成亲前后的事,紫藤和狗子都跟我说了。”明婉忙放下杯子,恭谨而期待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看着她接着说道:“吴大嫂子得的这个病,只能稳住拖着,可除不了根,你要想开些。”明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满带着惊恐和不敢置信,李小幺忙安慰着她:“你听我说完,这病虽说除不了根,可只要日常起居上经心照料着,不要让她大喜大怒大惊,心情平和,得这个病的,活到七十八十的都不少。”明婉闭了闭眼睛,一只手抚着胸口,下意识的念了句佛,李小幺松了口气笑道:“回头你给吴大嫂子修个佛堂吧,这修佛倒真对她的病有好处。”

明婉看着李小幺,想笑,又笑不出来,眼泪滚珠般往下落,李小幺忙示意紫藤递了个干净帕子给她,看着她止了泪,才声音温和的接着说道:“先头水家有位老太爷,就是得了这样的病,过了八十才走的,吴大嫂子这病,你先放宽心,水家清客中,有一位姓齐的,家传的好医术,最擅长治这痰饮、心悸之症,水家那位老太爷,就是多赖这位齐先生诊脉调理着,才得了这样的寿数,这位齐先生如今还在水家别院著书写文,我已经替你请过这位齐先生了,明天就打发人过去接他过来给吴大嫂子诊一诊,你先放宽心。”明婉眼里闪着光,一下子站起来,跪倒在地连连磕着响头,李小幺忙示意紫藤扶起明婉,看着紫藤按着她坐回椅子上笑道:“感激不在这上头,你先听我说完,吴大嫂子这病,心情平和最要紧,可若要她心情平和,你和明经都要好好儿的,可你如今这日子??????也是过于艰难了些。”

明婉眼圈一红,垂着头,一时哽的说不出话来,李小幺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月钱的事,算了,靠别人本来就不是长法,顺才在虎威营那点钱,养不了这一家子,王爷治军极严,打仗发财的路子断不会有,这家里的生计,你得好好想想法子。”明婉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顺才走前说??????”李小幺抬手止住明婉的话说道:“张大姐要开点心铺子这事,你听她说过吧?”

“嗯,听说过,听说她还在城外庄子里还养了好多蚕。”明婉忙答道,李小幺看着她笑道:“这是她能干处,从前我在太平府的时候,一心想开间蜜饯铺子,我看这开平府还真没间象样的蜜饯铺子,要不,我借些本钱给你,你开间蜜饯铺子吧,我这里有不少做蜜饯的密方,开平府一带桃梨杏都多,只要你这蜜饯做的好,象丰乐楼、长庆楼这几家大酒肆,我都能帮你说一说,让他们从你这里拿蜜饯试试,你看呢?”明婉眼睛亮亮的闪着光,不停的点着头:“五爷真是??????”李小幺笑着摆着手:“我也是看你性子还算泼辣,人又明白肯吃苦,才想了这么个主意,不用多谢,你和顺才这日子过得好,那就比什么都好,好了,你先回去吧,别让你母亲挂心,这事也得和她好好商量商量,若商量妥当了,这铺子、人手什么的,就赶紧忙起来,有什么事,还寻狗子就行。”明婉站起来,跪倒磕了头,站起来又几乎深曲膝到底,这才告了退,倒退出了正屋又退了两步,才转过身,双手合什顶着鼻尖,连念了几句菩萨保佑,才脚步轻快的疾步奔了回去。

李小幺也舒了口气,想了想,把海棠叫进来,吩咐她整理些做蜜饯的方子出来,明天给明婉送去,理完这些琐事,李小幺下了榻,一径往后面院子里寻沈婆子说话去了。李小幺和沈婆子说了一会儿闲话出来,张嬷嬷提了灯笼,亲自把李小幺往半亩园送回去,李小幺想起要看魏水生武举的事,一边小心着脚下的路,一边和张嬷嬷商量道:“嬷嬷,我请了水家七娘子和水桐大\/奶奶一起给水生哥武举助威,这搭看棚的事,嬷嬷就多费些心。”

“搭看棚容易,”张嬷嬷想了想说道:“就是这看棚的地儿,虽说咱们家二爷要上场演武场,可这看棚的地儿都是看各家门头的,咱们这看棚??????得远的很呢。”李小幺瞬间明白了张嬷嬷的意思,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自嘲道:“嬷嬷的意思我懂了,你看看,我还请人家,倒是该让七娘子请我才对!”张嬷嬷抿嘴笑道:“姑娘这请字也出去了,要不??????”

“要不也只好借花献佛,后天我找王爷借看棚去,反正梁王府那看棚空着也是空着,不过咱们的棚子还是得搭起来,搭的漂漂亮亮的放着,就当给水生哥捧场了。”李小幺接过张嬷嬷的话笑道,张嬷嬷忙应承着,看着黑暗中李小幺淡然绰约的身影,心里重重的跳了几下,泵出无数念头。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喝了红枣汤,落雁提着裙子,兴冲冲的冲进来,在急着禀报和红桔手里的茶水间难为了片刻,抵不住口渴难忍,先端起茶一口喝了,才满脸是笑的禀报道:“五爷,张大爷真是难得,这开平府的宅院和经纪,他竟熟得??????唉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天里头,我们就把满开平府要卖的五进以上的大宅子都看过一遍了!一共看中了三处,我跟姑娘细说说,姑娘看看哪一处好??????”

“行了,不用细说!这生意既交给你,这主意就得你拿定,再说,我也不懂这个。”李小幺抬手止着落雁笑道,落雁满脸失望的嘟着嘴嘀咕道:“五爷真会扫兴!连说都不让人说!”李小幺端起杯子抿着茶笑道:“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多着呢,赵五哥跟着孙大爷在太平府开过酒肆,许能明白些这勾栏生意上的讲究,你和他们商量商量去。”

“这三处就是我们三个一起看中的!”落雁兴致依旧:“算了,五爷不管,明天一早我和那两位爷再将这三处细细看几遍,要是看好了,那可就定下来了?”

“嗯,看好了当然要定下来。”李小幺笑道:“晚饭吃了没有?”

“哟!五爷不说,我还没觉得,这一说,唉哟,五爷您歇着啊,我得赶紧去寻海棠讨吃的去了,饿的难受!”落雁用手揉了揉胃部,连说带笑的曲膝告退出去了。

明亮的烛光下,林先生和智静正凝神听一个小贩打扮的探子禀报着:“??????那位姑娘直看了一天宅子,只看五进往上的大宅院,半个时辰前刚进了柳树胡同李宅。”

“嗯,你做得很好,下去歇着吧。”林先生挥手屏退了探子,转头看着智静,带着丝不屑道:“也是个混帐的,竟要当外宅养着!”

“他还没娶正妃,自然不好先抬妾侍小星进府,也只好先养在外面。”智静语气淡然得多,林先生‘嗯’了一声鄙夷道:“蛮荒之地!蛮荒之人!”智静被林先生说的笑起来,笑了片刻,看着林先生郑重警告道:“别轻看了这对兄弟,这点小事,瑕不掩玉,他是位高权重的皇子,以后就是位高权重的亲王,宠爱几个女人,极小的事。”

“唉!”林先生一声长叹,站起背着手转了几圈,停在窗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又是一声长叹,智静站起来,拍着蒲扇站到他身后,低声劝道:“你也别忧虑太过,人生由命,国也是自有国运,你我,且尽人力听天命吧。”

“可是!吴地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兄弟相残!祸起萧墙!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渔翁就在眼前,虎视眈眈!那些混帐,眼珠子只盯着那把龙椅!真是混帐!混帐!他们就不怕?他们怎么敢?!”林先生突然重重捶着窗棂,激愤不已,智静长长的叹着气,伤感的用蒲扇拍着林先生的肩膀劝道:“尽人力听天命吧,为臣者,但求问心无愧。”林先生微微闭了闭眼睛,无限伤感廖落的长叹不已。

正文 第二百三二章 黄金万两

第二天刚进食时,俞远山又在门外请见,紫藤照李小幺的吩咐,还是以不在家打发了他。落雁天一亮就让人请了张狗子和赵五哥去看宅院,食时刚过,落雁就额头渗汗的奔回半亩园,眼睛里放着兴奋的亮光禀报道:“五爷,看好了!就是和南瓦隔条街的那处了!那宅子足有三十亩大小,后头有片湖,湖边还堆了座七八丈高的假山出来,园子里树翠藤老,真是没话说!就是房子旧,我想着也不打紧,反正头半年也开不了业,今天张大爷寻了个积年的匠人一起看了那房子,说房子大处都极好,不必重盖,修一修就成,我想着再加建几处,??????”李小幺看着兴奋的滔滔不绝的落雁,耐心听她说着各处打算,海棠倒了杯茶塞到落雁手里,落雁两口喝了,接着说道:“??????最要紧的是便宜,只要八千两银子,那样的地儿,三十亩呢,说是看中宅子的都嫌它紧挨着瓦子,过了街就是勾栏,可咱们要的就是这个不是!五爷您看?”

“你看中了那就买吧,海棠去寻紫藤取五百两银子过来。”李小幺笑盈盈的转头吩咐着海棠,海棠出门寻紫藤去了,李小幺看着落雁笑道:“先付五百两定银吧,不过三五天,余下的七千五百两就拿现银送过去。”落雁站起来,冲着李小幺曲了曲膝,扎着手仿佛不知道怎么兴奋才好,连转了两三圈才想起要做的事:“五爷,那我这就请人看着修房子、园子,还有??????我这可就去寻那些姐妹去了!”

“去吧去吧!”李小幺见海棠托着银票子进来,一边笑一边挥手示意着落雁,落雁小心翼翼的接过银票子,满脸笑容的告退出去,脚不连地的奔出去忙了。

第二天魏水生就要进场考策论,李小幺这一天哪有心思做别的事,张嬷嬷带人忙着准备祭神和打点明天魏水生进场要带的种种,这考是要考两天的,除了笔墨纸砚,还要带饮食茶水、还要铺盖,还要备着万一下雨??????事情一件件还真是不少,张嬷嬷带着人忙,李小幺则忙着看张嬷嬷和众人忙。

天色见晚,魏水生才提着个极大的提盒,从靖江侯府回来,李小幺忙迎上去接过提盒,魏水生指着提盒笑道:“这是水先生给的,是他当年准备下场时备下的,后来一直没机会用上,就给了我。”张嬷嬷凑过来和李小幺一起看着提盒,提盒用轻巧的桐木制成,漆着光洁的清漆,提盒一共五层,整整齐齐的放着笔墨纸砚、放吃食茶水的杯盘等等物件,取开物件,下面的格子竟是刻成了那物件的形状,怪不得放上去那么妥帖。

“这提盒好!从前我见人用过一回,好象也是水家,姑娘,就用这个,这可比咱们那个好得多了!”张嬷嬷爱不释手的笑道,李小幺挑着眉梢,有些无语的看着提盒,唉,人生哪有公平,一个赶考的提盒,就分出了三六九等!

这一晚上,李小幺又是念佛,又是辗转反侧,紧张的几乎一夜没合眼,魏水生却淡然的仿佛不是自己考试,天交丙寅,半亩园就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厨房里,李小幺跟在海棠后面,转来转去的看着海棠准备早饭,张嬷嬷一脸严肃的紧盯着灶台蒸那只甲鱼,这甲鱼要熟,这头还一定要好好儿的,独占鳌头的吉利可万万错不得!

魏水生吃了这讲究极多的早饭,换了前后都绣着瓶插三戟吉祥图案的长衫,张嬷嬷指挥着众人将考场要用的种种装到车上,李小幺和魏水生上了一辆车出了门,黑暗的街巷中安静的热闹着,一盏盏红红的灯笼后,有车、有马、有步行,汇成小河般往贡院集中过去。

车子在离贡院不远处停下,魏水生利落的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幺下来笑道:“好了,我进去了,你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你看看你,眼里都是红丝。”

“我没事,水生哥别紧张啊,放松了考啊!”李小幺紧张的看着魏水生交待道,魏水生笑着点头答应着,张嬷嬷在旁边曲膝祝福道:“二爷大吉大利,连中三元!”

“润文!”不远处,水岩挥着手,带着满脸笑容奔过来:“你可真沉得住气,这会儿才过来,我来来回回寻了你好几趟了!”水岩几步奔过来,伸手拍着魏水生的肩膀笑道,李小幺忙笑着曲膝和水岩见礼,水岩匆匆长揖还了一礼,伸出一只手接过张嬷嬷递过来的铺盖卷儿提着,一只手推着提着提盒的魏水生,一边往龙门处走,一边扭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我先送润文入场,出来再寻你说话。”李小幺脚下顿了顿,身子摇了几下,站在原地没往前跟,这考场规矩多,万一要是忌讳女人呢??????还是算了!

没多大会儿,水岩就大步转了回来,看着李小幺笑道:“正好看到礼部的老赵,我看着他带润文进去的,你放心。”李小幺舒了口气,双手合什,闭着眼睛低低的念叨了几句,抬头看着水岩笑道:“看到你正好,有件事要求你帮个忙呢!”水岩微微躬了躬身子,摆出一幅请吩咐的样子,李小幺笑道:“是这样,我开了家织坊,春节前头就开了,从太平府请来的老成织工,教了这几个月,半个月前,总算织出了几匹还算象样的绫罗,我看着倒还好,就是不知道别人觉得如何,我想送几匹到你们府上,烦劳你请府上夫人、姑娘们看看,若好,往后我开了绸缎铺子,还请府上多照应一二,若不好,我让他们再好好去学,剪了重新织。”水岩惊讶满脸的打量着李小幺:“这样的小事,五爷说一声就行,白给的上好绫罗,这样的好事哪还有不好的?!五爷还会做生意?真是让人佩服!”

“做生意才是我的本行呢!”李小幺笑道,水岩被李小幺说的也笑起来,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水岩拱着手匆匆说道:“还要恭喜五爷一声,昨晚上听大哥说,礼部给五爷的封赏已经票拟好了,今天上午,择了吉时就要颁到府上了。”李小幺喜不自胜,想多问两句,眼角瞄见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群,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反正那万两黄金是用箱子抬过来,还是用托盘捧着银票子送过来,一会儿送到的时候就能知道了,李小幺喜色满面的曲膝谢道:“多谢你吉言,我正盼着呢!”水岩躲闪着周围的人群拱手告辞道:“那我不多耽误五爷了,明天见面再说话吧。”李小幺笑着和水岩告了别,上车各自回去了。

李小幺又细细盘算了一遍,忍不住低声和张嬷嬷说了等会儿礼部要送黄金万两的赏赐过来,大约还有圣旨,她还从来没接过旨,张嬷嬷惊喜万分,拍着手笑道:“姑娘的嫁妆可有了!这赏赐银物,没有拿银票子的,都是现银,这一万两??????得十几个大箱子抬进来!箱子上还得盖上明黄绸,只怕二门堂前放不下!咱们这宅子是局促了些,我看,咱们这接旨的香案得摆在屋里,正堂前头能摆个七八只箱子,二门影壁后再摆上五六个就差不多了,接旨得用檀木香,我记得咱们还有几支??????说起来,我也有十几年没操办过这接旨的事了,从前慈孝皇后在的时候,一忽儿大公主定亲,一忽儿大爷成年,事儿多,虽说一家人,这礼仪上头一环不能少,这旨接的也不当大事了,一恍十几年了!”张嬷嬷越说越感慨,李小幺歪头看着她,心里想象着十几箱黄金金灿灿摆满院子的样子,只笑得眼睛弯成了一线。

两人回到柳树胡同,李小幺精神极好,也不急着回半亩园,干脆带着淡月和流云等几个小丫头,往后面园子里散步去了,张嬷嬷一下了车就又开始喜气洋洋的张罗上了,迎接天使不好马虎,满院子的仆夫婆子都被张嬷嬷支使的脚不连地,用干湿抹布仔仔细细打扫擦试着各处,卢嬷嬷得了信也忙喜气洋洋盈腮的赶紧出来,和张嬷嬷各管一头,一处处看着打扫擦洗大门、二门、正堂各处,就连门头最里面,门轴最后头,也务必要用手指伸过去试过,确保没有一丝灰尘才行。

刚忙了没多大会儿,南宁骑着马进了柳树胡同,满脸笑容的给李小幺报信道喜,礼部的宣旨钦差辰末请旨启程,辰末两刻到柳树胡同,李小幺忙吩咐海棠取了只荷包谢了南宁,南宁满脸欢喜的接过荷包,长揖谢了李小幺,出门上马回去了。

果然,辰末两刻,守在胡同口,伸长脖子不停张望的张狗子急奔回来禀报,天使们象是来了!张嬷嬷和卢嬷嬷急忙又巡查了一遍各处,眼看处处妥当,才微微松了口气,李小幺坐在离正堂不远的花厅里,静等着自己的万两黄金。

正文 第二百三三章 困境

李小幺耐心的听钦差拖着长腔、骈四俪六的念完了圣旨,怔怔的有些转不过弯来,封了个什么慧安淑人给她,那她的黄金呢?万两黄金呢?钦差长长的‘钦~~此~~’后,双手捧着圣旨送到了李小幺面前,李小幺一把抓起圣旨,‘唰’的一声抖开,一目十行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看着钦差问道:“这位大人,您这旨送错地儿了吧?”钦差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愕然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一手拎着圣旨,一手提着裙子站起来,将圣旨举到钦差面前,点着圣旨上‘李小夭’三个字说道:“我叫李小幺,最小的那个幺,我是家里的幺妹,所以叫小幺,你拿错圣旨了吧?你看,这圣旨名字都写错了,别的地方肯定也错了,这张圣旨错大了!”钦差一口气吸进喉管里,也不知道是被那口气,还是被李小幺的话直憋得满脸通红,连连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圣旨??????怎么能错?!那是要杀头的!淑人这名字,是梁王爷亲自写好差人送过来的,自古圣旨??????有错的?圣旨??????能错了?淑人一定是??????高兴的晕迷了!下官告退!淑人还是喝杯茶,好好静静心!好好静静心!”那钦差被李小幺的古怪吓的一路拱着手跌撞着逃出大门,上马仓惶而去。

李小幺双手高举着圣旨,突然用力抖个不停,张嬷嬷见李小幺神情不对,忙和卢嬷嬷、紫藤等人赶走旁边侍立着的半亩园之外的几个丫头婆子仆夫,自己带着紫藤、淡月等人一头盯着别有人偷看,一头惊恐的看着脸色青白的李小幺,李小幺用力抖了半晌,又将圣旨对着阳光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一遍,突然转头看着张嬷嬷和紫藤、淡月等人,冲着她们抖着圣旨叫道:“我的金子!金子呢?!”

“姑娘!姑娘醒醒!这从三品淑人,比金子值钱多了,姑娘想想,金银易得,这诰封可是求也求不得的,这可不是金子银子能买得来的,姑娘!”张嬷嬷忙上前抱着李小幺,心疼的安慰宽解着她,李小幺轻轻推开张嬷嬷,垂头丧气的呆站了半晌,才慢慢转头看向海棠和淡月手里捧着的蒙着黄绸的从三品淑人衣饰、金册印章等物,圣旨一端被李小幺拖在手里,另一端拖在地上随着李小幺的转动而在地上拖动着,卢嬷嬷惶恐的看着拖在地上的圣旨,想跪下托起,可看着神情古怪的李小幺,又不敢挪动,紫藤小心翼翼的上前半步,掀起淡月托着的衣饰上的黄绸,陪笑道:“姑娘看,今儿这一诰封,姑娘就是三品的诰命了,别说开平府,就是整个北平,也没几个呢!”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那些金灿灿的衣饰金册,慢慢错着牙,心底的火气一阵阵往上涌,呆了片刻,李小幺突然举起手里的圣旨扔出去,抬手掀飞了淡月和海棠手里托着的衣饰,淡月和海棠吓的几乎要尖叫出声,那些金灿灿的衣服饰品金册玉印飞的到处都是,李小幺弯起拣起圣旨,又举起用力摔在地上,跳起来踩了几脚,还不过瘾,干脆提着裙子挨个又踩又跺着那些衣饰册印。

张嬷嬷吓得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往后连退了两三步,靠在已经吓傻了的青橙身上才算停住步子,青橙伸出僵直的胳膊扶住几乎要晕过去的张嬷嬷,眼睛却只直直的盯着李小幺,卢嬷嬷嘴巴眼睛都睁得溜圆,扎着手,泥塑般呆站着,紫藤两只手紧紧捂着嘴,生生把那声尖叫捂了回去,淡月和海棠惊恐的看着暴怒的李小幺,两只手依旧托着,仿佛还在托着那些贵重的不能再贵重的东西。

李小幺踩着她的从三品淑人官服径直冲进正堂,又从后厅冲了出去,奔了十来步,突然停住,转身又往正厅奔回去,从紧跟其后的紫藤和淡月中间穿过,一头扑倒在榻上,有气无力的胡乱挥着手吩咐道:“都别说话!让我静静,让我歇歇,让我想想。”紫藤和淡月大气不敢出,小心的垂手侍立在榻前,全神贯注的留意着死了般伏在榻上的李小幺。

前面,张嬷嬷、卢嬷嬷和海棠、青橙颤抖着手一件件拣着地上的衣服饰物、金册玉印,张嬷嬷弯腰拣起玉印,细细查看了一遍,见居然棱角俱全,没有丝毫损伤,脚一软长舒了口气,忙将玉印紧紧握在手中,转头看着卢嬷嬷和海棠、青橙厉声交待道:“今天的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以后别说提,就是想也不能想!谁若将今天这事漏出一星半点,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卢嬷嬷急忙点着头,转头看着海棠和青橙低声交待道:“张嬷嬷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这事??????姑娘纵然有些不是,可咱们??????却是死罪!说出去了,今天在的,除了姑娘,大家都是死路一条!千万记牢靠了,唉,若再往大了说,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听到没有?”

青橙和海棠紧紧抱着肮脏不堪的从三品衣服,恐慌的拼命点着头,张嬷嬷长长舒了口气,四人将地上散乱的衣饰拣干净,张嬷嬷和卢嬷嬷又一前一后细细过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掉什么了,才和青橙、海棠到了正堂廊下,四个人将衣饰物品细细过了一遍,张嬷嬷看着卢嬷嬷商量道:“这衣服踩成这样,穿是没法穿了,得赶紧再绣一套出来,可万一这几天就要用上??????我看,晚上你亲自跑一趟绣锦坊,不拘多少银子,先买一套回来备着,还有这些首饰,都得拿去修,首饰我拿去修,千万小心,若有人问,只说皇上赐的那套太贵重,总得备套平常穿的,唉,好在玉印好好儿的,这衣服都能再做再买??????出去说话千万小心,无论如何不能让姑娘吃了亏,你看看这步摇,断成这样,也没法修了,也得赶紧买一件回来,唉!姑娘这么好的人,就是这脾气??????往后??????这可怎么得了?!”张嬷嬷抱着衣服长吁短叹,卢嬷嬷和她对着长吁短叹不已,青橙和海棠对视一眼,一起看着两人你一声我一声的叹气。

李小幺直挺挺的趴在榻上,一点点压着心里的愤怒和烦乱,是自己大意了,他说过那句‘不过先听听你的意思’,当时若不是一时高兴过了,何至于听不出来这话里的不对!算了,人在屋檐下,生气、懊恼、抱怨、发脾气都没有用,好好想想眼前的困境,落雁看中了宅子,定金也付了,这一笔就是八千两,后头还要修房子,收拢那些歌舞伎们,还有丝绸铺子,无论如何得开出来,罗大他们织的丝绸不比太平府的差,这一处眼看着就能挣钱,得赶紧开出来,她的丝绸若想卖出大价线,那铺子的门脸就不能寒酸了,粗算算,少说也要两万银子才能挡过去这一关,两万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对!找水岩借这笔银子去!

李小幺支着胳膊坐起来,淡月忙递了杯热茶上来,李小幺长长吐出口气,压着性子慢慢喝了茶吩咐道:“叫张狗子进来,要快!”淡月提着裙子急奔出去叫人,李小幺示意紫藤寻了几个靠垫垫在自己身后,没多大会儿,张狗子就跟着淡月急匆匆进来,不等他长揖起来,李小幺就吩咐道:“你赶紧去趟靖江侯府上,寻水二爷,就说我有点急事找他,看他方不方便,若靖江侯府没有,就去梁王府上看看。”张狗子答应一声,忙奔出去寻人了。李小幺靠在榻上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拖着脚步回到半亩园,换下身上的吉服,挑了身极素净的衣裙穿了,拿了本书,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慢慢摇着似看非看。

张嬷嬷在廊下犹豫迟疑了半晌,到底没敢上前和李小幺说各家送贺礼的要如何赏赐、如何处置的事,只悄悄退下去,和卢嬷嬷嘀嘀咕咕商量了,寻紫藤要了荷包银子,顾自去张罗了。

没多大会儿,小丫头喜容过来禀报,张大爷说水二爷来了,正在正堂等姑娘,李小幺一下子跳了起来,将书扔到摇椅上,沿着抄手游廊,急步往外院正堂奔去,水岩肯这样的殷勤,这两万银子就容易了。

淡月和海棠一路紧跟着李小幺进了外院正堂,水岩正跷着腿,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端着杯茶慢慢喝着,张狗子垂手陪在旁边,带着笑说着些闲话,见李小幺过来,张狗子急忙迎上前见礼,水岩放下杯子,起身拱手笑道:“五爷如今可是有诰封的了,在下人先来恭贺,贺礼随后就到!真是该好好恭喜五爷!这样的荣耀,满天下也没几个!”李小幺深吸了口气,根本不搭理水岩的恭贺,只带着笑抬手让道:“水二爷请坐,这样的繁华荣耀,连过眼云烟都不如,有什么好恭喜的?往常看二爷倒不象这样的俗人哪!”

正文 第二百三四章 借钱

水岩被李小幺的话呛得脸色微红,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道:“又让五爷见笑了,五爷这么急着让人寻我,有什么急事?”李小幺迟疑了下,转头示意张狗子等人退下,只留了淡月和海棠垂手侍候在旁边,这才笑道:“在我是大事,在二爷这里,只怕算不得什么,我准备做几样生意,如今缺些本钱,想跟二爷借上两万银子,一年为期,十分的利,我知道二爷不在乎这利钱,可这规矩得做好。”李小幺也不转弯,干脆直接的说了借钱的事,水岩松了口气笑道:“是不算大事,五爷要做什么生意?还是织坊?”

“不全是,”李小幺迟疑了下,既找人借钱,自己这做生意的事,就该坦诚:“织坊那边这会儿用不了多少银子,就是买铺子要些银两,也不多,我是想开家勾栏,做成天下技艺最精最好的勾栏。”水岩手里的折扇僵在半空,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缓过口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李小幺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水岩,等他反应过来,水岩手里的折扇收起又打开,飞快的摇着,脸上尴尬的笑着含糊道:“五爷真是??????真是??????两万银子的事??????这银子不多,只是??????五爷且等等,我回去看看??????看看帐上有没有现银,五爷知道,两万现银也不是小数目,五爷且等片刻,等一会儿,我去看了帐,看了帐再说??????再说。”

李小幺失望的垂下眼帘,慢慢将杯子放到旁边几上,再抬起头,脸色如常的笑道:“那就请水二爷费心了,有多余的银子就罢了,若没有,水二爷也不必勉强,水二爷闻得小幺有急事肯匆匆赶来,小幺心里已经感激不尽,小幺先谢过二爷!”李小幺说着,站起来深曲膝致着谢,水岩急忙站起来,拱手长揖还着礼:“不敢当不敢当,这是五爷体谅,五爷放心,我这就去看,这就去看看,一会儿就给五爷回话。”李小幺微笑着曲了曲膝算是谢了,扬声叫了张狗子进来,自己将水岩送到正堂门口,看着他出了二门,才失落的长长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拖着脚步慢腾腾的往后院回去。

水岩这是去讨苏子诚的示下了,自己开勾栏,水岩没得了苏子诚的首肯,断不敢借一两银子给自己,不是钱的事,是这勾栏的事。李小幺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气,还到哪里筹银子呢?吕丰不在开平府,他就是在也没用,还有哪里能借银子?唉,要是象后世那样,有银行就好了,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两万银难倒李小幺。李小幺拖着脚步回到半亩园,院子里已经摆了半院子贺礼,李小幺顿住步子,弯腰抚着匹榴绽百子的织锦缎料子,这些贺礼,若是都能打包卖了,加上自己的首饰,许是能卖个两万银子,唉!可惜卖不得,自己哪怕卖一件这样的贺礼和苏子诚送的那些件件都刻着内造御用字样的首饰摆设,这事就得成了开平府最大的新闻,自己穷的要卖贺礼首饰,谁还敢跟自己做生意?哪个歌舞伎敢到自己开的勾栏里来?落雁就是说破嘴皮子,也请不来一个人!

李小幺烦躁的直起身子,在院子里各式各样的大红礼盒中间呆站了半晌,突然转身出了院子,径直往沈婆子居住的小院急步走去,淡月和海棠急忙又跟上,李小幺也不回头,只摆着手吩咐道:“我去寻沈阿婆说话,你们不用跟过去,去忙吧。”淡月和海棠顿住步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淡月低声说道:“嬷嬷交待过,咱们两个,眼睛一直得盯住姑娘,远着点吧。”

“嗯嗯!”海棠急忙点头赞同着,两人远远缀在李小幺后面,跟到小院门口,沈婆子正坐在东厢廊下的扶手椅上,指点着樱桃做针线,见李小幺进来,樱桃急忙放下针线站起来见礼,李小幺一边示意沈婆子不必起来,一边吩咐樱桃道:“给我搬张椅子来,我和阿婆说会儿话,你去忙你的就行。”樱桃忙进去搬了把扶手椅过来,淡月和海棠跟进来,帮着又抬了张高几出来,泡了茶,李小幺看着淡月和海棠低头忙碌,没有说话。

三人远远退到院门廊下做针线说话,沈婆子满脸笑容的看着李小幺说道:“听说你得了诰封,这是大喜的事,你怎么倒不高兴?”李小幺看着沈婆子苦笑道:“高兴什么?原本梁王爷和我说,为酬我的功,要赏我黄金万两,如今万两黄金竟老母鸡变鸭,成了什么淑人!我有什么高兴的?”李小幺一句话说出来,仿佛吐出了些心头闷气,生气的拍着椅子扶手接着说道:“赏银也好,诰封也好,自然是随他,可不该这么言而无信!落雁的宅子,狗子的铺子,还有织坊,到处都要银子,若早说是诰封,我就照诰封的打算,这算什么?!”沈婆子听的有些意外也有些怔神,呆了半晌才明白李小幺抱怨的意思,也跟着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手背,低声问道:“小幺啊,你跟阿婆实说,这婚姻大事,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法?”

“阿婆怎么问起这个来?”李小幺皱着眉头反问道,沈婆子仔细看着她低声答道:“这些天我也听到了些闲话,那梁王爷对你极好?”

“张嬷嬷和卢嬷嬷说的?”李小幺敏感的问道,沈婆子笑着摇着头:“不是,你那两个嬷嬷,猴精猴精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只有她们打听我的,我可没本事从她们话里听出一星半点闲话出来,是这几个小丫头,到底年纪还小,阿婆仗着吃的盐多,还能套套话。”李小幺被沈婆子说的露出笑容,看着沈婆子,直截了当的答道:“不是真好,他想抬我进府,阿婆从前跟我说过,这样的,都不是真好!我不当妾,别说王爷,就是皇帝的妾我也不当。”沈婆子长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李小幺的鬓角叹息道:“你这孩子,阿婆不劝你,好好的孩子,谁愿意去当妾?可就怕??????”

“没人敢娶我。”李小幺笑着接道,沈婆子忙点着头,李小幺轻轻‘哼’了一声:“我也没打算嫁人,也没人配得上我!”沈婆子怔怔的看着李小幺,突然笑起来:“阿婆倒是嫁了人了,还不如不嫁,这一辈子过的最苦最难的那几年,都是在婆家过的,自己个一个人过日子,倒都好好儿的了!那嫁的不好的,我看倒还真不如不嫁!”李小幺赞同的叹了口气摊手道:“阿婆看,我又不进梁王府,又不想嫁人,这个什么淑人,哪有黄金万两有用?我若是个男人,得了这从三品的衔,还能封妻荫子,泽被乡邻子弟,还淑人除了好看,还能有什么用?早知这样,还不如给大哥和水生哥他们换点什么呢!”

“算啦,人在屋檐下,这不是屋檐下,那是皇家,天家,我也不会说,算啦,有个诰封也是好事,往后你出去见客什么的,一般人见了都得给你见礼,请你坐上座,你脾气傲,这不正好?”李小幺被沈婆子劝得简直哭笑不得,只好叹着气倒了杯茶递给沈婆子,自己也倒了杯喝了,两人沉默了片刻,李小幺才接着说道:“唉,阿婆看,这满院虽说都是人,可我也只敢跟阿婆说说这样的话,这日子真是闷气,我就想赶紧多挣钱,买个自己的院子,用自己的人,好歹说话行事什么的,也能想怎样就怎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这院子的人不妥当?”沈婆子一下子紧张起来,李小幺忙安慰着她:“也不算不妥当,我这院子里的人,从张嬷嬷起,不是梁王府送过来的,就是靖江侯府过来的,不是我自己买,自己挑的人。”沈婆子吁了口气:“吓我一跳,你自己买、自己挑的就能放心了?你知道你买的人、挑的人从哪儿出来的?这事你想多了,我看你院子里的这些婆子丫头,对你都心服口服,都是打心眼里愿意跟着你、侍候你的,这样的,怎么信不过?”沈婆子的话说的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今天上午接旨的事??????那是要杀头的,李小幺出了半天神,看着沈婆子突然问道:“阿婆当年在林府当什么差?怎么被打发出来了?”

“这事,说起来话长。”沈婆子被李小幺问的怔了怔才长叹了口气,拍着椅子扶手感慨万千:“你就见过那样的肖夫人,你没见过年青时候的肖夫人,就你这样的,比她也不如,我头一趟进府,远远看到她,肖夫人白衣长裙,真跟神仙一样,谁见了没有不爱的,你看看,后头竟是??????那样!”

正文 第二百三五章 柳暗花明

李小幺耐心的听着沈婆子的话,沈婆子仿佛想起什么,带着丝神秘接着说道:“当年肖夫人突然病故后不过一两个月,林丞相就定下了杨家姑娘,下定那天出了件事,就是这事,府里才遣了不少人出来,我就是那回遣出来的,这会儿想想,还真跟薛华喊的一样,满府就没个明白人!你听我说,这事得从头说起,”李小幺忙端了杯茶递给准备长篇大论的沈婆子,沈婆子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茶,接着说道:“薛华跟我差不多大,和我一起进的府,都是针线上人,我是穷出身,她不是,她父亲原是个五品官,后来犯了事,反正这中间周折很多,她生的极普通,好在做的一手好针线,只好靠着手好针线做针线人养活自己,平时爱看看书读个诗什么的,有一回让肖夫人看到了,两人就聊那书,聊了好长时候,肖夫人怜惜她,把她从针线房调出来去看书房,闲了还常常寻她说话儿,后来,林丞相定亲那天,正热闹着,薛华突然冲进正堂大闹,叫着林丞相为攀附权贵、欺心灭妻,说要拼死为肖夫人说句公道话。”

李小幺听的动容,忙追问道:“这薛华后来怎么样了?活下来没有?”

“没有!你想能活下来吗?她这么冲上去,就没打算活着回来,当场就用剪刀刺了喉,血溅的满堂都是,这事隔天,林丞相就把我们这批人全打发了,唉!这会儿才知道,薛华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这读过书的人,就是明白,你看看,肖夫人从娘家带了那么多陪嫁婆子丫头,末了,拼死替她说句公道话的,竟然就一个薛华,所以我跟你说,这丫头婆子可信不可信,可用不可用,不能看出身,得看跟你贴不贴心,是不是打心眼里敬你服你,我看你的丫头都好,那两个嬷嬷也好,比我明白多了。”沈婆子话锋突转,李小幺听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推着沈婆子嗔怪道:“原来阿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要教训我呢!”

“哪是教训你,我是想起了薛华和肖夫人,伤心呢!”沈婆子被李小幺推的摇晃着笑起来,两人正说笑间,外面一个小丫头探头和淡月说了几句,淡月忙上前禀报道:“姑娘,紫藤姐姐让人禀报说,那个俞远山送了贺礼过来,这会儿又在外头请见了。”

“就说我没在家!”李小幺头也不回的摆手道,淡月曲膝退下,刚走了几步,又被李小幺叫了回去:“慢!你先等等。”李小幺一根指头顶着眉间,仔细想了想,抬头看着淡月吩咐道:“请他到正堂候着,我一会儿就到。”淡月答应一声出去传话了,李小幺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沈婆子叹息道:“我本来只想挣些钱,过几年抽身退步,逍遥天下,可这会儿看,本来要独善其身,结果倒成了孤家寡人,连借个银子都没地方借去,原来这结党,都是没法子的事!”李小幺边说边叹着气站起来,沈婆子莫名其妙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的话,她听不大明白,这借银子跟结党怎么扯到一起去了?结党?什么叫结党?

“阿婆好好歇着,我去见个人,阿婆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跟张嬷嬷她们说,谁敢不恭敬,你偷偷跟我说,在这里可不能让阿婆受了半分委屈!”李小幺站起来交待道,沈婆子也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一边送李小幺往院外去,一边笑道:“放心吧,你对我好,这府里上上下下就没人敢委屈我,巴接还要不及呢!”

李小幺告辞沈婆子回来,先回半亩园换了身衣服,带着紫藤、淡月出来往正堂过去。

俞远山正襟危坐在正堂右手椅子上,见李小幺进来,急忙站起来拱手长揖见礼,李小幺往旁边让了半步笑道:“俞大人客气了,快请坐。”俞远山客气着,垂手站在旁边,看着李小幺在上首落了座,才小心的侧着身子坐下,拱手恭喜道:“恭喜五爷。”

“一个诰封罢了,倒是俞大人如今深得王爷依重,打理梁地财赋,我倒要恭喜俞大人才是。”李小幺笑盈盈的客气道,俞远山忙欠着身子笑道:“多亏五爷当初教导,若不是五爷教导我等体会百姓生活之不易,我等也不能得悟兼济天下之真义,都是五爷的教导。”

“俞大人言重了??????”李小幺不紧不慢的和俞远山客气来客气去,聊了一刻多钟,李小幺才将话题转到自己想说的事上:“??????说起这生意,我倒想起件事来,这几天我正想筹几两银子做几笔大生意,不知道俞大人有没有合适的人家介绍,不过,我这生意可不打算让人入股,这银子就是借,也就一年,年息十也行,十五也行,若是和俞大人相熟的人家,就高些给人家。”俞远山看着李小幺,目光里带着探究之意,李小幺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淡然的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们兄妹也不是只身到开平府的,来的时候带着不少兄弟,如今虽说都成了家,可这业还没立起来,兄弟们既跟了我,自然要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带着他们寻个长久的挣钱之道,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都是要银子的,我手头的银子一直不怎么够用,这才打起了要做生意的主意,可做生意就得有本钱不是。”李小幺和俞远山说着家常般,俞远山忙欠身笑道:“这是五爷重义之处,也是我等的福份,这银子若是多了倒不敢说,两万银子倒不算大数目,五爷不知道,虽说我和钱谦钱大人都是精穷,唐公孙唐大人家境也不过小康,可安在海安大人可是豪富,安家人口不多,供了三代,才出了安大人一个功名,安大人从龙后,家人就给他在开平府置了宅院,放了老管家在这里,若要用银子极方便,我这就去寻安大管家。”

“安大人不是还在梁地么?”李小幺奇怪的问道,俞远山带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答道:“他们几位虽都在梁地,可来前都托付过我,不管什么事,只管听五爷差遣。”李小幺轻轻‘噢’了一声,端起杯子,一边喝茶一边笑着点了点头:“那就烦劳俞大人了。”俞远山面容松缓中带着喜悦,站起来拱手道:“那在下先告退了,早则今天晚些,迟就明天一早,在下就回来复命。”李小幺跟着站起来,客气的送了两步,吩咐门口侍立的婆子将俞远山送出了大门。

水岩急匆匆到了梁王府门口,见苏子义的车驾正停在门口,急奔进去,果然苏子义正和苏子诚带着几位将军关门议事,水岩只好进到垂花门外的花厅里,耐着性子喝茶等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垂花门才从里面打开,不大会儿,苏子诚陪着苏子义出了垂花门,水岩急忙迎出去见着礼,苏子义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着水岩笑道:“寻二爷有事?这趟差使可要用心,别丢了你家老爷的脸面。”

“谢大爷教导,大爷放心!”水岩躬着身子,恭敬的答应道,苏子义用折扇轻轻拍了拍水岩的肩膀,转头和苏子诚说着话往外走去,水岩忙恭谨的跟在后面,送苏子义上了车,才跟在苏子诚后面转回来,进了垂花门,水岩转头看了看,往前凑了半步,低声说道:“二爷,刚五爷说有急事,我就过去了一趟。”苏子诚脚步一下子停住,转头盯着水岩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不早点说?”

“爷别急,没什么急事,不是大事,就是银子的事。”水岩急忙解释道,苏子诚一听银子,有些不自在的转了转头,仿佛松了口气般问道:“银子怎么啦?她还缺银子用?”

“可不就是缺银子用,这急事就是要跟我借两万银子??????”

“不过两万银子,这事还要跟我说?”苏子诚微微皱着眉头打断了水岩的话,水岩苦恼的咽了口口水解释道:“若就两万银子的事,哪还用跟爷说,我立时就让帐房提银票子给她了,可她说??????她说她要做生意。”

“嗯,做生意的事我听她说过。”苏子诚背着手淡然的说道,水岩狐疑的看着苏子诚低声问道:“那她要开勾栏的事,爷也知道了?”

“什么?开什么?”苏子诚一下子叫起来,水岩忙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满脸不敢置信的苏子诚,肯定的点了点头:“爷没听错,五爷,她要开间勾栏,还说要做成天下技艺最精,最好的勾栏,我只好来请爷的示下。”几句话说的苏子诚胸口急促的起伏着,脸上涨的通红,一个姑娘家,开勾栏!她到底想干什么?

“不准借她银子!一两也不借!”苏子诚咬牙切齿的点着水岩吩咐道,水岩忙一脸苦笑的点着头,来前他就猜到了这个话。

正文 第二百三六章 收拢人心

“来人!”苏子诚猛的吼道,东平和南宁两步跃到面前,躬身等着听吩咐,苏子诚点着两人:“给我看着??????”苏子诚硬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话,‘你许过我自由自在!’他答应过她,苏子诚手指僵直的点在半空,一时落不下去,水岩瞄着他,心思转的飞快,鼓足勇气低声嘀咕道:“爷不是许过她自由自在?”苏子诚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台阶,点着水岩吼道:“看样子没你不知道的?爷还要你提醒?你知道爷要说什么?爷想什么?啊?”水岩缩了缩脖子,垂着头一声不敢答,苏子诚喘了几口粗气,困兽转着圈,水岩咽了口口水宽解道:“爷别急,她没银子,还不就是说说??????”

“没银子?你以为她是你这样没脑子的?银子能难得住她?说不定??????”说不定她就是借他给自己传个话,她还知道要跟自己说一声,她也知道开勾栏这事不敢亲自和自己开口?她到底想干什么?一个姑娘家开勾栏!天下奇闻!她还想不想进府啦?自己苦心为她筹划,她居然??????难道她真打算一个人?不会!怎么可能?她一个姑娘家??????‘我是个异数’苏子诚胸口仿佛塞进了无数冰石般堵得痛的透不过气来,她确实是个异数??????

“你出去!”苏子诚脸色由红而青白,挥着手,看也不看水岩吩咐道,水岩忙长揖退了两步,看着苏子诚背着手、微微仰着头也不知道看向哪里,呆了好大一会儿,才突然大步进了正屋。水岩垂头丧气的垂手站在游廊里,长吁短叹了十七八声,才苦恼的出了垂花门,还得去给那位回话,那位倒客气,就是??????这脑子里打的都是什么主意哪?这大发脾气的,他还能估个七七八八,那客客气气的,却连边也摸不着,回头真进了府,爷这后院,还有前院??????不对!她竟要开勾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开勾栏的事一传出去,她这名声就算彻底坏了,还怎么进府?别说皇家,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家,也断不能容媳妇家人做这样的营生,佛祖啊!这丫头到底到干什么?水岩抬手拍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得满头满脑都是浆糊。

傍晚,水岩蹭进柳树胡同,和李小幺见了礼,目视着屋里的丫头婆子含糊道:“五爷,有几句话想给你说说。”李小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侍立在旁边的淡月和青橙笑道:“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好了,这两个都是我心腹极信得过的丫头。”水岩微微怔了怔神,想了想笑道:“五爷是个明白人,这银子的事,不在银子?????”

“这我知道,二爷不必放在心上,银子的事都是小事。”李小幺声音平静温婉的笑道,水岩舒了口气,又扫了淡月和青橙一眼,稍稍犹豫了下低声说道:“五爷别怪我多话,这勾栏,还是算了,不是银子的事,别说五爷是姑娘家,就是男子,一般的良家子弟也不好做这样的营生,五爷还是想远些,五爷如今有了诰封,往后的荣华富贵,不过一步之遥,这名声可比银子要紧,五爷要是缺银子用,不过一句话,就是往后的嫁妆,哪怕十里红妆,不过二爷一句话,五爷可别做糊涂事。”

李小幺仔细听了水岩的话,站起来郑重的冲着水岩深曲膝,水岩急忙起来长揖还着礼,李小幺行了礼径自坐回去,直视着水岩坦白的说道:“水二爷这番话,句句都是为了我好,小幺是个知道好歹的,所以才谢过二爷,只是。”李小幺顿住话,长长叹了口气才接着说道:“我知道水二爷的意思,可那不是我的想法,王爷是极有眼力、雄才大略之人,也是这样,如今小幺才有了这和男人一样施展的机会,小幺打心眼感激王爷和北平国,也要竭心尽力报答王爷的知遇之恩,这勾栏之处,藏污纳垢,可也是消息流通最快之处,是销金窝也是最挣钱的营生,这两样,与北平都是极有好处的事,小幺既和男人一般出来报效朝廷,就没打算着再嫁人,这名声,”李小幺轻轻笑出了声:“我一个山匪,就是不开勾栏,这名声也就那样了。”

水岩先是动容,又被李小幺说的哭笑不得,呆了半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二爷要是知道她不打算嫁人这话??????算了,这话他就当没听到,他可不打算再去触这个霉头了,往后这两个人的事,他还是一概糊涂着的好,明白不得!水岩跟着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也不知道是劝还是伤感的说道:“五爷这份心??????五爷还是多替自己打算打算,这个??????五爷是个明白人,这次这事,是我对不住五爷,唉!我也不多说了,五爷的丝绸铺子开起来,我就让管家过去采买,往后我们府上丝绸用度,就烦劳五爷了,别的几家,我也去说说,还有军里的官服,能做的,五爷只管放心。”李小幺眼里闪过丝亮光,忙笑盈盈的谢道:“那就多谢水二爷了!水二爷有这个心,小幺就感激不尽了,旁的,倒在其次。”水岩见天色渐晚,又说了两句,就起身告辞回去了。

李小幺送走了水岩,悠悠哉哉往半亩园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停住步子,转头看着满眼担忧看着自己的淡月和青橙吩咐道:“去叫张狗子来,要快,我有急事。”青橙提着裙子转身跑了出去,淡月犹豫了下,上前半步,轻轻拉了拉李小幺,低声问道:“姑娘真要开勾栏?落雁姑娘就忙这个呢?姑娘,您真不嫁人了?”

“嗯,都是,都是真的,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李小幺悠闲的甩着手,笑盈盈的答道,淡月一时倒闷住了,李小幺转过身,一边倒退着往回走,一边笑道:“开勾栏怎么不好?又有用又挣钱快,还不用我操心,落雁是个能干的,你看吧,她肯定能把咱们的勾栏做成天下最好的勾栏,到时候咱们也能常常看个舞听个曲儿什么的,还有杂剧,现在这杂剧不好,就是个折子戏,不成个故事,回头咱们改改,好歹也能听听戏,聊胜于无,又挣钱,咱们又能自己乐哈,有什么不好?”

淡月听的不停的眨着眼睛,呆了半晌,突然长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嫁人了,跟着姑娘乐哈吧。”

“你不一样,反正这也随你,你看中了,想嫁了,我就先把那人锁来,让他写下不纳妾、不收通房、不赌不嫖、万事由你当家的文书,然后备上十里红妆打发你出嫁,你放心,他若敢辜负你,我打的他满地找牙!”

淡月听的先是目瞪口呆,呆了片刻,倒抹起眼泪来:“看姑娘说的,这不象嫁人,倒象打劫的。”

“打劫就打劫,凭什么女人就要万事委屈?别人我管不了,也懒得管,反正你们几个跟了我,我没本事也就算了,只要管得了,就不让你们受委屈!”李小幺悠然甩着手里的帕子说道,淡月歪头看着李小幺,突然说道:“姑娘,前儿我回家,如月姑娘特意过来看我,净打听您了。”李小幺手里的帕子也顿也没顿一下,只懒洋洋的说道:“她打听错了,正经应该往郭府打听去,不过这也不用打听,郭三娘子么,满开平府谁不知道,她聪明点,也别打听谁,一门心思侍候好她家爷才是正事。”

淡月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道:“我们几个都是她挑过来的,只怕她不光跟我打听,紫藤??????比我明白事儿,对姑娘也好,可那些小丫头,要不我和张嬷嬷说说这事?”李小幺将手里的帕子甩向一朵盛开的兰花,然后提起帕子闻了闻,没有答淡月的话,淡月瞄着李小幺,也不再多提,两个人点着路两边盛开的花儿,说着闲话,刚到半亩园门口,张狗子就跟着青橙气喘吁吁的奔进来,李小幺站在门口先吩咐淡月道:“去找紫藤要五十两银子过来。”吩咐完淡月,才看着张狗子吩咐道:“有点晚了,你敲开家金银铺子,让他们赶紧给我打样东西,哪,就这个样,”李小幺蹲在地上拣了根树枝画着形状,张狗子看得直咧嘴,五爷画别的不象,画这个,还真是画得好!李小幺扔了树枝站起来,拍了拍手笑道:“打空心的,最好大一点,就这么大吧,”李小幺用比划着:“能打几个就打几个,越象越好,明天一早我出门前一定要的。”张狗子无语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问出话来:“五爷打这么恶心的东西??????”

“我有大用!你别多问,哪,拿着银票子,快去,记着,可别打出个四不象来!”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手吩咐道,张狗子从淡月手里接过银票子,拧着眉头奔了出去,唉!五爷的差使一向让人想不通。

正文 第二百三七章 名列前茅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换了长衫,在铜镜前转着看了看,吩咐取了把折扇出来,自己拿在手里装模作样摇了摇,海棠笑不可支:“姑娘别摇了,再怎么摇看着都是姑娘家!”李小幺白了她一眼,‘啪’的收了折扇,点着海棠几个转头吩咐紫藤道:“给她们几个一人备两身小厮衣服,要干净好看,往后好跟着我出门!”紫藤眉头挑得老高,青橙兴奋的拍着手叫道:“这主意好!姑娘就是姑娘!”

淡月将张狗子送进来的那几个怪模怪样的金锞子装在只玲珑的黄花梨匣子里,托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用折扇敲了敲匣子,伸手接过来托在手里,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出了门。

李小幺刚在梁王府二门里下了车,东平和南宁几个就忙迎上来,排成一队长揖到底说着吉利话儿:“恭喜五爷!贺喜五爷!??????”

“好了好了!当不得当不得!同喜同贺!”李小幺忙一边笑一边胡乱还着礼,南宁看着李小幺嘻笑道:“五爷可不能糊弄小的们,这回一定得放赏,这样的大喜事,五爷可不能小气了!”李小幺看着站成一排伸手讨赏的东平等人,往后退了半步,郑重的长揖谢道:“这都是大家伙儿厚爱,只是一个‘赏’字小幺可当不起,都是伙伴,谁赏谁的?要不咱们一块乐一乐,晚上我请大家到丰乐楼喜庆喜庆如何?”东平和南宁几个对视了一眼,忙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南宁上前半步,伸手要接李小幺手里捧着的匣子,李小幺忙往后缩了缩,神秘的笑道:“这是我给爷准备的礼物,得亲自托过去才恭敬,嘿嘿,你就别沾手了,免得??????”李小幺瞄着手里的匣子,一脸的坏笑,南宁看看李小幺,又转头看看西安,忙往后退去,看姑娘这笑,这匣子里准不是什么好东西。

东平和北庆当值,东平引着李小幺进了院子,过了垂花门,李小幺止住东平,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抖开折扇摇着,一路往正屋进去,正屋门口的小厮见李小幺过来,也不禀报,只径直打起了帘子,李小幺微微怔了下,脚步并不迟疑,依旧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摇着折扇进了屋。

苏子诚放下手里的笔,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在离几案四五步处停住,‘啪’的收了折扇,一手握着扇子,一手托着匣子长揖见礼,苏子诚抬了抬手,看看李小幺手里的折扇,又看看她另一只手里托着的匣子,李小幺举着匣子放到案上,满脸笑容的说道:“这是我特意给王爷带的礼物,王爷不知道,我看到这东西,头一个就想到了王爷,真是太合适了!王爷看看?”苏子诚狐疑的看着李小幺,又看了看匣子,伸手按住匣子刚要打开,却又停住,抬手指着李小幺手里的折扇淡淡的说道:“这扇子粗糙了,跟你这衣服也不配,东平!”苏子诚扬声叫了东平进来吩咐道:“去把我屋里百宝格上那匣子古扇拿来给五爷配衣服。”东平干脆的答应了,几步退出去取扇子了,李小幺抖开折扇,一边有些闷气的扇着,一边努着嘴示意苏子诚:“王爷不看看?”

“嗯。”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慢慢打开了匣子,匣子并排放着四个金灿灿盘成粪便形状的不知道算是什么东西,苏子诚急忙移开目光,拼命压下心里涌起的恶心,看着李小幺半晌才说出话来:“昨晚上让人现赶着打出来的?”李小幺紧盯着苏子诚,笑容灿烂却不答话,苏子诚推开匣子,站起来走到李小幺旁边,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深吸深吐了口气说道:“你想做生意,要多少银子?我给你,想做什么生意?盐茶马都随你,在北平,你想做什么不容易?”李小幺往后退了半步,仰头看着苏子诚,认真而郑重的说道:“我要自由自在,你许给我的自由自在,银子我自己会挣,我要的东西我自己会努力,我做你的幕僚臣子,我尽臣子的本份,你尽为君者的本份,所谓君君、臣臣,你不能把幕僚臣子又当成后院姬妾看待,你梁王府的幕僚,都能得你这句话么?”

苏子诚恼怒中又有些狼狈,紧盯着李小幺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又退了半步,迎着苏子诚的目光笑容灿烂的接着说道:“我是个笨人,只能做好幕僚这一件事,王爷是不是也该只看我这幕僚做的好不好?王爷的差使我做好了,回到家里,我是寄情山水还是游戏花丛,是读书吟诗还是走鸡斗狗,只要谨守法度,王爷是不是也该由我过自己的日子?”苏子诚直直的看着李小幺,心里如油煎般翻腾不停,一时说不出话来。

“爷,扇子取来了。”东平小心翼翼的在帘外禀报道,李小幺看着直着眼盯着自己的苏子诚,指了指门口笑道:“你的扇子来了,叫他进来?”见苏子诚还是直直的看着自己,李小幺不自在的挪了挪,又挪了挪,干脆替苏子诚扬声答道:“拿进来吧。”东平托着匣子进来,苏子诚这才恍过神来,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到椅子上,东平将匣子放到案上,扫了眼苏子诚,不等吩咐就赶紧小心的退了出去,李小幺打开匣子,取了几把折扇抖开看了,打着呵呵说道:“这哪叫扇子,分明就是古董,这样的扇子拿在手里,连扇也不敢扇了,算了,还是我这扇子好,五个大钱一个,扇坏了也不心疼,王爷这扇子一般人用不了。”李小幺说着,将折扇依旧放回去,合上匣子,拱手着告辞道:“多谢王爷,扇子不敢当,在下那里必定积了不少事务,在下告退!”

不等苏子诚答话,李小幺脚步轻快的倒退几步出了屋,几步转进东厢自己屋里,放下帘子,长长的舒了口气,两个丫头忙沏了茶,送了点心上来,李小幺舒展了下胳膊,跳到榻上,对付榻几上堆成堆的公文和折子去了。

晚上接了魏水生出龙门,回到柳树胡同,张嬷嬷早就备好了酒菜,张大姐和孙大娘子也早早伸长脖子等在二门里了,李小幺又让人叫了张狗子等几个人过来,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饭。

隔一天,武举策论就出了榜,魏水生名列第十,李小幺大喜过望,靖江侯兴奋得意非常,特意让水岩过来请魏水生过府,水岩和魏水生陪着他,靖江侯左一杯右一杯,喝的大醉,靖江侯自小自负有才,一心想在科举上扬个名,可惜没等下场就封了爵,之后虽说都捧他大才,可到底没谁敢把自家要下场科举的儿郎交给他教导指点,科举上头,还是请个有经验会作文的老夫子更稳妥可靠些,这魏水生说起来算是靖江侯教导的头一个下场科举的弟子,头一个弟子头一次下场,就名列前十,虽说是武举,可到底只教导了两三个月,自己怎么说也算是名师!这简直跟自己名列第十没什么分别!

李小幺将送进梁王府的那些过了策论考的众武举们偷偷一一过了一遍,心里微定,下一场武试就简单的多了,不过骑射、步射、刀马三项,骑射和步射和九中三、九中五都极容易,必定多数都是全中的,水生的骑射和步射就是在虎威营也是数得着的,说不定全中之余还能玩出点花样来,至于刀马,以水生的功夫,得个中等那是稳稳妥妥的,加上这个策论前十,一个二甲是稳的了,李小幺盘算了又盘算,心里大定,这一头不用忧心了,那看棚的事还没个着落,自己那天那话都说到那份上了,再去寻苏子诚开口借看棚,这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说了岂不是自打嘴巴?算了,还是想别的法子吧,实在不行,就在自己那个遥远的看棚里,就当寻地方喝茶说话了。

没等李小幺拿定主意,水岩往东厢寻了李小幺笑道:“爷交待了差使,武试那天,咱们也得好好看着,看看那些武举人里有没有合用的人,这分两头,他们取武进士归他们取,咱们归咱们看,正好,我这边押运粮草辎重也要些有功夫、细心耐劳的人,五爷这边,若有机巧灵变的,寻几个补到谍报里去,这是二爷的交待,二爷说了,咱们就在梁王府的看棚里挑人,二爷那天要和大爷一处看武试,不跟咱们一处。”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想了想笑道:“唉呀,真是??????我还约了水莲和水桐大\/奶奶一起看武试呢,这真是??????”

“叫她们跟咱们一处看就是,梁王府的看棚宽敞,再多几个也不嫌挤,再说,正好是我们府上的姐妹。”水岩笑着截过话说道,

“那也好!”李小幺干脆的一口答应道:“我让人跟水莲和水桐大\/奶奶说一声,就这么定了。”

正文 第二百三八章 武试

范宅范大娘子屋里,月亭正缠着范大娘子说第二天去看武试的事:“??????魏二哥要下场考试,姐姐怎么能不去看着呢?李大哥不在家,姐姐再不去,李家岂不是没人了?”

“有小幺呢。”范大娘子有些闷闷不乐的低声说道,这些天,隔壁的热闹天天传过来,李小幺得了诰封,直到现在也没有遣个人过来说一声,魏二爷出场那天,那边府里叫了那么多人宴饮,也没打发人过来她这里说一声,虽说她在孝中,可从前她也在孝中,那时候可不是这样,那边和这边,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没关系了,她这样,也没人出来说个话,唉,谁出来说呢?父亲和大爷都远在军中,这开平府的,都是她的人,连张大姐??????她们是一窝的山匪,范大娘子郁闷而伤感,头垂得更低着,只顾埋头做针线,月亭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针线嗔怪道:“姐姐!我和你说话呢!你是长嫂,长嫂如母,这李家,就得你当家作主撑着呢!”

“好了!我拿什么撑着?再说,我还没嫁过去呢,你少乱说!”范大娘子从月亭手里夺回针线,烦恼的说道,贾婆子看看闷闷不乐的范大娘子,又瞄着一脸怒气的月亭,忙上前劝道:“月亭姑娘说的有道理,大娘子这话更有道理!虽说没嫁过去,一来订者定也,二为,那府上不也没个当家主事的人吗,虽说那边有个五姑娘,可五姑娘到底年纪小,大娘子也不好因为守着孝,就诸事不管,回头李大爷回来,这也说不过去,魏二爷明天武试,这可是天大的事,大娘子可真是不好不露面。”月亭赞同的连连点头:“就是,你看看,连贾嬷嬷也这么说,这回不是我瞎出主意吧?我早就说过,你要是听我的??????”

“月亭姑娘,大娘子到底是长姐,见多识广,你看看咱们大娘子为人做事,可能挑出半点不是来不能?月亭姑娘有这样的好姐姐真是福气哟,有这样的长姐在姑娘在前头引路,是姑娘的大福气!”贾婆子打断月亭的话,话里有话的敲打着月亭,月亭脸上泛起层红晕,恼怒的看着贾婆子正要发作,贾婆子转头看着范大娘子劝道:“大娘子现在是范家的当家娘子,明年嫁到李家,就是李家的当家主妇,大娘子凡事得有自己的主意才是,对家里的妹妹弟弟,要疼爱照顾,有不是处,也要出声说一说才是,没个姐姐处处听妹妹教导的理儿不是。”月亭脸色紫涨,抬手点着贾婆子张口骂道:“死虔婆!你这是要挑拨我们姐妹之情??????”

“好了,贾嬷嬷也是为了你好。”范大娘子烦躁的扔下手里的针线,看着月亭截断了她的话,贾婆子看也不看月亭,只看着范大娘子笑着劝道:“大娘子,明天这武试,大娘子若不去,于情于礼上都说不过去,当家之人须大度,可不能赌气,明天去必是要去的,我陪大娘子去吧,把我那两个侄子也带上,万一有什么事,也有个跑腿的使唤人,大娘子看呢?”范大娘子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看着贾婆子低声说道:“嬷嬷是个知礼懂事的,嬷嬷若早些来就好了。”

“这会儿也不晚!正是时候呢。”贾婆子眉宇间轻松下来,话里带着笑答道,月亭傻怔怔的呆站在一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自从那院里得了诰封,范大娘子对自己就骤然大变,不就是个从三品的诰封!不就是攀上了位王爷!不就是??????连这帮奴才也变了脸,一帮攀高踩低的狗东西!就敢这么狗眼看人低,自己往后??????自己不如谁来?月亭愤闷难当,直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贾婆子扫了她一眼,迟疑了下,陪着满脸笑容,亲热的推了推月亭笑道:“月亭姑娘细想想,嬷嬷这么说,可都是为了你好,大娘子是你姐姐,又是读书识礼的,你哪能天天嘴上挂着‘你要是听我的’这样的话?这要是让外人听到,知道的还好,还能说一句你们姐妹情深不拘礼,那不知道,还不得说姑娘不知礼,以小欺大,这在大家可是大忌讳!往往有因为这个不肯说亲的,姑娘可别因小失了大。”

贾婆子一番话说的月亭心气仿佛平下来不少,贾婆子瞄着她,亲热的拉着她坐下,一幅满脸爱怜的样子接着劝道:“姑娘是个直脾气,可这脾气有时候也得收一收,那院的五姑娘,如今可是贵人,姑娘要想结识贵家,往后攀门好亲,还少不得五姑娘提携,姑娘若有等大娘子嫁进李家,李大爷再加官进爵能帮姑娘攀到好亲,少说也得两三年吧,那姑娘得多大了?姑娘要耍性子,也得等攀了好亲再说不是?姑娘可别犯傻。”月亭听的满脸不服气,却又反驳不了半句,鼓着嘴气了半晌,仿佛想通了什么事,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贾婆子也没大有心思多和她说话,只围着范大娘子,细细商量着明天去看魏水生武试的种种细节,要穿什么衣服,准备什么吃食点心,会不会备赏钱??????把能想到的都细细商量妥当了,才出来转进李府,将范大娘子和月亭等人第二天也要到看棚给魏水生助阵助威的事跟张嬷嬷说了,回去又回了话,出了柳树胡同,急忙往林先生处回话了。

第二天一早,月亭细细打扮了,穿了那条新做的细绫十二幅裙子,在铜镜在连转了几圈,四下看满意了,才仔仔细细挑了只绣工精细的帕子拿了,随着范大娘子出门上了车,往武试场子赶去,一路上,月亭挑着车帘子,兴奋的往后看着热闹,这大半年她哪也没去过,能出来逛逛真让人兴奋。

李家的看棚果然离场极远,贾婆子失望的站在远离武场的看棚下呆了半晌,慢慢往后挪了几步,和跟过来的两个长随打扮的‘侄子’低声说道:“小心些,我上去看看,再想想法子。”两个恭敬的垂头答应一声,贾婆子提着裙子上了看棚,正碰到玉砚端着托盘奉茶,贾婆子忙从玉砚手里接过托盘笑道:“我来吧,玉砚姑娘只管随身侍候着大娘子就是。”玉砚嘴角往下扯了扯,将茶盘塞到贾婆子手里,她要献殷勤就让她好好献去,这样奉承拍马到无耻的人,她能远多少就远多少!

贾婆子托着茶盘,半躬着身子,殷勤的依次给范大娘子、张大姐、孙大娘子和月亭、明婉等人献了茶,连明婉的弟弟明经也是恭恭敬敬的半躬了身子递上茶去,倒把明经恭敬的有些不自在。月亭坐的离明婉远远的,一脸的气不顺,可碍着张大姐和孙大娘子,也只好一脸气不顺着,倒不敢做别的。李小幺在家,说什么她也不敢惹了她去。

贾婆子献了一遍茶,垂手侍立在旁边,转头看了看,拣着话缝,陪着满脸笑容说道:“五姑娘也快来了吧?眼看着要开始了。”

“小五怎么能在这棚里?”张大姐瞥着贾婆子,微微抬着下巴努力要带出些与有荣焉的得意来:“小五那是有公务的,怎么能在咱们家看棚里?她跟水二爷在梁王府看棚呢!”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手搭着眼上,往远处看着,孙大娘子站到张大姐边上,指着远处正中考官那座扎得鲜艳无比的大棚说道:“看到了吧,左边第一个棚子,就在那儿呢,说起来魏二爷这一场武试,有小五看着就足够了,咱们都是来助个人场!”

“唉哟!那可是最上首的座子了,真是哟??????啧啧啧??????羡慕死个人了!”贾婆子赞不绝口,范大娘子也跟着站起来,带着笑和张大姐、孙大娘子站到一处,客气温婉的攀着话,指点着远处场子里说起了闲话,明婉气定神闲的端着杯茶站起来,示意着明经,两人站在离三个人两三步处,低声说笑着也看起热闹来,月亭一个人端坐着闷气不已。

梁王府看棚里,李小幺和水莲、水桐坐在看棚靠前处,喝着茶,说笑着等着武举们进场比试,水岩站在看棚栏杆前,探头往外看了看,转头看着三人笑道:“我看把这绡纱帘子撤了好,咱们北平没那么多讲究,你看,对面郭家就没下帘子。”李小幺看着水莲,水莲歪头看着水岩笑道:“二哥觉得该撤,那就撤了。”水岩忙笑着示意侍立在台子两边的婆子,将薄薄的绡纱帘往两边拉开来。

水桐远望着对面的看棚笑道:“郭家三娘子也来了。”水莲忙伸长脖子看了看,转头瞄了眼李小幺讥笑道:“大约一会儿又要赋诗了,最厌烦这个了,不管做什么,连赴个宴请,也必要赋诗填词的,好没意思!”

正文 第二百三九章 暗潮

水岩听了水莲的话,瞄了李小幺一眼笑道:“空心之穗头朝天,那真正诗词精绝的,你天天跟她在一处也不一定知道。”李小幺顺着水桐和水莲的话扫了眼对面郭家看台,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只顾看着正面的考官看台,看台上,考官们相互谦让着正在往台上走,被让着走在最前的,是宁意侯郭敏达,紧跟其后的,是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和两位封了爵的护国大将军,李小幺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让郭敏达做了这场的主考了?他一个文人,又不懂功夫,台子另一侧,苏子义和吕华说笑着一起上来,苏子诚牵着苏子信跟在后面,郭敏达忙带着众人上前见礼,躬身垂手看着苏氏兄弟和吕华等人在台子左手侧面落了座,才带着众考依次坐到了正中几把椅子上。

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有这两兄弟压着,其实谁做主考官都无所谓了,这一阵子她一来避嫌武举,二来也不好多找苏子诚打听份外之事,就是水岩这里,也不好多问,这谁做武举考官,还真是到现在才知道。

台下响起几声响亮的净鞭声,一阵号角后,武试正式开始了,头一场的骑射和步射都是中规中矩,都是考过两场过来的,这骑射上头自然都是过关的,到第二场刀马互打,场上就热闹无比起来,北平之人尚武,各个看棚上下和供平民观看武试的围栏外挤满了好事者,个个兴奋不已,为各自看的入眼的武举们鼓掌喝采,或是喝倒采,鼓掌声和嘘声、叫好声和叫骂声此起彼伏,一时热闹非凡。

李小幺兴致十足的看着场中的争斗,那些武举们组队、摆阵,再到单打独斗,也确实热闹得很,魏水生是一群人中的佼佼者,李小幺悄悄瞄着看的眼睛亮亮的闪着光、脸色泛红、已经忘乎所以的水莲,抖开折扇,悠悠闲闲、笃笃定定的看起热闹的打斗来,这一场武试,场内场外都很让人满意。

经过之前数次考试,这一场武试的人数并不是太多,两个多时辰后,武试尘埃落定,魏水生骑射、步射、刀马阵法件件出色,眼看着必定名列在前了,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和水岩商量着挑定了人,转过来,和水桐、水莲喝着茶、吃着点心,说笑着议论起刚才武试来。

远远的李府看棚上,众人远远看着热闹,实在看不大清楚哪个和哪个,贾婆子提裙子,满脸喜悦的奔上楼禀报道:“各位奶奶、姑娘,咱们家二爷差不多能得了头几名呢,真是威风!”众人一片欢喜声,月亭挤在范大娘子身边,挽着她往前面眺望着遗憾道:“唉呀,要是能近前些看看该多好!”

“可不是!这时候,大娘子要是能给二爷道个喜,二爷得多欢喜多感动!咱们五姑娘就在前头梁王爷看棚上,我远远看到了一眼,听说水家七娘子,还有位奶奶也在,大娘子不是和水家七娘子也相熟的,不如过去打个招呼,这也是咱们知礼处不是。”贾婆子眼底带着浓烈的渴望,极力怂恿着范大娘子,张大姐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这不是添乱吗!水家跟小五熟,跟咱们有什么熟的?这话也好意思说?!”范大娘子脸上一下红涨起来,月亭脸色青红不定,死挽着范大娘子,看着张大姐恨恨的嘀咕道:“她跟你是不熟,你怎么知道跟姐姐就不熟的?!哼!你当是你啊!五姑娘可就一个哥哥,这谁不知道的?那些沾着沾不着的死皮赖脸硬往上贴的,人家当然跟你不熟!”

“你!”张大姐气的脸通红,指着月亭几乎要抡巴掌,范大娘子忙往前挡了挡劝道:“月亭这嘴是直了点,回去我说她,你比她大,多担待吧。”孙大娘子急忙上前拉住张大姐,一边把她往后拖一边低声劝道:“大姐平一平气,你也是多管闲事,有五爷在,轮得着哪个张狂?平常连府门都不让进的呢,你就多担待吧,跟她有什么计较的?咱们跟五爷这么些年了,出生入死的,什么人什么事心里不明白的?再说了,五爷几个兄长,那得五爷说了算!”

“孙大\/奶奶这话说的多明白,大姐别降了身份,这会儿武试结了,咱们还得赶紧回去呢,今天晚上必定又要热闹一番了,五爷事多,这事又得大姐去张罗,明儿放了榜,那事儿多得说也说不清了,大姐忙还忙不完呢,可没时候跟小人计较,走吧,咱们赶紧回去,前天五爷抱怨好长时候没吃到大姐烧的那品鸭子了,大姐不是说今天魏二爷若考的好了,就烧给五爷和二爷吃的么?我侍候大姐烧这品鸭子,跟大姐偷份手艺。”明婉上前挽着张大姐另一只手,一边夹枪带棍的劝着,一边拉着她往看棚下去,明经机灵的上前两步,仿佛引路般先下了看棚,孙大娘子嘴角往下撇着,用眼角扫了范大娘子和月亭一眼,接着明婉的话,连说带笑的说着今晚上要烧什么菜,明天要备哪些东西,几个人一路下了看棚。

贾婆子看着几人下了看棚,想想智静先生说的命数,感慨的有些发怔,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忙陪着满脸笑容上前劝着脸色青灰的范大娘子:“大娘子别跟她们计较,一帮乡下人,乡下人就这点不好,眼皮子浅见识短,还是月亭姑娘明白,说到底,就这血脉之亲断不了,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大娘子如今还在孝中,只宜静守,那吃吃喝喝的热闹去处怎么去得?五姑娘这才真正是为了大娘子好呢,大娘子想想,往后这可都是连着家声的事,说起来,这五姑娘真让人佩服,事事想的周全,细细一思量,五姑娘对大娘子才是掏心掏肺的真好!”月亭狠狠的瞪了贾婆子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贾婆子也不理她,用帕子轻柔的给范大娘子掸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放低了声音接着劝道:“月亭姑娘说的极是,说起来,大娘子才是五姑娘嫡亲的嫂子,五姑娘对大娘子不同一般,大娘子行事自然也不能跟她们比。”贾婆子仔细瞄着范大娘子的脸色,见她面色缓和了许多,才顺着话意接着说道:“说句打嘴不该说的话,那些人,认真计较起来,不过是李家的门下之人,那什么张狗子,连门下之人也算不上,顶天跟老婆子一样,是侍候主家的下人罢了,她们要做的事,跟大娘子要做的事,差着天地呢,照大娘子的话说,叫什么天渊之别。”

“就是!嬷嬷就这句话说的在理!”月亭急忙接了一句,范大娘子面色缓和了许多,慢慢叹了口气,贾婆子殷勤的倒了杯茶奉上来,接着劝道:“譬如这会儿,她们是该回去准备庆贺的酒席,打点明儿要散要赏的吉利物事儿,这事,本就是门下之人,下人仆从要做的事儿,大娘子是主家,这会儿就该和那些夫人、奶奶们应酬敷衍,迎来送往,说起来,回头魏二爷这亲事,也得大娘子操办,大娘子这来来往往应酬中,还得留意着哪家有合适的姑娘家,这才是大娘子该做的事。”

月亭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焦躁一会儿生气的听着贾婆子的话,怔神间,竟来不及接话,贾婆子见范大娘子气色已平,暗暗松了口气,接入了正题:“大娘子看,今儿个魏二爷考的这样好,大娘子就该过去看看,一来魏二爷看到自家人,这心里得多温暖,二来,魏二爷眼看着也跟大爷一样,要出仕为官了,他如今没有媳妇儿,这内宅一头,大娘子就得替他多打点着些,大娘子可别小看这夫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要紧的很呢,再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当官讲究声气相通,彼此照应,大爷这头,往后有二爷相互呼应照料着,这为官之路就宽了,大娘子要做贤内助,那大爷想不到的,大娘子就得想到,就冲着这个,大娘子也该过去给二爷道一声贺不是。”一番话说的范大娘子茅塞顿开,脸上露出丝笑意,看着贾婆子谢道:“还是嬷嬷凡事明白,嬷嬷看,是这会儿就过去,还是再等一会儿?”

“还等什么?这会儿过去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贾婆子满脸笑容,轻松的答道,范大娘子点了点头,站起来理了理衣裙,月亭紧跟起来,死挽着她说道:“我陪姐姐去!”贾婆子眼底闪过丝怜悯和无奈,带笑说道:“月亭姑娘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还是先回去吧。”月亭恼的脸色发青,冲着贾婆子狠狠的啐了一口,死挽着范大娘子跺脚叫道:“我陪姐姐去!都是一家人,什么云英不云英的!我就不能给二哥道声贺了?!什么留意不留意的!呸!二哥的亲事要你个老虔婆多管!”

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变生

范大娘子拍了拍月亭的手责备道:“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姑娘家,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可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怎么能这么说话?你看看你!”月亭气恨恨的扭过头,贾婆子根本没心思理会她,只是恭恭敬敬的让着范大娘子:“大娘子,我侍候您过去吧,再晚就不好了。”

“嗯。”范大娘子笑应了,气度大方的跟在贾婆子后头,由着贾婆子前头引着下了看棚,月亭紧紧挽着范大娘子的胳膊,紧紧贴着她一起挤下狭窄的楼梯,玉砚烦恼的跟在后面,踢着步子下了楼。贾婆子紧走几步,挥手吩咐着她那两个精壮利落异常的‘侄子’:“好好侍候着大娘子过去,这儿人多又乱,可千万不能让闲杂人等冲撞了大娘子和姑娘。”两人垂头答应一声,一前一后,极有章法的护着范大娘子和月亭往梁王府看棚方向过去。

一行人从各家看棚后绕过,离梁王府看棚十几丈处,被外围护卫伸手拦下,贾婆子忙上前陪笑道:“几位军爷,这位是李五娘子嫡亲的嫂子,过来看望五姑娘,说说话儿的。”

“这儿没有什么五姑娘、六姑娘的,你找错地方了!这哪是你们能来的地儿?赶紧走!”护卫不客气的伸手往外赶着一行人,贾婆子两个‘侄子’悄悄往边上退了退,贾婆子也忙往后退了半步,仿佛对着范大娘子般安慰道:“不急,不用急。”两个‘侄子’垂手垂头、仿佛胆怯般重又侍立住,月亭往范大娘子身边挤了挤,瞄着护卫们的鞋子不敢抬头,范大娘子看着贾婆子温声吩咐道:“小幺在他们这儿都是称五爷的,你就说五爷他们才知道。”贾婆子忙上前转了话,几个护卫嘀咕了两句,一个护卫转身过去,寻到在下面当值的南宁禀报了,南宁探头看了看,一眼看到嘟着嘴跟在后面的玉砚,冲护卫点头应允道:“是五爷没过门的嫂子,让她上去吧。”护卫答应了回来,示意众护卫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贾婆子暗暗念了句佛,忙上前虚扶着范大娘子,不紧不慢的到了梁王府看棚下,看棚下的婆子上去禀报了,李小幺正专心的看着魏水生等几个武试成绩优异的武举跪在郭侯爷等几位考官面前答话,得了禀报,也不好多说,只挥手示意引她们上来。

贾婆子那两个‘侄子’紧跟在贾婆子后面就要上看棚,梯子口的两个婆子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拦住,正要说话,贾婆子已经抢先训斥道:“不懂规矩的东西,上头都是女眷,侍候主子是你们这么个侍候法的?平时教的规矩哪儿去了?好好在下面听着动静!”两人会意,垂手退下,仿佛要看清楚考官主台上的热闹般,沿着看棚下悄悄往考官主台下挪去。

月亭畏畏缩缩的紧紧贴着范大娘子,又是一挨在一处、挤挤挨挨的上了楼梯,贾婆子思量了下,让过玉砚,落到最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上了看棚。

李小幺转头看着范大娘子和紧贴着她的月亭,水岩已经避到了苏子义、苏子诚处,水莲和水桐笑着站起来,客气的和范大娘子见着礼,月亭眼睛里闪着光,急忙松开范大娘子,直扑到水莲和水桐旁边,一手拉了一个,亲亲热热的叫道:“莲姐姐,桐姐姐,我想死你们了!你们也不接我过去玩了!”水桐有些愣神的看着月亭,她实在记不得这是哪一位了,水莲瞄了李小幺一眼,轻轻从月亭手里抽出胳膊,往旁边闪了半步,客气的让着范大娘子:“好一阵子没见大娘子了,大娘子倒象是清减了些,大娘子快请坐。”水桐也不动声色的推开月亭笑道:“这位妹妹也坐吧。”范大娘子忙和水莲客气应酬着,只不敢迎向李小幺的目光,别扭的转着头,顺着水莲的示意走到旁边空着的扶手椅前,伸手拉过月亭笑道:“桐大\/奶奶好,七娘子安好。”

水莲和水桐不时瞄着靠在扶手椅上,脸上带着笑容,慢慢摇着团扇看着范大娘子和月亭的李小幺,又转头看向拧着脖子,不看也不理李小幺的范大娘子和月亭,一时只觉得哭笑不得,五爷这位长嫂,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旁边这位,看来是她妹子,更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怎么结了这样的亲家,可见一家子里头,总是这样长短不齐。

一片尴尬和混乱中,谁也没再去留意贾婆子,贾婆子先是慢慢靠到看棚边上,再一点点往考官主台那边挪过去,梁王府看棚和主台搭在一处,不过用一道帘子隔着,贾婆子渐渐挪到帘子边上,悄悄掀起帘子,谨慎的往那边扫了几眼,放下帘子,微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突然从怀里摸出柄泛着蓝光的弯刀,暴跃而起,一边啸叫着一边冲着帘子那边的苏氏兄弟猛扑过去。

蓝光刺痛了李小幺的眼,李小幺尖叫一声,跳起来直扑过去,却扑到余下一半的帘子上,帘子被她扑下来,绊着她、裹着她扑倒在台子上往旁边滚去,水莲眼睛睁的溜圆,张着嘴傻的如同泥塑,水桐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范大娘子和月亭茫然的看着猛虎般扑过去的贾婆子,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整个看棚里里的时光仿佛瞬间凝固住了,除了李小幺还在挣扎着往前扑。

贾婆子的啸叫联络了台下的同伙,却也惊动了苏氏兄弟和周围的小厮护卫,西安侍立在苏子诚身后,正迎着贾婆子,扫见蓝光的同时,已经如箭一般冲着贾婆子疾射而出,人在半空剑已出鞘,明珠正站在靠近梁王府看棚处,背对着扑出来的贾婆子正和水岩低声说着话,见西安纵身跃起,下意识的推开水岩,另一只手疾如闪电般拔出佩刀,反手往后便砍,东平托着茶盘正给苏子诚奉茶,急蹲身让过西安,反手将茶盘砸向贾婆子的同时,刀已出鞘刺了过去,贾婆子扑到一半,一条小腿先被明珠斩下飞出去,迎面又被西安刺中,与西安的长剑相比,她的弯刀太短了,东平那把薄如蝉翼的长刀不过晚了一瞬,斩断了贾婆子握刀的胳膊。

苏子义端坐在椅子上,手里的茶杯纹丝不动,依旧缀着茶,微微眯着眼睛,神情冷漠淡然的看着贾婆子在自己面前两三尺处被瞬间斩杀,那些激射四溅的血肉,吓的苏子信抱着头,不停的尖叫,吕华忙还刀入鞘,上前把他抱在怀里,按着他的头别到别一边,轻声安慰着他,苏子诚眼里却只扫见了被帘子绊着裹着扑倒在地往这边挣扎的李小幺,纵身跃起,避过地上的血泊,一把抱起李小幺,将那片溅满了血污的帘子解开扔出去,飞快的上下看了一遍,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一个蠢到极处的刺客罢了,下次躲远些,别吓着你。”

李小幺死死揪着苏子诚的衣服,惊恐的看着前面的主台,主台上,两个长随打扮的刺客舞着同样蓝汪汪的短刀,纵身跃起往主台扑去,跃在后面的刺客扑到一半,就被四处飞来的枪剑穿成了刺猬,可另一个,在身后同伴的掩护下,却安然跃到了台上,悍不畏死的直扑向宁意侯郭敏达,郭敏达眼珠几乎要突出来,却全身僵直不能动,离郭敏达最近处跪着的魏水生甚至来不及站起来,赤手空拳的迎着刺客直扑上去,李小幺惊恐的叫也叫不出来,那一刀迎上去,水生哥,就再也没有水生哥了!

魏水生人在低处,干脆蹲着身子,冲着刺客怀里由下往上直扑过去,头顶冲着刺客的下巴猛的顶上去,左手击向刺客的小腹,右手去夺刺客手中那柄蓝莹莹的短刀,东平和苏子义身边的小厮护卫也已经疾冲过来,刀剑几乎一齐刺过去,刺客疾冲的身子在郭敏达面前两三尺处被魏水生猛的撞上挡回去,后面刀剑已到,西安紧盯着魏水生,见他伸手要去夺刺客手里的短刀,急的失声惊叫:“有毒!小心!”

“留活口!”几乎同时,苏子义冷声吩咐道,小厮护卫手里的刀剑急忙硬生生往回收,刺客被魏水生迎面撞的口里喷着血,人萎成一团往前扑倒的同时,将那柄短刀狠狠的刺向魏水生,郭敏达被喷了满头满身的鲜血,血雾淋得魏水生一时看不清周围,那柄蓝汪汪的短刀划破魏水生的手掌,扑落到台子上。

李小幺眼睛死死盯着魏水生,见他手被刺中,急忙推开苏子诚就要奔过去,苏子诚一把拉回她,头也不回的叫道:“西安!”西安一边答应一边急扑过去,东平跃过来顶上西安的位置护卫着苏子诚。苏子诚半抱半拖着李小幺几步奔过去,不过片刻功夫,魏水生已经痛楚的满脸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单膝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死命握着被刺穿的右手手腕,西安半跪在魏水生面前,上前闻了闻,转头看着苏子诚和李小幺摇了摇头。

正文 第二百四一章 纷乱

苏子义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地上落着的那柄蓝莹莹的短刀,吕华挨着他蹲下,接过西安递过的鹿皮手套戴上,拣起短刀闻了闻,和苏子义对视了一眼,两人怜惜的看着魏水生,齐齐叹了口气,这么片刻功夫,魏水生半只手掌已经泛起层浓浓的黑气,苏子义站起来,伸手拔出旁边小厮的鞘里的长剑,手起剑落,将魏水生已经迅速发黑的右手齐腕斩下,西安利落的伸手紧紧捏住魏水生的手腕,一只手从荷包里取了只瓷瓶出来,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倾倒在断腕处,喷涌的血水冲掉了大部分的药粉,东平和明珠忙将自己荷包里的药瓶递过去,西安不停的倒上去,吕华上前按了魏水生身上几处大穴,血才渐渐流得慢了,东平帮着西安将魏水生断腕紧紧裹住。

李小幺喉咙干的连哭也哭不出来了,只呆呆的看着魏水生断在地上,转眼间就腐烂了的右手,眼泪如滚珠般连成串的滴落,都怪她,这都怪她,眼高于顶,太过大意,她要是时时关注着那个院子,时时关注着她该关注的人,关注着两家新冒出来的生面孔,水生哥的手,就不会这样没了!是她!她害了最疼她爱她的水生哥!

李小幺一只手痉挛般死死抠着苏子诚的胳膊,另一只手五指无意识的动着,伸向地上的那只断手,身子软软的往下塌去,苏子诚紧紧抱着她,贴在她耳边安慰着:“别怕,没事了,手斩去就好了,你看,流出来的血是鲜红的,没事了。”魏水生依旧单膝跪在地上,脸上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勉强抬头看着李小幺,嘴唇苍白的看不见轮廓,笑着安慰她:“幺妹别怕,没事,你看,我好好儿??????的!”李小幺突然抬手塞在嘴里,头跌撞在苏子诚胳膊上,咬着自己的手,闷声哭的浑身抖如筛糠,苏子诚紧紧抱着她,吓得脸色青白。

苏子义看着紧紧抱着李小幺,满脸心疼、全幅心神贯注于李小幺,对其它人和事仿佛已经茫然不觉的苏子诚,眉头越皱越紧,眼底浮起层浓浓的郁闷和烦恼来,他竟没留意,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郭敏达已经恍过神来,呆怔怔的看着紧紧抱着李小幺的苏子诚,下意识的看向斜对面的郭府看棚,东平和明珠换了个眼神,一左一右,不动声色的挡在了苏子诚两边,将不知道哪儿来的探究的视线挡在外面。

水莲和水桐相互扶着往主台跌扑过去,后面,范大娘子和月亭总算醒过神来,惶恐无措、茫然无知的紧跟在两人后面,月亭死命拉着范大娘子挤在她身上,恨不能钻到她身子里面躲着才好,两人刚站起来,两边护卫上前拦住,面无表情的伸手脱了两人的下颌,利落的将两人双手折到背后,提着双手一路提到了看棚下,玉砚也被一样提到下面,和那个只余了半条命的刺客押到了一处。月亭恐惧的圆瞪着眼睛,拼命要往范大娘子身上挤,玉砚恨得咬着嘴唇,几步过去,抬脚就往月亭身上狠命的踹,范大娘子面如死灰,如一堆软泥般一动不动的瘫软在地上,仿佛已经死了大半。

水莲一眼看到魏水生包成一团、还在渗着血的断手,腿一软往前跌扑过去,东平急忙转身用背抵住,若是扑到地上的断手上,连她也要中毒,水岩脸色灰白的没半分血色,这是他头一回经历这样的行刺场面,见水莲扑倒在东平背上,忙挪着虚浮的脚步过去,和水桐一起用力架起水莲,水莲眼睛死死盯着魏水生和那只断手,被水岩和水桐架着木木的直起身子,呆了片刻,突然用力甩开两人,直直的扑跪在魏水生面前,呆怔怔的看着那团往下滴着血,明显已经没有手的布包,手指抖动着伸出去,想抚却又不敢,魏水生一只手撑着地,勉强往后挪了挪,看着水莲,声音虚弱喘息的低语道:“都是血,别脏了??????你的衣服。”

苏子义大睁着眼睛,看看水莲,看看水岩,又直直的盯着苏子诚和苏子诚怀里的李小幺,水岩躲闪着苏子义的目光,想上前架水莲,又迟迟疑疑的不知道在犹豫什么,吕华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目光从紧抱着李小幺的苏子诚身上移到直直盯着魏水生、浑身散发着痛楚的水莲身上,又再移回到李小幺身上,眼底满是感叹和佩服。

片刻功夫,小厮们已经抬了软兜过来,水岩忙拉了拉水桐,挤过众人,上前架起水莲,水莲眼神木木的、悲伤的盯着魏水生,由着水岩和水桐架起,呆呆的看着几个小厮轻手轻脚的抬起魏水生放到软兜上,水岩和水桐拖着水莲跌撞着退后两步,几个小厮抬起软兜看着苏子义和苏子诚等着听吩咐,李小幺用力拉着苏子诚的衣服立住脚跟,苏子诚松了口气,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先送到我府上。”

“不!我们回家。”李小幺声音低的几不可闻,苏子诚皱着眉头,李小幺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轻轻从苏子诚怀里挣脱出来,看着小厮吩咐道:“慢些轻些,送到柳树胡同李家。”说着,慢慢转过身,看着西安问道:“水生哥这手多长时候换一次药?是请大夫还是用你的药?”

“这会儿一个时辰就要换一次药,用小的药好些,还要??????”西安忙拱手答道,苏子诚打断了西安的话吩咐道:“你跟过去侍候着,要用心。”西安干脆的答应一声,忙站到了软兜前方,吕华仔细的瞄着苏子诚和苏子义,听了苏子诚的吩咐,伸手解下自己的荷包,取了只极精致、极小的玉匣子出来递给西安道:“把这个拿上,里面有两粒药丸,是我们上清门救生续命用的,有些奇效,回去温水给魏二爷服下,另一粒十二个时辰后服下。”苏子诚舒了口气,指着玉匣子,看着李小幺温和的解释道:“这是上清门的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平常一粒就极难得,有这两粒,魏水生身子很快就能康复,你别过于担忧了。”

李小幺冲着吕华郑重的深曲膝谢了,又团团曲膝谢了众人,低着头,扶着魏水生的软兜示意小厮下去,苏子诚下意识的跟了两步,苏子义伸手拉住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你去无益。”郭敏达焦躁而急切担忧的盯着苏子诚,见苏子义伸手拉住苏子诚,掩饰不住的松了口气,满眼希冀的看向苏子义。

水岩和水桐拖着依旧直直盯着魏水生的水莲,踩着血泊退到梁王府看台,水岩用力拍打了几下水莲的后背,低声责备道:“莲妹!醒醒!你看看!”水莲喉咙里咯咯作响,死死拉着水岩哭问道:“他不会死吧?”

“不会!你看你!你!”水岩一边答着水莲的话,一边转头四顾,跺着脚叹着气,俯到水莲耳边低声说道:“你一个姑娘家,刚才??????象什么样子?往后你还??????怎么嫁人?唉!好了好了,魏二爷没事,就是断了手,歇一阵子就好了,就是手没了,唉!还是右手,你赶紧回去吧,请太医诊一诊,你吓坏了!真是,你?!”水岩跺着脚说不下去了,烦恼的胡乱挥着手,水桐叹了口气,冲着水岩曲膝道:“二爷也别烦躁了,事已至此,且听天由命吧。”水岩深吸深叹了口气,水桐垂着头招手叫过胆颤心惊的丫头婆子们,扶着水莲下了看棚,遣个婆子往她府上送了信,带着她径直往自己府上回去。

李小幺扶着魏水生的软兜小心的下了楼梯,南宁垂手站在楼梯口,满脸懊悔自责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却仿佛没有看到他,目光茫然的越过,落到了跌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月亭、玉砚和头跄着地的范大娘子身上,南宁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着三人,又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小幺的神情,李小幺的目光由茫然渐渐冷漠阴狠,缓缓转过头,扶着软兜示意众小厮穿过看棚,在众多护卫的拱卫下,一路往柳树胡同步行而回。南宁抱拳胸前,眯着眼睛盯着畏缩成一团的范家三人和晕迷不醒刺客看了一会儿,淡然吩咐道:“大林带人去抄了柳树胡同范宅,记着,千万不能惊动隔壁李府,若走脱一个,或是惊动了李府一丝,你也不用来见我了。”站在旁边的梁王府护卫头目大林抱拳应诺,出去点了几十个人疾奔柳树胡同而去。

南宁长长呼了口气,上看棚示意了明珠,明珠低低和苏子诚禀报了几句,下了看棚,和南宁一起,带着几个小厮和众护卫,提着刺客和月亭、玉砚、范大娘子三人上了车,往梁王府刑房审讯去了。

正文 第二百四二章 回家

疾奔往柳树胡同的禁军和护卫从另一条巷子越过李小幺一行,很快进了柳树胡同,团团围住范家大门冲进去,捉人搜检。

胡同里的禁军和范宅满院的惊恐惊动了李府的门口和婆子,张大姐正和孙大娘子说着话,张罗着晚上的庆贺宴,明婉在厨房里殷勤的帮海棠准备各样细点,张大姐得了婆子的禀报,简直不敢相信,忙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急奔出去,正看到禁军们拖着捆扎成一团,堵着嘴的范家诸人往车上扔,张大姐急得眼睛都红了,挥着两只手尖叫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知道这是谁家?”情急间,脚绊在门槛上,又踩上了自己的裙子,直绊得整个人直直的往前猛扑在门台上,紧跟其后的孙大娘子尖叫着扑上前去拖张大姐,张大姐也不知道磕在了哪儿,鼻子嘴边糊满了血,一滴滴往下滴落在衣襟上,可却仿佛一无所知,扶着孙大娘子站起来,又一把推开她,怒骂着再往前奔着阻止,后面,明婉,海棠,张嬷嬷也跟着奔出来,明婉惊恐的眼睛睁得溜圆,张着嘴却叫不出声,腿一软就扑倒在门槛上,明经奔到姐姐身边,用力拖着她,脸色煞白的叫着:“姐!起来!起来!姐!”张嬷嬷忙示意海棠去扶明婉,自己提着裙子也跟着张大姐奔到范宅门口。

大林忙从范家大门内奔出来,又是懊恼又是无奈,冲着滴得前胸裙子到处是血的张大姐拱了拱手陪笑道:“这位奶奶别急,五爷一会儿就到,这事五爷知道,等五爷回来??????”

“不成!平白无故的就上门捆人!这是哪里的王法?还敢提五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张大姐张着胳膊,护雏般拦在车前,满脸狠劲的叫道,大林有些怔神的看着张大姐,听说五爷带的是一帮山匪,还真是!大林想着南宁的吩咐,无奈的咽了口口水,张嬷嬷紧跟过来,上前两步,威严的问道:“这是谁领的差使?”

“是我。”大林忙拱手道:“这位嬷嬷,小的们是领了宁王爷和梁王爷的意旨,这事五爷也知道,五爷也点了头的。”大林急忙解释道,张大姐一听,急得就要叫出来,张嬷嬷眼神凌利的制止着她,用力按下她那张着的胳膊冷静的说道:“这中间必有缘故,你先回去!”孙大娘子忙上前用力拉着张大姐往回拖,她是练武之人,这力气上不差,张大姐被她紧紧挟着,竟生生一路拖了回去,海棠和明经一左一右扶着明婉,明婉挣扎着要跨出门槛,海棠紧盯着张嬷嬷,听到让张大姐先回去的话,忙紧拉着明婉,将她死死拖在大门内。

大林松了口气,忙示意禁军和护卫快些,张嬷嬷微微抬了抬下巴,紧盯着大林傲然说道:“我原在梁王府当差,从前也侍候过慈孝皇后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嬷嬷,五爷一会儿就该到府上了,您看了,就知道了,小的奉差过来搜检范宅,上头严令不得骚扰了贵府,小的这都有了不是了??????还望嬷嬷大人大量,小的得赶紧办好差回去,回头五爷到了门口,小的这差使还没办利落??????小的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大林连连拱手央告道,张嬷嬷暗暗松了口气,五爷平安就没大事,张嬷嬷抬着下巴,轻轻‘嗯’了一声,轻轻掸了掸衣襟,施施然进了府门,又回头看了一眼,淡然的吩咐门房仔细看着门,用目光示意着众人,孙大娘子拉着张大姐,海棠和明经扶着明婉,几个人挤进门房旁的耳屋,婆子端了热水、沤壶和跌打金创药过来,张大姐一把推开热水盆,满脸焦急的看着张嬷嬷,张嬷嬷抬手往下压了压,声音温和平稳的说道:“先别急,”张嬷嬷说着,转眼看了看,叫了两个平时机灵会说话的婆子过来吩咐道:“你们两个从偏门出去,一个去三爷和张大爷府上,一个去姜爷府上,看看有事没事,靠过去看明白有事没事就成,别惊动了人。”两个婆子答应一声,急忙往侧门奔去。

张大姐怔了怔,她倒没想到这个,孙大娘子忙转头看向明婉,明婉腿一软又往下跌去,海棠忙顺势推着她坐到圆凳上,明婉紧紧拉着明经的手,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张嬷嬷吩咐完婆子,转头看着众人平缓的说道:“别怕,也别急,没大事,过来是宁王府和梁王府的人,说咱们五爷也点过头的,领了吩咐,不敢惊动咱们,放心,姑娘没事,那就是万事无碍!”孙大娘子听的连连点头,张大姐拧着眉头,也能安稳的坐着了,明婉心里一时紧一时松,心里油煎般惶恐无着,范家人都被捆成团带走了,她和明经都姓范??????家里,还有母亲!

“好了,都且安心,我去门口迎迎姑娘去,看样子姑娘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张嬷嬷理了理衣襟,安然说道,张大姐忙站起来叫道:“我跟你一块去!”

“您就别去了!您看看您,还是赶紧洗把脸,把衣服换换,姑娘看到你这样,还不得吓着?”张嬷嬷带笑说道,张大姐忙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裙,只看的懊恼不已,崭崭新刚上身的一身好衣服,就这么糟塌了!

李小幺扶着软榻走了没几步,魏水生就支撑不住晕迷过去,西安忙搭脉诊了,急往路旁茶坊寻了温水,托着魏水生喂下吕华给的药丸,这才小心的抬着魏水生往柳树胡同回来。

张嬷嬷惊恐的看着巷子口转进来的一队梁王府护卫,一眼看到队伍中间的软兜和扶着软兜、沾了半裙子污血,脸色惨白、神情木呆的李小幺,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回头厉声吩咐着众人:“谁都不准出声!听到没有!海棠看着!红桔快去跟紫藤说,姑娘出事了!快过来侍候!快!”红桔连答应一声也忘了,扭头就跑,海棠脸上白的没半分血色,双手在胸前绞成一团。张嬷嬷吩咐完,提着裙子奔着李小幺迎过去,前面的护卫忙冲前几步,抽刀拦住张嬷嬷,西安高声叫道:“收刀!放行!”护卫应声收刀闪回队伍,张嬷嬷倒也没怎么在意这样的事,几步过去,近前了,才看清楚躺在软兜里、几乎被血浸透的魏水生,只惊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李小幺目光从魏水生身上移开,慢慢转头看着张嬷嬷吩咐道:“二爷伤的重,把藕园收拾干净,准备热水,让人熬汤,去吧。”张嬷嬷一句不敢多说,答应一声,提着裙子一路跑回府门,提调着众人,一迭连声的吩咐个不停。李小幺扶着魏水生进了藕园,一眼不错的看着张嬷嬷、卢嬷嬷、紫藤等人小心翼翼的给魏水生擦洗干净,换了细软的干净衣服,西安重又给魏水生换了药、半跪在床头诊着脉,李小幺跪在床前,看着魏水生呼吸渐渐绵长平稳,慢慢吐了口气,突然头抵着床沿,肩膀急急的耸动着,由哽咽而痛哭,直哭的透不过气来。

紫藤挪了挪步子,想上去劝解,张嬷嬷拉了拉她,满眼不忍的看着魏水生齐腕断掉的右手,叹着气低低的说道:“得哭,哭出来就好了,好好哭一场就不会憋出病来。”

李小幺直哭了一刻多钟,才渐渐止了哭声,撑着床沿站起来,紫藤和淡月忙上前扶住,李小幺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看着西安吩咐道:“烦你看一会儿,我去换换衣服就过来。”西安急忙站起来躬身答应,张嬷嬷上前半步曲膝道:“我在这儿看着,姑娘放心。”李小幺垂着头点了点,扶着紫藤和淡月出了藕园,转回半亩园沐浴换了衣服,淡月捧了杯红枣汤送上来,李小幺看也不看的推到一边,出了半亩园,径直往藕园过去。

藕园里,见李小幺进来,张大姐等人忙站起来,惶恐不安的看着她,李小幺停住步子,呆站了片刻才冷漠清晰的解释道:“范大娘子和范月亭带到武试场中的婆子和两个长随是刺客,刀上淬了毒,范家窝引刺客,满门收监。”张大姐眼睛睁得溜圆,满脸的不敢置信,孙大娘子大张着嘴傻呆住了,明婉脸上褪的没半分血色,死死的捏着明经的手,浑身抖个不停,李小幺转头看着她,淡淡的说道:“这事与你无关,与你母亲、弟弟无关。”明婉一口气松下来,跌坐在椅子上。张嬷嬷和卢嬷嬷面面相觑。李小幺也不理会一屋子的泥塑木雕,径直进了内室,坐在床头椅子上,仔仔细细看了看魏水生的脸色,又看了看包裹的整整齐齐的伤口,西安上前低声禀报道:“姑娘别担心,魏二爷脉象安稳,就是血出的太多,有些虚弱,好好将养一阵子就好了。”

正文 第二百四三章 危机

范宅帖了封条,李府上上下下轻手蹑脚,大气不敢出,隔开几十丈远的一两家邻居早就吓得大门紧闭,柳树胡同的寂静里透着股无措的胆怯和茫然。

胡同口不远处,刚得了信儿的俞远山紧绷着脸,嘴唇抿成一线,心急如焚却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急往柳树胡同赶去,刚踏了半只脚到胡同口,一眼看到李府门口雁翅排开、钉子般钉着的护卫,急忙收住步子,硬生生的扭转身,装着寻路般四下看了看,抬着手,仿佛懊恼的拍着脑袋,大步越过胡同,往旁边闪去。

那是梁王府的护卫!等在门外,警戒直铺到大门外,一定是王爷在府里!俞远山一口长气吐出,绷直的身子松软着往下塌了不少,佛天菩萨保佑!俞远山慢腾腾的走了几步,仔细想了想,转头寻了家斜对着胡同口的茶坊,进去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碗擂茶,一边慢慢喝着,一边留神看着胡同口,等着苏子诚出来。

李府门口钉着的,确定是苏子诚的护卫,苏子诚端坐在藕园魏水生屋里的扶手椅上,端着杯茶抿着,扫了几眼四周,目光落在昏睡不醒的魏水生身上,又从魏水生身上移到坐在床头椅子上的李小幺身上,不过一两个时辰,李小幺却仿佛失水的鲜花般憔悴不已,苏子诚心疼的看着李小幺,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了半晌,轻轻咳了一声,看着李小幺问道:“午饭用了没有?”李小幺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似是而非、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苏子诚眉头皱到了一处,目光凌利的看向张嬷嬷,张嬷嬷轻轻哆嗦了下,曲膝胆怯答道:“回爷,姑娘伤心太过,吃不下。”

李小幺转过头,盯着苏子诚极专注的看着,苏子诚也顾不得训斥张嬷嬷,迎着李小幺的目光,却发现李小幺的目光盯着他,却又穿越过他,不知道看到了哪里,苏子诚被她看的莫名的惶惑不安,渐渐不自在起来,李小幺突然悠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走到窗边,伸手将半开的窗户推到底,苏子诚忙跟着走到窗前,站在李小幺身后低头看着她,张嬷嬷扫着两人,悄悄示意屋里侍立的众丫头婆子,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西安迟疑了下,也忙跟着退了出去。

李小幺出神的远望着窗外那架浓绿盎然的凌霄,呆了半晌,转头看着苏子诚,声音平和低落的说道:“多谢你来看望,水生哥没事,我也很好,多谢你。”苏子诚怔了下,正要说话,李小幺垂下眼帘接着问道:“审出刺客的来历没有?”

“嗯,吴地过来的,主使人是林丞相的族侄,还有个和尚,叫智静。”苏子诚简单而明白的答道,李小幺愕然抬头看着苏子诚,呆了片刻,闭了闭眼睛,失笑出声,苏子诚被她笑的有些莫名,李小幺往后跌了两步,靠到窗台边,看着苏子诚苦笑道:“看来一饮一琢,都是前定,我做前因,让水生哥担了后果。”苏子诚瞬间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抬了抬下巴,带着丝狠意说道:“什么一饮一琢?这于你何关?吴地之乱、林相之死,前因后因皆自我起!有什么果,我来担!”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张了张嘴,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有她的因,却不必和他多说了。

“林相这个族侄是吴地名士,哼!愚蠢之极!若不是??????”苏子诚咽回后面的话,硬生生的接到了下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了死谏就是刺杀,哼!”

“名士名僧,风花雪月,好看而无用,若不是碰巧搭上更蠢的人,也没有这样的近身机会。”李小幺转头看了眼床上昏睡的魏水生,声音里透着不见底的酸楚,苏子诚被她的声音带的鼻子一酸,伸手抚过李小幺的肩膀,温声安慰道:“别难过,不是大事,人都在我府上,你??????”李小幺轻轻往后躲闪过苏子诚的手,抬头看着他问道:“捉到两人了?”

“还没有,寻到了住处,看样子今天一早就出城而逃,明珠带人去追了,你放心,断不会让他跑了。”苏子诚手臂尴尬而失落的慢慢垂下,不自在的背到身后说道,李小幺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人追回来,王爷准备交到刑部还是??????”

“正要跟你商量,这事终究避不开范家,你看?”苏子诚探询道,李小幺半垂着头,声音低而的清晰的说道:“林先生和智静名士名僧,太平府几乎无人不识,这一趟刺杀,王爷往后若出兵,好歹有了个借口。”苏子诚长长舒了口气,按耐不住的挑着眉梢,兴奋的笑道:“我就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真是送上门的大礼!我打算让刑部大张旗鼓的好好审审,再遣人去吴地递国书,不灭林家九族不能平北平之愤!吴太后若灭林氏,”李小幺轻轻摇了摇头,苏子诚点头赞同道:“不错,吴太后绝不会灭了林氏,她不动手,我只好自己动手雪耻了!”苏子诚笑容里隐隐透着几丝无赖,李小幺歪头看着他,认真的接道:“吴太后若肯灭了林氏,再赔偿咱们动刀动枪的军费,咱们立时就从淮南路撤军,若不肯,那也只好先占着,这是没法子的事。”苏子诚满脸笑容,连连点头,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低声说道:“至于范家,国有国法,小幺不敢以私犯公。”苏子诚满眼意外的看着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看魏水生,又转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低声说道:“不必小心至此,万事有我。”李小幺垂着头没有答话,屋里一时静寂下来,半晌,李小幺往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多谢王爷,我就告几天假,等水生哥好些??????再过去。”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答应道:“也好,魏水生虽说无碍,可到底伤的极重,你在家好好照顾他几天,别多想,万事有我,断不会让人欺负了你。”李小幺轻轻‘嗯’了一声,苏子诚又呆站了片刻,才告辞道:“你自己也要歇好,回头我让黄太医过来给你诊诊脉,缺什么让西安回府去拿,别想太多。”

李小幺一一答应了,将苏子诚送出藕院,苏子诚转身止住她:“别送了,你也好好歇歇,我晚上再来看你。”李小幺犹豫了下,止住脚步没再往外送,紫藤和淡月随李小幺止住步子,张嬷嬷、卢嬷嬷等人随在苏子诚和诸小厮身后往大门处走去。

过了二门,苏子诚突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张嬷嬷问道:“哪家过来探视过了?”

“回王爷,还没有人家过来。”张嬷嬷忙躬身答道,苏子诚深吸了口气,冷着脸转身出了大门。

俞远山守着苏子诚被小厮、护卫簇拥着离了柳树胡同,心情轻松的结了帐,脚步轻快的往李府求见探视李小幺和魏水生去了。

苏子诚在梁王府门口下了马,在二门里顿住步子,转头看着东平吩咐道:“把这事告诉李宗梁,他若要回来,允他回来!”

“是!那五爷那边?”东平急追了一句,苏子诚头也不回的吩咐道:“不用提。”东平重重答应一声,退到旁边耳房写了信,想了想,将信烧了,用竹纸简单说了几句,卷成极小的纸筒,转进旁边的鸽房,要了只信鸽,将信送了出去。

傍晚,苏子诚再到李府时,水岩已经过来看过了魏水生,留下了一匣子老山参,李小幺缩在魏水生床前临时搬来的矮榻上,团成一团睡沉了,苏子诚站在榻前呆看了大半天,才退到院子里,叫张嬷嬷过来细细问了李小幺一下午的饮食起居,黄太医诊了脉,并没说什么不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去了。

张大姐等人不敢进藕园打扰,回去吧,又不放心,只在府里乱忙,张嬷嬷来回传着信儿,几个人渐渐知道了前因后果,张嬷嬷叹了口气劝道:“几位奶奶先回去吧,看样子,范家这案子一时半会结不了,我问过姑娘了,姑娘说,该收监的都收进去的,姜大\/奶奶放宽心,西安说,人这会儿还收在梁王府,回头若有什么变动,我再让人给几位奶奶传信,先回去吧,姑娘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张大姐舒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想了想,看着张嬷嬷叹气道:“唉!小五那样,二爷的手??????就是回去,这心里还不是跟猫抓的一样?明儿一早我再来,从前在山上,一有什么事,我还能做做饭,如今??????唉!我咋越来越没用?”

“三奶奶可别这么说,姑娘那样的,满开平府、满北平也就咱们姑娘一个,要说没用,咱们都没用,别给姑娘添乱就是有用了,几位奶奶先回去,把家里安顿好,若有事,我再让人去请几位奶奶。”张嬷嬷忙宽解着张大姐和众人,将几人各自送了回去。

正文 第二百四四章 挥剑

昏暗的夜色中,暗黑无光的屋里,门突然从外面‘咣噹’一声推开,玉砚吓得一下子绷直身子弹坐起来,范大娘子却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还是刚被关进屋里时的样子,跪坐在地上,头和身子绵软无力的靠着墙,眼睛大睁着,没有半丝神彩,仿佛死了一样。

进来的是两个一身短打、孔武有力的婆子,顺手将手里提着的灯笼插到墙上的灯孔里,上前架起范大娘子就往外拖,玉砚急扑过去尖叫道:“放开姑娘!求您给五??????”

“嚎什么?”婆子一声怒呵:“再嚎塞麻核!”玉砚后半句话一下子被吓了回去,急忙跌撞着站起来,紧跟在范大娘子身后扑出去,心里惶惶然全无着落处,难道??????五爷真不管她们了?

两个婆子将范大娘子扔到外面的车上,转身一把揪住玉砚的衣领也扔了上去,车上,月亭双手抱膝,紧紧缩成一团,惊恐万状的缩在车子一角,不敢动,也不敢说话,范大娘子软塌塌的团在车厢里,眼睛空洞的睁着,她所有的活力和意识,仿佛都留在贾婆子握刀扑出去的那一刻了。

车子粗暴的往前冲去,颠簸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来,车帘掀开,一只灯笼挑进来又出去,过来两个婆子,利落的将三人揪下来,推着三人排成一排,推搡着赶着她们往前走,月亭跟在最后,突然紧前一步挤开玉砚,紧紧跟在范大娘子身后,玉砚恨的猛往前踢了一脚,月亭趔趄了下,依旧头也不回的紧跟着范大娘子。

天早就全黑了,是没有星月的阴天,只有她们前后晕黄的几盏灯笼,周围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根本看不出这是哪里,可浓黑中扑鼻而来的,是一股股浓烈的腐烂的臭味,月亭下意识的用衣袖掩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的往前奔,略慢一慢,旁边的婆子就推着她的肩膀往前猛推。

转了几个弯,又下了十几级台阶,臭气中带着腐烂的潮气扑面而来,灯笼下,勉强可以看到两边都是一间间隔的极小的牢笼,牢笼里,有些看不出有人没人,有些能看到有人缩在一角,黑暗中,眼睛如同野兽般发着光,阴冷的看着这一行人,有些则抱着粗大肮脏的木栏,表情各异的看着新来的狱友们,有几个还从木栏缝里拼命往外伸着胳膊,一上一下的用力摇着。

月亭惊恐的上下牙打着架,紧紧抱着胳膊几乎挪不动步子,玉砚只顾恨恨的从后面踢着她,狱婆一路引着三人进到最里处,走在最前的范大娘子突然停住步子,如泥塑般僵在那里,喉咙里‘咯咯’作响着,却叫不出来,婆子不耐烦的用力推着她,只推得范大娘子整个人僵直的往前扑去,最前的婆子破口大骂着顶住范大娘子,后头的婆子忙从腰里取钥匙开了牢门,将范大娘子三人推搡进去。

最里面的这间大牢房里,关着老老少少的范家诸人。

人定时分,魏水生总算清醒过来,藕院顿时忙成一团,李小幺小心翼翼的扶着魏水生喂了半碗参汤,又喂他吃了点粥,西安诊了脉,笑着宽解着李小幺和魏水生:“魏二爷脉象虽弱却稳,好好将养一阵子就能好了。”李小幺忧心重重的看着魏水生的断手,转头看着西安问道:“这伤处??????若是染了什么脏东西,万一??????”她不知道怎么形容感染和败血症才能让西安明白,西安陪笑解释道:“姑娘放心,魏二爷伤处敷了药,这包伤口的布带也是用药汁浸过的,那些战场上开肠破肚的,敷了这药也都养的好好儿的,姑娘放心。”李小幺微微松了口气,想了想,看着西安吩咐道:“浸这布带的汤药,你开个方子给我,我让人熬了,这伤处好前,水生哥的衣服、被褥巾帕什么的,也要用药浸过才行。”西安哭笑不得,看着满脸郑重的李小幺忙答应道:“我这就去开。”

“过了。”魏水生气息虚弱的制止着李小幺,李小幺忙转头看着魏水生解释道:“水生哥别管,又不麻烦,还是泡了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只管好好养着。”魏水生面白气弱,神情却很安然,怜惜的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你别累病了,里里外外都得靠你。”李小幺眼圈一下子红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忙低头给魏水生掖着被子,喉咙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魏水生清醒了没多大会儿,断手处的痛楚就疼的他额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海棠煎好药送上来,魏水生喝了,汤药缓解了他的痛楚,也让他重又沉沉昏睡过去,李小幺松了口气,她也是累极了,没多大会儿,就在床前榻上蜷成一团睡着了,张嬷嬷亲自带着淡月、听竹在床榻间铺了被褥值夜,紫藤带着流云,翡叶守在外间,这一夜总算平安。

第二天一早,下了朝,苏子诚带着南宁等人径直进了李府,李小幺将苏子诚让到正堂,明珠不过追出百里,不到后半夜就追到了林先生和智静,南宁愧疚的垂头守在门口,屋里,苏子诚和李小幺细细说了遣人去吴地的种种安排,商量好了这事,苏子诚脸上带着丝迟疑不定,站起来出到二门,又顿住步子,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有件事,你心里先有个数,也别放在心上,不是大事,有我呢,郭家今天早朝上折子弹劾昨天的事。”李小幺面色淡然,叹了口气道:“我想到了。”

“不是大事。”苏子诚忙又强调了一句,李小幺微笑着点了下头:“我知道。”苏子诚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才合适,呆站了片刻,不过又嘱咐了几句‘好好歇着’。送走了苏子诚,李小幺转过身,出着神、慢吞吞的往藕园晃回去,晃到藕园门口,突然顿住步子,又折回正堂,叫了张狗子进来,吩咐他去寻俞远山赶紧过来一趟。

水莲掀着车帘,小心的看着外面,车子转进柳树胡同,在李府门口略停了停,径直进了大门,水莲在二门里下了车,刚往里走了十来步,李小幺已经急步迎了出来,带着笑客气的让着她往正堂过去。

进了正堂,水莲皱着眉头,心不在焉的转身打量着正堂的陈设和周围侍立的丫头婆子,由着李小幺客气的相让,就是不愿意坐下,李小幺一反平时的敏锐明白,根本不理会水莲的轻咳和眼色,只让她坐和喝茶,旁的话,竟是半句不提,水莲难为了半晌,干脆拉着李小幺走到一边,贴着她低声说道:“我是来看望魏二爷的,魏二爷好些没有?”李小幺默然看了她片刻,低着头平板无味的答道:“已经好多了,多谢七娘子,男女有别,七娘子就当来看我吧,多谢七娘子。”水莲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往下褪,直褪了大半下去,呆看李小幺,半晌反应过来,又是狼狈,又是尴尬,褪下去的血色重又涌上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用力咬着颤抖的嘴唇直盯着李小幺,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小幺长叹了口气,站起来一边推着水莲往外走,一边低落而平板的说道:“一个断了手的人,七娘子请回吧。”

李小幺低着头,看也不看水莲,一路推着她到了二门车前,示意淡月掀起帘子,推着水莲示意她上车,一边推一边低声陪着礼:“等我忙过这阵,亲自到府上给七娘子陪罪,这会儿实在不方便??????还请七娘子多担待,先请回吧。”水莲心里五内俱焚,推着车厢门,用力往外挣脱李小幺,和她对面站着,直怔怔的看着她,满眼是泪,嘴唇抖的说不出话,李小幺垂着头,指着车子示意水莲。

水岩在李府大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转过影壁,惊讶的看着僵持的两人,四周丫头婆子垂手侍立,满院鸦雀无声,水莲转头看到水岩,仿佛看到救星般,两步扑过去,拉着水岩,委屈的眼泪一路扑落,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叹着气,曲膝给水岩见了礼,看着水岩低声解释道:“七娘子过来看我,我这会儿要照顾残疾的兄长,一时无心也无暇顾及这待客之事,所以请七娘子先回去,等我忙过兄长之事,再登门陪罪。”李小幺伤痛的重咬着‘残疾’二字,水岩瞬间明白过来,垂着头将水莲往边拉了两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五爷都是为了你好,回去吧。”水莲仰头看着水岩,用力摇着头,低低的请求道:“让我看看他!就看一眼!二哥!”水岩咽了口口水,满脸为难的扭头去看李小幺,李小幺微微仰着头,专注的看着影壁边上的那棵高大的银杏树。

“二哥!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水莲拖着水岩,凄苦的哀求着,水岩喉结上下滚动不停,那个‘不’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又咽了口口水,看着李小幺为难道:“五爷,你看?”

正文 第二百四五章 少艾

李小幺转头看着水莲和水岩,沉默片刻,垂着头转身往院里进去,水莲紧紧拉着水岩的衣袖,固执中带着央求,水岩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看一眼,安了心咱们就回去。”水莲连连点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水岩往藕院进去。

藕院里,西安刚给魏水生换了药,重新包了伤处,魏水生面容苍白瘦削,躺在床上,失神的看着帐子顶上绣着的几枝兰草,淡青柔软的帐幔间,飘动着淡淡的廖落和忧郁,水莲呆站在门口,直直的看着床上的魏水生,挪不动步子,也说不出话,她头一回见他,他微笑着挥毫泼墨,人和字一样英气俊朗,令人心折,后来他做了叔父的学生,他知礼,他聪慧,他温文尔雅,他温和厚重,他重情专一,叔父几乎天天都在夸奖他,她偷看了他无数次,看他笔走龙蛇,看他剑意凌利,看他一个人出神,他一个人时,总带着几分似有似无的忧郁和廖落??????那飘动的廖落牵得她心痛,挺拔似剑,飘逸如风,温润如玉的他,却断了手!他的手没了,那写字舞剑的手!他面白如纸,却还怜惜着她‘别脏了你的衣服’,水莲眼泪夺眶而出。

水岩忙推着水莲就要往外出去,水莲用力甩开水岩,几步奔到床前,魏水生愕然看着泪落如雨的水莲,李小幺紧盯着两人,心里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又退了半步,水岩想上前去拉水莲,离了三四步,看着哽咽不能成声的水莲,伸了手又缩回来,实在忍不下心来,只好扎着手垂头站在叹气不已。西安瞄见水莲进来就已经避了出去,张嬷嬷屏退屋里的小丫头们,自己守在屋角,只凝神留意着李小幺。

水莲哽咽着泪如雨下,腿软软的跪坐在床前,目光从魏水生脸上移到那包成一团的断腕上,又移回去,突然伸手抓住魏水生放在被子上的左手,急促的说道:“我不嫌,不嫌!我侍候你一辈子!”

魏水生一下子呆傻住了,李小幺高高挑着眉头,眼睛睁的溜圆,不敢置信的看着水莲,水岩一口气呛进喉咙,脸涨得通红,张嬷嬷满眼崇拜的看着李小幺。魏水生抽了抽手没抽动,看着水莲,脸上突然泛起层潮红,忙不迭的移开目光,局促不安的扭过头,觉得不对,又忙扭过来,还是觉得不对,又忙扭过去,李小幺呼了口气,上前拉起水莲,笑着说道:“水生哥失血太多,身子弱,你再多说一句,只怕他就得晕过去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让人给你递信就是。”水莲扭着头不敢看李小幺,羞得连脖子都是红的,站起来提着裙子就往外奔,水岩又是尴尬又是无奈,慌忙冲李小幺拱了拱手,赶紧追了出去。

李小幺示意张嬷嬷将两人送出去,站在门口一脸笑意的出了会儿神,转身回来坐到魏水生床前,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以后你就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好?”魏水生刚刚褪下的潮红又浮上来,李小幺看着他,不等他答话,挑了挑眉头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往后你可要好好待她,好了,喝点药,好好睡一觉,你累了。”

“小幺,咱们攀不上人家。”魏水生看着起身要出去的李小幺低声劝道,李小幺重又坐回去,看着魏水生,想了想,低声说道:“这桩亲事,你就当是你和水莲两个人的事,往后,觉得开平府好,就在这儿住着,若觉得这开平府不好,你就带着水莲去淮南路,去扬州,去鹿港,或是出海也行,做做生意,游历天下,觉得哪儿好就在哪儿安家,做神仙眷侣去,只要你们两个好,一切都好。”魏水生怔了半晌,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李小幺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出了藕园,青橙正从前院过来,看到李小幺,忙上前禀报道:“姑娘,俞大人到了,在外头候着呢。”李小幺答应一声,却转过身,仰头看着藕院那飞扬的斗拱出神,看来,现在得多走一步了。

宁王府书房,苏子诚阴着脸‘哗哗’翻着手里的几份折子,一目十行扫完,不屑的扔到苏子义面前那张宽大异常的几案上,苏子义面容沉静的看着苏子诚,又扫了眼被苏子诚凌乱扔在案上的折子,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手边的另一叠折子:“这儿还有。”

“不看!有什么看的?!”苏子诚往后靠到椅子上,不屑里带着固执,苏子义看着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这孩子脾气倒上来了,这些折子还真是各有妙处,这些都是御史台出来的。”

“这帮乌鸦!惯会无事生非!哪天我非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苏子诚猛的拍着椅子扶手恶狠狠道,苏子义圆睁眼睛看着苏子诚,长呼一口气,站起来走到苏子诚面前,用手里的折扇重重敲着他又气又笑道:“说你什么好!?祖宗有训,不得杀上书言事者,不得以言罪御史,你想如何?”苏子诚拧过头不答苏子义的话,苏子义又叹了口气,挨着苏子诚坐到旁边椅子上,抖开折扇缓缓摇着说道:“我的意思和你的意思一样,李家,不可殃及!一来李家忠心不二,二来,若殃及李家,难免使梁地诸人有兔死狐悲之感,再说,为了这点子小事伤了玉花瓶,那就太可惜了。”苏子诚面容缓和了许多,看了苏子义一眼,点了点头,苏子义瞄着他接着说道:“你和郭三娘子的亲事,定下来吧。”

“不行!”苏子诚断然拒绝道,苏子义皱着眉头,苏子诚别扭的拧着头,伸手端起杯子,低头只顾喝茶,苏子义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轻缓的训斥道:“朝堂政务,要讲究制衡,不能用蛮力镇压,再说,如今也不是用蛮力的时候,还有父亲!郭家,得有个交待!你不定亲,打算怎么处置?”

苏子诚烦躁的站起来踱到窗前,站了片刻,转身看着苏子义说道:“案子还没审定,他们就这么急着上折子?要处置,也得等结了案再说!”

“你!唉!”苏子义指着苏子诚,又叹了口气:“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刑部也就是过过样子,礼部使节带着口供画押等会儿就该启程了,还有什么没审结的?”苏子诚坐回椅子上,阴着脸沉默半晌,看着苏子义说道:“宫里不是想给三弟封爵?给他封!”苏子义皱了皱眉头,沉着脸仔细思量了半晌,缓缓拉开折扇慢吞吞说道:“你既不肯定亲,那也只好不急,总得等刑部先结了案子,正好,好好看看这朝中人心,无事时万般皆好,难得有这样的事。”苏子诚暗暗舒了口气,点头表示赞成苏子义的安排。

“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苏子义转了话题问道,

“再等几天,总要等吴地有了信儿再兴兵。”苏子诚垂头答道,苏子义明了的看着他,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自小脾气就拧,顺着还好,他还能自己拧过来,若一味强压,他反倒真拧死在那儿了,再说,这李小幺,再怎么说也不过一个女人,这会儿他正情浓心热,他这脾气,淡然处之最好,过了这一阵子,也就过去了。

太阳的光辉照不进阴暗的地牢,晕暗的地牢最里面,月亭双手抱膝,头埋下去,团成一团紧紧挤在母亲怀里,严二婶子将女儿抱在怀里,侧过身子闪避着周围恨毒的目光,范大娘子跪坐在地牢靠门处,头靠着牢栏,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玉砚坐在她侧对面,双手抱膝,眼巴巴的看着地牢入口处,五爷不管她们,还有大爷,还有老爷,老爷总不能不管她们,老爷肯定会来救她们!

地牢狭小的入口处突然暗住,几个人影背着阳光进来,玉砚急扑过去,范大娘子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横七竖八各自坐着的众人急往牢门口处挤扑过来,严二婶子搂着月亭,急切的看向牢门口,却不敢离众人太近,离的近了,就要被踢被踹。

走在最前的是看牢的狱婆,腰间的钥匙随着步子‘咣哗哗’作响,引着后面两个胆怯拘谨的女子一直进到最里面,指着范大娘子等人粗声叫道:“到了!”后面两人对着狱婆曲了曲膝谢了,小心的靠到牢门口,离得近了,牢里的众人才看清楚进来的女子是谁,在前头的,是张大姐,紧跟后面的,是明婉。

“婉姐!婉姐!快救我们出去!婉姐!”万六堂婶十岁的孙女明玉扑过去急叫道,

“大\/奶奶,张大\/奶奶,求您求求五爷,救我们出去!”玉砚脸挤在两根牢栏间,仿佛要把头挤出来,明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张大姐忙伸手扶住她,怜惜的看看明婉,又看看狱中众人。

正文 第二百四六章 自救

“五爷不能不管我们哪!孩子可怜哪!”刘三婶子推着媳妇赵氏怀里的小孙子朴娃也跟着叫道,张大姐皱了皱眉头,推了推明婉,盯了范大娘子一眼,转眼看着刘三婶子驳回道:“什么话!不能不管,怎么个管法?你们一家门子逃难到笔架山,不是小五肯接手管你们,你们能活到现在?这事,怎么管?这叫自作孽!”张大姐咬牙恨道:“做人不能没良心!小五怎么待你们的?你们看看你们,怎么待小五的?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总问问,对得起小五吧,这是要连累死小五!”

“大姐,别说了。”明婉拉了拉张大姐,低声央求道,张大姐‘哼’了一声,抱拳胸前站着,不再说话,明婉蹲下来,打开提来的食盒,将里面的吃食、点心托出来递进去,看着刘三婶子和年迈的万六堂婶低声解释道:“三婶子,六堂婶,月亭和大娘子窝引刺客刺杀三位皇子,这是灭族的大罪,五爷也得受牵连,今儿我和大姐能进来探监,也是五爷身边的嬷嬷寻人说了情,事已至此??????若能来,我下回再来。”

“明婉,咱们范家满门,除了你们,都在这里,姐求你,你给大爷捎个信。”范大娘子突然伸手拉着明婉哀求道,明婉转头看着她,苦笑着问道:“大娘子,这个信,是让五爷替你捎呢?还是让我替你捎信?”范大娘子怔怔的看着明婉答道:“就是送个信,你寻个人送去就行。”

“大娘子,大爷现在哪里?这信捎到哪一处?”明婉又是可怜又是可笑的看着范大娘子问道,范大娘子张口结舌的傻看了明婉,拉着明婉的手一下掉垂到地上,明婉垂着头将两只提盒里的东西都递进去,收好提盒,看着还傻在那里的范大娘子,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大娘子这一向的心思,我也能看出几丝,也劝过大娘子几回,大娘子只听月亭调唆,非要跟五爷较个长短,招来这样灭顶大祸。”明婉重重叹了口气,张大姐正抱拳胸前看着众人,听了明婉的话,怔了怔,突然用力拍了下手叫道:“你是跟小五较劲?!俺哩个娘来,你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这一两年,什么事不是小五想法子?咋有这样的糊涂浆子!你比,那比啊,这不是正好?来,你展展才!把自已个儿救出去!”

范大娘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手指用力抠着牢栏,只抠得手指惨白。明婉一手一只提了提盒,捅了捅张大姐低声说道:“大姐,走吧。”张大姐伸手接过一只提盒,甩着帕子转身回去了。

刘三婶子看着狼吞虎咽吃着点心的小孙子,突然双手撑地站起来,冲着缩在边上的月亭母子扑过去,扯着头发又打又骂,玉砚跳起来,提着裙子用脚狠狠的踩着月亭的腿脚,钱四嫂子和明玉也扑上去撕打着月亭母子,范大娘子呆看着打成一团的众人,抬手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安远侯府书房内,气氛沉闷,安远侯水清明喝着茶,看了看垂头泄气的弟弟水清亮,又转向面容淡然的水砡和头垂得低低的水岩,叹了口气,将杯子放到几上,打破沉闷道:“大爷都没说话,咱们怎么好多说?!再说??????哼!不宜多说!”水砡看了父亲一眼,敏感的从那声带着浓浓不悦的‘哼’里听出了缘由,转头扫了水岩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水清亮胡乱摇着手里的折扇,连叹了几口气可惜道:“润文可惜了!真是可惜了!难得的全才!”水岩抬头看着伯父,拧着眉头道:“伯父,我觉得不妥!二爷待李小幺如何,咱们都看到了,这事必定伤不到李家,连大爷也不会让这事伤及李家,二爷就更不用说了,可咱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袖手旁观,李小幺那样的玲珑七窍心肝,必定看的明明白白,往后,咱们跟她??????”

“大爷脸色不好。”水砡在旁边接了一句:“未必象你说的那样。”

“那照大哥的意思,郭家这回可能置李家于死地?置李小幺于死地?”水岩转头看着水砡追问道,水砡皱了皱眉头,水岩长吁了口气,转头看着伯父劝道:“伯父,那李小幺凭一人之力,不过一月两月功夫,就搅得吴地大乱,以吴太后那样的心计才智,也栽在她手里,林丞相连命都被她算计进去了,郭家那几个蠢货怎么是她的对手?这事,只怕不用二爷回护,不用咱们出手,她自己就能了了,她是从三品淑人,也能往朝里递折子了,还有!”水岩猛的顿回后面的话,呆了片刻,才看着水清明低声说道:“梁地俘官,也被她网入袖中,伯父,我敢肯定,她自己必能了了此事,咱们,不过送个虚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你懂什么!”水清明一脸的不悦,捻着胡须,重重的又‘哼’了一声,盯着水岩训斥道:“这事我还没跟算帐,七姑娘怎么会认识那个魏水生的?!你听着,往后水家姑娘不许放李家半步!”水岩脸色有些发白,看着水清明,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嘴转头不再说话,水清亮打着呵呵圆着场子:“润文若不是这场意外,必能名列一甲,若能列一甲,也是门好姻缘么,啊?哈哈,是吧?”三个人各自想着心思,谁也没理会他的呵呵,水清亮只好自己干笑了几声。

水岩回到靖江侯府,刚进二门,婆子就急迎过来禀报道:“二爷,七娘子到了好大会儿,在十四姑娘院里喝茶呢,着急要见二爷,说有急事。”水岩忙往十四姑娘院子过去,水莲迎着他出到垂花门外,满眼焦急的看着他低声问道:“听说今天朝上好些人弹劾五爷,怎么样了?到底怎么回事?是郭家在后头作怪?不会有事吧?”

“你别急,能有什么事?五爷那样的,谁动得了?你别急,不会有事。”水岩不愿多说,只宽慰着水莲,水莲眉头蹙到一处,沉默片刻,低声问道:“大伯父什么意思?”水岩呆了下,不自在的动了动答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你放心就是,不会有事,五爷哪是那么好欺负的?!”水莲悠长的叹了口气,看着水岩说道:“我是打定主意了,家里若是不肯,我就削了头发当姑子去!”

“你又说傻话了,这是什么傻话?!好了,你赶紧回去吧,这几天好好在家歇着,哪儿也别去了,五爷那头必定忙,你放心,肯定不会有事,你安心回去,先回去吧。”水岩烦恼中也没有心思多说,挥着打发着水莲:“好了,我还有事,你赶紧回去吧,没事,别整天胡思乱想。”

水岩出了院子,水莲垂头呆站了半晌,进去和水樱辞了行,出来上了车,车子晃动着走了一会儿,水莲突然止了车子,叫了奶嬷嬷赵氏进来低低的吩咐道:“嬷嬷,你去趟柳树胡同,寻五爷递句话,”水莲停了停,接着说道:“朝里的事她必定早就知道了,你就说,让她当心些,还有??????就让她当心些吧,没人能帮她。”赵嬷嬷看着水莲,叹了口气答应了下了车,往柳树胡同递话去了,她家姑娘是极有主意的人,不是她能劝得动的。

俞远山从柳树胡同出来,走到胡同口,顿住步子,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穿过大街,不紧不慢的往隔了几条街的元丰会馆走去,元丰会馆是梁地商人在开平府最大的会馆,也是梁地的文人学子集聚的地方。俞远山脚步轻快的四下转头看着两边热闹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轻松里还带着几分飞扬,早上得了弹劾的信儿,还真是有点乌云压顶的感觉,五爷到底立步晚,这根基还浅得很??????唉!人跟人真是不能比,自己还绞尽脑汁想着把这祸水往争储上引,以引的大爷和二爷不得不回护,还是五爷想的周到,自己这法子这会儿虽好,可留着后患,这一引,就算逼的大爷和二爷不得不回护,那两位都是精明过人、不容人欺的,这根刺若种下了,指不定哪天就发作成大祸事。

还是五爷厉害,这一招才真是叫四两拨千斤!虽说有点无赖,其实也算不上无赖,俞远山抬手掩了掩脸上露出的笑容,这一招,郭家还真是不得不接。俞远山施施然进了元丰会馆,会馆里的人‘哗啦啦’都站起来,恭敬客气异常的和他见礼说着恭维客气话儿,俞远山态度谦和的拱着手四下应酬,周到的一一答着礼,他在梁王府管的就是梁地商赋,是这会馆的贵人,片刻功夫,元丰商会钱会长提着长衫,从里面急步迎出来,离得老远就哈哈笑着,亲热熟捻异常的招呼道:“老俞来啦,您直是有福之人赶得巧,刚得了几斤松蕈,又让人刨了坛子老酒,刚打发人去梁王府请您,您这就来了!遇到小福子没有?”

“我就是闻着味儿来的!不用人请,”俞远山哈哈笑着应道:“今天有事在外头,老文最爱这东西,请他没有?”

“哪能不请!小福子去梁王府请您,小贵子去宁远侯府请文先生,咱们三个今天好好喝两杯!”钱会长亲热透着恭敬,让着俞远山一路往里面进去,俞远山暗暗舒了口气,今天真是件件顺利。

正文 第二百四七章 圈套

傍晚,李小幺正和落雁说着话,外头禀报苏子诚车驾到了大门口,李小幺忙让紫藤送落雁从侧门回去,自己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往外接了出去。

苏子诚到藕园看了魏水生出来,转身看了看四周建议道:“到园子里走走吧。”李小幺温婉的点头答应,微微走前半步,让着他往后面园子过去,走走也行,反正她家园子小的可怜。

“王爷,我想??????”李小幺话垂着头,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什么事?”苏子诚忙追问道,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若不是这场意外,水生哥必能名列三甲,如今??????这都怪我,水生哥虽说断了一只手,可他文才武略都在,水生哥又是个坚强有韧力的,我想上书朝廷,用从三品淑人的诰封换水生哥一个二甲功名。”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满脸意外的苏子诚,伤感的接着说道:“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心里如油煎刀割一般,没有片刻安宁,看到水生哥的断手就恨不能把自己的手砍下给他接上,一闭上眼睛就做梦,梦里全是血,这场祸事都怪我,若不是我太大意,若不是??????水生哥的手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断的。”苏子诚满眼疼惜的看着悔恨的要流泪的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眼里含着泪,仰头看着他接着说道:“水生哥断了手,再失了功名前程??????我总得做点事弥补这个大错,都说残疾不入仕,可我昨天、今天翻查了两天了,这不是朝廷明文定着的,不过是大家觉得该是这样罢了,前朝施良施大人,就是个罗锅,还有温玉先温大人,跛了一只脚,可见也不是绝不可以。”

苏子诚满脸为难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滴下的眼泪,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中间的繁难,可无论如何,我都得尽了这份心,只有这样,我这心里才能安宁一点,才能好受一点。”苏子诚忙点头应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要??????不是我要为难这事,这朝里毕竟??????还有郭家,宁意侯是这一场的主考,这事你知道??????”

“我知道,可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心尽力!尽了人力,只听天命,王爷不要怪我。”李小幺声音伤感却坚决的说道,苏子诚暗暗舒了口气,心思飞快的转了几圈,痛快的答道:“我怎么会怪你?你既有这个心,我纵不能成全,也必不会难为你,你放心。”

“那宁王爷?”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满是依赖的低声问道,苏子诚痛快的答应道:“大哥那边我去说,这不是大事,你放心!大哥和我就是赞成,你也别太??????想着这事,御史台这一阵子也不安份。”

“我知道,只要王爷和宁王爷点头,这事纵有不成,我也心甘情愿认命了。”李小幺低声说道,苏子诚暗暗松了口气,顺着李小幺的话意安慰着她,没说几句话,李家的园子就转了一遍了,李小幺沿着青石路将苏子诚一路送出去,送他到大门口上了车,看着车子转出了胡同,双手合什,长长舒了口气,好了,这事已经有个八九成了。

人定时分,李小幺带着几分疲惫回到半亩园,魏水生伤势已经好了很多,也不知道是西安敷上的药粉的功效,还是吕华给的药丸的功效,除了那天的两粒救命药,这几天吕华几乎每天差人过来探视,又送了不少极难得的滋补成药和药材,除了这些,宁王府、靖江侯府也差人送了不少难得的好药材过来,李小幺不顾惜药材,西安更是不在乎,什么好用什么,魏水生的伤处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愈合,身体也恢复的很好,说什么也不让李小幺再在他屋里搭榻看夜。

沐浴洗漱后,李小幺散着头发,站在窗前伸展着胳膊出了一会儿神,慢慢晃到榻上,正犹豫着是现在歇下呢,还是再看会儿书,就听到张嬷嬷在门外问着小丫头:“姑娘歇下了没有?”

“还没有,嬷嬷进来吧。”李小幺在屋内应声道,张嬷嬷掀帘子进来笑道:“有件事,得跟姑娘禀报一声。”

“嗯,嬷嬷坐下说。”李小幺带笑让着张嬷嬷,张嬷嬷也不推辞,侧着半边身子坐到榻沿上,接着说道:“今天一早,明婉过来寻我,说昨天回去和她母亲说了范家的事,她母亲吓得念了一夜佛,她守着母亲也没睡着,想来想去,不去看看这心里总也静不下来,就来寻了我。”张嬷嬷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留意着李小幺的脸色,见她面容平和,心下微松,同情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这人,不就是讲个有情有义,虽说她成亲那阵儿和一家子闹了些不愉快,可到底是一家人,又是这么一路患难过来的,若是碰到事,就回家缩头不出,这人也就没意思了,我这么想着,也就没好拒了她。”

“嬷嬷做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去看过没有?”李小幺叹了口气赞成道,张嬷嬷抬手夸张的拍了拍胸口笑道:“我就知道姑娘也必定这么想,姑娘那会儿正忙,我就斗胆做了主,跟西安说了声,借他的小厮送明婉过去的,正好张大\/奶奶和孙大\/奶奶都在,要陪着去,后来是张大\/奶奶陪着她去的,她收拾了一个提盒,我让人又添了一个提盒。”张嬷嬷细细禀报道,李小幺轻轻点了下头,想了想吩咐道:“往后她想去,只管让她去吧。”

“是。”张嬷嬷答应一声,站起来笑道:“姑娘早点歇下吧,这几天劳心劳力的,还是早点歇下好,多少事支着你呢,姑娘也病不得。”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直起身子下了榻,张嬷嬷跟着进去侍候着睡下,放下帷幔熄了灯,悄悄退了出来。

宁意侯府书房一片争吵声,宁意侯郭敏达端坐在上首扶手椅上,阴着脸拧着眉一言不发,宁远侯郭敏锐背着手在屋里团团乱转,大爷郭讷芳和二爷郭讷语正吵成一团,宁安侯郭敏清正扎着手劝着两人:“好了!别吵了!别吵了!好了!”

“行了!”郭敏达一声暴喝,郭讷芳和郭讷语一起住了嘴,彼此气哼哼的白了对方一眼,各自侧过身子以示对对方的不屑,郭敏清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往后退了两步坐到扶手椅上。

“你也别转了!坐回去!”郭敏达声音虽缓和了些,却透着浓浓的不耐烦,冲郭敏锐道,郭敏锐狠狠的盯了郭讷芳一眼,气息不怎么顺畅的坐回到扶手椅上,郭敏达深吸了口气,看着郭敏锐问道:“这事得慎重!”

“你说怎么个慎重法?等她进了门,生了长子再慎重?”郭敏锐竖着眼睛又叫起来,

“你听我说完!”郭敏达气的脸色发青,拍着椅子扶手怒呵道,郭敏锐连吸了几口气,示意郭敏达往下说,郭敏达气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深吸深吐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阿蓉这事是大事,不能委屈了阿蓉,这我知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你听的这信儿,到底真假?”

“你说真假?梁王去梁地,是为了送那小妖精启程去太平府,那小妖精的诰封,就是酬她太平府的大功,她去太平府,是西安和南宁护送去的,你说真假?你说说,这话是真是假?”郭敏锐句句紧逼,郭讷芳皱着眉头说道:“三叔,这几句是真,也不能说就是句句为真??????”

“那贤侄你说说看,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真?若都真了,这后果你来担下了?”郭敏锐紧盯着郭讷芳,错着牙问道,郭讷芳脸色涨红又泛青,一时不敢接话,郭讷语幸灾乐祸着郭讷芳的狼狈,‘哗’的抖开折扇,摇了两下,看着郭敏达诚恳的劝道:“父亲,梁王这会儿对她正是情浓心热,昨天咱们也都看在眼里,她这会儿可顶着从三品的诰封!若真使了手段自求进府,梁王一来这会儿正迷着她,二来又是个拧脾气,真收了她进府,就是宁王爷,也得捏鼻子认了,三妹妹还没嫁过去,府里就有了个有诰封的侧室,往后三妹妹这日子??????”

“三妹妹容貌才气心计件件出众,还怕她了?就是没有她,往后梁王府后院的女子也少不了,也不多她一个!”郭讷芳打断郭讷语的话驳斥道,郭讷语梗着脖子正要和他吵,郭敏达烦躁的呵道:“都能我闭嘴!”郭讷芳和郭讷语一起闭上嘴,彼此瞪着眼,却不敢再吵。

“好了!娘娘说过,阿蓉的亲事,阿蓉的事,是如今咱们郭家第一要务,娘娘的话从没说错过,好了,这事就以阿蓉为重,咱们且退一步,一个女人,也不必多理会!”郭敏达挥着手吩咐道,郭敏锐长舒了口气,面色轻松,风度也回来了,站起来笑道:“大哥说的极是,我这就回去安排。”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拱手告辞而去。

正文 第二百四八章 迁怒

第二天散了早朝,苏子义和苏子诚并肩出了宫门,苏子义左右看了看,拧着眉头,目光凌利的看着苏子诚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家一系昨天铁口钢牙要严惩,今天怎么突然就东风直接转了西风,说什么吴地使的离间计,要陷害,这是什么话?!到底怎么回事?!”苏子诚苦笑道:“我也是一头雾水!这中间必有变故。”正说着话,苏子诚一眼看到水岩,忙扬手叫道:“二郎!”水岩忙紧走几步过来,给两人长揖见了礼,苏子义背着手看着两人,苏子诚看着水岩直截了当的问道:“郭家怎么突然转了风向?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正纳闷着。”水岩苦笑摊手道:“我还以为是两位爷??????两位爷要是也不知道??????我就说,小五可不是个肯坐等吃亏的,我这就去打听打听,一会儿给爷回话。”苏子义看两人跟自己一样茫然困惑,暗暗松了口气,看着水岩温声道:“这不是大事,你头一回主持钱粮调度,要多用心,千万大意不得。”

“是!”水岩忙郑重长揖应道,苏子义拍了拍苏子诚的肩膀,转身上车回府了,苏子诚拧着眉头,看着水岩质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您和大爷??????这么看,我去寻老俞问问,他许是知道,爷稍候,我打听了就回来禀报!”水岩摊手苦笑答道,苏子诚点了点头:“俞远山在府里,你跟我一起回去问他。”水岩答应了,和苏子诚一起上了车,车夫抖动缰绳,催马往梁王府疾驰而回。

水岩在二门里下了车,径直往紧挨着二门的帐房院里去寻俞远山。俞远山被水岩揪着衣袖一路揪出来,揪到一处宽敞的空地处,水岩左右看了看,拉着他站到旁边古树下,盯着他问道:“你跟我实话实说,昨天去过柳树胡同没有?五爷怎么吩咐的?别说没有!我问过门房了,你昨天一下午都没在府里!老实说!”

“二爷!轻点!轻些!”俞远山紧张的左右看着,又急又怕的阻止着水岩,水岩瞄着他:“你老实说!”

“今天早朝??????有什么事不对了?水二爷先跟小的说说。”俞远山又瞄了眼四周,看着水岩轻声笑道,水岩‘哼’了一声:“我就说,这事必跟你脱不开,郭家一家子闹抽风,昨天说东,今天直接变西了,也不嫌寒碜!”俞远山喜悦的挑着眉梢,看着水岩追问道:“不盯着五爷窝引刺客的事了?”

“他也有脸!昨天说成那样,今天生生就改了口,说什么这是吴地的离间计,要陷害五爷,这话怎么说的出口?亏他有脸!”水岩瞥着嘴不屑道,俞远山耸着肩膀闷声笑着,拉了拉水岩,俯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水岩眼睛一点点睁大,高挑着眉梢,突然长呼了一口气叫道:“就这么着,他就信了?!”俞远山摊着手,一脸老实无辜的看着水岩,水岩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长长的吐了口气叹息道:“也是,还真不能不应!行了,你赶紧去趟柳树胡同,跟你们五爷禀报一声,这事成了,后头该怎样就怎样,赶紧去吧,别耽误了你们五爷的事。”俞远山满脸笑容的长揖谢了,和水岩一往外一往内,各自报信去了。

水岩往苏子诚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老俞说,他有个从前的旧识,姓文,有几分才情,现在宁远侯府做清客门人,很得宁远侯看重,两人时常在元丰会馆一处喝酒会文,昨天小五让他透话给姓文的,说她本打算缴还诰封,一来赎罪,二来换魏水生一个二甲功名,可如今被逼至此,万般无奈之下,如今之计,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想法子赶紧入了二爷后院,以求托庇,就这么着,郭家就急了。”苏子诚怔怔的呆了片刻,突然抓起杯子暴起而摔而怒骂道:“一群蠢货!”水岩吓得一哆嗦,看着苏子诚一时不敢说话,苏子诚跳起来团团转圈骂道:“这话他也信?!蠢货!愚不可及!一群朽木!就不能??????”苏子诚的骂声嘎然而止,多好的时机,郭家一群蠢货!蠢货!苏子诚恼的眼都红了,一脚踢飞了面前的椅子,水岩愕然看着暴怒的苏子诚,心里微微一动,小五若主动送上门来??????他真是求都求不来啊!这郭家,还真是蠢!

苏子诚连踢了几把椅子,这股子邪火还是窝在心里,说不出发不得,只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苏子诚恼怒异常的转着圈,把屋里能踢能砸的踢了个遍,砸了个遍,丧气的呆站了半晌,突然垂着头出了门,上马往宁王府去了,水岩看着他纵马奔往宁王府,站在梁王府门口细细想了一会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高声叫了小厮,上马回家报信去了。

苏子诚阴沉着脸,横冲直撞进了书房,苏子义放下手里的折子和笔,上下打量着苏子诚,有些纳闷的问道:“怎么啦?你气色不好,出什么事了?”

“没事!郭家的事,水岩问出来了!”苏子诚顾自坐到旁边扶手椅上,带着几分烦躁答道,

“噢?”苏子义仔细看着弟弟的神情,笑着问道:“怎么回事?”苏子诚阴着脸,简单几句话将水岩的话转述后,接着恨恨的骂道:“??????蠢货!”苏子义手里的折扇怔在半空,半晌才将折扇重重拍下来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夸奖道:“这份玲珑心思,真是让人心折!不过一句话,攻其必救,也是,她若这两天入了你府,过一阵子再有了身孕,万一生了长子,倒真是让郭家忧心。”苏子诚被苏子义笑的脸越来越黑,只听的心如刀绞,苏子义看着他,止了笑声,突然转了话题问道:“你跟我实说,她是不是不肯入你后宅?”苏子诚呆了下,生硬的扭着头,一句话也不答,苏子义叹了口气:“唉!我早该想到了,这丫头心智过人,既心智过人,必定心高气傲,这样心高气傲之人怎么肯入你后宅居于人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有什么打算?”苏子诚心里如猫抓一般,痛楚中又夹着无数酸涩难堪,他有什么打算?他能有什么打算?放手已经放不开,却眼看着她仿佛一天比一天离得远,他能有什么打算?

苏子义仔细看着弟弟,沉默片刻,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她真打算缴还诰封?”

“嗯!”苏子诚眼里突然涌进股异物般的酸涩,她信不过他??????她说只陪他五年,她就出海去,要有个岛,种满桃花,就叫桃花岛??????苏子诚突然抬起拳头抵着额头,声音嘶哑的恨道:“我要屠尽郭家!蠢货!猪!”苏子义紧皱着眉头,看着苏子诚,又气又想笑的叹了口气。

没等水岩回到府里,迎面正碰到府里出来寻他的管事,让他赶紧去安远侯府说话,水岩拨转马头,直奔安远侯府进去,靖江侯水清亮和水砡都在书房里,安远侯水清明见水岩进来,忙用折扇指着他问道:“二爷那边忙好了?怎么样?这事,是两位爷的意思,还是二爷的意思?”水岩赶得一身细汗,扇着扇子,水砡忙倒了杯茶递给他,水岩接过一口喝了,坐到椅子上,摇着折扇,看着水清明苦笑道:“伯父想偏了,散朝时两位爷还问我怎么回事。”三人惊讶的看着水岩,水岩均了两口气,将一早上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水清亮听的兴奋不已,用力拍着手里的折扇赞不绝口:“妙啊!妙极!亏这丫头想得出,她也能做得出!一个姑娘家,用这招!真真是??????哈哈哈,有意思!亏她想得出!果然是个有趣的!哈哈,这事有意思!”

水清明不满的瞪了眼笑得前仰后合的弟弟,水岩也懒得理会又笑又赞、不停称妙的父亲,看着伯父和水砡说道:“这位姑娘五爷,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从前二爷都在她手里吃过苦头,那时候她占山为王,为了从二爷手里护下山头,搅得郑城和唐县一片大乱,明珠的人被她设计,晕头晕脑和吴军打了一夜,要不是二爷反应快,差点就被她挑出大事,二爷惜才收了她,你看看,太平府一试,锐不可挡,郭家那些蠢货去惹她,真是晕了头了!你看看,自己打了自己耳光不说,还往二爷心里种了根刺,二爷那脾气,可没大爷那么大气,哪天让这位五爷再得了机会撩拨几句,郭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往二爷心里种了根刺?这从何说起?”水砡不解的问道,水岩抬手掩着嘴,咳了几声含糊道:“不是二爷不想收,是人家不想进府,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还让郭家搅黄了,二爷踢翻了一屋子东西,看样子是气极了。”水砡眉梢挑得几乎飞出额头:“这是??????哪跟哪?!怎么能怪到郭家?”

“不怪郭家,还能怪谁?”水岩摊手道,水砡和父亲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百四九章 转身

水岩瞄着水清明和水砡,仿佛迟疑了片刻,收了手里的折扇,看着两人低声说道:“还有件事,得早定个决断,李小幺要用诰封换魏水生功名,经此一事,郭家必定求之不得,二爷??????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大爷那头??????照李小幺的手段,这事肯定能成,若是??????”水岩拖着话音,水砡明了的点头接道:“若是她托人上门求亲,是要早定个决断。”

“润文不错!人聪明,品性也好!”水清亮忙接了一句夸奖道,水清明气闷的看着水清亮‘哼’了一声,水清亮扭着头不看大哥,只呵呵着和水砡、水岩挑着话:“啊?是吧?人也生得好,玉树临风,就是手可惜了。”水砡和水岩也不理他,水砡垂头想了想,看着水岩问道:“七妹妹和你一向亲近,她怎么认识的这魏水生?”

“有一回家里宴请李氏兄妹,润文写了几幅字,让七妹妹看到了,大约是从那时起留的意,后来润文跟着父亲念书,自然天天到府里来,那一阵子,七妹妹是比平时来得勤,说是寻阿樱说话玩耍,现在想想,只怕是上了心,唉,真是!”水岩拣能说的说了个大概,水砡出了片刻神,轻轻叹了口气:“魏水生也确实人才出众,大爷也赏识的很,真是可惜!”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半晌,水清明看着水岩问道:“你的意思呢?”水岩斟酌着谨慎说道:“这话得分两步说,其一,若李小幺不来求亲,毕竟润之断了手,李小幺不只心计过人,这为人处世上头,也极是难得??????您看看,她给两位兄长定的亲事,都极本份??????其二,照我看,她就是有这个心,必定也是先来探话,咱们若不肯,不接她这话也就行了,我想着,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和咱们结了仇,只不过,水家和她,往后利同则近,利远则离罢了,咱们水家树大根深,又有大爷、二爷,也不在乎谁。”水砡听的皱起了眉头,水清明气哼哼的点着水岩训斥道:“自大之徒!无知!”水砡瞄了瞄父亲,又瞄了瞄一幅垂头受教模样的水岩,似有似无的摇了摇头。

“这北平有的是名门望族,三十年前,水家算什么?当年,若不是你姑姑当机立断,皇上既了位,水家,如今能号称北平第一名门?你看看,三十年前的王家,你看看如今,这开平府谁还知道王家,不过是一念之差,你再看看郭家,十年前,那郭敏达算什么?你们兄弟可不能糊涂!”水清明拍着椅子扶手训斥不停,水岩苦恼的看着水清明低声嘀咕道:“那您这意思,到底什么意思?”水砡看着父亲劝道:“父亲的教导我和二郎都记下了,父亲放心,昨天是咱们大意了,也实在没想到这李小幺处置的如此之快、如此干脆,咱们这空头人情都没来得及送出去,父亲,这事,我看您就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们小辈折腾去吧,七妹妹肯,四堂叔一家觉得好,就随他们去。”

水清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水岩接着说道:“大伯,您的教导我记下了,大哥说的极对,这门亲事,最多没有好处,绝不会有什么坏处。”

“哎!”水清明叹了口气:“这位小幺姑娘,若只有心计,我也不把她放眼里,有心机智计的多得很,不稀奇,难得的是这份明智内敛,十几岁的姑娘家,这才难得!那魏水生也有几分才气,这事要做就做到底,若是李家过来探话,大郎去一趟你四堂叔府上,把我的意思说了,这事要做就顺顺当当的,好了,就这样吧,还有,你今天去趟李家,到底是你的学生,去看看去。”水清明最后转头看着水清亮吩咐道,水清亮有些生气的回了一句:“这话??????我昨天就说要去??????”水岩急忙上前拉着打断了他的话:“昨天去也没用,润文一直晕迷,你看什么看?大伯已经吩咐了,等会儿我陪你去,昨天西安说有几样药不多了,我还跟他别回王府寻了,今天我给送过去。”

“哪几味药?一会儿我也过去看看。”水砡问道,水岩转身笑答道:“其它几味都寻常,有一味珠儿参,我们府上好象不多了,这一味西安平时用的特别多,大哥看看,若有,多寻些带过去。”

“行!我让人拿十斤过去。”水砡笑着站起来,水岩捏着父亲的手,示意他别再多话,两人和水清明告辞出来,水砡将两人送出去。

苏子诚从宁王府出来,快到梁王府,突然勒住马,调转马头往柳树胡同方向冲去,东平忙和众小厮护卫调转马头紧跟其后,苏子诚在李府大门前跳下马,一径往里冲去,李小幺急忙迎出来,刚出了藕院,就迎面撞上大步疾奔的苏子诚,李小幺往后连通了两步,惊讶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背着手站住,阴着脸看着李小幺见了礼,又沉默了片刻,才突兀的说道:“郭家转向了!”

“噢,”李小幺松了口气笑道:“我听说了,菩萨保佑。”苏子诚直盯着李小幺问道:“昨天怎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李小幺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仰头看着苏子诚苦笑道:“王爷说说,怎么说?这话递过去若是没用,也只好跟王爷说了。”苏子诚呆了下,脸上微微泛起层潮红,紧盯着李小幺紧问道:“你真这么打算的?”

“嗯!”李小幺肯定的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低声说道:“我能置范家于不顾,可不能置李家于不顾,这事,我失误在先,是我大意了,从今往后,我决不会再让自己落入如此无援无措之境,决不会再有第二次!”苏子诚听得五内俱焚,抬手用力揉着眉眼,半晌才声音微哑的说道:“这怎么是无援无措?我不是跟你说过,有我,你不必??????这事有我。”

“那今天早朝之前,王爷做过什么?”李小幺轻飘飘的问道,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看来王爷是打算在杀头之前把我赦了?”苏子诚脸色瞬间红涨,那层血红又一点点褪下,褪得脸色青白,背在背后的双手指尖不停的抖动,李小幺看苏子诚气色不对,忙陪笑解释道:“我这意思是说,王爷知道,我这人心急,胆子又小,一有点事就睡不着觉,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小事,不解决好也得坐立不安,又不象王爷,泰山崩于面前也能不动声色,这女人和男人,就是不一样,真是噢,无论如何也不能比,都说男人如山,还真是,王爷就象座山,白雪皑皑、高入云霄,你看,我又失礼了,王爷,咱们到屋里坐着说话可好?正好海棠今天熬了核桃酪,听说王爷也喜欢这味儿,昨晚上还看着她做了几样点心,都是新鲜法子,王爷也尝尝,这会儿不早不晚,也该饿了,唉呀,说起来真是,我从早上忙到现在,也没吃到呢。”李小幺的话语越来越往轻松里去,一边说,一边从旁边草地里轻巧的跳过去,拉了拉苏子诚的衣袖,苏子诚满腹的羞恼、愤怒、懊悔等等被她从心急胆小说到男人女人又扯到核桃酪,就这么一路扯没了,顺从的转过身,跟着她往正堂吃核桃酪去了。

午时刚过,李小幺要以自己诰封换魏水生功名的折子就递到了宫里和宁王府、梁王府,这折子是俞远山代拟的,俞远山直沤了一夜心思,以哀兵之道,写的那是一个情真意切,哀痛椎心,读了真能让人流泪,郭家上下大松一口气,暗自庆幸之余,自然极力赞同,这事一路下来,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正好这武举因为那场刺杀,发榜之日也只好一直拖延下来,正定的隔天发榜,这下好了,倒简单,得了各处默许,禀了皇上,不过重写了一份榜单,把魏水生的大名添在了二甲前列,郭敏达看着人重写了榜单,想了想,干脆遣管事带着礼物去了趟柳树胡同,一来探望魏水生,二来,递个话。

傍晚,李小幺一身半旧家常衣服,围着小小的园子走了一圈,细细想了一遍,今天事儿特别多,好事也多,诰封换功名的事顺利,水岩又递了话,水生哥的亲事,是赶早还是拖一拖?不行,不能拖,夜长梦多,先定下来再说!李小幺定了主意,转身往藕院过去,魏水生刚吃了一遍药,从昨晚起,他就不让西安再往药里放镇痛的东西了,说自己受得过,这会儿吃了药,正半躺在床上看着本书,见李小幺进来,忙笑着示意她坐过去。

李小幺坐到床前扶手椅上,歪头看着魏水生笑道:“今天有两件喜事儿,一件是郭家递过来的,一件是水家递过来的,你先听哪一个?”

正文 第二百五十章 小定

“能有什么喜事儿?”魏水生将手里的书放到被子上笑道,李小幺也不卖关子,笑语盈盈的说道:“郭敏达遣了管事过来,说明天放榜,水生哥名列二甲第七,这算不算喜事儿?”魏水生呆了呆,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我残了,你?怎么回事?”魏水生眼里闪过丝心疼与焦灼,李小幺忙笑着解释道:“没做什么,你这残,也算中上残,不过少了只手罢了,我查遍刑律,可没看到一条残疾不能出仕的,再说,历朝历代,这残疾出仕的可正经不少,还个个都是名臣能臣,不用我列,你比我知道的多,不过,我是跟他们做了一点点交易,把那个什么诰封缴还了,倒不全是为了你这功名,那刺客毕竟是从咱们家看棚进去的,又曾被范家收入家里,又当随身仆从带进去的,咱们和范家,一时半会怎么脱得开?昨天早朝上就有人弹劾这事,所以我干脆缴了诰封赎罪,一个没用的虚东西,没想到这会儿倒派了个挺大的用场,你这功名,我就附带着提了一提。”李小幺话语随意而喜气,魏水生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这诰封是你出生入死搏来的??????”

“我才不稀罕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这是件喜事吧?还有件更大的喜事呢,你肯定想不到,今天水岩不是陪着水侯爷过来看你么,临走的时候水岩和我说,你和水莲的亲事,他们也觉得很合适。”李小幺得意的掂着手里的帕子一角来回摇着,喜盈盈的说道,魏水生愕然看着李小幺,呆了片刻问道:“你和??????水姑娘做什么了?这事?怎么?”

“水生哥,”李小幺拍拍魏水生的胳膊,想了想解释道:“七娘子对你这份心你知道的,谁家父母不疼孩子?这是一,二来么,水生哥这么出色,长眼睛的都能看到啊,还有么,不是有我的呢,我若觉得你和七娘子不是良缘,当初就不会让七娘子认识你,昨天更不会让她进来见你,你放心就是,还有正事呢,我想这门亲事宜急不宜缓,但急归急,这事千万马虎不得,咱们得风风光光的办好这件喜事,无论如何不能委屈了七娘子,你说是不是?头一样,这媒人得好好挑一挑,明天我去寻梁王,看看能不能请他来做这个大媒,你看呢?”魏水生身子放松往后靠到靠枕上,轻轻叹了口气点头道:“听你安排吧,小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这手要断,也是它该断了,这是我的命数,你别往心里去,别一直掂记这事,总想着补偿什么的,这不怪你,听到没有?”

李小幺鼻子一酸,忙点了点头,魏水生脸上带着笑,接着说道:“咱们乡下人都信命,也不能不信,你看看,这三年多,咱们从李家村浴血逃出命,从池州府到太平府,又到郑城,再到这开平府,不都是命数?我这断手本来就是命中该有的,我知道,谁都不能怪,听到没有?”李小幺连连点着头,忍回眼泪笑道:“水生哥这门亲事,是我早就看好的了,这也是你的命,你看,就算你断手,这姻缘还是你的姻缘,这功名还是你的功名,我也信命。”魏水生听的挑着眉梢,看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李小幺陪他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来,回去半亩园歇下了。

第二天放了榜,柳树胡同顿时热闹的不堪,张狗子等人,张大姐、孙大娘子和明婉一大早就赶过来帮忙,俞远山前一天晚上就跟苏子诚告了一天假,过来李府帮忙,魏水生重伤在床,府里只有妇人,若没个场面上知礼懂应酬的男人可不行,上上下下忙着打发一拨接一拨的喜报、往外散赏钱、散笔砚、散吉利袋儿,接待上门道贺的各家管事婆子、管事,各家老爷、少爷们,忙了一天,直到各处挂上通红喜庆的大红灯笼,柳树胡同才算安静了些,张嬷嬷早就命人准备了几桌上等席面,里外分开,又是一通热闹。

沈婆子直到魏水生中举喜信这天才得了魏水生重伤的信儿,张嬷嬷一来怕她听了信儿着急上火,加重了病,二来,她知道了也帮不上忙,直到魏水生中举的信儿喧嚣着传进府,张嬷嬷才忙中抽出空儿,亲自过去和沈婆子说了魏水生重伤的前因后果,又嘱咐了几句,才陪着她往藕院去看了魏水生。晚上,沈婆子打听着李小幺回了半亩园,算着时辰,该吃过饭歇着了,才由红桔陪着,往半亩园寻李小幺说话。

李小幺接了她进去,紫藤奉了茶点上来,沈婆子仔细打量着李小幺,半晌才叹气道:“你又瘦了不少,可不能再瘦了,再瘦人就干了。”

“嗯,我知道,这两天吃的都多,阿婆的鱼头烧得最好吃,要不阿婆明天给我烧鱼头吃吧。”李小幺笑应道,沈婆子忙一边笑一边答应:“这容易!天天吃都容易,正好,让人再多买条黑鱼回来,黑鱼炖汤,合伤口最管用不过,买来我来炖,小火慢炖,一条鱼只炖出一碗汤,又浓又香,水生吃再好不过!”李小幺忙转头吩咐紫藤明天让人买几条黑鱼回来,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婆子起身告辞,李小幺扶着她直送到半亩园门口,吩咐两个婆子提着灯笼将沈婆子送了回去。

从第二天起,魏水生在营里及举试这一阵子认识的、会过文、有过那么几面之缘的人家,陆续往柳树胡同道喜和过来看望重伤的魏水生,李小幺也不理会这些,只凭张嬷嬷接待张罗,自己一早要了车,算着苏子诚该下早朝了,启程往梁王府寻苏子诚商量魏水生和水莲的亲事,苏子诚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李小幺笑盈盈的和他商量着:“??????实在不想委屈了水莲姑娘,这事,我想等会儿回去先让俞远山去水四爷府上讨个话,若成,想请个体面的大媒,要不,王爷就做了这个媒人?”苏子诚一边笑一边摇头:“这媒人讲究个德高望重,我哪成?这事你放心,我替你寻个德高望重,能压得住这门亲事的媒人??????也不用寻别人,尉老丞相就再合适不过!尉老丞相为相十数年,学问人品都极难得,德高望重这四个字足足当得,他和水家又是几代的交情。”

“尉老丞相?宁王妃的父亲?”

“就是他,怎么样?当得起吧?”苏子诚挑了挑眉梢笑问道,李小幺笑得眼睛弯弯,连连点头应道:“真是比你合适,那就烦劳王爷了,我这就去做前头的事,成亲那天,王爷可要来喝杯喜酒。”苏子诚怔了怔,惊讶的问道:“这几天就成亲?”

“这几天怎么成亲?昨天听张嬷嬷说,这六礼一路紧着走下来,没个三四个月也不成,再说,水生哥的伤处还没好,总得等伤养的差不多吧,再说,我还想等你回来喝这杯喜酒呢,不急,秋天吧。”李小幺笑语颜颜,心情极好,苏子诚也跟着心情轻松愉快起来:“不光等我回来吧?我回来了,你才能回来,你大哥他们才能回来,这时候成亲才热闹。”李小幺眉梢挑了挑,等自己回来?她可没打算跟他上战场,她又不会打仗,连跑路都跑不动,去干嘛?再说,她一堆的事呢!水生哥又伤着,这大半年她就没能好好歇过了!李小幺斜了苏子诚一眼,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算了,这会儿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再说这事也不急,等等再说。

俞远山领了李小幺的托付,先写了拜帖让人送过去,急忙赶回去沐浴洗漱,换了身新衣服,一切打点停当,那边也得了回话了,俞远山特意叫了顶轿子,施施然往水四爷府上过去,这一趟自然皆大欢喜,俞远山留下魏水生的八字,又袖了水莲的八字出来,亲自送到柳树胡同,李小幺拿着两份八字,带着张嬷嬷跑了趟开宝寺里批了,两个人的八字合出来也是大吉大利,这头刚忙完回来,南宁已经赶到府里等着传苏子诚的回话了,请尉老丞相做大媒的事,已经妥当了。李小幺呼了口气,大事已定,后头的就不用她费心了,反正那些繁琐得无以复加的礼仪讲究,她听都听的头晕,只管交给张嬷嬷和卢嬷嬷打理最好。

尉老丞相一直隐居于城外山庄里,特特回来做了这个大媒,又到宁王府住了一天才返回城外,这一场看着没怎么铺张的小定礼,转眼就成了开平府最有议论处的热闹事,一时把武状元的风头也盖住了,柳树胡同一下子热闹非凡起来,认识不认识的,攀上攀不上的,都喜喜庆庆的送着贺礼,慰问着魏水生的重伤,张嬷嬷和卢嬷嬷指挥着满府上下,直忙得脚不连地,李小幺根本不管这些事,眼看着魏水生伤处渐渐稳住,已经勉强算是结痂了,一直提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下来些,吩咐紫藤备了香烛,悄悄出城往开宝寺上了柱香,隔天就往梁王府当差去了。

正文 第二百五一章 急返

开平城外,李宗梁风尘仆仆急奔进城,姜顺才紧随其后,他接了将军转过的信儿,和范先生交待了一句,连夜启程,这一路日夜兼程,心急如焚。

两人疾奔进城,李宗梁和姜顺才勒慢马速,转过几条街,李宗梁转头看着姜顺才,声音嘶哑的说道:“你先回家看看吧。”

“先去看看魏二爷,我心里放不下。”姜顺才喉咙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李宗梁也不多劝,两人心急而又忐忑的奔进柳树胡同,李宗梁和姜顺才在大门口下了马,门房愕然急迎出来,李宗梁将马缰绳扔给门房,往旁边走了两步,看着范宅大门上帖着封条,闭了闭眼睛,大步上了台阶,往院里进去。

张大姐、孙大娘子和明婉得了信儿,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迎出来,李宗梁看到张大姐等人,忙顿住步子,明婉一眼看到跟在后面的姜顺才,怔了怔,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张大姐一边曲了曲膝算是见了礼,一边惊讶的问道:“大爷咋回来了?还有顺才,咋这会儿赶回来了?出啥事了?”

“水生伤的重不重?好点没有?”李宗梁没答张大姐话,只焦急的反问道,张大姐急忙点着头:“重!唉!能不重嘛,右手没了,好多了,昨天看着象是结疤了,前一阵子,王爷身边西安大爷日夜守着,熬过去了,今天早上二爷还起来自己走到院子坐了一会儿??????”张大姐一边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絮叨着,一边引着李宗梁往藕院过去。

明婉往后落了落,姜顺才也放缓步子,稍稍落后些,伸手捏了捏明婉的手,低低的问道:“娘和弟弟没事吧?”

“没事,怎么回来了?”明婉脚下又放慢了些,两人低低的说着话,眼看着张大姐和李宗梁进了院子,才紧走几步跟上,一路进了正屋。魏水生正侧身往里沉睡着,包成一团的断腕架在一侧,李宗梁直直的看着魏水生断腕处的布团,嘴唇抖动了半晌,突然直直的跪在地上,头低着床沿一动不动,张大姐等人吓了一跳,姜顺才不敢置信的看着魏水生的断手,眨着眼睛,慢慢将身子转得和魏水生一个方向,看着魏水生的断腕处,缓缓抬起右手,仿佛不敢相信,转了一圈,又比划了一遍,明婉拉了拉他,伸手按下姜顺才高抬着的右手。

张大姐推了推姜顺才,两人上前拉着李宗梁,示意他到外面说话,李宗梁脸色青灰,直直的看着魏水生的断手,被姜顺才和张大姐一路倒推了出来。

李宗梁被推出垂花门,推到外院倒座间坐下,张大姐连连叹着气,推着李宗梁坐下,回身接过明婉递上来的茶水塞到李宗梁手里,又叹了口气劝着:“大爷也别太难过,都过去了,有祸事,也有喜事,大爷还不知道吧,二爷中了二甲第七名,如今是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了,这还是小喜,前儿尉老丞相作媒,还给说了门好亲,女家是水家七娘子,小五打发人给你送了封信,你收到没?看样子还没收到,前儿下的小定礼,都是小五张罗的,又体面又热闹,水家七娘子大爷见过没有?你看看我!这话问的,傻了不是,大爷咋见人家姑娘家,七娘子人生得好,性子好,有情有义,哪儿都好!对二爷更好??????”

孙大娘子轻轻拉了拉张大姐,示意着李宗梁,冲她使了个眼色,张大姐甩了下孙大娘子,转头看到姜顺才垂手站在旁边,忙挥手让道:“你还站着干啥?快坐着歇着,你咋跟大爷回来了?你媳妇都好,一家都好。”姜顺才忙笑着坐到旁边椅子上,明婉又倒了杯茶递给他,李宗梁看着张大姐,张了张嘴,又觉得不知怎么开口,张大姐看着重重叹着气说道:“我知道你要问啥,今儿一早我和明婉刚去看过,范大娘子瘦了些,都还好,在一处关着,有小五呢,又没人敢难为她们,明婉一天一趟的送吃的用的,也没让她们委屈着,这案子还没结,小五也没说咋样了,这事??????唉!说啥好?”张大姐重重拍了拍大腿,姜顺才看着面容微微放松了些的李宗梁,看着张大姐问道:“大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泼哧啦的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咋回事!说起来寒碜!范家大娘子也不知道从啥时候起,跟小五较上了劲,小五开了家织坊,好了,她也非要开!到处让人找织工,这不,让人钻了漏子,爷们们都不在家,小五也不在家,我也没顾上,我就是顾上,她瞧不上我,也不能听我的!她就听那月亭调唆,也不知道这心都歪哪儿去了,好了,招了那个姓贾的婆子进来,天天的片刻不离,说什么听什么,你没听玉砚说,那姓贾的奉承起大娘子和月亭,就是不要脸三个字!也亏那两人能受得住,这得多厚的脸皮?!也不嫌恶心!”张大姐越说声音越高,孙大娘子急的不停的拉她,张大姐被她拉烦了,‘啪’的往她手上打了一巴掌:“拉什么拉!我又没说瞎话!”孙大娘子尴尬看着比她更尴尬难过的李宗梁,缩回手往旁边站了站,算了,让她说吧,不让她说,她得憋坏了。

“二爷武试那天出的事,大娘子和月亭就带了这贾婆子,还有两个,也不知道哪来的大男人,她就敢往外带!原本咱们的看棚离得远,也出不了事,那月亭偏调唆着大娘子去寻小五,说啥要找她莲姐!我呸!人家不过看着小五的脸面跟你点了个头,她当她真长了这么大一张脸了!那贾婆子要刺杀,那个可着劲窜着两人,可着劲窜!大娘子还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就那么着,去了!好了,后头不说了,出事了!好了,二爷的手没了,小五的诰封没了!”张大姐拍着手叫道,李宗梁脸上青灰一片,手指紧紧捏着杯子,只捏得指甲发白,姜顺才看了眼明婉,明婉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姜顺才瞄了李宗梁一眼,暗暗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屋里一时沉默无声,正静寂间,里间当值的流云在花厅外扬声禀报道:“大爷,张大\/奶奶,二爷醒了。”李宗梁一下子跳起来,直冲出去,姜顺才紧跟其后,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明婉忙跟在后面往里奔去,奔到一半,孙大娘子突然收住步子,伸手拉住张大姐,又回身拉住明婉道:“咱们别进去了。”

“也是,让他们爷们说说话,咱们也不要进爷们的屋。”张大姐掸了掸衣襟,突然讲究起礼节来,引着两人出了院子,自去忙自己的了。

李宗梁急步进了屋,魏水生已经半坐起来,见李宗梁进来,笑着招呼道:“大哥怎么回来了,快坐。”说着,侧过身子就在下来,李宗梁几步过来按住魏水生,哑着声音说道:“别动,好好躺着,这手??????好些没有?”

“好多了,没事,大哥快坐,顺才也坐,你怎么也回来了?没什么事吧?”魏水生顺着李宗梁的手力坐回去,笑着让着两人,姜顺才上前长揖见了礼,和魏水生说了几句话,就笑着告辞道:“二爷歇着,我先回去了,晚些再过来看二爷。”

“赶紧回去吧,一家人高兴高兴,快去吧。”魏水生笑着冲姜顺才挥了挥手,算了送了他,看着姜顺才出了屋,李宗梁欠起身子扶了扶魏水生背后的靠垫,魏水生转头看着他低声说道:“我问过大姐了,说都好,你别急。”

“唉!”李宗梁伤痛的重重叹了口气:“你的手!”李宗梁说着,抬手重重的捶着椅子扶手,说不下去了,魏水生慢慢叹了口气,笑着劝道:“大哥别难过,这都是命,这是我的命数,不过一只手罢了,我这不都好好儿的,我没事,范家那头,大哥回来正好,小五??????”魏水生苦笑着看着李宗梁,李宗梁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伤成这样,小五没下狠手??????就不容易了,大姐都跟我说了,怪不得别人,我也不知道说啥,来前范先生说过,必是大娘子又闯了祸,没想到??????我!”李宗梁越说越凌乱,魏水生伸手握住李宗梁的手,两人沉默半晌,魏水生低声劝道:“别难过,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这会儿天还早,先去监里看看,她若能悟了,往后安安份份的,也算福份,也不枉??????赶紧去吧,小五这几天忙得很,就是接了你回来的信,也不一定能早回来,你先去看看大娘子,听大姐说瘦了不少。”李宗梁低垂着头,石雕木塑般呆了半晌,才重重垂了垂头,两人又说了几句,李宗梁才站起来,出门寻张大姐探监去了。

正文 第二百五二章 出狱

李小幺得了信儿,和苏子诚打了招呼回来,李宗梁探监还没回来,李小幺站在二门里转了几圈,才慢腾腾往藕院进去。

魏水生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书,见李小幺进来,将手里的书放到几上,带着笑看着她坐到旁边椅子上,两人一个带着笑,一个阴着脸,沉默了片刻,魏水生低声劝道:“小幺,算了。”李小幺斜斜的瞄着他,抬脚蹬着游廊栏杆,将椅子顶的只有后面两只脚着地,慢慢来回晃着,仰头看着院子里的盛开的凌霄,一言不发。

“你不是说,王爷不打算把主谋杀头,留着还有用,那主谋都不杀,范家也不过是被瞒骗,连从犯也算不上,那就更不会杀了,最多流放,唉,一门故儿寡母,流不流,放不放的,也没什么要紧处。”魏水生轻声劝道,李小幺长长重重的呼了口气,声音低落的说道:“我想的你知道,别说范家,就是张家,惹恼了我也一样抹尽前头的情份,我是不会管了,范家,从此与我没半分瓜葛,大哥若要管,那是他的事。”魏水生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截回他的话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和大哥都是义字当头,宁人负我,我不负人,其实我也不负人,可我也不是圣人,以德报怨,那以何报德?你也不要劝我,谁再劝我,惹恼了??????”李小幺拖着了声音,魏水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还真是不敢多劝了,这个小幺,说得出,也做得出。

李小幺懒洋洋的来回晃着椅子,海棠托了盏糖莲子送过来,李小幺伸手接过,也不让魏水生,自顾自一粒粒扔进嘴里,魏水生看着她,斟酌着说道:“大哥也不容易。”李小幺斜眼瞄着他,魏水生伸手从李小幺怀里拿过莲子碗,掂了一粒莲子一边咬一边笑道:“市井无知妇孺,不都是这样?她们能看到什么,说难听点,叫好也不知,坏也不知,不理就不理吧。”李小幺抢过莲子碗,瞥着魏水生,半晌才懒洋洋的说道:“既然好也不知,坏也不知,那范家诸人往后就自已谋生活吧,老常头打发到范先生身边去,这事怪不得他,玉砚寻个好人家嫁了吧,范大娘子去城外寒蝉庵抄经修心去,庵里也用不着丫头侍候,慢慢抄吧,什么时候抄出来好歹了,什么再下山。”

“也好,唉!”魏水生叹了口气,李小幺摇着椅子不说话,两人转了话题,慢慢说着些淮南路的战事闲话,没多大会儿,李宗梁面容的憔悴的进来,李小幺和魏水生站起来迎了两步,李宗梁忙示意魏水生坐下,转头仔细打量着李小幺,心疼中带着浓浓的愧疚说道:“小幺瘦得很!大哥??????对不起你。”

“大哥坐,这事哪能怪你。”李小幺接过海棠托盘里的茶递给李宗梁,看着憔悴的大哥,叹了口气问道:“大哥明天歇一天,后天赶紧赶回去,好好歇一歇,就又该奔波了,再奔波就是时时生死之间,千万不能劳累过度,失了警惕。”李宗梁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魏水生接过话头笑道:“刚才小幺还在说范大娘子的事,小幺的意思,让她去城外寒蝉庵抄抄经,我觉得也好,抄抄经,一来静心,二来积福,只有好处。”

“寒蝉庵最重清修,日子过得苦,好好苦一苦,日后过日子才不至于再失了分寸。”李小幺半阴着脸,语气冷淡的说道,李宗梁感激的看了眼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说出话来:“小幺,又??????难为你,是她不懂事,这么大的祸事??????难为你。”李小幺端起杯子,慢慢抿着茶,看着李宗梁叹气道:“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儿孙,她若能悟,是李家之福,若经了这样的事,还是愚笨不能明,往后,你纳个妾吧。”魏水生眼里闪过丝不忍,低下头拨着莲子碗,李宗梁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沉默半晌,睁开眼睛看着李小幺点头答应道:“好!”

三人沉默下来,海棠悄悄上前,曲膝笑道:“姑娘,大爷,二爷,晚宴备好了,摆在哪一处?”

“就摆在水生哥屋里吧,把那瓶葡萄酒拿来,给大哥洗尘。”李小幺忙直起身子吩咐道,说着,转身看着李宗梁笑道:“大哥一身臭汗,难闻死了,赶紧去洗澡!洗好了吃饭,水生哥不能喝酒,我陪大哥喝几杯!”李宗梁笑着回自己院子里洗了澡,三个人就在魏水生屋里吃了顿饭。

第二天傍晚,李宗梁一身月白长衫,背着手站在车前,面无表情的等在刑部大牢外,牢门从里面缓缓推开,赵氏扶着刘三婶子,刘三婶子手里牵着孙子朴娃走在最前,万六堂婶一手牵着孙子,一手牵着孙女紧跟其后,四嫂子拉着儿子明栋也跟着出来,三家后面,玉砚扶着范大娘子跟出来,月亭紧紧挨着母亲,两人想紧跟范大娘子又不敢,不跟又舍不得,犹豫不定着最后跟出来。

一群人看到李宗梁,急忙满脸喜色的涌过来,旁边一辆车里,张大姐跳下车,掸了掸衣襟,昂然走到众人面前,挡在李宗梁前面,也不看众人,只盯着范大娘子说道:“五爷吩咐过了,从今往后,李家和范家,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分瓜葛!”范大娘子脸上刚泛起的血色瞬间褪的一干二净,惊恐万状的看着李宗梁,李宗梁生硬的扭过脖子,仿佛没听到张大姐的话,张大姐撇了撇嘴,抬手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只荷包,掂了掂说道:“这荷包里头有十两银子,一家一只荷包,从今往后,各自凭本事讨生活吧,你们范家个个都是大才,往后必定都大福大贵,成龙成凤!”说着,掂着荷包递到离自己最近的四嫂子面前,四嫂子面无血色,低头看着儿子明栋,抖着手接过荷包,看着张大姐低声问道:“大\/奶奶,往后孩子念书??????”

“不是说过了么,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你们家都是有本事、有大才的。”张大姐又接过只荷包,递到万六堂婶面前,万六堂婶没有接荷包,推着小孙子,看着李宗梁哀求道:“大爷,看到大娘子份上,看在老爷份上,大爷您不能不管我们哪,我们故儿寡妇的,孩子还要念书,大爷!”李宗梁仿佛没听到,背影僵硬的缓缓转过身子,张大姐一一打量着众人,长长叹了口气问道:“从前你们衣食无忧,孩子个个附学水氏族学那会儿,有谁逢年过节,或是赶着五爷生辰,想起来过去谢一声五爷没有?你们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五爷出的银子,附学水家,是五爷求来的人情,你们大爷的俸禄,都被你们大娘子攒着当嫁妆呢,这会儿知道孤儿寡妇不易了,当初干什么去了?别求了,别丢这人了,这人哪,得有良心!哪,要不要?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张大姐托着荷包看着万六堂婶,万六堂婶转头哀求的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浑身发着抖,直抖的几乎站不住,万六堂婶绝望的转回头,伸手抓过荷包,一手一个拉着孙子孙女,转身就走,四嫂子拖着儿子,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蹒跚着脚步跟在万六堂婶后头,刘三婶子一言不发的接过荷包,带着媳妇孙子,也跟着径自离去。

李宗梁慢慢转过身,示意范大娘子上车,玉砚忙拖着范大娘子往车上去,张大姐拉住玉砚笑道:“你家姑娘要去庵里抄经,往后不用你侍候了,你跟我回去吧,我给你挑了几户好人家,五爷说了,让你自己看着满意才行,回去你好好挑一挑,还有嫁妆,我也替你备下了,给姑娘磕个头,你们主仆的情份尽了。”玉砚怔怔的看着张大姐,急忙又转头看向李宗梁,李宗梁点了点头,低声吩咐道:“去吧,往后好好过日子,要安份。”玉砚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转头看着两眼直呆呆的范大娘子,李宗梁伸手接过范大娘子,半扶半拖着她往车上拖,张大姐拉过玉砚,示意她跟自己上车。

月亭死死拉着母亲,紧紧盯着范大娘子和李宗梁,见两人上车要走,推开母亲急扑过来尖叫道:“姐姐!姐姐!姐夫!你们不能不管我!姐夫!”严二婶子一把没拉过月亭,也顾不得她,只往张大姐处扑过来叫道:“还有我的银子!还没给!”张大姐推着玉砚上车,转身看了眼月亭和严二婶子,轻轻‘哼’一声,也不说话,径直上车走了。

月亭死死拉着李宗梁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宗梁垂着头,用力脱出胳膊,跳到车前坐下,转头看着严二婶子叹气道:“我帮不了你,往后,好自为之吧。”车夫抖动缰绳,车子往前冲去,严二婶子一把拉住还要扑过去的月亭,月亭挣脱母亲再往前扑,车子已经走远了,月亭呆呆看了半晌,转身抱着母亲号啕大哭起来。

正文 第二百五三章 苦心

车子出了城门,李宗梁坐进车里,范大娘子从车厢一角微微直起上身,满脸恐慌的看着李宗梁,李宗梁叹了口气,从暖窠里倒了杯茶递给范大娘子,声音低落却温和的说道:“喝杯茶,安心。”范大娘子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杯子,李宗梁温声交待道:“且安心,我送你去城外寒蝉庵住一阵子,小幺已经和庵主招呼过了,你就在庵里清修。”范大娘子满脸惊恐的看着李宗梁,手抖得杯子里的茶水泼了满手,李宗梁伸手接过杯子,示意她擦了手,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小幺说庵主清慎师太是个道行高深的,你好好跟师太学学,学学佛经,也学学做人处世的道理。”范大娘子惊恐的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的双手紧抱胸前,满眼哀求的看着李宗梁,李宗梁低着头,重又倒了杯茶递给她:“喝了,润润喉。”

范大娘子手指抖动着接过杯子,一口喝了,紧紧握着杯子看着李宗梁,李宗梁目光平和的看着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这回怕了吗?”范大娘子嘴唇抖动着,眼泪扑簌簌落个不停,李宗梁怜悯中带着无奈廖落叹息道:“我跟你说过,先生跟你说过,你都当耳旁风。”范大娘子抬手捂着脸,抽的泣不成声,李宗梁一声不吭的看着她哭,等她哭声渐停,才疲惫的说道:“别哭了,我明天一早就得启程赶回去,要打仗了,我要是??????你一个无知妇道人,往后要守份!安份守已!水生断了手,这几天,我一闭上眼,就梦到你埋在血泊里。”李宗梁看着瑟瑟抖个不停的范大娘子,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这趟不是我救了你,是小幺压根没打算下狠手,你性子倔人又傻,这话我不得不说明白,以后,你能不能从庵里出来,只看你自己。”李宗梁看着满脸泪痕呆看着自己的范大娘子,声音低沉的接着说道:“有些话,我今天都跟你明说,我们兄妹从李家村逃出来,直到现在,几生几死,远非一般的兄妹之情可比,小幺护着几个兄长,我这个大哥没本事,护不了她,可我绝不能伤了她的心,她若觉得你做不得她大嫂,你就做不得。”李宗梁的话平板的没有感情,范大娘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宗梁,李宗梁迎着她的目光问道:“这回你听明白了?”

范大娘子机械的点着头,李宗梁疲倦的往后靠了靠,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范大娘子目光呆滞的直视着前方,呆怔怔的如木偶一般。

行刺一案,审得热热闹闹,结案却快而无声,林先生和智静羁押进了地牢,苏子诚吩咐下去,两人要笔墨纸砚书,只管送进去,林先生喜不自胜,智静却悲伤绝望起来,不禁纸书,是怕他们自杀或是疯了,难道这辈子就要这么不死不活的终老于此了么?

范宅大门上帖的封条也悄悄撕下,李小幺命人将李府花园圈了一块过去,将两处宅院分的差不多大,吩咐张狗子去开平府衙门重新做了地契,让人封了院子暂时不动,这一处,往后留着给贵子哥成亲用,等他定了亲,由着他们自己重新修整布置吧。

晚上回来,李小幺和紫藤关了门细细算了半天帐,只算的叹气不已,水生哥的宅子她不想马虎,可不马虎的宅子这价钱就不是小数目,借的两万银子早就给了落雁和张狗子拿去做生意了,现在家里日常开支巨大,一个病人,家里天天迎来送往的客人不断,加上水生的亲事又件件讲究,隔三岔五的就得送礼回礼,她从来没想到结个亲有这么多来来回回的礼数!简直是多如牛毛!李小幺烦恼的仰倒在榻上,紫藤满脸愁容的看着她,想了想建议道:“姑娘,要不,把咱们这一阵子收的礼理一理,特别是那些药材,我和张嬷嬷仔细看过,倒真都是极上等的好东西,药这东西,放的时候长了就得化灰,这拿来咱们家前不知道收了多长时候了,新鲜不新鲜谁知道?还是卖了好!”李小幺抬手抚在额头上,笑不可支的夸奖道:“紫藤,你越来越会说话了,咱们变卖人家送的礼,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怕那药化了灰!谁知道那药已经放了多久啦!?这话说的真好!卖吧卖吧,不光药,其它能卖的也卖了,这事你和张嬷嬷商量,你比我明白,又要卖东西,又不能失了脸面!”紫藤被李小幺说的脸红了红嗔怪道:“姑娘心里明白就是了,还非得说穿了!”

李小幺笑够了,爬起来沐浴洗漱回来,沈婆子正站在外面檐廊下和卢嬷嬷说着闲话,见李小幺出来,笑着掀帘子进来,李小幺让着沈婆子坐了,仔细打量着她笑道:“海棠说阿婆这几天天天在厨下忙着做这做那,你这身子好了没有啊?再累病了。”

“好了,早好了,也没做什么事,她们哪肯让我动手?都是她们弄好了,我就动动手放锅里,哪能累着?”沈婆子接过青橙递上的茶,喝了一口笑道,李小幺见沈婆子气色精神都好,也不再多说这事,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沈婆子喝着茶,仿佛有心事般,李小幺看着她,屏退了青橙等人笑道:“阿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沈婆子笑起来,放下杯子,点着李小幺感叹道:“你这丫头,都说七窍玲珑心,你这得有九窍!”

“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李小幺眯眯笑着接着,沈婆子笑出了声,两人笑了一阵子,沈婆子往李小幺身边挪了挪,叹了口气说道:“范家的事,我听她们说了。”李小幺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沈婆子摇了摇头笑道:“从前肖夫人活着的时候,有一回说过,这人念书做学问,要么干脆就是识个字,要么这学问就得做深了,最怕那些似通又没通的,要是这人天生是个明白人还好,碰到那愚笨糊涂的,认了死理钻进牛角尖,真让人哭笑不得,我看这做人也跟做学问一个样。”李小幺笑起来,连连点着头:“你说的对极了。”沈婆子掸了掸衣襟笑道:“我倒没见过范大娘子,你大哥是个实诚人,这人是你大哥看中的?”

“嗯。”李小幺点头应道,沈婆子看着李小幺,头往前稍探了探笑道:“阿婆跟你说,阿婆看的明明白白,你这几个哥哥,最明白有心眼的,是你二哥,还有你四哥,你大哥人那是真实诚,你三哥是个不使心的,这是他的福。”李小幺呼了口气,无奈的点了点头,沈婆子拍了拍李小幺的手低声说道:“前儿咱们府上往水家送节礼,我跟过去看了一趟,那水家七娘子大大方方、明明白白,这个好,也就水生配得上她。”李小幺笑着嘀咕道:“阿婆的意思我知道了,若是大哥,这门亲事就不合适。”沈婆子嘿嘿笑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顺着自己的话意接着说道:“听说你送范大娘子去庵里抄经修心去了?”

“嗯。”

“这样好!多积点福,我是这么个想头,要不,我去庵里陪陪她吧,一来,虽说是尼庵,也不好一个人住着,二来,我也陪她说说话,阿婆虽说没念过书,不懂那些大理,可好歹活了一把年纪,见的多,经得多。”沈婆子温和的说道,李小幺抬头看着她,沉默片刻,直直的问道:“张嬷嬷劝你去的?”

“那倒不是,张嬷嬷是个精明人,哪会劝我这个?没人劝我,是我自己的想头。”沈婆子忙摆着手解释道,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想了想说道:“阿婆,你去陪她,那是她的福份,我求之不得,可寒蝉庵生活清苦得很,清慎师太性子又严厉,你年纪大了,怎么受得住?这不行!”

“没事,你当阿婆没吃过苦啊?阿婆吃的苦多了,这不算啥,阿婆正好也想到庵里修修福,给来世修个大福大贵出来!”沈婆子笑道,李小幺看着沈婆子,慢慢转着心思,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既然阿婆拿定了主意,我看这样吧,阿婆这个年纪,不能再去受寒蝉庵的清苦,阿婆不要住到庵里了,就是尼庵边上赁处院子,我让张嬷嬷寻两个妥当的婆子过去照顾你,你早晚过去陪她说说话就行,反正平时她要做的功课劳役也多,能坐下来说话的时候有限,她不认识你,她不问,你也别提来历。”

“那也成。”沈婆子想了想,爽快的答应道:“既然这么说了,这事能快就快,你忙你的,我去寻张嬷嬷商量就成,寻好院子,这两天就搬过去。”沈婆子边说边站起来,李小幺忙跟着下了榻,一路将她送出半亩园,站在院门口看着她走远了,仰头看了一会儿满天的繁星,才踢踢沓沓的进去了。

正文 第二百五四章 合伙

离启程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梁王府的事也越来越多,李小幺倒没怎么多忙,出兵的事,一是忙在苏子诚那里,二是水岩和俞远山这里,她这里倒没什么大事,每天倒还能早一会儿回来。

五月初的下午,暖阳热热的照着静谧的院子,魏水生午睡醒来,让人搬了椅子半躺在檐廊下看着本书,外面婆子通报,吕华上门来看望魏水生来了,魏水生怔了片刻,忙站起直迎出去,吕华一件素雅的天青灰素缎长衫,腰间束着条不起眼的同色腰带,摇着把古旧的折扇,跟在婆子后面,左右打量着缓步进来,魏水生直迎到藕院门口,吕华见魏水生迎出来,急忙收了折扇,急走几步笑道:“润文不必如此客气,不是外人,身子好些没有?”魏水生笑着和吕华相互见着礼,客客气气的客套着,两人一路让着进了藕园,吕华看着檐廊下的椅子,也不进屋,两人仿佛多年老友般随意的坐在檐廊下谈天说地,直说到天色见晚,吕华半分要告辞的意思也没有,魏水生半分异色也没有,海棠进来禀报摆了饭,两人就在檐廊下,极家常的吃了晚饭。

李小幺刚在二门里下了车,卢嬷嬷忙迎上来扶着李小幺下了车,低声禀报了吕华午后过来看望魏水生,这会儿还在说话的事儿,李小幺顿住脚步,凝眉想了想,‘嗯’了一声,脚下加快,一边往半亩园赶,一边吩咐道:“让人摆饭吧。”卢嬷嬷忙叫过流云吩咐了,流云提着裙子奔回去传话,李小幺进了半亩园,极快的洗漱换了衣服,吃了几口饭,就出来往藕园过去。

藕园灯火通明,张嬷嬷迎出院门,低低的禀报了几句,李小幺点头应了,进了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垂花门,吕华和魏水生正坐在檐廊下喝茶,见李小幺进来,吕华先站起来,见魏水生也要站起来,忙伸手小心的扶了他一把,李小幺笑语颜颜的和两人曲膝见礼客气着,三人重又落了座,说了几句客气话,魏水生扶着椅子站起来笑道:“小幺先陪吕大爷说话,我去换换药。”吕华忙欠身让着魏水生,李小幺回头示意了眼张嬷嬷,张嬷嬷会意,悄悄示意海棠、红桔等人退到院子各处守着。

吕华看着张嬷嬷等人退下,缓缓往后靠到椅背上,看着李小幺微笑道:“家里传信说你想要几张海图。”

“嗯,从太平府回来途经鹿港,正好遇到吕丰,听他说贵府海船队走的极远,就托他看看能不能拓几张海图带给我,也好看看海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李小幺坦诚的笑答道,吕华目光微闪,摇着折扇沉默片刻,看着李小幺和缓的说道:“五爷若是爱那海外风情,我那里倒收了不少门下出海之人写的游记志传,文笔倒也能看看,那海图只标着航线、地标,倒没多大意思。”

“这自然好,我极爱看游记志传,那就不客气了,我明儿让人去取。”李小幺笑盈盈说道:“爱看各处风情习俗是其一,除了这个,我还想学大爷这样做做海外的生意,北边也有良港,可惜没人远涉重洋,我就开个头,做做这个生意,也好挣些脂粉钱。”吕华面容舒缓的笑起来:“五爷是爽快人,这海上生意虽说利钱极高,风险也极大,货物、海图和船都不是难事,只两样,一是这积年老到的船工难寻,二来海上盗贼猖獗,不瞒五爷说,能安稳往来海外的船队,都在我上清门吕氏门下,那些零散船只若要安稳往返南洋,也须得依附于吕家船队才能保得平安。”吕华的话停了停,李小幺抿着茶,看着吕华,想了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这会儿不是争气好胜的时候,且听他的打算,李小幺面容悠闲下来,笑盈盈的看着吕华,一言不发,只等他往下说,吕华看着李小幺,见她不说话,带着笑接着说道:“五爷若想做做这海外的生意,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上清门现有十一支船队,五爷想要哪一支?就送给五爷。”

李小幺手里的杯子轻轻抖了下,凝眉看了吕华一眼,将杯子放下,慢慢擦了擦手,看着吕华直截了当道:“大爷把话说完吧。”

“五爷心思玲珑,人也爽快,梁王爷要取淮南路?”吕华突转话头问道,李小幺面无表情的看着吕华,一言不发,吕华紧盯着李小幺看了片刻,轻松的笑着,往后靠到椅背上说道:“鹿港,五爷专程过去查看鹿港,真是好眼力!”李小幺轻轻吸了口气,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吕大爷寻错人了。”吕华目光凝重的看着李小幺,没有接话,李小幺看着他,认真中满是坦诚:“鹿港往西,平坦无碍,直通吴国腹地,又紧邻扬州,巨商云集,这样要紧的地方,过于烫手。”

“我知道,修个码头罢了。”吕华笑着说道,李小幺又摇了摇头:“吕家又不缺钱,不过要个百世安稳,何苦招忌?”吕华敛了笑容,紧盯着李小幺看了片刻,突然干脆的点头道:“多谢!五爷的丝绸铺子什么时候开出来?”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没答话,吕华直视着李小幺接着说道:“五爷的生意我都看好,不如让我入个股吧。“

“怎么入?”

“自然是五爷占大头,你六我四。”

李小幺垂下眼帘思量了片刻,看着吕华说道:“三成,要送四成干股出去,我也不过留下三成。”

“好!”吕华痛快的答应道,李小幺舒了口气,笑容满面的看着吕华慢吞吞的问道:“王爷那边??????你打算怎么跟你小师叔解释?”

“我解释什么?”吕华的笑容里带着丝丝狡滑:“有你呢。”李小幺高挑着眉梢闷了片刻,看着吕华,突然笑起来,笑的吕华莫名其妙,李小幺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吕华说道:“我差点忘了,你说,我的生意你都看好?都要入三成的股么?”

“是!”吕华答应的肯定而干脆,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一弯月牙:“我还有笔大生意,秋天里就开张了,你想好了,真要入股?”吕华怔了怔,肯定的点头应道:“入!”李小幺紧盯着吕华笑道:“我是要开个勾栏!开成北平最好的勾栏。”吕华不过怔了瞬间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勾栏只要正当做,也是正当生意,只是要宽厚些。”李小幺意外的看着吕华,吕华笑道:“上清门在信阳还经营着几处瓦子。”李小幺眨了眨眼睛,吕华笑容更浓,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看样子这勾栏你要是隐在暗处经营,这样最好,本来就不必亮到明处。”李小幺深吸了口气,点头笑道:“我知道了,这两处,就作价四十万两银子,明天你让人送十二万两银子给我。”

“好!”吕华答应的干脆之极,李小幺隐隐有些闷气的看着他,这吕家真是银子不当银子!

送走了吕华,李小幺转回来,魏水生正站在垂花门下,眼里满是担忧的看着她,李小幺紧走几步笑道:“水生哥今天看着气色好多了。”

“嗯,我没事,你?没什么事吧?”魏水生迟疑而含糊的问道,他不确定这事该不该问,李小幺两只手拉着魏水生左手衣袖,低着头走了几步,才带着笑答道:“没事,水生哥别担心,至少不是坏事,对了,狗子和五哥看好了几处宅子,你若好些了,就去看看宅子吧,总得你先看满意了,要不,我请水桐大\/奶奶过去看看?反正她看了,自然会细细跟莲姐说,说不定还是拉着莲姐一起去看呢,赶紧买下宅子,人家水家还要现赶不少家俱,还有帘子帷幔,都得现量了尺寸才行。”

魏水生低头看着喜笑颜开说个不停的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李小幺低声问道:“你哪来的银子?二槐和铁木刚成了亲,织坊还没开始挣钱,家里哪还有银子?”李小幺跟着停住步子,抬头看着魏水生,思量了片刻答道:“我还做了别的生意,你放心,银子都是正正当当得来的,没有一两不义之财。”

“我不是说这个,小幺,从太平府到现在,这钱上的事,都是让你操心,不用这样,哥哥们都是苦日子过出来的,哪用那么讲究?你看看你,光顾着几个哥哥,你自己??????唉!若说好日子,那是没头的事??????”魏水生抬起左手抚着李小幺散落的鬓角,心疼的说道。

“我知道,”李小幺打断魏水生的话说道:“有头,怎么没头?你看,二槐哥成家了,大哥和贵子哥成亲的宅子也有了,再给水生哥置处宅子成亲就成了,除了这个,我还想再一家置个庄子,也不用大,中等的庄子就行,这样,有本事没本事,就都能管着一家人暖饱无虞了,就这些,置办好了,我就不管了,各家过各家的日子,我过我的逍遥日子。”

魏水生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小幺的肩膀没再说话。

正文 第二百五五章 临行

进了五月,张嬷嬷又开始忙着准备端午的种种,往水家送节礼,收回礼,再打发人过去送谢礼,这会儿的柳树胡同,又跟从前的清静不比,要送节礼的人家翻出不知道多少倍来,要收的节礼就更多了,收了礼总得打发人赶紧过去回礼,可不好让人觉得轻狂,这一来一回就把府里一个个忙得脚不连地,张嬷嬷和卢嬷嬷、紫藤商量了,禀报了李小幺,又挑了些仆从下人买回来,也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了。

算着日子,赶去吴地责问刺杀之事的礼部郎官也该过了郑城了,苏子诚和苏子义挑了吉日,准备端午过后就启程赶往淮阳,从宁王府回来,苏子诚叫了李小幺过去问道:“魏水生身子恢复些没有?”

“好多了,这几天早上起来还用左手练一趟剑,下午还练几页字,谢谢王爷。”李小幺笑答道,苏子诚满意点了下头,看着李小幺建议道:“淮南路一战后,咱们得好好休养生息一阵子,我看,让魏水生跟着水岩领份差使,虽说立不了大功劳,好歹论功行赏时也有个说法,战后谋个合适的差使,这也是个说法,你看呢?”

“多谢王爷,求之不得呢。”李小幺满脸笑容,干脆的答应道,苏子诚舒了口气,笑着说道:“咱们初六傍晚启程,钦天监看好的吉时,也没几天了,你回去准备准备,多带几个丫头随身侍候,这趟不比你去太平府,要用的东西想带多少就带多少。”李小幺看着苏子诚呆了呆,算了,去就去吧,大哥他们,还有水生哥都上了淮南路战场,自己在开平府呆着也是心神不安,不如就近过去看着,也许还能帮上点什么,至于生意,唉,这不是急事,先拖一拖吧,正好,看看淮南路有没有什么能做的生意??????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苏子诚招手示意她到东墙的地舆图前,指着淮南路大图低声说道:“我和大哥商量过了,这一趟宜速战速决,取下淮南路要越快越好,不能给吴太后和大皇子留下调度的余地,取下之后,无论如何要尽快压住稳住民心,大哥的意思,这事交给你,他说你至少比我做的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大哥已经看着户部挑选老成合适的州县官员了。”李小幺一口气窒在喉咙里,看着苏子诚低声叫道:“北平没人了?要我管这么大的事?”

“人是有,我看不上。”苏子诚掸了掸长衫回道,李小幺连眨着眼睛,呆了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傍晚,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车,拖着脚步先往藕园看望魏水生,魏水生刚写了两张小楷,李小幺拎起来夸个不停,魏水生笑起来:“这还叫一笔好字?什么时候小幺的夸奖这么不值钱了?”

“是很好啊,比我写的好的,都是一笔好字!”李小幺极认真的说道,正送红枣汤进来的海棠一下子笑出了声,魏水生也笑的肩膀耸动,几个人笑了一会儿,喝了红枣汤,李小幺将苏子诚的安排说了,魏水生伸手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瘦薄的肩膀,难过的低声说道:“你看看你瘦的,虽说速战速决,再怎么快也得半年,那城打下来容易,打破的城再理顺当要费多少心神?小幺,唉!二哥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事,反正王爷说了,这一趟不比去太平府,可以多带些丫头,多带东西,我刚就想好了,反正咱们两个都去了淮阳和淮南路,府里也用不着多少人了,我都带上,再收拾个十车八车东西,就当游山玩水了,水生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会享受了,没事!”李小幺笑着宽解安慰着魏水生,魏水生叹着气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你现在不如从前,这手不便当,再说,身子也没全恢复了,你得有几个得力的小厮随身侍候,咱们家立家晚,这人手上不得力,我想托水桐大\/奶奶要几个可靠稳妥的小厮给你用,你看看好不好?”李小幺看着魏水生商量道,魏水生眨了眨眼睛,李小幺抿嘴笑着低声说道:“听说七娘子陪嫁的家人婆子早就备下了,让她送几个过来你先用着,反正早晚要过来。”魏水生脸上一下子浮起层红晕,努力若无其事道:“你安排吧。”李小幺笑着站起来,告辞回去洗漱吃饭去了。

第二天一早,兵部就将魏水生的委派送到了柳树胡同,淮南路的兵事都在暗中准备,水岩糊涂着领了个户部员外郎的衔,统一调度军需粮草,魏水生安了个幕僚的名,跟着水岩‘参赞部务’,魏水生接了委任,换了衣服,既赶往梁王府寻水岩报到去。

下午,水桐府上管事寻到水岩又找到李小幺,打听她什么时候回府,说是水桐大\/奶奶亲手包了些棕子,想给五爷送些尝尝,李小幺看着水岩笑道:“申正前就回去,不过主客在你那儿,光我这个陪客早回去也没意思,也跟你讨个人情,早些放人家回去吧。”水岩一边笑一边摇头:“七娘子那么稳重个人??????”李小幺看着水岩,突然敛了满脸笑容,神情庄重,闭上眼睛,双手合什祷告道:“诸神菩萨,求你们赐给开平府水岩一桩相知相爱、魂牵梦绕的姻缘吧,阿弥陀佛!”水岩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睁开眼睛笑道:“好了,我替你祷告过了,等你魂牵梦绕时,就能懂七娘子了。”水岩听的哭笑不得:“听你说的这样,倒好象你魂牵梦绕过一样,你懂?”李小幺面容僵了下,退了两步,带着笑转身就走,没理他的话。

李小幺刚回到柳树胡同换了衣服,水桐就进了二门,李小幺忙迎出来,张嬷嬷明了的清了二门,只自己和海棠、青橙两个侍候着,水桐带着无可奈何的笑容和李小幺见了礼,李小幺伸头看着车子笑道:“莲姐也来了?”话音未落,车帘掀起,水莲通红着脸,努力镇静着下了车,李小幺上前挽着她笑道:“我过几天就要跟王爷启程去淮阳,想着你也该过来和我话个别才是,怎么今天才来?”水莲忙解释道:“我来就是跟你说话儿的,你想哪儿去了?”李小幺抿嘴笑着一句话不说,水桐紧跟在后面笑出声来:“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水莲通红着脸,扭着头干脆不说话了。

张嬷嬷远远走在前面,引着三人到了离二门不远一处安静的花厅里,远远曲了曲膝,就退下了,魏水生迎在花厅门口,面容举止里自然中又满透着不自然,冲两人长揖见着礼,李小幺松开水莲,回身拉住水桐笑道:“大\/奶奶,我正有件事想求你帮忙,这几朵花开的好,咱们边赏着花儿边说话?”水桐停住步子,转头打量着四面敞开着窗户的花厅和远远侍立着的张嬷嬷和海棠等人笑道:“五爷是个有心人,有什么事,五爷只管说就是。”李小幺拉着水桐,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说了要给魏水生寻妥当小厮的事,水桐一边笑一边满口答应:“哪有不行的?这事就包在我身上!”

“那我就放心了,除了这个,还有件事,一是水生哥成亲的宅院,原本想着,我和水生哥都在开平府,这宅子的事看着买极便当,现在你看,家里也没个能做主的人了,这事就一起托付给大\/奶奶,一定要挑处让人家满意的宅院,回头我让门下的管事,叫张狗子的,去府上请见大\/奶奶,买下宅院若要修整,也请大\/奶奶操心指点指点他。”李小幺接着托付道,水桐连连点头应承:“你放心,我原来和七妹妹商量过,想置处??????不是别的,一份心罢了,后来和二爷说起,二爷说不必,五爷必定早有成算,这宅院放那儿,回头让人议论起来不好听,也伤了魏二爷和五爷的脸面,我想想也是,还不如折成别的好,五爷只管放心,五爷和水家,都是不过求着他们两个好罢了,这事就交给我,五爷这一阵子瘦得很,我带了些燕窝、红参过来,知道你不缺,不过尽尽我这份心,记着多保养,年青时候不保养,老了就知道苦了??????”水桐满口答应了,琐琐碎碎的叮嘱着李小幺,李小幺有些诧异的看着她笑道:“大\/奶奶怎么??????话多了呢!”

“是么?”水桐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鬓角:“怪不得阿明总嫌我啰嗦,看来真是上了年级,话也上来了,五爷不知道,慈幼局里做事的婆子们就得啰嗦着,少说一句事情就做不到点子上了??????”李小幺也不打断她,只笑着听她又说起慈幼局的琐碎事,看来她如今日子过的活泼也有了生气,刚认识那会儿,她哪有说话的心思?

正文 第二百五六章 探看

两人站着说了好半天话,水莲才垂着头,揉着帕子从花厅里出来,魏水生落后两三步,微微低着头看着水莲的裙子,背着手跟在后面,水桐忙住了话,迎着两人过去,李小幺上前两步,挽着水莲,回头看着魏水生笑道:“水生哥就别送了,赶紧回去换药吃饭,我送她们出去就行。”魏水生忙止住步子,抬头见水莲离自己只有不到两步,脸上一红,忙低头急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低着头长揖到底,转了个身又长揖到底,李小幺微微蹙着眉头,一脸困惑的顺着魏水生的方向伸手比划着,魏水生这一转,根本没找到水桐在哪儿,冲着块大石头长揖告辞呢!水桐看着一脸认真、伸手比划比划魏水生,又比划着大石头的李小幺,用帕子掩着嘴,差点笑出声来,水莲脸上通红,抬手想拍李小幺的手,又不好意思去拍,李小幺看着尴尬的水莲,笑得眼睛弯弯,拉了拉水莲道:“我送你们出去。”水桐笑着,冲魏水生深曲膝辞了行,跟在水莲和李小幺后面一路往二门出去。

李小幺看着两人的车子出了大门,慢慢悠悠转回半亩园,沐浴换了宽松舒适的家常旧衣服,吃了碗糖蒸酥酪,吩咐翠蔓铺纸磨墨,自己端正的坐到榻上,绾起袖子,连呼了几口气,提笔开始歪歪扭扭的写字,紫藤、淡月等人围了一圈看稀奇,姑娘写字,这可是极少见的稀奇事,李小幺根本不理会看热闹的众人,只顾拧着眉头写一行想一想,想一想再写几个字。

小丫头翡叶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进来,还没跑到正屋门口就叫起来:“姑娘!姑娘!王爷来了!王爷来了!”满屋子的人吓了一跳,紫藤忙推着众人退下,自己一把拉住翡叶训斥道:“急什么?规矩呢?把话说清楚,是梁王爷?人到哪儿了?”翡叶拼命点着头,手往后背着:“快到院门口了!不让人通报,就闯进来了,我绕过藕园跑过来的!”

紫藤唬了一跳,急忙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放下笔,呼了口气,摆着示意紫藤:“他不让通报,那就只好当不知道,你们该干嘛干嘛去!”紫藤眨了眨眼睛问道:“姑娘要不要换换衣服?”李小幺拧身往窗外看了一眼,努了努嘴叹气道:“换什么?人都进了垂花门了!”

紫藤等人垂手低头雁翅般迎在正屋门外,李小幺垂手站在门口,曲膝笑道:“王爷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过于失礼了!”苏子诚摇着折扇,站在屋门口上下打量着李小幺,上身一件小袖圆领宽松上衣,下面只穿了条略显宽大的裤子,细而白皙的脚腕裸在外面,隐隐透出丝怯生生来,苏子诚忙移开目光,顺着洗的发白的衣服角看上来,发白的衣领柔顺的贴在脖颈间,细细的锁骨露在外面,几缕软软的黑发垂落在锁骨间,苏子诚喉结下意识的动了动,忙四下转着头,摇着折扇胡乱答应着:“大嫂亲手裹了棕子,我拿来几个给你尝尝,过节了,要吃棕子。”又是亲手裹的棕子,难道过个端午节,这开平府最宝贝的东西,就是这亲手裹的棕子?李小幺闷闷的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伸手往外让着苏子诚,准备把他让到外面花厅里去,苏子诚却仿佛没看到李小幺伸着的手,摇着折扇,抬脚径直进了正屋,李小幺吸了口气,只好也跟进屋,苏子诚站在屋里,转身左右打量着笑道:“这屋子好!原来你也喜欢阔朗,这样三间通透,看着最舒心爽气。”说着,摇着折扇径直坐到了南窗下的榻上,收了折扇放到几上,伸手掂起几上的金栗宣,仔细看起来。

李小幺跟过去,接过紫藤托过的茶送过去笑道:“原来这开平府的规矩,端午送节礼,都是送自己亲手裹的棕子,我倒不知道这规矩,早知道也给王爷送几筐亲手裹的棕子了,昨天我正好裹了好几只棕子,要不拿几个过来给王爷尝尝?”苏子诚正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宣纸,也不听清李小幺说的什么,只随意的点了点头,李小幺转身吩咐了海棠,苏子诚看了一会儿,举得远些又看了看,扬着宣纸笑道:“怪不得都说你这字自成一家,别有风骨,倒真是??????独一家!风骨是真硬,你这写的什么?我怎么没看明白?”李小幺上前拿过宣纸,仔细铺平放到旁边答道:“我又没练过字,不写错就行,就是错个一笔两笔,能认出来就行,这是我写的杂剧,回头拿出去让人排,等从淮南路回来,正好拿来看着解闷。”

“杂剧?!”苏子诚正笑着又听怔了:“你才华出众,写什么不好,写这种??????这种东西做什么?不如??????”

“王爷!我一个庄户姑娘,什么才华出众?你也太抬举我了,那些诗啊词的我也不懂,我就爱看个杂剧,听个小曲儿,就想着让人演个好看的杂剧,中间再唱上几支小曲儿,外头那些杂剧都不大中我的意,我就想着让人照我的意思排出些有小曲儿的杂剧出来,先写一个让她们排排试试,等从淮南路回来,也排得差不多了,唉,说来可怜,也就能看看它了,旁的还有干什么?这里,也就能看看这个了!”李小幺打断苏子诚的话,说到最后竟伤感廖落起来,苏子诚又是莫名其妙又是心痛的看着她笑道:“就能看看这个,那你从前还喜欢看什么?幻术?杂耍?这有什么难的?你想看什么?只要这世间有的,都容易!”李小幺思念而茫然的一边笑一边摇着头道:“不想看,就想看自己排的杂剧,说起来还是杂剧最好,就是唱得太难听,词曲都不如小曲儿好,你说,若是把杂剧和小曲儿合在一处,一折折演成一整个故事,肯定好看也好听!必定有好多人喜欢看!”苏子诚挑着眉梢,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你哪有功夫做这个?你既然喜欢,府里有的是清客,也有懂这个的,倒不如??????”

“多谢王爷,那倒不必了,我写的是我想看的,他们哪里知道?”李小幺笑盈盈的截回了将苏子诚的话,苏子诚正要说话,外面,海棠禀报声起,李小幺忙应了,海棠托着琉璃碗,里面盛了两只剥好的棕子送进来,南宁和北庆一左一右侍立在正屋台阶下,看着海棠托盘里的棕子,连眨了几下眼睛,睁大眼睛怔怔的对视了一眼,忍不住一齐用眼角瞄向屋里。

李小幺接过琉璃碗递到苏子诚面前,又取了银筷递到他手里,笑颜如花的让道:“王爷尝尝,这是昨晚上裹的棕子,我试着放了糖莲子,真是不错。”苏子诚接过筷子,看着棕子仿佛无处下口,呆了片刻,用筷子挑了吃了几口,推开琉璃碗笑道:“真是不错,这米里也有几分荷叶的清香。”

“你吃出来了?放了荷叶,又用荷叶水煮的!喜欢就多吃一点!”李小幺笑的眼睛弯弯,殷勤的让着苏子诚,苏子诚又挑了两口吃了,放下筷子,端起杯子喝起茶来,门外,南宁急切万分的紧盯着一脸木然呆看着屋里的北庆,他背向苏子诚和李小幺,北庆站的那个位置倒正好能斜看到坐在榻上的苏子诚处。南宁垂手站着,动是不敢动,只好用力拿眼睛剜着北庆,只剜的自己眼睛发酸,北庆才咽了口口水,硬硬的扭过脖子直看着南宁,南宁急忙无声的问道:“吃了?”北庆垂了下眼皮,又垂了下眼皮,两人直直怔怔的对视了半天才呼出口气来。

苏子诚连喝了两杯茶,眼看着外面天色将要晕暗,李小幺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往外面看着笑道:“天快黑了,再晚了怕不便当,开平府虽说安稳,王爷也要小心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苏子诚‘嗯’了一声,不怎么情愿的站起来,李小幺跟在后面一路送出去,出了院门,苏子诚回身止住她道:“你穿的单薄,别往外送了,早点歇下吧。”李小幺从善如流,态度柔顺的止住步子,曲膝和苏子诚告了别,看着他转了个弯看不到了,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甩着手转进了院子,海棠奇怪的看着她,想了想,到底忍不住,紧前一步,凑近李小幺低声问道:“姑娘占了什么大便宜了?”李小幺停住步子,转头看着她,想了想,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道:“你猜猜!”

海棠苦心的看着李小幺摊手道:“姑娘这不是难为我么?姑娘的事,我一回也没猜中过!”李小幺抬手掩着嘴又笑了一阵子,才低声说道:“听说王爷从来不吃粘乎乎的东西,看看,假的吧!”海棠眨着眼看着李小幺,半晌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百五七章 想过的日子

初六傍晚,苏子诚一行几十辆车悄悄出了开平府,也不住驿馆,往淮阳方向走了二三十里,在临平镇包了间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启程赶往淮阳。

李小幺这趟换了辆宽大厚沉的新车,苏子诚五更时分就启程赶去划看军械,李小幺打着呵欠从客栈挪进车里继续睡觉,可惜这木头轮子的大车咕咕咚咚实在颠的厉害,队伍行进的速度又快,虽说铺了七八层厚褥子,李小幺还是被颠得滚来滚去,没睡多大会儿就被颠醒了,李小幺懒洋洋的爬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去,虎翼军已经护卫在前后左右,头顶的天空蓝的通透,几乎看不到云,太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看来又是个艳阳高照天,夏天的北平还算凉爽,这一路赶到淮阳,一路打过去,可就全是在暑天里了!那么热的天,淮南路又不北平凉爽,这又要打仗又要死人的,真是愁人??????李小幺看着车外轻松的控着马速的黑衣虎翼军士发了一会儿怔,转头看着在车里当值的青橙吩咐道:“天气热,跟海棠说,煮点绿豆汤咱们吃,嗯,跟大余也说一声,煮些绿豆汤给大家吃,好去去暑气。”青橙爽脆的答应一声,掀起帘子,解下车旁系着的马缰绳,踩着车架跳到马上,往前往后传信去了。

天黑透歇下来时,车队已经出了开平府地界,虎翼军忙着安营扎好帐蓬,李小幺在营地中间转着圈活动筋骨,刚安置妥当,明亮的辕门处,苏子诚带着众小厮纵马冲进来,李小幺远远看着,迟疑了下,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进自己帐蓬了。

片刻功夫,帐蓬门口,南宁的声音响起:“姑娘可在?”李小幺叫了南宁进来,南宁进来长揖见礼笑道:“姑娘,爷说晚饭请您过去一起用。爷早上走前就吩咐过大余,晚上炖了姑娘爱吃的鱼头汤。”李小幺蹙了蹙眉头笑道:“海棠做了饭了,王爷若有事,等我吃了饭再过去吧。”

“姑娘还是去吧,不然爷那脾气,就当可怜可怜小的们了。”南宁陪着笑长揖不停,李小幺站着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青橙吩咐道:“去跟海棠说一声,饭菜好了送到王爷那里。”青橙答应了,李小幺跟着南宁出来,转了两步,进了苏子诚的帐蓬。

苏子诚已经换了身衣服,正拿着两支箭比划着,见李小幺进来,忙笑着示意给她:“你过来看看,这是新试出来的箭。”李小幺接过两枝箭,比划着看了看,都是沉甸甸的,真没看出有什么分别来,苏子诚接过其中一枝,指着泛着幽光的狭长箭头笑道:“你看这箭头,比那枝长了几分,我试过了,一箭出去,百步内能穿透皮甲。”李小幺探头过去,用手指点着箭头笑道:“长了,也狭了,进去容易,拔出来也容易,要不这里,倒过来做成锯齿样??????”苏子诚怔了怔,高挑着眉梢失笑出声:“你真是??????惹不得!水岩也这么说,不过他可没你主意多,没想出来做倒锯齿,你说的是,这样要拔出来就更难了。”苏子诚说着,扬声叫了东平进来吩咐了下去,李小幺举着箭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厨头大余提了菜送进来,海棠带着樱桃也将做好的几样精致小菜送进来,苏子诚和李小幺净了手,坐到榻上,苏子诚仔细看了看海棠送过来的几样菜笑道:“你调教出来的丫头不错,这菜做的精致。”李小幺笑着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吃了饭,海棠带人收拾下去,又泡了茶上来,苏子诚喝了两口,看着李小幺笑问道:“路上做什么解闷了?你要不嫌累,明天跟我一起去青草马场看看去?”

“一趟青草马场来回要四五天,我可受不住,路上哪里闷得着,我正看从吕大爷那儿借来的海外游记呢,都是他们上清门弟子亲身经历写的,真是有意思!”李小幺笑答道,苏子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片刻间晴天转阴:“胡说八道的东西,看它做什么?海上瞬息万变,福祸转眼间,往后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李小幺歪头看着苏子诚,一边笑一边柔顺的点着头,苏子诚这气更加闷着透不出,她这样想也不想,辩也不辩的就点头,必定不是答应他的话,而是根本没打算理会!苏子诚闷了半晌,看着李小幺问道:“你的织坊,还有铺子,开出来没有?”

“嗯,织坊头一批四十多个织工已经差不多出师了,铺子不急,定了八月初开张,织坊今年没敢织轻薄的夏料,先从秋冬衣料织的,八月开张正好。”李小幺详细的答着苏子诚的话,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你那个勾栏,还有那个什么落雁,打发了?”

“没,干嘛要打发?勾栏也是秋天开张,这会儿正让人排杂剧呢。”李小幺瞄着苏子诚,轻声细语的说道,苏子诚脸色更加阴沉,紧紧抿着嘴盯着李小幺,李小幺看着他直接岔开了话题:“王爷去过扬州没有?”苏子诚恼怒的摇了下头,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感慨道:“扬州可真是好地方,繁华热闹处,比太平府不差什么,往后若是用心经营,再放开鹿港,最多两三年,太平府跟它比,也得落了下乘,只盼着王爷这一趟顺顺当当,千万别把扬州打的稀烂一片。”苏子诚还是满脸恼怒,挑着眉梢正要说话,李小幺接着说道:“若论财力,北平和吴地差得太远,若能将这扬州经营好,整个淮南路就能成了北平的钱库,有个三五年,北平就再不会有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尴尬困境,有了银子,你就能装备出那五千人的轻装还是重装骑兵来?”

“重装!”苏子诚瞥着李小幺答道,李小幺仿佛根本没留意到他的恼怒,只顾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的话:“我跟你说,要是光靠农耕,淮南路倒不算富庶之地,跟淮阳一带都没法比,淮南路好就好在海路、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咱们不能只拿着它当个以后征伐歧国、荆国的通路守着,那太可惜了,要把它经营成大商会,以扬州为中心,往北是楚州、淮阳,往南有泰州、润州,扩建鹿港,若是想远了,咱们水军几乎没有,干脆在鹿港建设水军,先让他们给商队护航以练战力,往后攻打楚、荆时,陆路水路双管齐下,就易如反掌了,又说远了,我跟你说,淮南路商禁一定要宽松,酿酒一样一定要放开,还有丝织、茶叶、晒盐,都放开,与商人约,民守法,官不扰民,地方官无明查实据,绝不能骚扰商家,只一样,要收重税,北平现在这样的商税,简直是,淮南路可以百抽十五到二十??????”

苏子诚愕然看着越说越兴奋的李小幺,见她好不容易住了口,端杯子喝起了茶,忙哭笑不得道:“一提这个商字,你这??????”

“嗯嗯嗯!”李小幺嘴里含着茶,连连占着头,咽了茶笑道:“我最爱做生意赚钱!其实我最会做生意赚钱,旁的还真都是??????不算主业!”苏子诚失笑出声:“还不算主业!你这话若让那些官员听到??????若林丞相那样的,岂不是活活气死了?”

“林相也只好气活了!总不能再死一回。”李小幺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照我的想头,最好的日子,就是活在太平盛世,做大生意挣大钱,夏天到山上避暑,冬天就到温泉庄子躲寒气,春秋天不冷不热,就四处游山玩水,和山僧说说流水白云,听那些真正的饱学之士谈谈学问道德,有热闹看热闹,没热闹赏花赏草,丫头要解语,吃穿要精致??????钱若还有多的,就去办个书院,施药施医,修桥补路,唉!这是神仙日子。”苏子诚刚刚缓和过来的脸色一下子又黑下来,李小幺转头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你呢?你的神仙日子是什么样儿的?”

苏子诚一时怔住了,出神的想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有些茫然的说道:“小时候母亲教我做个贤王,要扶助哥哥打天下、治天下,我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就想想!把所有的都抛开,什么王啊、皇子啊、你哥哥啊,都抛开,不要想能不能成,就象做梦那样,若是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有什么样的日子过,你要做什么样的日子?闭上眼睛,好好想想!”李小幺眼睛亮亮的看着苏子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诱惑,苏子诚迟迟疑疑的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看着李小幺问道:“想什么都行?”

“嗯!那当然!就当你是神仙,想过什么日子都成,哪怕把这个世间踢破再捏一个出来都行!”李小幺急忙答道,苏子诚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正文 第二百五八章 夺关

半晌,苏子诚睁开眼睛看着李小幺,更加茫然的说道:“我想不出,都抛开了,什么都没有了,心里空空的,全是空的,空的很难受。”李小幺怜悯的看着他,叹了口气,伸手握了握他放在几上的手安慰道:“那就别想了,你平日想要什么不过一句话,没有思而不得,自然也没有特别想要的,这样的日子,已经是神仙日子了。”李小幺的手温暖而柔软,却握得苏子诚半边身子都僵住了,听了李小幺的话忙否认道:“不,不是,有??????”

李小幺伸手摸了摸杯子,扬声叫海棠进来换了红枣汤,将盖盅推到苏子诚面前笑道:“别喝茶了,喝碗红枣汤夜里睡得好,也晚了,明天还要赶路,王爷也早点歇下吧,我告辞了。”李小幺一边说着,一边跳下榻,苏子诚跟着站起来,出了帐蓬,苏子诚突兀的低声说道:“让我再想想。”李小幺停住步子,转身看着,带着丝郑重笑道:“算了,别想了,要要真想出个浪迹天涯、闯荡江湖来怎么办?不是跟自己为难么?你还是做你的贤王最好,也是一种神仙日子,只要不当皇帝,都是神仙。”李小幺说的笑起来,夜色中,苏子诚的脸色又黑沉下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小幺艰难的爬进车里继续睡觉,苏子诚早就去了青草马场,一路滚来滚去的睡到日上三杆,李小幺爬起来重又净了面,看着淡月叹息道:“你看看,这人习惯起来多快,昨天还颠的睡不着,今天就能睡着了,等赶到淮阳,要是不这么滚来滚去,我就睡不着了。”淡月被她说的笑出了声,李小幺吃了半碗粥,几块点心,淡月收拾干净,取了两只布袋卷递到李小幺面前笑道:“这是一个时辰前驿路上送过来的,一只是给姑娘的,一只是给王爷的,平旦前后,南宁过来传了爷的话,说让跟姑娘说一声,王爷不在这几天,驿路送过来的东西让姑娘代为处置。”李小幺对着一灰一黄两只布袋半晌才呼出口气来,让她代为处置!她能处置什么?

李小幺取过自己那只灰白的布袋,看了看袋口的漆封,从淡月手里接过银刀剔开,一件件仔细看了,用自己那只硬而极细的毛笔批下回复,一堆信笺里夹着俞远山的名字,李小幺忙挑出来拆开,信写了满满三张,笔迹飞扬而兴奋,李小幺飞快的扫了一遍,将信拍到几上笑起来,苏子诚真如前所言,将俞远山等梁地俘官联名的那个折子,当成了今年的科举策论题目,昨晚上开龙门放了众举人出来,俞远山一得了信儿,照他的话说,兴奋的晕了,元丰会馆外头没敢张扬,馆内摆了一夜宴席,李小幺看着车窗外出了半天神,不过拿去做个策论的题目,梁地诸人就能兴奋成这样?就能让俞远山肝脑涂地?她还是和这个世间有无数隔膜。

淡月小心的看着她,李小幺呼了口气,将信收起放到只粗布袋子里,这里头都是晚上要焚化的信件。理完自己的东西,李小幺挑开黄绸袋子,取出里面的折子,一件件看了,分门别类重又扎在一起,只要不是十万火急、火烧眉毛的,还是等他回来自己处置的好,自己看过了,分过类了,也算是遵从了吩咐。

往淮阳府这一路过去,比起上次回来时不同,一路上早行晚歇,只管赶行程,晚上就搭帐蓬宿在野外,苏子诚从青草马场赶回来,就出去查看了几趟河防,一直到淮阳,也没怎么跟大队一处过。不过十来天,一行人就赶到了淮阳,越过淮阳,径直赶往涌城关不远处的临时行辕。

苏子诚召集众将直议了一天,李小幺细细看着长远递过来的淮南路谍报,中间再安置海棠和大余送点心汤水和准备午饭送进苏子诚处,这一路上,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这安排饮食的事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大余一早一晚过来问吃这个可好?做那个可行?

直忙到夜色垂落,苏子诚才带着兴奋大步闯到李小幺处,一进门就笑道:“都妥当了,这头一战,非打得吴军不敢直视!”李小幺放下满手的小纸片,直起上身算是见了礼,苏子诚也不用李小幺让,径直坐到榻上,淡月急忙倒了茶送上来,苏子诚接过一饮而尽,李小幺将摊了满几的纸片拢进匣子里,转头吩咐道:“赶紧传饭吧。”淡月答应了,一面让人传话,一面带着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侍候着苏子诚净面净手,李小幺跳下榻,转进后面净房洗了手脸。

两人吃了饭,苏子诚挥手屏退屋里的丫头婆子,往后靠的舒服了,笑着说道:“定在大后天夺关,先夺韩城。”李小幺看着眼睛亮着光兴奋不已的苏子诚,想问又咽了下去,一来她也不懂,二来,这等机密,不知道最好,李小幺心思微转,笑着说道:“长远这一趟做的不错,递了不少有用的信儿回来。”

“什么信儿?”苏子诚忙坐下身子问道。

“你看看,这些都是,自从大皇子和吴太后开战以来,扬州、楚州等处坊间议论最多的,就是这战事,传说池州府军曾抢空过一座县城,还有这张,说太平府军半夜摸进村子抓夫抓丁,还有这个??????”

“这有什么用?”苏子诚有些莫名其妙,李小幺瞥了他一眼解释道:“你不是说吴太后和大皇子都不是蠢人,你取了淮南路就卡住了吴地要害,他们两家说不定会联手取回淮南路,咱们取下淮南路,安稳民心就是重中之重,若民心不稳,就是腹背受敌,是不是这样?”苏子诚连连点着头,若有所思的掂着纸片正要说话,李小幺接着说道:“要尽快安稳民心,只好取取巧,收症下药,你看,淮南路的民心就是怕人被抓,财被抢!”

“这容易!还是你想的周到!”苏子诚反应极快,满脸笑容的坐直身子,扬声叫了东平进来吩咐道:“传令各军,入淮南路杀人者抵,劫财者斩!与民须秋毫无犯!”东平干脆的躬身答应了正要出去,李小幺忙拉了拉苏子诚低声说道:“还有!让人写好揭帖,言明大军与民秋毫无犯,所过之处都帖上,百姓知道了才能让能安心,还有!”李小幺话没说出来,先笑得眼睛弯成了一线:“若借宿,不得入户,行前还要给主人家净扫门户,清水满缸。”苏子诚大笑出声:“这也太??????有点伪了,吩咐下去,大军过处,以爷的名义诏告乡民,诰书写好先拿给姑娘看看。”东平答应了退出去,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伪善之道不得长久,倒不必用。”李小幺看着苏子诚,感慨的嘀咕道:“谁说不能长久?唉!”苏子诚被她叹的又是莫名其妙,她经常古古怪怪的发感慨。

临战前几天,苏子诚和李小幺都忙得片刻不闲,一个忙着打破前面那城,一个忙着准备收拾残局。

这天子时,李小幺裹着厚厚的斗篷骑在马上,跟在苏子诚后面,在明珠等亲卫及虎翼军的团团护卫下,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出了涌城关,临近月末,却是晴天,细细的弯月仿佛隐在了满天星芒中,昏暗的星光下,黑衣黑甲、安静迅速的如同鬼魅般的众人疾奔出了关,往韩城关口方向奔行了不到两刻钟,队伍右转,冲上了一处高地,这里是韩城到涌城关之间少有几个高处之一。

李小幺勒住马,紧挨着苏子诚站定,星光下,苏子诚一件黑色圆领窄袖衫,眼睛闪着亮光,用马鞭指着前面隐约可见的高大城墙笑道:“平旦后,咱们就能进城了。”李小幺有些紧张的吸了口气问道:“等会儿,就这么冲上去?”苏子诚闷声笑起来:“这头一战一定要打出士气,打的吴军闻风丧胆,用的可全是虎威军,就这么冲上去,我可舍不得。”李小幺瞥了他一眼,苏子诚转头看了东平一眼,东平做了手势,苏子诚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还有半刻钟,韩城往西皆有重兵守着,可往东,绵延五六百里都是高山深壑,离这里将近四百多里处,山间有条小道通往吴地,当年大哥在这里守关的时候让人探查出来的,一直暗中遣人看着,就备着今天这样的机会。”

“你让人从那条小路进入吴地,从韩城腹地偷袭打开关门?”李小幺一下子明白过来,苏子诚赞赏的笑道:“你果然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这一战最关键处,也是淮南路一战的头功,从昨天落黑起,要奔袭四百里,稍有差池。”苏子诚断在这里不再往下说,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苏子诚仿佛感觉到李小幺的胆怯,转头看着她笑道:“用兵打仗,所谓剑走偏锋,险中求胜,靠胆气,也凭天运。”李小幺裹了裹斗篷,看着他低声问道:“是大哥去的?”

正文 第二百五九章 该说的话

“嗯,”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点头应道,李小幺两只手紧紧拉着斗篷,直直的看着前面在黑暗中隐约不定的厚重城墙,跟大哥在一起的,还有二槐,贵子,还有梁先生,姜顺才,这样孤军深入敌后,黑漆漆的夜里,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条山间小道到吴地,再到韩城,这中间有多少险阻,要翻过多少山,若有河怎么办??????一路疾奔,到韩城又是一场死战!李小幺一颗心紧成一团,闭上眼睛,双手合什,虔诚无比的念起佛来,苏子诚高挑着眉头,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念了没几句,前面寂静的黑暗中突然暴起团亮极的烟花,苏子诚兴奋的急挥手吩咐道:“攻城!”话音刚落,东平手里就飞出枝通红的烟花,在半空中响亮的炸开,炸得漆黑的夜空中血红一片。

李小幺睁大眼睛,愕然看着前面原本静寂安然的地面上突然片片翻动鼓起,无数黑衣兵丁仿佛鬼魅般从地下冒出,沉默着往眨眼间就沸腾起来的韩城关疾冲而去,一路上刀枪反射出的朵朵寒芒,和天上的星辰辉应着,闪着刺心的寒意。

苏子诚兴奋的大叫道:“明珠保护姑娘!其余人,跟我杀!”东平大惊失色,急忙伸手挡在苏子诚面前叫道:“爷!大爷吩咐过,无论如何不能让爷近战场五里!”苏子诚沉着脸狠狠盯着东平,李小幺看到韩城内烟花升起,一口气立时松下来,忙伸手拉住苏子诚衣襟,笑着比划道:“这里好象还不到五里呢,爷是要往后退一退么?”东平感激万分的看了眼李小幺,明珠也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把汗,姑娘开了口,这就算劝住了。苏子诚闷气的勒住马,紧拧着眉头看着前面,这会儿功夫,韩城城门已经从里面推开,惨叫声中夹着杀红了眼的怒吼声,和刀剑剧烈撞击的尖锐鸣叫声,从城里往城外漫出来,又被城外那股仿佛来自地狱的沉默黑流碾压回去。

“真可怕!”李小幺闻着扑鼻而来的浓浓的血腥味,低声伤感道,苏子诚满肚子不适意的瞥着她说道:“这算什么?一场小战,能当得上可怕两个字?”李小幺也不理会苏子诚的脾气,只转头看着明珠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进城?”

“日出后肯定能进城了。”明珠忙笑着答道,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这一场从里往外攻城,韩城必定损伤不小,等进了城让人挨家看看,若有因攻城房屋受损的,一户赔偿些银子吧。”

“这些都随你。”苏子诚紧盯着前面喊杀声已渐渐微弱平息的韩城,满眼的懊恼,对李小幺说的事根本没什么兴致,李小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刀光剑影的韩城,再转头看着苏子诚满脸的向往和懊恼,眨了半天眼睛,看来他对这打打杀杀的事最有兴致,怪不得水岩说他就会杀人。

果然,刚过日出时分,韩城的战事就结束了,凌利的杀气渐渐褪散去,南宁飞奔过来和苏子诚详细禀报了攻城的情形,末了,又冲李小幺添了一句‘李宗梁部损失不大,诸将安好。’李小幺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将一颗心拍回去。

一行人冲进韩城,李小幺带人进城,帮着早就委任好的韩城总兵、老将张大先收拾残局,苏子义选出的那些地方官还没赶到,张大先要安排布防,这是大事,收拾韩地狼狈残局的事,李小幺就接了下来,带着淡月等人忙着安排安抚民心,安葬双方死亡将士,到处洒药水、药粉清扫消毒各处,清点库房,挨户清查死伤情况,赔偿房屋,施药施医,忙成一团。苏子诚却直接穿城而出,在韩城南边搭起的行辕内召集将士商议下一战,韩城守兵不多,突袭得手,就得赶紧防着楚州守将史将军调军过来夺回韩城。

午后不久,苏子义遣来的头一批三个地方官吏骑着马冲进韩城,这三个都是年近半百的州县官吏,早说经验老到,可到底上了年纪,这一场七八天没日没夜的奔波,只累得从马上滚下来,连爬起来见礼的力气也没了,李小幺只好先寻了几个小厮过来,将三人抬进韩城县衙,给他们擦了身子,给磨得血肉模糊的大腿上了药,喂了浓米汤和药,让他们先歇歇再说。

傍晚,李小幺歪在南宁也不知道从哪儿寻来的轿子里,摇摇晃晃往行辕回去。回到行辕沐浴洗漱,换了衣服,人虽说干净了,可鼻子里满满的还是浓浓的血腥味,李小幺苦恼的长叹着气,吩咐淡月在帐蓬内多多的熏上莲花香饼,清新的莲花香味在帐蓬内厚厚漫了一层,李小幺才觉得舒服些,趴在榻上,看着淡月叹气道:“还是张嬷嬷老到,当初她说多带些香饼子,我还嫌她烦,我又不熏香,还真是??????原来是这么个用法,这才是小战,要是大战??????唉!”

“这还好,咱们其实根本不算上战场,我家里有上过战场的老人,听他们说,那才叫恶心呢,说一路上都是踩着死人肠子走!”淡月笑接道,李小幺一声干呕,忙摆手制止着淡月:“别说了!恶心死了,跟大余说,这几天我不吃肉,吃素,还有,什么肠啊肝啊的,这一阵子统统不吃!血豆腐也不吃了!我就吃点素吧!”

“怎么吃起素了?”

淡月正看着趴在榻上,一幅恶心到不能忍的李小幺笑弯了腰,苏子诚接着话,掀帘进来,淡月吓了一跳,急忙垂头垂手退到一边,李小幺忙支着身子坐起来,看着苏子诚又气又闷的叫道:“王爷要进来,好歹让人报一声吧?我跟你男女有别!你这么进进出出,毫不避讳,得惹多少闲话?我这清誉谁赔?”

“谁说闲话了?谁敢?!”苏子诚一下子挺直了后背,眯着眼睛瞄着帐篷里的诸丫头,错着牙恶狠狠道,淡月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哆嗦着几乎要软脱着跪下去,李小幺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挥着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淡月和流云等人仿佛得了赦令,齐齐退到帐篷外,李小幺端直的坐在榻上,指着苏子诚郑重的说道:“你别吓唬我的丫头,这男女有别,不是敢不敢说的事,当面不敢说,背后也要腹诽,你这样想来掀帘就进,哪有这样的规矩?往后我这日子还怎么过?难不成我正洗着澡,你也掀帘进来了?”苏子诚喉结不停的滚动着,直瞪着李小幺,突然转身摔帘子就走。李小幺往后倒在榻上,长舒了口气。

淡月垂手站在帐篷外,看着苏子诚怒气冲冲摔门而去,呆了片刻,悄悄溜进帐篷,见李小幺悠悠然然跷着腿半躺在榻上看书,拍着胸口长吐了口气道:“姑娘别总呛着王爷了,吓死人了!”李小幺放下书,将高高跷起的脚往一边歪了歪,看着淡月淡然道:“有些话不能不说,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好了,没事了,有我呢,叫人提饭过来,累了一天饿坏了。”淡月眨了眨眼睛,转身出去,吩咐流云和喜容寻大余提饭菜去了。李小幺一个人安安生生吃了饭,举着书看了没两页,就困极而睡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小幺就起来赶往韩城,好在近,坐车不过一刻多钟就进了城,刚在县衙坐定,昨天赶过来的三个官拖着脚挪过来见礼,李小幺客气的想让三人落坐,看着三人根本并不到一起去的双腿,只好笑道:“三位大人连日赶路累伤了,如今理好这韩城事务是大事,那些站啊坐的细处礼节就放一放,三位大人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来吧,站也行,躺也行。”

“多谢五爷体谅,还是站着吧,站着好些,夜里都是趴着。”年纪最大的原济县知县周善齐躬着身子答道,李小幺‘嗯’了一声,转头吩咐青橙道:“寻三根拐杖过来给三位大人用。”青橙脆声答应,李小幺转头看着三人笑道:“我在这韩城还要呆一两天,三位大人这两天先养好腿伤,回头我和张将军商量商量,你们三位留一位驻守韩城,其余两位须跟我南下,另行任用。”三个人忙躬身答应了,李小幺退到衙后,将衙门留给三人一起处置诸项琐碎事务。

忙到临近中午,流云从衙门口急步小跑进来禀报道:“姑娘,东平在衙门口传王爷的话,说要过来看姑娘,一会儿就到。”李小幺放下手里的帐册,抿嘴笑着示意流云知道了,正坐在李小幺对面抄总帐的淡月放下笔,看着李小幺笑个不停,李小幺摊着手说道:“你看,改了吧?这该说的话,一定得说!”淡月起身将笔砚挪到旁边桌子上,也顾不得叫人,自己到盆架子处湿了帕子,拧的半干,紧张而仔细的瞄着各处擦拭起来,李小幺看着她擦了一会儿,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襟,甩着帕子出去迎接梁王爷苏子诚去了,他既然照规矩,自己这规矩就不能差了半分去!

正文 第二百六十章 有所思

苏子诚下了马,背着手阴着脸进了内衙,板直着上身坐到榻上,伸手一页页翻着几上的帐册,李小幺托着茶递过去,见他直着眼睛看也不看,暗暗叹了口气,转身将杯子放回淡月手里的托盘上,伸手在几上推出块空地儿来,把杯子放上去笑道:“王爷请喝茶。”苏子诚手指僵了下,瞄了眼杯子,‘啪’的将帐册合上,转头看着李小幺冷脸问道:“都理好了?”

“哪有那么快?打烂了容易,再收拾回去,那是水磨功夫细活儿,昨天忙了大半夜,城里城外的死亡将士都入土为安了,城里昨天粗粗冲刷了一回,洒了药水药粉,今天一早去城外洒药水药粉去了,周善齐说水井最要紧,得一处处亲眼看过才放心,一早就带人查看去了,天气热,先确保不起瘟疫,这是大事,别的,琐琐碎碎当然也都是大事,不过急不得,以后让知县慢慢料理吧。”李小幺脾气极好的细细答道,苏子诚脸还是紧绷着,李小幺看着他,顾自接着说道:“王爷明天若有空,到城外祭扫祭扫阵亡的北平将士吧,可怜背井离乡要长眠于此了,这祭祀上头要厚待才好。”苏子诚绷着脸点了下头,李小幺有些闷气的看着他,想了想,笑语颜颜的问道:“王爷这么忙还赶过来,是有什么事要交待?”苏子诚过了片刻才答话般问道:“张大先在衙内?”李小幺无语的看着他,抬手比划着答道:“王爷,这是城西知县衙门,张将军他在城北总兵府衙门,你问的是哪个衙内?”

苏子诚脸上仿佛泛起了层红晕,扭着头拍着几上的帐册责备道:“这些细事,既有知县,就该让知县用心经办,多少大事,你竟忙这个?!”李小幺被他说的连眨了几下眼睛,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站起来曲膝道:“王爷大智慧,可不是,这是知县的事,我都做了,还要知县做什么?王爷教训得是。”苏子诚沉着脸看着她,李小幺边笑边接着说道:“王爷寻张将军有急事,我这边没大事,就不耽误王爷了,从那儿往总兵府也便当,穿过衙门前的横街,走到底往北拐,一直走就能看到总兵府大旗了。”苏子诚阴沉着脸,猛的拍了下扶手,站起来直冲出去,李小幺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送了几步,在院子里原地踏了几步,转身回去了。

还没坐下,南宁一路疾跑进来,在屋门口往里探了探头,脸对着淡月,目光却瞄着李小幺笑问道:“淡月姑娘,姑娘什么时候回行辕?怕路上不太平,小的到时候过来接姑娘回去。”淡月忙看向李小幺,李小幺闷气的看着南宁答道:“晡时吧,这些帐得理出来才行。”南宁咽了口口水笑道:“那小的晡初来接姑娘?”李小幺转头看了看几上堆的帐册,点了点头,南宁毫不掩饰的长舒了口气,长揖到底告退奔出去了。

淡月重又挪了笔砚过来,一边抄帐目一边笑道:“王爷对姑娘真是好!”

“专心抄你的帐!都是数目字,抄错了可不得了!”李小幺堵回了她的话,淡月瞄了李小幺一眼,忙低头专心抄起帐目来,李小幺拎着本帐册站起来,晃出门,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已经结出累累枣子的枣树,看出了神。

晡时刚到,淡月等人收拾好帐册,李小幺转到前衙看了一眼,见里面忙得有序,转身出了衙门,衙门口,南宁正微微伸着脖子往里探望,不远处,苏子诚冷着脸骑在马上,在众小厮护卫的簇拥中拧着头看着城外。李小幺左右望了望笑道:“今天天气好,我也骑马吧。”南宁笑容满脸,看着李小幺上了马,忙殷勤的接过淡月抱着的布袋,帮她横放到马背上,淡月笑着谢了,上了马,不远不近的缀在李小幺身后,苏子诚瞄着李小幺上马赶过来,勒马往城外出去。

出了城,李小幺赶上苏子诚笑道:“王爷忙好了?听人说楚州守将史将军用兵如神,要攻下楚州只怕要难多了。”苏子诚看了李小幺一眼,不屑的撇了撇嘴:“用兵如神?就他那样的蠢货?”李小幺高挑眉梢表示着惊讶,苏子诚勒慢马步,转头看着李小幺解释道:“史国柱已经集齐属下诸部赶来韩城,要夺回韩城,要跟我直面硬战,真是找死!”

“王爷都安排好了?”

“嗯,这个蠢货在离咱们百里处放缓行军,我算着他必定是想今天休整一夜,明天一早开战!”苏子诚说到开战两字,抬头满眼期待的看着远方,李小幺眨了眨眼睛问道:“那王爷准备今天夜里劫营?”苏子诚挑着眉梢笑起来:“劫什么营?这样大军对垒,劫营也就是冲冲营、扰扰敌,伤不了根本,说不定还要把劫营兵士白白葬送进去,咱们北平军精而贵,这样的营不值得劫,这史国柱两榜进士出身,由文转武,一向自视甚高,对着兵书打过几场小仗,侥幸胜了,就自负将星转世,明天这一战,非灭了他不可。”李小幺看着眉飞色舞的苏子诚,边笑边叹气道:“我看王爷最爱的是有仗打,打胜仗!”

“嗯,越难打的仗越好,越高明的对手越好,这史国柱太蠢!若是宋公升在世,能跟他打一仗就好了!”苏子诚无限向往的说道,李小幺一下子想起几年前那场街头热闹,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兴奋的说个不停的苏子诚,一脸全神贯注的听着他的话,一会儿惊叹、一会儿紧张、一会儿不解,苏子诚兴奋的一路说进行辕,还意犹未尽。

李小幺进了自己的帐篷,抬手揉着脸嘀咕道:“看来姑娘我很有做奸臣的潜质!”

“姑娘说什么?”淡月没听清楚李小幺的话,忙问了一句,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摆手:“没说什么,对了,赶紧做几个香囊,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晚上,苏子诚心不在焉的吃了饭,对着沙盘又细细推演了一遍才安心睡下,李小幺不敢问明天一战的布置,回来沐浴洗漱后,跪在床上,默默念了几十遍菩萨保佑,在床上睡下,直做了一夜噩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小幺迷迷糊糊中被淡月摇醒,忙一咕噜爬起来,也不敢点灯,摸黑胡乱洗了脸,换了身黛蓝骑马服,裹了件薄斗篷钻出帐篷,外面正人来马往忙个不停,南宁小跑过来,拱了拱手笑道:“姑娘起来了,爷说时辰还早,若姑娘起来了,请姑娘到大帐里用早饭。”李小幺忙笑应了,跟着南宁几步转进苏子诚大帐,大帐里灯火通明,苏子诚一件黑色长衫,神清气爽,正弯腰比划着沙盘,见李小幺进来,忙直起身子笑让她坐了,自己也从沙盘旁过来,两人对坐吃了早饭,从帐篷里出来,外面已经准备停当,李小幺跟着苏子诚上了马,众小厮、护卫团团拱卫着,在漆黑的夜色中,往西南方疾奔而去。

跑了不到两刻钟,一行人冲上片树林密布的高地,远处天际,浓密的云层中透几丝鱼肚白,前头苏子诚勒住马,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就在这里吧,这一处视野最好,史国柱军和咱们隔了三十里,这里离他们差不多二十里,咱们等他冲过来,你看,离这里两三里处,那一片荆棘丛生,骑兵冲到这里,就不得不缓一缓,这一缓就伤了无数士气,咱们的骑兵得绕过一片,再往前就都是开阔地带,正利于骑兵冲杀!”苏子诚细细的解说道,李小幺伸长脖子往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也不认识荆棘长什么样,只不停的点着头,苏子诚长长呼了口气,语气带着浓浓的狠劲说道:“这一战关乎士气,务要全胜!要杀得吴军不敢侧目!闻风丧胆!把咱们北平军的气势打出来!”李小幺下意识的紧了紧斗篷,看样子今天算是大战了。

昨晚上好象还有星星,今天就阴天了?李小幺仰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天色已经大亮,下面宽阔无边的空地处,铺满了黑衣军士,北平军大旗随风飘动,肃穆中透着悲壮,李小幺困惑的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苏子诚,寻着空儿低声问道:“是涌城关守军?不是说这一支战力差么?”苏子诚嘿嘿笑着低声答道:“是虎翼军,打了涌城关守军旗子,小伎俩,示敌以弱。”李小幺挑了挑眉梢,没再说话,旁边,探马接连不断的报着各式各样的信儿,苏子诚的号令再被流水般传出去。

远处隐隐现在铺天盖地的一片红来,吴军尚红,李小幺骑在马上,仿佛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震的心里惶惶而不安,李小幺下意识的抓紧缰绳,苏子诚仿佛感觉到她的恐慌,伸手拍了拍她笑道:“放心看着,看我灭了他们!”

正文 第二百六一章 绞杀

李小幺勉强笑了笑,也顾不得抓斗篷了,只紧紧握着缰绳,全身紧张的僵硬一片,万一要突然奔跑,自己无论如何得跟紧苏子诚!跟紧他才能活命,这一战看过,下回,打死也不跟着看热闹了!

滚滚红流飞快的流淌近前,黑沉沉的北平军中响起沉闷的鼓声,吴军离北平军半里远,齐齐停住略做调整,突然双方战鼓铿然响起,吴军怒吼着、舞着刀枪狂冲而上,对面北平却瞬间慌乱杂沓而退,退的比吴军的冲杀还快,眨眼间,吴军冲杀到北平军阵地,北平军却毫不理会军中越来越急的鼓点声,竟一路仓惶退了半里远,李小幺怔怔的看着跟她同样怔神、已经停下步子的吴军,苏子诚脸上一片凝重紧张,紧紧盯着渐跑渐停的吴军,仿佛舒了口气。

战场中瞬间静寂后,双方那铿锵激昂的战鼓声重又响起,这一回,跟上一次一样,吴军喊杀疾冲,北平军仓惶再退,不过这次退的少了,两军之间,不过起跃间的距离,李小幺怔过神来,伸手拉了拉苏子诚,声音有些激动的叫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苏子诚满意的紧盯着又一次停下冲锋步子的吴军,点着头笑道:“你说的明白,看着!”话音刚落,北平军中突然响起阵极清脆的退兵锣声,吴军茫然的看向各自的头领,北平军鸣金收兵了,这仗还要打吗?

收兵锣声中连退再退的北平军却突然暴发出地动山摇的喊杀声,高高竖起的盾牌突然放下,一层层的黑衣军高举着寒光刺目的长砍刀,高高跃起劈杀而下,冲在最前、还在犹豫中的吴军几乎都是被劈成两片而死,眨眼间静谧的荒原中红黑相间,血流成河。李小幺哇的一声呕了出来,直呕的趴在马背上,止也止不住,淡月急忙拨马上前,探着身子把装满霍香草香囊捂到李小幺口鼻间,李小幺一把接过香囊,连连挥着手示意淡月坐好,苏子诚转头看了李小幺一眼,咧嘴笑了笑,也顾不上理她,只一迭连声的发着号令。

李小幺强压着恶心坐直身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香囊捂在口鼻间,远处,红衣吴军已经溃散而逃,北平军步骑相间,从后面若扇形驱赶着那溃不成军,只想仓惶逃出生天的吴军。

“走!”苏子诚一声暴呵,伸手推了李小幺一把,李小幺抖动缰绳间,转头寻着淡月,淡月紧跟在李小幺后面,满脸紧张中竟还能冲李小幺笑出来,李小幺可笑不出来,紧跟在苏子诚后面,从小山丘另一处奔下,往西南狂奔,一路上不时看到溃逃过来的吴军,离得老远,就被疾奔中的亲卫张弓射杀,李小幺紧贴着马背,眼睛盯着苏子诚的的身影,只管跟着他跑,直跑得连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了。

众人疾奔冲上又一处山岗,这一处山岗高耸陡峭,马冲到一半就上不去了,苏子诚跳下马,伸手抱下李小幺,拖着她的手往山顶大步急奔,李小幺被他拖的脚不连地,一路奔到山顶,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苏子诚忙蹲下来看她,李小幺跑的脸色煞白,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挥着两只手,示意自己没事,苏子诚伸手在她脖颈间按了片刻,笑着站起来,眯着眼睛凝神看着山下,左右探马已经飞奔而上,流水般报着各处情形。

淡月冲上来,南宁将小巧的牛皮水袋递给淡月,淡月托着喂李小幺喝了几口,李小幺又坐着喘了一会儿气,才扶着淡月站起来。山下,吴军将领已经渐渐收拢了溃逃的兵士,聚集到一处,李小幺怜悯的看着山下仿佛逃出生天的吴军,苏子诚说的是灭,不是击溃,劫后重生的安静没持续多大会儿,吴军侧后方的山地、谷地里,突然冲出无数黑骑,举着长长的弯弯的砍刀,没有喊杀暴喝,只沉默着疾杀而去。

从正后方冲出的一支黑骑冲入聚集的吴军,骤然分成三股,用惨烈的血线将吴军斩成三处,这三处吴军又被侧后冲出的黑骑再分斩冲散开,人数少的被骑兵转着圈围住斩杀干净,人数众多的,则如虎驱羊般从侧后一路斩杀驱逐着往楚州方向溃散。李小幺叹了口气,苏子诚紧盯着山下,半晌,长长舒了口气笑道:“不堪一击!”说完,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天黑前就能进楚州了,这一带,”苏子诚指着绵延十几里的战场笑道:“让张大先带人掩埋清理,夺下楚州,韩城就安稳了。”李小幺凝神想了想问道:“万一吴地从泗县、宿州一带过来?”

“我已经调汝城守将姚明广驻守在韩城西南一线,姚明广是大哥带出来的大将,有他守着,大可放心,汝城至淮阳一线重兵聚集,若吴军真自西南袭击韩城,正好绞杀之!”苏子诚抬手往下轻轻划了下,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看着苏子诚低低的问道:“北平??????空了?南越和梁地边线???????”

“嗯,”苏子诚赞赏的看了李小幺一眼,一边笑一边低声说道:“都是空的,咱们得速战速决,还得赶紧稳住淮南路,放心,当年灭北宁和梁地时,也是这样。”

“不是说北平雄兵百万?”李小幺突然意识到什么,苏子诚满不在乎的低声笑道:“兵者,诡道也,咱们穷,就是有雄兵百万,也养不起。”李小幺抬手按着额头,她知道什么号称百万雄师多半不靠谱,可不靠谱到这份上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苏子诚愉快的伸手拖着李小幺,脚步轻快的一路跳下山,在半山处上了马,往楚州方向移去,一路上,被黑骑绞散的吴地散兵游勇三五十个成群结队,四下狂奔乱逃,苏子诚要了弓箭,越过众护卫,冲到前头一路射杀,李小幺不敢紧跟,落在队伍中间仓惶四顾,明珠焦虑无比,紧紧护在苏子诚身边,南宁赶到李小幺身边叫道:“姑娘!劝劝爷,不能冲到前头!大爷知道,小的们别活了。”

李小幺苦恼的看着一马当先冲在前头的苏子诚,冲南宁点了点头,南宁猛抽着李小幺的马,引着她往前疾冲过去,明珠忙闪到旁边护卫着,高声叫着苏子诚,苏子诚回头看向疾冲过来的李小幺,收了弓箭,疑惑的看着她,李小幺喘着粗气叫道:“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苏子诚将手里的弓递给东平,扫了眼明珠和紧跟在李小幺后面的南宁,勒着马和李小幺一起退到队伍中间,队伍行进的速度稍稍慢了些,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这样把人当动物猎杀,看着难受!”苏子诚挑着眉梢盯着她看了片刻,转过头嘀咕道:“妇人之仁!”

一行人疾奔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处开阔的林地停下来,明珠带着四下警戒着,东平取出干粮,李小幺心里满满的都是恶心,哪里吃得下东西,只抱着水袋喝了几口水,淡月从挂在马上的袋子里取了几包点心出来,铺到李小幺面前劝道:“姑娘多少得吃点,不然哪有力气。”李小幺转头看着淡月,呼了口气,挑拣了块白生生的莲茸糕出来慢慢咬了两口,将手里的糕点托到苏子诚面前,苏子诚伸手掂了块吃了,看着李小幺笑道:“我头一回上杀人,是大哥带我去的,一刀下去,血溅进了嘴里,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小时候身子又弱,回来就病了一场,大哥还担心得不行,怕我是个上不了战场的!”苏子诚愉快的大笑起来,李小幺恶心的咧着嘴,将咬了一半的莲茸糕塞给淡月,看着苏子诚低低的说道:“真可怕!”

“后来就没事了,攻打北宁的时候,我带了支千人队偷袭樊城,结果中了埋伏,一千人最后只杀出来不到十个人,这事明珠知道,个个都杀成了血人,真跟从血里捞出来一样。”苏子诚愉快的回忆着往事,李小幺听的眉头蹙成了一团,苏子诚又掂了块莲茸糕,边吃边笑道:“我都杀懵了,只顾盯着大营方向跑,后来大哥带人救了我回去,回去就罚我跪了一夜,连衣服都不让换,第二天早上,血跟碎肉都干在头发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才洗干净。”

“怎么还罚你?”李小幺一边恶心一边问道,苏子诚愉快的笑起来:“是我偷跑去偷袭的,大哥不知道,本来想立个大功给大哥看,结果中了埋伏。”李小幺叹了口气,看着苏子诚问道:“你那么要干净,杀人那么脏的事,怎么不嫌恶心呢?”苏子诚咬着莲茸糕,奇怪的看着李小幺反问:“杀人怎么脏了?打仗都是这样,这个不叫脏!”李小幺无语的看着苏子诚,半晌突然叹气道:“看来你的神仙日子里一定得有仗打才行!”苏子诚怔了怔,连连点着头,李小幺看着他接着说道:“一定要打遍天下无敌手!”苏子诚高挑着眉梢笑道:“又不是打架,兵之道无常法,也没有百战百胜之人,先把这一仗打好再说。”

正文 第二百六二章 楚州

李小幺歪头看着他,苏子诚仿佛想起什么,呆了片刻正要说话,东平几步跑过来笑着禀报道:“爷,楚州已经攻下来了。”苏子诚眉宇飞起又落下,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我让人护送你进城,路上慢些走,傍晚前进城最好,就是有巷战肯定也了结了。”

“你去哪里?”李小幺吓得忙拉着苏子诚的衣袖,惶恐的问道,这样的修罗地狱,紧跟着他才最安全!苏子诚意外的低头看着李小幺紧紧抓着他衣袖的两只手,呆了呆解释道:“我想去扬州城外看看,这会儿过去最好,扬州城还没得到这边的信儿,我快去快回,上半夜就能赶回来,你放心。”李小幺纠结的看着苏子诚,她不是不放心他,她是不放心自己,这手,松吧,舍不得,不松吧??????好象有点说不过去,苏子诚怔怔的看着李小幺的手松一松再紧一紧,就是不肯松开,呆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道:“我先送你进城,去扬州回头再说,也不急,打下楚州也得休整休整,先稳了稳,太急了也不行。”李小幺长舒了口气,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的嘀咕道:“王爷英明。”

李小幺被苏子诚看的浑身不自在,忙胡乱寻着话题:“楚州空了?这么快就打下来了?”

“嗯,史国柱是个蠢货,虎翼军五千人,一半迎敌,另一半驱着史国柱和几百亲兵往楚州逃,看来这个蠢货真逃回楚州了,有他叫开城门,取楚州还不是易如反掌!”苏子诚轻松的笑着解释道,李小幺怔了半天失笑道:“他怎么敢回楚州?这也太??????”李小幺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苏子诚站起来,伸手拉起李小幺笑道:“走,咱们赶进楚州看看去,这打仗最怕溃败,兵败如山倒,这一倒最易昏头,我头一回带兵迎敌,被人冲乱了侧翼,当时就懵了,就想往回跑,这史国柱没经过大战,自诩儒将,恐怕连人都没亲手杀过,这一败自然是要往家里逃,走吧,到楚州看看去。”

两人上了马,苏子诚安安生生的跑在队伍中间,这一路过去,迎面遇到七八支千人队交令领令,吴地的溃军倒很少遇到了,还没到晡时,一行人就到了楚州城外。离楚州城三四里路,苏子诚勒住马,远远望着城头上迎风飘展的黑底北平皇旗和绣着巨大‘梁’字的大旗,满意的点了点头,抖动缰绳刚走了几步,一团黑骑直冲着迎过来,散在小厮和护卫外围,拱卫着进了城。

城门口,李小幺转头打量着看起来几乎没什么打斗痕迹的城门和城门内外钉子般钉着的黑衣兵士,轻轻松了口气,看来,楚州损伤并不象想象中那么重,进了城门,城里处处青烟袅袅,李小幺心里一沉,走了几十步转了弯,李小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还闪着火星、冒着青烟的崭新废墟,废墟间仓惶恐惧的人影时隐时现,李小幺心里紧成一团,急转头看着拱卫在周围的虎翼军将领,象苏子诚说的那样,血凝在他们脸上脖子间,黑衣黑甲上看不出血渍,只看起来湿漉漉的,李小幺到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不能怪他们,若再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也许他们就活不到现在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低声问道:“我的人什么时候能进楚州?这城里??????这天热成这样,越快越好。”苏子诚忙转头看向东平,东平笑着答道:“午前就启程了,前半夜肯定能赶到。”李小幺‘嗯’了一声,苏子诚扭头看着四周说道:“让南宁带几个人过去帮你,也不急,你别累着。”李小幺呼了口气,转头看着南宁吩咐道:“去知州衙门看看,把活着的官吏衙役统统找过来。”南宁答应一声,带着几个小厮,问了路,往楚州衙门奔去。

旁边的虎翼军领拱手笑道:“爷、五爷,史国柱和知州吴承善现都押在制置使衙门,知州衙门烧了大半,不大好用。”苏子诚‘嗯’了一声,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

一行人直奔制置使衙门,衙门后就是史国柱的居处,史国柱家眷并没有跟来楚州,府里只有两个妾侍随过来侍候起居,这会儿早就被关押起来,东平带着人赶紧进府清理打扫各处,苏子诚和李小幺在衙门口下了马,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先见见这两人?”李小幺忙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衙门,片刻功夫,几个黑衣卫拎着史国柱和楚州知州吴承善扔到大堂上。

李小幺仔细打量着两人,史国柱四十岁左右,身形微胖,面容白净文气,留着两三寸长的胡须,一件鸦青长衫,青布包头,除了被捆处衣服皱得厉害,旁的,竟是一派干净整齐,李小幺看的无语,这史国柱倒真是儒将的厉害,吴承善站在史国柱旁边,鄙夷的瞄着他,往旁边挪了一点点,又挪了一点点,李小幺满脸兴致的看着他,也是四十岁左右,穿着件本白竹布长衫,人显得过于干瘦了些,头发花白,用一根乌木簪绾着,脸上皱纹深刻,目光清而厉,看着就是一幅清官相。苏子诚从北庆手里接过折扇摇着,悠悠闲闲的看着李小幺打量两人,李小幺细细看了一遍,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努努嘴,示意她问,李小幺笑着转过头,越过史国柱,看着吴承善笑问道:“吴大人请坐。”小厮立即送了只凳子过去,吴承善用眼角瞥了李小幺一眼,背着手缓缓侧过身子,昂然望着屋梁。

苏子诚挪了挪坐舒服了,一脸兴致的看着吴承善,等着看热闹,李小幺也不在意,一面看着淡月沏了茶上来,一边笑着说道:“楚州城的情形,吴大人可知道?”吴承善昂着头一言不发,李小幺也不管他,自顾自接着说道:“看来你是不知道了,我跟你说说吧,从北门进来,处处青烟,沿街房屋十有二三烧塌毁损,照看到的估算,这楚州城内百姓,受难户数十之二三,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救济百姓,施药放粮,安顿无家可归之民,这楚州城共有多少户?”李小幺看着吴承善问道,吴承善喉咙动了动,紧紧抿着嘴,还是一言不发,李小幺叹了口气:“看来你也不知道,有史将军这样的驱将士送死将军,有你这样的三不知知州,只可怜楚州百姓!眼看着楚州百姓被你等禄蠹祸害,以至如此苦难,我们王爷怎么忍心不千里奔波,救民于倒悬?”

吴承善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李小幺呵骂道:“小人!”

“小人还知道救济百姓,你还不如小人!”李小幺笑眯眯的接道:“我已经让人去寻这楚州小吏和衙役诸人,等他们来了,你跟他们回去知州衙门,赶紧清查受灾人户,你看看外面,眼看着要下雨了,得把人安顿好,特别是老弱幼病伤者,还有各处水井,也要着人看护好??????”李小幺紧盯着吴承善,悠悠然然、一句接一句的吩咐着,吴承善气的脸色由红变青再转白,指着李小幺的手指抖个不停,李小幺接过淡月递过的茶,慢慢抿了两口,看着吴承善笑道:“你是清官,出了名的爱民如子,这爱民其实也看怎么个爱法,一种么,如父母子女之爱,只要民好,名和利都可以放到一边,宁可毁身也要为民,百年后,可被百姓奉为神明,一种么,举着爱民的旗子,其实都是为了给自己谋名谋利,若为了自己的名利,不惜驱民赴死,只为成全自己,谋得生前一时之名,身后被人唾弃鄙夷,吴大人,你是哪一种?”

吴承善气的颤抖不停,一口气呛着,剧烈的咳嗽起来,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又看看吴承善,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他也不打算说话,李小幺弯眼笑着看着吴承善,慢慢品着茶,仿佛不准备再多说。

不大会儿,南宁禀报了进来,这会儿功夫,只寻到主薄和四个衙役,其余的还在寻,李小幺点了点头,看着吴承善淡然吩咐道:“你跟南宁过去,天也不早了,今夜就辛苦些,把百姓安顿好了再歇着,赶紧去吧。”吴承善脸色青灰,呆呆的看着李小幺,突然拎起长衫往外冲去,北庆一路嘀咕着跟着南宁出到门口,才又转回来。

史国柱看着吴承善直奔出去,回过头,满脸紧张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苏子诚,李小幺却仿佛大堂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看着苏子诚叹息道:“这吴承善让人佩服,可惜了!”苏子诚挥挥手,几个黑衣卫上前将史国柱拖下去,苏子诚看着史国柱被拖出了门,才转头看着李小幺奇怪道:“他不是降了?”

“他是准备死了!要留清名,可惜!可不能死在咱们手里!你放了他吧!”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跳跃的说道,苏子诚怔了下,立时反应过来问道:“放他去哪里好?扬州?还是?”

正文 第二百六三章 遗珠

李小幺一边叹着气,一边将手往西边指了指,苏子诚重重拍着折扇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李小幺站起来,看着苏子诚笑道:“我去知州衙门看看去,你忙你的吧。”苏子诚点头答应,吩咐明珠带着护卫着李小幺去知州衙门,自己带着几个小厮赶着布防,清理各处隐患去了。

李小幺直忙到半夜,韩城三人中,周善齐留驻韩城,其余两人和今天一早赶过来的其它五六个七八品官吏汇到一处,连奔了五六个时辰,总算在子时前后赶到了楚州城外,被守城兵士有吊筐一个个吊上去,赶进城里就开始忙碌起来。李小幺睡了一两个时辰,起来一直忙到午后,苏子诚才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赶回来,沐浴换了衣服转过来,见李小幺寻来泥水作、木器作等几个行头,正安排修建知州衙门和各处损毁房屋的事,站在旁边等她吩咐完,才笑着问道:“你从前不是一户给多少银子的?怎么这次改修房子了?”

“楚州府不比韩城,韩城地方小,损伤有限,那倒了屋子的人家拿了银子,请几个工匠,旁的活请亲戚邻居帮帮忙,自己就能张罗,修完屋子还能余些银钱,这里不一样,这会儿有银子也请不到人,打成这样,谁敢出来?你看看,这城里商铺家家关门闭户,只好咱们出面找这些行头过来修房子,一来他们出面,不怕请不出工匠,二来,让他们出面寻那些商人买各式要用的东西,不管开不开门,都能买得到,唉!我给了比行价多两成的工钱,没开工就先预付一半,又让他们用高出一成的价钱现银买东西,这房子一开工,这些工匠和商家就知道咱们说一是一,公平买卖了,这活开始做了,商铺开张了,人心也就渐渐稳了,嗯,你去哪儿了?昨晚上好象没见你回来?”

“我去扬州城外看了看。”苏子诚伸展了下胳膊答道,李小幺有些怔神的看着他,苏子诚笑着往后退了半步道:“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回来了?没事儿,你忙,我去睡一会儿,傍晚咱们到城里逛逛去。”说着,不等李小幺答话,转身就往里去,李小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几步就不见了人影,站着怔了半晌也没想明白。

傍晚,苏子诚寻到李小幺时,李小幺正带着青橙躲在倒掉一半的州府衙门窗户后探头往里张望,苏子诚凑过去,从李小幺头上往里看了一眼,低声问道:“你怎么做起贼来了?”李小幺斜了他一眼,将手指抵在唇间示意他噤声,半间衙门里靠墙站了七八个小吏,一身肮脏官服,蓬着头发的原郓县知县赵宏志背对着窗户,正一只脚垂下,一只脚踩在扶手椅上,来回晃着脑袋听站在面前的主薄流水般报春赋秋赋帐,主薄脸色黑黄,长衫上满是汗渍、污渍,不时的抬眼瞄一下赵宏志,手指不停的沾着口水,帐册翻得飞快,数目报的更快,苏子诚低头俯到李小幺耳边嘀咕道:“这主薄不老实。”

“嗯,看着。”李小幺低低的答道,两人凝神看着室内,主薄一口气报完了春赋加秋赋,深吸了口气,半躬着身子,眼角瞄着赵宏志,看起来极恭敬的等着赵宏志发话,四周垂手站立的小吏也随着主薄瞄着赵宏志,赵宏志慢吞吞放下踩在椅子上的脚,拍了拍衣襟问道:“春赋都收齐了?”

“回老爷,刚才说过了,收齐了。”主薄态度恭敬,话里却透着刺,赵宏志‘嗯’了一声,接着问道:“粮食呢?”

“回老爷,刚才说过了,已经缴到上头去了,咱们楚州先汇到扬州府,至于扬州府发往哪里,小的们就不知道了,这个,刚才也说过了。”主薄躬了躬身子,态度恭敬,话却不客气,赵宏志又‘嗯’了一声问道:“收的陈粮还是新粮?”主薄嘴角往下撇了撇笑道:“自然是陈粮,三月里哪有新粮?”

“噢,原来是陈粮,嗯,这就好,好得很呢,与其明年春天收陈粮,不如将明年这春赋并到今年秋赋里一起收,回头我跟五爷禀一声,就这么定了。”赵宏志慢吞吞说道,主薄眼角连连抽动道:“爷,没这规矩!这!这春秋两赋是太祖定下??????”主薄抬手捂着嘴,按回了后面的话,赵宏志连点了几下头:“你既然知道不妥,老爷我就不说你了,咱们北平的规矩,这粮赋就一遭,三月里满地青苗,这个结骨眼儿收赋,这叫荒唐,咱们北平的规矩最好,就这么着!还有两件,你们都听着,回头别怪老爷我没提点你们,这一,给老爷我听好了!一季秋赋,加明年一季春赋,合出数目字儿来,五爷交待过,今年各减三成,算是补这打仗的饥荒,每户多少核出来,大大的字儿抄两张出来,一张,就贴在这衙门口的八字墙上,还一张,哪个村子的,就帖到村子里头去,五爷说了,这叫税赋公开,听明白了没有?”主薄半张着嘴,一时听呆了,赵宏志嘿嘿笑着,慢条斯理的接着说道:“这第二,都听好喽,记牢喽,咱们五爷规矩重,王爷那性子,老爷我就不说了,那扬州府,不过明天后天大后天,也要不了几天,也就打下来了,这帐,这么一对,这么一审,那陈粮运哪儿去了?那可就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唉,别怪老爷我没跟你们说清楚哪,老爷我脾气好,心肠软,最见不得杀人,一听到这一家子大人孩子哭天喊地啊,老爷我这心哪??????”赵宏志抬着脏得不能再脏的衣袖,按起眼角来,主薄脸色青灰,紧盯着也不知道真难过还是假难过的赵宏志,目光突然转向旁边一排小吏,小吏们个个缩着脖子,头差点垂进胸膛里,一个个一声不敢吭,主薄呆了片刻,强笑着拱手道:“老爷,还里头,还有点弯弯,小的还没来得及说。”

“嗯,说吧,老爷我心肠软。”赵宏志看了看衣袖,拍了几下说道,主薄咽了口口水强笑道:“老爷圣明,这春赋里头有点小讲究,老爷也知道,三月里收赋,也是不大是时候,老爷们个个都爱民如子,这春赋照惯例,各县各府都是先交上帐册子,反正粮食也都是秋后装船送进太平府。”

“噢?那咱们送到扬州府的,就是本帐册子?那粮呢?”赵宏志声音透着恍然大悟,主薄喉结连动了几下,咬着牙答道:“老爷英明,这粮先由各村乡绅富户做保,等秋后一并收缴。”

“噢!”赵宏志重重拍着椅子扶手,拖着长音又恍然大悟了一遍,李小幺听到这里,抿嘴笑着,推着苏子诚往后退了两步,冲苏子诚招招手,转身就往外走。

两人出了衙门,苏子诚摇着折扇笑道:“这人叫什么?有意思!哪来的这么个妙人儿!”

“叫赵宏志,原是郓县知县,二十一岁中举,进士出身,看他历年考绩,别的都好,就是这不修边幅、性子疲赖难缠两件,被人诟病,年年考绩不是下、就是下下,辗转做了二十六年知县了。昨天夜里我每人派了份活,别人都是一直忙到现在,就他,午后睡了一大觉,说是理好了,我去看了,还真是挑不出毛病来,我让人取了他的履历过来看了,让他过来替我查这税赋上的事,你看看,是个能用的吧?这楚州就交给他吧,楚州所辖几个县的知县,也让他看着挑一挑,多几个这样的,我就能省心多了。”李小幺笑盈盈的答道,苏子诚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我跟大哥说过,一定要挑精干的能员过来,这年年考绩下下的怎么也挑过来了?!这么大的事!”

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想了想,才斟酌着笑道:“年年考绩下下,不见得就不是能员,这怀才不遇的事多着呢,你若有什么疑问,回去后寻宁王爷当面询问了不就行了?这两批遣来的人,我反正是个个用着都好。”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沉默了半晌,‘嗯’了一声,两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儿,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吏部几个,都是大哥署理吏部时简拔上来的,按理说不该有事,不过??????回去再说吧。”李小幺转头看着他,笑着说道:“咱们去东城慈幼局看看去,吴承善在那里忙着安顿那些病伤、无家可归的人呢。”

“你就安排他做这个?”苏子诚随着李小幺的话转了话题,李小幺笑着点着头:“对啊,从昨天傍晚起,我就让他专管安抚救济百姓这样的事,南宁帮我挑了几十个眉眼和善、手脚勤快、讨人喜欢的年青兵士,穿的干干净净的,专一跟在吴承善后面,跟大家说咱们北平军如何如何秋毫无犯,咱们梁王爷如何如何爱民如子,顺手帮各家打扫打扫,整理整理,有病的给药,缺粮的送米,到现在,已经走了大半个城了。”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抬手抚着额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二百六/四章 来与去

两人一路转到慈幼局,也不进去,只站在外面看着吴承善忙碌,半晌才退后几步,一边沿着已经空旷无人的街道往回走,一边低声说着话。

“??????要不王爷明天再劝劝他?这吴承善虽说迂了些,却真是实心为民,这样的好官可稀奇得很。”

“嗯,好!”苏子诚干脆的答应道,李小幺却摇着头叹了口气:“王爷再好好劝他一次,我也算是尽心了,往后再怎么着,就不能怪我??????”李小幺没再往下说,苏子诚忙低声安慰道:“两国征战的事,这怎么能怪你?你又想多了。”李小幺抬头看了看他,垂着头没有说话,两人不紧不慢的踩着青条石路往回走,李小幺转头看着路两旁大门紧闭、劫后余生的店铺,苏子诚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两边笑道:“有你打理,我看最多半个月,这街上就又热闹的没法跑马了。”

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两人转了个弯,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商量道:“今年淮南路风调雨顺,到现在,这一场战事也没怎么祸害到乡下,咱们又减了三成粮赋,到秋天,只怕谷贱伤农。”苏子诚只管凝神听着,李小幺既提到这事,必是有了成算,李小幺瞄着苏子诚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吴地茶、酒、盐都是官卖。”

“盐,咱们也是官卖。”苏子诚忙解释道,

“嗯,我知道,淮南路既并入北平,这茶和酒,就照咱们北平的规矩,开放官禁,盐一样,”李小幺抿嘴笑着说道:“鹿港往北往南,都能做极好的盐田,不过,我倒不赞成官卖,这一沾了官就没个好,官家只管收税就行,我的意思是??????”李小幺拖长声音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点头示意她说,李小幺笑道:“我的意思是,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户到淮南路来做生意,一来免得淮南路商帮得了茶酒盐之利,兴盛太过,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有北平和梁地商帮分润,相互制衡才最好不过,二来,就算为人处世,也要常来常往才亲近,要将淮南路飞快融入北平,大家就得多来来往往,多做生意才好。”

“这主意好,叫北平和梁地的商户来做生意,怎么叫?要不发个勅令?”苏子诚顿住步子,拧着眉头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满脸郁闷的看着他,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苏子诚轻轻咳了几声,硬撑着说道:“这法子最便宜!”李小幺瞄着他哼道:“最便宜?最贵还差不多!牛不喝水强按头?商人逐利啊,只要放出风,就说这淮南路遍地是黄金??????”苏子诚扭着头,抖开扇子摇着说道:“遍地黄金?在哪儿呢?先骗过来再说?算了,这事你看着办吧,真是麻烦!”李小幺连连眨着眼睛,干脆不理会苏子诚了,一边甩着手往前走一边自顾自的笑个不停。

苏子诚跟上李小幺提醒道:“无商不奸,跟这些商人打交道,不能太客气。”

“唉!”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停住步子,仰头看着苏子诚问道:“你真这么想的?”

“嗯!崇农抑商,商人不事生产,倒卖渔利,母亲当年也这么说过,商家不能没有,可也不能让行商之风泛延,以至于伤了国之根本。”苏子诚郑重的说道,李小幺怔怔的看着他,眨了半天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了半晌,李小幺才长长呼了口气,孝慈皇后既说过,那就是真理,这一点她明白得很,李小幺泄气的甩着胳膊走了一会儿,放慢步子,抬头看着苏子诚认真的说道:“无商不奸,这话倒真是对极了,不过这个奸字,可有讲究。”

“什么讲究?”苏子诚忙笑问道,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商场如战场,这话你听说过没有?”苏子诚摇了摇头,李小幺接着说道:“一个奸字,有小奸,有大奸,这小奸就不说了,还不入流,这大奸,就有点大巧若拙的意思,那真正大奸之商,却都是忠厚长者,一言九鼎,一诺千金,这样的商家,哪怕遇上大灾大祸,一夜之间万贯家财化成焦土,只要他人还在,凭着信誉字号,不过半年几个月,这生意照样做的风生水起,这才是真正的奸!”苏子诚听的怔神,琢磨了一会儿才笑道:“倒有几分道理。”

“要行商挣钱,其实极不容易,不是聪明人还真做不来,这跟种地不一样,种地么,只要肯出力,收成都不会太差,可行商就不是这样了,难道谁做生意都能挣钱的?”李小幺接着闲话道,苏子诚想了想笑起来:“大姐做过茶叶生意,全亏进去了,气得她差点把掌柜送进官府。”

“你也开过酒肆啊。”李小幺笑盈盈的接着:“这生意做得好,跟你打仗一样,是要天赋灵气的,可真不是说泛滥就能泛滥的事。”苏子诚看着笑语颜颜的李小幺笑起来:“我打仗有天赋灵气,你做生意有天赋灵气,倒是??????不错。”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回到制置使衙门,这会儿已经改成了楚州总兵衙门,吃了饭,李小幺回到偏院,想了半晌,吩咐海棠铺纸研墨,先歪歪扭扭写了封信给水莲,让她寻赵五哥和张狗子替自己传个话,让两人带足银票子赶紧过来淮南路收购生丝,淮南路今年丰年,吴地却在战中,这生丝积压,正是便宜买进的时候,除此,淮南路粮油皆丰,还有海外运进的各类奇巧物什,因吴地大乱,也积压甚多,文白相间,直写了两页多才啰嗦完了,举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信真是没法看!叹了口气,装进信封用漆封好,又给俞远山写了封信,干脆明白的几句话,只告诉他淮南路将开放茶、酒和盐场,余话皆无,也封好,交给海棠,让人连夜送了出去。

第二天食时刚过,苏子诚摇着折扇大步进来,径直坐到李小幺左边上首,阴着脸吓退了满屋回事的官吏,看着李小幺摊手道:“我好话说尽,那是块石头!算了!”李小幺颓然叹了口气,看着苏子诚低声道:“那就别拖了,越早越好。”

“嗯,这事我听你安排,你比我仔细。”苏子诚点头答道,李小幺垂头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转头寻到东平叫过来吩咐道:“你去和吴承善说,王爷敬他爱民忠义,不忍杀他伤了楚州百姓的心,今天就礼送他回去太平府,有两件事,请他自定,其一,史国柱定的午时缢杀,问他是祭了史国柱再走,还是现在就启程,其二,史国柱身边有两妾随侍,象是有了身孕,想托他带回太平府送回史家,问他可肯携之同行。”东平躬身答应,退出去寻吴承善传话去了,李小幺招手叫过青橙吩咐道:“你去带史国柱那两个妾侍去和史国柱诀别,再问问是哪一个有了身孕,王爷说了,看在吴大人面子上,若有了身孕,就送她随吴大人一起回太平府。”青橙眨了眨眼睛,看着李小幺笑道:“若没有,是不是就得侍候史将军西归了?”

“那也行。”李小幺笑答道,青橙曲了曲膝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了。”说着,退后两步出了正堂,叫了两个粗使婆子,往后面厢房提人去了。

史国柱的两个妾侍,赵氏和钱氏惊恐的跟在青橙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跌撞着往前院过去,前院厢房里,史国柱面无血色的端坐在榻上,直直的瞪着站在面前的明珠,明珠正传着苏子诚的令:“??????爷的意思,是要将你斩首示众,是吴大人替你求了情,说是好歹同僚一场,不忍见你身首异处,看在吴大人面子上,爷吩咐了,赐你缢死,好歹留个全尸,爷还允你那两个妾侍过来拜祭送你上路,对了,吴大人说了,好歹同僚一场,等会儿他也过来送你一程。”说完,明珠仰头看了看他说话的当儿,黑衣卫已经利落的搭在梁间的白绫,扫了木然呆坐的史国柱一眼,转身出去了。

青橙引着赵氏和钱氏过来厢房门口,自己在厢房门口停住步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婆子将放着酒菜的提盒交给两人,赵氏和钱氏颤抖着手接过提盒,跌跌撞撞的进了东厢,青橙支着耳朵听着屋里的动静,厢房里传出高一声低一声、压抑着不敢放声的哭声,夹着赵氏和钱氏含糊的话语:“??????老爷??????怎么办??????吴大人??????”

“闭嘴!”史国柱一声暴喝,吓得青橙也打了个机灵,“败类!呸!贪生怕死的老狗!呸!”史国柱声嘶力竭的叫着,青橙舒了口气,伸头看着垂花门,见东平身边的小厮转进垂花门,忙抬手示意婆子进去将赵氏和钱氏拖了出来,半拖半扶着两人往垂花门过去。

正文 第二百六五章 归去

刚转过垂花门,迎面,吴承善瘦高的身子上套着件干净的竹布长衫,花白的头发绾的紧紧的,背着手,脸色晦暗沉郁的走过来,东平亲自提着提盒跟在后面,青橙放缓脚步,瞄着赵氏和钱氏,两人胆怯的垂着头挤在一棵廊柱旁,眼角瞄着吴承善的脚步过来,赵氏拉了拉钱氏,两人扑通跪在地上,抽泣着低声哀告道:“吴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家老爷,求求您!”说着,趴在地上磕头不已,吴承善停住脚步,眯着眼睛看着两人,往旁边闪了半步,声音冷硬的训斥道:“起来!丧土侮国,死有余辜!”说完拂袖而去,青橙瞥着吴承善,努努嘴示意婆子扶起两人,上前两步,低声劝道:“走吧,两位还要跟他回太平府呢,这一路上可要小心侍候着,这位爷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要是有什么事~~嘿,你们这命可难保!”两人听的面如土色,靠在一处几乎站立不稳,吴大人崖岸高峻,确实眼里容不得沙子!

吴承善背着手,直直的站在门口,看着史国柱踢腾着,脚尖绷直一阵抽搐,长叹了口气,回身端起东平托盘里的酒杯,高举着长揖而起,将酒缓缓洒在门口,转身径直往外出去,衙门口,赵氏和钱氏已经上了车,吴承善看也不看旁边林立的众人,径直走到车前,跳到车夫位置坐下,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正要抖动,李小幺突然扬声问道:“吴先生,您就不怕明月照渠沟么?”吴承善手臂僵直的呆了片刻,眼睛微微眯了眯,直视着前方,抖动缰绳冲了出去。

路两边站满了楚州百姓,有双手合什流泪念叨的,有跪倒磕头不已的,有哑着声音喊着‘大人’的,更有许多人跟在车后,一路小跑着直送出了西城门,苏子诚和李小幺上到城墙,远望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匹马小车,看着直送出十来里远的楚州百姓,李小幺长长叹了着气,从淡月手里接过盛满酒的杯子,慢慢洒到了城墙下。

傍晚,赵宏志头发绾的一丝不乱,一身洗得边角发毛的干净官服,抱着满满一怀卷宗,小跑着进了后衙,青橙正端了碟蜜饯过来,惊讶的上下打量着他,忙进去通传了,赵宏志跨进厢房,先将卷宗放到旁边几上,拍了拍长衫,往上长揖见着礼,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打量着赵宏志,赵宏志摸了摸衣袖,嘿嘿笑着解释道:“五爷爱干净,怕恶心着五爷,昨晚上洗的,油多,都快洗烂了,等发了俸禄就做新的。”李小幺抚着额头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指着卷宗问道:“人都挑好了?这是什么?”

“挑好了,就等五爷过目,这是楚州这两年的税赋人丁总帐,理好了,拿来给五爷过目,五爷,这人选里头,有个叫李邦水的,履历上不好看,其实人??????”赵宏志看着李小幺小心而急切的解释着,李小幺抬手止住他的话笑问道:“照履历上看,做不得知县之位是不是?如今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王爷既把这楚州交给你打理,就是信得过你,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人你看好了就行,若有什么不妥,我只寻你问罪,至于能不能用,你拿主意就行,这一任只三年,下一任,朝廷自有章程。”赵宏志长舒了一口气,深揖到底,只觉得心底热得发烫,直起身子,又揖了下去,李小幺示意青橙取了本帐册过来,翻了翻笑道:“这么多帐本子我哪里看得完?你理好了,只给我几个数目字:楚州现今户数,人口数,较去年增加人口数,有水田多少亩,旱地多少亩,桑田多少亩,富户多少,各有多少田亩,商户多少??????”李小幺一口气说着要看的数目字,赵宏志凝神听着,曲着手指一个个记着,听李小幺说完,吸了口气笑道:“五爷要的这些数目字,下官明天一早就送过来。”李小幺笑应了,看着赵宏志告辞出去,转头吩咐青橙将新到的官吏履历全部取来。

吴承善纵马一路往太平府方向狂奔,一路遇到的北平黑衣军见车上挂着的通红的令牌,连询问一声都没有,赵氏和钱氏在车厢直颠了个七荤八素,一人一边车窗,呕吐不已。吴承善赶着车直奔到天色全黑,才靠到路边一处破落的祠堂旁停下,僵直着腿脚下来,摸索着寻到灯笼,打着火点上灯笼,仿佛没看到软瘫在车里的赵氏和钱氏,顾自搜索着车厢,车里一应都是齐全的,两只装水的皮袋,一大包精细点心,一包咸菜咸牛肉,还有一个青布小包,里面包了五十两散碎银子和两吊钱,吴承善打开皮袋猛喝了一阵水,靠着车轮坐在地上,掰着块咸牛肉努力嚼着。赵氏和钱氏紧紧靠在一起,恐惧的看着他。

天刚泛起鱼肚白,吴承善就赶着马车重又上了路,这已经是吴地境内,走了没几个时辰,就遇到巡逻的吴军小队,押着三人一径赶往豪州制置使秦将军行辕。一个裨将出来,客客气气的让着吴承善往大堂去,几个粗使婆子引着赵氏和钱氏进了二门,车和马被众亲兵牵到大门里细细查看。

吴承善干坐着喝淡了两三杯茶,秦将军才背着手,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偏将从后面转进来,吴承善忙站起来长揖见礼,秦将军目光阴沉的盯着吴承善,半晌才干笑着说道:“吴大人别来无恙?这一趟是要给北平梁王做说客的?想让老夫做什么?吴大人只管说!”吴承善猛的抬头,愕然看着秦将军叫道:“将军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你真当能玩弄诸人于股掌?未免太小瞧这天下人了!”秦将军指着吴承善,厉声说道,吴承善呆站着,怔怔的看着秦将军,看着他大马金刀的坐下,咽了口口水,艰难的解释道:“将军,楚州失守,史国柱将军被缢死,我以死相抗,梁王才放我归来,请将军明鉴!”

“说的真好!言词恳切,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原来以死抗争,梁王那个杀神就能放人?好言词!好借口!好蠢货!”秦将军轻轻拍着手讥讽道,吴承善悲伤的看着秦将军,半晌,举起深重的手臂往后堂指着说道:“将军若不信,可以问问史将军的两个妾侍,两人都怀了身孕,我这才??????”话没说完,秦将军嘴角几乎撇得了下巴处,冷笑不停,站在旁边的两个锦衣偏将一边笑一边摇头,秦将军仿佛懒得和吴承善多说,抬起手挥了挥,锦衣偏将转身招了下手,后面帘子掀起,赵氏和钱氏相互搀扶着、畏畏缩缩的进来,不敢看吴承善,也不敢看秦将军,目光盯着地面一路挪进来跪在了地上。

“史将军是怎么死的?”秦将军大喇喇的问道,

“回~~回将军,是~~都是他害死的!”赵氏颤抖着,突然抬手指着吴承善尖叫道,吴承善惊怒之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秦将军斜睨着他冷讽道:“怕了?现在知道怕了?”

“你!你们!无耻之尤!无耻!”吴承善气得脸色铁青,手指抖动不停的点着赵氏和钱氏,赵氏和钱氏倒豁出去了,往前挪了两步,扑着一边磕头不已,一边哭诉道:“是他!他和那些北平人杀了我们爷!我们求他,哭着求他??????求将军给我们爷报仇啊!他看中了我们姐妹,逼着我们两个??????求将军作主!”说着哭倒在地,吴承善目瞪口呆的看着痛哭流涕的两人,喃喃的骂个不停:“小人!恶妇!无耻恶妇!无耻??????”

“没冤枉你吧?”秦将军意气洋洋的质问道,吴承善梗着脖子,缓缓转过身,昂然看着堂外的青天白云愤然道:“果然!果然!小人!无耻小人!明月照了渠沟!”秦将军眼眶紧缩了几下,错着牙缓缓挥了挥手,咬牙吩咐道:“拖出去,剁了!”

站在门口的两个亲卫上前就要去拖吴承善,吴承善往后退了半步,面如死灰的盯着两个亲卫,突然往前扑去,亲卫吓了一跳,抬脚狠狠踢在吴承善跨间,吴承善仿佛不知道痛一般,直扑过去,扑向亲卫腰间的佩刀,秦将军吓的上身僵直,两个锦衣偏将忙拔刀护在秦将军面前,吴承善扑倒在地,眼睛紧盯着亲卫腰间的佩刀,声音喑哑的叫道:“给我刀!我要让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看看我这一颗心!这心!”

秦将军猛的站起来,从牙缝里挤着说道:“给他!我倒要看看,他这心,黑透了没有!”亲卫解下佩刀扔到吴承善面前,吴承善手指不停的曲伸着抓起佩刀,一手撑着刀,一手扶着地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转了半个圈,对着秦将军惨然笑着,举起佩刀,狠狠的往胸膛刺入。

正文 第二百六六章 暗动

夏天的傍晚,开平府笼着层安祥而喜庆,水莲将李小幺的信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吩咐人去请赵五哥和张狗子到水桐府上,自己仔细将信折起贴身放好,出来要了车,径直去了水桐府上。

水桐刚从慈幼局赶回来,正一张张看着儿子阿明的描红,见水莲进来,也不站起来,只举着满手的描红纸抱怨道:“你看看,阿明这字就描成这样!这可怎么见人?!”水莲上前接过几张仔细看了,一边看一边笑:“不瞒你说,我这会儿看到这字,怎么看怎么好,你是没见过那不好的。”水桐嗔怪着夺过描红问道:“你说有急事儿,到底什么事儿?”水莲正要答话,外面婆子急步进来禀报说赵五哥和张狗子到了,水桐又是意外又是好笑的看着水莲,水莲忙红着脸解释道:“桐姐姐想哪儿去了!不是那回事!是五爷捎了信给我,让我传个话给他们两个!”水桐一边笑一边挥手示意叫进来,片刻功夫,赵五哥和张狗子一起进来,长揖见了礼,水莲端正的站着传着李小幺的话:“五爷捎了信来,说淮南路今年丰年,生丝大收,如今因战事都滞在淮南路,让你们两个,带上银子,再带上陈大,赶紧过去淮南路收购生丝,大约还有别的生意,五爷没细说,只说多带些银子,先到楚州寻了五爷再说。”

张狗子和赵五哥对视一眼,先点头应了又问道:“五爷有没有说这家里的事,就是这一处的事,交给谁打理?”水莲脸一下子通红,忙摇着头,赵五哥转头看向水桐,水桐犹豫了下,笑着建议道:“要不家里的事先交给张嬷嬷看着?也只好她了,其余的事,我帮着张罗就是。”赵五哥和张狗子对视了一眼,笑着躬身谢道:“那就烦劳大\/奶奶了。”说着,两人又问了几句,就告退出去了。

水莲看着两人走远了,挥手屏退众丫头婆子,从怀里将信取出来递给水桐,蹙着眉头道:“你先看看这信。”水桐接过信展开,先笑起来:“怪不得刚你夸阿明的字,倒真是!”水桐一边说着,一边一目十行的看了信,将信缓缓折起交还给水莲,看着她等她说话,水莲接回信收好,叹了口气道:“就是要跟姐姐商量商量,这事,要不要跟大哥说一声,真是,二哥又不在,若是二哥在,把信拿给他看了,我就不管了,如今??????真让人难为!”

“你有什么想头?”水桐低声问道,水莲按了按胸前的信,理着思路说道:“姐姐也看了这信,这信里写的详细,粮如何、丝如何、那海外泊来之物如何,这是一,二来,五爷要交待门下管事,还能用得着让我传这个话?”水桐连连点着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五爷心思玲珑,这个信儿,也只好这么传,那你赶紧去寻大爷说一声去,这做生意的事,快一步和慢一步,差着天地呢,快去!”水莲答应一声,笑着站起来就往外走,二门里上了车,径直往安远侯府寻水砡去了。

水砡刚回来家沐浴换了衣服,听说水莲急寻,惊讶之下急忙出来,水莲进了二门,也不多往里走,在一处凉亭处停住等着水砡出来,远远看到水砡过来,忙招手示意,水砡进了亭子,接过水莲递过来的信,细细看了两遍,递还给水莲笑道:“这是极好的事儿,我知道了,赵五哥什么时候启程?”

“说是明天收拾收拾,后天一早启程。”

“嗯,好,今天晚了,我也不虚留你,赶紧回去吧,有空常过来寻你嫂子说话,你嫂子经常念叨你。”水砡温和的说道,水莲有些不好意思的曲膝答应一声,告辞出去了。

水砡看着水莲出了凉亭,招手叫了个管事婆子过来,吩咐她赶紧去请靖江侯过府,自己则急步去后院寻父亲了。

靖江侯一路紧赶过来,一身细汗的坐在窗户洞开的花园水阁里,不停的摇着折扇,满眼渴望的紧盯着兄长,安远侯紧拧着眉头,一只手捻着胡须,一只手背在身后,来来回回踱着步,水砡看着父亲笑道:“如今就是遣谁过去的事儿!”靖江侯急忙赞同的点着头:“就是就是,庄子里就那点收成,这几年几处生意都亏得厉害,再不想点法子,这过年??????”

“好了!净说这些没用的!”安远侯堵回了弟弟的话,靖江侯咽下后面的话,嘿嘿笑着嘀咕道:“一定得派能干得用的管事去!”

“嗯,这话还有点道理,我看,就让阮大去吧,多带些人,多带些银子。”安远侯转头看着儿子商量道,水砡满脸笑容的微微躬身应道:“阮大爷过去,那是最稳妥不过,赵五哥他们后天一早动身,咱们要不要和他们搭个伴?”安远侯捻着胡须拧眉想了想,轻轻摇着头道:“不妥,两家合一处,太过招眼,各走各的吧,这事我叮嘱阮大,让他明天去寻趟赵五哥,说说话,认识认识,往后时常通着气就行。”

“还是父亲想的周到,”水砡笑着奉承了一句:“我明天让人提十万两银子带着?”安远侯想了想,点了点头。靖江侯长舒了口气,舒心的拍着折扇笑道:“等挣了银子,我这修书的事就能办一办了!”安远侯闷气的‘哼’了一声,瞪了弟弟一眼,靖江侯也不在意,打着呵呵站起来抱拳告辞回去了。

和水莲同时,俞远山也收到了李小幺的信,短短半张,廖廖数语,却看的俞远山心里紧一阵松一阵热的发烫,强压着心神,绷着脸忙到过了晡时,急忙锁了帐从梁王府帐房里出来,往元丰会馆方向奔了两步,突然收住步子,抬手重重拍着自己的额头,摇着头自嘲的笑了笑,转身往安在海在开平府的宅院奔去。

安家驻在开平府的姚大管事听俞远山略略说了两句,眼睛睁得溜圆,一下子就口味过来,忙陪着满脸笑容,不停的弯腰谢道:“俞大人大恩??????我们家主不知道得多感激??????”

“那也不能感激错了,这是五爷的大恩!我不过传个话,也不敢不传不是?好了,赶紧跟我去元丰会馆,凭你一家之力,那可差得远呢。”俞远山拍着姚大管事的肩膀,爽朗的笑着说道,姚大管事恭敬的连声答应着:“五爷就不用说了,我们家主早就交待过,那是主子,俞大人也得谢,俞大人稍候片刻,我去取点东西,片刻片刻!”一边说,一边急奔进来,果真是片刻就出来了,一边紧跟着俞远山往外走,一边不动声色的将一卷薄纸塞到俞远山手心里笑道:“俞大人事务繁多,这天气热成这样,这点买冰钱大人千万别客气。”俞远山顿住步子,捻了捻手里的纸片笑道:“也罢了,就当小安子这猢狲孝敬我了!”姚大管事暴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恭敬的让着俞远山上了车,直往元丰会馆去了。

元丰会馆直亮着灯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姚大管事紧跟在钱会长后面,再后面跟着十来个衣履光鲜的梁地商人,一起出了正堂,钱会长眼睛里带着红丝,神情却清爽里透着兴奋,下了台阶,转身拱手笑道:“各位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刚接了信儿,赵爷和张爷这一天都忙,就今早上能抽出几分空儿,我和老姚得赶紧过去候着,这一趟能得几分利息,可都在五爷手里呢,各位赶紧去忙,明天一早动身!”十来个人杂乱的拱手笑应着,也不敢耽误,各自道别回去忙了,钱会长让着姚大管事,两人并肩出了会馆大门,俞远山约了赵五哥和张狗子用早点的地方就在边上,两人也不用车骑马,走了小半刻钟进了酒肆大门,一径往里面定好的雅间进去。

等了好大一会儿,俞远山才陪着赵五哥、张狗子一路说笑着进了雅间,钱会儿和姚大管事急忙逼着手恭敬的迎出来,赵五哥和张狗子客气的长揖还着礼,一行人寒暄客气着落了座,俞远山坐了上首,姚大管事居末陪着,五个人说笑着吃了早饭,赵五哥和张狗子事多也不敢耽误,和钱会长约了明早启程的时辰地点,和三人别过,自去忙了。

钱会儿拉着俞远山,一边往梁王府方向走,一边低声说道:“俞爷,昨儿一夜都商量好了,这一趟,商会一共十四家大户,每家拿两份干股出来,一份孝敬五爷,一份孝敬俞爷,咱们元丰商会,往后还得靠俞爷多照应。”俞远山摇着折扇,凝眉沉默了半晌,仿佛下了决心般收了折扇,看着钱会长和姚大管事低声说道:“咱们都是梁地同乡,就得互相照应着才都有好日子过,五爷门下也不只我一个,我看这样,安家只拿一份孝敬五爷,另一股就算了,余下的十三家,这干股分成四份,还有安大人、钱大人和唐大人呢,这独食可吃不得!”俞远山用折扇轻敲着钱会长的肩膀开起玩笑来,没等钱会长说话,姚大管事拱手笑道:“这两份都省不得,回头跟我们家主说了,也必是这个意思,再说我们六老爷还领了份大的呢!”

“老姚说的在理。”钱会长忙笑着赞同道,俞远山哈哈笑着不再多说,三个人又细细商量了几句,眼看离梁王府不远了,各自散去。

正文 第二百六七章 民意

天师府后园,满天星辉下,吕华缓缓摇着折扇,凝神听身边垂手恭立的黑衣人低声禀报着,黑衣人禀报完,见吕华手指抬了抬,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两步,隐入了黑暗中,吕华脸上带着丝微笑,仰头看着闪烁的星空,半晌才不紧不慢的回到书房,叫了心腹管事进来吩咐道:“传信给家里,淮南路,这一杯羹不许上前。”管事答应一声,抬头看着吕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吕华转头看着他,心情极好的解释道:“咱们和五爷是伙伴,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让五爷看到,咱们吕家是她能寻到的最好的伙伴,这就够了。”管事惊讶的看着吕华低声问道:“爷这么看重那个??????”

“嗯,”吕华感慨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从前祖父说世间有一种人,多智近乎妖,还真是有!”管事眨了眨眼睛,吕华笑着挥手道:“赶紧传信回去,还有,魏二爷成亲的贺礼,你亲自去挑,一定要得体。”管事急忙答应一声,站着写了密信,拿给吕华看过,封好送出去了。吕华出了书房,又到后面园子转了一圈,才回去歇下。

不过隔了一天,吴承善的死讯和详情就送到了李小幺手里,李小幺唉声叹气的看着,苏子诚挑着眉头满眼兴致的看着她叹气,李小幺看完递给苏子诚,苏子诚接过扫了一眼,随手放到几上,看着李小幺问道:“打算怎么办?”

“先把这事让淮南路官员百姓知道知道,明天早上在西门外寻个合适的地方,设个祭台,王爷去给吴先生上柱香吧。”

“合适的地方?随便哪里不行!”苏子诚先点头答应了,又笑着问道,李小幺看着他,抿嘴笑着说道:“得找个不碍事的地方,以后祭祀的人多了,真立个祠堂什么的也方便,王爷祀后,就放在那儿,这楚州府和淮南路官员、士子、百姓,谁想去祭谁去祭。”苏子诚抖开折扇大笑起来:“你这主意好!他杀了人,咱们树碑立坊,这主意好!”

傍晚前后,吴承善惨死的事儿就在楚州城角角落落里传开,这话就从吴承善剜心自证说起,种种惨状详详细细,至于吴承善为什么要在秦将军面前剜心自尽,那流言最初的源头却提也没提,不过这丝毫不影响这件事的完整性,每个人都自觉的补全了吴承善自剜自证的原因,这原因五花八门,越传越离奇。

第二天一早,西门外搭起了讲究的祭棚,苏子诚和李小幺一身素服,带着东平等众小厮,骑着马穿城而出,到祭棚里恭敬祭了出来,赵宏志和众北平过来的官员依次过去祭了,赵宏志还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念了篇祭文焚了,再往后,楚州衙门里的小吏衙役们高一声低一声的嚎哭着也上去祭了,跟在后面的百姓,有几个胆大的,从旁边长桌上堆得高高的香堆中取了几根香,进去磕头祭拜了,后面跟着的百姓学着样,这一天,祭祀的人流络绎不绝,祭棚周围挂满了挽联、堆着金泊纸钱,整个西门热闹得如同庙会。

吴承善剜心自证惨死之事往北平方向传的极慢,往扬州方向,却如风一般传遍了扬州,再越过扬州,传往鹿港、润州等处。

傍晚的楚州,白天热火朝天的工地安静下来,西门外的祭棚也安静下来,李小幺和苏子诚从对着扬州方向的南城墙上下来,一边缓步往回走,一边低声说着话儿:“??????扬州,有打算了吗?”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问道,苏子诚背着手点了点头:“加上吴承善的事,扬州最近人心不稳,是时候了,再过几天,就六月初吧。”李小幺轻轻‘嗯’了一声,慢慢盘算着手里的人手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回到府里吃了饭,苏子诚拉着李小幺转进隔壁议事厅,吩咐南宁又送了支五头灯台进来,拉着李小幺走到挂了整面墙的淮南路图舆前,手指在图上一点点移着笑道:“再取下扬州,这淮南路就在咱们手里握着了,你看看,往南直抵歧、荆,往西直捅吴国腹地。”

“往西连通海路,往后运送粮草物资,由海运过来极便当,运兵也可以。”李小幺指着图舆最边上的那一片空虚笑道,苏子诚眉头皱了皱,忍不住问道:“你还想着什么海外、什么岛的?!”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想了想笑道:“这是两回事,你看,歧、荆这大半边都是靠着海的,北平若有足够的海上战力和运力,陆上海上两边夹击,取两地易如反掌,船只又和车辆不同,你没去过海港,那大海船,真如小山一般,几百人在海上,几个月不靠陆地都平常,若用来运兵\/运粮,你想想就知道了不是。”苏子诚拧着眉头只不说话,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虚空处虚划而过,声音轻飘飘的说道:“我的事,跟这事,是两回事。”不等苏子诚说话,李小幺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叹气道:“我知道了!你根本不想这么快把歧、荆啊什么的打下来!”苏子诚听的怔神,李小幺一边笑一边说道:“你就爱这打打杀杀的打仗,这天下就这么点儿,要是没过几年就全打下来了,那你往后还跟谁打去?还征哪个夺哪个?所以这仗不能那么快打下来,要慢慢的细细品着打,今年打一点,明年再打一点,得好好算着打,千万得算计好,不然没等你老了,就没得仗打了,那可就惨了!”

苏子诚听出李小幺话里浓浓的调侃之意,瞥着李小幺哼哼道:“你不是说商场如战场?等这里的仗打完了,我就陪你到商场上打几仗去!我就不信这商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李小幺弯眼笑不可支,一边笑一边瞄着苏子诚摇着头,苏子诚突然间仿佛想起什么,脸色渐渐灰暗下来,盯着图舆阴起了脸。李小幺皱了皱眉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曲了曲膝笑道:“天也晚了,累了一天,我也乏了,王爷也早点歇着吧。”说着,不等苏子诚答话,往后退了两步,转身出去了。

照吴地的风俗,六月六崔府君生日这天是大日子,从前三四天起,楚州城南门外五六里处的崔府君庙就热闹起来,十里八乡的小贩农人,好象并不太明白战起是怎么回事,照样拖着货车,推着独轮车,带着家人孩子,聚过来要给崔府君好好磕个头,好好烧几柱香,以保佑一家人这一年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苏子诚命人照往年常例,在崔府君庙前搭起长到几十丈的高台,也不知道赵宏志从哪儿寻来的杂剧班子,杂耍班子,每天从午后起就热热闹闹的演起来,真演到夜半时分,苏子诚带着北平军中大小将领,占据了台子一角,每天晚上大摆宴席,大呼小叫的看台上的军人角力摔跤,直喝到半夜,喝到烂醉才被人抬进楚州城。

热闹喧嚣的宴席一边摆了两天,第三天就到了崔府君生日前一天,这一天热闹得比前两天都早,角力摔跤的台子四周,聚了更多看热闹的闲汉,这一片叫好声连天连地,那边杂剧、杂耍演的如火如荼,中间夹着摆摊卖东西的,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儿,浑身挂满货物、走起来叮叮铛铛做响的货郎,叫卖声、吆呵声响成一片,从崔府君庙到楚州府南门间五六里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李小幺没心思凑这个热闹,晚上跪在床上念了好大一会儿佛,才躺在床上睡下。

第二天食时刚过,李小幺正坐在廊下摇椅上,心神不宁的捧着本书似看非看,外面一阵脚步声,青橙提着裙子跑进来笑道:“姑娘!南宁来了!”李小幺一下子跳了起来,书跌在地上,李小幺抬手按着额头,轻轻呼了口气,慢慢弯腰拣起书,再直起身子,气息已经安稳下来,笑着挥了挥手。

片刻功夫,南宁大步进了院子,后面还紧跟着个一身汗透了的黑衣,手里拎着只虎威军头盔,看起来极是英气利落的将士,李小幺怔怔的看着咧嘴笑着大步进来的将士,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上来,直冲得鼻子酸涩,眼前一片模糊。

跟着南宁进来的,是李宗贵。

李小幺扔了手里的书,提着裙子奔着李宗贵直扑过去,南宁吓的往旁边跳得老远,李宗贵也被李小幺吓了一跳,想接,手里又拿着头盔,扎着手不知所措,李小幺扑过去伸手吊住李宗贵脖子,将脸贴在他脖颈间狠狠靠了靠,松开他往后退了半步,皱着鼻子,用手扇着风嫌弃道:“贵子哥还是这么一身汗臭!”李宗贵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李小幺咧嘴笑道:“小幺长高了,看看,长成大姑娘了,哥差点不敢认你!”李小幺眼前又要模糊起来,又想哭又想笑,只说不出话来,南宁瞄着李小幺笑道:“姑娘,赶紧赏口茶喝吧,紧忙了这一夜半天,渴坏了。”李小幺忙一迭连声的叫人送茶、送点心、送水、送帕子,又赶紧让着两人坐下。

正文 第二百六八章 生死

南宁欠着半边身子坐在圆凳上,李宗贵见喜容端着盆水过来,忙上前接过笑道:“给我就成!”说着,接过水盆几步下到台阶下,将盆放在地上,弯下腰撩着水一通洗,水淋淋的直起身子,接了淡月递过的帕子连头带脸擦了,转到廊下落了坐,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提着壶,一边喝一边倒,连喝了四五杯凉茶,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李小幺笑盈盈的看着李宗贵洗脸喝茶,南宁喝着茶,看着李小幺,想了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一会儿的。

李宗贵转头看着南宁,南宁笑着示意着他:“四爷说吧。”李宗贵客气的微微欠了欠身子,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扬州已经打下来了,王爷吩咐我跟南宁赶紧回来接你过去。”

“打下来了?嗯,等一会儿。”李小幺抬手止住李宗贵的话,转头看着淡月吩咐道:“赶紧让人准备启程,这就要赶往扬州,传话到外衙,照昨天安排好的,赶紧准备启程,越快越好!”淡月答应了,急忙奔出去调度安置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贵和南宁说道:“还有会儿,扬州城打成什么样了?比楚州如何?”

“好好儿的!”李宗贵笑着说道:“咱们和张大炮抢先锋,没抢过那小子,排到第二轮攻城,谁知道张大炮领着人偷偷摸上城墙,刚看着打起来,咱们这一队才攀了一半,上面就叫着说扬州守将唐济生降了,城门也开了,咱们这一队,那爬得慢的,干脆落下来,就从城门进的城,就这么着,打下来了!”李小幺眨着眼,听的怔神,南宁忙笑着补充道:“是这样,那天也巧,正碰上唐济生巡城,张大炮是个暴躁粗鲁性子,对着唐济生喊:惹恼了爷要屠城,没想到唐济生竟命人住手,说只要爷保扬州一城平安,他就降了。”李小幺惊讶的看着南宁,南宁张了张嘴,看了李宗贵一眼,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就是??????一时没留神,唐济生跳下城墙,死了。”李宗贵一口茶呛进喉咙里,连声咳着急问道:“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这事?”

“爷吩咐噤口。”南宁答了李宗贵的话,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李小幺低声说道:“爷让人殓了唐济生的尸首,几个看着唐济生投城下而死的扬州守军也先看起来了,爷说,让姑娘赶紧过来,这事??????”李小幺轻轻吐了口闷气站起来,看着李宗贵和南宁说道:“赶紧启程吧,咱们骑马先赶过来,南宁辛苦了,贵子哥,不能歇了,还得辛苦辛苦。”

“辛苦啥!这才赶了多大会儿的路,走吧,小幺坐车?骑马你受得住不?”李宗贵站起来,伸手拎了头盔笑道,李小幺冲他点了点头:“能,急赶路还是骑马好些,坐车颠死了,还有,贵子哥,唐济生死的事,暂时不能提起。”

“我晓得!”李宗贵笑应了,李小幺招手叫了海棠和青橙,一起出了门,在众护卫在团团拱卫下,上马往扬州疾奔而去。

扬州离楚州不远,天刚傍晚,李小幺一行人就冲进了扬州城,扬州城除了街道上空无一人,别的并看不出是刚刚经了兵事易了主。

北庆在城门口接到李小幺等人,引着众人穿街过巷,一路奔到一处树密花繁的宅院前勒住马,李小幺在大门前下了马,扶着腰,站在门口,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活动着又痛又麻的腿脚,北庆将缰绳扔给迎过来的众小厮,笑着上前解释道:“这一处是太平府吴家在扬州的别院,一直空着,爷吩咐买下,留守的吴家管事拿了银子,已经被爷赶出扬州府了。”李小幺挑着眉梢,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挪过去和李宗贵说了几句,又交待了几句笑道:“??????这扬州城里的生炒肺不比太平府差,回头我让人买些给二槐哥送去。”李宗贵一边笑一边点头,退了几步,上马和李小幺挥挥手,拨转马头,奔往城外的营地回去了。李小幺挥着手,看着李宗贵转角看不到了,才转身慢步挪进了宅院。

李小幺刚转进二门,苏子诚一身月白熟罗长衫,也没系腰带,拎着把折扇大步迎出来,李小幺见了礼,仰头看着苏子诚正要说话,苏子诚面容喜庆轻松的抢先说道:“扬州知州施玉也降了!这回咱们都轻松了!”

“嗯,”李小幺松了口气,看着苏子诚问道:“唐济生的尸首呢?送回唐家了?”苏子诚用折扇顶了顶眉间,满脸懊恼无奈的说道:“还没,东平去唐家看过了,一门老弱妇孺,听说他夫人性子极烈,万一??????再死一个,你不知道,最怕这种死法,当年伯父脾气大,当众鞭打一个御史,偏那御史是个出了名的清官,也是个烈性子,竟当众一头碰死了,伯父就是因为这事失了人心,才让母亲??????唉,你来了,咱们先好好商量商量,得有个万全之策。”李小幺呼了口气问道:“入殓了没有?”

“嗯,让人寻了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苏子诚也跟着叹气答道,李小幺顿住步子说道:“这事拖不得,这样的天,得赶紧送他回家,这丧礼不能再拖,到明天??????就更不好说了!”苏子诚抬手揉着眉心,李小幺也不多说,两根手指按着太阳穴。两人面对面苦恼了片刻,李小幺唉声叹着气,看着苏子诚商量道:“把施玉叫过来一起商量商量吧,他和唐济生一向交好,这事还是寻他商量比较妥当。”苏子诚忙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笑道:“你先进去沐浴换换衣服,施玉的衙门离得有点远,过来要一会儿。”李小幺答应了,带着海棠、青橙,跟着婆子进了自己的院子。

李小幺换了干净白衣灰裙衣服出来,施玉已经赶了过来,从楚州府赶过来的诸官员也汗透衣衫的赶到了府里,李小幺干脆吩咐众人和施玉一一各自介绍见了礼,才吩咐众人下去歇息。

施玉四十岁左右,温文尔雅,衣着简朴,看起来象个教书先生,这会儿却只怔怔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迎着他的目光笑道:“我姓李,行五,施大人称我小五好了。”

“原来是五爷。”施玉苦笑着长揖下去,李小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苏子诚一眼,苏子诚点头示意她说,李小幺转回身看着施玉,直截了当的说道:“施大人,有件事得赶紧处理妥当,唐大人,殉职了。”施玉圆瞪着李小幺,忙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叹着气点了点头,李小幺不等施玉说话,接着说道:“王爷已经先把唐大人尸首装殓了,听说唐大人家眷都在扬州,夫人身子又不大好,王爷就没敢骤然报此噩耗,这样的天气,万一夫人一时心急有个什么不好??????所以想听听施大人的意思。”

施玉伤感至极的长长一声叹息,往后跌退了几步,被椅子拌着跌坐到扶手椅上,看看苏子诚,又看看李小幺,伤痛的呢喃道:“怎么??????这样,不是说好了??????说好了??????”施玉抬手紧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涌出来,李小幺默然看着他,由着他哭了一会儿,才低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唐大人请节哀,如今最要紧的,是唐大人的家眷,王爷的意思,一来得送赶紧唐大人回去,总要让家人见上最后一面,二来,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唐大人的儿女家眷。”施玉哽咽着点着头:“唐大人和夫人感情极好,古夫人性子刚烈,可孩子小,唐大人幼子今年只有九岁。”

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外面已经晕暗的天色,看着苏子诚低声商量道:“也别惊动太多人,我和施大人陪着王爷过去唐府看看?”苏子诚忙点了点头,李小幺转头征询般看着施玉,施玉胡乱擦着满脸泪水,忙站起来说道:“唐府离这里不远,转过两条街就是。”李小幺‘嗯’了一声,看着施玉低声问道:“听说古夫人品性高洁,学问极好?”

“是!古夫人书香世家出身,一向洁身自好,很得唐大人敬重。”施玉忙答道,李小幺‘嗯’了一声,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苏子诚。

再转个弯就能看到唐府了,李小幺停住步子,拉了拉苏子诚,低低的说道:“王爷,要不您委屈委屈,给唐大人抬抬棺,送到府上。”苏子诚高高的挑着眉梢,满脸愕然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目光平和的迎着他的目光,苏子诚咽了口口水,回头看了眼黑沉沉的棺椁嘀咕道:“这天都黑了,抬给谁看?”

“给古夫人看就行,喏,前头还有一个,天黑没人了再抬,才显得王爷一片赤诚,不是作伪给人看的。”李小幺低低的说道。

正文 第二百六九章 心服

苏子诚又回头看了眼黑沉沉的棺木,往李小幺身边靠了靠,满是苦恼的低声道:“你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没别的好法子了?”

“事情这么急,就这法子最好,王爷又挣了好名声。”李小幺摊了摊手,低低的回道,苏子诚连咽了几口口水,闷闷的叹了口气问道:“就现在?”

“嗯,既做,就要做到十分。”李小幺弹了弹苏子诚的衣袖,往后示意着他,苏子诚深吸了口气,将手里的折扇拍到李小幺手里,转身大步走到棺木前,抬手示意最前面左边的黑衣卫让开,黑衣卫茫然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怔怔站着,苏子诚一只手抬起抬杠,伸手把黑衣卫拉出来推到一边,转个身,将抬杠放到肩上,东平等几个小厮哪敢怠慢,急忙接了抬杠抬着。施玉看的傻了,见东平几个去接抬杠,也奔过去要接,李小幺一把拉住他:“大人在前面引路,快走吧。”施玉慌乱不堪的团团揖了一圈,提着长衫就往前奔。

唐府是一处三进院子,这会儿早已经大门紧闭,施玉拍开门急急的吩咐道:“快跟夫人说,唐大人回来了,快出来!快!”门房吓得脸色发白,连灯笼也来不及提,一溜烟奔进去报信,片刻功夫,古夫人奔在最前,后面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和几个丫头婆子,一路急奔而出。

苏子诚等人抬着棺木刚到大门口,施玉看到古夫人奔出来,忙上前拱手叫道:“夫人,梁王爷??????”

“是古夫人吧?梁王爷送唐大人回来了。”李小幺上前一步,打断施玉的话说道,古夫人脸色瞬间青白一片,李小幺怜惜中带着敬佩,冲着古夫人深曲膝行了礼,示意着众人,退到旁边。少年忙上前扶住古夫人叫道:“母亲!”古夫人抬手止住他,转头一个个盯过众人,一直看到正慢慢越门而进的、黑沉沉的棺木上。小姑娘一声尖叫,双手握着脸挤到古夫人身边,古夫人用力推着儿女让开路,棺木穿过正中的青石路,转个方向,在正堂缓缓落下。

苏子诚直起身子,冲古夫人拱了拱手道:“夫人请节哀,唐大人安顿好诸军,投城下而死,小王无能,没能护住唐大人。”古夫人怔怔的看着苏子诚,猛的转身看向施玉,施玉流着泪,指着苏子诚先介绍道:“这位就是梁王爷,是他一路??????”施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李小幺站在古夫人身边,仔细留神着古夫人和三个孩子,古夫人往后退了半步,指着棺木,嘴唇却抖的说不出话,李小幺忙上前扶住古夫人劝道:“夫人请节哀,孩子还小,唐大人棺木未合,后事未举,诸多要事得夫人料理,夫人请节哀!”古夫人泪如雨下,死死咬着嘴唇,头往下垂了垂,李小幺暗暗透了口气,扶着古夫人坐下,转头看着东平低声吩咐道:“把白布素烛抬进来。”说着,蹲在古夫人面前低声问道:“夫人,得安排布置灵堂,换上孝服,东西王爷都让人带来了,您看,让谁主理?”古夫人连连吸着气,摆着手说道:“麻烦姑娘!”

李小幺低低答应一声站起来,抬手叫了个婆子过来细细问了,吩咐东平等人赶紧各处布置起来,不大会儿,唐府上下就布置成了一片白茫茫,棺木打开,古夫人扳着棺木,直哭得晕过去好几回,一会儿钉了棺木,成了礼,灵堂布置起来,古夫人和几个孩子换了麻衣孝服,李小幺不放心的看着哭的发晕的古夫人和无助的孩子,叹了口气,拉了拉苏子诚低声说道:“王爷和施大人先回去,我在这里陪一晚上吧,别万一??????”

“那明天?”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李小幺转头看着施玉道:“施大人家眷也在扬州,明天请夫人过来一天,陪一陪古夫人可好?”

“好好好!”施玉连声答应:“我这就回去让她过来。”

“那就不必了,明天过来就行。”

施玉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皱着眉头,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低声说道:“也许要陪好几天,我今天晚上先劝一劝,看看情形。”苏子诚点了点头,转头看着施玉道:“听五爷吩咐吧。”三人商量好,苏子诚和施玉分别捻香祭了唐济生回去了,南宁和东平带着人侍候在唐府。

李小幺跪坐在苫席上,扶着啼哭不停的小男孩,低声劝道:“别怕,别哭,父亲走了,还有要母亲,有姐姐,有哥哥,别哭了,来,姐姐给你擦擦眼泪。”李小幺慢声细语的劝着小男孩,劝着他渐渐止了哭啼,接过海棠递过的温水喂了他几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姐姐平时怎么叫你?”

“小井。”男孩抽泣着答道,

“小井今年多大了?”

“九岁。”

“那小井算是大人了对吧?小井别哭了,你长大了,要和哥哥一起,照顾母亲和姐姐,是不是?”李小幺声音温软的说道,小井似懂非懂的看着李小幺,慢慢点了点头,李小幺抱了抱他,指着古夫人低声道:“去劝劝母亲,跟母亲说,父亲走了,母亲还有小井,还有姐姐,还有哥哥,让母亲别哭了。”小井点着头站起来,挤到古夫人身边,拉着她说舌劝道:“母亲!母亲别哭!父亲??????父亲不在了,母亲还有小井,还有姐姐,还有哥哥,母亲,我怕!”小井说着,头抵着古夫人直往她怀里挤,古夫人一把抱住儿子,又一阵哭得不能成声。

李小幺等古夫人哭声渐止,跪坐在她身边低声劝道:“夫人请节哀。”古夫人转头看着李小幺,半晌突然问道:“你是谁?”李小幺长长舒了口气:“我姓李,因最小,就叫小幺,又因为行五,被人称为五爷。”古夫人愕然看着李小幺:“你就是五爷?”

“夫人听说过我么?”李小幺虽说反问了一句,脸上却没有什么惊讶和意外,古夫人点了下头:“听先夫说过几回,五爷在韩城、楚州所施善政,先夫极是赞赏,没想到五爷竟是位姑娘,年纪这样小。”李小幺垂了垂头客气道:“唐大人过奖了,夫人,唐大人是归回故里,还是留在这扬州?”古夫人嘴唇抖动着,用帕子紧紧按着嘴,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他说过,若??????不回故里,就??????就在这里!原来??????他那时候??????那时候就??????我真笨!”古夫人哭声压抑不住的透出来,李小幺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和海棠要了只干净的粗麻帕子递给古夫人,轻轻抚着她的后背,等她哭声渐停,才叹息道:“夫人要爱惜自己,唐大人留在这里,也是要夫人和孩子留在这里。”古夫人转过头,哀伤的看着一张张往火盆里放着纸钱的长子,和哄着小井的女儿,半晌才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留在这里,无依无靠??????我们故儿寡母以何为生?还是??????”

“生计的事夫人不必担心,我来给夫人安排,还有孩子,夫人尽可放心。”李小幺忙应道,古夫人哀伤的看着李小幺,半晌闭了闭眼睛,带着丝愤然说道:“你们都要功名霸业,一将功成万骨枯!都苦了百姓,苦了??????我们!”

“夫人,”李小幺沉默了片刻,声音低落的说道:“就算北平不打过来,夫人觉得太平府和池州府的战火就不烧到这淮南路来?王爷收了韩地和楚州,所作所为,夫人必定也听说了,夫人觉得太平府和池州府,哪一家能比王爷对百姓更好?更重学爱才?更敬重爱民如子的清官能吏?”古夫人直直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目光坦然的迎着她看着她,古夫人探手抚着漆黑的棺木,长长叹了口气:“夜黑无人,梁王爷竟??????五爷必定事务繁多,回去歇下吧,请五爷转告梁王爷,王爷知遇之恩,先夫在天之灵,也必定感激不尽,我没事,我有孩子,这是先夫的血脉,唐家的血脉,五爷放心。”

“夫人要保重身体,唐大人的后事,我留人照应安排,明天一早就让人去城外寻风水之地,夫人且安心守灵,这是我的丫头,叫淡月,留她在这里照应一二,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夫人和孩子日后生活之事,等大事忙好,我再来和夫人商量。”李小幺温和的和古夫人说道,古夫人点了点头,李小幺站起来退出去,吩咐东平带人守在唐府帮忙,自己带着南宁等人出了门,踢沓着脚步,有气无力的往回走去。

正文 第二百七十章 月光

李小幺累了一天,睡得也有些不安稳,第二天天要亮时,又迷迷糊糊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起来,沐浴洗漱换了身素净衣服,吃了早饭,吩咐备车,准备去唐府看看。

刚到二门,苏子诚一身银白素罗长衫,从另一边迎过来笑道:“怎么起的这么早?”李小幺停住步子,见了礼笑道:“王爷早,我先去唐府看看,昨天看古夫人已经稳定了心神,没守过夜就回来了。”

“我陪你去。”苏子诚看了看等在二门的小车笑道:“这么近,这早上也算凉爽,咱们走过去。”李小幺点了点头,两人过去给唐大人上了柱香,李小幺又仔细问了古夫人和几个孩子的饮食起居,见施玉夫人和古夫人合契熟捻,忙着张罗着各项细务,就放心回来了。

忙到傍晚,李小幺命人把饭摆在园中浓荫下的亭子中,借着风凉和苏子诚吃了饭,也不急着回去,沏了茶慢慢喝着,苏子诚舒服的靠在椅子上,屏退众人,看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太平府和池州府两处还是没有动静,不过两家战事倒停了,各退了十几里对峙,我看,是都怕万一和咱们接上脱不开身,被对家占了渔翁之利。”李小幺赞同的点了点头问道:“王爷的打算呢?”

“趁他们游疑不定,一鼓作气,取下扬州以南,越快越好,我想明天一早就带人南下推进,你看呢?”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征询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看着苏子诚突然问道:“梁先生还在南越?”

“嗯,让他多呆一年,也许用得着。”苏子诚答道,李小幺点头应了没再说话,只捧着杯子,悠闲的晃着椅子,看着远处出神,苏子诚出神的看着她,亭子里安静的听得见花瓣落地的声音,过了好大一会儿,李小幺长长的呼了口气,将杯子放到几上,站起来伸展着胳膊说道:“回去吧,王爷明天不还要准备启程么?”

“嗯。”苏子诚慢吞吞站起来,跟在李小幺后面穿过花径,走了几步,用折扇轻轻点了点李小幺笑道:“今天月光清澈,这月下的园子别有一番景致,到园子里走走吧,白天我转了一圈了,这园子景致极好。”李小幺停住步子,仰头看了看半空圆了一半的月亮,月下漫步赏花,他倒雅致起来了,李小幺微微挑了挑眉梢,又笑着落下,往旁边闪了半步,示意苏子诚走前,自己跟着,一路往后园过去。

园子偏后有个两三亩大的水塘,这会儿,虫鸣蛙叫,宁静中透着喧嚣,李小幺背着手,悠悠闲闲的和苏子诚并肩走在花木扶疏的青石路上,一边转头打量着周围的景致,一边笑道:“这园子花木繁盛,错落有致,看来是花过大心思的,到底是吴家的产业。”

“嗯,这里不少布置都是太平府名门贵族之家惯用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太平府。”苏子诚转头看着四周笑道,李小幺指着前面的一处亭子笑道:“象那个亭子,连太平府的酒肆也是几乎家家都有。”苏子诚看着亭子大笑起来:“太平府的景致不能说不好,就是过于匠气了些,咱们雪峰山上的别院,法自天然,比这强多了。”李小幺抿嘴笑着没有答话,可不是法自天然,根本就是圈了块山,盖了几间房子,要好也是雪峰山天然生的好。

两人一路议论着亭台楼阁,假山花草,信步逛至湖边,站到了湖边栈道上,湖里荷花开的正盛,月光下,荷花茶叶随微风摇曳,别有一翻韵味,两人闻着荷花的清香,听着蛙鸣,静静站了半晌,苏子诚满足的舒了口气,低声说道:“等我荡平淮南路,咱们在这里住到年底再回去。”

“那可不行!”李小幺笑着摇头道:“我还想回去看水生哥成亲的热闹呢,十月中旬前得赶到开平府。”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低声问道:“要是没有这几个哥哥,你??????”

“没有哥哥们哪有我?”李小幺截断苏子诚的话笑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大哥说我胸口还有热气,水生哥和二槐他们就那么一路背着我,隆冬寒天,有一口吃的喂给我,所有的衣服包在我身上,后来??????”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玩笑道:“菩萨肯定是不忍心了,就把我送过来了。”苏子诚凝视着李小幺,突然抬手拂过李小幺的鬓角,李小幺下意识的闪了闪,苏子诚忙将手背到身后,连咳了几声道:“也不知道是哪位菩萨发的慈悲,真要好好谢谢他。”

李小幺歪着头瞄了苏子诚一眼,转回头没接话,苏子诚抖开折扇晃了一会儿道:“那咱们过了重阳节就动身回去,路上也能从容些,我陪你到处玩玩。”李小幺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点头,他陪她玩,他会玩什么?要是吕丰还差不多,她陪他玩还差不多。苏子诚被李小幺笑的有些尴尬的收了折扇道:“这玩还不容易?难不成还有人不会玩的?”李小幺笑不可支的问道:“那王爷说说,王爷会玩什么?”苏子诚瞪着李小幺,曲指数着:“打猎!”说了打猎两字,手指曲要空中呆了半天,往下竟说不出来了,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一线,半晌才说出话来:“那打猎,你也是当打仗打的吧?唉,其实你不如说会玩打仗,这样多好,这个玩法,也就你玩得起!”苏子诚被李小幺说的脸色微红,抖开折扇又收起,李小幺用手指敲着他的折扇笑道:“这玩,才真正是玩无常法,这会儿,咱们在这儿赏荷吹风说闲话儿,不就是玩儿了?寻个好地方,喝茶饮酒,不也是玩?能让你轻轻松松、高高兴兴的事,就都是玩,要是打仗能让你轻松高兴,那打仗对你就是玩,象我做生意,做起来高兴也轻松,那也是玩啊。”

“你总跟别人想的不一样,这话倒有几分道理。”苏子诚想了想笑道,

“什么叫有几分道理啊,明明是完全有道理。”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纠正道:“不过这玩么,有好玩,有不好的玩,比如我这玩,是好玩,你那玩,就不好了,就你自己高兴,所以么??????”

“原来你的都是好的,我的就都是坏的了!”苏子诚打断李小幺的话叫道,见李小幺认真的点着头,叹了口气道:“这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喜欢打仗,就是没法不打,再说,跟处理政务比,还是打仗好。”

“嗯,那倒是,政务上一个失误,一样是哀鸿遍野,所谓杀人不见血,处置政务更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李小幺叹了口气赞成道,苏子诚感慨的叹了口气:“你这话和大哥说的一样,为君者,时时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是长安久治之法。”李小幺楞了楞,转头打量着苏子诚,苏子诚怅然的看着湖中风姿绰约的荷花出着神,李小幺垂下眼帘,两人安静的吹了一会儿风,远处更鼓传来,李小幺仰头看了看温柔散发着清辉的月亮道:“晚了,回去歇下吧。”苏子诚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往前院回去,苏子诚送李小幺到院门口,看着她进了院子,背着手出了半天神才回去。

第二天傍晚,北平军就开始往扬州以南推进,失了扬州,太平府和池州府沉默着没有半分反映,淮南路本就焕散的官心、军心、民心,这一来更是一路溃败散烂来,北平军这一路推进得顺利异常,纵有抵抗,也是一接既溃,苏子诚下令放行放弃兵器铠甲的吴地兵丁,将他们视为平民,任由他们逃走,逃回家乡。

润州城就是这样一战既溃,虽说不如扬州的完整,可比起楚州来又好得多了,李小幺赶到润州城忙了七八天,选了润州知州出来,看着处理了两天政务,见事事妥当,就启程赶回扬州去了,苏子诚带着人四处实地查看,安排布防等事,取下润州,淮南路就没有大城池了,那些县城和乡村,已经没什么大威胁,如今最大的威胁,在西边的吴地,在太平府,在池州府,对此,苏子诚不敢有丝毫轻心,打得下,还得能守得住。

李小幺扬州城里的日子比之前舒心多了,这一舒心,日子就飞快的滑进了六月底,张狗子、赵五哥等人和元丰会诸客商风尘仆仆,总算赶到了扬州城。

张狗子和赵五哥当天就赶到吴家别院见了李小幺,领了吩咐,张狗子和陈大一起赶往乡下诸村收蚕丝,赵五哥委婉的向钱会长说了李小幺的意思,各位远道而来,从前和淮南路没做过什么生意,这一趟来了,其一,知已先要知彼,其二,且安心等一等。钱会长哈哈笑着谢了赵五哥,和同来十来人商量了,一边等着信儿,一边满扬州逛起来。

正文 第二百七一章 暑热

水府大管事阮大不过晚了一两天,也赶到了扬州城,赵五哥早就让人打听着了,听说阮大到了,忙赶过去拜会,阮大客气接了,听说苏子诚带兵征战在外,满脸失望,赵五哥恭敬热情的笑着转了李小幺的话,阮大客气的让着茶,客气里却隐隐约约透着些倨傲道:“多谢五哥,这事也不急,总得等王爷回来,见了王爷再说,这是大事。”赵五哥跟着孙掌柜在太平府开酒肆,历练了这几年,立时就听出阮大话里的意思来,忙陪笑道:“阮大爷说的极是!这是大事,阮大爷见多识广,说的极是,阮大爷一路劳顿,小的就不多打扰了,若有什么吩咐,阮大爷只管打发人到羊角胡同寻小的,胡同口,头一户就是。”阮大笑应了,赵五哥起身告辞,阮大缓身站起来,脚似抬非抬,赵五哥急忙拱手止住道:“哪敢劳烦阮大爷,小的担不起担不起,阮大爷请留步,小的告辞,阮大爷留步,留步!”阮大笑着抬手让着赵五哥出了门,转身进去沐浴洗漱歇下了。

赵五哥转到街上,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止住步子,转身往李小幺居处大步过去。

小丫头引了赵五哥进到内堂,李小幺正俯在张巨大几案旁,仔细对着铺满几案的帐册子,赵五哥在几前四五步站住,伸头看了看,长揖到底,没敢出声打扰,李小幺对完一页帐册,抬起头,满眼疑问的看着赵五哥,赵五哥忙又拱了拱手,将刚才去拜会阮大的事详详细细说了,李小幺蹙了蹙眉头,呼了口气挥手道:“那就别管了,把你们手头的事好好做好就是。”赵五哥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长揖告退道:“是!那小的不打扰五爷了,小的告退。”李小幺挥了挥手,重又低头专注到几上的帐本上了。

李小幺专心理了几天,总算将几个州县的人口财赋田亩商户大体理出了个头绪,吩咐人传了楚州知州赵宏志,新任润州知州明潜赶到扬州,加上扬州知州施玉,叫齐了三人,屏退众小厮丫头,只留了淡月侍候茶水。李小幺让着众人喝了轮茶才笑道:“今天请三位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商量,三位也知道,咱们北平和吴地不同,这酒、茶两项,民间酿也好、种也好,只由他们,只盐一样官卖,刚进淮南路那时我就和王爷商量过,淮南路既归于北平,这规矩就不宜再跟着吴地,酒、茶官卖就不好再官卖下去,至于盐,三位都知道,鹿港往南往北,都是极好的天然盐场,稍加整饬就能晒盐。”

赵宏志惊讶的看向施玉,明潜也看着施玉,施玉却惊讶的看着李小幺道:“鹿港两边都是上好的盐场?我怎么没听说过?我是说??????”施玉自觉说话过急,又忙着要解释,李小幺却笑着抬手止住他问道:“施大人去过鹿港没有?”

“去倒是去过,就是??????没看到有盐场。”施玉忙答道,李小幺抿嘴笑着说道:“都是宝地,只看你看得到看不到罢了,我记得匠户册子里有几户煮盐晒盐的人家,施大人回头查一查,寻个经验老到的师父,你们三个和他一起过去看看,鹿港离这里也近,骑马赶一赶,一天就能赶个来回,等咱们商量好了,你们就带人过去看看。”三个人微微躬身答应了,李小幺接着说道:“这盐一样,我和王爷商量过了,淮南路一处也放开,只是要收重税,至于要收多少,三位大人等会儿议一议,我的意思是,鹿港南北能晒盐的地方,一百亩一块划出来,由淮南路和北平的商人竟价,三位等会儿也议一议,一来看看合适不,若合适,看好盐场,也要议个年价出来。”

三人凝神听了,施玉看着李小幺,想了想建议道:“五爷,咱们淮南路宜于种茶,有不少极好的茶山,酒和茶放开自然好,可若全放开??????下官的意思,不如也跟盐场一样,竟年价??????茶山不行!”施玉边想边说:“茶山不宜频繁换主,当初朝廷??????吴地国营,也是源于此,但酒却无此弊端??????”李小幺和赵宏志、明潜三人凝神听着施玉的话,赵宏志眉头团成一团,两根手指飞快的缠着胡须道:“王爷,我觉得施大人的话有道理,不宜全放开,这茶山卖了收年税,盐场也能卖,就是这酒,一年年卖最好,赶着荒年,可是战起,少发些就能省下不少粮食。”李小幺仔细想了想笑道:“也是好法子,盐、酒、茶这三件事,就交给三位,也不急,赵大人和明大人就在这扬州多呆几天,到处看看,三位再仔细斟酌商量商量,商量个详细的法子出来,咱们议了,再给王爷看看。”三人干脆的答应一声,又和李小幺细细商量了些细节,直说到傍晚,三人才告退出去。

施玉等三人领了差使,一面四下查看,一面核算各个数目,一面寻人打听商量各项细事,只忙得一天睡不了几个时辰,李小幺每天看看三人的禀报,倒悠闲非常。

正是盛夏,扬州地面酷热难当,李小幺午睡醒来,洗了个澡,可不大会儿,又是一身汗,干脆出了院子,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总算寻到处凉快点的亭子,让人收拾了,躲在亭子里避暑气,凉风吹过亭子不远处的荷塘,带着荷叶、荷花的清香,李小幺光着脚坐在榻上,总算不再出汗,看了会儿帐,正困倦着要睡下,青橙穿花拂柳过来笑禀道:“姑娘!吕二爷来了!已经进了二门了,还带了位姑娘!”李小幺的睡意一下子跑了个干干净净,忙站起来,光着脚穿上鞋,跟着青橙就往外走。

吕丰衣服湿了大半,飞快的扑扇着折扇,正大步往里奔,一个粗手大脚、面容粗糙的也看不出年纪的女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两三步处,再往后,一群丫头婆子提着裙子,连走带跑的跟着,想叫又不敢叫,不叫又着急,这么闯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几位大姐规矩可严,发起火来,这可怎么着!

李小幺转过座假山,一眼看到扇子扇得和脚步一样快,急奔进来的吕丰,笑着停住步子,吕丰看到李小幺,一声怪叫,也不奔了,一跃而起,冲着李小幺疾射而来,吓得李小幺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吕丰身后跟着的女子也一模一样的纵身跃起,再一模一样的落下,正正好还落在吕丰身后两三步处,李小幺大睁着眼睛看着女子,指着问道:“你小师姑?”

“就她这本事?她是我小师姑的大弟子,我师妹!”吕丰往外举着大拇指,指着女子说道,女子憨憨的笑着先更正道:“是师姐,我比他大!您就是五爷吧?长得真俊!我姓刘,小字秀云??????”

“你那是名,你哪有字?还小字!”吕丰往后退着刘秀云:“你等会儿再说,我先说!”李小幺笑不可支的看着两人,吕丰把刘秀云往后推了几步,转身回来,扎着腰,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连把李小幺打量了几遍,呼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上回见你瘦,这回还是瘦!”

“那还有啥还好的?”刘秀云在后面接道,吕丰也不回头,抬手叫着青橙:“你!叫什么来?海棠?”

“回二爷,我叫青橙,不是海棠。”青橙一边笑一边曲膝答道,吕丰手指往肩后指着刘秀云道:“青橙这名字好听,你带她去沐浴,让她好好洗洗,一身汗臭,别熏着你们姑娘!快去!”青橙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越过吕丰,冲着刘秀云笑道:“刘姑娘,这天热,你们又赶路过来,不如让青橙先侍候你去洗一洗,换换衣服,咱们再喝茶说话?”刘秀云爽朗的笑道:“可不是热死了!那我先去洗澡,你们说话。”吕丰挥着两只手往外挥着刘秀云,见她随着青橙转过弯看不到了,才长长的呼了口气,叉着腰,看着李小幺,中气十足的问道:“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等我呢?”

李小幺又气又笑的看着他回道:“嗯,可不是为了等你,就为了这个,特意把整个淮南路打下来等你!”吕丰一下子紧张起来,忙放下胳膊左右转着身问道:“那块石头呢?门房说他也住这里?你怎么跟他住一个院子?”李小幺耷拉下肩膀,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小师叔出门打仗去了,我不跟他住一个院子,跟谁住一起?这淮南路还没安稳太平下来呢,跟着他才最稳妥。”吕丰长舒了口气,又叉起腰来:“没事,以后有我!”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吕丰,和上次见他比,明显瘦了不少,李小幺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笑道:“你也是一身汗臭,看看,衣服都湿透了,我让人带你去沐浴,换了衣服,咱们干干净净喝茶说话。”

“找个离你最近的院子给我!”

“行!快去吧。”李小幺爽快的答应着,示意流云带他下去沐浴洗漱。

正文 第二百七二章 师姐

不大会儿,吕丰沐浴洗漱好,换了身清爽干净衣服,李小幺干脆请他到自己那个小凉亭子里喝茶说话,海棠带着几个小丫头早就摆好宽几,几上放了满满的各色点心凉品,吕丰挑拣着取了碗冰镇酸梅汁喝了,吃了两块红豆糕,又喝了碗酸梅汁,伸展着胳膊,舒服的往后靠下去,李小幺看着他问道:“亲事定下来了?”

“没!订什么亲?黄了!”吕丰喜滋滋的挥着手说道,李小幺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谁也不娶!”李小幺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吕丰忙跟了一句:“你说好好处置这事,我是好好处置的,你听我说,”见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点头,才又往后靠回去,接着说道:“家里不是说看好了一个?我回去第二天,正好听说那丫头去上香,我就偷偷跟过去,跟那丫头说,她要是敢嫁过来,我就一天一个小姐往家里抬!”李小幺一口茶‘噗’了出来,直噗了满桌子都是,海棠几个忙忍着笑上前抬下宽几,忙着重又换了一桌过来。

李小幺指着吕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吕丰摊手道:“这法子管用啊,那丫头当场就晕过去了,这事就了了!”

“这事,你父亲知不知道?”李小幺总算说出话来,吕丰挪了挪,嘿嘿笑着说道:“后来当然知道了,父亲倒没说什么,还劝我娘,说算了就算了,这丫头气势胆识不行,辖不住我,不娶也好。”李小幺意外的看着吕丰,这天师倒真是个通达明白的,吕丰得意的敲着摇椅扶手,接着说道:“我娘气坏了,差点气病了,好不容易才哄好,本来了了这事就准备启程赶紧回来的,谁知道我姐多事,也不知道从哪儿折腾来那么多姑娘,一天一群!我娘就天天逼着我去看,我不去她就上不来气,一直看了差不多一个月,总算脱了身,唉!”吕丰后怕的长叹了口气,李小幺狐疑的看着他慢吞吞问道:“你娘~~肯放你出来?”

“她当然不肯!她恨不得我天天站在她眼前,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看到!是我父亲,被我娘烦的受不了,就请了一卦,说我的姻缘根本不在信阳,远在天边呢,我娘跟我姐嘀咕了一夜,就放我出来了。”吕丰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李小幺舒了口气,这话倒靠谱,天师对这卦,好象都深信不疑,可这卦有点不靠谱,远在天边,天哪有边?

两人正说着话,青橙引着换了身鸭蛋青衣裙的刘秀云进来,李小幺忙站起来笑让刘秀云坐,吕丰舒服的躺在摇椅上,见刘秀云过来,只收了折扇,用扇子点着示意她坐,刘秀云落了坐,目光一件件审视着几上的点心冷食,李小幺忙一样样介绍着让她,刘秀云也不客气,伸手就掂,从她动手吃点心起,李小幺就顾不得和吕丰说话了,只看着刘秀云一口一个的吃点心,只见她先面容郑重运了口气,手臂稳稳举起,伸出食指和中指挟住点心,缓缓提起,提到鼻梁处,微微仰起头,手一松,点心稳稳的落进嘴里,嘴巴不过嚼个三下两下,也不见咽就没了,这一连串动作分明却飞快,只看得李小幺瞠目结舌,吕丰给她带来的这是什么怪人哪!

李小幺眨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吕丰师姐,四方脸,眉毛细淡,眼睛小的就一条缝,不过倒是亮闪闪极其有神,所谓小眼睛聚光?嘴唇很厚很重,鼻子??????平淡的让人注意不到它的存在,皮肤黑粗,手如蒲扇一般,手指却短,一身雅致的鸭蛋青细绫衣裙穿在她身上,不是穿,是裹,直裹得不得不替那衣服透不过气来,李小幺抬手揉了揉额头,吕丰忙直起身子解释道:“我是想请小师姑的,小师姑功夫最好,可父亲??????咳,小师姑说她有点大事,实在走不开,小师姑挑来挑去,就让秀云师妹来了,秀云师妹功夫好得很,比我只差一点点!”吕丰伸手比划着,说话间,刘秀云已经将几上的点心扫去过半,又掂了一块咽了,转头看着吕丰纠正道:“师姐!我比你大,功夫也比你好!是比你好不只一点。”

吕丰面色不变,看着李小幺笑道:“小师姑说秀云师妹心里灵秀的很,肯定能帮你,比她过来好,小师姑从来不乱说,我这才带她过来的。”李小幺笑盈盈的转头看着刘秀云笑道:“你们两个到底谁功夫好?要不比划比划?我还没看过高手过招呢。”刘秀云忙直起上身,冲吕丰笑道:“老规矩,我让你三招。”吕丰顾左右而言它:“这么热的天!咱们是客,怎么说动手就动手?看看你,唉,海棠,给我倒杯酸梅汁,这酸梅汁是你熬的?酸得正好,又清甜,师姐,你也喝一杯尝尝?”李小幺笑倒在椅子上,海棠给吕丰倒了杯酸梅汁,青橙也忙倒了一杯托给刘秀云,刘秀云用两根手指小心的捏着杯子把手,皱着眉头打量着薄如蝉翼的杯子,慢慢抿了一口,看着李小幺笑道:“这一代内门弟子里头,小师弟功夫不是最差,也差不多了,师父说他资质绝佳绝不吃苦。”吕丰‘哼’了一声,冲着刘秀云手里的杯子努了努嘴道:“那杯子,有银子也买不着,你拿好了!”刘秀云忙抬手去托杯底,两手错劲间,杯子把手应声而开,李小幺不敢置信的看着刘秀云捏在两指间的小耳朵一样的把手,刘秀云扭捏的赔礼道:“我这人,手重,看到这杯子我就担心,你看,我这手重??????”

李小幺抬手按着额头,示意青橙接过刘秀云手里的杯子,又端水给她净了手,这手重的能把杯子把手掰下来,她真是闻所末闻,怪不得吃点心那个作派,若不提着气,象捏暗器一样捏着点心吃,一下手那点心就得变成粉末四飞五散了!

“取只银杯子来给刘姑娘用。”李小幺转头吩咐着海棠,海棠正骇然的呆站着,听了李小幺的话忙赶紧让人取杯子去。

李小幺这下午被吕丰和他这个师姐又惊又笑,直过得光阴似箭,热闹无比。

晚上吃了饭,李小幺换了身短衣裤,摇着团扇歪在榻上,想起刘秀云还是乐不可支,有这么个人在,倒也有意思,正想着笑着,淡月掀帘进来笑道:“姑娘,刘姑娘来了,说有事要寻姑娘说。”李小幺忙直起身子,一边示意请她进来,一边拖着鞋迎出去。

李小幺让着刘秀云在榻上坐了,淡月上了茶,刘秀云转头看着左右,李小幺忙示意淡月退下,刘秀云见淡月出了门,从怀里摸出个四周封着漆印的厚厚的油布包出来,推到李小幺面前笑道:“这是掌门师伯让带给五爷的,说是大爷和五爷说过。”李小幺立时明白过来,伸手按了按油布包笑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掌门师伯就说极要紧,要我悄悄给你,一定要亲手送到你手里。”刘秀云憨厚答道,李小幺瞄着笑问道:“吕丰知道你带这包东西给我么?”刘秀云呆了下,连连眨了七八下小眼睛,才圆滑的答道:“我也不知道掌门师伯跟小师弟说了没有。”李小幺歪着头,笑盈盈的相着她看了一会儿,拍着油布包感叹道:“你师父真是好眼力,慧眼识珠玉。”刘秀云嘿嘿笑着没答李小幺的话,站起来掸了掸衣襟笑道:“我回去啦,这劳什子在怀里揣着,从离了信阳,我就没睡踏实过,今晚上可算能回去睡个好觉了,我走啦!”说着,也不等李小幺答话,甩着手,扑沓着脚步径直回去了。

李小幺也没下榻,看着帘子在刘秀云身后晃了几下渐渐静止,伸手取了银裁刀过来,轻轻挑开油布包四周漆封,打开,又挑开里面一层漆封,再展开,是整整齐齐一叠船契和上百张身契,这是吕华答应给她的船队和那些船工。

让刘秀云带过来,却不让吕丰知晓,唉,吕丰的不着调,也是让人没法放心,这个刘秀云,看来是个面憨心鬼的,从离了信阳,就没睡踏实过??????吕丰指定夜夜睡得踏实无比!当年她们逃难的时候,只要歇下来,睡得最踏实的指定是二槐,最不踏实的,就是自己。

隔天,李小幺和吕丰商量让他带着刘秀云先返回开平府,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好话说尽,吕丰头摇得跟拨浪一样,死活就是不肯,说什么也要跟李小幺一处,要回,那也得一起回!李小幺垂头泄气,让刘秀云自己去开平府寻落雁?算了,还是等秋天和自己一起回去吧,反正也不在乎这几个月了。

正文 第二百七三章 中元节前

食时前后,苏子诚的信报准准的又到了,从苏子诚离开扬州平荡淮南路各处起,这信报就是每天食时这一个时辰里到府里,送来苏子诚的信,这信也跟这时辰一样,开头必定是平安勿念,然后必定是昨天荡平了哪一处,必定只一句话,半个字的细节也没有,最后一句,必定也是一句,估算什么时候能返回扬州,李小幺头一天接到信时,倒纠结了好大一会儿,纠结到最后,到底没写回信,只让信报捎了两句话:“信已经看了,扬州亦平安。炎天暑热,请王爷保重自己。”这两句话,就这么着,配着那信,天天说一遍。

施玉等三人足足忙了小半个月,大体理出了头绪,三个人凑到一处又忙了一天,细细理出了节略,见李小幺又商量了大半天,再回去修改,如此来回了三四趟,总算将这头一年的竟标规矩定下来了,李小幺细细盘算了一晚上,吩咐施玉统总这竟标的事,将竟标的日子定在王爷回来后,吩咐赵宏志和明潜即刻返回各自辖地,将这事通知给辖地内的富户商人,凡想要竟标的,那天都可以过来竟一竟。赵宏志和明潜告退出来就赶着返回辖地,施玉则忙着召集扬州的富户商人传达这竟标的细务等事。

李小幺叫赵五哥和张忠义――这张忠义,就是张狗子,如今怎么说也是响当当的大掌柜了,斯斯文文、有模有样的和人见了礼,一报名,张狗子!实在不雅相,就求着李小幺再给起个名,正好吕丰在,挡在李小幺前头,非要给张狗子起个名不可,这上头,吕丰最捷才不过,一口气取了好几个,什么张尨、张豺舅、张韩卢、张黄耳,张狗子听的光顾眨眼睛了,李小幺一口全给否了,什么豺舅、黄耳,不还是狗么?不准他在名里带出狗啊犬的意思来,吕丰脑筋转的飞快,一口气又起了一堆,什么张大义、张忠幺、张庞德、张忠义??????张狗子一眼相中了这‘忠义’二字,李小幺想想,算了,忠义就忠义吧,吕丰大乐,干脆又附送一字:立本,给张狗子起完名字,吕丰余兴未消,兴冲冲寻到赵五哥,一定要给他也改改名,顺便再送一字,赵五哥咬死不肯,说他本来在族里就行五,这名极好,绝不要改,吕丰悻悻然,到底非送了个字‘志同’给赵五哥才算作罢。

李小幺叫了两人进来,将酒牌竟标和茶山、盐田的事说了,吩咐两人挑着多买几座茶山,至于盐田,先竟四五百亩就行,不必多,酒只怕竟家众多,自己就不插手了,赵五哥和张忠义领了吩咐出来,先寻了钱会长,将这三件事委婉转告了,钱会长和梁地诸富商来前就知道,这趟淮南路,要紧的生意就是酒、茶、盐三样,这些日子,早就把这茶和酒两样生意摸了个八八九九,只盐一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知道了这竟标的细事和五爷的打算,十来个人足足商量了一夜,才商定了主意,这茶山,五爷既要多买,他们自然要恭敬避让,这盐田,五爷要竟四五百亩,他们几家也定下来,每家竟个千亩左右,跟着五爷必定吃不了亏,至于酒,这是来前各家最垂涎的行当,五爷既然不插手,他们就不客气了,能竟多少是多少。

曙光初现,钱会长和众人吃了早饭,满眼血丝的交待道:“好了,大事已定,可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淮南路的巨商众多,财力雄厚,咱们这趟占了两样便宜,一来心定,二来凡事知道的早,机会难得,各位赶紧回去筹集银两,能筹多少筹多少,赵五爷漏过话,估摸就是过了中元节,还有,千万不能漏了消息!”众人兴奋的答应着,也顾不得多说,忙拱手告辞,赶紧回去各展神通筹集银两去了。

钱会长背着手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出了院门,转过巷子角,就进了赵五哥和张忠义的住处,正巧,赵五哥从院里出来,正要上马,钱会长忙紧走几步拱手笑道:“志同兄今儿可早!先留一步,有句话。”赵五哥忙将缰绳交给小厮,钱会长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贴近他,先低低的将众人议好的主意细细说了,末了又问道:“??????还有件事,我就是多问一句,这趟竟茶山,得不少银子,志同兄若要银子,我那儿有??????”

“不用不用!”赵五哥忙笑着摆手道:“多谢钱爷,我们五爷做事,您也知道,凡事都准备在先,这银子早就足足的备上了,对了,还有桩大生意,五爷前儿刚交待下来,等忙完这事,回头我再寻钱爷说话,您哪,把地窖里的银子赶紧的,都挖出来!我们五爷这生意,一件接一件,不怕没钱赚,就怕您顾不过来!”赵五哥拍着钱会长的肩膀,哈哈笑着说道,钱会儿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简直要闪出光来,连连点着头,哈哈笑着说道:“有钱大家赚!你看看你,这几天都忙瘦了,我那儿正好收着几枝极品红参,回头让人送过来,炖碗红参鸡汤,你和立本兄都得好好补补!”

“可担不起!我们五爷规矩大,可不敢!不敢!”赵五哥急忙摆手推辞道,钱会长一脸苦相的叹了口气,拉着赵五哥诉着苦:“志同,我是实在人,你说说,我们给五爷送了几趟东西,除了那些菱角、莲蓬什么的,凡值点钱的,五爷一概不收,你和立本吧,也是一个作派!你说说,我们这满心的感激往哪儿送?就是求菩萨,若是灵验了,也得还愿不是?!”赵五哥被钱会长说的笑出声来:“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们五爷不看这些小事,您刚才说的竟买茶山的事,就不就是还了我们五爷人情了?我们五爷必定领您这份情,五爷若有什么事,能得几位支撑,那才是大人情!”

“这事归这事,这日常也要多往来才好不是,你得指点指点,送点什么五爷才肯收?”钱会长拉着赵五哥不放,赵五哥哭笑不得的甩开他:“钱爷真是的!您老这是??????唉!秋天里我们魏二爷成亲,你就可着送吧,再怎么送,我们五爷也不能给您挡回去,这总成了吧?”钱会长哈哈笑着松开赵五哥,抬手重重拍着额头道:“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赵五哥拱手辞了钱会长,上马匆匆去了,钱会长挺着肚子,背着手晃回院子,也忙着筹自己家银子去了。

临近中元节,苏子诚信里说要赶在中元节前回来,李小幺比着淮南路图舆,将当天平定的地名上帖上只绿星,站远了些打量着图舆,图舆上绿油油的极是赏心悦目,余下的空白已经没几处了,是该回来了。

李小幺盘算了一会儿,让人请施玉过来,说了苏子诚中元节前赶回来的事,商量着把竟标的日子定在了中元节隔天,商量好这事,李小幺敛了笑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中元节是祭祀之节,王爷心怀慈悲,这趟只怕不光要祭祀北平军阵亡殁,吴地亡殁之士,王爷也许也要祭祀,这事,施大人先准备起来,免的到时候临时忙乱,还一件,这吴地亡殁之士祭文,能不能烦劳施大人先写一份?大人之才自不必说,于这场灾乱又有切肤之痛,这文必能写的合适,施大人看?”施玉目光复杂的看着李小幺,郑重点头道:“这是下官之荣幸!下官写好先送来给五爷过目。”李小幺点头应了,又交待了些杂事,施玉才告退回去。

离中元节还有四五日,扬州城里城外就热闹不堪,满街上都是卖冥器靴鞋,纸衣纸帽,有的做工粗陋,有的却五彩夺目、精致非常,竟连金犀玉带都有卖,除了这些,就是印成一页页的尊胜目莲经、化冥钱冥衣的盂兰盆,总之,都是跟冥界有关的东西,李小幺和吕丰、刘秀云三人逛了半天就不愿意再逛,三人对这些东西都没半分兴致,转到瓦肆里,家家演的都是目莲救母!三人无趣的回来,吕丰嘀咕了一路,敢情这扬州城的中元节也这么无趣!

中元节前一天,城门刚开没多大会儿,苏子诚在护卫、小厮的簇拥下,奔进扬州城,从尚空旷的街道上直奔到别院大门口,跳下马,直往院子里奔进去。

李小幺迷迷糊糊爬起来,急急忙忙洗漱换了衣服,忙迎出去,刚出了院门没多远,转过座假山,迎面撞见大步过来的苏子诚,苏子诚已经沐浴换了衣服,神清气爽的站住步子,上下打量着李小幺正要说话,后面,吕丰的怪叫声传来:“小五!门房说那块石头回来??????”苏子诚错愕之下,浮出满脸怒气,李小幺身后,吕丰已经飞掠而来,一眼看到苏子诚,最后一个‘了’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间,噎得梗了梗脖子,高举着的手划拉着往后摆去:“我??????是说,那儿,有块,石头??????”

正文 第二百七四章 急

“既然有石头,那还不去搬开?!”苏子诚恶声恶气的吼道,吕丰顺过口气,理了理衣服,对着苏子诚长揖到底,再直起身子,才答过苏子诚的话:“已经一脚踢开了,我就是问问小五,刚才没绊着吧?正在路中间。”吕丰说到一半,转头对着李小幺挤了挤眼睛,苏子诚盯着吕丰,错着牙冷冷的问道:“晨起练过功了?”

“我??????正要去,正在去练功的路上!”吕丰不过一瞬间的心虚之后,理直气壮的指着二门处答道,苏子诚阴阴的看着他挤了几个字出来:“等会儿我陪你练!”吕丰打了个机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摆着手笑道:“我自己练就成,你忙,你忙你的,你忙!我自己??????我去找秀云师姐,我跟秀云师姐练,你忙!”吕丰边说边往后退,说到最后,冲李小幺扬起手抓了抓,飞快的说道:“刚才城东李记打发人来说,今天早上来了头一批南荡鸡头米,我练完功就去看看,挑好的回来咱们吃!”

“好!正好今天有上好的鲜虾,咱们中午吃虾仁鸡头米!”李小幺眉开眼笑的应道,吕丰的手重重挥下以示答应,纵身往后,几个跳跃就跑远了。苏子诚满肚子恶气的看着吕丰消失的方向,这一大早的好心情,被他坏得干干净净!

李小幺瞄着苏子诚满脸的气不顺,往旁边挪了挪,站到苏子诚正对面笑道:“王爷早饭吃了没有?”

“没有!”苏子诚深吸了口气,往下压着那股子无名火,

“我也没吃呢,昨晚上让海棠做了素肠粉,还有烧卖,虾饺,煮了小米粥,要不,王爷跟我一块儿吃吧?”李小幺笑语盈盈,苏子诚压下无名火,呼了口气点了点头,李小幺忙转头吩咐喜容把早饭摆到园子里积翠亭,让着苏子诚,一边往积翠亭过去,一边笑道:“王爷回来的正好,一堆的事等你决断呢,一是茶、酒、盐竟拍的事,施玉和赵宏志、明潜忙了大半个月,定了个竟标的规矩,我看过了,等会儿拿给王爷看看,这都七月半了,竟标的日子就定在中元节隔天,你看呢?”

“这事你做主,也不用拿给我看,有空你说给我听听就行。”苏子诚气息渐顺,李小幺点头应了,接着说道:“竟标得王爷主持才好。”李小幺见苏子诚点头答应了,才接着再往下说道:“第二件就是中元节祭军阵亡殁的事,我想着,咱们不光要祭咱们北平阵亡将士,那些吴地的孤鬼游魂,也要祭一祭,最好一式一样祭,这事也不好信里说,我先让施玉他们悄悄准备下了,连祭文也备了一份,王爷看看,这样合适不?”苏子诚停住步子,面容舒展了些,连连点头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吴地,咱们就一样视作子民!楚州、润州准备没有?告诉他们,一样祭!祭文你写的?”

“都准备下了,等会儿就让人连信带祭文传过去,我哪里写得出祭文来?是施玉写的。”李小幺轻松的背着手答道,苏子诚瞥了她一眼笑道:“也是,他们没那个福气,能劳你出手,施玉听说也是个才子,写的如何?你看过了?”

“嗯,让他改过四五遍了,等会儿拿给王爷看看。”

“嗯。”苏子诚答应一声,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今年淮南路丰年,处处稻田金黄,那稻穗,看着就沉甸甸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稻田,看的人心里发热!明天我带你出城看看去!”

“明天王爷得好好哭一场!不宜出城闲逛看稻田。说起来这丰年也愁人,最怕谷贱伤农,都得高价收起来才最好,这得很多很多很多银子,看看后天的竟标吧,今年买稻钱看来得从这里出了。”李小幺叹着气说道,苏子诚步子慢了慢,眉头渐渐皱起,看着李小幺苦笑道:“这能有几个银子?我跟大哥说过淮南路丰年的事了,大哥会想法子的。”

“户部还有银子?”李小幺转头问道,苏子诚烦恼的摇了摇头,李小幺转过头,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不说这个,咱们先吃早饭,然后我跟王爷说说竟标的事,还有祭文,王爷得好好看看,若没什么不妥,就赶紧让人往太平府和池州府两地抄传过去,还有别的,一堆的事呢!”苏子诚笑应了,两人到积翠亭吃了早饭,刚出了园子,南宁找进来,先笑容满面的给李小幺见了礼,站起来禀报道:“爷,水家外管事阮大求见。”苏子诚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他来什么事?来见过你没有?”

“听说来了有一阵子了,倒没来找过我,能有什么事?这会儿来扬州,必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李小幺笑着说道,苏子诚眉头又往一处皱紧了些,深吸了口气,想了想看着南宁吩咐道:“领他到偏厅候着。”

偏厅里,阮大哪敢落坐,垂手站在椅子旁,带着丝焦躁不安,不停的探头往厅后望着,苏子诚上了台阶,阮大听到动静,急忙躬着身子急趋过来,跪倒连磕了几个头道:“阮大给王爷磕头!”

“起来吧。”苏子诚步子不停,直走到上首坐下,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垂着眼皮抿了一口问道:“你们老爷打发你来的?什么事?”

“回王爷话,是大老爷打发小的来,是为了淮南路茶、酒的事,家里这几年生意一直不好,大老爷和二老爷一直忧心的很,听说淮南路茶、酒要和咱北平一样放开,就打发小的过来看看机会。”阮大垂手躬身,恭恭敬敬的答道,苏子诚放下杯子,看着阮大问道:“见过五爷了?”阮大怔了怔,忙答道:“回王爷话,小的到扬州时,说是王爷领兵没在城里,一直等到现在,还没见着王爷,所以??????”

“你要做生意,不求见五爷,见我做什么?五爷办事一向公正,你见不见是一个样,后天竟标,施玉已经放了榜,你好好看看,后天去竟标就是,好了,我还有事,告退吧。”苏子诚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阮大吞了黄连般重重的咽着口水,却连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这位二爷向来喜怒不定,脾气又大,何况这爷从进来脸就阴着,阮大眼巴巴的看着苏子诚转眼就不见了影子,呆站了半晌,冲着旁边一个小厮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哥,烦劳叫一叫南宁南爷。”小厮看了他几眼,‘嗯’了一声,出来看到个粗使婆子叫道:“严婆子,叫一叫南爷,偏厅那位爷找他。”婆子应了一声,慢吞吞进去,过了好大一会儿,南宁才从里面出来。

阮大给南宁见了礼,满脸笑容的低声说道:“刚才王爷说了,得见见五爷,五爷这会儿在不在?您给传个话?”南宁也是满脸笑容,话却不客气:“五爷可比王爷难见,这话,还是你们家二爷说的呢,这话我能传,不过五爷今儿忙,能不能见到就难说了,你先候着。”说着,拱了拱手转身进去,不大会儿就转了出来,摊着手道:“你看,让我说着了吧,阮大爷先回吧,明天是中元节,就不用过来了,必定见不着,后天也许行,你再来看看。”阮大笑的满脸黄连味,后天一大早就竟标了,再见也没用了!

从别院出来,阮大坐在车上晃了半路,突然踢着车前板叫停,车子停下,阮大重重敲着额头,那个赵什么说他住在哪里来?想了好半天才福至心灵,急忙掀帘子吩咐道:“去羊角胡同!胡同口,头一家!”车夫调转车头,直往羊角胡同奔去,赵五哥却没在家,张忠义也不在,他们两个这几天天天忙到半夜方回,阮大枯坐在羊角胡同,喝茶喝得肚子发胀,一直等到黄昏将过,才等回赵五哥和张忠义,两人倒极是热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茶山、盐场和竟标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见阮大竟只守在扬州,各处茶山,鹿港的盐田、各处酒坊,竟一处没看!赵五哥和张忠义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好吩咐小厮取了自己做的册子过来,一处处说给阮大听,只说了半夜,第二天,阮大一早过来,带了几个帐房将册子细细抄过,这才心里有了点底。

第二天一早,扬州城依旧繁华,繁体中却带着肃穆和淡淡的哀伤,官府要公祭军阵亡殁,百姓要祭奠自己逝去的亲人朋友,这个节,本来就和热闹喜庆无关。

祭祀阵亡将士的事,施玉早早就准备了,凌晨起摆起仪仗,从别院大门口直摆出四五里远,最前头的四座钱山足足有十几丈高,在晨曦中反着银光,壮观无比,几百名僧道拿着木鱼摇铃夹杂其中,这样的祭祀向来只有太平府才有,扬州城的百姓哪见过这等热闹,呼朋唤友,里三层外三层准备尾随而观。

正文 第二百七五章 市井

苏子诚一身素白,面容凝重里透着悲戚,踩着择定的时辰出来,上了马,缓缓往城外出去。李小幺一身素白长衫,和同样一身素白长衫的刘秀云、吕丰一起,夹在众将领、官吏队伍中,跟在苏子诚马后,缓步往城外走。

队伍行进的很慢,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城外祭台,施玉赞礼,苏子诚主祭,行了三献大礼,李小幺杂在众将官群中,跟着跪、伏、拜、起,不敢错了半分,周围的将领官吏,个个优雅的甩着大袖子,跪拜的简直跟跳舞一样韵律十足,一群人舞的那样整齐好看,她若错了哪怕一分,就得突出在外,那就太招人眼了!李小幺紧张的盯着前面的官员,她要确保自己跟着做的半步不错,这一通紧张,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也不知道跪了几回,拜了几次,只跪的拜的一身的汗,满心的后悔,早知道这磕拜是属于跳舞这一科的,当初施玉请她去演礼时,她真不该偷懒一趟不去!

礼仪告一段落,李小幺刚舒了口气站定,吕丰凑过来耳语道:“祭文写的不错,你写的?”李小幺斜过眼珠扫了他一眼,仿佛只是嘴唇动了动道:“你小师叔他哥写的。”吕丰从眼角往下瞥着李小幺嘀咕道:“那就只一样好处了,短!”李小幺紧紧抿着嘴唇,用力把笑容拉下去,平视着前方,不准备再理会吕丰。

这边成了礼,队伍缓缓移了小半刻钟,就到了祭祀吴地亡殁军士的祭台前,李小幺随众人拜了四拜,夹在人群中长身直跪在地上,凝神注意着苏子诚,苏子诚已经被赞礼官施玉引到台子正中那张极长极宽的香案前,施玉转身接过三根点燃的香,高举正要递过去,只见苏子诚郑重的撩起长衫,如同刚才祭祀北平殁亡将士般长跪于香案前,从施玉手里接过香开始上香,李小幺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三上香完毕,施玉取过写着祭文的白帛正要抖开,苏子诚伸手示意,施玉忙将白帛递上,苏子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哀戚,亮声读起祭文来,这祭文与刚才的不同,也与通常那些骈四俪六的祭文不同,文字极是平实,诉说着吴地将士的枉死、不甘、哀伤和对太平府、池州府两处的指责。

周围的哭泣从隐约而声起,渐渐演变成一片哀哭,李小幺暗暗吐了口气,吕丰往李小幺身边凑了凑,低低的说道:“小五,荆地那些大水泡子里,有一种怪物,叫猪龙婆,你见过没有?”李小幺斜了他一眼,吕丰瞄着苏子诚接着低语道:“那猪龙婆也长的跟块石头一样,又丑又硬,那猪龙婆咬了走兽都是生吞,一边吞,一边流眼泪,一边吞,一边流眼泪。”李小幺哭笑不得,微微转头扫了眼吕丰,低低的问道:“今天早上挨打了?”

“没!嗯,骨头好象断了。”李小幺吓了一跳,刘秀云在旁边接了一句:“快断了,不过没断,小师叔用力精准。”李小幺松了口气,吕丰错着牙正要说话,台上苏子诚哽咽着念到了‘尚飨!’三人忙住了口,端端正正跪好,凝神听着赞礼的声音,准备着再次舞拜。

礼成回到府里,李小幺忙不迭的奔进去沐浴换了衣服,出来倒在榻上缓气,苏子诚还没回来,他还要祭扫城外的无主荒坟,要回来还早。

这个中元节施玉最忙,陪着苏子诚祭扫了荒坟回来,片刻没得闲,就又忙着第二天竞标的事去了,当然,几乎忙了一整夜的不只他一个,赵宏志和明潜在楚州和润州主持完中元节祭祀,连夜赶进了扬州城,两处的富家商户却是提前两三天就进了扬州城,到处钻营打听消息,寻找门路,议论判断着真假,猜测这些北平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敢狠咬却又舍不得不吃。钱会长这十几个人最后碰了碰凑到的银子数,细细商定了策略,人定时分散了回去歇下,只等第二天大吃一场。

第二天一早,施玉就赶到别院催请苏子诚,李小幺前一天晚上让人传了信给他,她有事,就不去看竞标了。苏子诚收拾整齐,让人传了话给李小幺,他过去说两句就回来,等他回来再出城,其实这话不传也成,苏子诚说了话回来,李小幺早饭还没吃完呢。

不过李小幺本来就是打算出城寻地方吃中午饭的,所以时候还早得很,一直磨蹭到过了食时,四个人才收拾好出来别院,上了马,出了西城门,不紧不慢的跑了一个多时辰,进了一个小小的镇子,吕丰纵马走在最前头,穿过镇子,熟门熟路的在镇子最南头一个极大却略显破落的院子前下了马。众人跟着也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苏子诚皱着眉头,转头打量着四周,吕丰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神情却端端正正的笑道:“这是乡下地方,比不得城里,脏是脏了点,可东西绝对好吃!等会儿尝了就知道了。”李小幺已经和刘秀云一起进了院子,苏子诚看也不看吕丰,摇着折扇抬脚也进了院子。

院子极大,正中靠后一排五间石头房子,西边两间耳屋,院子东北角转了圈栏杆,紧挨着栏杆外堆着堆新鲜的青草,里面栓着五六只羊,有一只踩到了草堆上头站着吃草,羊栏不远处树着几根一人多高的木桩,栓着一大一小两匹马,大门两边,一左一右各堆着两垛圆形圆顶的巨大稻杆垛,院子正中搭着四五个不怎么周正的稻草顶棚子,棚子里或是堆着杂物,或是放着干草,最靠着耳屋的一个棚子下收拾的还算干净,摆放着白茬木八仙桌和四根树桩,耳屋前,支着口半人高的大铁锅,锅下火正烧得兴旺,满院子流溢着羊肉的浓香。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面容黧黑的中年人正满面笑容的和李小幺、刘秀云说着话,见苏子诚和吕丰进来,忙上前几步,满脸笑容的拱手见礼:“吕爷来啦!这位爷来啦!”

“老周,今天这腔羊怎么样?爷可只吃最好的!”吕丰随意的用折扇拍着老周的肩膀笑道,老周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子诚,下意识的往旁边闪了两步,转头看着吕丰笑道:“吕爷放心,哪敢给您吃不好的?今天这锅汤比上回还好!”

苏子诚几步走到李小幺身边,低声说道:“这地方??????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

“吕丰寻到的,真正的好地方,我吃过的羊肉里,数他家做的最好!真正的好东西都在这种地方。”李小幺笑盈盈的答了话,转过身,扬声叫着老周笑道:“老周,我看你这院子是打扫干净了,桌子凳子用滚水擦干净没有?还有羊,洗干净没有?锅刷了几遍?”

“敲姑娘问的,姑娘放心!都是照姑娘吩咐做的!这羊先用茼蒿喂了十来天,入锅前用井水足足洗了十几遍,保证干净!那锅,连锅底也洗干净了,姑娘放心!干净着呢!”老周带着笑扬声回道,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听到了吧?都洗干净了,放心吧,老周是咱们北平人,在这九里镇住了快二十年了,每天烧一锅羊肉到镇上去卖,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卖光了,他的羊肉好,做生意又厚道,名声一路传到扬州城,等会儿你好好尝尝,他的羊肉真是一绝。”苏子诚轻轻呼了口气,在草棚子下落了座,一个腰肢粗壮的妇人一只手抱着一叠碗,一只手提着只粗陶大茶壶过来,将碗一一摆到四人面前,倒了茶,爽朗的连说带笑道:“还得等会儿!先喝茶,姑娘喝茶,吕爷喝茶,这位爷喝茶。”

苏子诚低头看着面前的粗瓷大碗,转头看着端着碗,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妇人说着话的李小幺,深吸了口气,端起碗送到嘴边,闭着眼睛喝了一口,只苦涩的舌根发麻,强忍着咽了,指着碗,打断了李小幺的话问道:“这是什么??????茶?”

“不是茶,也算茶吧,穷人家的茶,就是柳芽儿,茶叶是贵重东西,穷人家买不起,就赶着柳芽儿刚出的时候掐下晒干,平时泡了当茶喝。”李小幺笑着解释道,妇人也看着苏子诚解释道:“你们都是娇贵人,吃不惯这个,俺们就吃着这个好!”

“就这也是富裕些的人家才吃得起,再穷些么,就喝井水了,烧水还得费柴禾呢。”李小幺又接了一句,刘秀云大马金刀的坐着,已经一口气喝了一碗,自己提着壶又倒了一碗,连喝两口,咂了咂嘴笑道:“就这个好喝,我打小就喝这个,那些茶,什么冻顶雪峰的,一个个淡了寡味的,哪有这个有喝头?!师父说过,这柳芽常喝,还能消毒去肿,好东西!”吕丰跷着二郎腿,晃着脚尖,端着碗抿着茶,幸灾乐祸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看着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李小幺,伸手缓缓端起碗,慢慢又喝了一口。

正文 第二百七六章 恶心

不大会儿,老周和媳妇送了四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上来,接着又用只极大的土陶盆盛满冒着热气的羊肉放到桌子正中,老周媳妇又端了香菜末、韭菜花等四五样调料送过来,吕丰流着口水,忙站起来挽起袖子,拿起羊肉上扎着的薄利小刀,用刀尖翻挑出一大块肋骨肉切了,横竖划了几下,那羊肉熟烂之极,几乎是应刀而落。

“小五!让让!今天这羊肉是真好!就数这块最好,快让让,别烫着!”吕丰一边叫个不停,一边用刀托着肉往李小幺碗里送,李小幺忙往后闪出去,吕丰呼呼呵呵的给李小幺挑了一大块肋肉,又挑了两根小腿腱,看着李小幺连摆着手示意不要了,自己也不客气的挑了另一块肋肉,又切了半只羊腿,才放下刀,转头先招呼着刘秀云:“自己动手,赶紧!”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苏子诚:“你也别客气,自己动手。”

李小幺拉过盛着韭菜花的粗碟子,夹了块羊肋肉沾了沾,吹了吹热气,小心的放到嘴里咬着,满足的眯起眼睛来,吕丰取了碟姜蒜汁,将碗里的羊肉夹到碟子里堆了一堆,翻了翻,大口吃起来,刘秀云看着旁边只顾自己吃的两只,只好笑着让着苏子诚:“小师叔,我给您切吧?”

“不用!”苏子诚闷气非常的看着正吃的痛快淋漓的吕丰,伸手要去拿插在肉上的刀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从腰间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挑着切了只吕丰没动过的羊腿,挑到了自己碗里,将匕首放到了桌子上,刘秀云见他挑好了,才拿起盆里的刀,不挑不拣的顺手切了一大块托到自己碗里。

吕丰一口气吃了半碗下去,吹着气连喝了几口汤,满足的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赞道:“老周说的不错,这回是比上回还要好!肉嫩滑、香、看不见油,可一点都不柴,还别说,肉里真有股子茼蒿的清香味儿,这老家伙手艺见涨了么!”李小幺小口抿着喝了几口汤,笑着点了点头道:“回头让老周帮咱们挑几只羊养着,入了秋咱们在家烤羊肉吃!”

“这主意好!老周!”吕丰扬声叫道,

“来了来了!这就好!来喽!”老周的声音从大地锅旁传过来,话音刚落,就用蒲叶垫着手,端只大口的小沙锅过来,李小幺忙将自己面前的大碗推开笑道:“这是我的!老周,放这里,就放我面前!”

“好唻!”老周将散发着扑鼻浓香的沙锅放到李小幺面前,苏子诚忙探过头去,只见锅里的汤还在微微翻滚着,浓浓的、微微带着点酱色的汤里浸着看起来软糯异常的羊蹄,李小幺吸了口气,流着口水遗憾道:“光有秦椒,可惜少了一味,要不然就十全了!”

“到底少了哪一味?你上回也这么说,还有咱们找不到的东西?”吕丰不服气的叫道,李小幺根本不理他,又吸了口香气,拿了只干净碟子,挑了几支羊蹄放到碟子里,推到刘秀云面前笑道:“秀云姐,咱们吃,这个最好,养颜。”

“我哪有颜养?”刘秀云嘀咕了一句,吕丰笑得前仰后合:“这倒是!”苏子诚也被刘秀云说的破颜而笑,吕丰却瞄着他,又瞄了瞄桌子上的匕首,指着匕首挑了挑眉梢问道:“你那把匕首,倒是件好东西,杀过多少人?”苏子诚眉梢竖起来又落下去,斜了吕丰一眼淡然道:“无数!人血我都尝过!”吕丰无趣的嘿嘿笑着,看着苏子诚夹了块羊肉慢条斯理的送到嘴里,眼珠转了半转,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跟你说件好玩的事儿,”李小幺一边咬着羊蹄,一边转头看了眼吕丰,又转头扫了眼端正坐着吃羊肉的苏子诚,没等她答话,吕丰已经兴致勃勃的自己说开了:“那年我出来游历,就那年,咱们头一回见面那年,我过寿州府,头天没打算好,错过了宿头,前后没店,到驿站投宿,可驿站说要接待个太平府的什么大员,说什么也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塞了点银子给个杂役,那杂役就带我到后面厨房杂役院里对付一晚上。”

李小幺狐疑的听着,吕丰却时不时的瞄着苏子诚,说书般接着说道:“谁知道一夜无事,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就闹着杀猪,那猪叫得我只好起来,到外面看热闹,原来说是那大员是中午到这驿站歇脚打尖,这寿州知府打听了这大员喜欢吃白煮肉,跑了几百里,请了个做白煮肉的高手到这驿站,算着时辰杀猪煮肉,准备孝敬大员。”苏子诚重重‘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吕丰忙堵了回去:“是吴地,又不是你们北平,小五,咱接着说,我听他们说这肉怎么怎么好吃,反正说的地上没有,天上也没有,我也没事,就准备等他煮好肉也跟着尝尝,那一大口猪,比大员还重,反正他也吃不完,就这么看着等,从杀猪到煮肉,没见有什么稀奇的,到煮得满院子香味的时候,那大师傅一声吼‘上芒硝!’,连吼了几声,后头一个小徒弟就哭了‘师父,芒硝??????忘带了!’我一听心想完了,估计这肉吃不上了,谁知道那师傅不急不忙,又吼了一声‘谁是童子身?’小徒弟一举手‘我!’师傅往旁边让了让吼道‘脱裤子,往锅里撒尿!’小徒弟是真听话,当时就脱了裤子,往锅子撒了一大泡尿,师傅长舒一口气说‘好了,有这一大泡尿,芒硝就够了。’我本来想拎着包袱就走,不过??????”

李小幺气恼的放下筷子正要说话,旁边苏子诚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李小幺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正要叫人,却见苏子诚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慢慢运气往下压着平缓着气息。

“不过我??????”吕丰眉飞色舞的看着苏子诚,正要接着往下说,李小幺伸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叫道:“你还让不让人吃了?我跟你说,童子尿治跌打内伤最好,往后你练功再伤着了,找几个童子给你备着?”刘秀云憨憨的认真确认道:“不光治跌打,听说还能解毒,是好东西。”吕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接话,苏子诚端坐着运了一会儿气,强行压下那股子烦恶,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站在吕丰身后,阴冷的看着他,李小幺后背渗过层寒气,也跟着站起来,扬声叫着老周,老周应声过来,李小幺笑着吩咐道:“今天吃得好,多谢你,照这法子帮我养三四只羊,过了中秋我让人来取。”老周爽朗的答应一声,吕丰从荷包里摸了块银子塞到老周手里笑道:“今儿给块大的!明年若在扬州,我和小五还来寻你吃伏羊。”老周忙不迭的又是谢又是答应,将四人送出院子,院子外,东平等人忙牵了马过来,四人上了马,往扬州方向回去。

刚出了镇子,苏子诚悄悄勒着马慢了慢,东平急忙迎上去,苏子诚抬了抬手指,东平和南宁、西安等人忙簇拥着苏子诚往旁边一处浓密的林子奔过去,李小幺和吕丰忙勒了马,北庆忙笑着解释道:“人有三急。”

苏子诚奔进林子,滚下马,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起来,直吐得连黄胆水也吐干净了,才直起身子,往后连退了十几步,扶着马背喘粗气,东平等人吓的脸色发白,忙递过水囊,侍候着他漱了口,西安取了丸除烦消恶的药丸侍候他吃了,苏子诚上了马,坐在马平息了气息面色,才拨马回来,李小幺也不多问。

离扬州城不远,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这会儿还早,要不咱们绕到北门,北门外有处景致,叫烟雨园,是这扬州文人名士最爱流连的地方,吴家别院在那里备的有船,前一阵子我去过两回了,一色都是干净齐全的,要不咱们过去坐着船赏赏景喝喝茶再回去,好不好?”吕丰忙拍手赞成道:“这主意好!烟雨园的水最好!让人备上钓杆,咱们钓鱼玩!”苏子诚点了点头,李小幺又看向刘秀云,刘秀云也笑应了,一行人转了方向,径直往北门外烟雨园过去。

苏子诚上了船,坐在正中的摇椅上打量着四周,暗暗舒了口气,这里,确实洁净非常,李小幺落在最后,见南宁过来,笑着问道:“有什么事?”

“姑娘,刚爷吐的厉害。”南宁低而含糊的禀了一句,李小幺怔了怔,‘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说完,站着想了想吩咐道:“照王爷平时喜欢吃的,让人做些精致可口的小吃点心送到船上。”南宁答应了,叫了管事去准备了。

李小幺上了船,坐到了苏子诚旁边,吕丰站在船头,正张罗着让人准备钓杆,撒诱铒,刘秀云搬了张椅子坐到船头看着吕丰张罗。

正文 第二百七七章 化解

这烟雨园虽在城外,却是热闹之地,也就一会儿功夫,管事就带着几个婆子,提了三四个提盒送到船上,将靠着船舷的长几上摆的满满的。

李小幺站起来,在长几上挑了一遍,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问道:“点心做的不错,还有银丝面,肉丁馒头,还有火烧,你吃什么?”苏子诚正犹豫间,李小幺笑着建议道:“要不吃点银丝面,再配个火烧,嗯,这火烧是素馅的,做的真是精致,好香!”苏子诚点头笑道:“好。”李小幺也不叫人,自己动手盛了大半碗面,将那碟子素馅火烧端过来,看了看,又端了碟子水爆肚丝过来,递了双筷子给苏子诚,自己则过去挑了碟糖莲子,用勺子挑着丢嘴里咬。

苏子诚吃光了银丝面,又吃了两只火烧,一碟子水爆肚也吃得干干净净,李小幺叫人收了碗碟下去,指着糖莲子笑道:“这个不好,甜的腻了,要清甜,再放点桂花,咱们别院后面的湖里今年莲子结得好,回去我做了给你尝尝。”苏子诚喝着茶笑道:“你煮的莲子茶就极好。”

两人正安闲的说着话,前面船头,吕丰兴奋的怪叫着,用力甩了条鱼上来,李小幺忙奔到船舱口去看,鱼还真不小,足了四五斤重,旁边小厮已经扑过去按住了鱼,刘秀云站起来闪到一边看热闹,吕丰得意的凑到小厮旁边欣赏着那鱼,转头看着李小幺叫道:“现在就把它吃了!做那个,锅鱼帖饼。”见李小幺点了头,吕丰细细说了做法,吩咐小厮赶紧做好送过来,小厮提着鱼,跳下船往厨房奔去。

李小幺笑盈盈的转回船舱,见苏子诚端坐在摇椅上,面色阴冷,微微眯着眼睛盯着船舱口吕丰的身影,李小幺胸口重重的跳了几下,心一路往下沉落,刘秀云和吕丰净了手,进船舱落了座,吕丰得意洋洋,接过茶一口喝了,苏子诚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里冷冷的都是寒意,李小幺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慢慢扶着摇椅扶手坐下,缓缓往后靠下去,慢慢晃着,心思转的飞快。

吕丰长呼了口气,往后仰倒在摇椅上,指着窗户划着手:“把窗户都推开,全推开,要看景,这关着窗户看什么景?”小厮一齐上前打开两面窗户,湖风带着水的腥味一下子吹进来,李小幺深吸了口气,突然皱着鼻子又吸了一口,看着吕丰笑问道:“你闻闻,这风里有股子什么味儿?”吕丰直起半个身子,仔细闻了闻,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味儿?就水腥味。”

“有股子香粉味儿,这湖上是不是有很多花船?”李小幺笑盈盈的问道,

“噢!”吕丰长长的‘噢’了一声,摊开手脚又倒回摇椅笑道:“我当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呢!这湖上哪有花船?也不能说没有,不过那个不能叫花船,都是些流莺,难看得很!连个相貌稍稍周正、能看一眼的都没有。”

“你都看过了?怎么会?上次我就看到过一个,在一只大船船头上跳舞,绝对是色艺双绝!”李小幺不服气的说道,吕丰又是长长的‘噢’了一声,笑着解释道:“那个啊,那肯定是城里青板桥东边院里的小姐,哪是这里的?!那些文人名士,还有那些有钱的商贾,要到这里游玩,都是从城里带小姐女伎们过来助兴。”

“听说这扬州最好的女伎都住在青板桥东边?”李小幺接着问道,苏子诚眉头微微蹙了蹙,脸上露出片厌恶来,吕丰抖开折扇晃着笑道:“看怎么说了,青板桥东边的女伎都是家传,识书达礼,各擅一艺,若论相貌,桥西边倒略胜一筹。”

“那这扬州城的头牌是哪个?我怎么没听说过。”李小幺接着问道,刘秀云莫名其妙的来回看着两人,不明白两人怎么突然说到这小姐女伎上去了,吕丰扑着折扇答道:“这个还真没有定论,那些文人们觉得绿莲最好,能诗擅画,琴弹的也好,才女么,我倒觉得映月比绿莲有味道,一个小姐,长的好,会侍候人最要紧。”

“那这两个,你都会过了?”李小幺眯眯笑着问道,苏子诚眉头一点点挑起,若有所悟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吕丰,刘秀云憨憨的脸上带着笑,目光却紧盯着吕丰,吕丰挥着折扇打着呵呵,开始往别处岔话题:“会不会的??????说起这个,我想来个笑话儿,几天前,桥西边闹了场事,一个楞书生,迷上了摘月楼的??????也不知道叫什么,一个女伎,把女伎的话当了真,竟回家休了发妻,变卖家产要来给那女伎赎身带回去,你说说,笑话不是!”

苏子诚眯着眼睛看着吕丰,又仔细打量着李小幺,身体舒缓下来,往后靠到摇椅上,安稳的凝神听两人说话,李小幺晃着摇椅撇了撇嘴道:“这怎么能算笑话?年年在青板桥两岸散尽家财的人还少了?只不过你家家底实在太厚,家里又拘得紧,要不然,就你那志向,立志要会遍天下头牌的,今天一个头牌,明天一个花魁,这头牌跟那花儿一样,一岔接一岔的冒头盛开,这会起来哪有个头?还不一样会的倾家荡产!”

“怎么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是些玩意儿,有银子玩玩,没银子自然就撒手了,就跟那猫狗一样,你看看,哪有人当真的?除了那个楞书生,你别把这个放心上,男人都这样,我又不是那样的傻子!”吕丰半直起身子,认真的劝着李小幺,苏子诚手里的折扇一下子停住了,嘴角透着丝笑,看着吕丰慢吞吞的问道:“听你这话,小幺劝过你别荡尽家财?你竟没听进去!”

“不是!”吕丰一口堵回道:“这点小钱也算钱?小五说??????小五脾气大,她说她要是嫁了人,她怎么守妇道,她那夫君也得一样守着,这不是笑话么?不让纳妾就算极厉害妇人了,象我姐,不过象小五这么厉害的,还真是天下头一份!”吕丰冲李小幺竖了竖拇指,李小幺往后仰到摇椅上,带着笑,悠悠然然的晃着不理他,苏子诚满眼笑意的看着吕丰,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漫到脸上,刘秀云盯着吕丰看了半晌,又转头看了眼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

船舱着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吕丰仿佛觉出什么不对来,转头看着众人笑道:“小五也不能算头一份,啊?是吧?还有那个吴贵妃,现在是太后了,那个老虔婆不得了!还有??????”吕丰抬手指了指苏子诚,话到嘴边又含糊着硬吞回去,苏子诚却毫不介意,心情愉快的用折扇指了指船舷边的长几,温和的笑道:“我看你中午光顾着说话,吃的也不多,去挑点合口的点心吃吃。”吕丰愕然而莫名的看着苏子诚,他这小师叔怎么和颜悦色起来了?!

正怔神间,小厮搭了小船,送了锅热气腾腾的炖鱼帖饼进来,这样的农家粗菜,却做得极其细致,锅里的鱼一块块都已经抽尽了刺,配了极嫩的菜心、茄子、豆腐等,小饼子玲珑精致,一枚枚都是铜钱大小,汤极鲜美,饼子底微焦香脆,咬起来又韧劲十足,泡在汤里,味道极好,四个人人手一碗,这一顿饭,吃的皆大欢喜。

吃了饭,船已经随波荡至处荷花密集处,李小幺伸了个懒腰,扶着窗台,往外赏看荷花荷叶,吕丰凑过去,指着荷花笑道:“你看,这荷花真是不错,我去摘几枝给你!”

“唉!别去!”李小幺忙伸手拉住吕丰,

“你不是说荷花最好看?我去多摘点。”吕丰回头笑道,李小幺伸手指了指湖中的荷花道:“你也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花看半开,这荷花花瓣大而稀,只好看微开,你看看这满湖的荷花,哪有一枝是微开的?都开成这样了,摘下来稍稍一晃,那花瓣就得落下来!”苏子诚挪了半步过来,往外张望了下笑道:“小幺说的对,这荷花还是早上好看,今天也晚了,回去吧。”

船靠了岸,几个人回到别院,院门口已经点起一溜十几只大红灯笼,照得别院门口通亮一片,门房里,施玉和赵宏志、明潜正着急的等两人回来,见苏子诚和李小幺在门前下了马,急忙奔迎出来,李小幺看着三人满脸压不住的喜色笑道:“今天很顺当?”

“是!不能再顺当了,前天登了名字的,都来了??????”施玉忙答道,

“进去再说吧。”苏子诚打断施玉的话道,施玉忙住了口,落后半步,和赵宏志、明潜一起,重又跟了进去,吕丰和刘秀云径直进去,李小幺跟着苏子诚进了二门内的花厅落了座,让着三人坐下,施玉长身直坐在椅子前边一点点,见苏子诚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忙站起来禀报道:“王爷,五爷,不能再顺当了,茶山竞足了五轮,价钱一路上抬,盐田竞了两轮,不过也都出光了,酒牌也是竞足了五轮,这价钱一路抬的我和赵大人、明大人吓了一跳??????”

正文 第二百七八章 割肉

“总共收了多少银子?都是现银?”李小幺趁着话缝截过施玉的话问道,施玉满脸笑容,冲李小幺恭敬的拱了拱手道:“算是都是现银,都是见票即兑的银票子,已经拿去银铺提现银了,统共,”施玉顿了顿,轻声说道:“九百三十一万两!”李小幺蹙了蹙眉头‘嗯’了一声,苏子诚呆了下,看着施玉问道:“多少?”

“王爷,一共九百三十一万两银子。”施玉满脸笑容,清晰的答道,苏子诚紧绷着脸,半晌才显得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李小幺瞄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施玉笑道:“比我预计的多了不少,你把明细单子留下来我看看,赵大人和明大人先住一晚,我看过明细,明天再和三位商量商量往后的事,商人们花了银子,也要让他们挣到足够多的银子才成。”三人忙站起来齐齐答应了,施玉呈上册子就和赵宏志、明潜告退而出。

眼看着三人出了花厅,转个弯看不到了,李小幺拿起明细册子,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王爷脸绷得这么紧,嫌太少么?”

苏子诚绽放出满脸笑容,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叫道:“还少?!九百三十万两!九百多万两!”苏子诚挥着手连转了几圈,哈哈笑着说道:“九百多万哪!一个淮南路,一年就有九百多万,这还没算今年的粮赋!今年淮南路是丰年!”李小幺拍着手里的明细册子笑道:“不是每年都有九百多万!这是卖茶山和盐田的银子!这茶山和盐田只能卖一回,又不能年年卖,明年就没有了!”

“明年茶、盐、酒税就上来了,哪会没有?就算少点,也得??????几百万两吧?!”苏子诚一时也算不出能有几百万两,李小幺呼了口气:“哪有几百万两?!酒不能收税了,这酒牌就是一年的税,茶一项,明年是能收点税,可盐,我是想着头三年不收税的,卖的那些说是盐田,其实都是海边荒地,要开出来晒盐,头一年两年都是净往里投钱,再收税就是杀鸡取卵!明年上不了百万的!”

“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大后年,不怕,有了这九百多万两,收粮的银子有了,劳军的银子也有了,走,赶紧回去!赶紧写信告诉大哥,大哥这一阵子为了银子,愁坏了!”李小幺的话并没有让苏子诚的兴奋消减半分,仍是眉飞色舞,伸出手指轻快的弹着李小幺手里的册子笑道,李小幺弯眼笑着,抱着册子,和苏子诚说笑着进了内院,各自回去了。

大门外,脸色发青,满头冷汗的阮大眼看着苏子诚一行人进了大门,自己却被护卫小厮们拦在外面,想喊又不敢,只急的团团转,一眼瞥见东平,急忙挤开护卫,不管不顾的冲过去叫道:“东平东大爷!是我!是我!阮大!”东平转头看到阮大,带着笑迎过来拱了拱手道:“是阮大爷,找我?什么事?”

“东大爷,烦劳您跟王爷禀报一声,我有急事求见,急得不行!无论如何得见到王爷!”阮大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东平吓了一跳,忙问道:“到底什么事?你得先透一透,不然我没法回话。”

“真是急死人的事,今天竞标,我这里,一样也没竞到,老爷和大爷打发我来,这让我回去怎么交待?!我!”阮大老泪纵横,东平却呼了口气笑道:“这事不用见王爷,见王爷也没用,得寻五爷,你也别哭,我这就进去看看,若五爷还没歇下,我就帮你传了这话,你放心,你们家二爷跟五爷一向交好,如今你们两家又是儿女亲戚,五爷若能帮,必定帮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我打发小厮过去跟你说一声。”

阮大心里微定,抬手抹了眼泪,长揖谢了东平,挪着步子上车回去了。

东平进了大门,站在二门里思量了片刻,进去寻了淡月,将阮大的事说了,淡月进去,悄悄将这事禀报了李小幺,李小幺重重拍着明细册子,看着淡月气恼的说道:“你说说,这人怎么能蠢成这样?拿银子买东西都买不好!这叫什么管事?!蠢货!”淡月忙移开几上的茶杯劝道:“姑娘也别生气,他买不到就随他去,反正他们水家有的是钱,也不少这点银子用。”

“唉!”李小幺烦恼的长叹了口气:“哪能不管啊,那是水家,水岩他们家,水莲的娘家,这淮南路往后的事多着呢,朝廷里不能没有水家的支撑,唉!也只好割我的肉了!”

“姑娘别生气,要不,让东平跟王爷说说?”淡月换了杯热茶端给李小幺建议道,李小幺摇了摇头:“你记着,人情要做,就做足。让人去寻赵五哥和张忠义,明天一早过来见我。”淡月答应一声,干脆出去寻了东平,托他跑去传了趟话。

第二天一早,吕丰起个大早,抢在苏子诚前头练了‘功’,瞄着苏子诚往练武场过来,远远露了一面,不等苏子诚看清,就往反方向疾奔而去,绕了个大圈子去寻李小幺了。

离李小幺院子不远的岔路口,吕丰迎面撞见两个婆子抬了只极大的青瓷瓶,里面满满的插着微开的荷花,正要往李小幺院子转过去。

吕丰忙拦住婆子,凑过去闻了闻问道:“哪来的?给五爷的?”

“回二爷,是王爷早上亲手采的,寻了这瓶子插好,吩咐奴婢们给五爷送过去。”右边的婆子毕恭毕敬的答道,吕丰眉毛竖起又落下,再拧起来,满肚皮不顺的‘哼’了一声,伸手拨了拨立得最高的一枝荷花,两根手指稍一用力,就揪了两片花瓣下来,两个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吕丰捻着花瓣揉了揉,又插回到荷花上,再去揪另一枝荷花,两个婆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吕丰揪遍了所有的花,吕丰揪遍揉遍,退后半步,满意的看了看,挥着手吩咐道:“赶紧送过去吧!”

两个婆子哭丧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里挪得动步子,吕丰心情愉快的挥着手道:“快去快去!五爷就喜欢这样的花,不会怪你们的,快去!”两个婆子只好挪着步子送进李小幺的院子,青橙正和海棠一处侍候李小幺早饭,转头看到两个婆子抬进来的荷花,圆睁着眼睛,指着花不知说什么好,李小幺转头看了看那堆揉得乱七八糟的荷花,看着面如土色的婆子笑道:“怎么回事?”

“回五爷,是??????花是王爷一大早亲自摘的,又亲手装的瓶,吩咐奴婢给五爷送过来,奴婢们抬着花,在观云亭前遇到吕二爷,吕二爷??????就??????”

“就这样了?”李小幺笑着接道,两个婆子忙一起点着头,李小幺又看了眼荷花,叹了口气吩咐道:“放下吧,这花很好,青橙拿五百钱给两位嬷嬷。”两个婆子长舒了口气,忙顺着青橙的指引放下花瓶,领了赏,千恩万谢的出去了。

吕丰远远看着两个婆子进了李小幺的院子,想了想,到底没敢这会儿就跟进去,转了个圈,干脆溜出去逛街去了。

赵五哥和张忠义跟着喜容进了院子,李小幺已经在花厅等着他们了,两人见了礼,李小幺揉着太阳穴,对着面前的册子问道:“盐田买了四千五百亩,茶山四座,是这样吧?”

“是!照五爷的吩咐,这四座茶山咱们是必得的,其它那些,我和立本觉得价抬得过高了,不合适,就都放了,这盐田,除了钱会长他们,别的,没人买,遵五爷吩咐,咱们都吃下了。”赵五哥躬身笑答道,李小幺手指不舍的在那几座茶山名字上来回划着,闷闷的问道:“元丰会馆没竞茶山,只吃进了七成酒牌,还有一家一千亩盐田?”

“是!五爷没看到,钱会长他们,简直不得了,竞到酒牌,头一轮就开始直接抡银子砸,一下子就砸掉了一多半人,那气势??????我和立本都看傻眼了,茶山,钱会长说,咱们既然出手,他们当然不能不让。”赵五哥笑道,李小幺‘嗯’了一声,淡然说道:“咱们只要这四座山,余下的茶山还多的是!要什么让不让的?他们银子必定不多,只能尽着一项拼,也是因为银子不足,才一上来先用气势砸人,借着淮南路商人的游疑和散乱,拿下了这七成的酒牌,你们两个往后要用心学着些,商人不易做,好商人更难,跟着钱会长,多看多听多想少说话。”

赵五哥和张忠义忙躬身答应了,李小幺烦恼的呼了口气问道:“茶、酒、盐这三样,阮大想要哪些?”赵五哥和张忠义对视了一眼,赵五哥答道:“他跟我说过,想买几座茶山,酒也要做,盐田倒不愿意要。”

正文 第二百七九章 落子

李小幺往后靠到椅背上,又叹了口气吩咐道:“你们两个,再去寻钱会长,就说我的话,请他们分出一成的酒牌转给阮大,加上咱们这四座茶山和盐田,一起拿给阮大挑,看他要什么,他要的,都给他,多少银子竞下来,就多少银子转给他。”

赵五哥和张忠义眼睛瞪着溜圆,半张着嘴,直瞪着李小幺傻住了,李小幺烦恼的挥着手:“好啦,别一幅傻相!赶紧去吧,咱们做别的生意就是了,好生意多的是!快去快去!记着把这事好好的办下来。”赵五哥和张忠义重重咽了口口水,哭丧着脸看着李小幺,不愿意挪步子,呆了半晌,见李小幺顾自忙着不再理会两人,才垂着头,拖着脚步告退出去了。

钱会长送走赵五哥,顶着朝阳站在院子里出了半天神,才大步进了屋,连撕了几十张信笺,才写成了封信,细细卷好封好,掂了掂份量,急步转进后院,将信小心的绑在鹰隼身上,爱怜的拍了拍,将鹰隼放飞了出去。

李小幺打听着苏子诚刚练好功,正在吃早饭,让人传了话,自己先过去前院正堂等他。

正堂里,施玉等三人已经端坐等候着了,见李小幺进来,忙起身见礼,李小幺还了半礼笑道:“三位大人再稍等一等,这事还是和王爷一处商量商量的好。”三人笑应了,坐下说了一会儿闲话,苏子诚就进来了。

重又见礼落了座,苏子诚神清气爽的看着施玉等三人笑道:“打仗上的事我懂,可这经济政务上,得听你们五爷的,她请我来做镇山太岁,我不敢不来,就坐着听你们议。”施玉三人被苏子诚一反常态的玩笑,和如沐春风的随和吓的怔着不知道答什么好,李小幺拍着册子笑道:“那我先说了,这竞标的明细,我昨天细细看过了,盐田和我原告预想的差不多,梁地那些商人肯一家买下一千亩,真让人意外,鹿港一带从来没有人晒过盐,咱们划出来的这几块地,能不能晒出盐来,谁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竞成这样也是常理,这一块,先放一放,以后再议,这茶山,比我打算的高了些,不过高的不多,也是常理中,那些茶山虽好,可在吴地官府手里糟塌了这么多年,要缓过气,没个三年五年肯定不行,这些商家都精明的很呢。”

苏子诚听李小幺说茶山在吴地官府手里糟塌多年,忍不住笑着点头,施玉三人正凝神听李小幺说话,被他笑的发楞,这位爷今天这是怎么啦?!

“三位回去多操点心,一定要和买到茶山的商家一起,安置好各座茶山上的茶农,不要单压一边,两边都压一压,若有什么事,立即报给我,千万不能闹出大乱子。”李小幺声音严厉起来,三人急忙站起来躬身应了,李小幺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三人坐下,低头看了看册子,叹了口气道:“就是这酒牌,抬的太高了!”说着,转头看着苏子诚解释道:“梁地来的商家竞去了十之六七,他们于淮南路人生地不熟,淮南路的酒又一向以销往吴地太平府一带为主,现在可是战乱中。”

苏子诚蹙着眉头点了点头,李小幺转头看着施玉三人道:“这一处,你们回去多看着些,不管梁地商家、北平商家还是淮南路商家,这一碗水要端平,至于旁的,也不必多做,是赔还是赚,做生意总要冒风险。”三人仔细听着李小幺话里话外的意思,点头应了,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施玉三人忙站起来告退,李小幺看着赵宏志和明潜笑道:“你们两个留一留步,我还有一句话问。”

施玉长揖往后退去,李小幺看着赵宏志和明潜笑问道:“你们两个,都成家了没有?”正往外跨着门槛的施玉听得眉梢挑起,无声的笑起来,这位五爷,要当媒人了?

赵宏志和明潜怔怔的相互看了看,忙拱手道:“下官早就成亲了。”

“噢!”李小幺长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两位都这个年纪了??????我是想跟两位大人说,这一任要三年,两位不如把家眷接到任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才叫过日子,两位大人有几个孩子了?”

“下官有一女一子。”赵宏志心里五味俱全的答道,“下官有一女。”明潜忙跟着答道,李小幺打量着两人笑道:“看来两位大人与妻都是离多聚少,两位大人辛苦,你们的妻更苦,接到任上来吧,明大人家境小康,赵大人可就差了些,这搬家的银子让王爷替你们出,一人五百两,往后再调任,不管去哪里,有妻儿陪着,哪儿都能是家,王爷说是不是?”

苏子诚高挑着眉梢,一边笑一边点头,赵宏志眼圈红了红,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明潜也急忙跟着跪下磕头,苏子诚干脆站起来亲自拉起两人笑道:“不必磕头,用心当差就是。”两人急忙应手而起,又连连长揖着告退出去了。

看着两人出了院子,苏子诚转身看着李小幺笑道:“五爷还有什么吩咐?”李小幺正喝着茶,用目光示意苏子诚坐下,放下杯子笑道:“还有件大事得跟王爷仔细商量商量。”

“嗯,你说!”

“这淮南路,得设个转运使,统管经济民政,最要紧的,是要把这淮南路做成天下商都,你看,这里居南北之中间,东边临海,有鹿港这样难得的良港,陆路四通八达,直通吴、荆、歧,从北平可入南越,最要紧的,王爷和宁王爷胸怀宽广,目光高远,又肯用人之长,也不过三两年,治理的好,这淮南路就能初见成效,聚来天下之财,那可就真成了天下最富庶之地了,北平和王爷有了这样的钱袋子,王爷你可就真正阔气起来了!”

苏子诚听的仔细,凝神细想了想,看着李小幺问道:“除了这茶、酒、盐,你还要变动哪些?”

“哪还有什么大变动?不过就是保民财、清吏治之类,这是老生常谈。”李小幺摊着手,轻松的笑道,苏子诚舒了口气,看着李小幺道:“你胆子大得很,我不得不多问一句,嗯,这人选,你已经有了?”

“嗯,俞远山。”李小幺答的干脆至极,苏子诚细想了片刻笑道:“还真是他最合适!他出身梁地,又是我门下之人,最要紧的,他那份折子如今传遍天下,他来了,必能使淮南路士子欢欣非常,也能彰显咱们北平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的态度,这个人,心眼也够。”

“嗯,经济上也极通,是最合适的人选。”

“经济上通不通,有你呢,怕什么?他可是你的学生!”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笑道,李小幺呼了口气,恼火的叫道:“那是他一厢情愿!”苏子诚大笑起来。

吕丰拎了只朴拙的小木桶兴冲冲进了二门,迎面撞上苏子诚,瞄着左右正要闪到假山后躲躲去,苏子诚已经看到了他,扬声叫道:“站住!”吕丰拎着桶站住,空着的一只手掸了掸长衫,淡定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摇着折扇过来,用扇子敲了敲吕丰手里的木桶,心平气和的问道:“这又是什么新鲜东西?给小幺的?”

“没什么,几块石头。”吕丰狐疑不定的看着一反常态的苏子诚,从昨天下午吃了那鱼,他就不对劲,难不成那鱼有什么神效?

苏子诚低头看了看桶里清水中泡着的一堆莹润的小石头,抖开折扇让到一边:“这石头冬天压水仙倒不错,小幺正算帐呢,只怕没空理你。”说着,摇着折扇径自出门了,吕丰楞楞的站了好大一会儿,用力挥了挥手,算了,不理他,谁知道这块臭石头又抽什么风!

李小幺和一群盘帐高手细细算了一天,忙到傍晚才回到院子里,沐浴换了身舒适的夏布衣裤,倒在榻上,舒服的叹了口气,淡月进来笑道:“姑娘,今天收了一堆东西,姑娘现在看不看?”

“什么东西?我不是说过,什么东西都不收么?”李小幺吓了一跳,淡月蹙着眉头,满脸好笑的说道:“不是外头送进来的,都是王爷送的,王爷也不知道??????倒怪吓人的,我让人拿来给姑娘瞧憔吧,青橙说??????”淡月捂了捂嘴,往前挪了挪,靠近李小幺嘀咕道:“姑娘就当没听着吧,说王爷指定撞客了,我看也是。”说着,直起身子笑道:“我让人拿进来给姑娘过过目。”

李小幺盘腿坐在榻上,无语的看着堆了满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拨浪鼓、自行人、金、银、玉三色一套的九连环、胖乎乎笑哈哈的泥阿福??????还有只汪着眼泪、委屈的呜咽着、小的仿佛还不会走路的哈巴狗和两只活生生的白兔!李小幺捂着脸往后倒在榻上,看来还是青橙最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这人是撞客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转运使

俞远山收到元丰会馆急送过来的密信,细细看了四五遍,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将信折了几折,小心的贴胸口放好,出来交待了两句,径直出了梁王府,先往安远侯府寻,听说水砡在户部,忙赶到户部求见,等了小半个时辰,小厮出来叫了俞远山进去,水砡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了两步笑道:“劳俞大人久等,实在是刚才事急,耽误不得。”

“水大爷客气,在下哪里敢当?不敢当不敢当。”俞远山忙长揖陪笑连声不敢当,水砡知他寻自己必是有事,也不多客气,让着他坐下,上了茶笑问道:“俞大人公务繁忙,拨冗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大爷请看这个。”俞远山也不兜圈子,从怀里取出钱会长的信,站起来,微微躬着身子,双手呈给水砡,水砡有些疑惑的接过信,一目十行扫了一遍,脸色渐青,又细细看了一遍,深吸了口气,将信递给俞远山,勉强笑道:“多谢俞大人!门下之人蠢笨!累得??????”水砡一口气堵上来,这话也说不下去了,俞远山忙站起来拱手笑道:“水大爷不怪在下多事就行,五爷的脾气大爷也知道,必不会计较此事,只是,淮南路不如开平府,商家竞争激烈,手段高明,此等样??????管事,大爷还得多操些心。”

俞远山说着接过信,转头寻到焚纸盆,放进去看着焚了就拱手告辞了。

水砡只气的手脚麻木,直直的坐了好大一会儿,才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吩咐小厮去靖江侯府请靖江侯过府说话,自己则大步出了户部,回府寻父亲商量去了。

安远侯和靖江侯听了水砡的话,安远侯脸色铁青,按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抖个不停,靖江侯不停的摇头晃脑叹气不停,书房里一片静默,半晌,安远侯一声长叹,身子仿佛有些萎顿,着看水砡商量道:“你说说。”水砡看着父亲,想了想,低声说道:“淮南路的消息虽说过来的少,可??????”安远侯连连点着头:“这我知道,虽不多也够看明白了。”靖江侯也跟着点头:“这位五爷姑娘真真是令人仰视!令人心生仰慕啊!”

“现在看,往后不管二爷娶了谁,别说压过她,只怕连她的脚指头也够不上,往远了看,咱们也不用管二爷娶谁不娶谁的,只看着她就够了,前一阵子吏部的事,大爷竟是把五爷放到和郭氏一族对面而立,大爷看她得多重?大爷的眼光,从前姑母也赞叹过的??????”水砡的话渐轻渐没,安远侯却不知道在想什么,长长的叹息伤感着,说的话却不怎么相干:“当年你姑姑就是这样,惊才绝艳,可惜水家这一代,你们这一代,出息也算出息,可是??????”水砡垂头沉默了片刻,看着父亲接着说道:“路上我细细想过了,得赶紧召阮大回来,淮南路不能只遣管事过去,这也是咱们先头没想周到,调的银子也太少??????淮南路得放到头等要事上去,不能再耽误,不然咱们就失的太多,说不定要伤了水氏一族的根基,我想,不如让水砥过去主持淮南路事务。”

“水砥不错,稳重,石头说他心里极有数,不错!那开平府的生意谁管?”靖江侯连声赞同着却又冒了句疑问,安远侯和水砡都不理他,安远侯捻着胡须,拧着眉头细细想了半晌,慢慢点了下头:“不错!你想的周到,水桐和五爷交情非浅,水砥和水桐是嫡亲兄妹,处得又极好,再说,水砥为人谦和,这一点最要紧!嗯,这事你去安排,越快越好,阮大就让他回去荣养吧,年纪大了,也该回去享一享儿孙之乐了。”

水砡点头答应了,安远侯看着儿子,突然一声长叹,转头看着弟弟靖江侯伤感道:“咱们老了,好在这俩孩子比咱们强,石头眼光好,交游广阔,阿砡沉稳周密,比咱们强!”靖江侯眨了眨眼睛,指着哥哥笑道:“你这会儿才知道这俩孩子好?我早就看出来了!石头交游广阔这条就是随我!你看看,我就跟你说过,得多听听他俩的话,你看,让我说准了吧?!”水砡挑着眉头,又想笑又不敢笑的看着被靖江侯闷了口气的父亲,安远侯呼了气,瞪了弟弟一眼,转头看着水砡吩咐道:“往后有什么事,你们兄弟先商量个章程来,我再给你们兄弟押押阵,看着你们兄妥当了,我也该退避山水间,享享清福去了。”水砡忙逼着双手,恭敬的笑应了。

三个人又细细商量了些细务,这才让人去请水砥,安排诸事去了。

苏子诚一前一后两封信急递进宁王府,苏子义吩咐人从户部叫了水砡过来,指着信笑道:“咱们不用愁白头了,你看看,淮南路这一趟竞标,竟竞了九百多万两银子出来!”苏子义舒心的哈哈笑着,水砡急忙取信看了,轻轻呼了口气,不敢置信的看着苏子义笑道:“真没想到江南如此富庶!没想到二爷锐利至此!真让人不敢直视!”

“这可不是你家二爷的本事,这个李小幺,我还是低估了她,你再看看那封信。”苏子义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指着并排放着的另一封信道,水砡忙取信看了,脸上闪过丝异色,忙抬头看着苏子义,苏子义坐到水砡对面,沉稳的问道:“你的意思呢?”

水砡神情不变,凝神思索着,心里却是五味俱全,翻滚不定,二爷竟然提议让俞远山任淮南路转运使,一任五年!就这么骤然间提到一品,成了独挡一面的一方大员,还是富庶至此的淮南路,李小幺这样的手笔,他连想都没敢想过!怪不得她对水家出手豪阔,俞远山主理淮南路??????这淮南路就是握在了李小幺手心里,水家这会儿吞不下淮南路,握在她手里,淮南路对水家就是大门敞开!何况,是由二爷嘴里提出来的,水家无论如何不能让二爷有任何不快!这是水家的铁律!

“这位俞远山管着梁王府帐房,这趟粮草调度,和石头往来较多,石头对他倒是赞不绝口,这趟恩科用了他和安在海等人联名的折子,这折子如今已传遍天下,成了佳话美谈,若是他去了淮南路,至少于收拢淮南路士子之心这一样上,他能比别人事半功倍。”水砡带着笑,谨慎的回道,苏子义重重拍着椅子扶手道:“我一直在想,这李小幺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从太平府回来?太平府之行前,她已收服了梁地诸俘官,若从太平府之行前,她又怎么预料到太平府之事?”

水砡紧拧眉头看着苏子义,半句话也不敢接,苏子义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趟,停在水砡面前,看着他接着说道:“这才是高手,布局于无形,一步步稳稳妥妥,让你不得不随她落子,不能不看着她落子,助她落子!如今这局半成,她得了利,可这最大的好处,却在北平,在咱们这里!唉!”苏子义仰头长叹一声:“我怎么舍得不落下这子?不随她心意落了这子?”

“二爷信里说,准备三五年内将淮南路治理为天下财富聚集之地,也许真能成。”水砡话里带着期盼道,苏子义又是一声长叹:“不是也许,是必定!吕华已经寻过我了,请我允可吕家海船泊于鹿港进出货物。”

水砡愕然看着苏子义惊问道:“吕华?若是这样,那鹿港繁盛岂不是指日可待?”

“嗯,俞远山就俞远山吧,回去跟你父亲说一声,由他出面提名推荐吧,水家不是要在淮南路做生意么,先送个人情过去。”苏子义也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伸展双臂,轻松的吩咐道,水砡忙站起来应了。

淮南路的事,是如今朝廷头等大事,当天晚上,苏子义进了趟宫,第二天早朝就提了要往淮南路委派转运使之事,苏子义话音刚落,安远侯水清明就一步出列,极力推荐俞远山,郭家兄弟愕然之余,一片怒气,据理力争,朝堂上吵成一团,直吵的差点打起来,苏子义眼看着吵得差不多了,稳稳站出,列了一二三四,表明态度支撑安远侯,皇上和着稀泥,借着淮南路事急,先派个人过去再说,以后再说,算是当场定下了这事,发到了吏部。

还没到午时,俞远山就被传进宫里觐见,皇上和蔼的嘱咐了几句,吩咐他去见宁王领训,俞远山如踩云雾般出了宫,又进了宁王府,苏子义也是一样的和蔼可亲,嘱咐他实心为民、恪尽职守,吩咐他越早启程越好。俞远山出来,又到吏部领了委任,小心翼翼的揣在怀里,上马骑出一条街,突然下马,探手进怀里摸了摸,呆站了半晌,跳上马,往城外奔去,出了城,纵马一路狂奔,直奔到被一片树林阻了去路,才勒马下来,从怀里取出委任,细细看了一遍,腿软着跪倒在地,头抵着根小树,号啕大哭起来。

正文 第二百八一章 清闲

扬州府送往开平府的信,都是长了翅膀的,自然飞快,可那些被无数人手抄口传着传往太平府和池州府等各处的绝妙文章,也如同长了翅膀般,其实一点也不慢的在民间流传漫延,一路漫延进了吴地最顶端。

太平府新任丞相宋大人欠着半边身子,屁股稍稍沾了点凳子边坐着,提着口气,谨慎小心的看着读着那篇祭文的吴太后,吴太后脸上越来越浓的怒气让他的心越提越高。

吴太后看到最后,只气的嘴唇抖个不停:“无耻!无耻!卑鄙之徒!奸人!卑鄙无耻!”一边骂着,一边抖着手用力撕扯着祭文,只撕的手指发白,连长长的指甲也折断了,皇上坐在旁边,惊恐的看着母亲,宋丞相急忙起来跪倒在地劝道:“太后息怒!太后不必为此等卑鄙无耻之徒生气,保重身体要紧,太后息怒,息怒。”吴太后喘着粗气,闭着眼睛深吸深吐了几口气,睁开眼睛,伸手轻轻拍了拍吓坏了的儿子,低声安慰道:“皇上别怕,咱们不怕他。”

宋丞相看着胆怯不安的皇上,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吴太后劝道:“太后,如今??????淮南路已失,若收复??????”吴太后一声长叹:“收,咱们就亡了!”宋丞相心底暗松,跟着小心的叹了口气,吴太后垂头看着地上被自己撕碎的祭文碎片,半晌抬起头,神情已经平稳,看着宋丞相吩咐道:“退兵十里,池州府也是聪明人,淮南路虎视耽耽,再打都要亡了。”宋丞相忙答应道:“太后圣明。”

吴太后脸上透着灰暗,沉默了半晌,挥手道:“告退吧。”

太平府军退了十里,大皇子背着手,仰头看着已经装裱好悬挂在墙上的祭文,沉默了半晌,头也不回的吩咐道:“退兵十里。”

太平府和池州两处各退兵十里对峙的信儿很快递进扬州,苏子诚长长松了口气,相较于太平府和池州,连年征战,疲劳已极的北平更需在休养生息。

苏子诚焚了纸片,心情愉快非常的出来往隔壁去寻李小幺,如今的别院前院,他占了靠东边的三间正堂做处理政务之地,西边靠南墙不远一片花浓树密、流水幽幽处,一明两暗,原本修来用作清修的三间精舍,被李小幺占了做办公之地,这两处隔了一道月亮门。

李小幺迎出来,两人干脆坐在宽宽的檐廊下,青橙上了茶,带着众丫头婆子远远避开,苏子诚轻松的笑道:“太平府和池州停战了,各退十里,停战对峙,好了,大家都能歇歇了。”

“这两个都是聪明人。”李小幺喝着茶笑道,苏子诚嘴角往下扯了扯道:“识时务罢了!”

“识时务最好,真要是哪一家非要打个你死我活,这一通混战,三败俱伤。”李小幺笑盈盈道,苏子诚赞同的点着头:“咱们打了两三年了,都是累极了的,淮南路这一战,算得上是强弩之末,不过咱们运气好!”苏子诚飞着眉梢得意非常,李小幺吓了一跳,盯着苏子诚问道:“真的假的?你不是说精兵强将,就是户部没有银子么?”

“是啊,都是精兵强将,就是累坏了,弓箭不足,马匹不够,老兵伤残多,新兵还没跟上。”苏子诚满不在乎的笑道,李小幺呆呆的看了他半晌,深吸了口气笑道:“你是在赌啊,就跟我开盐田一样!”苏子诚大睁着眼睛瞪了李小幺片刻,往后仰靠在摇椅上大笑起来。

李小幺抿着茶,看着院子里被一阵风吹着飘荡而下的金黄银杏叶,出了好一会儿神,才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得催一催俞远山,最好在咱们启程前赶到,有些事,当面交待他最好,那两处既然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说不定肯放开关口跟咱们做生意,这事若能成??????”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颜如花,檐廊柔和的光影下,李小幺的笑仿佛会发光般,直染出满院的温馨与喜悦来,苏子诚失神的看着一身杏黄笼纱衣裙,笑得如同清晨微开的莲花一般的李小幺,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吴地战事暂休,苏子诚调遣着北平军诸部就军各处休养生息,直忙了十来天,李小幺倒是心闲身闲,正赶着秋后各色吃食鲜果上市,和吕丰、刘秀云一起,经常半夜爬起来去逛菜市、油粮市、瓜果市、鱼市等等诸市,寻找着前世的旧识和那些根本不认识的各种美味,早出晚归,一时倒比苏子诚还忙。

傍晚,李小幺让人在湖中间水阁里放了红泥炉等各样东西,和吕丰、刘秀云一起,悠闲的躺在水阁前临着湖水荷花的水台上,喝茶吃瓜子说话。

苏子诚总算忙完过来,刘秀云忙站起来见礼,李小幺放下手里的瓜子,半直起身子,忙吩咐再搬张摇椅来,吕丰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不情不愿的往旁边挪了一点点,挤出张摇椅的空来。

四人重又坐下,李小幺递了把瓜子给苏子诚,吕丰咬着瓜子吐着壳,满眼兴致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摊着手,掂了只瓜子出来,转头看着一粒粒飞快的吐着瓜子壳的李小幺,举起来又看了看李小幺,李小幺吃完手里的瓜子,拍拍手,从苏子诚手心里取了粒瓜子笑道:“你功夫好,可以这么吃。”李小幺说着,用两根手指用力捏开瓜子,取了瓜子仁扔到嘴里,示意苏子诚试试,苏子诚托着满手的瓜子,想了想,将瓜子倒在衣服上,掂了只瓜子出来,两根手指微微用力,瓜子瞬间碎成粉末般。

李小幺笑的弯了腰,却用手指着刘秀云,刘秀云憨厚的笑道:“我是手重,小师叔是没用准力道。”苏子诚面色微红,又掂了一只,两根手指慢慢试着用力,将瓜子捏开,取了瓜子仁出来,轻轻松了口气,托着瓜子仁示意给李小幺看,李小幺笑着又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得飞快,一边示意他自己吃。

吕丰嘴角往下撇着看着苏子诚,倒没出言刺他,最近这个小师叔很有小师叔的样子,连帐房里的银子也由着他支取,他也不好太为难他。

苏子诚试了几回,找准了力道,这瓜子就捏得极整齐划一,瓜子壳一色裂成两半,落在地上,一朵朵跟花一样,李小幺呆看了片刻,突然扔了瓜子叫道:“青橙!快去把那包炒好的松子拿过来!快去!”

小丫头飞快取了松子过来,李小幺托着松子包凑到苏子诚面前笑道:“你功夫真好,帮我把这些捏一捏,别全捏开,最好半开!”吕丰瞪着苏子诚,刘秀云无语的瞄着李小幺,这包松子,李小幺先派给吕丰,吕丰哪能耐下心一个个捏这个,捏了三五十个,就寻了个借口逃之夭夭,她不好不接,可也实在没耐心捏这个,干脆一口气捏碎了十几个,让李小幺只好作罢。

苏子诚看着一包足有四五斤的松子,掂起一只,捏开口示意给李小幺看:“就这样?”

“对对对!就这样,全捏成这样,你功夫真好,怪不得秀云总夸你用力精准!”李小幺喜不自胜,热情的夸奖道,苏子诚又捏了两三只,招手叫过青橙吩咐道:“拿着这个,还有这包松子,给东平送去,让他寻几个仔细的,把这包松子全捏成这样,晚饭前捏好送进来。”青橙接过那几只捏好的松子和松子包,看了看李小幺,退下去寻东平去了,李小幺眼睛连眨了七八下,抬手按着额头,说不出话来,到底是居上位者。

吕丰错着牙,闷气异常的看着苏子诚,刘秀云眯缝着小眼睛,抓了把瓜子又磕起来,李小幺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烧点滚水,冲点藕粉吃。”

不大会儿,海棠冲了藕粉一一送上来,李小幺调着藕粉上洒着的碎桃仁等物尝了一口,品了品,看着海棠笑道:“比上回强,还是没研好。”

“嗯,桃仁还是有一点点韧,还有,小五,我觉得这葡萄干放进去不好,要么调两种配料??????”海棠干脆把研好的各样东西拿过来,吕丰凑过来,和李小幺、海棠三人拨着各色调料,讨论着哪一样配这藕粉才最好。

刘秀云不懂那两人的这份食不厌精,也想不明白这还要怎么个好吃法?只管喝了一碗,咋巴着嘴,让小丫头给自己又冲了一碗,自己过去给自己厚厚的洒了一层调料,顾自吃的香甜。

苏子诚伸头过去却插不上话,他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东西,就连这藕粉,他是不是头一回吃,也记不清楚了。

三个人热烈的讨论了几个方案出来,海棠一一记下准备回去尝试,李小幺满意的呼了口气,转头看见满脸不自在的苏子诚,心思微转,招手叫了流云过来吩咐道:“把小美抱过来给王爷看看。”

正文 第二百八二章 茶人

流云去了片刻,将苏子诚送的那只哈巴狗抱了过来,李小幺接过,刘秀云惊奇的看着那张满是折皱,塌着鼻子的哈巴狗,笑的眼睛又看不见了:“这狗,丑成这样,叫小美?我叫秀云,它叫小美,啊哈哈哈!”

苏子诚‘噗’的笑出了声,吕丰一边笑一边拍着刘秀云道:“师姐,这是狮子狗,跟你不一样,这狗就是要丑,越丑越好,这只狗勉强算过得去,可怜大了点,这也就一个多月吧?还得长大不少,太大一来不雅,二来,这是姑娘家的玩意,太大就抱不动了,还有,这毛色不行,白色虽说不算最下品,可也上不得台面,要说好,金黄色最难得,其次是淡黄,白色说起来也行,不过得雪白,你看看这个,说白又不纯,还泛着黄,这狗哪来的?你该跟我说,我去给你挑。”

李小幺抬着一只眉梢,揉着小美哭笑不得,苏子诚被吕丰说的脸色泛青,只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到天边去。

苏子诚空闲下来,却不大能寻得到李小幺,这别院里住着的三个人,谁出去也想不起来跟他说一声,李小幺和吕丰、刘秀云三人经常一出去两三天,从扬州一路玩到鹿港、润州,不过这样的好日子,也就过了十来天,吕华的信就传进了扬州,严令吕丰立即启程,日夜兼程赶到开平府,好接了苏子信的功夫教导之责,他要赶紧回信阳了。

吕丰气得跳脚,和李小幺大叫着必定是苏子诚搞得鬼,可叫归叫,一来他也不能怎么着这个小师叔,二来,大哥的话,他不敢不听,收到信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赶往开平府,李小幺本打算让刘秀云跟他一起过去,可三人都不同意,苏子诚的意思,刘秀云功夫不错,跟在李小幺身边也能让人放心些,吕丰是不愿意带着刘秀云,这个师姐,打又打不过,骗又骗不了,他不想被她拘着,刘秀云则附和着苏子诚,李小幺只好作罢,反正她也快回去了。

少了吃喝玩乐最懂行的吕丰,李小幺焉了两天,收了玩心,对着地舆图册和州志、县志,盘算着到各处看看,苏子诚拍手赞成。

这天一早,吃了早饭,三人出了别院,上马往离扬州百里外的仪山茶场过去看茶园。

一行人马速极快,隅中时分就赶到了仪山茶场,在小山包脚下勒住马,李小幺心疼的看着郁郁苍苍、连绵起伏的茶场,这原本是她看中买下的,现在,姓水了。

“这个阮大倒是好眼光!你看看,这茶场这会儿顶上还笼着层轻雾,真是好地方,这茶树长得也好。”苏子诚挥着马鞭,指着眼前的仪山茶场赞叹道,东平忙看向李小幺,李小幺一阵心疼过去也就过去了,嘴角却往下扯了扯,抿嘴笑着没答苏子诚的话,苏子诚转头看着东平问道:“能骑马上到哪儿?今天谁在茶场?”

“不能骑马上去,今天咱们自己逛,管谁在茶场呢。”李小幺抢过话笑道,苏子诚笑着跳下马,伸手要去扶李小幺,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自己下来,将缰绳扔给小厮,刘秀云也下了马,东平安排了几个护卫小厮到旁边林子里看着马歇着,自己带着众小厮护卫,簇拥着苏子诚和李小幺往仪山茶场进去。

一路上树林荫翳,鸟虫鸣叫的并不怎么有力气,配着树上飘落不停的枯黄树叶,漫出秋的萧索来。李小幺转头四下看着,指着路两边一棵棵几乎矮到地面,却极丰茂的栗子树笑道:“你看看,栗子熟了,等会儿咱们多买点带回去,这是好东西,特别是生在茶树边上的,那栗子就特别清香软糯,唉!”李小幺接着感叹道:“管这处茶场的,叫严家生,这个人家境富裕,父祖都是扬州府管钱粮的小吏,他自小酷爱农事,父亲过世后接了当钱粮小吏,没两年,这仪山茶场管事位置空缺,他就用钱粮吏的位置,换到了这里。”

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手指看着四周,皱了皱眉问道:“这小吏之位,还能这么父子相承?成了私人之物?”

“嗯,吴地吏治比北平混乱,官清似水,吏滑如水,官有回避之制,小吏却都是当地土著,这也难免。”李小幺解释了几句,苏子诚脸色微微沉了沉道:“这事我听吏部的人说过,只是没细问,看来得想想法子。”

李小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吏治这事,这会儿根治不了,咱们不说这个,只说茶场吧,这个严家生接了这仪山茶场,真是一门心思都在这茶场上头,把这仪山茶场打理得简直是吴地头一份,可惜他心思全用在打理茶场上,上头却不肯应酬,这颗明珠就这么被人视而不见,这茶场要是值五万两银子,严家生就值十万两??????”

两个人边说边走,一路转到半山坡,站在茶树中间,李小幺摘了片肥大的茶叶闻了闻,递给苏子诚笑道:“你闻闻,有茶的香味没有?

“闻不出来。”苏子诚笑道,两人围着茶山转了半圈,下了山,往茶农聚居的后山过去。

一大片宽敞的场院过后,是错落有致的村子,东平引着三人,从村子外径直往临着处的小院过去,那处小院是严家生的住处。

离院子还有几十步远,李小幺拉了拉苏子诚笑道:“就说是过来看茶叶的北平商人。”苏子诚笑着点头应了,再转过弯,就到了小院门前,院门敞开,院子里整齐的堆了七八只大木箱子,李小幺惊讶的转头看了眼苏子诚惊讶道:“难不成??????”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苏子诚淡然接道,李小幺呼了口气笑道:“那可就归我了。”苏子诚挑了挑眉梢笑道:“你不是买了几座茶山,正好。”李小幺却只笑没答他的话。

东平走在最前,已站到院门台阶下,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抬手止住他,和李小幺走到院门前,客气的扬声道:“严先生在吗?”

严家生一脸晦气的从正屋探出半边身子,没好气的问道:“谁啊?”

“我们是北平来的茶商,过来看茶叶的。”苏子诚拱了拱,满脸笑容,客气的答道,

“走走走!没有茶叶!这会儿有什么茶叶?你们这些北平人,狗屁不懂,还茶商!秋天有什么茶叶?走!”严家生恶生恶气的挥手赶人,苏子诚笑容僵在脸上,手拱到一半落不下去了,他哪被人这样恶言相向过?!

李小幺笑的忍不住,拉了拉苏子诚嘀咕道:“他被阮大赶走,这股子恶气让咱们赶上了。”苏子诚呼了口闷气出来,李小幺拉了拉苏子诚,笑盈盈的进了院子,严家生正要往屋里缩回去,见两人自说自话进来了,一下子从屋里跳出来,挥着胳膊点着两人正要再骂,李小幺扬声先抢过话头凶道:“你真是孤陋寡闻!秋天就没茶叶了?你到底懂不懂茶?我看你是徒有虚名!哼!”

严家生连脖子都气红了,憋了好大一会儿,才挥手往下恨恨道:“走!这茶场不是我管了!你们要买茶,该寻谁寻谁去!”

“咦,先生被人卷铺盖赶走啦?噢~~”李小幺拖着长腔:“怪不得呢,这么大脾气,也是,你连秋茶都不懂!”严家生这回脸上泛的都是青色了,指着李小幺,手指抖个不停,却说不出话来。

苏子诚同意的看着他笑道:“先生见谅,”苏子诚仿佛卡住般顿了顿,云淡风轻的接着说道:“内子所言,不过几句玩笑话,我和内子也是慕先生之名而来。”李小幺瞪着苏子诚,却不好反驳大叫,后面,东平连吸气都忘了,脖子硬直的转头看向西安,西安喉咙里‘咕噜’了一声,北庆下巴几乎掉下来,只有刘秀云,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顾转头打量着院子里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树树。

严家生从鼻子‘哼’了一声,那股子恶劣气势渐落,无力而失落的挥着手道:“你们要买仪山茶场的茶叶,去扬州府寻阮大,这茶场是他家的了,我明天就回家了,唉!我也老了,回家!”

“这茶场若没先生管着,还能出什么好茶?扬州不去也罢,我们本就是慕先生而来,先生准备到何处种茶去?”李小幺不打算理会苏子诚,只看着严家生笑盈盈问道,严家生狐疑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款款曲膝陪礼道:“先生见谅,刚才若不那么出言,只怕先生早就拿大棒把我们赶出门了,我们真是慕先生之才而来,先生的履历我可是清清楚楚,先生要不要听听?”李小幺不等严家生答话,已经珠落玉盘般数着严家生的履历,中间夹着他痴迷农事的种种趣闻,严家生一时听楞了,半晌反应过来,被李小幺夸的扭捏不安、满脸通红,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正文 第二百八三章 游逛

东平几个不用严家生和小僮仆、老家人动手,忙利落的挪来了凳子,用自己随身带来的茶叶、茶具泡了茶奉上来,刘秀云对满院花草的兴趣更浓,也不坐,只顾四下转着看那些株株姿态优雅别致的或草或花,李小幺和严家生足足聊了小半个时辰的茶经,苏子诚摇着折扇,也不插话,抿着茶听两人说茶。

严家生直说的眉飞色舞,这爱好一样,真是让人感叹,严家生这爱简直成了痴!李小幺只甩出一条,可由着严家生选地方,且由着他心意打理茶山,自己决不多管,但要他十年内种出极品好茶来,旁的还没来得及说,严家生已经一口答应了,根本没想起还有工钱的事,只盯着李小幺要她应允决不插手,李小幺笑应了,干脆也不再多说旁的,只和他约了明天让管事张忠义过来寻他细说。

李小幺和苏子诚出了门,严家生一路送出大门口,才恍然想起来,自己跟了个东家,可这东家是谁还没问呢,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笑而不答,李小幺蓦然想起刚才苏子诚说自己是‘内子’的话,尴尬了一瞬,才笑着答道:“我姓李,因行五,又常在外面走动,他们都称我五爷。”严家生虽痴于种茶,却是个聪明人,呆了下,急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拱了拱手笑道:“我姓苏。”

严家生一时不敢置信,腿一软就要跪下,苏子诚忙伸手拉住他笑道:“先生不必如此,小五慕先生大才,早就和我说着要过来看望先生,因俗务繁忙,到今天才来,我和小五都爱茶,往后要喝好茶,可就寻先生这里要了。”严家生脸色潮红,听苏子诚说到爱茶,突然转身就往院子里奔,眨眼功夫抱着只小巧的细瓷茶叶罐又奔出来,将茶罐举到苏子诚和李小幺面前献宝道:“王爷,五爷,这是仪山场今年最好的茶,统共就这一斤多,王爷肯定喝不到,绝对是好茶!”

苏子诚怔了怔,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着严家生道:“旁的我不管,往后,你喝什么茶,我就要什么茶!”严家生不好意思的看着李小幺,两只手搓着长衫两边,不好意思的笑道:“五爷放心,放心!都说五爷精明??????”严家生话说出口又觉出不合适来,忙转向苏子诚道:“不是??????那个,是都说王爷礼贤下士,真是都是真的。”苏子诚用折扇拍了拍严家生笑道:“能跟着小五做事是你的福份,往后用心种茶就是。”严家生几乎长揖到底答应了,直将两人送出老远。

转了个弯,李小幺转头看着北庆手里捧着的茶叶罐笑道:“回去尝尝这茶,就知道这淮南路最好的茶是什么味儿了。”

“最好的茶?别院里不是多的是?都是贡品。”苏子诚不以为然的笑道,李小幺瞄着他,光笑不说话,苏子诚笑看着李小幺道:“你别跟我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头又关着小吏们的行规,你只听着,可别又乱发脾气。”李小幺先警告一句,才笑着解释道:“不光茶一样,这贡品吧,必定都是现管的管事先自己过一道,挑最好的或是给自己饱了口福,或是留着送人,然后次好的留出来给上司,上司呢,拿到这些,自然要自己留些,然后再送给上司,和不知道谁谁了,这一路得一直送进京城,比如今年节后,我就分到了一小筐松露菌,这么下来,若贡品例量是十斤,那一路送出去的,至少得过百斤,这些送人的东西,都比贡品好。”

苏子诚听的眉毛一点点直竖起来,李小幺忙警告着他:“说过不乱发脾气的!”苏子诚错着牙闷‘哼’了一声,李小幺看着他笑道:“象这仪山茶场,照例每年要贡明前若干,可贡进的,能是雨前就不错了,最好的茶叶,哪,都在那罐里呢。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你想,就说茶叶这东西好了,这明前每年能采多少,品质如何,谁也说不准,若赶着初春极寒,也许明前根本摘不了几两茶,若是赶上不够上报的小灾,就更没法说了,要是把最好的茶叶做了贡品,这贡品的品质就必定是一年好一年差,忽上忽下,就说你好了,要是哪一年的贡品味道不如上一年,你是觉得办差不利,还是体谅这是常情?所以这贡品,讲究的不是最好,而是品质稳定!”

李小幺看着脸色铁青的苏子诚,不客气的总结道:“所以啊,宫里根本吃不到好东西。”

“我不是说东西好不好,这进贡十斤,就要损耗百斤!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治治这帮贪官污吏?!”苏子诚怒气冲冲,李小幺忙点着头:“有啊,唯一的法子,就是别贡了,只要有贡品,这就免不了!”

“那就不贡!”苏子诚错着牙道:“回去我就写信给大哥,勾掉所有贡品!”李小幺有些闷气的看着他,想了想,到底不好不说,只好拉了拉苏子诚低低的嘀咕道:“你急什么?你和宁王爷勾掉皇上的贡品,那不就成了不孝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你??????等你大哥往后当了皇帝,你再勾吧。行了,咱们不说这个,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去绿柳镇吃午饭去,快走!”李小幺将话题岔开,加快了步子。

到茶山脚下上了马,不过小跑了两刻来钟,就进了绿柳镇,从扬州出来,苏子诚和李小幺一行往仪山茶场去,南宁就带着几个小厮护卫,护着海棠等丫头婆子和几辆车直奔绿柳镇准备了。苏子诚和李小幺赶到时,镇子东头的小分茶铺子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三人净了手脸,喜容和樱桃奉了茶上来,三人喝了杯茶,菜就陆续上来了。

东西是海棠带着人洗涮的,可这菜,却是分茶铺子的大厨,也就是老板娘姚婆子动的手,真正的淮南小镇风味,李小幺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细细和苏子诚解说这道菜的好处在哪儿,那道菜的妙处是什么,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话一样样尝过,还真吃出了李小幺说的那些妙处,只觉得样样都是香甜美味无比,南宁和西安垂手侍立在不远处,无语的瞄着他们的主子爷,那些菜里,明明有不少是爷不爱吃,平时根本不敢奉上的!

两人说说笑笑,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海棠带人撤了碗碟下去,不大会儿,引着个黑胖的婆子过来,苏子诚惊讶而好奇的打量着婆子,黑成这样、胖成这样的女人,他真是头一回见,李小幺已经笑盈盈的说上了话:“姚阿婆,多谢你的饭菜,真是好吃!”

“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姑娘生的真是好看!就跟那白莲花儿一样!那年画上画的仙女也没姑娘好看!这位爷生得也好看!看着多贵气!”姚婆子中气十足的连笑带夸,把苏子诚脸上的笑容直接夸成了尴尬,李小幺笑得眼睛弯着问道:“阿婆这里平时生意好不好?一年能挣多少钱?”

“也就那样!一年能剩个四五吊钱,家里还有几十亩地,好歹能糊住一家人的嘴!”姚婆子答的干脆爽朗,

“前一阵子过兵,只怕生意难做。”

“那倒没觉得,先是听说打到楚州了,也吓得不轻,老头子说要逃难,硬让我压住了!谁来了不是收粮交钱?你说是吧?后来听说唐大人献了城,再后来也过过兵,就从那路上过的!一色都是黑的,你说这大热的天,他也不嫌热???????”姚婆子极其健谈,说起话来扯东扯西、滔滔不绝,李小幺满脸兴致的听着,姚婆子直说了小半个时辰,说到口干了,才算住了口,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示意喜容递了杯茶给她道:“听阿婆说话真是有意思,今天晚了,要是哪天有空,我再来听阿婆说话。”

海棠忙从荷包里摸了锭二两左右的银锞子递到姚婆子面前道:“这是今天的饭钱,多谢您!”姚婆子接过银锞子,忙放到嘴里咬了咬,又用手指猛弹了下,赶紧放到耳边去听了听,转头看着海棠惊喜道:“真是银子呢!”海棠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小幺站起来,看着姚婆子,和苏子诚低声叹息道:“这还是镇上富裕些的人家,那穷的??????不知道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见过银子呢。”

苏子诚看着紧紧握着银子,欢喜的不知如何表达的姚婆子,怜惜的叹了口气。

整个八月,李小幺就这么拉着苏子诚在淮南路到处看茶山、酒坊、到村子里看人秋收秋种,把扬州周边几乎走了个遍,附近的名寺古刹,风景名胜,更是一处不落,喜欢的地方,李小幺就拉着苏子诚住上一两个晚上,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吃到哪儿、住到哪儿,两人直玩到八月下旬,菊花开了,螃蟹上市了,李小幺玩累了,才开始歇在府里吃螃蟹赏菊花。

正文 第二百八四章 到任

李小幺忙了一上午,处理积下来的事务,苏子诚出城巡查边防,直去了两天,傍晚回来,沐浴换了件藕色茧绸长衫,也不系腰带,一路往后园寻李小幺去了。

一进后园,随风飘来呜呜咽咽的洞萧声,苏子诚挑着眉梢笑起来,她倒是越来越会享受了。

苏子诚转过半边湖,穿过灿烂盛开的菊花丛,上了几步台阶,进了秋染阁,李小幺忙放下手里的杯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笑道:“在这里给你接风洗尘,如何?”苏子诚坐到李小幺旁边的椅子上,舒服的伸展着手脚,接过李小幺递过的温热的黄酒喝了一口,舒了口气笑道:“赏菊听曲品美酒,你这日子越过越惬意了。”

“嗯,”李小幺笑应了一声,示意了海棠,不大会儿,海棠就带人放了只红铜火锅,又摆了各式菜疏和海鲜上来,李小幺指着火锅笑道:“我们吃海鲜火锅,还有蟹。”说着,净了手,小心的提了只螃蟹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转头看着海棠吩咐道:“你给王爷剥只蟹。”

“不用,我自己来,你不是说吃蟹要自己动手才最好。”苏子诚用手指试了试温热,也提了只蟹过去,说话间,呜呜咽咽的萧声渐渐没入风中,清亮的笛声接着响起,秋染阁前面略高处的亭子里,两个鲜红舞衣的女伎踩着笛声,且歌且舞。

苏子诚怔了怔神,转头看着专心咬着螃蟹的李小幺纳闷道:“你又不看,还让人歌舞?”

“看的,吃累了就看一眼,嗯,是给你看的。”李小幺抬眼扫了下舞的欢快女伎说道,苏子诚挪了挪椅子,直面着李小幺,干脆的说道:“我不看这个。”李小幺瞥了他一眼,笑着没有说话,顾自边吃着蟹,一点点抿着自己的米酒,边欣赏着亭子里的歌舞。

两人听着看着吃了饭,海棠带人撤下去收拾干净,暖阁外的侍候茶水的小丫头送了茶上来,李小幺抿了一口,舒服的眯起了眼睛,苏子诚看着她,突然说道:“我和大哥,用餐时从来没有伴过歌舞。”

“嗯,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一举一动自然要讲究,这也应该。”李小幺随口应了一句,看着人换了摇椅,半躺在铺着层桃红茧绸垫子的摇椅上,半闭着眼睛,听着曲子慢慢晃着摇椅,仿佛睡着了一般。苏子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背着手远眺着湖中的残荷,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自己一举一动要讲究,她何尝不是?算了,这是扬州,且随她心意,等回到开平府再和她说。

八月下旬,俞远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扬州,李小幺让人先带他去沐浴换了衣服,吃好了饭,才和苏子诚在正堂见他。

俞远山整整瘦了一圈,精神却极好,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上,简洁的和两人说着路上的见闻,李小幺凝神听了,细问了几句,也不多说,打发人引着他先回转运使衙门歇息。这淮南路早先设过转运使,十年前,最后一任转运使突发疾病死在任上后,因种种纠葛和变迁,这淮南路转运使一职就名存实亡,昔日喧嚣热闹的转运使衙门也一天天衰败破落,一个月前,李小幺就打发人用心整理修缮,可毕竟荒败了十来年了,要修缮起来自然不是个小工程,俞远山赶到转运使衙门时,也就是衙门口和里面一进院子收拾出来可以住人了,好在俞远山就带了两个族侄,这一进院子也绰绰有余了。

第二天一大早,俞远山赶到别院,施玉、赵宏志和明潜也到了,南宁请诸人进了正堂,相互厮见了,苏子诚悠闲的坐在上首摇着折扇,笑着示意李小幺说话,李小幺也不客气,看着施玉吩咐道:“俞大人初来乍到,转运使衙门又是个空架子,往后施大人要多费些心才是。”施玉急忙站起来满口答应,李小幺又交待了几句,就打发施玉等三人回去了。

见三人出了院子,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收了折扇,看着俞远山笑道:“昨天歇得可好?”

“谢王爷关爱,歇得好!”俞远山忙起身答道,苏子诚点着折扇示意他坐下,接着说道:“坐着说话,不用起来,你来前去陛辞过了?见过宁王没有?”

“回王爷,先觐见的皇上,皇上嘱咐下官爱民勤政,让下官去宁王府领训,宁王爷也嘱咐了下官政事上要用心做事,留心细处,让下官凡事听王爷安排。”俞远山恭敬答道,苏子诚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笑道:“你跟他说,我听着。”李小幺抿嘴笑着,看着俞远山直截了当的说道:“衙门你也看过了,荒败了十几年,房屋园子好修,到冬天就能修得和原来一样,可真要树立这转运使衙门可不容易,听说你就带了两个族侄过来?”

“是!”俞远山答应一声,并不多说,只凝神听李小幺的话,李小幺转头看了眼苏子诚,接着说道:“人手上,吏部遣来的官吏还有八人,都给你,只是,”李小幺顿了顿,看着俞远山笑道:“都是我挑剩下的。”苏子诚正喝着茶,一口茶一下子喷回了杯子里,南宁忙上前接过杯子,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这是什么话?这让老俞怎么做?”

“爷不知道,五爷挑人,只看合适二字,这挑剩下的却不见得不好,不适合别的地方,说不定正合用在转运使衙门。”俞远山忙欠着身子陪笑道,李小幺瞥了苏子诚一眼,看着俞远山接着说道:“你能想到这个,我就放心一大半了,这八个人的履历回头我让人给你,人今天早上就去转运使衙门了,往后这八个人的前程就交给你,升罢奖罚全随你。”

俞远山大喜,离了座长揖到底,李小幺笑着摆手示意道:“别忙着谢,先坐着听我说,事情多得很呢。”俞远山忙坐回去,上身往往前探,眼睛莹亮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喝了口茶,接着说道:“除了这些,你那里的长随、小厮、衙役,你自己想法子吧,这扬州城里,你的熟人也多的很,除此,王爷从虎翼军里给你留了挑了五十人,留给你使唤,城外驻军,三千人以下,听你调遣,不必请令。”俞远山脸涨得血红,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苏子诚,苏子诚却摇着折扇,正满眼兴致的看着他。

“能给你的就这些了,旁的,全靠你自己。”李小幺笑盈盈的总结道,俞远山欠了欠身子想站起来磕头,想起刚才李小幺的话,忙又坐回去拱手道:“五爷放心,王爷放心,下官必肝脑涂地??????”

“涂什么地!”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挥着手:“听着,这淮南路的政务细事,你不必多管,施玉、赵宏志和明潜三人都是干员能吏,你只做大事,我和王爷商量过这淮南路的将来,若是象现在这样,那就太可惜,也不必调你过来,五年后,这淮南路要做成天下财富集散之处。”

俞远山吓了一跳,楞神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抿了口茶问道:“淮南路茶、酒、盐上的事,路上看过没有?”

“回五爷,看过了。”

“嗯,淮南路天时、地利,人和俱全,你要想法子让这扬州成为天下茶、酒之都。”李小幺看着紧拧着眉头的俞远山笑道:“这也不难,你开斗茶、斗酒会,难题是要想法子把这斗茶、斗酒会的声势做起来,花上五年、十年功夫,要让天下之茶、酒,唯有在扬州的斗茶、斗酒会上得了彩头,才能得到天下认可,卖得出好价钱来。”

俞远山紧拧着眉头,凝神想了半晌,眼睛里闪出亮光,看着李小幺问道:“五爷的意思是,这天下之茶,之酒,要得了咱们扬州府的认可,才算是好茶好酒?”

“嗯,要让天下人知道,要买到最好的茶、酒,就得到扬州,要想把自己的茶、酒卖出好价钱,就得在扬州的斗茶、斗酒会上出头露脸。”李小幺干脆的解释道,苏子诚不解的看着李小幺,想问却又咽了回去,还是回去再问,天下茶、酒要得了扬州的认可,这怎么可能?!

俞远山眉头紧拧,李小幺看着他笑道:“北平一路不说,荆地、歧国的商路会对淮南路商人敞开,吕家的海船自秋天起开始泊于鹿港进出货物,太平府和池州两处,王爷和我会想办法替淮南路打通商路。”俞远山眉头一点点松开,眼睛里一点点亮起来,李小幺顿了顿,接着笑道:“明年春天若没什么事,我就过来淮南路住着。”

苏子诚手里的折扇一下子呆住了,俞远山却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刚要说话,李小幺接着笑道:“我来可不是公务,不过来做做生意,享受享受这淮南路的妖娆景色。”

正文 第二百八五章 困境

李小幺又和俞远山细细说了一个多时辰,从商贾说到作养文气,苏子诚却从李小幺说春天再到淮南路住着起,脸色就阴沉着没再缓和过。俞远山告辞出去,李小幺转头看着脸色阴沉的苏子诚,想了想笑道:“重阳节的事,就让俞远山操办,你看呢?”

苏子诚没答李小幺的话,却看着她直问道:“你春天到这淮南路做什么?”

“淮南路住着舒服啊,在开平府要是象咱们现在这样过日子,就算宁王爷不说话,那帮言官光唾末星子就得烦死人,还是淮南路好,再说离开平府也近,有什么事,日夜兼程,也不过十来天。”李小幺言语轻松的笑道,苏子诚脸色越发阴沉,李小幺仿佛没看到一般,继续笑着道:“再说开平府那么冷,冬天那么长,又吃不到新鲜的海鲜,连运到开平府的螃蟹都一只只饿的精瘦!往后我就长住淮南路了。”

“你!”苏子诚有些气急败坏:“你有公务!”李小幺却根本没有和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站起来,一边示意苏子诚进去,一边笑道:“这三五年又不宜动干戈,最要紧的事就是淮南路,我过来这里住着,正是一举两得,宁王爷必定赞同的,再说,过几年真要起兵了,这淮南路??????哎!过几年要起兵,不如先打南越!从西地一路打过来,把那些富人都赶到淮南路来!这可是桩好买卖!”

李小幺自顾自说的兴奋,苏子诚却仿佛没听到后面的话,只狠狠道:“不行!”李小幺只顾悠悠闲闲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苏子诚见她没有回应,两步越到李小幺前面,伸手拦住她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在淮南路,成何体统?”

“那也比整天跟你混一处成体统些。”李小幺慢悠悠的回道,苏子诚一时气结,张手拦着李小幺,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象她说的,真跟大哥说了她这个打算,大哥必定一力赞成,可他决不容许,那吕家的海船秋天起就要泊进鹿港!

“太阳这么大,这么站着人要晒晕了,你看看你,这么拦在路上又成何体统?”李小幺说着,举起双手搭在额头,往后退了半步,苏子诚铁青着脸,往旁边让了让,恨恨的说道:“你说!别的都成,就这一件!你不能一个人到这淮南路住着!”李小幺一脸烦恼的紧蹙着眉头,仰头看着苏子诚道:“为什么不能?开平府哪有淮南路日子过得舒适?再说??????”

“除了过来淮南路!别的,你说??????都能商量。”苏子诚打断了李小幺的烦恼,带着丝小意商量道,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一边往前晃,一边甩着手叹着气,烦恼了好大一会儿,才看着苏子诚道:“我不想天天到你府里公务了,有什么事,让人送过来给我,唉,那些小事,你府里那么多人,其实也用不着找我。”

“好!”苏子诚咬牙道,李小幺又是一声烦恼的长叹,接着说道:“开平府又吃不到好东西,日子多难过,我总得悄悄寻点乐子,这日子才好打发,你别说三道四的。”苏子诚额头青筋跳了跳:“勾栏不能去!”李小幺叹了口气接道:“瓦子也不能去,不合适的地方也不能去,那算了,我还是到淮南路住着吧。”

“你!你一个姑娘家,出入勾栏,哪有这样的规矩?”苏子诚气结,李小幺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一个姑娘家出入衙门军中,这是哪里的规矩?”苏子诚气上加气,憋得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苏子诚认真诚恳的劝道:“咱们也别说那些什么劳什子规矩,要说规矩,你看,在我这儿,哪还有什么规矩?跟男人一样到衙门理事,天天跟你这么同坐同行同住的,所以吧,咱不提这个,这个没法提,提不起,我这样的身份地步儿,早就断了嫁人的心思,这辈子不过求个自由自在,求个华服美食的享受,你再拘着我,你说说,我这日子,这一辈子,还有什么趣味?”

苏子诚听的满眼苦楚,直直的看着李小幺,艰难的开口道:“小幺,不是我??????”

“我知道,我也没说别的,你看,我现在这样的日子过得最舒心不过,我要的就是这个,那些老祖宗们不是说过么,人,也都是待价而沽的,有人想要留芳千古,有人想要发财,有人求美人环绕,居上位者,因人而用,而人而赏,我就要这份自在享受,你当我是幕僚、朋友或是别的什么最好不过,这是两全齐美的法子,就如吕丰,他会他的头牌,不亦乐乎,我看着他会美人,也不亦乐乎,多好!”李小幺退了半步,笑盈盈道,苏子诚脸色青灰,却说不出话来。

李小幺小心的看着他笑道:“都说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人吧,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哪怕贵为皇帝??????嗯,若贵为皇帝,要失去的就更多了,荣耀是常人的万倍百万倍,自然要承受的,也是常人的万倍百万倍,为君者不易。”李小幺的声音里透着感慨,苏子诚脸色由青而煞白,呆楞楞的听着,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突然转身疾冲而去。

李小幺微微仰着头,看着前面假山上已经现出枯黄之意的藤蔓,肩膀一点点往下落去,落到一半,仿佛意识到什么,浑身僵了僵,突然一下子直起腰背,背着手,左右转头欣赏着满园飘零的秋色,直直的往自己的院子回去了。

苏子诚一路奔掠,他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只是不想停,不愿意停下来,最好就这么一直往前奔,一路奔,奔到地老天荒。

有得必有失,他得过什么?他不想失,那是他唯一的珍宝,失去了这个,他这后半生要如何熬过?这就是为君者的不易么?

东平等众小厮、护卫惊恐万状的紧随其后,好好的,爷怎么就发了疯!苏子诚一路奔到园子最尽头,这数丈高的围墙前猛的停住,几乎贴着墙壁站着一动不动,众小厮在周边围成半圈垂手站着,大气不敢喘,东平给南宁使了个眼色,南宁会意,悄悄退后,去寻李小幺了。

苏子诚面壁般呆站了小半个时辰,浑身僵直的缓缓转过身,总有办法,她不是常说么,只要有心,天下无难事,这心,他有。

钱会长等人早就从赵五哥处得了俞远山出任淮南路转运使的信儿,早多少天就打发人守在城外候着,见他进城只奔别院,自然知道轻重,只等他第二天从别院出来,又打听着知他吃了施玉三人的接风宴,这才遣了个极稳妥的管事,悄悄上门投了帖子求见。

隔天,俞远山悄悄打听着苏子诚出城去巡查扬州驻军,忙骑了马往别院求见王爷和五爷。

李小幺命人将他请到前院花厅,俞远山见了礼,扫了眼旁边垂手侍立的淡月,李小幺笑道:“不妨事,你只管说。”俞远山松了口气,将自己昨天见钱会长的事详细说了,看着李小幺笑道:“??????元丰会馆能得了这注大财,全凭五爷照应,来前元丰会馆诸人就商定了,拿出两份干股,一份孝敬五爷,一份??????”俞远山有些含糊的说道:“说是给我和安在海四人,我不好推脱,就先应下了。”李小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垂着眼帘慢慢抿了口茶才开口道:“那时候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出任这淮南路转运使,现在,你自己看呢?”

“五爷,小的昨天想了一夜,这事是不合适,可这事都跟安在海三人说过了,若我再回了,只怕不好说,我是想,我那一份肯定是不能要了,五爷看??????”俞远山也不避讳,干脆将自己所想直说了出来,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放下杯子,看着俞远山道:“这话实在,你写信跟安在海三人说,往后这淮南路的生意遍布天下,只要为官,在哪一处都生着利害,让他们自己掂量清楚,你自己更要理得清清楚楚,这事容不得一丝马虎,宁王爷和王爷都是有雄心大志的,你如今领了这淮南路,别说在北平,就是在这天下,也是数得着的封疆大吏,有得必有失!你可掂量好了!”

李小幺的声音越说越严厉,俞远山一下子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哑着声音说道:“五爷,小的平生之志,就是做一个清史留名的能吏,一展胸口所学,如今五爷抬举,骤得此大位,别说银子,就是命,也舍得进去!”

“起来!怎么说到这么重了?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那一份银子也不能便宜了他们,跟元丰会馆说,你那一份让他们捐给慈幼局去,安在海他们若拿只随他们,若不拿,也一起捐给慈幼局,这是积福的事。”

正文 第二百八六章 爱人

俞远山忙磕头应了一句才站起来归了座,李小幺端起杯子让着他喝了茶,笑着说道:“淮南路一任五年不够,要两任才能把根基打牢,你只怕要在这烟柳繁华之地多耽搁几年,对了,你成家了没有?”

“回五爷,小的为这生平之志,早就绝了成家的念头。”俞远山微微探着身子答道,李小幺差点呛着,忙放下杯子笑道:“你是要做能吏,怎么这打算却是往那清官酷吏的路子上走了?这不成家怎么能行?一来不孝,二来,你这心理??????我是说没个妻儿,等你年纪大了,这脾气肯定古怪的不行,你还年青,赶紧挑个好姑娘娶回来,赶紧生几个孩子,妾就算了,那是祸害,嗯,想娶个什么样的?”

“五爷??????教训的是,”俞远山没听明白不成家怎么就脾气古怪了,不过五爷说是,那必定就是了,俞远山呆了片刻,拱了拱手,垂着头,带着丝决然说道:“要娶哪家姑娘,但凭五爷做主。”

李小幺有些诧异不解的看着他笑道:“我可做不了这个主,我最厌恶为了前程家庭什么的去联姻,再说,如今你也用不着这样,你要娶,就好好挑个真心喜欢的娶了,然后这一辈子不离不弃好好待人家。”李小幺笑道,俞远山看着李小幺,只觉得一股子热气从心底直冲得眼睛发酸,喉咙哽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五爷,小的父母早亡,家贫如洗,自小吃百家饭长大的,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个算命先儿,看着他批签,我就学会了几个字,那算命先儿说我聪明天成,是大福大贵的面相,得送去读书,族里??????精穷,族长挨家挨户凑了半吊钱,把我送到了几十里外的姚家集杨先生家念书,后来族里又送了三十几个大钱过来,就再没钱送了。”俞远山垂着头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先生爱重怜惜我,就留我在家,跟自己儿女一般看待,先生一子一女,子名拙言,女名莫言,待我极好。”

俞远山的话凌乱起来,李小幺安静听着,并不打断他,俞远山深吸了口气,将那股不断涌上来的酸痛往下压了压,接着说道:“我中举那年,莫言出嫁,可嫁过去没几个月,丈夫就死了,夫家说她是克夫丧门星,要把她沉塘,先生和拙言带着几个本家拼死把她抢了回来,先生本来身子就不好,来回奔波,加上惊气,回来就病倒了,没几个月就撒手西归,隔年,姚家集过疫病,拙言夫妇没躲过去,留下两个儿子也撒手去了,这家里就余了师母、莫言和两个孩子。”

李小幺微微仰着头,轻轻叹了口气,看着俞远山,等着他往下说,俞远山看着李小幺坦诚道:“我想娶莫言。”李小幺默然看着俞远山,半晌才低声问道:“为了报恩么?”

“不全是,”俞远山深吸了口气苦笑道:“莫言出嫁时,我大病了一场,后来中了进士,授了官,刚攒点钱想回去求亲,可族里有几个孩子到了念书的的年纪,都很聪明,我就托人把钱捎给了族长,再后来战起??????一直到去年,才让人回去打听了,托天之幸,她一家四口平安,我这些年颠沛流离,原绝了成家的念头??????”

“你从中了举,就没再见过她?”李小幺盯着俞远山问道,俞远山点了点头,李小幺轻轻叹息了一声劝道:“她日子过的如此艰难,昔日红粉佳人,只怕早已是老丑不可看,你要报师恩,法子多的是,资助银两、提携那两个孩子都极好,都比这个好。”

“不瞒五爷说,我绝了成家的念头,多半是为了她,五爷这些话都是为了我好,我!”俞远山一句‘我’字卡住,下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呼了口气,看着俞远山笑道:“我也是多说了几句,你一向谨慎仔细,做事也不那种没头没脑的,这事,你既定了主意,就去办吧,你这一任就得五年,都这个年纪了,宜快不宜慢,就接过任上成亲,这一来一回,也得明年春天了,正好我明年春天在淮南路,我来给你贺喜,嗯,寻个体面的媒人,再寻个仔细人把话说清楚,别吓着人家,好事办成坏事。”李小幺说到最后,笑盈盈中带出几分玩笑来,俞远山脸色红涨,急忙离座躬身答应。

李小幺示意他坐下,想了想,笑着说道:“这莫言姑娘的嫁妆我让人准备,还有,你在任上,要清廉,可也用不着清到不近人情,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么,就不是人了,这中间的分寸,你把握好了就成,记住,你要做的是能吏,一个‘能’字最要紧,嗯,还有,我每年贴补你两万银子,就算给你作养文气用吧。”俞远山听的呆了,好半天才恍过神来。

隔天一早,张忠义就亲自送了两万两银票子过去,张忠义认识俞远山甚至比李小幺还早了那么一会儿,俞远山也不拿他当外人,拉着他托他寻几个稳妥的管事小厮,张忠义摊手道:“这事你可别找我,明话直说,真有妥当人,我也舍不得给你!我和五哥为了这人的事,急得都想站街上咬一堆人回来,五爷交待的生意多的根本没人手用!得了,我看你还是寻钱会长吧,那老狐狸手里人多。”

“你也知道他是老狐狸,我哪敢寻他?!算了算了,我自己慢慢寻吧,少不得辛苦些!”俞远山笑着挥手道,张忠义白目他道:“你当了这么大一个大人,辛苦那不是应该的?对了,五爷说你准备娶媳妇了?日子定了没有?这得好好热闹热闹,我们二爷秋天里成亲,五爷不让我和五哥回去,说这边事多离不开人,白错过一场热闹,你可得好好热闹热闹,到时候我和五哥一定送份厚礼过来!”张忠义一边说笑着一边站起来拱手道:“得了,不能多说话了,你忙,我也忙,等你有空,我也有空,咱们再喝酒说话。”

俞远山站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笑着直送他出了正堂,下了台阶,张忠义回身止住他笑道:“你如今身份不同,这么送我出去,容易惹闲话是非,五爷说过,在这淮南路,张狂两个字最要不得,再说,咱们哥几个的交情也不在这上头。”俞远山哈哈笑着重重拍着张忠义的肩膀道:“没想到你这境界比往日竟是突飞猛进了!”

“别提这个了,”张忠义一听这句,立马脸上苦的象是能拧出黄连汁来:“五爷原先五天让人送篇文章来,让我和五哥背,背了还要默,默了还要写啥子读后感,写的不好还得重写,真比黄连还苦啊,上个月我一个不慎,骑着马在街上跑得急了点,可巧不巧,偏让五爷身边的青橙姑娘看到了,罚跪了一夜不说,五天一篇文章改三天一篇了,五哥这些天是天天抱怨我,你不知道,这叫一个苦啊!你赶紧回去吧,你这一送出去,回头我这得改一天一篇了,五哥得吃了我,连骨头都不带吐的!”

俞远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拍着张忠义的肩膀,半晌才说出话来:“五爷高明!这是让你和五哥读书,只有好处,往后你就能体会出来了,五爷真是高明,这罚人也罚得讲究!”张忠义哀叹着拱手告辞出来,一径回去忙了。

李小幺将操办重阳节的事交给了俞远山和施玉,施玉是个极明白的,事事唯俞远山马首是瞻,俞远山原本就是出名的谦和有礼,领了这淮南路,那份谦和有礼里透着自信,直是让人如沐春风,对施玉虽说明面上遵着上下官礼,稍稍背过人去,就称先生而不名,还常向施玉虚心请教些学问,没几天,施玉就对这位极其年青好学的新任转运使大生好感,后来又隐约听说这位俞大人师承五爷,那份好感就又重了几分。

刚进九月,俞远山稍稍熟悉了些,和施玉商量着,挑了个日子,开了扬州府归于北平后的头一个文会,虽说不少名士大家自重身份,守着个节字,不肯轻易过来,可少年才俊却几乎一个不落,也是热闹的不堪,施玉一路将话题引到北平今年的恩科上,引到俞远山等人的那篇折子上,这一场文会,热热闹闹为九月九重阳文会暖了场。

文会过后,隔了两天,俞远山又包了扬州府最大的会琗楼,宴请扬州府富商,这一场宴会与文会就是大相径庭了,满扬州城的富商到处托人走门路,削尖脑袋要拿张帖子,拿到帖子的,那份兴奋荣光,仿佛那张大红泥金帖子能带来聚宝盆、还能光宗耀祖一般!这一场宴会的热闹就不消说了,俞远山神彩飞扬的给大家连敬了几轮酒,仿佛半醉间,说着朝廷对淮南路期许和淮南路的未来,喝到最后,仿佛不慎说漏了一般,透出了吕家海船要于鹿港泊停进出货物的事。

这一场宴会皆大欢喜,富商们个个兴奋不已,一点点咀嚼参悟着俞大人话里漏出来的点点滴滴,旁的不说,光那吕家海船一件,就足够让人心动难耐了。

正文 第二百八七章 重阳

俞远山宴请淮南路商人后隔天,水砥就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扬州城,他管着水氏一族在开平府的生意,要交接清楚极费时候,算着日子,一路上日夜兼程,总算赶在苏子诚和李小幺离开扬州前进了城。

水砥先见了阮大,将前前后后细细问了一遍,看着阮大满脸喜色摆在自己面前的四座茶山地契和那一成的酒牌,看着他只不知说什么才好,呆了半晌,才勉强笑道:“阮大爷赶紧回去吧,来前大伯吩咐过,让你赶紧赶回去,淮南路交给我就是。”

阮大看着水砥的脸色,突然琢磨出一丝不对来,忙陪笑问道:“砥大爷,这一趟差使虽说波折了些,可这四座茶山分布在淮南路从最北到最南,都是难得的好茶山,这酒牌??????”水砥闷闷的‘哼’了一声,拍了拍四张地契烦闷的问道:“这是你从赵五哥手里接过来的!”

“是,他花了多少,咱们付了多少,一两银子没少!”阮大笑道,水砥看着他苦笑道:“这些年咱们水家做生意都是这样,只要放个话,自然有人把现成的生意送上门来,你也习惯了,怎么也不打听打听,这赵五哥是谁手下的管事?”

“这我知道,是那位姑娘五爷。”阮大陪笑道,水砥噎了口气,直直的看了他半天,无奈的笑道:“行了,今天晚了,你也回去歇下吧,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启程回去,大伯急等着你回话呢。”阮大迟疑不定的站起来,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是来,只好迟迟疑疑的告退出去,和水砥带来的帐房交割了帐务,第二天天一亮,就启程赶回开平府了。

第二天天刚亮,水砥就带着从开平府带来的几筐土产,径直往羊角胡同寻赵五哥和张忠义去了,赵五哥和张忠义嘀嘀咕咕背着书,正要出门,两人在开平府倒是见过水砥几面,只是没搭过话,乍一看到水砥,倒吓了一跳,急忙客气恭敬的请水砥进去,水砥倒也干脆,进了屋,先长揖到底,诚诚恳恳替阮大道歉告了罪,赵五哥和张忠义如今手头生意多,加上已经买好了两座荒山交给严家生开茶山,那四座茶山的事,早就放到了一边了,一边是水砥刻意接交,一边赵五哥和张忠义因着魏水生,对水家极有好感,三个人相谈甚欢,赵五哥又陪着水砥去了趟钱会长处致谢,钱会长只觉得眼晕,开平府水家,那可是云彩眼里的人物,如今上门拜会自己,这真跟做梦一样!

午后,水砥才赶到别院,让人通传了求见王爷和五爷,苏子诚把他叫进来简单问了几句,就打发他去见李小幺,李小幺客气的迎到门口,水砥又陪了趟罪,见李小幺一句话带过并不多说,也跟着不再提起,只和李小幺说着水桐如何、水莲的亲事准备的如何,路过淮阳去看了趟水岩和魏水生如何之类的闲话,说了一刻多钟告辞出来,隔天又去拜会了俞远山、施玉,晚上又赴了元丰会馆的接风宴,直忙了四五天,才带着众管事、帐房,出了扬州城,往各处查看茶山和洒坊去了。

重阳节前一天,李小幺陪着苏子诚,从一大早起,就带着重阳糕、长寿吉祥吉利袋儿、龙头拐,挨家挨户给扬州城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贺重阳,俞远山则和施玉一起,从前一天一大早起,就带人带东西出了城,给扬州界内各村镇里六十以上老人送节礼贺重阳,楚州、润州两处,则由赵宏志和明潜挨家送礼贺节。

一时间,扬州城里城外皆热闹非凡,苏子诚和李小幺身后跟着长长的人群,每到一户都喧嚣热闹的不堪,苏子诚的谦和可亲,连李小幺都看的稀奇,走了大半个城,一行人转进了一条巷子,青石板铺就的宽敞巷子显得古朴素雅,这条巷子只有一户人家,却大门紧闭,紧跟其后看热闹的人群近了巷子,喧哗声也立时轻了下来,前面拿着薄册引路的扬州府府丞看着巷子里紧闭的大门,咽了口口水,小意而为难的回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瞄着紧闭的大门,看着苏子诚低声笑道:“老先生是要助你成就美名,也算用心良苦。”

苏子诚正微微蹙着眉头盯着紧闭的大门,被李小幺一句话说的失笑出声:“你倒是净往好处想!这要是叫不开门怎么收场?”

“是袁家怎么收场?还是咱们怎么收场?”李小幺放慢了脚步,带着笑轻声问道,苏子诚也跟着慢下脚步道:“这话怎么说?”

“这袁老爷子乃淮南路文人学士之首,被誉为学问道德之楷模,别说是梁王爷仪礼周到上门贺重阳,就是一般的后生小辈上门贺祝,他不见你说得过去,可这样大门紧闭不纳,这是哪门子道理?今天可是众目睽睽,他若敢失礼在先,就别怪咱们棍随而上,非打的他身败名裂不可。”李小幺话里透着股阴阴的雀跃,苏子诚挑着一根眉梢瞄着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眼还是紧闭着的袁家大门,轻声笑道:“咱们赌一赌,咱们叫了门,他是开,还是不开,我赌开,你呢?”

“我也赌开!”李小幺毫不客气的说道:“要不王爷改下不开的注吧,你拿什么做赌注?”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苏子诚低头看着她笑道:“我在雪峰山上有处别院,若叫不开门,那处别院就归你了。”李小幺转头笑着岔开了话题:“到了,委屈王爷了。”

苏子诚抬手止住准备上台阶扣门环的东平,自己带笑上前,重重扣了几个门环,往后站了半步,背着手,安然的等着开门,大门里仿佛响起阵脚步声,门却没见打开,苏子诚脸上笑容不变,又上前扣了几下门环,退后半步等在一边,这回等了片刻,大门就从里面开了半边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门房探出头来,苏子诚依旧背着手,看着老门房笑道:“老人家,烦劳禀报袁老先生,后生北平苏子诚上门贺老先生重阳。”

“唉!您是??????那个您??????王爷稍候,稍候!”老门房仿佛忘词般,言语混乱的答了两句,想关门进去,门关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忙又打开,冲苏子诚长揖着后退了十来步,有些跌撞的奔进去回话了。

片刻功夫,一年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跟着老门房疾步出来,推开大门,冲着苏子诚长揖到底,拎起长衫,作势要往下跪,苏子诚并不扶着,只笑看着他跪下磕了头,才客气的上前扶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中年人顺势站起来,拱手客气道:“王爷大驾光临,寒家真是蓬荜生辉,只是家父病重卧床,辜负了王爷一片好意。”苏子诚笑看着他,抬手示意小厮抬上礼物笑道:“那小王就不打扰了,请转告老先生,请他安心将养。”说着示意小厮放下礼物,背着手顾自下了台阶,和李小幺转身扬长而去。中年人呆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巷子,心里空荡荡中渐渐生出无数的七上八下来。

苏子诚和李小幺出了巷子,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雪峰山那座别院归你了。”李小幺抿嘴笑着,说的却是另一个话题:“明年是大比之年?”

“嗯。”苏子诚‘嗯’了一声问道:“又有什么打算?”

“没有,就是问问,这袁老爷子,也清高的过了。”李小幺漫不经心的说道,苏子诚想了想笑道:“不知道明天的文会,袁家有没有人过去。”

“肯定不会有人过去。”李小幺断定道:“不过袁家既然明天不过来,往后就好好在家隐着吧,这淮南路文会,从此没这个袁字。”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满脸笑容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的重阳文会,选在了扬州城外两三里处的风景胜地观音山,袁家果然没有人来,只遣了个管家过去寻施玉告罪,施玉一句话也没多说,只让管事转了句‘请老先生保重’。

观音山的文会热闹非常,这一趟文会要请的人,俞远山、施玉和李小幺三人细细商量了许多回才定下来,请来的多是青年才俊,淮南路的大族世家子弟几乎一个没落下,各处官学中的略出色些的寒门学子也都被请了过来,足足近千人,观音山上下周围热闹非凡,李小幺陪着苏子诚从山脚下绕着圈子边走边和学子们聊着,从山脚走到山顶处的主座,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

这场千人文会,直到夕阳西落才散,苏子诚和李小幺也没再回城,在观音山不远的梵音寺里住了一晚,第二天黎明时分,就启程赶往开平府。

两人这一路走的并不快,特别是淮南路境内,一边行路一边暗中查看各处秋收秋种和吏治,直走了将近二十天才过了涌城关,进了北平地界,两人才加快行程,总算在十月下旬前进了开平府。

正文 第二百八八章 家务

进了城,李小幺回去柳树胡同,苏子诚则径直进宫觐见。

车子刚转进柳树胡同,魏水生就迎上来,李小幺正将车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看到魏水生,忙掀起帘子叫道:“水生哥!”魏水生几步过来,一边跟着车子往胡同里走,一边关切的打量着李小幺笑道:“昨晚上就得了信,说你今天上午进城,本来想出城去迎迎你,南宁说王爷吩咐不许迎出去,我想想,还是在这胡同口等等你好。”

说话间,车子到了大门口,李小幺也不等转进去,示意车子停下,从车上跳下,飞快的瞄了眼魏水生的右手笑道:“水生哥身子大好了没有?看你气色倒好。”

“早好了!”魏水生抬手掸了掸李小幺的肩膀,仿佛要替她掸去那些看不见的尘土,两人说笑着刚转过影壁,张大姐和孙大娘子等人呼啦啦都迎了出来,张大姐大步溜星走在最前,离得老远就连说带笑:“小五回来了!这半年可把我担心死了!一有信不是说下了这座城,就是又下了那个城,也不说死了人没有!真是急死个人!我这半年都没睡过安稳觉,小五可算回来了!”

李小幺停住步子,笑盈盈看着张大姐打趣道:“大姐担心的是二槐哥吧?我跟在中军,有什么好担心的?”张大姐已经冲到李小幺面前,伸手扳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笑道:“你二槐哥粗皮粗肉的,有啥好担心的?!你看看你,还是瘦成这样!”

孙大娘子、明婉等人离的两三步远,恭敬的曲膝行礼,李小幺一边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一边挽着张大姐的胳膊笑道:“我就是要瘦了才好看!”

“瞎说!哪有瘦了好看的?!得胖,白白胖胖最好!”张大姐拍着李小幺的手笑道,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松开张大姐,伸手拉过跟在身后的刘秀云笑道:“这是刘氏秀云姑娘,吕丰的师姐,是我特意请过来的。”众人忙一一自己介绍着和刘秀云见了礼,魏水生站在月亮门门口,背着手笑看着一群女人叽叽呱呱、热热闹闹的说笑不停。李小幺笑着和张大姐嘀咕了几句,张大姐笑着点头应了,张罗着众人先告辞回去,等李小幺歇一歇,忙过明天宫里的赐宴,再喝大家的洗尘酒。

李小幺刚沐浴洗漱出来,头发还没绾好,吕丰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小五!”李小幺被他这一声吼惊的手里的红枣汤差点跌出去,紫藤忙上前接过盖碗,忍着笑禀报道:“听说姑娘这几天要回来,吕二爷一天好几趟的过来问,今天倒是来晚了。”

淡月快手快脚的给李小幺绾好头发,插了根翡翠平安如意簪,李小幺抬手示意紫藤,紫藤会意,忙掀帘子出去,请吕丰到垂花门外的花厅落坐。李小幺紧跟着出来,吕丰站在花厅门口,不停的摇着折扇,一眼看到李小幺,急忙收了折扇,跳下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笑道:“你可算回来了!”

“你大哥走了?”李小幺提着裙子上了台阶,边走边笑问道,吕丰紧跟其后笑道:“走了!走了才好!”

“那三皇子如今就是你一个人教导着了?”两人进了花厅,李小幺一边让着吕丰坐下,一边问道,吕丰接过喜容奉上的茶,一口喝了,放下杯子答道:“我一个人都嫌多!那根本不是个学功夫的!跟着大哥也练了快一年了吧,到现在,扎马步就能扎上二三十息!二三十息啊!”吕丰伸着三根手指头,夸张的叫道,李小幺又是叹气又是想笑,吕丰接着抱怨道:“说是要念书,一天就能过来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来还不一定,昨天傍晚过来,今天就赶一大早了,来了先要换衣服,这一换,少说也得两刻钟,再扎马步,一回蹲个二三十息,能扎个两三回,那就不得了了,扎好马步,再教他招式,得挑好看好学不中用的教,从我回来到现在,一共学了两招半!连在一块还不会使!这一个时辰里头,郭后得打发几十趟人过来,送点心的、送汤水的,添减衣服的,过来传话探看的,流水一样,一个接一个,一刻不停,这哪是练功夫!?”

李小幺一边笑一边仔细听着吕丰抱怨,见他住了口,才笑着问道:“从前你大哥教的时候也是这样?”

“嗯,我就说说,大哥怎么教,我就怎么教,反正又没人让他非练出什么功夫来,大家乐哈嘛,哈,这样最好,最好不过!我求之得之!”吕丰跷起二郎脚,摇着折扇,笑嘻嘻的说道,李小幺挑着眉头,看着吕丰没说话,就是想练出功夫的,摊了吕丰这么个师父,也得练成‘乐哈’了!

“三皇子从前不是最喜欢跟你出来走动么?这一阵子带他出来过没有?”李小幺转了话题,吕丰连连摇着头:“带他出来有什么意思?后头跟着一群尾巴不说,郭后还有交待,这儿不能去,那儿不能去,能去的地方除了书肆、太学,再有,就是卖文房四宝的铺子能逛逛!”

“不是让你带他多去宁王府玩么?”李小幺慢吞吞的问道,吕丰‘噢’了一声,嘿嘿干笑了两声道:“算了,宁王府那只小泼妇,三皇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宁王么,满面春风里裹的都是冰渣跟刀子,有事我都不想去,何况没事。”李小幺眨了眨眼睛笑起来:“那倒是。”吕丰见李小幺赞同他的话,兴奋起来,收了折扇,上身微微往李小幺这边倾了倾笑道:“咱们这半年没在开平府,那小泼??????咳,小丫头现在可不得了了,隔三岔五的在街上逛,一出来就得闹得鸡飞狗跳,我跟着看了几回热闹,有意思!”

“啊?!宁王妃怎么会放她出来闲逛?”李小幺吓了一跳,吕丰摊着手道:“我哪知道?!那小丫头没脑子,净打王八拳,有意思的很!回头我让人打听着,看她再出来,咱们看热闹去!”李小幺无语的看着兴致勃勃的吕丰,一时有些想不通,宁王和宁王妃把这位嚣张跋扈的宝贝郡主放出门去,是个什么打算。

李小幺喝着茶、吃着点心,又听吕丰说了大半个时辰的开平府八卦,才打着呵欠道:“我刚回来,累坏了,明天还得打点好精神进宫领宴,咱们过两天再说话,嗯,你要见你秀云师姐不?我让人请她过来?”

“不用不用!我见她干什么?那你歇着,明天我也去领那个宴,咱们坐一块儿,御宴吃不饱,你记着吃饱了再去,再带几块点心,宫里的酒还不错,不过你没有酒量,知道你要回来,前几天我就让那家酒坊酿上浊米酒了,等你忙过这两天,歇过来了,咱们去城外喝酒取乐去,我又寻到了一家极好的小分茶铺子,爆炒童子鸡,沙锅炖野蘑菇野鸡,都是极品美味!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我买了给你送过来?”吕丰边说边站起来,李小幺一边送他出去,一边笑道:“这会儿没有,就是累,二十六是水生哥成亲的大日子,你别忘了过来帮个忙。”

“这还要你说,我已经跟润文讨了迎亲的差使了,这样的热闹活,可不能少了我!”吕丰说起几天后的热闹眉飞色舞:“对了,大哥走前嘱咐过我,说润文成亲的贺礼他已经让人备好了,到时候让我送过去就行,我看了帖子,用的是父亲的名头,我就让人又备了份贺礼,这是我贺润文的,到时候一起送过来。”

李小幺听的笑起来:“这成什么啦?你大哥用了你父亲的名头,那贺礼就是吕家的,你又没成家,就是成了家,也没有你父亲送一份,你再跟一份的理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那一份,别一起送过去,回去就悄悄让人送给水生哥,这就是你们私下的交情了。”吕丰立时明白过来,一边笑一边应道:“也是,我也没多想,那我等会儿就把我那份贺礼先给润文去。”

进了院门,吕丰止住李小幺,李小幺也不多送,看着他脚步轻快的转过假山,才转身进去。

张嬷嬷迎上李小幺,一边跟着她往正屋进去,一边笑道:“姑娘,二爷成亲的事,都准备停当了,多亏水桐大\/奶奶,赵五哥和张狗子去了淮南路后,外头没人张罗,水桐大\/奶奶就央了父亲出面,如今差不多都妥当了,只两样,一是接亲的童子,还有就是迎亲四伴郎两件,得等姑娘回来定。”

李小幺脚下滞了滞,想了想笑道:“接亲童子就请桐大\/奶奶家明少爷吧,迎亲的伴郎,吕二爷是一个,其它的,让水生哥自己定吧。”张嬷嬷先应了一声,迟疑着低声道:“明少爷无父??????”

正文 第二百八九章 心障

“迎亲童子一定要出自全福之家?”李小幺转头问道,张嬷嬷想了想笑道:“那倒没这个说法,就是??????也是,还是姑娘想的周全,这么着,一来四角周全,二来,桐大\/奶奶主持慈幼局,别的不说,就这给贫家银两抚育女婴一样,不知道活了多少女娃儿,这得是多大的福祉!明少爷是个有大福气的。”张嬷嬷又说了几件要紧的事,就到了正屋门口,张嬷嬷也不跟进去,曲膝告退出去忙了。

苏子诚从宫里出来,越过梁王府,直接进了宁王府,苏子义满脸笑容的迎在内书房院门口,苏子诚紧走几步长揖到底,直起身子,满脸笑容的看着哥哥,仿佛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似的:“大哥,我回来了。”

“哈哈!快进来,进来说话!今年真是喜事连连!”苏子义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揽着他一路说笑着进了书房,两人落了座,小厮奉上茶来,苏子义屏退众小厮丫头,看着苏子诚笑道:“取了淮南路,已得天下半数!”

“嗯,”苏子诚喝了杯子里的茶,放下杯子,看着苏子义笑道:“回来路上,我和小幺仔细查看了各处,整个淮南路都是大熟!秋种也顺利的很,路过小山镇,正好赶上逢集,我和小幺去逛了逛,镇上的老人说,入秋后,这集就一回比一回热闹,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小幺和赶集的农妇攀话,那农妇买了一堆粗布细布,说今年粮食收成好,价钱又极好,要把全家人的冬衣都换成新的??????”

苏子义专注的听着苏子诚的话,苏子诚眉飞色舞的说了好一会儿才住了口,苏子义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笑道:“这一趟,李小幺功不可没。”

“嗯!多亏有她,我只管打仗,淮南路上下都对她敬服得很。”苏子诚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吏部委派淮南路官吏的事,收了脸上的笑容,看着苏子义直截了当的说道:“有件事得跟大哥说一说,吏部这趟往淮南路委派官吏的事,大哥看过没有?”

“嗯,略翻了翻,怎么啦?”苏子义带着笑,看着苏子诚问道,苏子诚带着丝怒气说道:“有一半都是历年绩考中下者,往淮南路选派官吏的事,早就有过话,要选派能吏过去,大哥事多,只翻了翻,肯定没留意到这个,这事得彻查!看看到底是谁敢这样胆大包天!”

“你别急,这事,我知道,那些个考绩中下的,我一个个都看过。”苏子义心平气和的笑道,苏子诚一时怔住了,看着兄长,等他往下说,苏子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趟回来,你这脾气倒好多了,能沉得住气了。那些官吏,考绩虽差,却都是能吏,且都是在知县位子上辗转了数十年、几十年的,这些人,若有人赏识,委以重任,必会倾心效力,你看看,这些人,李小幺不是都用的好好儿的?那个赵宏志,出了名的腌臜,据说从不洗官服的,听说现在也干净的很了?领了楚州知州一展拳脚,慕煞多少人!”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小幺聪明会用人,若不是这样,岂不是坏了大事?这事必得严加追究!”苏子诚恨恨的说道,苏子义点了点头,笑意满脸道:“好!等会我就让人彻查此事,必定严惩。”苏子诚怔了怔,狐疑的看着苏子义,苏子义收了折扇和脸上的笑容,看着苏子诚低声道:“是郭家伸的手,等李小幺回来再处置最好,李小幺因此事收拢了不少人心,再严查重处了主理之人,这威望也就有了,往后,郭家和李小幺,你只要左右平衡着,这两处就不会出什么大错。”

苏子义说的直截了当,苏子诚听的呆怔了片刻,脸色渐渐发白,看着苏子义恼怒道:“小幺一个姑娘家,她也没有那么多心机!大哥想的太多了!”苏子义惊讶的看着弟弟,沉默了片刻,轻轻拉开折扇,看着苏子诚问道:“你今天见到父亲了?父亲身体如何?”

“看着不好,气息虚浮的很。”苏子诚一下子伤感起来,苏子义垂着眼皮,声音平平的接着说道:“父亲和我说过一回,说他自己知道自己,只怕撑不了??????虽说太医说他康健得很,可他自己心里清楚。”

“大哥怎么不把太医抓过来拷问?三木之下,看他敢不说!”苏子诚咬牙切齿的说道,苏子义皱了皱眉头:“你看看你,又犯了这急躁的毛病,这不是大事,郭氏一手笼着太医院,可她和郭家,比你我更盼着父亲长寿,捅了这个,郭氏必定哭诉到父亲面前,何苦给父亲添烦恼?就是这吏部的事,也是点到为止,不能牵出郭家来!父亲这样??????不能再让人烦恼他去!”

“嗯,我知道了。”苏子诚垂着头低声应了,苏子义看着他,呼了口气出来,才接着说道:“父亲自觉身体不好,一心盼着你早点成亲,他想亲眼看着你成了亲??????你这亲事,不能再拖了,我的意思,过了年就成亲!这李小幺,你打算怎么安置?她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苏子义话锋一转,突然问道,苏子诚脸色青白,垂着头呆坐了半晌,才声音平板的答道:“我不娶郭三娘子!”

苏子义一口气噎在喉咙间,抬手点着苏子诚,连呼了几口气,放下手,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你这牛脾气!怎么还没改?!你不娶她,好,那你想娶谁?”苏子诚拧着脖子,别着头一声不吭,苏子义又呼了口气,看着苏子诚冷冷的说道:“那李小幺,往后你怎么宠她我不管,可娶却娶不得!北平皇后,必得出自北平八大世家,这是苏氏一族起事时与八大世家盟过誓的刻石铁律!郭三娘子那样的蠢货,娶回来对你对她,只有好!”

苏子诚眼角连连抽动了几下,突然站起来,几步奔到窗前,头抵着窗栏一动不动,苏子义直直的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半晌,苏子诚垂头丧气的转过身,看着苏子义低声哀求道:“再等一等,出了十月,等出了十月再说。”苏子义长长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站起来走到苏子诚身边,爱惜的拍了拍苏子诚的肩膀,伤感低落的说道:“为君者不易,往后你就是宠她,也要有分寸,做得太过,就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不过,她是个聪明的,比你识时机变得多了。”

苏子诚看着兄长,张了张嘴想解释,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满眼伤痛困苦的看着哥哥,呆了半晌,突然低下头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歇。”

“嗯。”苏子义也不多说,背着手陪苏子诚出了书房,一路沉默着将他直送出大门,看着苏子诚上马去了,又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背着手,低着头信步往回走,到了书房门口,苏子义停住步子,转身看着小厮吩咐道:“准备香烛,去开宝寺。”说着,转身出去,上马往开宝寺奔去。他要去跟母亲说说话,看弟弟这个样子,深陷情网,为君者岂能如此?可弟弟那样的性子脾气??????唉!自己心里这份苦楚,又怎么说得出道得明?

第二天天光大亮,李小幺才爬起来,赐宴真好,至少不用起的比鸡早。

李小幺慢腾腾沐浴洗漱好,吃了顿丰盛非常的早饭,站到檐廊了伸了一会儿胳膊,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转身进屋,紫藤和张嬷嬷已经商量着挑了件银蓝百花暗纹织锦缎长衫出来,又配了条嵌着白玉的腰带,海蓝宝石头的簪子,举起来给李小幺看,李小幺扫了几眼,重新坐在妆台前,由着青橙将头发在后面绾成发髻,插上海蓝宝石簪子,李小幺站起来换了衣服,紫藤和淡月忙着给她挂上玉佩、荷包、香袋、扇套等物,仔仔细细整理好,退后几步看着满意了,张嬷嬷也看着满意了,取了扇匣子过来,李小幺挑了把扇子,抖开晃着,甩着手出了门,往宫里领宴去了。

车子刚出了大门,南宁骑马从胡同口冲进来,急跳下马,笑着扬声禀报道:“姑娘,爷在前面街口等姑娘一起进宫呢。”李小幺掀帘子笑应了,南宁又上了马,在前面引着,不大会儿,会合了苏子诚的车辆,不大会儿,就到了宫门口,李小幺刚下了车,吕丰就闪过苏子诚,从斜刺里冲到李小幺面前笑道:“小五!你才来,我等你好大一会儿了,吃饱了没有?”

苏子诚眼里带着血丝,默然看着又说又笑的吕丰,目光移到听的笑意盈盈的李小幺身上,也不开口,只背着手安静的等在旁边。

李小幺和吕丰并肩走到苏子诚旁边,顿住步子示意他先走,苏子诚转身和两人一处缓步往宫里进去。

正文 第二百九十章 庆功宴

三人同行两人说笑着进了宫门,跟着内侍一路进到兴庆殿前,殿前宽敞平整的广场上已经三五成群聚集了不少官员,见三人进来,嗡嗡的说笑声嘎然而止,众人或直视、或斜瞄、或是装着不在意,却用眼角瞟个不停,这位姑娘五爷,和淮南路一起,如今正是众官员最热于议论的话题之一。

苏子诚恼火的皱了皱眉头,往前走了半步,姿态分明的挡在了李小幺面前,李小幺只顾和吕丰说笑着,仿佛根本没留意到殿前众人各式各样的探究的目光。苏子诚转头寻着内侍,正要让人引他们寻个偏殿歇脚,苏子义一身大红朝服,神采奕奕的过来,众人的目光从李小幺处齐齐转向苏子义,苏子义却只看着苏子诚笑道:“我怕你晚了,刚还让人去你府里寻你,你倒到的早。”苏子诚笑着和兄长见礼,李小幺和吕丰也跟着长揖见礼。

苏子义大步过来,拱手还了礼,看着李小幺爽朗的笑道:“小五这一身长衫,连玉树临风都不足以形容,这半年你辛苦了。”李小幺忙长揖到底,满脸不安的笑道:“大爷这么说,小五哪里担得起?!”

“担得起担得起!”苏子义笑着抬了抬手,转头看着苏子诚,瞄见他满眼的血丝,眼底闪过丝担忧,面上却纹丝不露的笑道:“昨晚上歇得好不好?今天这宴,父亲可是专程为贺你这大功摆的,小五量浅,你可得多喝几杯!”

“我替小五喝!”没等苏子诚答话,吕丰跳出来抢过话头,李小幺眉梢动了动,无语的瞄了眼吕丰,苏子诚却转头看着吕丰笑道:“既说了这话,今天这酒,你可要代到底,不能失了小幺的面子。”吕丰意外的看着苏子诚,怔怔忡忡的点了点头,苏子义含笑看着苏子诚,几个人各怀心思的说了一会儿话,过来见礼、请安、说话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苏子义亲热的扶着曾担任过太子少傅、年过七十的宋大人,和苏子诚等三人一起往大殿进去。

净鞭响后,众人依序排好,一路肃静进了兴庆殿,舞拜行了大礼,各自入了座。皇上高高居于最上首,离他两三步远,左右各放着四张矮几坐席,安置着宋大人等几位或做过太子太傅,或历经两朝的年高老臣,再往外四五步,一溜四排矮几坐席,苏子义居左边第一位,紧挨着他的,是三皇子苏子信,对面右手第一位,坐着位老亲王,苏子诚紧挨其后,李小幺和吕丰坐在他后面一排,两人倒真是坐到了一处。

李小幺小心的打量着四周,因为皇上身子并不好,这场庆功宴,礼仪规矩减到不能再简,与宴的,都是三品及以上官员及有爵者,人数并不是太多,一共摆了四排,左右第一排前面几个是一人一几一席,再往下,是一人一几两人一席,后面两排,象李小幺和吕丰所在,则是两人一几,四人一席,两个席子间放着只浆水桶,旁边立着几个紫袍金带的看盏内侍,前后四排的矮几都是一色的黑漆镂金花,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几上已经摆上了一盘连骨熟肉,一盘烤羊肋排,一盘大条的猪五花肉,看样子应该是熟的,三个大盘子前面,还整齐的并排放着盛着葱、韭、蒜、醋的四只小碟子,李小幺有些纳闷的盯着四个小碟子,这不应该放到靠人的这边才方便么?怎么倒放到前面去了?

吕丰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向那四只小碟,嘴唇仿佛没动,却低低的说道:“看盘,不能吃。”李小幺垂了垂眼皮,收回目光,正襟危坐着,等着下面的节目。

仿佛是吉时到了,对面的苏子义端起斟满了酒的杯子,直身站起,满脸笑容的冲皇上举杯祝酒道:“臣贺陛下开疆拓土,又添一水草肥美之处!”皇上端起杯子,声音轻缓的说道:“天佑我北平!朕请诸位,满饮此杯!”

群臣哄然应诺,几乎一起举杯站起来,李小幺有些仓惶的端着杯子跟起来,跟着举杯,跟着装模作样的饮着空杯子,群臣饮了酒,齐声贺道:“北平万喜!陛下万喜!”

“坐!”皇上放下杯子,抬手压了压,众人坐下,看盏内侍利落的撤了看盘,上了盘切成极大块的烤肉,一盘切得薄如纸片的白切肉,还有一盘胡饼!李小幺眨了眨眼睛,愕然而无语的看着那盘堆的满满的胡饼,这是什么意思?一人先捞块胡饼啃了?倒是够饱,正郁闷间,皇上轻缓虚浮的声音响起:“诸位爱卿且随意,不必拘礼,朕也受不得那些繁琐。”众人忙应诺,皇上转头看向苏子诚笑道:“二郎多喝两杯,你这一战打得好,朕高兴得很。”苏子诚急忙站起来,恭敬的应诺,皇上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苏子诚坐下,举了举杯子笑道:“朕就自斟自饮了,诸位也随意。”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微微往吕丰身边凑了凑低低的说道:“皇上真好!”

“嗯,可惜没有能吃的东西,你又不能饮酒。”吕丰遗憾的看着桌子上的白肉胡饼,李小幺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盘子胡饼,暗暗叹了口气,原来这皇帝家请客,头一道竟然是上胡饼的!真是省钱!

对面,苏子义也不站起,冲着苏子诚高举着杯子笑道:“二郎,我敬你和小五,以贺淮南路之功!”李小幺急忙端着杯子跟在苏子诚后面站起来,苏子诚正要说话,皇上在上首笑道:“二郎坐下,说过不拘礼,坐着就是。”李小幺忙又跟着苏子诚落了座,苏子义温和的笑看着两人坐下,举了举杯子笑道:“小五量浅,吕二郎既和她同席,就代她饮了杯中酒吧。”吕丰急忙从李小幺手里接过杯子,高举示意了,仰头一饮而尽,满脸笑容的将空杯子示意给苏子义。

苏子义敬了头杯酒,温和怜爱的拍了拍苏子信的肩膀,示意他敬酒,苏子信脸色微微红涨着,长身危坐,学着苏子义,高举着杯子敬了苏子诚和李小幺,接往下,安远侯水清明、宁意侯郭敏达、靖江侯水清亮等人依次敬了,过了这头轮,第二轮就随意多了,渐渐,殿内热闹喧嚣也随意起来,内侍悄悄的在皇上身后垫上厚厚的垫子,皇上往后靠在靠垫上,接过内侍递过的温热的羊奶慢慢喝着,满眼欣慰的看着苏子义和苏子信,苏子信挪的几乎紧靠着苏子义坐着,仰着头,满脸开心笑容的和大哥说着话,苏子义满脸耐心和爱怜的答着幼弟的话,皇上看了一会儿,缓缓移开目光,看向殿内的热闹喧嚣。

酒过三巡,殿内众人有坐有站有人走动起来,相互敬着酒,说着笑着,殿内洋溢着一片浓浓的热闹喜庆,李小幺和吕丰低声说笑着,并不理会殿内的喧嚣热闹,两人对面席上,礼部侍郎王敬不停的瞄着李小幺和李小幺前面席上的郭敏锐,不大会儿,仿佛看到了什么,王敬上身摇晃着站起来,举着杯酒,步履不稳的晃到李小幺和吕丰前面,冲着李小幺举了举杯子叫道:“来!我敬五爷!如今女人也能称爷了!也不必两截穿衣,三缕梳头了!来来,这位爷,我敬你!就敬你这个‘礼’字!”

李小幺周围的喧嚣一时嘎然而止,一片静默中,众人的目光齐齐集中到了王敬和李小幺身上,苏子诚满脸怒容,正要拍案而起,李小幺后背僵直,话里带着笑,却极其不客气的开了口:“王大人身为礼部侍郎,既觉得这女人称爷、连这衣着发式极是不当,违了你心目中的礼法,大人职责所在,就该当面阻止,责其改过,若责而不改,则要依律弹劾,大人什么时候阻止过?指责过?弹劾过?前,你听若未闻,视若不见!这会儿几杯水酒下肚,壮了胆了是吧?要不就是被那点子美酒淹没了本心!竟还要敬我一个‘礼’字!王大人的为臣之道呢?到哪儿去了?王大人的学问道德呢?到哪儿去了?王大人的四维八德呢?又到哪儿去了?”

“说得好!”吕丰用力拍着巴掌叫好,满殿的安静中,吕丰这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分外响亮,苏子诚舒了口气,重又坐稳了,嘴角带着笑,端起茶杯慢慢抿着茶,眯着眼睛讥讽的看着坐在自己下首的郭氏兄弟,苏子义轻松的笑着,一只手揽着苏子信,另一只手毫不避讳的点着李小幺和王敬,和苏子信有说有笑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王敬被李小幺骂的满脸紫涨,举着杯子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李小幺轻松的坐着,带着满脸明朗的笑容,轻篾直视着王敬,仿佛她才是站着居高临下的那个。

正文 第二百九一章 暮年

“王大人酒多了,我扶大人去喝碗醒酒汤。”旁边有人打着呵呵过来解围,王敬扭着头,步履踉跄的顺势跟着退出了大殿,对面后排又站起来一人,端着杯子走到李小幺前面笑道:“五爷这趟淮南路之行,功勋卓著,真是惊才绝艳,让我等男人自愧不如,汗颜无比,听说五爷出身农家,读书不多,此等聪明天成,真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啊?哈哈哈哈!”

李小幺微微眯了眯眼睛笑道:“小女子眼拙,不知这位是??????”

“下官是戴文阁直学土顾家宪。”

“噢~~”李小幺长长的‘噢’了一声,慢而清晰的笑道:“尊驾这一声‘我等’,我还以为是左丞相呢,小女子无知,一直以为只有左丞相才好一声‘等’字代百官发声,原来??????”

“小五你听错了!”吕丰‘啪’的一拍桌子再一声吼,李小幺吓得抚着胸口,满脸惊吓的看着吕丰,吕丰一跳老高,指着顾家宪吼道:“他说的是‘我等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吕二这样堂堂正正的男人,竟被这厮‘等’了!谁说我不如女人啦?娘??????啊的,说我不如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等等??????还有!”吕丰在这上头脑子转的最快:“我小师叔也是男人哪,你把他也‘等’进去了,你说我小师叔不如女人?宁王爷文韬武略,到你这厮嘴里也不如女人啦?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满殿男人都被你这厮‘等’进去了,皇上??????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吕丰跳脚大叫个不停。

李小幺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着象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叫个不停的吕丰,和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的顾家宪,拼命忍着笑,只忍得脸上表情古怪僵硬,苏子诚紧紧抿着嘴,微微仰着头,咬着牙忍着笑,正努力着要绷出些怒气来,苏子义端正的坐着,低着头,认真仔细的喝着茶,苏子信看热闹看的眼睛发亮,满脸惊讶、好奇的看着对面跳个不停的吕丰,吕丰代师父真是太好玩了!皇上眼里带着丝恼怒,不满看了眼郭氏兄弟,又转头看着一句一跳、口沫四溅的吕丰、表情古怪的李小幺和三个儿子。满殿的大臣表情各异,安静无比。

吕丰跳脚连叫了几声‘是可忍孰不可忍!’突然想起新句子来,挥胳膊点着顾家宪叫道:“圣人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一叫出口,突然又醒悟过来,忙对着李小幺叫道:“小五我没说你!”正迟疑着要不要开口阻止吕丰的皇上‘噗’的笑出了声,皇上这一声笑出,满殿忍笑忍的辛苦无比的大臣们总算是得了许可,立时跟着爆笑出声,苏子诚直笑得往后倒去,差点砸翻了后面的几案,苏子信笑的滚在苏子义怀里,‘唉哟唉哟’着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安远侯水清明笑的浑身颤抖,靖江侯水清亮笑的声音都变了,抬起来点着吕丰的扇子也拿捏不住,滑脱到地上,整个兴庆殿,笑了个东倒西歪。

李小幺绷着笑,倒了杯酒双手端给吕丰道:“你辛苦了,喝杯酒润润喉。”吕丰接过杯子一口喝了,看着李小幺再次认真的确认道:“小五我真没说你。”李小幺再也忍不住,绽放出满脸灿烂笑容,连连点着头低声道:“我知道,说也没事,女子是难养。”

两人正笑着低声说着话,皇上在上面招手道:“小幺,你过来,到朕这里来。”李小幺急忙起身走到皇上旁边两三步处,正要施礼,皇上招手道:“过来,坐这里,跟朕说说话儿。”李小幺迟疑了下,干脆的上了那级台阶,顺着皇上的指点,跪坐在皇上旁边,皇上笑容温和,抬起手指点了点下面笑道:“别理他们,一帮顽固老头子,朕也常受他们的气,这里太吵,陪朕到后面园子走走可好?”

李小幺急忙点头答应,小心的扶着皇上站起来,皇上招手叫过苏子义吩咐道:“我和小幺去园子里走走,你替朕好好招呼好诸人,别让吕二郎喝多了。”苏子义忙躬身答应,直起身子正要送皇上出去,皇上摆手笑道:“不用你送,去吧。”苏子义停住步子,看着父亲缓慢的转过身去,目光停在李小幺身上,半晌移开目光,转身回去落了座。

皇上由着李小幺轻轻搀着,下了台阶,沿着旁边的甬路,缓步转进了后面的园子,皇上示意往湖边去,内侍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沿着湖边栈道极缓慢的走着,皇上转头看着半低着头,只管专心看着路的李小幺,声音低而温和的问道:“说你父母都不在,只有一位嫡亲的长兄了?”

“回皇上,是。”李小幺忙恭敬答道,皇上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手笑道:“别拘礼,也别拘谨,咱们就说说家常话。”李小幺忙笑着点了点头,皇上拉了拉斗篷,声音随和的接着说道:“你看看,这个天,我就得穿这厚斗篷了,当年我年青的时候,大冬天出去打猎,就穿件夹箭袖,根本不用穿那些大毛衣服,唉,人老了!”

李小幺看着顾自伤感的皇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呆了片刻,才含糊道:“皇上不老,皇上康健的很呢。”皇上轻轻笑了两声:“没事,生老病死,人都是这么轮回的,皇上也不例外,你看看你,这会儿跟那湖里盛开的莲花一样,再过几十年,也要老,有一天也要归于土,这是生之常理,咱们都要看开。”

“嗯!”李小幺重重答应一声,皇上慢慢挪着步子,和李小幺一起进了湖边假山旁的小亭子,内侍急奔过来送了垫子,侍候着皇上落了坐,又退出去几十步远垂手立着,李小幺顺着皇上的示意也落了座,皇上远看着湖中寒瑟的几枝孤荷,沉默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从来你父母家人都在的时候,你父母最疼谁?”

“大哥说父亲和母亲都最疼我,我最小,小名就叫幺妹。”李小幺笑着答道,皇上点了点头,深有同感道:“你看看,这百姓之家和天子之家,都是一样,父母心里,都偏疼那最小的,跟你父亲一样,我也有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中,我也是最疼那个幺儿!”皇上说着笑起来,李小幺也抿嘴笑道:“不光父亲、母亲,大哥说,几个哥哥也最疼我,我看宁王和梁王爷,也疼爱三皇子的很呢。”

皇上神情微微滞了滞,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微笑道:“小三不比他两个哥哥,跟他母亲很像,不怎么聪明,也吃不得苦,人单纯的很,唉,我这三个儿子,有两个出类拔萃,已经是邀天之福了,哪能个个儿子都好的?这个小的,也不求他怎么好,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份。”

李小幺提着颗心,小心的听着皇上的话,皇上顿了顿,接着笑道:“小三性子软,回头我得交待交待大郎和二郎,往后得给他寻个温厚老实的媳妇儿,不用太聪明,嗯,要长相出色最好,小三喜欢好看的东西,连身边的侍女,也要挑好看的。”皇上说着,轻轻笑起来,李小幺只陪着笑,却不敢接半个字,皇上轻轻往后靠着栏杆,继续和李小幺极家常的说着闲话:“上了年纪的人,所盼不过两样,孩子们都平安喜乐、子孙满堂,这平安喜乐也算有了,就是这子孙满堂上,你看看,都有自己的性子,二郎这亲事拖到现在,左看一个不中意,右看一个不顺眼,他那牛脾气,当年他娘在世的时候都让他三分,我还真是拿他没办法,唉!”

皇上烦恼的一声长叹,李小幺心一下子收缩成一团,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低头仔细的给皇上理了理斗篷,等着听他往下说,皇上又叹了口气:“挑来挑去,大郎觉得郭家三娘子好,我看着也好,这三娘子生得好,有句俗话,怎么说来?噢,对了,叫聪明面孔笨肝肠。”

李小幺意外异常,忙抬头看着皇上,皇上温和的眼神中透着说不清的神情,带着笑接着说道:“小三他娘喜欢处处学大郎的母亲,这三娘子吧,就处处学小三他娘,可是这学的,一个不如一个!”李小幺被皇上这话说的想笑又不敢笑,忙抬手揉着眉间,疏散着那些笑意,皇上看着她笑道:“二郎是个心高气傲的,可看不上这样的笨姑娘,可若说要娶,没人比她再合适了,你说呢?”李小幺楞了下笑道:“我不懂这个,皇上这么睿智,皇上觉得合适,那必定是合适的。”

“嗯,”皇上又拍了拍李小幺的手,并不迫她多说,沉默了片刻,神情安然的叹息道:“我去日不多,只有两条心愿,一是想活着看着二郎成亲,二是,”皇上顿了顿,声音低了不少:“二是愿小三一辈子平安喜乐。”

正文 第二百九二章 无思无想

“皇上怎么这么说,您身体这么好!这么康健??????肯定什么都好,三皇子那么好,肯定一辈子平安喜乐!一定是平安喜乐一辈子!”李小幺听的心里堵满了酸楚悲凉,有些凌乱的说道,皇上长长的舒了口气,一丝倦意从眼睛里溢出来,溢得满脸倦容,李小幺忙站起来曲膝道:“皇上累了,我叫人过来扶您回去歇一歇?”

“嗯,你是回去兴庆殿,还是这就回家去?”皇上疲倦的点了点头问道,李小幺一边招手叫着远处的内侍,一边陪笑答道:“我不去兴庆殿了。”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皇上被内侍扶着站起来吩咐了,两个内侍将李小幺送出宫门,看着她上了车才回去复命。

车子晃动着往柳树胡同回去,李小幺瘫软在车子里,皇上跟她说这个话,要做什么?是的,他们??????他们都以为她只能也必定是苏子诚的女人,她不够资格做他的妻,一个聪明面孔笨肝肠的正妻,对她,自然是最好的选择!皇上是要劝她,促成苏子诚和郭三娘子的婚事,才是对她最有利的选择!

没人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没有人能懂得她,没人知道她是缕来自异世的游魂,她和这个世间,永远隔膜着,还会一直一直隔膜到她的骨头化作泥土,再消逝在虚空中??????

李小幺慢慢弯下腰,将脸埋在厚厚的靠垫中,不愿动不愿思不愿想,若是能这样永远在路上走着,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地老天荒就好了。

柳树胡同并不远,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下来,紫藤在车外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小心上前掀起帘子,见李小幺蜷成一团,脸朝下伏在车上,唬了一跳,忙探身过来轻轻推了推:“姑娘?”李小幺打了机灵,抬头看了眼紫藤,慢腾腾坐起来,垂着头吩咐道:“去落雁那里。”

紫藤一声不敢多问,忙放下帘子吩咐了婆子,自己站着想了想,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招手叫过樱桃和流云吩咐道:“樱桃去跟卢嬷嬷说一声,我和流云侍候姑娘去落雁姑娘那里,若有什么事,打发人到那里寻姑娘。”樱桃答应一声,忙急步进去传信,紫藤也不和李小幺说,示意李小幺车上的婆子慢些,命人又套了辆车,自己和流云急忙上去,紧走跟上,一起往落雁处去了。

李小幺在门口跳下车,落雁得了禀报,已经带着金环奔迎出来,见李小幺在大门口就下了车,忙提着裙子急奔下台阶笑道:“五爷来了!我想着五爷回来必定极忙的,还没敢过去请见呢,五爷倒先过来了!”李小幺冲落雁笑了笑,仍仰头看着大门上首挂着的匾额,落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首上挂着的匾额笑道:“本来是要等着五爷回来给这院子起个名儿的,谁知道那天吕二爷来了,一看这门首上空着,说什么也要给取个名,也不知道是寻谁写的这字,又做好这匾额,硬看着让人挂上,五爷看这名字成不成,五爷若不喜欢,我这就让人取下来。”

“绿翠院。”李小幺低低念了两声笑道:“很好,吕丰起名字的本事倒见涨了,就用这个吧。”说着,背着手,抖开折扇,悠悠闲闲的晃进了院子,慢慢走着,四下打量不停,落雁忙跟上来,指着各处,细细解说不停。

一行人慢走慢看,直走了两刻钟,才进了后院,落雁笑问道:“五爷这趟来,是要看看咱们这院里的姑娘,还是??????”

“杂剧排的怎么样了?”李小幺打断了落雁的话问道,落雁一听,眉飞色舞的说道:“五爷走前留的那出杂剧排得差不多了,后头从淮南路递过来的那出,也排出大半了,五爷别嫌慢,您给的那本子,就是个话本,曲牌、动作什么的都没有,这还得请人细细的配上,这中间极吃功夫??????”

“这已经很快了,把那出排好的让人演给我看看。”李小幺打断落雁的话笑道,落雁松了口气,爽快的答应一声,引着李小幺转了两三个弯,进了一处环境清幽的暖阁笑道:“五爷先歇一歇喝杯茶,我这就让她们过来演给五爷看。”

李小幺点了点头,走到进门处对面,伸手推开虚掩的雕花门,对面十来步处,是一处油漆鲜明、崭新的两层戏台,李小幺往前走了两步,仰头仔细打量着戏台,这戏台上下两层,下面一层三面洞开,正对着自己的,是一架顶天立地的木板屏风,二楼缩进去不少,上下两层之间看不到楼梯,看来这戏台是专为演鬼神戏那种从天而降的戏码做的,李小幺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暖阁,歪在正对着戏台的榻上,接过紫藤递过的茶抿了一口吩咐道:“我有点饿了,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没有。”紫藤忙答应一声,吩咐流云用心侍候着,自己和金环一起往厨房过去。

李小幺在绿翠院出神的看完了新排的这出杂剧,眼看着天色傍晚,才出来回去了柳树胡同。

第二天是苏子义设家宴给苏子诚和李小幺庆功,并没有请其它人,宁王妃尉氏和苏碧若也陪在席上,这一趟,苏碧若倒没闹出什么事来,只是席没过半,就哼哼叽叽的寻着借口告退出去了,苏子义也不管她,宁王妃跟出去细细嘱咐了无数句才转回来。

酒过三巡,苏子义看着苏子诚笑道:“你酒多了,让你嫂子带你去净净脸,换换衣服。”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迟疑的站起来,却象是不肯挪步子,苏子义温和笑道:“赶紧去吧,放心,不过酒多了,没事。”李小幺安然的微笑着,低头喝着茶,并不看苏子诚,苏子诚站了片刻,转身跟着尉氏出了花厅。

苏子义看着苏子诚下了台阶走远了,才收回目光看向仍旧喝着茶的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抬头看着他笑道:“是要说梁王爷的亲事么?”苏子义意外了下,随即笑道:“小五是个干脆人,就是这事。”

“这是王爷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再说,我和梁王爷说过了,过了年就过去淮南路常住,那里要做的事多,等淮南路各家生意上了正轨,我还想跟着海船队出趟海,看看海外的情形,听说海外富庶之地极多,往后北平的水军建起来,若有可能,就到那些地方练练兵,王爷想想,可不是比什么都好?”李小幺意态闲适,仿佛家常聊天般和苏子义说着自己的打算,苏子义又是意外又是惊讶又是怔神,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说完话,端起杯子喝着茶,两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苏子义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低声问道:“那二郎?他对你??????”

“他还年青,小孩子脾气,那小孩子喜欢哪样玩具吃食,要是拿不到,要哭要闹要难过,不过也就那一阵子,过后也就丢开了,再过上半年一年,纵然记得,也淡得连自己也看不清楚了,人,不都是这样么?”李小幺声音平平板板,话语里却透着丝丝冷酷和淡漠,苏子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问道:“魏水生的婚礼是十月二十六?”

“嗯。”李小幺看了眼苏子义,只‘嗯’了一声并不多言,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各自垂头喝着茶,枯坐了小半刻钟,苏子诚换了件淡黄织锦缎长衫,急步进了花厅,满眼探究和担忧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苏子义,尉氏也跟在后面进来,李小幺缓缓站起来曲膝笑道:“今天多谢宁王爷和宁王妃爱惜款待,小五先告退了。”苏子诚忙跟在李小幺后面站起来拱手道:“大哥大嫂,我还有事,也告辞了。”

苏子义虚留了两句,和尉氏一起将两人送到二门,看着两人上车上马出了大门,才一齐转回去。

李小幺的车子转了个弯,车子顿住,苏子诚探头进来道:“小幺,我有话??????有急事跟你说,先到我府停一停?”李小幺想了想,点了点头,苏子诚放下帘子,吩咐了车夫,车子一径进了梁王府二门。

李小幺将车帘高高掀起挂好,也不下车,端坐在车里,看着苏子诚等他开口。苏子诚左右看了看,见众小厮、婆子已经远远退避到月亮门外,往车子处靠了两步,见李小幺根本没有下车的意思,只好又往前走了两步,拈量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跟我有什么好说的。”李小幺干脆的答道,苏子诚一时语塞,直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困涩艰难的开口道:“大哥和我说??????和郭家的联姻,我不想??????真不愿意,小幺你知道??????你看?”

正文 第二百九三章 两处喜事

李小幺眼眶下意识的缩了缩,眯着眼睛看着苏子诚笑道:“王爷跟我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苏子诚见李小幺眼睛眯了起来,被她眼里的冷然盯着浑身发寒,忙解释道:“小幺,我跟你说,是想跟你商量??????”

“王爷要联姻,跟我商量什么?是要我帮你娶,还是替你嫁?王爷,我入你麾下,做的是幕僚,不是你后院的内务府管事,也不是你屋里的管事嬷嬷,你要娶谁嫁谁,不是你自己的事么?不是你们苏家和郭家的事么?怎么一遍遍扰到我这里?难不成王爷的意思是你成了亲,我就得削发做姑子以示庆贺?那你还是收了这份心,省省吧,我李小幺就爱这华服美食、俊男倩女的世俗享受,就是要活的风流自在!这天下大着呢,天大地大,你看着,我李小幺在哪儿都能活得摇曳生姿、舒服自在!”李小幺突然收了口,自己怎么语无伦次起来?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怎么象个怨妇?李小幺懊恼的咬了咬嘴唇,看着苏子诚恭喜道:“王爷也不小了,早该成亲!恭喜王爷!”说着,扬声叫着自己的车夫和随车的婆子,高声吩咐回去。

苏子诚楞楞直直的呆站着,看着车子出了门,还是呆站着,直呆站了大半天,才缓缓转身进了月亮门,腿脚僵硬的走了几十步,突然停住步子,拔出随身的短剑,狂暴的砍向身边的花草树木。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在二门里下了车,径直回到半亩园吩咐道:“我累了,谁来也不见!”紫藤迟疑了下,低声说道:“天师府有个管事,一大早就过来候着姑娘了,说是吕大爷临行前吩咐他留在这里等着见姑娘的,我让他先回去,明儿再来?”李小幺垂着眼帘发了一会儿呆,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吩咐道:“带他进来吧。”紫藤答应一声,吩咐喜容过去传话。

婆子引着管事进到半亩园时,李小幺已经端坐在外院花厅里候着了,管事干脆利落的上前见了礼,也不多转弯抹角,从怀里取了只荷包捧举过去,直截了当的笑道:“姑娘,大爷临行前吩咐小的候着姑娘回来,把这个荷包亲手交给姑娘。”

李小幺没有接荷包,只看着管事问道:“这是什么?”

“回姑娘,荷包里就一枚印章,这样的印章,吕家一共有三枚,老太爷身边一枚,我们老爷身边有一枚,这一枚原是大爷随身携带的,凭这枚印章,可以到吕氏产业里随意调动银钱,大爷说,这枚印章往后就留在姑娘身边,姑娘若有什么事,用起来也便当。”管事的话说的极直接明白,李小幺听得心里跳了几跳,怪不得这吕华十八九岁时就能代父亲管理整个吕家,单是这份气度就让人心折!

“大爷厚爱,只是这枚印章太过要紧,放我这里不妥,你还是小心带回去交还给你们大爷吧,替我跟大爷致个谢,往后若有机会,我亲自去信阳拜见你们老爷和大爷。”李小幺不接荷包,只带着笑,客气的推辞道,管事抬头看了李小幺一眼笑道:“我们大爷规矩重,向来说一不二,大爷的吩咐,借小的十个八个胆,小的也不敢错了一丝半点,再说,大爷既将这印章送给姑娘收着,姑娘必是担得起的,请姑娘收下,不然小的在我们大爷那里可交不了差使,姑娘就当成全小的吧。”

李小幺想了想,抬手示意紫藤,紫藤忙上前接过荷包,李小幺看着管事笑道:“既是这样,那我先替你们大爷保管一阵子,替我谢谢你们大爷和老爷,也多烦劳你了。”管事忙躬身连称不敢,李小幺笑着吩咐紫藤取上等封儿赏了管事,管事谢了赏,告退出去。李小幺从紫藤手里接过荷包,一层层打开,从最里面一个荷包里将印章倒在手心里,这印章用的是极品田黄石,端端正正的一根细长条,没有任何花纹,边角都是磨圆了的,样子显得极其小巧,小手指甲大小的四方印面上,刻着满满的上古篆字,字画勾勒的出奇的精细,李小幺举着印章,歪着头对着光研究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认出来,干脆也不认了,托着印章在手心里扔了几下,掂起印章塞到自己贴身的荷包里,站起来出了花厅,晃回正屋睡闷觉去了。

刚睡了没多大会儿,就听到外面青橙和淡月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李小幺仔细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干脆扬声叫道:“青橙进来说话。”

青橙和淡月急忙掀帘进来,先曲膝告罪道:“吵着姑娘了,都是??????”

“行了,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不就是想让我听到的么?下次有什么事,直接进来禀报,要是再玩这种小心思,别怪我不客气!”李小幺依旧趴在床上,似真似假的警告了几句,不等两人告罪,接着问道:“什么事,说吧。”青橙和淡月对视了一眼,淡月笑着开口道:“姑娘恕罪,再没有下次了,姑娘,是这样,二爷成亲的宅院收拾的差不多了,张大\/奶奶和张嬷嬷、卢嬷嬷怕有什么不妥当处,想请姑娘过去一趟经经眼,姑娘从回来就一直忙得没半分闲空,可若今天还不能过去看看,张大\/奶奶怕万一哪儿不合适,就来不及改了。”

李小幺头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道:“把我拉起来,让人备车,这就去。”淡月和青橙大喜,忙齐齐上前,殷勤小意的拉起李小幺,青橙提着裙子,几步出到外间,叫了个小丫头出去传话要车,又叫了樱桃和红桔进来,四人手脚利落的侍候李小幺重新净了面,梳了头,李小幺对着镜子呆看了一会儿,眼睛盯着镜中的自己,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取片胭脂来。”青橙吓了一跳,忙问道:“姑娘要扑脸还是点唇?姑娘不是??????”淡月忙捅了下青橙,青橙后面的话被一下子捅了回去,李小幺淡然道:“点唇。”青橙忙答应着,无措的转了个圈,姑娘从来不用胭脂,妆奁匣子里根本没备过胭脂!淡月拍了下青橙,往门外指了指,青橙会意,急忙奔出去寻自己的妆奁匣子找胭脂去了。

淡月小心的瞄着李小幺主,姑娘今天有点不对劲,淡月想了想,进去取了身李小幺平时最爱的素净衣服出来,李小幺扫了一眼吩咐道:“挑身喜庆的,外面到处都是大喜的事。”淡月忙笑应了,转身进去换了件海棠红宽幅曳地裙,一件极浅的松花色紧腰夹衣,出来抖开给李小幺看了,李小幺点了点头,青橙也寻了胭脂过来,李小幺接过胭脂,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将胭脂在嘴唇上扫均,左右看了看,满意的站起来,由着淡月和青橙两人侍候着换了衣服,系好压步、荷包、香袋等物,淡月不放心,出去和紫藤说了,和青橙、红桔一起,随着李小幺出了半亩园,在二门里会合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三人分坐了三辆车,往魏水生的新房过去。

新房离柳树胡同不远,车子缓慢的走了两刻多钟就到了,三人在二门里下了车,张嬷嬷和卢嬷嬷已经带着几个婆子迎在二门里等着了,曲膝见了礼,引着一行人从大门影壁起,一处处看起来。

这院子买下来前就修缮保养的极好,经过这大半年的修整料理,这会儿看起来更是花木葱笼,郁郁苍苍,生机勃勃,屋舍楼阁都重新漆过了,鲜明亮丽的掩映在树木假山花丛中,显得雅致而富丽。李小幺一路看下来,并没说哪一处好或不好,一行人一气逛到园子里,站在处堆起的小山包上,四下鸟瞰着园子,李小幺转头看着张嬷嬷问道:“桐大\/奶奶过来看过没有?”

“不知道看过多少趟了,连??????咳,常带着她妹妹一起过来,都是照着她的意思收拾的。”张嬷嬷抿嘴笑着,含糊却又极明白的说道,李小幺失笑出声:“那还让我过来看什么?人家的家,人家满意就足够了,还让我辛辛苦苦跑这一趟?!”

“这是桐大\/奶奶的意思,说无论如何得让姑娘过了目才行,这是人家敬重姑娘呢,再说,姑娘早晚不得过来走这一趟?”张嬷嬷笑道,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看着张大姐商量道:“行了,咱们也不用看了,我也逛累了,要不咱们寻个景致好的地方,坐着喝杯茶说说话,歇一会儿再回去?”

“最好!这宅子太大,我这腿也走酸了!”张大姐弯腰拍了拍小腿笑应道,“那就去致爽阁吧,那儿看秋景最好不过。”张嬷嬷忙笑着建议道,见李小幺点了头,转身吩咐两个婆子赶紧去取红泥炉、茶叶、茶碗送到致爽阁,自己前头引着,转了几个弯,引着一行人进了致爽阁。

正文 第二百九四章 后顾之忧

几个人落了座,李小幺看着青橙和红桔沏茶,却和张大姐笑道:“大姐看看这园子,是不是觉得咱们家小了?”

“这可不能比!”张大姐爽朗的笑道:“刚一路看过来,我就愁着呢,这宅子这么大,得多少人打理?你说,里里外外统共就两个正主,住这么大个宅子,少说也得几十个下人吧?这是富贵人家的作派,这哪是咱过的日子?!”孙大娘子也跟着连连点头以示赞同,李小幺接过青橙递上的茶,吹了吹,小心的抿了一口笑道:“你那点心铺子听说现在生意好的很,没几年不就成富贵人家了?”

“那不一样,小五,我也不瞒你说,这过日子不能这么个过法,有银子也不能这么过,要真是这家务活忙不过来,买几个人回来使使,这也成,也不是说不能用,可你说,要是跟咱们去年到水家看到的那样,一排丫头啥事不做,就那么站着图好看,这算啥事?你看看那些丫头那手,嫩得跟水葱似的,指甲留得这么长,还通红通红的,你说,她是主家还是丫头?”张大姐伸手比划着长指甲,一边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瞧张大\/奶奶说的,那丫头也分贴身使唤和粗使丫头呢,我们虽说这手跟水葱似的,可也不是不干活,姑娘用的荷包、香袋、丝绦什么的,不都是我们做的?还有这个,大\/奶奶尝尝我这茶沏的好不好?”青橙一边给张大姐递茶,一边嗔怪道,张大姐接过茶吹了吹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伸手拍了拍青橙道:“你这茶泡的好是好,就是太贵!我跟你家姑娘不一样,你家姑娘什么人用不起?我可不行,象你这样的娇贵丫头,半个我都养不起,我喝喝大碗茶就成!”

张大姐一番话说的众人笑起来,孙大娘子看着众人笑道:“上上个月,大姐和我那儿都少人手,实在顾不过来,只好去买两个人回来使,大姐挑人,旁的不管,只看壮不壮实,一上来就先问人家一顿吃几碗饭,三碗以下的一概让领回,余下的,再让人抱青石墩子,把那人牙子吓的话也不会说了。”李小幺笑不可支,指着张大姐道:“还是大姐实惠,就是这样好!回头我要是挑人,也来寻大姐。”张大姐脸色微红,白了孙大娘子一眼道:“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要她干嘛?!”

“原来我们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这茶不给大\/奶奶喝了!”青橙作势要去取张大姐旁边的杯子,张大姐伸手打开青橙的手笑道:“死丫头,又没说你,你中看又中用,成了吧!”

致爽阁里笑成一团,笑了好大一会儿,青橙重又沏了杯茶递给李小幺,李小幺看着张大姐笑道:“听说明婉的蜜饯铺子给你送货做点心用?”

“可不是!倒没看出来,这明婉做生意倒真是明白透亮,她的蜜饯虽说碎些不好看,可比人家便宜不少,味道又一点不差,我做点心,本来就是切碎了用的,当然要她的合适,后头我才知道,敢情她多请了两个人,专门把那些蜜饯分成三六九等,那最碎最没样子的,就让人挨家卖给象我这样做点心的,那些样子整齐好看的,就送到酒肆里去,送酒肆的蜜饯虽说价钱和别人一样,可她的货胜在件件都好,你看看,这生意经,至少用了心!”张大姐连声感慨起来,李小幺凝神听着,脸上放松而满意的笑起来。

说到明婉,李小幺又想起范家诸人来,想了想,干脆看着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问道:“范家那几房如今怎么样了?”

“日子当然没原来过得好,从前啥活不用干,好吃好喝还有人侍候着,如今当然没这样的好日子过了,不过,也算不错,暖饱是有的,那几个在水氏族学附学的孩子也一直上着,没人难为他们,听说书读的都还不错,常得先生夸奖,秋天里,刘三婶子的孙子朴娃也到了进学的年纪,刘三婶子领着孩子求到学里,哈!”张大姐晒笑着,撇了撇嘴接着说道:“还真以为自己有那么大脸,那水氏族学是她们想进就进的?听说先生连面也没给见,就让人打发一句话,除非族长发话,不然水氏族学不收外姓子弟。就这么让人打发出去了,那刘三婶子先是领着孩子求到明婉门上,明婉有什么法子?她连水家门在哪儿都不知道,过后,又找到我这里,我也没法子,我没那么大脸!后来又寻到柳树胡同找张嬷嬷。”

“这事还没跟姑娘禀报,刘三婶子领着孩子上门,我揣量着姑娘的意思,这孩子读书的事,姑娘若在,也必定不会不管,就和紫藤商量着,本想拿着姑娘的帖子过去走一趟,后来桐大\/奶奶听说这事,不过打发人过去说了句话。”张嬷嬷忙挤进话来解释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看着张大姐,示意她继续说,张大姐笑道:“这一回总算知道这附学难了吧,这请先生念书是容易事?!有几家请得起?那族学里一个大钱不花不说,人家还倒贴两顿饭一顿点心,笔墨纸砚也是现成的,想进去,就凭她范家?”

“大姐就少说两句吧,刘三婶子她们现在做什么生计?”李小幺打断了张大姐的话笑道,张大姐也不介意,接着说道:“就是得让她们知道知道,也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别看人挑担不吃力,生计上都还过得去,刘三婶子的儿媳妇针线活极好,做针线能挣不少钱,刘三婶子包了家务,让媳妇专心做针线,自己闲了还到明婉铺子里帮着挑蜜饯,明婉也是个大度的,只有厚待,从没苛扣过,这人哪,厚道了才有福,这么着,刘三婶子也能挣个油盐钱,日子过得正经不差,钱四嫂子在院门口摆了个针线摊子,卖卖针线,帮人打打络子,我原来不知道,她竟打得一手好络子,不管什么花样,瞄一眼就会,这宅院里用的络子,张嬷嬷也让人都拿去她那儿打的,让她挣了不少钱,就是万六堂婶苦些,她年纪大了,孙子孙女都小,唉,我看着可怜,那么大年纪,一头白头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法子,就把她叫到我那铺子里专门叠果盒子,不管叠多叠少,工钱都照给,不过几个大钱,就当行善积德了,明婉把她孙女明玉叫到她那儿挑蜜饯,两个人挣钱,反正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严二婶子呢?”

“她娘俩啊,你走后,她先到明婉那儿又哭又闹的求过几回,打滚撒泼的要跟明婉一处住着,明婉那脾气,哪吃这个?门都没让她进,听说又去城外寻过范大娘子,也不知道找到没有,反正没两天就又回来了,再寻到刘三婶子她们合买的小院子,想挤进去,被钱四嫂子拎棍抡了出去,反正难过过一阵子,后来,听说月亭跟了个南边来的商人,娘俩跟着去南边享福去了。”张大姐含糊了细节,只说了大概,李小幺叹了口气,垂头喝了半杯茶,也不多问,笑着转开了话题:“说到这族学,听说外头庄子里有几个媳妇怀了身子了?”

“可不是!有一个就这个月底,就要生了,真是快!”张大姐笑道,李小幺‘嗯’了一声道:“咱们也得有族学,再过几年孩子就多了,不能都到人家家里附学去,反正这也不是急事,回头等七娘子进了门,这事就交给水生哥和七娘子两人打理,也只有他们两个能管的了这事,你不识字,二槐哥当年说是认过字,就是不知道能认几个,大哥??????不耐烦这样的细事??????这孩子启蒙最要紧,一定得请得到有才有德的好先生才行,不然就耽误孩子了。”张大姐重重的拍了拍手笑道:“我就说,小五就是想的周全!老二自己就是个进士,这族学让他管着,都不用请先生!这回好了,前儿看到刘三婶子家孙子读书的事,我还愁呢,我和你二槐??????他那不算识字!两人都目不识丁,往后这孩子念书不得现抓瞎?这下可好了??????”

“这都是长远的打算,不光族学,还有祭田的事,先把水生哥成亲的事办好了,接下来,我就看着办这两件大事,给族学选好学馆所在,把供奉的田产置办好,再置办足够的祭田??????正经不少事呢,争取明天开春前都办妥当了,族学和祭田,就是抄家也不没官的,这是一个家族的根基所在,打好了这个底子,往后咱们家不管进退,就都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这是立家立族之本。”李小幺微微笑着,声音低缓,慢言慢语的仿佛是跟张大姐说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张嬷嬷听的脸色大变,看着李小幺,心里升起股浓浓的不安。

正文 第二百九五章 浮生半日

几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出来各自回去了。

第二天天刚亮,李小幺出了柳树胡同,往城外看望沈婆子去了,李小幺的车子出了柳树胡同没多大会儿,苏子诚带着东平、南宁等几个贴身小厮,骑马冲到柳树胡同李家门口,正巧张嬷嬷要去魏水生新居还没出门,急迎出来磕头见了礼,并不敢违了李小幺的吩咐,恭敬小心的回道:“回二爷,姑娘去城外寺里上香去了,没说去哪座寺庙,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吩咐说中午不回来吃饭。”

苏子诚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背着手呆看着影壁旁的银杏树,不说话也不离开,张嬷嬷飞快的瞄了他一眼,斟酌掂量了片刻,小心的陪笑道:“姑娘说,就这几天还空些,等魏二爷的喜事忙完了,姑娘就得忙着张罗置办族学和祭田的事,姑娘说了,这是一家一族的根本,这两件事办好了,这家族的基业也就算立住了,听姑娘那话意,是要赶在明年开春前办好的呢,这会儿都快十月底了,都是大事??????”苏子诚猛的转过头,目光凌利的盯着张嬷嬷,张嬷嬷吓的咽回了后面的话,垂手站着,一动不敢动,苏子诚微微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睁开眼睛看着张嬷嬷冷声道:“这是你用心处,等她回来??????打发人去梁王府说一声。”

张嬷嬷忙曲膝答应,没等她直起身子,苏子诚已经转身大步过了影壁。

李小幺的车子不紧不慢的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到了寒蝉庵所在的山脚下,车子是上不去了,李小幺下了车,这一处并不是繁华热闹处,没有做上山生意的轿夫,淡月等人陪着李小幺,一路赏景一路慢走,不过走了一刻来钟,就到了沈婆子院门前。

“寒蝉庵在那里。”青橙指着半山腰处的一座白墙灰瓦的院子笑道:“庵里可是出了名的清苦,不过这一片倒是好地方,都是城里富贵人家的别院,这里虽说秋景不如雪峰山,可到了春天,到处都是花,一点也不比雪峰山差。”青橙指着四周掩映在繁盛林木中的房屋院落说着闲话,李小幺顺着她的话四下打量着,淡月走到院门前扣了几下门环,不大会儿,院门‘吱拗’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众人,客气的问道:“几位姑娘要寻哪位?”

“沈嬷嬷可在?姑娘过来看她了。”淡月微笑道,婆子怔了怔,忙又看了李小幺几眼,迟疑着说道:“在,刚从山上做完早课回来,是??????城里柳树胡同来的?”

“嗯,”淡月轻轻‘嗯’了一声,婆子忙推开院门,堆了满脸笑容,从门里三步并作两步出来,没等下台阶就要跪倒磕头,李小幺忙示意淡月扶住:“不必多礼,看脏了衣服。”淡月伸手却没拉住婆子,婆子已经干脆利落的跪倒磕上头了,李小幺只好笑着示意淡月赏了只荷包过去。

婆子起来,恭敬的让着李小幺进去,自己跟在后面扬声叫道:“小桃,快跟嬷嬷说,姑娘来了!”正站在月洞门下好奇的看着热闹的小桃吓得跳着往院子里奔去。

李小幺穿过院子,刚到台阶下,沈婆子一只鞋还没穿好,一路拖着急迎出屋,李小幺忙紧走几步上了台阶,伸手扶住沈婆子笑道:“阿婆,我过来看你了,看阿婆精神得很呢!”

“我好得很!姑娘还是瘦!这个月头卢嬷嬷刚过来看过一趟,听她说,你在淮南路辛苦的很,累坏了吧?你看看你瘦的,肯定是累的。”沈婆子捏着李小幺的手和胳膊,又是欢喜又是感慨的说道,李小幺笑着也不答话,只扶着沈婆子进了屋,在东厢南窗下的榻上坐下,自己也脱鞋坐上去才笑道:“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辛苦,哪只淮南路一处,张嬷嬷她们在开平府也辛苦,阿婆在这山上也辛苦。”

“这是哪跟哪?这能一样?不说这个,你这么早就到了,早饭吃了没有?昨天山下的猎户过来卖野味,我让人买了几只山鸡,这秋天里山鸡最肥嫩,炖出来的汤鲜得很,你也喝一碗?”沈婆子看着李小幺,怜惜的建议道,李小幺忙连点了几下头:“吃是吃了,不过也饿了,正好喝碗汤去去寒气,若有多的,给淡月她们也盛碗,她们这几天比我辛苦。”

“姑娘这么说,我们哪里担得起?我去厨房看看,姑娘的汤不能有油腥呢。”青橙连说带笑道,见李小幺笑应了,招手叫了樱桃,跟了个婆子,往后面厨房盛汤去了。

李小幺喝了汤,干脆宽了外面的大衣服,舒适的歪在榻上,屏退了众丫头婆子,打了个呵欠道:“阿婆,我这几天累坏了,今天哪也不去,就在你这里歇一天。”

“成!要是累,就多歇几天,二十五号再回去也来得及!”沈婆子笑道,李小幺伸着懒腰,叹了口气道:“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好啦,再想多歇就是贪心,今天晚上还得赶回去,明天水岩回来,有几件事还得问问他,和他商量商量,再后天要去看落雁新排的杂剧,想放到水生哥婚礼上演的,若能演得出彩,落雁的生意也能好做些,大哥他们也要回来了,还有好多事??????阿婆啊,你看,都是事!”李小幺似真似假、却是真伤感的低声抱怨道,沈婆子怜惜的伸手拍了拍李小幺的手:“你这孩子,就是操心的命,往后嫁了人,可得好好爱惜自己,事再多,累了也得先歇过来再说。”

“阿婆,我不嫁人,没有我能嫁的人。”李小幺往后半躺着,懒懒的说道,沈婆子怔了怔,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梁王爷那头?”

“他不是良人,”李小幺将胳膊伸展过头,闭着眼睛说道:“他娶不了我,就算娶了,往后也不能只守着我一个,让我和一帮女人挖空心思抢男人,这事我前世今生都做不出来!何苦?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沈婆子长长叹了口气:“你呀,打从在太平府那时候起,我就看你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我也不劝你,这人的性子,生下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江山易移,本性难改,既是这样,你就想开,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别委屈自己,想怎么乐就怎么乐,回头年纪大了,收个看入眼的姑娘养着,别养小子,回头娶了媳妇,就是一白眼狼,姑娘好??????”沈婆子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李小幺在沈婆子的絮叨中睡意渐浓,连打了几个呵欠,声音含糊软糯的说道:“我就知道阿婆最好,阿婆,我累了,就在你这儿睡一会儿。”说着,往下蹭了蹭,把自己挪舒服了,头枕在大靠枕中,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沈阿婆一边轻声答应着,一边站起来,轻手轻脚取了放在榻角的薄被过来,盖在李小幺身上。

这一觉直睡到午后,李小幺才伸着懒腰睁开眼睛,沈婆子将手里的针线活收到一边笑道:“醒啦?饿了没有?”

“嗯,饿的很。”李小幺坐起来,揉了揉几乎要咕咕叫出来的肚子笑道,淡月等人不等吩咐,手脚飞快的摆了满桌饭菜上来,李小幺净了手脸,津津有味的吃了饭,看看外面半阴半睛,天气极好,干脆和沈婆子一起出了院门,往后山逛过去。

“范大娘子这一阵子好些没有?”李小幺挽着沈婆子,一边慢步走着,一边低声问道,

“唉!算不上好,也算不上不好,一直那样,人瘦得很,比你还瘦,其实说起来瘦倒没什么,天天粗茶淡饭,连油星都少,都得瘦,就一样不好,没精神,人家说心如古井,她又不是那样,她心又不静,每天就是自责的很,上上个月,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鲜血抄经能赎罪,就天天刺破手指抄血经,我劝了几回也劝不住,只好寻了清慎师太,清慎师太最恨这种什么抄血经才叫虔诚的歪理,寻她狠狠说了一通,这才算罢了,清慎师太是个好人,寻了几本佛法上的因果故事书给她抄,说让她明明理。”沈婆子叹了口气,李小幺仔细听着,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那她悟出点道理没有?”

“天天抄,悟肯定是能悟出来一点,可她这会儿心不静,我旁敲侧击、细细掂量过,她的心思就一样,她就怕你大哥悔了这门亲事,把她扔在这寒蝉庵从此不管了,唉!这也不能怪她,姑娘家最大的心思,不就是想着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好好过份小日子?她原本事事顺当,你大哥那样有情有义肯担待的男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好好的日子前程,偏让她自己犯糊涂弄到这一步,被拘在这寒蝉庵,你说,她能不后悔?不害怕?”沈婆子长长叹了口气,李小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光这么后悔、害怕有什么用?大哥说,送她到这庵里时就跟她说过,必不会悔了这门亲事。”

正文 第二百九六章 不见好

“那你的意思?”沈婆子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呆了片刻,看着沈婆子奇怪道:“这是大哥的亲事,我能有什么意思?大哥想娶谁就娶谁,他娶了想娶的人,这日子才能过得好不是?”沈婆子也呆住了,顿住步子,看着李小幺怔呵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你大哥娶谁你不管?”

“嗯,这不是我该管的事,范大娘子是大哥自己看中的,我怎么会做这种棒打鸳鸯的事?别说大哥,二槐和张大姐,也是人家两人对眼相中的,就是水生的亲事,虽说我从中牵了线,那也是七娘子看中了水生哥,水生哥也看中了七娘子,我不过就是给他们挑破了那层窗户纸,帮着搬搬中间横着的石头,往后贵子也是,他看中人家,人家也看中了他,他想娶谁就娶谁,阿婆你想,日子是他们自己过,两情相悦,往后他们才能过得好不是。”李小幺看着沈婆子仔细解释道。

沈婆子又呆了半晌,没等说话先笑起来:“这话说的也是,再说都是哥哥们的事,是我犯糊涂了!回头我好好劝劝她。”

“嗯,过两天大哥回来,我也跟大哥提一提,看看大哥能不能过来看看她,我送她到这里来,不过是想着让她磨一磨心性,在庵里学学佛,就算不能学得通透点,也能学个顺天应命,知份守常,心里头有个惧怕,以后也不求她长心眼,只求别再眼高手低闯出大祸事就行了。”李小幺耐心的和沈婆子解释道,沈婆子笑道:“若是这样,那这会儿至少吓住了,她是个没心眼没胆气的姑娘,我看这一场吓,至少能管上二十年??????再转过一道弯就到寒蝉庵了,她住在中间第二排院子里。”

“阿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有没有什么地方,能看到她,又不让她看到我的?”李小幺顿住步子问道,沈婆子笑着点头道:“有,咱们到角楼上去,从那里能看到整个庵堂,这个时辰,范大娘子正该在院子里椎米呢。”

“那最好,还有,我过来这事,别让范大娘子知晓了。”李小幺又交待了一声,沈婆子笑应了,两人说着闲话,从寒蝉庵角门进去,转了个弯上了角楼,李小幺小心的隐在圆柱后,看着双手举着木捶,一下下提着落下,椎着稻谷的范大娘子。

这个方向看过去,范大娘子露个侧面,一身粗麻毛边孝服,人瘦得削薄如纸,头发微微有些蓬乱,垂着头看不清脸,手提着木捶,刻板木然的提起、落下,提起、落下,一下下仿佛一个只会提起落下的机械。

李小幺呆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沈婆子低声道:“走吧。”几个人脚步轻快的出了庵堂,往山下下去,沈婆子看着沉默无语的李小幺,想了想笑劝道:“你也别太担心,苦一苦没坏处,就跟你说的那样,这庵里心苦身苦的日子要让她刻在心里,最好一辈子都记得清清楚楚,良药苦口利于病,基能苦的记一辈子,往后至少不会再惹出大祸事,这小半年,我天天过来和她说话,她人不坏,就是有些糊涂分不出好歹,还有点愚强的毛病,唉,人不都这样?不是这里糊涂,就是那里犯浑,只要胆小,知道害怕,就没大事,象你这样的,那叫异数,不是常人??????”

“嗯,嬷嬷说的是。”李小幺认真听着沈婆子的唠叨,不时的赞同一句两句,李小幺一路挽着沈婆子,低低说着话,回到山下院子时,太阳已经西斜,李小幺不敢多耽误,依依不舍的辞了沈婆子,往山下走了一刻钟,上车回去了。

车子一路急奔,总算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柳树胡同,张嬷嬷忙禀报了苏子诚一早过来的事和临走时的吩咐,李小幺慢慢喝着茶,想了想吩咐道:“他既然交待了,你不听吩咐自然不好,嗯,仔仔细细挑个妥当人,再仔仔细细交待好,王爷爱干净,让她沐浴洗漱,再换身干净衣服,打发过去报个信吧。”张嬷嬷自然听明白了李小幺的吩咐,答应了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出神的想个不停,往后这夹在中间的时候不知道还有多少,二爷的话不敢不听,那是二爷!可姑娘??????姑娘的话不能不听,姑娘可是自家姑娘!

张嬷嬷想着这别扭的两位和茫然的未来,叹了口气,出来花厅坐了,喝着茶,慢条斯理、仔仔细细挑了个婆子,先打发婆子下去沐浴洗漱换了新衣服,再回来细细交待了,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人打发出去,车子出大门时,已经夜幕深垂,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张嬷嬷站在花厅外,有些郁闷的仰头看着天,怎么阴天了?这天上连颗星星也看不到,二爷大喜那天,一定要晴晴朗朗的才好。

从半夜起,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第二天天亮的也特别晚,李小幺懒懒的窝在温暖的被窝里不愿意起来,十月下旬的开平府已经冷意逼人,她今年有些丢三落四,忘了吩咐开炉的事,没她的话,看来张嬷嬷是要守着十一月一日开炉节那天才准烧炕了,这嬷嬷什么都好,就是把规矩看的太重。

李小幺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会儿,打了个呵欠,声音含糊的叫了一声,紫藤掀起帘子,探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醒了?外面下雨呢。”

“下的大不大?”

“不算太大,细细密密的,看样子要下两天了。”紫藤一边利落的挂起帘子,一边笑答道,李小幺又裹了裹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懒懒的说道:“忘了说了,让人赶紧把火升起来,太冷了,往后咱们家改在十月十五过开炉节。”紫藤笑起来,却片刻犹豫也没有,放下挂了一半的帘子,走到内室门口叫过喜容转了李小幺的吩咐,喜容忙出屋传话去了。

紫藤转回来笑道:“姑娘,柴炭什么的早就备下了,前儿听炭房的人说,火炕、火墙也都看好通好了,说是连炭也堆好了,都是现成的,可就算这会儿立时就升起火来,要把这火墙火炕烧热,也得到中午了,要不,我先让人搬几个炭盆进来?好侍候姑娘先起来。”李小幺勉强伸了只胳膊出来,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又打了个呵欠道:“炭盆就不用了,我累得很,昨晚没睡好,那我再睡一会儿,等烧热了再起来,不管谁来,还是那话,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紫藤看着缩进被窝,呵欠连天的闭上眼睛的李小幺,想了想,也不多话,重又放下帘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清晨雨中,老卒缩着肩膀推开城门没多大会儿,水岩在小厮、护卫的簇拥下飞马进了城门,不敢先往靖江侯府回去,只直奔梁王府而去,他得先跟苏子诚交了令才能回家。

苏子诚刚换下雨水打湿的衣服鞋子,端坐在冰冷的炕上,沉闷郁气的喝着杯热茶。这一大早,还下着雨,她又去哪里了?这是躲着他么??????苏子诚嘴里的茶一点比一点苦涩。

外面小厮禀报了,水岩衣服半湿,却神清气爽的大步进来,长揖见礼笑道:“恭喜爷收了淮南路,早上进城,这么下着雨,城外还有好多祭路神准备启程赶往淮南路的商人,看那样子,好象淮南路遍地是黄金,去晚了抢不到一样。”苏子诚却被水岩说的脸色阴沉下来,看着他烦躁道:“历练了这一趟,一点长进没有!怎么还这么蛞噪!”

水岩一时被骂怔了,这才注意到苏子诚一张脸阴沉的仿佛能挤出水来,忙陪笑长揖道:“爷教训的是,我去和五爷对一对帐,明天再来给爷禀报。”苏子诚嘴唇动了动,却又紧紧抿住没有说话,水岩有些纳闷,却不敢多问,告退出来,转到东厢李小幺屋子门口,看着门上的黄铜大锁,惊讶的挑了挑眉梢,也不停留,大步出了垂花门,招手叫过个小厮吩咐道:“南宁今天当不当值?”

“回二爷,这两天,都在呢。”小厮低声答道,水岩惊讶的顿了顿才吩咐道:“去看看南宁做什么呢,若得空,让他过来一趟,我在前面耳屋等他。”小厮答应一声,小心的溜进垂花门,水岩纳闷的呼了口气,几步转进耳屋等着南宁,片刻功夫,南宁掀帘进来,长揖见了礼苦笑道:“二爷回来了,见过姑娘没有?”

“我就要问你,怎么五爷那屋门锁上了?”水岩奇怪道,南宁一屁股坐下来,先长叹了口气才回道:“从淮南路回来,姑娘就没再到府里来过,听淡月姑娘说,姑娘和爷说过了,往后就不过来府里理事了。”

“咦?!出什么事了?”水岩几乎要惊叫起来,南宁急忙示意水岩噤声:“二爷轻点!如今爷脾气大的??????要杀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咱也不知道,昨天爷到柳树胡同寻姑娘,说是姑娘已经出城上香去了,也不知道去的哪间寺,寻也没地方寻,爷那脸,下了一天雨,直到差不多人定,才来了个婆子说回来了,今天一早,您进来进,爷刚刚回来,说姑娘又出去了,又不知道去的哪儿,今天还真是下雨了。”南宁摊手道,水岩睁大眼睛呆了片刻,连眨了几下眼睛,站起来,冲南宁拱了拱手道:“多谢你,我先回去了,等天睛了再过来吧。”

正文 第二百九七章 听曲

水岩先回府见了父母,匆匆沐浴换了衣服出来,径直往户部寻兄长水砡去了,两个人关着门嘀咕了小半个时辰,水岩出来上了车,透过车帘,看着外面密密的雨丝,长长叹了口气。随着车子晃来晃去发了半天呆,水岩突然用脚踢了踢车厢板,吩咐去天师府。

李小幺一趟回笼觉醒来,屋里已经烧得暖暖洋洋,李小幺趴了一会儿,爬起来泡了个澡,舒舒服服吃了早午饭,披上件厚斗篷,抱着只手炉站在檐廊下看了半天雨,吩咐备车去绿翠院。

落雁接了李小幺进去,绿翠院早就升起了炭,屋子里烧得比半亩园还暖和,李小幺舒服的靠在榻上,吃了瓜子闲看闲听满屋的莺莺燕燕们细细的唱曲、下腰、抖水袖??????

她们新排的那出杂剧要在魏水生的婚礼上演出,落雁已经放过不知道多少回狠话了,到时候谁出了漏子,别怪她翻脸不认人诸如此类,其实不用她说,满院的姑娘也卯着劲儿要唱个开门红,婚礼上的演出后,这绿翠院就算是开张了。

这样的雨天,三皇子苏子信这功夫课自然是要告假的,吕丰宿醉刚起,昨晚上乐过头了,喝得大醉,见水岩上门,忙拖着鞋迎出来笑道:“你可算回来了,今早上到的?”

“你倒逍遥!这都什么时辰了?还高卧不起!”水岩用扇子敲着吕丰的肩膀,羡慕的叫道,吕丰一边让着水岩进屋,一边打着呵呵解释道:“这就一回,让你撞上了,昨晚上在燕子楼贺银燕小姐从良,闹到天快亮才回来。”

“银燕从良了?也是,这做小姐的,就得趁着年青正红时赶紧寻个好人跟了??????怎么,这几天见过五爷没有?我在梁王府和柳树胡同两处都没寻到她,她忙什么呢?”水岩在榻上坐了,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问道。

“没在柳树胡同?出城了?”

“没说出城,就说不在府里。”

“噢!”吕丰长长的‘噢’了一声,想了想笑道:“那十有八九在绿翠院,正好!咱们也到绿翠院瞧瞧去!你这几个月没在开平府,还没听说这绿翠院吧?这是小五开的勾栏,不过还没开张,上好的女伎倒聚了不少了,小五收了红楼上一任红牡丹落雁小姐,让她统总打理,这落雁倒还真是有两手,就这么几个月,就把开平府十几个以才闻名的女伎笼到了麾下,又收了二三十个资质上佳的个小丫头,排出来的小曲歌舞都极清雅、还排了两出杂剧,听说那杂剧是小五写的,我就看了一折,唱词古雅,和市井杂剧大不相同,走走,咱们过去看看去。”

水岩听的目瞪口呆,指着吕丰叫道:“五爷??????开勾栏!?”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开勾栏怎么了?勾栏也是正经生意,赚钱又多,我也想开,不过没小五那本事就是,你去不去?”吕丰上上下下瞥着水岩,带着满脸不屑道,水岩急忙点着头:“去去去!”

吕丰让人取了斗篷,和水岩两人出门上了车,径直往绿翠院过去。车子在绿翠院门口停下,吕丰上前叫门,水岩仰头打量着大门,想了想,招手叫过小厮低低的吩咐道:“你去趟梁王府,寻南宁,跟他说??????就说我现在绿翠院,跟五爷、吕丰在一处听曲儿。”小厮低声答应了,悄悄往后退了几步,才上马直奔梁王府寻南宁去了。

落雁将两人迎进去,李小幺正凝神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浅吟慢唱,见两人进来,也不起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示意两人坐。

吕丰早就习惯了,跳到榻上坐下,捏了几个瓜子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落雁给他泡杯上好的明前来:“把你家姑娘带回来的明前给我泡一杯!给水二爷也泡一杯。”吩咐完,转头看着水岩笑道:“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明前,说实话,小五这明前不比我家的差,你们那些贡品什么的,嘿嘿,你尝尝就知道了,那贡品绝对不是明前,是谷雨后!”

水岩度量着座次,没敢象吕丰那样大大咧咧的挤到榻上,靠着吕丰这边,在榻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李小幺听小丫头唱完了曲儿,放下手里的瓜子,看着水岩笑道:“今天早上回来的?这一趟你最辛苦。”

“五爷过奖了,有魏二爷帮着料理,轻松多了。”水岩笑着客气道,李小幺抿嘴笑着,转头看着落雁吩咐道:“水二爷爱喝花茶,把你们新窨的菊花茶泡一杯端上来,再取几碟精致点心来,水二爷可是精致雅人,要是这茶水吃食不能入了水二爷的眼,下回水二爷就不来了。”

落雁带笑答应一声,亲自下去看着泡茶准备点心去了。吕丰指着水岩笑道:“你倒比我有面子,我来了这么多回了,小五可没这么待过我!”李小幺并不理会他,只看着水岩问道:“水砥要常驻淮南路?”

“是,大哥和我都是这个意思,淮南路的生意不容再出差错,春节水砥会回来一趟,再去就把家眷一起带过去,竟标的事??????”

“不提这个,过去了。”李小幺打断水岩的话笑道:“若是这样,我还想跟你讨个人,能不能让桐大\/奶奶跟我去淮南路?”水岩惊讶而不解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抿嘴笑着解释道:“桐大\/奶奶管慈幼局这一年,做的极好,这慈幼局也被她立出规矩来了,我的意思,这开平府的慈幼局不如交给水莲先管着,桐大\/奶奶明年开春跟我去淮南路,把淮南路的慈幼局做起来。”

水岩更加惊讶,只怔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忙笑道:“这银子?五爷有出处了?”

“嗯,让那些商家乐输,梁地元丰会馆的商人已经准备每年拿出两成的利,旁的,等我回去淮南路再想法子跟他们商量。”李小幺笑道,水岩深吸了口气,心思转得极快笑道:“果然是五爷,光这一项一年就不知道多少银子了,我觉得好,等会儿回去我就和大哥商量,大伯父前一阵子犯了头晕症,如今已经不大视事了,我和大哥商量好就给五爷回音,嗯,若是元丰馆每年拿出两成的利,往后,我们也拿出两成来,我回去和大哥商量。”

吕丰有些无趣的看着两人说话,听水岩说到这里,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元丰馆拿了淮南路六成酒牌,旁的不算,光这一项,二成利得有多少?你们水家光那四座茶山,二成利也不得了了,小五,慈幼局要不了这么多钱。”

“怎么要不了?只怕没钱,不愁钱多,除了现在慈幼局做的这几件事,再有了余钱,就办义学,修路修渠,多少银子用不了?”李小幺答着吕丰的话,却是看着水岩,水岩想了想,看着李小幺笑道:“这银子是五爷筹的,我看也不用归到慈幼局名下来,这慈幼局到底是归入官府的,多少有些不必要的擎制,不如五爷出面立个慈善堂。”

“不必,总要恩自上出,慈幼局也说不上什么擎制不擎制的,银子也不是朝廷拔发,只要寻个信得过的人去用银子就行。”李小幺想了想笑道,水岩看着李小幺,点头答应了没再多话。

说话间,落雁带人提着食盒,摆了满满一几冷热各色点心上来,李小幺要了碗莲子茶喝着,吩咐将排了一半的那出杂剧演出来看看。

苏子诚阴沉着脸,跟着南宁冲到绿翠院门口,下了马,南宁上去扣了门,一个婆子探出头来,南宁客气的笑道:“五爷在里面吧?”婆子上下打量了南宁一遍笑道:“这位爷,这院子全是姑娘,没有爷,您找错地儿了吧。”

“那落雁姑娘在不在?”南宁忙伸手推住大门笑道,婆子连连点着头:“那是我们主家大娘,您是?”

“我叫南宁,你就说南宁陪着爷过来看姑娘。”南宁笑答道,婆子重复了一遍道:“那你先外头等等。”说着,关了门,一路进去通传去了。

苏子诚冷着脸转头打量着四周,对面就是瓦子,旁边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她到这里来做什么!

婆子进去寻到落雁通传了,落雁吓了一跳,‘南宁陪着爷’!那是那位爷来了?!落雁吩咐婆子等着,急忙转身进来,几步走到榻,俯到李小幺身边低低说了,李小幺烦躁的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转头看着落雁吩咐道:“你去和他说,姑娘累了半年,这会儿要好好歇歇,谁也不见。”落雁噎了口气,连眨了几下眼睛,让她去跟那位不会笑的王爷说这个话!落雁蹭到门口,咬了咬牙,吩咐金环跟着自己,和婆子一起往大门口过去。

水岩留意着李小幺和落雁,见落雁出去了,想了想笑问道:“又有人来了?”

“嗯,”李小幺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吕丰只顾听着曲儿,根本没听到水岩的问话,水岩顿了顿,带笑追问道:“谁这么长脚?竟找到这里来了?”李小幺转头瞄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吕丰把你引来了,你把王爷引来了,一个带一个么。”水岩猛的咳嗽着,满脸尴尬的顾左右而言它。

正文 第二百九八章 雨中

落雁沿着游廊一路赶到大门口,站在大门下,抬手抚了抚胸口,深吸了几口气,示意婆子开门。

苏子诚正背着手站在门前,见大门开了一扇,抬脚就要往里冲,落雁吓得急忙张开双臂拦着叫道:“王爷!姑娘不见!”苏子诚脚抬在半空,硬生生又落回去,眼角抽了抽,微微眯着眼睛,阴阴的盯着落雁,落雁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强撑着飞快的说道:“姑娘说了,姑娘累了大半年了,要好好歇歇,谁也不见!王爷请回吧!”说完紧紧闭着嘴,紧张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面无表情,目光的越过落雁看向雕梁画栋,鲜艳亮丽的院子。

落雁头目森森,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仿佛地老天荒了一般,才看到苏子诚猛的转身下了台阶。婆子手脚极其利落的关了大门,落雁还是张着双臂直直的站着,金环忙上前拉了拉她:“姑娘,王爷走了。”落雁喉咙里‘咕噜’了好几声,身子一软就要往下瘫坐下去,金环和婆子急忙架住她,落雁额头上的汗如开了闸一般渗出来,长长出了口气,总算缓过气来:“妈呀!吓死我了!把我??????抬进去!脚软了,动不了了。”金环想笑又不敢,忙吩咐婆子去寻人抬了软兜过来,把落雁架到软兜上抬了回去。

落雁在偏厅里连喝了几杯茶,缓过气来,才进来禀报了,李小幺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水岩却有些坐立不安,端着杯子,看看根本没当回事的李小幺,又看看也许压根就没注意到苏子诚上门被拒这事的吕丰,目光不停的瞟着外面,那位爷那样的性子,万一?????冲进去??????看到自己坐在这里??????水岩心里哆嗦了下,更加坐立不安起来,落雁已经缓过气来,莫名其妙的看着坐立不安的水岩,踌躇了下,轻轻捅了捅李小幺,见李小幺抬头看向自己,忙用眼神示意着水岩。

李小幺转头瞄着坐立不安的水岩,嘴角往上挑着,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笑道:“水二爷今天早上刚回来,家里人必定惦记着呢,二爷还是先回去吧,反正这绿翠院大门对你开着,什么想来就来了。”水岩长舒了口气,也不客气,站起来长揖就要告辞出去,脚抬到一半又落了回来,转头看着李小幺,没等他开口,李小幺就看着落雁笑道:“你送二爷从后角门出去,那头离二爷府上近,不必绕到大门去了。”

落雁抿嘴笑着答应,水岩长长舒了口气,笑着长揖到底谢了,吕丰伸手拉住他叫道:“这还早呢,现在回去干嘛?你放心,那苏二要是敢闯进来,有我呢!”水岩被他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李小幺好整以暇的看着吕丰问道:“你和秀云一起,能不能把你小师叔打趴下?”

“怎么能以众欺寡?这不合道义。”吕丰立即松了水岩,一边喊人添水泡茶,一边顾左右而岔话:“说到秀云师姐,怎么样?这几天你们跟着秀云师姐,功夫学的怎么样了?来来,演给小师叔我瞧瞧!”水岩也顾不得多和吕丰说话,冲两人拱了拱手,跟着落雁沿着游廊,大步往后面角门走了。

落雁将水岩送出后角门,看着人重又落锁,收好钥匙,甩着帕子回来,正要进去正厅,却又停住步子想了想,带着金环往大门口过去,这水二爷是王爷自幼的伴当,怎么吓成这样?难不成那位爷真要砸开门冲进来?断不可能!唉,去看看,别让人封了门。

门房里的婆子陪笑迎出来,落雁示意她噤声,趴在门缝想往外看,可这大门做的太好,简直是纹丝不透,落雁又是往下蹲,又是往上掂着脚尖,还是一条能年人的缝也没找到,守门的婆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楞楞哈哈了半晌才迟迟疑疑的上前问道:“大娘是要看看外面?”

落雁忙站直身子点了点头,婆子忍不住笑起来,看着落雁,指着旁边的门房道:“大娘,那屋里不是有窗户么。”落雁呆傻了下,脸上腾的红了一片,冲着婆子似真似嗔的‘啐’了一口道:“那你不早说!害得我出了这半天丑!”

金环笑得止不住,打起帘子让着落雁进了门房间,落雁快步走到窗户前,小心的将窗帘挑开条缝往外看去。

大门口侧对面一处稍稍能站人的墙前,最外面一溜十来匹马,里面十几个小厮背靠着墙围成半圆垂手侍立,落雁往前凑了凑,仔细辩认着那围成一圈的小厮们,果然在最前面、最外面看到了南宁!落雁吓得心里砰砰跳个不停,这大门对面就是瓦子,这么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这位爷竟然就这么守着!这要是让人看到??????真是要命!落雁气的跺着脚,放下帘子一径往里面冲进去。

李小幺嗑着瓜子,还是漫不经心的听着落雁急切担忧的禀报,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瓜子嗑完,又端起杯子喝了杯茶,才看着落雁笑道:“这天下都是他家的,他想站哪儿不行?你管得了?行了,别净担心这些没用的,你还是把心思放到二十六那天的演出上,你昨天不是说,有几个头面做的不好,要自己动手改了改,改好了没有?还有,把衣服首饰什么的都细查一遍,早先孝慈后在的时候,发过不少服饰禁令,对着看看,别犯了禁,让人抓了把柄,你家姑娘可一直有人盯着呢。”

落雁忙点头应道:“五爷教训的是,这是正事,我这就去看看去,五爷和二爷?”

“你去你的,这里不用你管。”吕丰挥着手笑道,李小幺却转头看着吕丰笑道:“你也有事,早上张嬷嬷说,二十六日那天迎亲你担着重任,下午想寻你商量商量那天迎亲的事,这是一,还一件,水生哥想猎只活雁迎亲那天用,他现在手不方便,你寻他商量商量,今天来不及,明天得出城猎雁去。”吕丰夸张的伸了个懒腰道:“好吧,魏二娶亲,怎么倒都是我的事?好吧,我现在就去,先去寻魏二去,他在柳树胡同?”

“嗯。”李小幺笑应了,吕丰站起来,接过斗篷披了,和李小幺告辞走了两步,停住步子,抬手叫过落雁道:“我也从后门出去。”李小幺弯着眼睛笑起来,吕丰忙解释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懒得见他,懒得看他那张石头脸!”落雁和吕丰最没有拘束,伸手推着他笑道:“谁不知道咱们吕二爷英雄神武数第一,怕过谁啊!他堵了前门,咱们就走后门,谁怕谁!”一边说,一边推着他往后面角门去了。

看着吕丰走了,李小幺吩咐众人将准备在魏水生婚礼演出的杂剧从头好尾好好排一遍,落雁回来,让人做了火锅,李小幺又让人热了一壶米酒,一边看,一边慢慢喝着酒,一场戏演完,外面已经全黑,落雨天,天黑得也是早了些。

李小幺眯着眼睛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转头看着落雁吩咐道:“去看看人走了没有。”落雁答应一声出来,让人提了灯笼,刚走出没几步就停住步子,这样黑漆漆落雨天,伸手不见五指的,若从门房看出去,人家提灯笼还好,若没灯笼,她哪里看得见在不在?落雁停住步子,想了想,招手叫过金环吩咐道:“你带两个婆子,从后门出去,绕到大门口看看那位爷走了没有,帷帽戴好,步子别停,也别靠太近,别回头,从另一头绕到后门回来,小心些。”金环答应一声,叫了两个机灵的婆子,三人提着灯笼往后门走去,落雁在后面园子角门旁守夜婆子的小屋里等着三人回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金环湿了半边衣服回来,苦笑着禀报道:“还在呢,这爷这是怎么啦?把咱们五爷当贼拿呢!”落雁站起来出了屋,伸手接了接外面密集的雨丝,长长叹了口气,这真是冤孽,五爷那样的脾气,偏外面那位爷又是这样的拧脾气,这么真拧上了,虽说五爷心计手段都是世间少有,可到底在人家屋檐下,又手无寸铁,只怕要吃大亏,怪不得五爷请人教姐妹们功夫,可是,这要学成,得多少年之后??????

落雁打发金环回去换衣服,满腹心事的回到正堂,低声和李小幺说了,李小幺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七八杯米酒,头脑昏昏已经醉得看不清人,心底却还留着一丝清明,挥了挥手道:“我今晚上就住在这里,就歇在这里了,他要堵门,让他堵去!让人把这榻收拾出来,我就歇在这里。”落雁答应了,吩咐丫头婆子把自己的住处全部换上干净被褥收拾出来给李小幺住,吩咐完了,站着细细惦量了半晌,见金环已经换好衣服过来,招手叫过她低声道:“你去大门口给他们说一声,就说姑娘今晚不回去,就歇在这里了。”

金环答应一声,沿着游廊往大门口快步过去。

正文 第二百九九章 一念之间

南宁浑身又湿又冷,苦恼万状的盯着大门,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出来!这才不过十月里,怎么就这么冷了?唉,别冻着爷才好,万一爷冻病了??????还是淮南路的日子好,从淮南路回来到现在,爷这脸就没放睛过,满府上下也跟着没过个晴天,没见过太阳!南宁正踌躇着要不要请爷示下,上去拍门问一声,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正犹豫不定间,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门轻轻开了条缝,金环探出头,左右看了看,从门里挤出来,撑开手里的伞举着,又伸手从门里接过只气死风灯提着,径直往南宁这边过来。

苏子诚忙往前迈了一步,许是站的时辰久了,僵硬之下,身子竟往一边歪去,东平急忙上前扶住,南宁已经迎了金环过来,金环一手撑伞,一手提灯,紧张的曲了曲膝禀报道:“爷,我们姑娘让过来跟爷说一声,五爷用了点酒,说今天就歇在这里,不回去了。”苏子诚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歇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苏子诚一口气涌上来,只气的头昏手抖,闭着眼睛缓了两口气,伸手推开东平诸人,冲着大门大步闯了进去。

金环吓呆了,南宁推了她一把,金环趔趄了几步,急忙跟着往里奔去。苏子诚怒气冲冲冲进大门,也不走游廊,竟是从院子正中的青石路上疾冲进去,守门的婆子吓傻了,扎着手呆在门外一动不敢动。

东平吩咐众护卫小厮守着门,自己和南宁、西安几个连奔带跑的跟在苏子诚后面,金环将伞和灯笼扔进守门的婆子,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跑,没跑几步,就滑倒在地,直摔得痛出了眼泪,也顾不上呼痛,手脚并用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姑娘!王爷来了!王爷进来了!”

金环的声音传进来前,苏子诚已经冲进了正堂,李小幺窝在榻上已经睡着了,落雁不敢拦也不敢多话,垂手站在旁边,担忧的看着李小幺,苏子诚站在榻前,低头盯着睡沉了的李小幺看了半晌,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备车!”南宁答应一声,招手示意落雁,落雁忙和金环奔到二门里,看着将李小幺的车子拉出来,苏子诚要了李小幺的斗篷将她裹住,抱起来沿着游廊径直往外走去。

淡月和青橙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吓得大气不敢出,苏子诚抱着李小幺上了车,南宁示意淡月和青橙爬到车前坐着,也不用车夫,自己驾了车出了门,咬着嘴唇一句话不问也不说,只管赶着车径直往柳树胡同冲回去。

苏子诚端坐在车里,借着车厢里晕黄摇曳的灯光,低头看着怀里脸色绯红,蹙着眉头沉沉酒醉的李小幺。苏子诚轻轻动了动,一只手揽着李小幺,右手抽出来,用手指轻轻按着她微微蹙着的眉间,她在想什么?睡沉了还在烦恼?苏子诚的手指轻轻往下划,她象是又瘦了,苏子诚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泛起股浓浓的痛意,她总象在他眨眼间就能随风而逝,再也寻不到!苏子诚身子微微颤抖了下,她在他身边一年多了,才一年多么?怎么象是很多很多年?长久的仿佛她是他身上不能分割的一大块,别说拿开,连动一动都痛得难忍。

苏子诚弯下腰,在李小幺额头上轻轻吻了下,车子在青石路上猛的晃动了下,苏子诚往前跌了跌,李小幺仿佛想翻身,伸手抓着苏子诚的衣袖,往他怀里翻去,苏子诚用力抱紧她往怀里揽了揽,李小幺腰间系着的压步被车子晃着打在苏子诚腿上,车子慢了些,却稳了许多,苏子诚伸手拿过那枚压步,是去年在汝城的那枚琥珀,苏子诚对着灯光,出神的看着琥珀中的蜂子和花,她还留着这个,这个不吉的东西!苏子诚手指猛然用力,那枚小小的琥珀瞬间四分五裂,苏子诚满意的舒了口气,看着手心里落着的几只碎块,推开车窗帘子扔了出去。

车前,南宁紧张的脸色发白,几乎半站着,又要快又不敢太快,以免车子颠得太厉害,这平时眨眼就能到的一点点路程,这会儿怎么好象走不到头了?!淡月和青橙惊慌的看着紧张的什么也顾不上的南宁,紧紧抓着车前横杆让自己坐稳,这会儿若是掉下车了,看这样子,南宁根本不会理会她们!

车子总算进了柳树胡同,在李府门口停下,南宁急跳下车,几步冲上台阶,见门开着条缝,抬手用力推开直冲进去,一个门房急奔出屋,南宁一把揪住他,声音低而严厉的吩咐道:“快去叫魏二爷接姑娘!姑娘回来了!快!”门房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南宁,连伞也顾不得拿,急忙奔藕院寻魏水生去了。南宁转头看着还是一片安静的车厢,稍稍松了口气,忙回到车边,见淡月和青橙迟疑着要不要禀报到了,忙伸手拉过两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噤声。

后面,东平和西安跳下马过来,三人六目相对,又齐齐看向还是没有半分动静的车厢。这一刻钟仿佛比一年还长,院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齐齐松了口气,南宁腿一软,忙伸手扶住东平,东平笑着用力拍了拍他,示意西安去迎魏水生,自己理了理衣服,往车厢前走了半步,恭敬的禀报道:“爷,到了。”

车帘从里面掀起,东平急忙接过车帘高高掀起,魏水生已经疾奔到车前,焦急的问道:“小幺怎么了?”

“魏二爷安心,姑娘没事,就是酒多了点,是在落雁姑娘那里多喝了几杯,王爷放心不下,亲自送她回来。”东平忙笑答道,车里,苏子诚抱着李小幺,弯腰跳下车,魏水生伸出手,苏子诚往旁边闪了半步,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声音平板的说道:“你手不便,我送她进去。”魏水生眼神里闪过丝忧虑,笑着往旁边让了让,看着苏子诚抱着沉醉的李小幺大步上了台阶,淡月和青橙提着裙子紧跟其后,一起往后院进去,魏水生落后几步,伸手拉了南宁低低的问道:“小幺??????没事吧?”

“没事!放心!”南宁低低的声音里透着轻松,魏水生长舒了口气,团团冲三人拱了拱手,急步上了台阶往前追去。

东平示意李府门房将李小幺的车子赶进去,自己和南宁、西安等人守在门口,北庆将马扔给小厮,也凑过来一处站着等苏子诚出来。四人沉默片刻,东平伸手拍了拍南宁低声道:“你跟姑娘熟,找机会提醒提醒姑娘,不能这么醉了,今天??????”

“若是爷一句话吩咐了??????”西安后怕的接了句,南宁重重点了点头,低声答应道:“明天我就过来一趟,姑娘??????唉!”

“你说,回头爷会不会??????责怪?”北庆不安的低声问了东平一句,东平扫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呼了口气低声道:“责怪就责怪吧,回头认个昏头,不过一顿棍棒。”

“你想想,万一??????爷把姑娘带回府里??????哪轻哪重?今天这事,咱们淋了大半天雨,昏头了,就这样!”西安看着北庆补了一句,东平点了点头,环顾着三人道:“这事,任谁也不准再提半个字,爷若责怪,就认个淋雨昏头了,”三人忙点头应了,也不再说这事,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的不能再闲的闲话等苏子诚出来。

淡月和青橙紧跟在苏子诚后面,魏水生跟在淡月和青橙后面,不大会儿,一行人就冲进了半亩园,张嬷嬷和紫藤急带人迎出来,苏子诚看也不看众人,只抱着李小幺一路冲进正屋,屋里温暖如春,苏子诚轻手轻脚的将李小幺放到榻上,退后几步呆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外出去。

魏水生站在垂花门下,并没有跟进内院,见苏子诚出来,忙长揖到底谢道:“小幺性子顽劣胡闹,多谢王爷送她回来。”

“嗯,明天,等她酒醒了??????我明天过来再和她说吧,李宗梁几个什么时候回来?”苏子诚抬手示意魏水生不必多礼,魏水生忙陪笑答道:“说是后天一早就能回到开平府。”

“嗯,你成亲的事,要是少什么东西,或是缺人手,到我府上说一声。”苏子诚干巴巴的关心了一句,魏水生忙躬身谢过,苏子诚背着手站着,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魏水生带着笑垂手站着也不说话,苏子诚转身盯着灯火通明的正屋看了一会儿,扭头看着魏水生道:“我明天再过来看她。”魏水生微微躬了躬身子,让过苏子诚,一路将他送到大门口,看着苏子诚上了马,在众小厮、护卫的簇拥下打马而去,才皱着眉头转进大门,示意门房栓了门,呆站了片刻,重又去了半亩园,让人叫了淡月出来,细细问清楚了苏子诚送李小幺回来的前前后后,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回去歇下了。

正文 第三百章 添妆

李小幺在半亩园窝了一天哪也没去,隔天一大早,李宗梁等人就进了开平府,李小幺和魏水生直迎到二门,大门口一时热闹无比,李宗梁跳下马,往后面车上扶了范先生下来,李二槐还没跳下马就开始东张西望,李小幺一边笑一边高声道:“二槐哥别找了,张大姐她们在水生哥的新宅子里忙着呢。”

李二槐一张脸晒得漆黑,也看不出脸红没红,将缰绳扔给小厮,先冲魏水生拱了拱手:“恭喜二哥!”再转过身,伸手捏了捏李小幺的肩膀瓮声道:“小幺咋还瘦这样?!”李小幺忙拍开他的手:“你手这么重!肩膀让你捏坏了!”说话间,李宗贵跳过来和魏水生见了礼,挤过来看着李小幺笑道:“小幺气色还行。”

张铁木、姜顺才、程旺和魏水生见了礼,又长揖到底给李小幺见了礼,大门口挤挨挨一团,李小幺赶紧让着众人进去,这几天,柳树胡同和新宅那边,过来送贺礼简直没个停住的时候,这一群人在大门口再耽搁一会儿,外头送贺礼就得排队了,李小幺让进众人,跳下台阶,几步过去,和李宗梁一起扶着范先生往大门进去。

众在正堂落了座,围着魏水生隔天婚礼的事,和堆了满院子的贺礼说了一会儿闲话,李小幺就笑着打发李二槐、张铁木和姜顺才几个成了家的赶紧回去一趟,明天一早都还要过来帮忙,又让人带程旺下去沐浴歇息,李宗梁等人喝了杯茶,也忙着回去沐浴洗漱,日夜不停的赶了几天路,都是一身汗臭。

李小幺和魏水生在正堂喝茶说着闲话等着众人沐浴出来,不大会儿,范先生换了身浅灰夏布长衫出来,李小幺和魏水生忙下了台阶接他上来,让着他在上首坐了,范先生看起来清瘦苍老了许多,眼神却安静的仿若没有人迹的深井寒潭,李小幺微微有些楞神的看着范先生,范先生接过魏水生递过的茶,喝了一口微笑道:“小幺不用给我收拾住处,我和润文一处住一两晚就行,办完润文的喜事,我想到城外烟云寺长住修行。”

“先生怎么这么说!”魏水生吓了一跳,范先生动作舒缓的放下杯子,转头看着两人笑道:“这不是一年两年的想头了,从我辞官回乡起,就一直存了这样的念头,从前一直这样那样的事绊着,不得自由,如今一件件也都了了。”范先生停了片刻,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也就是今冬明春,你大哥再成了亲,我就再无挂碍,明年春天,我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天下胜景,会一会古刹高僧,这才是遂了我的素日心愿。”

李小幺默然而伤感的看着范先生,叹了口气,也不多劝,只笑着应道:“先生要云游,就沿着淮南路一路南下吧,喜欢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吴地一时半会的不会太平。”

“嗯,”范先生点头应了,李小幺沉默片刻,范先生看看着她,温和的说道:“人各有福,你我都不必操心太过。”李小幺眼里酸酸的,忙点了点头。

这一天人来人往,大家也没空叙旧说话,吃了午饭,留范先生在家歇息,李小幺、李宗梁等人就去了魏水生新宅院忙婚礼的事,张大姐、孙大娘子和明婉已经忙了好几天了,李二槐等人沐浴换了衣服已经到了,却是忙着四下看热闹。

这一天直忙到人定过后,诸人才分别上车回去,张嬷嬷、卢嬷嬷带着众丫头婆子却歇在了魏宅,准备第二天一早发催妆冠帔花粉。

第二天就算是婚礼开始了,一大早,李小幺和李宗梁诸人赶到魏宅时,张嬷嬷已经打发官媒送走了催妆盒子,紫藤刚看着人沏了茶送上来,吕丰就到了,四处转着看好了热闹,坐下和李宗贵说笑不停,不大会儿,水家的公裳花袱头之类的回礼就送到了,随行的还有水府的管事,见了李小幺,笑着禀报说昨天一天又多了许多添妆,七娘子的嫁妆又多了几抬,商量着要早点发嫁妆过来,李小幺自然满口答应。

午后刚过,水家先过来了十几个老成利落的中年仆妇,给李小幺见了礼,张嬷嬷笑着引众人分至各处,准备嫁妆到了好一一铺陈。

仆妇之后,水莲的嫁妆就开始流水般抬入魏宅,抬嫁妆的,一色是年青健壮的小伙儿,头发绾的干净利落,戴着大红无脚幞头,穿着大红滚黑边箭袖,大红裤子,李小幺在巷口茶坊二楼上,趴在窗台上,一边往下看,一边和紫藤感慨:“??????你看看,这些抬嫁妆的这个齐整劲儿,多难得!”

“听说是水家大爷给寻的人,一抬嫁妆两个人,七娘子的嫁妆早前说是一百六十抬,这一阵子添妆的人多的不行,现在也不知道多少抬了,这抬嫁妆的,只所得要四五百人了,七娘子一家门主家下人全算上,也就一百多人!”紫藤笑着接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继续趴在窗台上看热闹,最前面的嫁妆已经进了魏宅大门,后面的一抬抬嫁妆连成一条浓烈喜庆的红线,顺着街道蜿蜒出去,一路慢慢的流动着,根本看不到尾。

街两边聚满了看热闹的男男女女,指点着那一抬抬的嫁妆,估算猜测着,惊叹羡慕着,那些店铺的掌柜和伙计也不做生意了,都挤出来看这几乎是百年不遇的丰厚嫁妆队伍。

茶坊楼梯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樱桃抱着叠大红封面、书一样的册子进来,满脸笑容的曲了曲膝禀报道:“姑娘,这是新娘子的嫁妆单子,张嬷嬷让送来给姑娘看看。”紫藤忙接过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没接册子,只看着樱桃问道:“这册子怎么拿给我了?张嬷嬷她们不用的?”

“回姑娘,这册子一共两份,嬷嬷留了一份对嫁妆,这一份就给姑娘送来看看了。”樱桃忙笑答道,李小幺点了点头,示意紫藤:“你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再说给我听。”紫藤示意樱桃回去,自己翻着册子看了看笑道:“衣服首饰、绸缎毛皮、古玩摆设,还有家俱,这些就不说了,除了这个,水家一共陪送了八房家人,合计四十二人。”

李小幺自己倒了杯茶正要喝,只听的吓了一跳:“那水家的下人岂不是一半都跟七娘子过来了?”紫藤一边笑一边点头:“没有一半,也有三成,安远侯府送了六个守院的护卫、靖江侯府送了两个婆子、两个小厮,还有两个侍候笔墨的丫头。”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着示意紫藤继续说,紫藤也抿嘴笑着低声道:“听说水二爷回来,被七娘子好生排喧了一顿。”

“该!”李小幺忙笑道,两人笑了一阵子,紫藤才接着说道:“庄子一共四处,两处在开平府边上,一处在离开平府不远的济县,还一处在靠近梁地的姚县,开平府边上的两处庄子,一处两百亩,是她自族里应得的陪嫁庄子,不过她这两百亩地都是极好的良田,还一处只有一百三十多亩,一半是果园,是桐大\/奶奶给她添的妆,济县那一处有三百多亩,是她祖母留给她的,姚县那一处最大,七百多亩,是她母亲的陪嫁,原本是要留给她哥哥的,她哥哥让给了她。”

李小幺听的有些发怔,一边出神的看着下面还在流个不停的嫁妆队伍,一边继续听紫藤解说水莲的嫁妆:“??????陪嫁的院子不多,就两处,城里东大直街上一处三进的院子,城外雪峰山上一处小别院,铺子??????一共十二间,两间是她父亲给她的,安远侯夫人添了两间,靖江侯夫人添了两间,桐大\/奶奶嫡亲兄长砥大爷添了两间,元丰馆的钱会长说是替元丰会馆添了三间,梁地安家添了一间。”李小幺喝着茶,慢慢点了点头,紫藤将手里的册子再从后面翻起道:“这后面一半,差不多都是各家添的妆了,连皇后也让人送了幅红宝石头面给七娘子添妆,这开平府大大小小的人家,凡攀得上的,没有不过来添上一点两点的,宁王妃送了对翡翠镯子,郭家几位夫人也都添了不少贵重东西??????”

“这些不用细说了。”李小幺抬手止住紫藤:“回头你悄悄抄一份回去。”紫藤笑应了,收了册子,和李小幺挤在一处,边往下看边笑道:“说起来七娘子最福气不过,咱们家二爷虽说手??????咱们二爷这人才品貌,到哪儿找去?又有姑娘这样的小姑子,这添妆里头,不知道多少是冲着姑娘的面子情份呢??????”

李小幺将杯子塞到紫藤手里打断她的话道:“这是她的福份,也是水生哥的福份,是他们自己的福份。”紫藤笑着接过杯子,垂又沏了杯茶递给李小幺,也不再多说话,只和李小幺一起看着热闹市井的这份难得一见的热闹。

正文 第三百零一章 婚礼中

张大姐和水家的仆妇们直忙了大半夜,才归整张挂好所有家俱帘幔,对着册子点好各色各样的衣服首饰、古玩珍品、压箱白银等等嫁妆,张嬷嬷带着众人忙着最后清点整理第二天正日子要用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吕丰和李宗梁、李宗贵、魏水生等人跟着乱到人定过后,就被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赶回去睡觉,准备第二天一早迎亲的事。

天刚蒙蒙亮,李小幺就带着紫藤等人赶到了魏宅,她已经算晚了,整个宅院和昨天比,已是大不相同,门口搭着喜棚,上上下下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吉服,李小幺四下看了,见各处妥妥当当,有条不紊,满意的夸奖道:“多亏两位嬷嬷。”

“张嬷嬷和卢嬷嬷从前在宫里张罗过先皇后万寿节的,如今张罗这个,哪会不妥当。”紫藤笑道,李小幺跟着笑着进了留给众人休息的偏厅,安安稳稳的吃了早饭,只管安心看热闹。

落雁带着绿翠院众人,抬着七八个戏箱子,一大早就过来准备,李小幺离得远远的看着众人走台、自顾自暖场,也不上前,只打发紫藤过去嘱咐了几句,她若过去,只怕落雁更要紧张的不行。

婚礼,昏礼也,午饭前后,贺喜的客人开始陆续登门,卢嬷嬷亲自守在大门口,以分辩来的客人需要引往哪一处招待,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则忙着在大门外、二门里迎进迎出。

刚迎了两三拨客人,苏子诚一身鲜亮的明蓝长衫,带着东平等人,看起来神色很是清爽铁在大门口下了马,李小幺和李宗梁等人,以及早到的客人一起涌出来迎接,苏子诚虽说还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笑容,可脸色却是难得的温和,竟还和早到的这几个兵部堂官和颜悦色的说了几句话,把几个堂官激动的满脸通红。

李小幺引了苏子诚往偏厅去喝茶歇息,苏子诚摇着折扇,脚步极慢、满眼兴致的打量着四周,走到戏台前,驻足看了良久,李小幺也不催他,引着他转进暖阁,苏子诚顿住步子,带着丝笑意说道:“差点忘了,大哥听说你这儿今天有极好的杂剧要演,他和大嫂等会儿也要过来凑个热闹,你交待人准备准备。”李小幺满眼意外的看着苏子诚,忙曲膝谢了,吩咐紫藤赶紧去和张嬷嬷、卢嬷嬷说一声,把宁王爷和王妃的座次调整出来。

果然,没多大会儿,宁王爷苏子义和王妃慰氏带着女儿柔嘉郡主苏碧若在大门口下了车,苏子义又往后面一辆车上扶了慰老丞相下车,再后,慰老丞相嫡幼子,风流倜傥的开平府名公子慰九爷也下马急步上前,跟在父亲和姐夫、姐姐后面沿着台阶上来。

这一回,连苏子诚也迎了出来,大门口一时挤挨的不堪,李小幺随在苏子诚后面,李宗梁等人又后了一步,恭敬的将宁王一家和慰老丞相迎进东面正对着戏台的东边花厅。宁王等人进了府门,府门外却乱成了一团,那些早到的各家子弟、管事管家,一个个急得跳脚,或是打发机灵敏捷的小厮,或是只好亲自打马奔回,赶紧回去请家主前来。

宁王爷和梁王爷全家都到了,慰老丞相带着儿子也到了,自家家主若不来,岂不错过了在两位王爷面前露面奉承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错过机会不说,万一在两位爷心里落下个狂妄自大的影儿……

魏宅前的胡同里乱成一团,宅门里倒短暂的清静了,卢嬷嬷瞥着大门口的鸡飞狗跳,嘴角似有似无的往下扯了扯,且不说姑娘的面子,就是冲着新娘子是水家没出五服的嫡支,净打发些没用的子弟和管事过来,也太没眼色了些。

宁王一家刚进去片刻功夫,兵部尚书言大人一身深红长衫,摇着描金折扇在大门口下了车,背着只手,气定神闲的上了台阶,卢嬷嬷一边急打发小丫头去请李宗梁,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满脸笑容的迎上去福了福道:“言大人安,言大人到的可真是正正巧,慰老丞相刚刚进去,您这就到了!”

言尚书意外的顿住步子问道:“先生到了?”

“是!刚刚到,跟宁王爷一家,还有慰九公子一块儿来的,这会儿也就刚刚落坐吧!”卢嬷嬷语笑恭敬,说的也详细,言尚书‘噢’了一声,看着卢嬷嬷笑道:“嬷嬷有心了。”卢嬷嬷忙又曲了曲膝,一边引着言尚书往里走,一边笑道:“我们二爷没个长辈,姑娘就请慰老丞相过来主这个大礼。”说话间,李宗梁已经急步迎了出来,冲言尚书长揖见着礼,卢嬷嬷笑让到一旁,言尚书冲卢嬷嬷点头致了谢,满脸随和的和李宗梁说笑着往慰老丞相落坐的东花厅过去。

在魏水生接回新娘子前,得了信的各家大人、家主总算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到东花厅见礼露了回脸,落了座,却全幅心神盯着那远或者不怎么远的东花厅。

在一片热闹的鞭炮声、叫喊声中,新娘子的车子到了胡同口,周围的少年孩童和张嬷嬷暗中安排好的小厮们拦在车前,吹着口哨,大呼小叫的要利市、果糖和荷包、花红等物,水家的喜娘们一边嘴角利落的和众小厮、孩童打着嘴仗,说着吉利话儿,一边毫不吝啬的大把大把撒着用红色丝绳编成一串串吉利图案的喜钱、装满果糖蜜饯的大个荷包、间或还有一对对的小银角子。

苏碧若在众丫头婆子的拱卫下,站在大门口的高台上伸长脖子看着热闹,眼看着通红的喜钱、荷包和艳红中闪着银光的小银角子满天飞舞,兴奋的拍手叫好,一通钱雨、荷包雨后,车前的长凳、石榴树枝总算搬开了,挂满了大红璎珞的喜车缓缓停在大门口,六个阴阳人两两相对站在大门两边,抱着盛满谷豆钱果草节的大斗,念念有词的对着喜车漫天撒着谷豆。

漫天谷豆中,水莲一身大红嫁衣,扶着喜娘的手下了车,这时的风俗,新娘并没有盖头之类,水莲满头珠翠,眼观鼻、鼻观心,半低着头,踩着脚下崭新的青布条,跟着前面捧镜倒行的婆子,缓步前进、上台阶、再前进,跨过马鞍、蓦草、和一杆秤,进了前院的喜堂坐虚帐。

院子里、正堂上站满了看热闹的宾客,水家送嫁诸人被连灌了三大杯酒礼送出大门,苏子义和苏子诚并肩站在地势稍高的花厅笑看着热闹,尉九公子看着水家送嫁诸人出了门,取了杯酒举起笑道:“诸位,咱们尽了这就筵三门杯,赶紧请新郎倌高坐,免得新娘子等急了!”

众人哄然大笑,七嘴八舌的打趣着,利落的饮了三杯酒,言尚书饮了酒,扬声吼道:“那司仪等等!”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往言尚书处看过来,言尚书冲尉老丞相和苏子义、苏子诚等人拱了拱手,高声笑道:“今天这喜事,先生是大媒又是主婚,我这学生领个司仪的差使正合适!谁也别争!这司礼是我的!”

李小幺高挑着眉梢,笑出了声,苏子诚跟着一边笑一边用折扇指着言尚书道:“喊错了可是要罚酒的!”苏子义摇着折扇,一边笑一边摇头,言尚书挽着袖子作势道:“这等小事怕甚?再说,错了也不过罚酒么!”说着,在众人哄堂大笑、拍手叫好起哄声中几步窜出花厅,将哭笑不得的司仪推到一边,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吼:“请新郎高坐!”

满院子宾客有的起哄叫好,有的则站起来,挤走小厮,七手八脚的将魏水生从后堂拖出来,送上正堂正中的榻,几个兵部、吏部堂官跟着跳上榻,左右按着魏水生,认真的和言尚书道:“我等得按紧点,免得这厮不等人家酒饮好就急着去寻新娘子!”

言尚书连声赞同,魏水生哭笑不得的被众人按在榻上的扶手椅上动弹不得,水家请的官媒斟了满满一杯酒上前,嘴里滔滔不绝的说着吉利话儿劝姑爷下坐,魏水生依规矩高坐不动,官媒自饮了杯子酒,满脸笑容的退到一边,水莲的姨母接着上前,同样捧酒劝姑爷下坐,照样满饮了杯中酒退在旁边,再接着捧酒前劝姑爷下座的,是水莲的母亲,众堂官看着水莲母亲满饮了杯中酒,才松开魏水生,拉着他站起来,众人跳下榻,不等魏水生站稳,就从喜娘手里抢过撕成极细布条的大红绸布,在魏水生额头上打横连挂了好几层,才推着他往隔壁水莲处过去。

原来坐席只看热闹就行的宾客中,有些谨慎的,只是站起来看热闹,那些年青的、灵动的、或是兵部、吏部和军中的大小官吏,却几乎全都离了席,挤在后面寻件差使起哄乱帮忙,张嬷嬷和卢嬷嬷眼看着众人虽说起哄得厉害,却极守规矩礼节,长长松了口气,和众喜娘、婆子、小厮在旁边递送引导,由着众人充起了喜娘和小厮、婆子们的差使。

正文 第三百零二章 天上人间

魏水生双手拿着笏板,笏板上挂着牵巾,牵巾一头搭在水莲交叠在一处的双手上,魏水生一路倒退,和水莲面面相对着引了水莲出来,这根艳红华丽的织锦缎牵巾并非一整根,而是男女两家各出一半,中间绾成同心结连在一处,魏水生牵着水莲至正堂中搭起的祭堂中,照规矩这是要牵到家庙或祠堂中的,可魏水生无父无母,家乡祖祠亦远在池州,不过在正堂放了祖宗牌位以代宗祠,这引新妇认祖归宗是婚礼中最要紧的一项,主持参拜祭祀的,就是尉老丞相了,算是他代魏氏族中长者接纳水莲归入魏家。

两人肃重的祭拜了列祖列宗,重又如前搭起牵巾,这回换水莲倒行,与魏水生面面相对,引着他一路进了后院,进了新房。

这一倒一正极有讲究,魏水生倒行引水莲参拜列祖列宗,那意思就是魏水生引水莲入魏家之门,从此新妇归于夫家,拜了先祖,再由水莲倒行引着魏水生入内院新房,则寓意着新妇新夫从此将步入饮食男女之内院生活,这生活中的主引是新妇,这内院之中的主宰,也是新妇,为人夫者,当敬重妻对于后院的主宰和权威,所谓男主外,女主内。

一道内外院间的月亮门,将起哄凑热闹的诸官吏挡在门外,李宗梁、李宗贵等人忙高声招呼礼让着众人入席,前面戏台上,节奏分明的锣鼓声已经响起,暖场的喜庆小唱轻快欢快无比,众人归了座,厨房流水般上了几道算是暖场的汤水热菜,众人吃着喝着,戏台上,紫红幕布往两边拉开,雾气水岚从台上骤然涌出扑下,翻滚飘逸的烟雾中,大书着南天门三个金光大字的辉煌殿宇时隐时现,殿宇之上,广袖宽裙、飘逸出尘的仙子优雅的甩着塵尾慢慢转过身,开口第一句竟是:“漫漫天宫多凄清……”

李小幺让人排了在魏水生婚礼上演出的,是天仙配。

落雁站在幕布右侧,一只手紧抓着胸口衣服,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台上诸人,听说宁王爷一家、梁王爷、尉老丞相都到了,这开平府十成达官贵人中,有七八成坐在这台下,这一场演好了自然是极大的脸面,大大出了彩,可演不好,这场子就算彻底砸了!

吕丰一直忙着他的伴郎差使,远远看见李小幺陪宁王妃在暖阁坐着吃喝看戏,周围陪坐的都是各家女眷,只遥遥冲李小幺和宁王妃举了举杯,李小幺笑看着他,就算是还了礼,苏碧若冲吕丰狠狠瞪了一眼,宁王妃却没留意到举杯致意的吕丰,只顾全神看着戏台上的悲欢离合。

东花厅,尉老丞相居于上首,苏子义和苏子诚陪坐在左手边,旁边是尉九公子,言尚书、大学士曹老先生等人,尉老丞相喝着碗乳鸽参汤,看着尉九公子笑问道:“这出杂剧词曲清雅,有几分意思,这剧有名字没有?”

“有!”尉九公子忙从后面小厮手里取过戏单子看了眼笑道:“叫天仙配,这名字起的有意思。”

“这出杂剧是小幺写了话本,再请人按词配曲演出来的。”苏子诚带着笑解释了一句,苏子义瞄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尉老丞相笑道:“我前些时候抄给先生的那三首词,也是小五姑娘的手笔呢。”尉九公子惊讶的叫道:“咦!那三首词不是吴国林丞相写的?”言尚书、曹老先生等人也齐齐看向苏子义,苏子义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那林相若不贪图这份虚名,何至于着了道儿,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苏子诚一边笑一边点头,看着众人淡然解释道:“林氏抛妻别娶在前,贪占虚名在后,也怨不得别人。”

言尚书眼珠转了半转,已经想明白了前因后果,转头看着曹老先生感慨道:“我就说,那林相早年文章我也读过几篇,与这三首词绝不类似,一雉鸡一凤凰!原来如此。”曹老先生和诸人连连点头称是,心下却各自转起了无数个念头,两位王爷怎么突然掀开了这事?这一出天仙配后头又是哪一出……

尉九公子却没想那么多,连声赞叹了几句,突然想起什么,越想越笑,越笑越厉害,直笑得满桌侧目,尉老丞相无奈的看着幼子,尉九公子总算喘过口气来,抬手指着外面,也不知道指的谁,话说的倒还算利落:“吕二……上回吕二那首白狗黄狗诗,吕二说,也是小五姑娘的手笔,那才是绝妙好诗!”曹老先生一时怔着不知说什么好,言尚书却大笑出声,尉老丞相想起那首咏雪诗,也捻着胡子,一边笑一边看着苏子义和苏子诚道:“这丫头真是羞煞天下男子,你看看这一出天仙配,抬了水家,却又不贬自家,应今天这景,贴切之至。”

苏子义笑着点头赞同,苏子诚却看着台上甩着水袖挣扎着被押回天庭的七仙女,怔怔的出了神。

华灯挂遍宅院,戏尽人渐散,魏水生总算回到了新房,水莲依旧盘膝端坐在喜榻上,见魏水生进来,众喜娘忙涌上来行了合髻礼,饮了交杯酒,这一扔,自然是一仰一合,大吉大利,众喜娘七嘴八舌的说着说不尽的吉利话,一一退出了新房。

魏水生稍稍缓了口气,也不说话,站起来从桌下、帷幔间、床底下揪了七八个准备听房的后生,一一扔出屋门,又回来仔细查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转回榻前,看着垂下脚,准备下榻的水莲,红红的烛光下,满头珠翠中,水莲那张娇好的面容显得艳丽异常,魏水生直直的看着水莲呆了半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仙女嫡落凡间!”水莲脸上一片红涨,还没等她开口,床后上方‘噗’的一声笑,魏水生左手用力按在炕几上,一跃而起,纵身跃到床后,没等水莲反应过来,魏水生已经从床后一人多高的柜子上把吕丰揪了下来。

吕丰被魏水生揪的拧着身子,一边笑一边大叫:“你轻点!我出去就是!便宜你个放牛的郎君!”魏水生也不答话,只用力揪着他往外扔,吕丰拧着身子,拖着步子,冲着挂着厚重喜帘的衣服架子拼命挤眉弄眼的叫道:“我走了,全靠你了!你小心!可别失了手!”魏水生扔出吕丰,一个箭步冲到衣架前,掀落喜帐,把手拉着衣架,屏气吊在喜帐中间的李宗贵一把揪出来,一路拖着也扔了出去。

魏水生胆颤心惊的把屋子所有帘幔掀了一遍,把各个角角落落细细搜了一遍,水莲举着灯跟在后面,两人看了一遍,魏水生还是不放心,连看了两三遍,魏水生才招手抹了把汗发愁道:“小幺哪儿去了?”水莲眨了眨眼,冲着屋门示意了下,魏水生掂起脚尖走到门前,猛的打开门,吕丰和李宗贵齐齐跌到了魏水生身上,两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就要往外跑,魏水生伸手揪住李宗贵问道:“小幺呢?”

“你放心洞房吧,小幺回去了,放心放心!”魏水生这颗心总算落下来,松开李宗贵,抬脚把他踢了出去,李宗贵乱叫着跳起来追吕丰去了,他得好好找他算帐!竟敢把他攀咬出来!

李小幺并没有回去柳树胡同,她被苏子诚请出来,有话要说。

两人没骑马,也没坐车,只在东平等小厮、护卫的团团簇拥下,安步当车,穿过安静的街道,往丰乐楼过去。

丰乐楼下,两盏大红灯笼安静的亮着,掌柜垂手站在阴影中,在东平之前,引着一行人上了丰乐楼三楼,东平看着掌柜亲自布好了点心茶水退下,自己带着众小厮、护卫下到二楼拱卫警戒。

李小幺推开窗户,将近月末,月亮只余下一弯,有些晦暗的夹在漫天星辰中,黑绒绒的夜幕被璀灿闪烁的群星满缀着,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睛。苏子诚缓步过来,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着天上的星辰,半晌,突然低低的仿佛自言自语道:“你就是从那里来到这人间的?”李小幺楞了楞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苏子诚,往旁边闪了半步,转身走到桌前,看着满桌的点心茶水笑道:“你酒多了,正好有梨汁,喝一杯解解酒吧。”

苏子诚转过身,沉默的盯着李小幺看了半晌,才走到桌前,端起李小幺倒好的梨汁慢慢抿了两口,放下杯子,指着窗户建议道:“让人搬两张摇椅来,咱们坐着看星星吧。”李小幺意外的看着苏子诚,他还有这个情致,真是难得了。

东平带着几个小厮手脚极快的搬了两张摇椅进来放好,又取了两只手炉放在桌上备用,李小幺取了只手炉抱着,躺到摇椅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星空,苏子诚也跟着坐下,看着李小幺,仿佛斟酌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和大哥商量过了,只听你一句话。”

正文 第三百零三章 态度

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你听说过宁安屠城这事吗?”李小幺点点头,苏子诚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是我屠的。”李小幺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并没有丝毫意外或惊讶,只安静的看着苏子诚,等着他往下说,苏子诚看了李小幺一眼,攥起拳头,声音发紧的说道:“北宁人假降,大哥没防备,被他们偷袭伤了……伤的重,我又气又急,气急了,就屠了宁安城。”

“噢。”李小幺平平的应了一声,苏子诚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忙点了下头道:“宁王爷性子稳重,思虑周详,做不出屠城这样……这事。”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半晌才接着说道:“大哥伤得重,一直没好,是伤在……”苏子诚转开目光,一时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好,李小幺迟疑了下,低声说道:“是断了子嗣吧。”

苏子诚长舒了口气,忙点头道:“我知道你肯定猜到了,大哥伤了子孙根,当天就从北宁撤回,请了无数名医,师父也极精医道,却都束手无策,本来打下北宁就要册封太子的……之后,大哥就开始教导我。”苏子诚垂着头,李小幺默然看着他,屋里一片静寂,静的仿佛能听到天际流星划过的声音。

“北平皇后,必得出自北平八大世家,这是苏氏一族起事时与八大世家盟过誓的刻石铁律。”半晌,苏子诚打破静默:“祖宗之誓不能违。”李小幺有些怔神的转头看着苏子诚,原来苏氏一族还有这个铁律,也是,苏氏一族兴盛起来的年头不长,在当时的情形下,为了拉拢北平土著世家,有这样的誓言也极正常,可这会儿,他还解释这个做什么?

“父亲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觉得我能与郭家联姻,对三弟最好,父亲性子一向优柔,总觉得只要结了亲,就不会不亲近,不能不亲近,不说这个,就是没有郭氏……也必是这八大世家嫡支女子,娶谁不娶……都一样,大哥说的,若是这样,倒不如娶了郭氏,至少让父亲心安,全了孝道。”苏子诚解释的很仔细,李小幺无意识的揉着手腕上雕刻精美的嵌宝赤金镯,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

苏子诚停了停,转头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我原先想过不立后,大哥不赞成,说那是把你放到火上烤,小幺,不管立谁,都随她去,我只守着你,咱们两个不要虚名,只长相厮守行不行?”

李小幺不停的转着抠着赤金镯的手一下子停住了,转头盯着苏子诚,咬了咬嘴唇问道:“你这话,我没听懂!”

“我是说,我只守着你,只和你亲近,除了这虚名,我和你就象你说的、要的那样,只有你和我相守,小幺,你要的,除了这个虚名,别的,我都给你,都随你。”苏子诚看着李小幺,郑重的许诺道,李小幺一只手按着眉间,呆了片刻,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抱着双手,仿佛畏寒般缩着肩,仰头看着星空。

苏子诚的心一点点往下坠落,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呆了片刻,才扶着扶手撑着起来,拖着步子挪到李小幺身后,苦涩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小幺突然转身面对着他,眼睛忽闪着直直的盯着他,那明亮幽深的眼里仿佛有团时隐时现的火。

“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肯么?肯这一辈子生生死死只守着我一个?”李小幺声音轻飘飘的问道,话说完,抿着嘴,紧张的屏着气,仰头看着苏子诚,苏子诚乍惊又喜,忙点着头重重答应:“这辈子我只守你一个,除了名份,我……”

没等完他说完,李小幺眼睛亮得仿佛能发出光来,低低的一声欢呼,突然跳起来伸手绾住他的脖子,掂着脚尖跳跃着在苏子诚唇上飞快的点了下。苏子诚石化般僵在当场。

“我只要你守着我一个,只要你这份心,名份不要紧,你答应我了!你得记牢了,从今往后,你只能守着我一个!不准想别的女人,不准碰的女人,连碰一下小手指头都不行!听到没有?”李小幺双手吊在苏子诚脖子上,仰头看着他,笑的如同朝霞中微开的荷花,声音清脆叮咚的一连串的警告道。

苏子诚面容红涨,伸手用力揽紧李小幺,把她贴紧在自己怀里,低头靠在她鬓边,半晌才声音微微暗哑的答应道:“听到了,都依你,你放心!”李小幺贴在苏子诚胸前,听着他那快而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不愿意再说话。

两人站了不知道多大会儿,李小幺仿佛睡醒般笑道:“叫人拿酒来,我陪你喝酒。”

“你哪有酒量?一喝就醉,酒醉伤身,以后别再喝酒了。”苏子诚两只手往下滑到李小幺腰间揽着,低头看着她笑道,李小幺也不坚持,双手挽在苏子诚脖颈间,上身微微后仰,仰头看着苏子诚一边笑一边点头,苏子诚迎着她的目光,犹豫了片刻,突然低头在李小幺笑意盈盈的唇上点了点,又忙直起身子,满身不自在的扭头看了看窗外,轻轻咳了一声问道:“你看看,你什么时候入府合适?”

李小幺眼睛微微眯了眯,松开双手,在苏子诚怀里转过身,背靠着他,拉着他的手扣在腰间,远看着满天的星辰,突然问道:“是你大哥让你继位为帝的?他怎么说?”苏子诚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大哥说他断了子肆,残疾之人继不得大任,我们就兄弟两人。”说到兄长的残疾,苏子诚难过起来,往怀里揽了揽李小幺,伤心的叹了口气,李小幺心思转的飞快,顿了片刻接着问道:“你大哥从小就被当储君养着?”

“嗯,大哥从小就有为君之德,母亲最疼他,管他也最严,说往后必定青出于蓝,北平在大哥手里,必定扬威天下,大哥十四五就带兵征战,唉!”苏子诚突然长长叹了口气,伤感而忧虑的低声道:“小幺,我不如大哥,处处都不如大哥,这么多年,一想起有一天要君临天下我就害怕,我做不了大哥那么好,这天下在我手里,肯定不如在大哥手里好,以后有你帮着我,也许……”

“若论打仗,你和你大哥大约也差不太多,可若论为政为君,你就是个武夫啊!”李小幺打断了苏子诚的忧虑,语里带笑的说道,苏子诚停了片刻,叹了口气以示认可。

“当皇帝是挺好,一言九鼎,威风八面。”李小幺慢腾腾说道,苏子诚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皇帝是天下最苦最累的活,我又不会当,当年宁安城外,要是我去受降就好了,这些年,一想起来,我就懊悔的夜不能寐!”

“你既然不想当皇帝,那就不当就是了,就当光威风不操心的王爷,到处打打仗多好!”李小幺轻飘飘的说道,苏子诚身子微微僵了下苦笑道:“那谁当?三弟?”

“你大哥啊!”李小幺扭头看着苏子诚,极认真的接道:“他不过伤了子嗣,这一条一点也不妨碍他做个千古一帝,往后你生了儿子,让他挑一个过继过去不就行了,最好早点过继,让你大哥自己个儿好好的、慢慢的调教出个好皇帝来,这不就齐全了?”苏子诚被李小幺说的连连眨着眼睛,李小幺转过头,将手塞进苏子诚手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你大哥么,伤成这样,照无后不得承嗣的常规,自然头一个想到把这帝位让给你,你么,必定也是这么想,再说又是你大哥说的话,你从小听你大哥的话也听惯了,旁的人,一来这事极隐秘,知道的人也不多,二来,不管谁知道,谁敢跟你说这个话?让你力撑你大哥继位,再继子给他,大家必定都想着这帝位谁不想要,谁不想坐上去?这么件简单的事,就这么折磨了你这么多年,也真是的。”

苏子诚紧握着李小幺的手,呆了半晌,突然身子微微抖动着闷声笑起来,渐渐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直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握着李小幺的手揽紧她笑问道:“你早就看出来了?那怎么不跟我说?”

“你也没说肯守着我过一辈子啊,我干嘛跟你说这个!别人的家事我从来不管!”李小幺理直气壮的回道,苏子诚一边笑一边好脾气的答道:“好好好,都怪我!其实前几天我就想跟你说,你不让我说话。这名份又是天大的事,你性子又傲,我就怕你拧起来,万一真……出海去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明年春天从淮南路出海逛逛去,看着顺眼了,就收几人英俊后生养着……”

“你胡说什么!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话……还有你那个绿翠院,我和大哥说了,那是我开的,往后做个侦听辑查的手段,不然……你一个姑娘家!”苏子诚被李小幺一句话说的简直有些气死败坏。

正文 第三百零四章 两全

“我就说说,你急什么?!你不做初一,我绝不做十五!你放心好了。”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见他眉头又拧起来了,忙岔开了话题:“你大哥伤了……这事,郭后知道吗?”

“父亲说这事不必让她知道,因为太子迟迟不立,她还生过心思,大哥不忍伤了父亲的心,不等她心思生成,就出手打灭了这事,也算是保全了她和三弟,不过,她还不算太笨,大哥事事尽着我,她大约也觉出点什么不对来,要不然,也不会一门心思要把郭氏嫁过来。”苏子诚说的极坦白,李小幺目光幽幽的转头看着他,苏子诚笑起来:“你又在转什么心思?”

李小幺嘴角往上带出丝笑意,慢腾腾的低声道:“上次皇上和我说闲话,说郭后处处学着先孝慈后,这郭氏又处处学着郭后,可这学得吧,一个不如一个。”李小幺顿了顿,苏子诚面容有些古怪,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更掺着浓浓的意外和惊讶,没想到,父亲竟和小幺说这样的话。

李小幺脸上笑容更浓了,还是慢腾腾的说道:“你看,人家学的是郭后,这志向格局何等宏大,既是这样,你那府里也太小了些,必定容不下这等格局,大约郭家也得嫌弃你,照这么个志向,倒是宫中多个贵妃更合适些,一个贵妃,和一个王妃比,这前程未来那可完全两样!更何况,宁王府可就只有一位郡主,宁王妃可是多年无出呢。”李小幺说到最后,声音拖得长长的满透着笑意。

苏子诚眉头高高挑着,又想笑又无奈的用下巴蹭着李小幺的鬓角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脾气,半分亏也不肯吃,不过你说的极有道理,嗯,我跟大哥提一提,看看他的意思。”

“对了,宁王的病,宁王妃必定是知道的,那尉老丞相呢?水家?”李小幺思绪跳跃的极快,苏子诚早就习惯了她的跳跃,接着答道:“嗯,大嫂一开始就知道,那时候碧若小得很,不停的生病,碧若一生病,大哥、大嫂就彻夜不能眠,整个太医院都在府里侍候着,又说远了,现在惯的不成样子,大哥头痛的很,尉老丞相人老成精,这事瞒不过他,大哥早就跟他说了,不过尉家其它人大约并不知道,水家有五六个人知道吧,这事也不好瞒着他们,再别的……这世上聪明人多,许是很多人都猜测出来了,象你不就是。”

李小幺呼了口气,停了好半晌才接着说道:“皇上身子不好,这太子能早立就早立,这样才与国与民最有利。”李小幺轻声建议道,边说边用手指在苏子诚手心里划来划去,苏子诚被她划的心里燥热的难受,忙握住李小幺划来划去的手指,‘嗯’了一声,半晌才压下心里的燥热答出话来:“大哥也是这个意思,原本是说等我大婚后就册立,若还是册立大哥,那就更便当了,嗯……先册立再纳妃,这样喜庆些。”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靠在苏子诚怀里,看着满天闪烁跳动的星辰,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她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苏子义……那位可是绝顶聪明人,她跟他在一处,对他,才最好。

第二天一大早,苏子诚一件玉色长衫,在宁王府大门口跳下马,这一阵子皇上身体欠佳,已经缀朝多日,大家也跟着不必起早摸黑了。

苏子诚将缰绳扔给东平,脚步轻快的带着几分雀跃,几步跳上台阶,满脸笑容的点头答着门子的礼,大步溜星往里进去,这一笑一答礼,倒把一群门子吓傻了,东平和南宁跟着上了台阶,伸手重重拍着门子头儿笑道:“别傻了,往后二爷这么笑的时候在后头呢,赶紧把马牵下去好好侍候,再给爷泡壶好茶!”门子头子反应过来,忙拍醒众人,牵马的牵马,泡茶的泡茶,自己则引着东平等众小厮到门厅后倒座间坐着喝茶等苏子诚出来。

苏子义背着一只手,摇着折扇迎在正屋檐廊下,见苏子诚神清气爽的沿着抄手游廊大步进来,收了折扇,脸上露出了笑容,看样子是诸事顺利。苏子诚冲兄长拱手见了礼,苏子义侧身让过苏子诚,两人进了书房,苏子诚在下首坐了,舒展着胳膊,接过茶连喝了几口,转头看着几个小厮吩咐道:“我和大哥有话说,你们先退下。”苏子义笑着挥了挥手,屏退了众小厮,苏子诚舒服轻松的靠在椅背上,看着苏子义笑道:“昨晚上和小幺说好了。”

“嗯,看出来了,你还是这样,喜怒都在脸上。”苏子义放下手里的杯子,半是责备半是爱惜的笑道,苏子诚下意识的正了正身子,瞬间又反应过来,身子放松重又靠到椅背上笑道:“象大哥这样喜怒不形于色,我哪里学得来?大哥,小幺这事是小事,还有件大事,昨晚上我总算想明白了,这太子,我当不了,北平国到我手里,指定得乱成一团!”

“你!”苏子义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的愕然诧异远多过怒气,苏子诚忙站起来,上前两步扶着苏子义坐下,自己也退回来笑道:“大哥教导了我这些年,您说说,我学得如何?真继了位,您能放心?”

“我会帮你,这不怕。”苏子义皱紧了眉头道,苏子诚笑着不停的摇头:“与其帮我,不如大哥来做,回头我和小幺多养几个儿子,大哥挑一个过继,小幺说了,要是不好,保换。”苏子义一口气呛得差点咳起来,点着苏子诚:“我就知道这不是你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是小幺点醒了我,咱们北平,大哥为帝,我打仗,这才最佳,当初母亲也是这么安排的,大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想起来有一天要临朝听政,就愁的睡不着觉,怕自己做不好,我还真是做不好,就算拼上性命,也不及大哥十分之一,若是咱们苏家这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百年后,我怎么有脸去见母亲?还有苏家的列祖列宗?大哥也一样没脸!”苏子诚的话坦诚而直接,苏子义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苏子诚往后靠了靠,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笑道:“大哥,我昨天晚上被小幺点透,总算想明白了这事,我不合适!自从昨晚上打定了这主意,就觉得浑身轻松,这些年从来没这么轻松过了!今天早上一起来,看天蓝的好看,看树枯的好看,看什么都顺心舒心,从前那种辗转难捱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再过了,大哥别劝我,您要是一定不肯,要不……你教教三郎?”

“混帐!”苏子义骂的厉声,声音里却没有多少怒气,苏子诚抖开折扇,一边摇着一边看着大哥说道:“还有,父亲想让我娶郭氏,这背后的想头您也知道,我看,干脆大哥册了太子之后,把她纳进府做侧妃算了,皆大欢喜,四角俱全。”

“这也是李小幺的主意?”苏子义紧绷着脸,盯着苏子诚问道,苏子诚顾左右而言它:“不……也不全是,是我觉得这样最合适,大哥也知道,今年收了不少新兵,我想冬天里好好练一练,开春放到淮南路沿线打几场小仗见见血……”

“好了!你别跟我打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都打了水飘了?你一句话,就推了个一干二净!你!我真是……”苏子义看着苏子诚,恼怒的责备道,苏子诚站起来长揖到底,直起身看着大哥诚诚恳恳的说道:“大哥想想,您教导了我这些年,我还是这样,往后怎么能担得起这家国重任?母亲在世时,一直说大哥往后必能青出于蓝,必能使北平大治,天下大治,大哥虽说受了伤,可这伤并不妨碍大哥治国强邦,况且,历朝历代,就是无伤,那无子之帝也不在少数,不过过继罢了,大哥想想是不是这样?!何苦非得赶我这只鸭子上架?这不是祸国祸家吗!大哥!”

苏子义默然看着弟弟,半晌,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窗前,背着手出了半天神,才转身看着跟在身后、满脸笑容的苏子诚苦笑道:“你如此随性率意,我能怎样!跟我进宫一趟吧,父亲身子不好,昨晚上又遣人过来问你的亲事,咱们一起进宫给父亲回个话吧,这事,也得跟父亲商量商量。”苏子诚答应一声,跟在哥哥后面出来,也不骑马,干脆跟苏子义挤到一辆车上坐了,往宫里进去。

柳树胡同,还没到四更,李府就一片灯火通明,隔了几条巷子的魏宅也是一样灯火通明,李府里,张嬷嬷和卢嬷嬷带着众人忙成一团,魏宅里,则是水莲陪嫁过来的管事嬷嬷们带着人忙成一团,从昨晚上起,张嬷嬷就带着李府的下人撤出了魏宅,将各处转交给了水莲陪嫁的众管事嬷嬷。

四更末,水莲一身大红盛装,和魏水生一起从内院出来,上车往柳树胡同赶过去,这五更天新妇拜堂的礼,依着前头张大姐的规矩,是要到柳树胡同去行的。

正文 第三百零五章 认亲

柳树胡同李府门口,张嬷嬷和海棠亲自带人、提着灯笼迎在大门外台阶下,见魏水生扶着水莲下车,忙上前说着吉利话儿见了礼,小厮引着魏水生往正堂进去,张嬷嬷和海棠一左一右引着水莲往正堂前行新妇拜堂礼。

正堂前早已经摆设停当,一张大红亮漆高桌,上面摆着镜台和铜镜,张嬷嬷引着水莲跪到桌子前的大红软垫上,对着铜镜,一丝不苟的行着三磕九拜大礼,李小幺裹着斗篷,捧着只扁扁的红铜小手炉,站在正堂台阶上,笑盈盈的看着热闹,吕丰站在她旁边,毫不掩饰的冲着水莲指指点点,说着他嫂子当年如何如何,南方和北方礼仪的不同如何如何,只指的站在正堂门内的魏水生侧目不已,李小幺对吕丰的话似听非听,心里只是奇怪原来这新妇拜堂是这么个拜法,对着只铜镜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水莲三起三跪,磕了九个头,海棠忙上前扶她起来,张嬷嬷前引着,往正堂进去,后面跟来的陪嫁丫头婆子急忙抱着赏贺跟上,这北平规矩,新妇拜了堂,接下来就是认尊长亲戚,新妇要挨个呈送绸缎鞋枕荷包等物,这一道,叫新妇认亲献赏贺,尊长亲戚自然要回礼,谓之答贺。当然,那作赏贺的物件如果是新妇亲手做的,就就是最好不过了。

魏水生不动声色的跨出正堂门槛,下了两级台阶,伸手去扶水莲进去,李小幺弯眼笑看着魏水生,用手指甲弹的铜手炉叮叮作响,吕丰和从屋里几步跳出来的李宗贵在旁边口哨怪叫不已,水莲脸涨得通红,魏水生扭过脸只装听不见,根本不打算理会这无聊三人组。

正堂上首,左边坐着范先生,李宗梁坐在右手,下面两排椅子上,依次坐着李二槐夫妇、张铁木夫妇、姜顺才夫妇和程旺等几人,李铁木还算坐的稳当,姜顺才夫妇和程旺等人就坐的有些不安,李小幺等三人进来,依次落了座,李小幺接过杯茶喝着,笑眯眯的看着魏水生引着水莲挨个认亲、送赏贺礼。

紫藤和海棠在范先生面前放了两张大红垫子,没等魏水生和水莲跪下,范先生已经急起身扶住魏水生笑道:“行不得这样的大礼!使不得!”魏水生也不坚持,长揖到底见了礼,水莲曲膝行了福礼,接过身后嬷嬷递上的托盘,高举过头恭敬道:“先生,这是侄妇亲手做的鞋子。”托盘中间放着两双做工极精细的靛蓝绸面布鞋,范先生忙双手从托盘中取了鞋子,连声谢了,又往托盘上放了块古旧的白玉笑道:“新妇温润如玉,与二郎佳子佳妇,如今归于魏氏,乃魏氏之福。”

水莲和魏水生谢了范先生,转到李宗梁面前,一长揖一曲膝见了礼,水莲送李宗梁的,是一袭深蓝织锦缎长衫,李宗梁则答了对赤金嵌红宝虾须镯,到李二槐夫妇,水莲送上的,是一件深枣红织锦缎长衫和一条十二幅大红石榴裙,张大姐满脸笑容的回了只极其厚重的赤金钗,李小幺无语的盯着那枝明显只要份量绝不要好看的金钗,感叹果然是物如其人,这金钗一看就是张大姐出品,吕丰盯着金钗,用扇子掩着半边脸闷笑着,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还不如干脆回一生金饼子得了。”李小幺扭过头,拼命忍着笑。

到李宗贵,也是一袭长衫,李宗贵的回礼简单之极,一方砚台,一边放进托盘,一边嘿嘿笑着说道:“二嫂体谅则个,四弟可怜,没人打理这事,这砚台是从吕二郎府里顺来的,必定是好砚,回头二嫂给二哥红袖添香时正好用。”

魏水生哭笑不得,吕丰探身过去,用扇子捅着李宗贵纠正道:“红袖添香不能用到嫂子身上,这里头有个讲究……”

“贵子哥这意思是让二嫂赶紧帮他物色个好媳妇,红袖添不添香的不要紧。”李小幺打断吕丰的话,伸手拉过他,示意他坐好,水莲看向魏水生,魏水生示意她别理这两人,轻轻推了推水莲,一起转到李小幺面前,李小幺忙放下手炉跳起来,不等两人施礼,右福福左福福道:“恭喜二哥二嫂,百年好合,多子多福!贵子的亲事,二嫂得空不得空都要放心上,贵子哥一个人可怜呶!”水莲脸上红了又红,肃了肃低低的答应了,转身从婆子手里接过托盘捧过来,李小幺伸手掂起托盘里的一串十几个各式荷包,水莲低声解释道:“上回五……您说荷包好。”

“这个好!多谢二嫂!”李小幺托着那一堆做工极精致的荷包,用手指掂着或用珍珠、或用赤金打成极小极精致的各色鲜花瓜果等等式样的荷包带坠,连声夸奖不停,边说边从紫藤手里接过对通体碧透的莲荷并蒂翡翠镯子放回到托盘上。水莲和魏水生谢了,不等两人移步,吕丰就跳了起来:“我不要长衫,那荷包还有没有?”

水莲哪见过吕丰这样的,一时傻住了,忙转头看向魏水生,魏水生伸手将吕丰按回椅子上:“想要荷包让小幺分你几个,你嫂子给什么你就要什么!”吕丰一边笑一边抱怨,取了长衫,在托盘里放了块榴绽百子的翡红玉佩。

水莲和魏水生转到了张铁木夫妇前,再这往后,众人都是恭恭敬敬的给水莲和魏水生见礼,收了赏贺,再回了答贺。

李家这个七凑八拼的家,毕竟人口少,本来最重头的认亲,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海棠瞄着这边认好了亲,忙指挥着众丫头婆子将早点摆了满桌,众人这边吃早饭,二门里,张嬷嬷已经将早早替魏水生备好的,到女家认亲的赏贺礼小心的装到车上,卢嬷嬷又细细查看了遍,这才进去匆匆换了衣服,跟车往水家复面拜门去了,同样的认亲礼,不过认亲的人换成了魏水生,还要在水家再来过一回,水家的亲戚族人,那就是对着册子也不一定能理清楚的了。

李小幺和众人送走了水莲和魏水生,吕丰唉声叹着气,烦恼的和众人拱手告辞,他还得去给三皇子上功夫课,今天天气晴朗,不冷不热,三皇子昨天就定好了上课的时辰,吕丰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拖着李宗贵非要他一起过去陪教不可,两人一路斗着嘴出去,李宗梁送范先生回借居的寺院,李小幺送走诸人,站在院子里出了一会儿神,转头看着张嬷嬷吩咐道:“大爷回来过来禀报一声,我有事寻他说。”张嬷嬷答应了,李小幺裹着斗篷往半亩园进去。

这一场婚礼热闹顺当的出乎她的意料,昨天的杂剧,也比预想的好,昨晚上就有人要请到府里去演,落雁守着李小幺定的规矩,要看,请到绿翠院来,若要上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的。

李小幺顿住步子,要不要去绿翠院看看去?还是算了,这两天最好守在家里,哪儿也别去,非常之时,万事小心为上。

李宗梁陪范先生吃了午饭方回,张嬷嬷进来,见李小幺已经睡着了,想了想,交待紫藤等李小幺醒了禀报一声李宗梁已经回来的事,就没扰醒李小幺,一来看姑娘的样子并不是急事,二来,姑娘这两天歇的都不安宁,今天好不容易睡沉了,也不忍心再扰醒她。

直到未末,李小幺才洗漱换了衣服,往前院寻李宗梁说话。

李宗梁正坐在院子里看书,见李小幺进来,笑着招呼了,起身去屋里搬了张椅子出来让李小幺坐下,李小幺坐下,看着李宗梁笑问道:“这几天忙,也没顾上问大哥,进城前,去寒蝉庵看过范姐姐没有?”

“没去,先生也没去,先生的意思,让她在庵里静静心,别去打扰最好,我也是这个意思。”李宗梁答的极干脆直接,李小幺皱了皱眉头,李宗梁看着她接着解释道:“我本来想劝先生去看看她,先生说,不管是他还是我,这个时候过去看她,有害无益。”李小幺看着李宗梁,叹了口气低声道:“前一阵子我过去看了她一趟,不过没让她看到我,她瘦的很,心里苦,沈阿婆说她日夜忧心,就怕你断了这门亲事,她这辈子得在庵里终老了,我让阿婆多劝劝她,安安她的心,你既然和先生商量过了,那就这样,明天我让张嬷嬷遣人过去一趟,一来告诉她水生哥成亲的事,二来,把二嫂的赏贺给她带过去。”

“嗯。”李宗梁低低的应了一声,伸手拂了拂李小幺散下来的一丝头发,怜惜道:“你也不小了,别光替哥哥们操心,自己的事也上心些,只要人好,对你好,旁的,别多计较。”

“我知道,大哥放心。”李小幺含糊的应了,一边说,一边起身和李宗梁告辞出来,叫张嬷嬷过来,吩咐她第二天打发人走一趟寒蝉庵。

正文 第三百零六章 更替

天近傍晚,卢嬷嬷回来禀报了魏水生这一天认亲的细情,自然是处处顺利,水家上上下下,对魏水生都是厚遇,这会儿,已经依足规矩,摆出喜庆的鼓乐队,吹吹打打的将魏水生和水莲夫妇送回了魏宅,这回门之后,婚礼就算是大头过了,再有事,就是三天后,水家诸女眷带着绸缎、用蜜糖拌油做的蒸饼过来暖女,到了七日,水家再吹吹打打接女儿回门,在娘家沐浴然后换上娘家给的全套全新的衣服头面,满一个月时,再摆趟筵席,庆个满月,后面这些,李小幺就不大放在心上了,那都是魏水生和水莲他们夫妻两个人的事了。

李小幺心神不是那么安宁的吃了晚饭,刚拎起本书,红桔急步进来禀报说梁王爷在前院花厅,要见姑娘。李小幺忙扔了手里的手,紫藤急忙给她穿了鞋子,取了件厚斗篷给她披上,李小幺接过斗篷带子,一边胡乱系着,一边急步往前院过去。

外面已是夜幕沉重,李小幺心里带着丝丝不安,片刻功夫就进了前院花厅。

苏子诚站在花厅门口,远远看到李小幺过来,几步下了台阶迎上去笑道:“知道你歇得晚,新妇今天认亲?忙好了?”

“嗯,都好。”李小幺笑应了,见苏子诚面容轻松喜悦,暗暗舒了口气,和苏子诚并肩进了花厅,青橙奉了茶上来,李小幺挥手屏退众丫头婆子,转头看着苏子诚,等他说话。

苏子诚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看着李小幺笑道:“在宫里呆了一天,都商定了。”

“嗯。”李小幺留神着苏子诚的神色,笑着应了一声,苏子诚放下杯子接着说道:“册太子的诏书已经写好了,明天就颁,也让钦天监看好了日子,下个月初二就是行大礼的吉日,纳郭氏为太子侧妃的事,父亲已经和郭后说了,郭家若肯,明天颁册太子诏后,就下旨纳妃事,这是我提的,也给郭氏一个体面。”苏子诚笑看着李小幺,停住话,伸手端起杯子喝了杯中茶,见李小幺只看着他,并不着急发问,放下杯子,有些无趣的说道:“咱们的事,是大哥提的,父亲没说什么,只说让咱们尽早成亲,最好能赶在年前,然后赶紧生出孙子来,还说……”苏子诚忙又顿回后面的话。

李小幺站起来,从旁边暖窠里拎出茶壶给苏子诚又倒了杯茶笑道:“还说让你最好多纳几房姬妾,多生几个儿子,对吧?”苏子诚笑起来:“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你放心,不过早点成亲早生儿子这事要紧,我和大哥商量了,就请靖江侯做这个大媒,后天请他到柳树胡同寻你大哥提亲,还一件,大哥的意思,咱们的亲事不张扬最好,你看?”

“嗯,这样最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李小幺将茶壶放回暖窠,转头看着苏子诚答应道,停了片刻,脸上透出丝伤感和不安来,低声问道:“皇上身体好不好?”

“不好,”苏子诚脸上的笑容僵了下,一点点褪下,半晌才接着说道:“我和大哥一早就进宫了,说不多大会儿话,父亲都得躺着歇一歇才能再起来说话,看样子……”

“太医那边……问过没有?”李小幺坐到苏子诚旁边,担忧的低声问道,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半晌才摇头又点头道:“太医那边,大哥信不过,这些年,太医院一直……不大让人放心,大哥府上有位蒋先生,真正的国手,今天给父亲请了脉,说是……”苏子诚声音哽了哽,轻轻闭了闭眼睛哽声道:“能熬过开春就能好了。”

李小幺心里缩了缩,伸手按在苏子诚手上,垂着头没有接话,花厅静寂了好大一会儿,苏子诚握着李小幺的手,慢慢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别太难过,生老病死,万物之轮回。”

“嗯,”李小幺低着头答应一声,又停了片刻,才低声说道:“范姐姐腊月中除服,除了服就把她和大哥的亲事办了。”

“嗯,也好。”苏子诚顿了顿,接着说道:“明年春天正是考绩大年,你若有什么安排,早做准备,我去跟大哥说,大哥下个月会先动一动六部。”

“嗯,我也没什么要安排的,就是你府上的几个门人要放出去才好,这事倒不用去寻你大哥说,交到吏部,照规矩该怎么安置就怎么安置,往后,也不好事事寻你大哥说一说,总归他是君,你是臣,君臣在前,兄弟在后。”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闲话般说道,苏子诚低头看了她半晌,突然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这心眼,真是九曲十八弯,我知道了。别光说这个,还有件大事,你的嫁妆都备下什么了?”

李小幺歪着头笑道:“我又没准备嫁人,哪来的嫁妆?”

“我就知道你没有,明天我跟水岩说一声,他妹妹年纪也不小了,一定早就备下了嫁妆,先拿来你用用,回头咱们多给些银子就是。”苏子诚浑不在意的建议道,李小幺有些闷气的看着他,片刻才舒了口气道:“你真是……这倒不必了,宁王爷既然说了不张扬,这亲事就更不必张扬了,嫁妆的事,我自己让人准备就是,你别嫌弃就行。”

“你的陪嫁也不在这上头,往后我还等着找你要银子呢,嫌弃什么?”苏子诚一脸好笑的答道,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眼看着天色渐晚,苏子诚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告辞回去了。

李小幺将苏子诚送到二门,看着他转过影壁走了,才从青橙手里接过手炉抱着,慢腾腾的往半亩园回去。

转眼间,自己就要嫁人了,李小幺突然茫茫然无措起来,停住步子,仰头看着天上闪烁的星辰,呆了半晌,才垂下仰的酸痛的脖子,紧了紧斗篷,跟着前面暖暖的大红灯笼,继续往前走去,这冥冥之中,一定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偏疼着自己,才给了自己这样的、全新的一世。

第二天的早朝,皇上只宣诰了两件事,其一,颁了册立太子的诏书,其二,皇上病重,自今日起,太子监国。

这两宗事,觉得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人并没有几个,三位皇子中,皇长子苏子义是最没有异议的皇太子人选。

郭敏达、郭敏清和郭敏锐兄弟散了朝就被召进了宫,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喜气洋洋盈腮的出来,下午,宫里将郭敏锐嫡长女郭三娘子郭玉蓉指给苏子义为侧妃的明黄圣旨就传到了郭家和太子府,随着圣旨过去的,还有皇上和郭后丰厚的出奇的赏赐。

隔天一早,在册立太子、郭氏女带着皇上和皇后极度重视和宠爱中指为太子侧妃的声势中,靖江侯水清亮几乎是悄无声息的坐车到了柳树胡同,定下了苏子诚和李小幺的亲事。

张嬷嬷、紫藤等人喜气洋洋中满是敬佩,姑娘这么个几乎赤着脚走进开平府的山匪,不过一年,让北平侧目,然后,就这样三媒六聘的要嫁进梁王府了。不过,不管是张嬷嬷还是小丫头们,都没功夫感叹这个,或是说什么闲话了,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四,李宗梁和范大娘子的亲事定在了腊月二十二,也就是范大娘子除服隔天,这不到两个月里头,柳树胡同要办这一娶一嫁两件大事,李小幺和范大娘子的嫁妆,都是一无所有。这娶也就算了,不是大事,可姑娘出嫁这事,虽说姑娘说不必讲究,可就算不讲究,那也是嫁入皇家王府,可是半分也马虎不得!

李宗梁等人到兵部告了假,魏水生也寻水岩告了两个月的假,回来会了李宗梁等人,忙着准备起这两件大事。

靖江侯的车子刚离了柳树胡同没多大会儿,水莲就急急的进了半亩园,李小幺迎了她进去,一进屋,水莲满脸笑容的曲膝恭喜不已,李小幺笑着拉着她坐到南窗下的榻上,水莲接过紫藤递过的茶,转手放到几上笑道:“今天一大早,二哥就遣人过来和我说了这个喜信儿,还说让我代他还有大哥给你道个喜,本来应该过来当面道贺的,可这会儿毕竟不象从前,姑娘是不好随便见了,他就礼到人不到了,姑娘别怪罪才好。”

“多谢两位水爷。”李小幺一边笑应,一边端起杯子递到水莲手里笑道:“二嫂别光说话,喝杯茶。”水莲接过杯子抿了两口,放下杯子笑道:“从前我还和桐姐姐说过,你和梁王爷才是天生一对呢,你看,让我说中了不是。”李小幺笑着没有答话,想了想,干脆岔开了话:“你来了正好,我正想问问你和水生哥的意思,明年是大考之年,再加上太子监国,”李小幺语调有些含糊着又加一句:“……皇上身子不好,今冬明春,各处必定有大变动,你回去和水生哥商量商量,看看水生哥往后这路想怎么走?从武还是从文,早点定下主意,安置起来就从容了。”

正文 第三百零七章 忙乱

水莲忙笑道:“本来想过些时候再跟姑娘说,这事,二郎跟我倒真是正正经经商量过一两回,二郎的意思,他的手……用不得刀枪,这武一途就走不通了。”

“嗯,水生哥文才上也不差,人又精细,入六部或是做地方官都不会差,既是这样,你再回去和水生哥商量商量,是从地方一点点做起,还是入六部从小吏做起。”这倒在李小幺意料之中,水莲忙点头应了,看着李小幺问道:“二哥说,你想带桐姐姐到淮南路去?”

“那是从前的打算,如今……事异时移,过了节再说吧。”李小幺含糊的笑道,水莲立时反应过来,忙抿嘴笑道:“我也是晕头了,可不是,皇上身子不好,一时半会的……谁知道,对了,郭三娘子指婚给太子,今天母亲她们过来送蒸饼时还说起这事,还发愁这添妆的轻重,轻了吧,又是圣旨又是赏赐的,怕不恭敬,重了吧,到底那头还有宁王妃在,这么纳人,最让人添烦。”

水莲的话里透着丝丝烦恼,李小幺想了想笑道:“这太子纳侧妃,从前也有过,府上该有定例吧?依定例规矩最好,总不会错。”水莲明了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等会儿打发人回去跟母亲提一提,这事……如今外头声势大得很,宁王府这么多年没纳过人了,这一趟又是圣旨又是厚赏,听说光金玉玉意就赏了两三对,太子侧妃下旨定亲倒是有过,厚赏也有过,可这样又是圣旨又是厚赏的,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先例,那府里……又只一位郡主,宁王妃又是出名的贤良。”水莲的话支离破碎,言下之意却明白之极,李小幺仔细听了,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半晌,才放下杯子,看着水莲,声音平平的笑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若合了缘法,这就是她的福份,也是郭家的福份,总归都是皇恩浩荡。”

“听说随旨赐了白金万两,这是亲王纳妃的例。”水莲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明天过不过敲门礼,满北平的人家都盯着看呢。”李小幺沉默片刻,抬头看着水莲低声道:“皇上身子不好,水生哥手伤还没全愈,明天开春,若真是选了官,写写画画的事就是免不了的,水生哥的左手字得赶紧练一练,这一阵子你就陪着他在家将养身子,好好练字,如今太子监国,外头声势大也好小也罢,与咱们都没什么相干的。”

水莲凝神听着李小幺的话,忙笑着点头道:“嗯,姑娘说的是,嗯,还有件要紧的事,二哥他们让我问一问姑娘,嫁妆上头可少什么东西,姑娘银子必定不缺,就是有些木头什么的,若市面上没有好的,姑娘一定记着说一声,我们府也收着不少上好的紫檀、黄花梨,安远侯和靖江侯两府收的就更多了。”

“我知道了,多谢你,若要,我打发过去寻你。”李小幺笑应了:“你母亲她们一早来一早就走了?”

“还没有,在家里呢,姑娘这是大事,我等不得,先过来恭喜一声。”水莲笑道,李小幺忙直起上身道:“我这哪算什么大事,你赶紧回去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水莲笑着站起来,告辞回去了。

午后刚过,靖江侯打发人过来递了话,八字送了开宝寺合的是大吉大利,好的不能再好了,已经报了宫里和礼部,明天一早,礼部自然遣人照吉礼规矩,上门送礼银及敲门礼,靖江侯府的管事刚走,礼部就来了几个堂官,专程过来教导李宗梁各式答礼和答词。

柳树胡同下人仆妇本来就不多,这两趟喜事叠在一处,就无论如何也调派不够了,张嬷嬷和卢嬷嬷、紫藤、淡月商量了,禀了李小幺,请了水莲、张大姐、孙大娘子和明婉诸人,一起来忙这两件大事。

傍晚,李小幺理完淮南路送过来的折子密信,封好交给来取回复的南宁,刚吃了饭,张嬷嬷就抱着册子进来,见了礼笑道:“有几件大事,得姑娘定一定,一是姑娘的嫁妆,旁的都好,不过多花些银子,就是家俱一样,这只有不到两个月,现做是来不及了,姑娘看,是外头买,还是寻上好的旧件,外头买,一来只怕买不到中意的,二来,上好的紫檀和黄花梨家俱原来就少,只怕买不齐,若寻旧件,咱们府上也就咱们半亩园有几件过眼的,只怕得……”

“分两头,多请工匠,能做几件是几件,再让姜顺才外面寻一寻,能寻到几件是几件,先尽着面子上的东西做,旁的不必太讲究,若诸事顺当,明天春天咱们不见得能在这开平府闲着,旁的东西也是,就是过得去吧。”李小幺想了想答道,张嬷嬷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既是这样,我就有底了,这是一,还一件,范大娘子的嫁妆,怎么个准备法?”

“照张大姐的例吧。”李小幺沉默了片刻答道,范大娘子的私财已经被抄尽了,也只好照张大姐的例,张嬷嬷点头答应,翻着册子正要说话,李小幺先开了口:“那两处庄子,留给大哥,买庄子一共花了一千六百两,再拿出四百两现金给大哥,二爷、三爷和四爷的庄子来不及买了,一家给两千两现银,由他们自己买去,四爷那头你多问一句,是咱们帮他收着,还是他自己收着,明天就给了吧,你多费心,和他们把这几年的帐算清楚,把银子交割清楚。”

张嬷嬷答应一声,合上册子,看着李小幺,感慨万分的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李小幺喝了几口茶,抬头看着张嬷嬷苦笑道:“嬷嬷是觉得给的多了,还是给的少了?”

“看姑娘说的,都是姑娘挣出来的,这一大家子,若没有姑娘……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给多给少,难不成还有人出来争个多了少了的?”张嬷嬷侧着身子坐到榻上,看着李小幺笑道:“姑娘不象是幺妹妹,倒象是当家的长姐。”

“嗯,”李小幺低低的‘嗯’了一声,手指慢慢划着杯子口沿,半晌才抬头看着张嬷嬷,想说什么话却又咽了回去,半晌才笑道:“人吧,真是奇怪,在家当姑娘,觉得哥哥应该先要对家人好,不能万事以媳妇为先,可若自己嫁了人,就觉得那男人若不能万事以自己为先,那就是万恶不赦!”

“瞧姑娘说的!”张嬷嬷一句话没说完,先笑出声来:“也是,这人心,可不都是这样!”张嬷嬷又陪着李小幺说笑了几句,就告退出去忙了。

李小幺沐浴洗漱,换了身半旧家常衣裤,裹着薄被歪在榻上看着书本,紫藤进来给李小幺换了杯茶,侧着身子坐到榻沿上笑道:“今天午后,梁王府来了好几拨人。”李小幺手里的书一下子落下来,抬头看着紫藤,紫藤忙笑道:“都是府里的下人,寻张嬷嬷、卢嬷嬷、我,还有淡月她们说话的,张嬷嬷和卢嬷嬷忙得脚不连地,哪有空跟她们说闲话,几个小丫头,我拘着没让出去,来的几拨,就是我和淡月见了见。”李小幺舒了口气,将书放好,端起杯子一边喝茶,一边等紫藤往下说。

紫藤挪了挪,看着李小幺笑道:“照理说,就是姑娘要嫁进梁王府的信儿传出去,那府里也不该这么着,拐了七八个弯的,也过来看这个看那上的,姑娘还记得梁王府的如月姑娘不?”

“嗯,”李小幺点了点头,紫藤抿嘴笑道:“听说前几天王爷赏了她一笔嫁妆,把她嫁给内府管北地庄子的一个庄头了,昨天晚上抬出去的。”李小幺咽了嘴里的茶,一时有些楞神,紫藤满脸笑容:“我多打听了几句,王爷赏的嫁妆极是丰厚,光现压箱现银就有两千两,旁的头面首饰、绸缎布匹就更不用说了,那个庄头今年二十六也不是二十七,之前也没娶过人,这一趟,倒是正经的结发夫妻,倒是那庄头……那庄头二十多岁就能管着北地十几处庄子,也是个精明能干的,昨天来接亲,好多人都看到了,说是人生的也好,这人,是王府大管事长近挑的,哪能会错了?王爷待如月姑娘也算仁义尽至了。”

李小幺长长舒了口气,往后靠到大靠枕上,看着紫藤笑道:“这些人来,就是说这些话的?”

“那倒不是,来打听姑娘脾气性格才是正经的呢,从前王爷不常在家,内院大大小小的事,多是如月姑娘作主打理,如今姑娘还没进门,爷就把如月姑娘打发了,这些人,最会忖度上头的心思,自然得赶紧到处打听姑娘的脾气性格儿,若是能在姑娘面前先露个脸,那就再好不过了。”紫藤的话很不客气,李小幺看着她笑道:“既是这样,往后还会有人来,还有你们家里,只怕一时半会的也不得清静。”

“可不是!”紫藤长叹了口气,李小幺心里微动,将杯子递给紫藤,示意她换杯热茶,自己却怔怔的想出了神,到处打听钻营的,只怕不光是梁王府的下人。

正文 第三百零八章 错失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让人叫了姜顺才进来,吩咐他和明婉悄悄去一趟寒蝉庵,将范大娘子和沈婆子接到家里暂住待嫁,姜顺才干脆的答应了,站起来,却看着李小幺迟疑着不肯告退,李小幺看着他笑问道:“什么事?”

“五爷,”姜顺才看了眼李小幺,咬了咬牙开口道:“顺才想求五爷恩典,允顺才回五爷门下领份差使。”姜顺才说着跪倒在地,李小幺意外的看着姜顺才,倒真是没想到他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你在军中做的极好,不光大爷夸过不知道多少回,就是上头陈将军等人,也都听说过你,很是欣赏,往后北平用兵的时候多着呢,再几仗下来,能不能挣到爵位不敢说,可挣个三品四品武职,封妻荫子是稳稳的,这会儿好好的,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姜顺才抬头看着李小幺苦笑道:“五爷说的是正理,原本小的就是这么打算的,挣爵位从来没敢想过,就是想着能得个官身,往后妻儿这日子都能好过些,可如今,五爷,小的不是怕苦怕死,小的自己再苦再累也没觉得过,可家里,从成了亲,小的在家里的时候合一起也没几天,虽说五爷给置办了宅院,给银子立了家,可小的岳母这身子五爷也知道,明婉弟弟又要读书会文……”

姜顺才话说的急了,忙住了口,低着头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小的庄户出身,别说家里没人当过官,就是满村里家家往上数三五代,也没出过一个官身人,从没听说过这当官的事,谁知道……这当官根本没法养家!”

李小幺被他一句话说的‘噗’笑出声,忙挥手道:“你接着说,你说你的。”

“是!我这一个月一两半银子,不瞒五爷说,多数时候都不够自己用!同僚说了,我这还是好的,不用打点上头,也就是偶尔请几个同僚吃吃喝喝,那上头没人的,光打点上司这一项,就不知道得贴补进去多少!”

“那你急什么,等个一年两年,你成了上司,有人打点你了,你不就有银子了?”李小幺一边笑一边认真的说道,姜顺才连连摇着头道:“五爷别取笑小的了,这会儿就有人打点小的,虽说东西少,可小的不敢收,也不是说不敢收,是没法收!五爷想,小的实在没本事给人家好处,怎么拿人家的东西?象那些人说的不给好处就难为,五爷,咱庄户人家,做不出这事!”

李小幺默然听着姜顺才的话,姜顺才抬头看了眼李小幺,见她神色如常,接着说道:“当初从军,就存了一个念头,要让婆娘孩子过上好日子,可这会儿才知道错了,小的没读过书,识不得几个字,要想往上爬,只有拼军功,就算小的事事顺当,一路活着拼上去,拼到大爷这份上,少说就得五六年,这五六年,这个家,就全靠明婉一个人撑着!前儿回来,看明婉操劳成那样,半夜睡五更起,小的这心里刀割一样。”

姜顺才低着头几乎说不下去,李小幺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和明婉商量过了?这一趟回来,往后功名封荫什么的,可就是想也不能想了。”

“商量过了,那时候要博功名封荫,是小的不懂事,觉得有了官身才能让明婉过上好日子,谁知道……是小的错了,往后小的跟着五爷好好做,让明婉和她娘她弟都能过点宽裕日子,回头生了儿子,传说话就请先生好好教导读书,以后让儿子给他娘挣诰命,小的这辈子挣钱养家才是正事。”姜顺才见李小幺算是答应下来,话语一下子轻松起来,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点头道:“这倒是长远打算,你们既然商量好了,回来就回来吧,先去趟寒蝉庵把人接回来,然后去寻大爷说一声,去兵部销了差使,别的事回头再说。”

姜顺才干脆的答应了,告退出去套车接人去了。

吕丰得了信儿,已经进近中午,骑了马一路疾奔进柳树胡同,李小幺得了禀报,垂头想了片刻,吩咐青橙悄悄跟李宗贵说一声,先看着他,又让人赶紧去绿翠院请刘秀云过来,自己却只称出门不在。

没过多大会儿,青橙回来禀报说,李宗贵陪吕丰到绿翠院喝酒解闷等她回来去了,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酒喝到一半,吕丰就能寻到新的乐子了。

刘秀云刚出了绿翠院没走多远,就迎面遇上了李宗贵和吕丰,忙迎了两人回去,落雁让人备了满桌的菜肴,抬了两坛子极品莲花白上来,吕丰连喝了两三杯,将杯子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看着李宗贵恨恨道:“这里头一定有隐情!小五肯定是被逼的!”李宗贵正抿着酒,被吕丰的话呛得差点咳起来,放下杯子,看着吕丰哭笑不得道:“又胡说了!谁能逼得了小幺?你别瞎想乱说了,小幺跟你不合适,跟梁王爷……虽说我也不是很满意,好歹比跟你强!”李宗贵不客气的堵回了吕丰的话,吕丰气的脖子上青筋暴出,梗着脖子就要跳起来,刘秀云忙上前按住吕丰的肩膀,重重按着他坐回椅子上道:“你看看你,你又不打算娶五爷,五爷如今要嫁人了,你也不能……”

“谁说我不打算娶小五?谁说的?!”吕丰脸涨得通红,冲着刘秀云气急败坏的叫道:“谁造这样的谣?我与他不共戴天!”

“你行了!叫什么叫?!好好坐着说话!”刘秀云手里用力,重重按住吕丰,声音里透出丝丝威压,吕丰伸手点向她的脉门叫道:“你把话说清楚,谁造的谣?竟敢有人造这样的谣!”

“那也得你收收性子,好好说话,刘师姐既然这么说,自然有这么说的说法,你坐好了大家才能好好说话不是。”李宗贵忙在旁边劝道,刘秀云用手指弹回吕丰点向脉门的手指,叹了口气道:“李四爷说的对,你先顺顺气,咱们好好说说这话,我说了,你听听是不是,若不是,再发脾气也不迟。”

吕丰气恼万分的闷哼一声,不再强拧着站起来,伸手重重拍打了椅子扶手,伸手倒了杯酒仰头一口饮了,直瞪瞪的看着刘秀云道:“好!我不发脾气,你说!我倒看看谁有这么大胆子!你说!”

刘秀云往后退了两步坐下,端起杯茶喝了一口,看着吕丰叹气道:“从前师父说你聪明时聪明到极处,要笨时吧,也是笨到极处,我问你,五爷跟你说过没有,她要是嫁了人,她怎么守,她的夫,也要怎么守。”

“说过!这怎么啦?”吕丰脖子梗着答道,李宗贵拖着长声感慨的‘噢’了一声,插了一句问道:“这事我倒是头一回知道,什么时候问你的?”

“从笔架山进开平府的路上,这怎么啦?”吕丰烦躁的答了李宗贵一句,转头盯着刘秀云追问道,刘秀云无语又无奈的看着他接着道:“你怎么说的?肯定笑了吧?觉得好笑是吧?”吕丰心里闪过丝亮光,怔了怔答道:“那又怎么样?哪有这规矩?”刘秀云没答话,给李宗贵的杯子满上酒,自己也倒上,冲李宗贵举了举杯子,李宗贵看着吕丰,重重叹了口气,举起杯子和刘秀云碰了下,一饮而尽。

吕丰脸色由红转白,强撑着道:“我不过逛逛勾栏,那苏子诚往后不知道纳多少个侧妃、偏妃、小妾、通房呢!哪轻哪重?”

“以五爷的性子,既然肯嫁给小师叔,小师叔必定答应五爷守着这规矩,不信你擦亮眼睛往后看着,看看小师叔往后守不守得住。”刘秀云慢慢悠悠说道,李宗贵笑起来:“半亩园的丫头说,前几天,梁王府的通房大丫头,叫什么如月的,带着许多嫁妆嫁人了,小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算啦,小幺这样的,有什么好?脾气大人又懒,女红女红不会,家务家务不管,这样的丫头,不娶才好呢,娶回家那就是个罗刹女!你收伏得了?算了,你这样的家世、这般人才品貌、又是这么个好脾气,往后一定得娶个贤惠大度、性子温婉的名门闺秀,那才是真正的福气,行啦行啦,要不叫几位小姐过来唱个曲儿听听,给你解解闷。”李宗贵打着呵呵一边劝,一边转身寻着落雁。

吕丰脸色青灰一片,突然伸手拉住刘秀云恨恨的说道:“那她怎么不跟我说,她要是说不让我逛勾栏,我肯定不去,她从来没说过!她不说,我怎么知道!?”

刘秀云气的哼哼个不停,用力甩脱吕丰的手道:“还要怎么跟你说?她都明明白白说了,谁要娶她,就得象她那样守着,你答应了没有?再说,你说过要娶她没有?你还要人家姑娘怎么跟你说?”

“我!”吕丰张了张嘴,呆了半晌才强词道:“我还没跟家里说好,我怎么跟她说?我知道……她知道……她,我!”吕丰突然舌头打结般说不下去了,直着眼睛、浑身呆直的板坐了好大一会儿,突然抬手捂着脸,号啕大哭起来。

正文 第三百零九章 荫及

落雁刚到台阶下,听到吕丰惨痛的哭声夹着含糊的嚎叫,顿住步子,高挑着眉梢听了片刻,转身又回去了。李宗贵叹了口气,和刘秀云隔桌举杯对饮起来。

吕丰号哭了半天,刘秀云听他声音渐低,放下杯子站起来,吩咐两个小丫头送了热水帕子进来,拧了热帕子递给吕丰,吕丰垂头接过擦了,又垂头递回去。

“哭过就好了,来,喝酒!一场大醉过后,万事皆了!”李宗贵倒了杯酒塞到吕丰手里笑劝道,吕丰垂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木然了片刻,仰头一饮而尽,伸手取过壶,一杯接一杯,连喝了五六杯,刘秀云伸手夺过酒壶道:“哪有这么喝的?你……”

“难得放肆一回。”李宗贵又取了只酒壶递给吕丰,冲刘秀云眨了眨眼睛,刘秀云重重叹了口气,重重将壶放到桌上,坐下来看着吕丰继续一杯接一杯。

没多大会儿,吕丰就歪倒在椅子上,摇摇手里的空壶,抬手扔出暖阁,又举起杯子晃了晃,又扔出暖阁,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手在半空摸来摸去,又跌倒在椅子上,李宗贵忙上前抱着他起来道:“走,先歇一歇,歇好了咱们再喝。”刘秀云也上前帮着架起吕丰,吕丰垂着头,也不知道听到李宗贵的话没有,被两人扶着往外走了两步,左脚绊右脚跌倒在李宗贵身上,两只手紧紧揪着李宗贵的衣服,流着眼泪含糊着不知道说的什么,李宗贵干脆背起吕丰,跟着落雁进了客房,和几个婆子、小丫头一起,脱了吕丰的衣服,把他洗干净,拖到床上放好,刘秀云托抱着他,落雁小心的灌了大半碗醒酒汤下去,几个人守着小半个时辰,眼看着吕丰呼吸绵长,渐渐睡沉睡安稳了,李宗贵起身嘱咐了落雁和刘秀云几句,出绿翠院回去柳树胡同了。

柳树胡同人流车流如织,李宗贵远看了眼繁华热闹的胡同口,转进条巷子,绕到后角门回去了。

半亩园里,李小幺正陪宁王妃娘家长嫂、尉家长媳曹夫人说着话,曹夫人与曹贵妃同出一宗,出身名门,嫁入名门,这会儿从容的坐在榻上,和李小幺说着些风花雪月的闲话,李小幺侧身坐在榻沿上,笑容里透着恭谨,凝神听着曹夫人的话,两人闲聊了一刻多钟,曹夫人就起身告辞了,李小幺带着紫藤和张嬷嬷等人,将曹夫人送到二门,张嬷嬷掀起帘子,李小幺亲自扶着曹夫人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二门走远了,才轻轻呼了口气,转身往半亩园回去。

张嬷嬷作势扶着李小幺,低声说道:“宁意侯、宁安侯、宁远侯府上都打发婆子过来贺过了,都是打发四个体面管事婆子过来的,遵姑娘的吩咐,只说姑娘祭了星见不得外人,还有曹贵妃娘家曹国公府上,杨嫔娘家杨侍郎府上,兴国公主府上,泽国公主府上,都是打发婆子过来送的贺礼,我让人仔细登了册子,等晚上拿给姑娘看,还有不少上门恭贺求见大爷和四爷的,照姑娘吩咐,都回了。”

李小幺凝神听着,半晌,烦恼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张嬷嬷低声道:“别的我都想到也打算到了,就是这件亲事,从没敢想过,也从没有过这个打算,这会儿,你看看咱们,要人没人,要物没物,有了这亲事,一下子站到了这个地步儿上,这人这事一涌而上……唉!”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张嬷嬷也跟着叹了口气,却笑着安慰道:“也不怕,能有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半亩园虽说人少,可一来人心齐,二来,都是梁王府和靖江侯府一个个挑出来的,顶用着呢,姑娘放心。”

“嗯,”李小幺露出丝笑意,想了想,看着张嬷嬷笑道:“昨天紫藤说起梁王府如月姑娘嫁人的事,倒提醒了我,紫藤她们几个,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我答应过她们,允她们自己择人嫁人,若是她们自己看好了,你和卢嬷嬷帮着对方打听打听家境底细,她们毕竟还小,没经过事,别看错了人。”

“姑娘放心!”张嬷嬷笑起来:“就为了姑娘这个恩典,这些丫头不知道多感激,前儿卢嬷嬷还掉眼泪……”张嬷嬷的话一下子顿住,停了片刻,才轻轻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卢嬷嬷的大女儿,叫桃香,烧得一手好汤水,十三岁那年被兴国公主要了去,跟着公主侍候了没两年,有一回曹驸马宴客,就把桃香送给了姚将军,后来,听说怀孕小产,稀里糊涂就送了命,死的时候才十六岁。”李小幺听的停了步子,呆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就是汝城守将姚明广?”

“嗯。”张嬷嬷低低的叹了口气,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情,太寻常不过,就因为这个,她当初宁死也不要与人为奴为婢,奴婢通货物,一件物什儿罢了,吴地律法,不得杀婢,北平律法,杀婢不过罚几吊钱而已。

“看看我,人老了,嘴就碎,姑娘性子宽厚,这都是下人们的大福,姑娘性子随意,往后得拘着些,从前倒不用多讲究,可往后不一样,爷的宠幸不能不靠,也不能全靠,那府里,姑娘得早点自己立住脚步才行,往后,这御下,一个御字,也不能一味宽厚……这事,我和卢嬷嬷商量过好多回,姑娘身边的几个大丫头,紫藤、淡月四个各有各的脾气,可都是好的,人正,也透亮明白,往后嫁了人,姑娘就让这三个跟我和卢嬷嬷学着管事吧,我和卢嬷嬷年纪大了,再替姑娘守几年门,就该交到她们手上,几个小丫头,樱桃、红桔、流云心眼太活,得早点放出去,等姑娘进了王府,再挑一批丫头上来调教,倒不用外头买,那府里我和卢嬷嬷都熟,再说,王府内宅这十来年就没个主家,姑娘嫁过去一家独大,倒不用避讳谁……”

张嬷嬷絮絮叨叨说着往后的打算,李小幺笑听着,也不说话,等她说完了,转头看着张嬷嬷笑道:“有你和卢嬷嬷在,真是我的大福气。”张嬷嬷笑起来。

傍晚,夜幕还没完全落下来,张大姐急匆匆的进了半亩园,李小幺忙迎到门口接进去,张大姐坐到榻上,将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放到榻上掀开,指着里头满扑扑的大红或泥金或帖锦的帖子拍手道:“小五你看看!可是不得了了!就这一天的功夫,这一大堆帖子!这一堆!”

“大姐别急,先喝杯茶,慢慢说,看你急的,能有什么大事?”李小幺接过淡月递过的茶塞到张大姐手里笑道,张大姐接过茶,连喝了几口,深吸了两口气,看着李小幺笑道:“那个啥养气,我是得养养那个闲气,今儿忙了一天,到家一进门就看到这一堆劳什子,我又不认识字,你二槐哥颠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就知道这是请人的帖子,也没认出谁跟谁,光明天一天的,就七八张,你说我能不急?这火就上来了!”

李小幺已经一张张翻着看那些帖子,不少帖子里头夹着礼单,李小幺将有礼单的帖子挑出来,挑了一张帖子取出礼单笑问道:“这些都是随了礼单的,这单子上的东西是让他们带回去了,还是在你府上收着呢?”

“都在家放着呢,一堆的东西!我还没赶得及一件件看,这天上没有白掉东西的时候,咱们又不认识人家,凭什么就送了一堆东西上门?我和你二槐哥吓的不轻,照我的意思,赶紧打发人一家家送回去,你二槐哥说最好先来问问你,这送出去的东西被人家扔回门上,就在咱们村上,也是没脸的事,小五你看看,这事咋办?”张大姐说的简直有些气急败坏起来,李小幺重重呼了口气,拍了拍帖子,看着张大姐烦恼道:“这些,收都收下了,只好一件件照礼还回去,这会儿不是外出应酬的时候,这些没附礼单的帖子,明天打发个婆子,穿戴整齐了,一家家上门回个话,就说不得空过去,客客气气告个罪,这附了礼单子的,你费费心,把这些东西理一理,重新包一包,换换人家回回去,若实在挑不出来,就自己搭点进去,等会儿我让紫藤取一百两银子给你拿上……”

“不用不用!银子我有!这几两银子大姐不缺,这事好办,我这就回去一件件理一理,那明天,我让人守好门,一张帖子、一根线也不放进门了?”张大姐忙摆着手说道,李小幺点了点头,想了想嘱咐道:“你顺路去一趟铁木府上,也交待一句。”

“好!那明婉家?”

“明天顺才过来我交待他就是,还有件事,范姐姐和沈阿婆如今住在明婉那里,你过去看看她吧,若有什么事,你多关照一二。”李小幺笑道,张大姐怔了怔:“啥时候接回来的?成!我这就去!你放心。”张大姐一边说,一边利落的跳下榻,三下两下包了帖子抱住,推着李小幺示意她别送,转身出了屋,大步溜星出去了。

正文 第三百十章 闲事

李小幺抿着茶,出了半天神,叫了紫藤进来吩咐道:“你去趟梁王府寻西安,让他挑十个稳妥仔细的暗谍给我用,出了正月人才能还给他,就在开平府用。”紫藤忙答应了,退下去换了出门的衣服,叫了两个婆子跟着,要了车往梁王府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姜顺才就进来听吩咐,李小幺把他叫进花厅,屏退众丫头婆子,只留紫藤侍候着吩咐道:“从这会儿直到过年,有一件差使最要紧,你替我看好织坊、城外张兴旺他们,还有几家府上。”姜顺才愕然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你想的,昨天柳树胡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二爷府上昨天收了一堆帖子和礼物,只怕你家里也收到了吧?”

“回五爷,有是有,小的一张也没让进门。”姜顺才干脆的答道,李小幺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你机灵,咱们庄户人家出身,骤然遇到这样的事,只怕免不了有人……乱了方寸,”李小幺话语含糊却明白的说道:“不能让人家看了咱们笑话,再钻了空子,把乱子闹大了,吃亏的还是咱们,这事就交给你,好好看着,若有人晕头,你只管出手管教回去。”

“是!”姜顺才利落的答应一声,抬头看着李小幺,没等他说话,李小幺笑道:“你一个人看不过来,我昨晚上从梁王府西安手上借了十个人过来,都是精细的暗谍,先交给你用着,嗯,回头你看着寻些帮手,这事不急,咱们的人,宁缺勿滥,若有什么事就过来寻我,你的月钱跟赵五哥、张忠义一样,就从十月算起吧。”姜顺才大喜,忙跪倒磕头谢了,李小幺示意紫藤带他去交接人手,姜顺才长揖告退,跟紫藤出去了。

吕丰醒了酒,不言不语的回到天师府,一连几天不见出来,三皇子的武课也让人传了句话说停就停了,李宗贵一早一晚上门寻他说话,吕丰却只顾抱着酒坛子喝酒,仿佛没看到李宗贵,仿佛这世上只有他和怀里的酒坛子,李宗贵一连去了四五天,见天天如此,只好寻了李小幺求援,李小幺很是意外,楞了好半天,回过味来却觉得好笑不已,让人备了车,带着淡月和青橙往天师府去了。

李小幺戴着长及脚踝的帷帽,在天师府门口下了车,跟着出门的婆子上去刚和门房报了柳树胡同五爷,还等说完来做什么,门房里急急的奔出来一个灰衣管事,满脸笑容的几步奔下台阶,躬着身子连连长揖不已:“五爷来了,小的们有失远迎,五爷您请,您老来了就好了,我们二爷……唉,您来了就好了!云大管事走前交待过,若是五爷来了,只当尊长敬着,五爷您这边请,二爷在后头园子里,只怕又醉了。”

管事一边走,一边话语不停,李小幺仔细听着他的话,温声谢了,跟着他一路转进天师府后面那处打理的极好的园林。

吕丰歪歪扭扭的倒在四面洞开的暖阁里,管事在台阶下止住步子,垂手躬身,看着李小幺的微微提起的裙袂沿着台阶一路进了暖阁,李小幺取下帷帽递给青橙,转头打量了暖阁,招手叫了暖阁处侍立的婆子小厮吩咐道:“这暖阁里太冷,送几盆炭过来,再把这里收拾干净,把那几扇窗户关了,送几盆热水进来,侍候你们二爷净面净手。”

管事急忙示意着婆子和小厮,小厮很快端了四盆炭放到暖阁四角,婆子利落的将暖阁收拾干净,取走了酒坛、酒杯,侍候着吕丰净了手脸,又取了件干净长衫给他现换上。

吕丰脸色发青,眼睛泛红,醉态中透着清醒,眼睛直盯着李小幺,由着婆子小厮折腾,李小幺见暖阁收拾干净了,青橙放了只垫子在旁边圆凳上,李小幺提着垫子放到吕丰旁边,理了理裙子坐好,转头看着吕丰,好整以暇的笑问道:“你打算再这么喝几天?”吕丰怔呵呵的张了张嘴,突然恼怒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嗯~~这个么,嫁给他,我就能当你小师娘了!”李小幺慢吞吞、极认真的说道,青橙‘噗’的笑出了声,淡月忙皱着眉头捅了捅她,吕丰圆睁着眼睛,呆了片刻,又飞快的连眨了十几下眼,指着李小幺,半晌才说出话来:“他哪里比我强?他哪有我好?”

“你说的对极了!”李小幺极其赞同的连连点着头:“他是不如你,也不如水生哥,所以你们是我的兄弟,他只好当当我的夫君,你没听说过吗,兄弟如手足,妻子丈夫如衣服,他是衣服,你是手足!“

青橙眉头挑得几乎要从脸上飞出去,紧紧抿着嘴,瞪着淡月,恨不能从眼睛里叫出来,姑娘这说的都什么理儿啊?淡月就淡然多了,瞄了青橙一眼,安然垂手侍立不动。

吕丰连吸了几口气问道:“我要是不去……逛花楼,你是不是就肯嫁给我了?”李小幺毫不迟疑的摇头不已:“你是我的手足,怎么能把你当衣服对待?别想这些没用的了,谁能一辈子万事称心如意?你生在天师家,有父母兄长疼爱,天底下能找出几个比你更有福气的人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也这么难过过,不过,这不是大事,真不是,难过一阵子也就缓过来了,你想喝酒,也行,不过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要不去绿翠院喝吧,落雁是个能说话的,就是不想说话,听听曲儿也好。”李小幺语调平和的劝道,吕丰定定的看着李小幺,慢慢抬手捂着眼,半晌才哽咽道:“小五,你不知道,不是难过,是空了,空得很……”

李小幺默然看着捂脸抽泣的吕丰,暗暗叹了口气,示意青橙让人取了热水来,拧了帕子塞到吕丰手里:“擦一擦,过去就好了,没事。”

“过不去了,没了。”吕丰将湿热的帕子紧紧按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帕子,眼睛红红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从他手里拿过帕子递给青橙,吕丰慢慢低下头,低低的说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不喝了,酒不喝了,明天就上课,好好儿的,你放心……回去吧,你在,我就好好儿的。”

李小幺怔了怔,眼睛里渐渐渗出担忧来,看着吕丰,想了想低声道:“明天我让秀云和落雁过来陪你两天,别推辞,一个是你师姐,原本就应该住进你这天师府,一个是落雁,都是旧相识,她们陪你住几天,我也好稍稍放点心下来。”

“嗯,随你。”吕丰低落的答应了,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多留,站起来和吕丰告辞,吕丰站起来刚要往外送,抬起的脚却又落了回去,重又跌坐下挥手道:“你去吧,我不送,不送你了。”李小幺‘嗯’了一声应了,带着淡月、青橙上车出了大门,吩咐先往绿翠院去。

李小幺嘱咐刘秀云和落雁想法子开解疏导吕丰,又吩咐绿翠院的小姐女伎们这一阵子常去天师府转转,才从绿翠院回去柳树胡同。

十一月初行了册太子礼,隔天郭三娘子和那十里粉红妆一起抬进了太子府,苏子诚和李小幺的婚事也依着规矩下好了小定礼,北平国梁王的亲事,再想低调也低不到哪儿去,柳树胡同依例驻进了禁卫军和梁王府亲卫,李小幺深居简出,几乎是什么人也不见。

冬天的开平府整整两个多月都是银装素裹着的,柳树胡同李府后园里,除了青石路面扫的干干净净,旁的地方都堆着厚厚的雪,李小幺不让人打扫,秋天没有落叶,冬天没有积雪,哪还有季节的味道?

张大姐提着裙子,一脸的气恼,沿着青石弯路急走,转弯间,长长的斗篷几乎甩到了雪堆上。张大姐冲进半亩园,也不耐烦走游廊,从院子正中石子路上一路冲到了正屋门口,冲进了屋。

李小幺惊讶的看着一脸气急败坏的张大姐,忙上前几步扶着她坐到炕上笑道:“出什么事了?把大姐急成这样?不急,先喝口茶,慢慢说。”张大姐接过杯子放到几上,伸手拉着李小幺坐下,看着她又气又急道:“你还不知道吧?顺才!姜顺才!当街把张兴旺打了!”李小幺听的怔神,张大姐两只手重重拍着大腿叫道:“当街!全是人!满开平府的人都看到了!他姜顺才就敢打了!就敢拿鞭子抽了!兴旺一件新绵袄抽的稀烂,那背上横一条竖一道,都是血印子!僵起来两指多高!你二槐看了都害怕!兴旺差点哭死在我跟你二槐哥面前哪!你说说,他凭什么?他哪来的胆子?这还有没有王法啦?!”

“大姐别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生出这样的事来?姜顺才当街拿鞭子抽张兴旺,就那么平白无故的抽了?”李小幺忙伸手拍着几乎说呛了的张大姐问道。

正文 第三百十一章 猖狂

“不管平白不平白,能拿鞭子上去抽?他姜顺才当自己是谁?就全是兴旺的不是,你不能说?不能骂?就算气狠了,踹几脚也成,哪有上鞭子抽的?他当他谁了?”张大姐气的满脸通红,李小幺呼了口气,拍了拍张大姐,扬声吩咐道:“去把姜顺才和张兴旺都叫过来!悄悄儿的,别惊动了人。”紫藤答应一声,急忙出去亲自安排叫人去了。

李小幺转头看着气得喘气不均的张大姐笑道:“大姐别生气,这事必定有个前因后果,把两个人都叫过来,当面说清楚,你放心,我一定给分个是非曲直出来。”张大姐气息稍稍平缓下来,李小幺起身帮她换了杯茶递过去,看着她喝了茶才笑道:“大姐也是经过事的人,你看看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来?就算是姜顺才全无道理,失心疯抽了张兴旺,也不过问个明白,好好处置姜顺才,能算什么大事?怎么能急成这样,气成这样?自己也差点失了分寸,从前大姐可不是这样。”

张大姐怔了怔,不好意思中透出尴尬来:“我这脾气……铁木性子比我急,又粗,从前我得看着他……如今日子好过了,又有你拿主意,你看看我,倒活回去了。”李小幺抿嘴笑道:“大姐自己有家,还得一只眼看着铁木那头,可不能活回去,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看,我也要嫁人了,往后也靠不得了!”张大姐转头见屋里没人,自己跳下榻,从暖窠里提出茶壶添了茶,又给李小幺续了杯,一口喝了杯中茶笑道:“知道唻!事一多,我这脾气就急,往后一早一晚我也念几句佛修修性子,怪不得那些什么夫人太太的都念佛,修脾气!”

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扬声叫青橙进来重又新沏了茶,和张大姐说了一会儿话,紫藤在外面禀报,张兴旺夫妻和姜顺才已经在院门口候着了,李小幺穿了斗篷,和张大姐一起出到外院花厅,在榻上坐了,李小幺转头看着紫藤吩咐道:“你出去替我问问这抽鞭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让张兴旺说,张兴旺说完了再问姜顺才,我们就隔着帘子在屋里听着。”紫藤曲膝答应了出去,吩咐小丫头引三人进来。

张大姐看着李小幺笑道:“还隔啥帘子,又都不是外人。”

“大姐听着就是,这么问才好问的明白。”李小幺笑道,张大姐倒不在意这个,喝着茶,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张兴旺头发乱着,还是那件被鞭子抽烂的绵袄,满身的凄惨狼狈,哭丧着脸奔在最前,媳妇张钱氏用帕子捂着脸,一路哭着紧跟在后,姜顺才沉着脸,落后五六步,跟在两人后面进来。

张钱氏跟在张兴旺后面上了台阶,见紫藤衣饰讲究,稳稳的站在门口,忙放下帕子就要跪倒磕头哭诉,张兴旺一把拉住她低声道:“不是五爷,一个丫头!”张钱氏急忙直起身子,冲紫藤抬了抬下巴,张兴旺也不理会紫藤,就要伸手掀帘子进去,旁边侍立的婆子闪身拦住,紫藤笑道:“姑娘陪张大\/奶奶在里面喝茶,让我出来问问,这鞭子不鞭子的,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得和五爷说,请五爷作主!”张兴旺不满的看着紫藤,却不敢很大声,张钱氏从后面探头叫道:“你一个奴才问啥问?我们寻我们五爷!”紫藤笑容不变,话却不客气:“能送到姑娘手里,劳姑娘亲自过问的,都是军国大事,这开平府内外门下仆从间些许小事,我可不敢一趟两趟的惊动姑娘,你若不肯说,也罢了,姑娘前些时候已经将这样的事委给了姜大爷处置,你先寻了姜大爷吧。”

张兴旺脸色难看而难堪,张钱氏跳起来就要叫,张兴旺一把拉住她压着声音道:“你闭上嘴!五爷那脾气……我跟你说过!”张钱氏到喉咙口的吼叫硬生生咽回去,狠瞪着张兴旺恨道:“那你说,咋办?跟一个奴才说?她算个屁!”张兴旺下意识的扫了紫藤一眼,紫藤眼里闪过丝鄙夷,脸上的神情依旧,张兴旺迟疑了片刻,回手指着姜顺才说道:“他当街拿鞭子打我,哪,”张兴旺又回手指向自己背后:“看看,把我往死里打,我命大,好不容易逃出条命来,求五爷作主!”

“他打你有什么前因没了?”紫藤声音平和的接着问道,张钱氏跳上去就要说话,张兴旺一把拉住她,看着紫藤恼怒的说道:“啥前因?他看我买铺子,看我有钱,看我过的好,难过!就这因!”

“对!就这因!姓姜的你个王八东西!你就是眼红!王八犊子!”张钱氏回身指着姜顺才破口大骂,紫藤眉头皱起,声音不高却严厉的呵斥道:“这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张钱氏转头看着紫藤,张了张嘴却没敢顶回去,转过头‘哼’了一声,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紫藤也不理会她,看着张兴旺说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若没有了,我就开始问姜顺才了。”

张兴旺下意识想扭头看姜顺才,扭到一半又别扭的转回来,稍稍迟疑了一下说道:“他听了外人的调唆,胳膊肘往外拐,不帮自家人就算了,还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人,吃里扒外!哪有这个理儿?求五爷作主,撵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祸害!”

紫藤又等了片刻,再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张兴旺不情不愿的摇了下头,紫藤转向姜顺才问道:“你说说吧,怎么回事?”

“马市街有家南北货铺子挂出来想转手,要价一百五十两银子,张兴旺的小舅子钱大旺非要以十五两低价强买,叫着说他姐夫是梁王妃娘家哥……”

“你放屁!”张钱氏跳起来叫道:“王八犊子!他那铺子就值十五两!十五两都是多给他的!你个吃里扒外的大王八!”

“闭嘴!若再这样乱说乱叫,就着人打出去!”紫藤厉声制止张钱氏,张兴旺忙一把拉住媳妇劝道:“让他说!看他能编出啥黄子来!咱们等五爷做主!”张钱氏闪了眼一脸怒气的紫藤,不敢再跳骂,扭着头嘀咕不停。

姜顺才斜了张兴旺一眼,接着说道:“铺子东家死活不肯,今天早上,张兴旺和他媳妇堵了人家铺子,说自己是柳树胡同梁王妃娘家哥哥,要是东家不把这铺子卖给他小舅子,就让官府把东家抓进去一顿棍子打死,钱大旺带了七八个闲汉,见人家不肯点头,就带人打人砸铺子,张兴旺媳妇当街狂叫,谁敢拦着,就是跟梁王妃作对,要抄人家满门,因五爷交待了差使,留意门下诸人行止,若有不当,须出手惩处,张兴旺如此败坏五爷名声,不打街狠抽鞭子不足以弥补,这才打了。”

“放狗屁!”张钱氏跳脚叫骂,紫藤深吸了口气,看着张兴旺冷声道:“姑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媳妇这样,真惹恼了姑娘,可没后悔药吃。”张兴旺一巴掌打到媳妇脸上恨道:“叫你闭嘴没听着!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五爷的院子!”张钱氏挨了一巴掌,一声没敢吭闭上了嘴,紫藤看着张兴旺问道:“姜顺才的话,你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他胡说!那铺子也就值十两银子!咱们是皇亲国戚,给他十五两够厚道!那东家讹诈!照理说就该拉他见官!他吃里扒外,五爷不会用他这样的东西!”张兴旺回身点着姜顺才恨恨道,紫藤转头看着姜顺才问道:“你呢?”姜顺才摇了摇头,紫藤‘嗯’了一声,看着三人吩咐道:“等着,我去请姑娘示下。”说着,掀起帘子进了屋。

张钱氏好奇的伸长脖子,左右转着头往里探看着低声问道:“五爷在里头呢?咱进去磕个头吧?”

“等会儿,”张兴旺瞄着帘子两边面无表情、垂手侍立的婆子,甩了下张钱氏道:“五爷规矩大,得等里头叫。”张钱氏转身打量着四周,啧啧赞叹不已:“你看看,这才是有钱人家,你看你看,那梁头上还刻着花……这帘子真好看,象是缎子做的,这么好的缎子做帘子……当家的,等咱们发达了,也用这个做帘子……”

紫藤进了屋,曲了曲膝正要禀报,李小幺抬手止住她低声道:“都听到了。”紫藤笑应了,垂手站在榻前等着听吩咐,张大姐脸色又涨得通红,看着李小幺恨恨道:“没王法的王八东西!他还敢骂人家王八东西!打得好!照我说,打死算数!一个王八犊子又配了个王八犊子!小五,你处置,随你处置!”

李小幺叹了口气,看着张大姐低声道:“那大姐就别怪我手狠,咱们原是本份的庄户人家,如今富贵了,翻了脸就敢这么作威作福,欺压别人,这是要招来杀身灭族之祸,这一例若不下狠手,往后有样学样,就要败坏到不可收拾。”

正文 第三百十二章 重手

“你处置吧,好歹给他……留条命。”张大姐微微有些发抖的低声道,李小幺‘嗯’了一声,转头看着紫藤吩咐道:“这是姜顺才的不是,张兴旺冒认的,不光是我李小幺的近亲,他还冒认了皇亲,这是一,其二,强买别人家店铺,当街打砸,这是又一件犯了北平律法的事,这人须送到北平府衙门处置,怎么能动私刑?你出去告诉姜顺才,一,把人送到北平府衙,还有那十来个打砸的,也要归案才是,其二,送了人回来领罚。”

紫藤微凛,急忙恭敬答应,倒退到门口,掀帘子出来,怜悯的看了看意得志满、四下打量不已的张钱氏和满脸期盼中带着不安的张兴旺,转头看着姜顺才吩咐道:“姑娘吩咐:这事是姜顺才的不是,”

张兴旺满脸兴奋扑溢而出,转头看着媳妇狂喜道:“我跟你说,五爷最护短!听到了吧!”紫藤扫了张兴旺一眼,也不理会他,接着说道:“张兴旺冒认皇亲、强买店铺、当街打砸等均属犯了北平律法的大罪,当交有司依律惩处,怎么当街动了私刑?责令姜顺才:一,立即将人押送北平府衙,还有那十来个打砸的,也要捉拿归案处置,二,办完了差使回来领罚。”

姜顺才满脸愕然的看着紫藤,手臂僵硬的作势拱起,喉咙干而哑的答应了个‘是’,就说不出别的话来,张兴旺和媳妇茫然的面面相觑,这犯的都是什么律法罪的,他听也没听说过,紫藤轻轻叹了口气,没敢再多说话,只抬了抬手,示意姜顺才赶紧带人出去。

姜顺才点了点头,低而客气的说道:“张爷,走吧。”张兴旺楞楞的不知走好还是留好,张钱氏不耐烦的叫道:“什么官府不官府的,官府还能管得了咱们家,咱们家就听五爷的,五爷说啥就是啥,官府算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去官府干啥,五爷发句话就成,五爷刚不是说了,都是姜顺才这厮的不是,咱这是家事,不用去官府,五爷发个话罚一罚这厮就成。”张兴旺忙看着紫藤陪笑道,紫藤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婆子吩咐道:“叫人来,把这两个捆了,交给姜大爷带走!”

“张爷,走吧,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姜顺才看着张兴旺劝道,张钱氏胆怯的挨在张兴旺身后,嘀嘀咕咕道:“去就去,咱是皇亲国戚,官见了咱还得叫他磕头行礼,咱怕谁?”张兴旺挺了挺腰,底气十足的‘哼’了一声,拖着媳妇,转身跟姜顺才出去了。

紫藤看着三人出了院门,暗暗叹息了一声,掀帘子进去复命去了。

张大姐呆了片刻,看着李小幺低声问道:“这冒认皇亲,罪重不重?”李小幺没有直接答她的话,只温声说道:“等会儿你出趟城,去庄子里看看,这张兴旺在城里这幅嘴脸,在庄子里还不知道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还有其它几家,万一有样学样……冒认皇亲本是杀头的重罪,既是姜顺才递送过去的,死罪许是可免,不过枷几日,流徙几千里吧。”张大姐听的脸色苍白,含糊的嘀咕道:“这点事就流徙……”

李小幺目光冷冷的看着她道:“今天能仗势强抢人家的铺子,明天就能抢人杀人,这会儿不杀一儆百,难道等败坏到不可收拾,累得大家死无葬身之地再后悔?回头我让顺才也去趟庄子,张兴旺的事,要一一跟大家说个清清楚楚,我李小幺是护短,可若有人仗着这个胡作非为,是欺负我傻呢还是瞎了聋了?张兴旺是初犯,就放他一马,给他留条活路,若再有这样的事,我能带他出生天,也能灭他满门!”

张大姐机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站起来连声答应,李小幺也不让她再坐下,沉着脸吩咐道:“赶紧去吧,带上铁木和他媳妇,那是张氏一族,你一个出嫁之人,管起来名不正言不顺,往后张家还是交给铁木约束着更合适些,你若不放心,就站在旁边看着些好了。”张大姐脸色变了变,一句话没敢多说,答应一声,告辞出去了。

李小幺闷气的坐着,慢腾腾喝了杯茶,才站起来回去了。

没多大会儿,姜顺才将张兴旺几人送到开平府衙门,重又回到半亩园领罪,在花厅门口直跪了小半个时辰,李小幺从垂花门出来,姜顺才在檐廊下跪在浑身冰冷,得了吩咐,双手撑着地起来,进到温暖如春的花厅,只如两重天般。

李小幺端坐在榻上,旁边只有紫藤侍立,李小幺看着姜顺才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是要成心拿他作伐?”

“不敢瞒五爷,是!”姜顺才刚才听了紫藤的传话,就猜到五爷必是明了了他的小心思,这会儿半分不敢隐瞒,问一答十:“张兴旺小舅子想强买那家铺子,这事前天小的就知道了,其实是张兴旺和他小舅子合买的,因城外庄子里这一阵子热闹的太过了,光鞭炮放了十几天,小的担心惹出大事,就想着借张兴旺和他小舅子强买铺子这事给大家伙打个警醒儿,原本想着当街抽一顿鞭子,事后再给事主陪礼、陪点钱就过去了……是小的想左了,求五爷罚。”

“他犯了国法,岂是一顿鞭子就能了了的事?今天若不把他送进开平府衙门,保不准明天御史弹劾的折子就递进宫里了,你若想杀鸡骇猴,前天就该拿了人,叫上张铁木,到庄子里当众抽一顿鞭子,何至到今天这般不可收拾?”李小幺语调平缓,话却不客气,姜顺才连连磕头不已,李小幺叹了口气,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你这是小错,不过是思虑不周全,也不能全怪你,这律法官道的,你也是不懂,往后多用心学着,你虽说不入官场,可既跟了我,也就进了这一处,明儿我寻个合适的刑名老吏,你跟着好好学一学。”

姜顺才暗暗松了口气,忙磕头答应了站起来,李小幺又交待了几句,就打发他出去了。

傍晚,李小幺和李宗梁、李宗贵一处吃了饭,说了张兴旺的事,李宗梁叹了口气,没多说话,李宗贵看着李小幺笑道:“明儿我去寻趟铁木,跟他说说这事,他们张氏族里要是不好好管着,净出这样招事惹祸的主儿,往后有抄家灭族的时候!”李小幺笑应了,李宗梁又问了几句吕丰,李宗贵笑道:“他能有什么事儿!这几天天天泡在绿翠院发呆,你看看他,发呆也得到花丛中呆着。”几个人吃了饭说笑了几句才各自回去。

李小幺刚回到半亩园没多大会儿,张嬷嬷急奔进来,也顾不得让小丫头通报,掀帘子直冲进屋低声叫道:“姑娘,王爷来了!进来了!”李小幺歪在炕上,只穿了一身轻薄短衣,忙跳起来,紫藤已经胡乱拎了件长衣过来给李小幺披上,淡月取了条裙子过来,李小幺穿戴停当,掀帘子出来,苏子诚穿着件银蓝斗篷,已经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正屋门口。

紫藤掀起帘子,张嬷嬷跟在后面低低的嘀咕道:“爷,这不合规矩。”苏子诚转身看了眼张嬷嬷,好整以暇的笑道:“规矩?什么规矩?爷的规矩,还是你们姑娘的规矩?”张嬷嬷往后退了半步,不敢再多说,李小幺笑接道:“成亲前哪有你这样跑到人家屋里的?你从哪儿过来的?用过饭没有?”

“嗯,这几天一直在大哥那里忙,刚和大哥一起喝了几杯酒过来。”苏子诚脱了斗篷,坐在炕上笑道,海棠沏了茶上来,李小幺闻了闻笑道:“你身上有酒气,让海棠做碗醒酒汤给你?”

“不用,不过陪大哥喝了两三杯,父亲身子越来越不好,大哥打算年前理好六部,过了年就好专心考较各州府地方官吏。”苏子诚转身四下寻了只旧靠垫顺手放到自己背后,挪了挪坐舒服了,从李小幺手里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茶笑道:“总算定下来了,大哥准备让水砡接管户部,户部赵尚书已经七十几岁了,一年有半年病着,耳朵又不好使,大哥早就想让他致仕在京休养了,水岩去兵部任右侍郎,郭敏锐实补礼部尚书,他代管礼部五六年,这是顺理成章的事,除了这些,还调了十来位四五品堂官,对了。”

苏子诚微微直起身子,看着李小幺问道:“你让人往开平府送了几个冒认官亲、当场打砸的?”

“嗯,”李小幺烦恼的皱了皱眉头,将张兴旺的事简单说了,苏子诚往李小幺身边挪了挪,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不是大事,你别往心里去,我今天跟大哥说了,笔架山上那些人,是我带到开平府,庄子也是我的庄子,那是我梁王府门下。”

李小幺意外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握着李小幺的手笑道:“大哥说,我认不认到门下他不管,反正之前是你管着,之且也是你管着,有你在就没大事。”

正文 第三百一三章 大事小情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笑道:“是我的门下自然也是你梁王府门下,这有什么分别?”苏子诚听的眉飞色舞:“就是这话,你和我有什么分别?往后你尽管放宽心,象今天这样的小事,当街抽过了鞭子,还让人送到府衙,你也小心的太过了,这样的小事,不过拉回来一顿鞭子就够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只笑却没应和他的话。

“还有件事,我的意思,让安在海进吏部先做个堂官,昨天让安在海进来见了,他竟执意要到梁地做个州县官,说这也是你的意思,你看,俞远山在淮南路,你又打算把唐公孙放到鹿港修码头去,就是不放到鹿港,他那迂腐脾气也办不了什么事,钱谦是个清廉能吏,擅细务,性子却有些苛厉古怪,守牧一方最佳,若放在中枢,也只好去御史台,倒可惜了,我和大哥商量过了,打算把他先放到商州做一任知州,任满后调任京西布政使,往后与吴地、南越开战,京西路是咱们筹粮筹银的重地,有他这个清官守着,就算多抽些粮银,也不至于出什么事。安在海为人精明,圆滑懂变通,最适宜放在六部,小幺,你门下诸人不宜都放到地方去,地方要和中枢相互照应通连才最佳。”

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被他说的心里酸酸软软的,半晌才低声问道:“你替我打算这些做什么?”

“我不替你打算还替谁打算?你跟大嫂不一样,大嫂后面有尉老丞相、有整个尉氏家族,尉氏族里多的是人才,你大哥他们几个都是老实人,就魏水生还不错,可惜他又姓魏,俞远山几个人我都让人查过了,除了安在海,都是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家族都极弱,安在海虽说巨富,可从他祖父起才脱了商籍,到他这一代才勉强能科举,他这一代男丁不多,除了他,也没个能成才的了,这些人依附与你,后面的家族自然也只能依附与你,往后这些能是李家的助力,要用些心,好好安置才行。”苏子诚抬手轻轻卷着李小幺散下来的一缕头发笑道。

李小幺往苏子诚身边挪了挪,抬头笑道:“开平府这边有水家,放不放安在海还不是一样?倒不如让他到地方好好做点事,再说,地方勾连中枢,也是犯忌的事。”苏子诚听的怔了怔,失笑起来:“你怎么想这么多?大哥怎么会忌讳咱们?”

“不是怕你大哥忌讳,是不该这样,你想想,若咱们这样,别人家也有样学样,不乱了套了?你大哥不忌讳,咱们也得替他着想,让他好做才行。”李小幺转了个方向笑道,苏子诚赞同的点头道:“这是你想的周到,倒是这个理儿,行,那就依你,春节前后梁先生从南越回来,让他入吏部做个左侍郎。”

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摇头,苏子诚忙辩解道:“梁先生长谋略短实务,做地方不合适,再说,大哥也极欣赏他,说他虑事周到稳妥,我这是因才而用。”

“你自然处处因人而用,海棠今天熬了莲子茶,你尝尝?”李小幺笑着岔开了话,苏子诚忙点头应了,李小幺扬声吩咐海棠送莲子茶进来,苏子诚吃了莲子茶,又和李小幺说了一会儿闲话,外面夜色深浓,才被李小幺催着回去了。

皇上的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苏子诚和李小幺成亲的日子匆匆定在了腊月二十四,原本要五个月才能走完的礼仪匆匆集中到这不到两个月里头,苏子诚谦意之余又欣喜无比,这成亲,自然是越早越好。

忙碌中进了腊月,开平府已经是天寒地冻,张嬷嬷披着厚厚的斗篷进了垂花门,在正屋厚厚的棉帘前将手炉递给跟着的小丫头,理了理衣服,扬声禀报了,帘子从里面掀起,一股温暖扑面而来,张嬷嬷忙进了屋,去了斗篷,见李小幺只穿了件薄丝袄,歪在炕上看着本厚厚的帐册子,也不抬头,只挥着手里细细的毛笔示意道:“嬷嬷先坐,喝杯茶驱驱寒气,我一会儿就好。”

张嬷嬷忙笑着应了,轻手轻脚的在炕沿上侧身坐了,接过淡月递过的茶,一边安静的慢慢抿着,一边看着专注的看着帐册的李小幺,她侍候先孝慈后时,孝慈后刚生了第二个孩子,她头一趟见孝慈后,也是腊月里,孝慈后也是这么穿着件半旧的丝绵小袄,半歪在炕上批折子……都说媳妇踩婆婆脚后跟,若论起来,还真是姑娘最象孝慈后……

“好了。”李小幺合上帐册子,紫藤忙上前取走收好,李小幺净了手,转头看着张嬷嬷笑道:“看的怎么样?”

“都好!”张嬷嬷忙收拢了思绪笑道:“织坊地方大,虽说占了几处做家俱,倒一点也不妨碍织工干活,那几处原本是打算做织房用的,房子高大宽敞,都有火墙,一进屋就跟春秋天一样,一点也不耽误干活,那些梁地急赶过来的木匠,手艺半分不差,木头也足够,今天我过去,正巧碰上元丰会馆的钱大管事,过去看织物的,还问顺才木头够不够,若不够,他们库里还有几根上好的黄花梨,东西够、人手够,来得及!东西做的不错,虽说半分雕刻花也没有,也件件大气耐看,朝晖院屋子正气宽大,倒正好适合摆简单大气的家俱……”张嬷嬷细细说着各色嫁妆,只说了小半个时辰。

李小幺耐心听着,不管什么时候出嫁,都是这些琐碎的东西和规矩,张嬷嬷说完了嫁妆的事,笑着转了话题:“听说宁安侯郭侯爷嫡长子,郭家三爷要和尉家姑娘结亲了。”

“宁安侯?和尉家哪位姑娘?”李小幺微微有些意外,张嬷嬷忙笑道:“结的是尉家十二姑娘,太子妃嫡亲的堂妹,今年十七岁,和郭三爷同年,听说姑娘脾气性格都好,生的也好。”李小幺微微蹙了蹙眉头,看着张嬷嬷问道:“郭家大爷、二爷,四爷,我都遇上过,就是这位三爷没机会见识一二,这宁安侯不声不响的倒安份。”

“姑娘说的极是,郭家三位侯爷,就数这个老二最本份老实,风评口碑都好,从前也领过一两回差使,后来说身子不好辞了,宁安侯夫人宁氏,也是个本份人,我从前见过几回,人温温厚厚的,说话慢声细语,这位三爷,性子极似其父,在国子监读书用功也本份,就是书读的很一般,不过这也不打紧,他是侯府嫡长,往后在袭爵的,又不用下场科考。”张嬷嬷笑应道,李小幺点头笑道:“那倒是,这样的人家,本份不惹事就是成才了,你从哪里听到的这话?”

“我有一个自小的姐妹入了官媒行,如今也是戴盖头披紫背子的上等官媒了,专一跑官亲宫院这些上上等人家,这一门亲事,两个媒人,她是之一,我刚回来的路上,正好路过她家,就进去说了一会儿话,倒还有件事,她影影绰绰的说了几句,说是宁意侯夫人随氏跟她打听咱们家四爷,人长得如何,脾气如何,识不识字,跟姑娘隔了几房,都是这样的话。”张嬷嬷看着李小幺,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小幺眼睛都要睁大了:“随夫人问这个?……”

“我跟那个姐妹说了,若再有这样的信儿,让人过来给我捎个话,这事关着咱们家,她一口答应了,郭氏是大族,除了这三家侯府,远的近的嫡支分支多的很,有的是年貌相当的姑娘。”张嬷嬷看着李小幺提醒道,李小幺重重呼了口气,烦恼的看着张嬷嬷低声道:“不瞒嬷嬷,我可不想和郭家攀亲,再说,这娶媳妇是一辈子的事,总得贵子哥自己看中了才行,嗯,你让人捎个话,让二嫂明天赶早过来一趟,贵子哥年纪也不小了,赶紧寻门合适的亲事定下来,定了亲也就安生了。”

张嬷嬷忙答应了又劝道:“姑娘也别为这几句话着急,就是托了人上门探话,不过花心思寻个合适的缘由回了就是,不过也是,早点给四爷定门亲事,连这些口舌也省了。”

第二天一早,水莲就赶到了半亩园,李小幺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将张嬷嬷昨天听到的闲话说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再说贵子哥年纪也不小了,你在这开平府长大,认识的姑娘多,想一想有没有合适的,赶紧把贵子哥的亲事定下来算了。”

水莲忙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姑娘嫁进梁王府,咱们家如今就不比从前,没有郭家打这个主意,还有赵家、钱家、孙家、李家,倒是咱们先动手寻门合适的亲事定下来最好,现有几个,说给姑娘听听,看看门第家庭合不合适,桐姐姐大嫂娘家二叔有个嫡出的九姑娘,我见过几回,年纪相貌脾气都不错,就是家里穷些,还有……”

李小幺一边凝神听着,一边不停的问这问那,两人直商量了一个多时辰。

正文 第三百十四章 各有心思

明婉将张大姐和孙大娘子送到二门,亲自打起帘子送两人上了车,看着车子出了大门,才从婆子手里接过手炉抱着回去。

孙大娘子来回挪了挪,脚挨着熏炉坐好,转头看着张大姐抱怨道:“你看看她,听说咱们要从自己嫁妆里给她凑家生,她一句话也没有!好歹推辞推辞吧?怎么跟咱们个个都欠着她一样!”

“行了,你站到她那地步儿想想,家财丢尽,娘死了,弟弟死了……唉,一个爹吧,活着非当自己死了,那些亲戚不能帮她,还一个个死命把她往泥地里拽,跟小五又处成那样,这嫁妆,不管谁给的,往后都是女人在婆家的依靠,她嫁过去,若连家俱都不齐全,一来没脸,二来,那少的东西,往后谁补给她?当然是这会儿能多一件是一件,你拿出来多少,张嬷嬷那里现补多少银子给你,只有多的,没有少的,有啥好抱怨的?得了便宜就别那些话!”张大姐不客气的点着孙大娘子说道。

孙大娘子一边笑一边解释道:“不是这个,不是钱不钱的事,我就是不喜欢她那个样子,往年咱们在山上那会儿,能吃口饱饭就不错了,她沏个茶,还非要让人到后山上那眼泉里取水,说什么那个水才轻浮甘甜,这水就是水,还能吃出什么轻浮甘甜?她真是本事,再说了,都什么时候了?还那些穷讲究?你看她待咱们,打心眼里让人觉得居高临下,那笑啊那客气啊,都是要显得她读过书,是官家,是上等人,好象多高贵!当别人是傻子?她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她呢!哪咱们五爷,那才是真正的高贵,也没象她这样摆这么大谱!”

“行啦!”张大姐不耐烦的拍了孙大娘子一下:“这话跟我抱怨抱怨就行了,外头千万不能说出去,听到没?小五如今不比从前,从前她也是个狠角儿,你看看张兴旺……唉,这大冬天的刺配到极北之地,只盼他一家子命好,再怎么说,她也是小五嫡亲的嫂子,小五就算不看她,也得看着大爷的面子呢,你不喜欢她就少来往,少说话,可见了面,你就得好好敬着她!她能做初一,咱们不能做十五,听到没有?!”

“我知道,我也不看她,我看五爷和大爷的面子呢,还有姐夫和姐姐,我跟她计较什么?就是跟大姐抱怨两句,省得憋着了。”孙大娘子忙笑着说道,张大姐半松口气半叹着气道:“这人吧,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她是,咱们也是,你回去再交待交待铁木,庄子里那些人得好好拘紧了,谁敢犯了事,千万别等姜顺才知道动了手,到了姜顺才那里,也就到了小五那里,小五的脾气……搁她面前可犯不得错。”

张大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微微有些发紧,孙大娘子急忙点着头,看着张大姐,迟疑了下,低低的说道:“铁木那天说……说五爷让姜顺才看着庄子里诸人行径,说……保不准还看着咱们……”张大姐身子微微僵了僵,叹着气慢慢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往后,咱们守着本份,安安份份过日子,从前咱们不就盼着不受欺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现在这日子不都有了?咱不欺负人家,也没人敢欺负咱,挣了钱不怕遭人掂记,孩子有了出息不怕出不了头,这日子就该知足了。”

“大姐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从前在山上,我就想啥时候能睡个安稳觉,能踏踏实实到城里随便逛逛,不怕官兵剿山……如今都有了。”孙大娘子提到剿山,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那一场雨中,东笔架山血流成河……孙大娘子下意识的往张大姐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大姐,这大半年,那个梦,我就做过一两回,铁木说我心安了,就不会再做那梦了,我不想大富大贵,就是不想再做那样的梦,真吓人!”

张大姐伸手抱了抱孙大娘子低声道:“姐知道,姐也是这么想的,人哪,得知足,咱不管别人,咱们知足。”

连着几天,李小幺和水莲将开平府年纪相当的姑娘筛了一遍,挑了几家合适的姑娘出来,费尽心机寻了合适的机会让李宗贵偷偷看了,又探了人粗姑娘的意思,来回无数趟,费尽周折,总算定下了兵部堂官宋中玉家三姑娘宋怀草,下了草帖子、细帖子,再往后的礼数就等年后再说了。

了了这事,转眼李宗梁的亲事就逼近了,腊月中,范大娘子除了孝,李小幺让人备了车,往明婉家看望范大娘子。

明婉和母亲、范大娘子和沈婆子恭敬的迎在二门里,李小幺下了车,忙笑着先和沈婆子及明婉母亲见礼道:“这么冷的天,阿婆怎么出来的?吴大嫂子身子不好,下回再这样客气,我就不敢来了。”一边说笑着,一边和明婉、范大娘子见了礼,寒风中也不和众人多客套,明婉在前,一径引着李小幺进了正院堂上。

李小幺先扶着沈婆子在正面炕上坐了,又让着吴大嫂子坐到沈婆子旁边,和范大娘子一左一右坐到对面,明婉忙着沏茶上点心,立在炕前侍候着。李小幺先细细问了吴大嫂子身子如何了,大夫多久过来一趟,药吃的怎样了,又问了明经功课如何,家长里短的说了好大一会儿,才转头扫了眼满身畏缩拘谨端坐在旁边的范大娘子,移过目光,看着沈婆子笑道:“阿婆气色倒还好,这几天冷的厉害,阿婆的病犯过没有?”

“没再犯过,我吃得好睡得好,气色哪能不好?”沈婆子笑答道,范大娘子怔神的看着两人熟谂的说话,李小幺转头看着她笑道:“阿婆和我还有大哥他们,在太平府时就认识,那时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还是隔壁住着,我和大哥他们的衣服鞋袜都是阿婆做的,阿婆孤身一人,后来我就让人把阿婆接到开平府养老了。”

“从没听婆婆说过。”范大娘子拘谨而突兀的答了一句,李小幺看着她,脸上带着笑,声音温和的解释道:“阿婆到开平府时,你正好不在府里,后来你去庵里清修,阿婆不放心你,非要过去陪着,我就让人在山下赁了间院子,遣了几个妥当人跟过去侍候,阿婆是上了年纪的人,身子又不好,受不得庵里的清苦。”一听提到庵里,范大娘子脸色微变,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肩膀,李小幺盯着她脸上隐隐的厌憎和丝丝惧色,不动声色的笑道:“是我不让阿婆告诉你的,那个时候,你乍逢大变,我也不知道你心结解了没有,怕你存了心病,若听说是从前我和大哥的旧识,阿婆的话,怕你听不进去,有时候,陌生人的话,听起来更顺耳些,反正这也不是大事,等你回来再说也一样。”

范大娘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垂着头低低道:“从前是我的不是。”

“也算不上什么大不是,你见识有限,识人不明,又在心里存了些要强的念头,被人蒙蔽罢了,在庵里这些日子,日日抄经,必有大进益,往后有大哥教导着,也生不出什么大的不是来。”李小幺笑盈盈道,吴大嫂子满脸笑容,只让着沈婆子吃点心,明婉专心的沏了碗茶给李小幺送上来,沈婆子看着范大娘子笑道:“姑娘放心,大娘子经一事长一智,往后嫁了人,不过本本份份的守着丈夫孩子过日子,这女人,守好丈夫孩子最要紧,旁的都是锦上添花,有也可,没有也可,再说大娘子是个有福气的,嫁了这样的人家,大爷有情有义,是个极难得的,姑娘又这样大事小情顾念着家里,外面的事,半分不用大娘子担心,不过就是守着后院一亩三分地,安安心心过日子,大娘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福气呢。”

范大娘子胆怯的飞快扫了李小幺一眼,急忙垂头答应道:“婆婆说的是,我都记下了。”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沈婆子笑道:“这趟来,最要紧的是问问阿婆,大哥成亲后,我接你到梁王府养老好不好?”吴大嫂子飞快的扫了范大娘子一眼,范大娘子怔怔的看着李小幺,又看看沈婆子,沈婆子眼角瞄了瞄范大娘子,正笑着要说话,吴大嫂子抢过话头道:“就怕婆婆舍不得大娘子?这大半年,婆婆天天跟大娘子一处,时时教导,还不跟自己个的亲闺女一样?”

“可不是,他们兄妹几个,我看着真就跟自己家人一样。”沈婆子拍手笑应道,范大娘子看了看吴大嫂子,越过沈婆子,迟疑而胆怯的看着李小幺,低低的说道:“要不……婆婆跟我……和我一处养老。”

“看看,大姐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姐姐心里,婆婆就跟大姐姐嫡亲的婆母、母亲一样!再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是大姐姐的大福气,大姐姐,往后你这个媳妇儿可要好好孝敬婆婆!大姐姐说是不是?”明婉看着含含糊糊吐了句话,粘粘乎乎坐着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范大娘子,有些急了,忙上前重重推了推范大娘子,露骨的暗示道,范大娘子还在不停的瞄着垂着眼皮、端着杯子抿着茶的李小幺,一多半是被明婉推着,一小半是自己总算反应了过来,从炕上下来,端正的站在炕上,跪倒冲沈婆子磕了个头道:“往后婆婆就做我的母亲,我和大爷给婆婆养老送终。”

正文 第三百十五章 嫁妆

“这可不敢当!老婆子哪有这个福气!”沈婆子急忙下炕去扶范大娘子,吴大嫂子上前扶着沈婆子笑道:“婆婆担得起!担得起!有您这样的长辈,是我们大娘子的福气,大福气呢!”

“吴大嫂子说的是,阿婆担得起,有您这样的长辈,是我和大哥他们,还有范姐姐的大福气,这也是范姐姐一片心,阿婆觉得哪儿好,就到哪儿住着,到哪儿都是长辈。”李小幺一边示意明婉扶起范大娘子,一边看着沈婆子笑道,沈婆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爽快道:“我也不跟姑娘扭捏客气,王府里规矩重,阿婆性子散漫惯了,就跟着大娘子帮衬帮衬过日子吧,只要大娘子不嫌老婆子拖累啰嗦!”

“求不得呢。”范大娘子这会儿总算跟了上来,明婉暗暗舒了口气,看了母亲一眼,笑盈盈的撤下李小幺面前的杯子,重又沏了新茶上来,李小幺也不再多提这话,和吴大嫂子、沈婆子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告辞回去了。

吴大嫂子等人将李小幺送出大门,又和范大娘子、明婉一处,坚持将沈婆子送回住处,侍候她歇下,看着小丫头轻轻捶着腿,沈婆子似睡非睡闭上了眼睛,才轻手轻脚退出来,吴大嫂子将范大娘子拉出院子,寻了个背风的亭子站了,拉着她低声道:“大姑娘,别怪嫂子多事多话,往后可别犯那倔脾气了,别说李家,就是这个家,张家,城外那个庄子,连搭上魏家,哪一处不看着五爷?前头我说你,你那时候……算了,咱不提这个,你看看,如今她嫁进了梁王府,个顶个的一个亲王妃,往后啊,你就拿她当天当祖宗敬着都不算过,可千万别犯傻,你看看张兴旺一家,一件事做失了手,就发配了,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范大娘子心里五味俱全的听着吴大嫂子的絮叨,吴大嫂子替她紧了紧斗篷继续道:“大爷有情有义,这是你的福气,可大爷……到底是男人,这情义能有多少?”范大娘子一股子酸涩冲上眼眶,眼泪夺眶而出,从送她到了那冷得刺骨的山上,他一趟也没去看过她,连片纸、连句话也没捎带过……沈婆婆还是她们安置过来的,捎句话多便当……吴大嫂子忙拍着范大娘子安慰道:“都过去了!别哭,这寒天冻地的,看哭出病来,看我这不会说话的,别哭别哭,你也是有大福气的,我也不多说,你只记着,那沈婆子,是五爷放你身边帮衬你,也是看着你的,你得打心眼里把她当嫡亲的婆婆孝敬着,比嫡亲的婆婆还要孝、还要敬、这要顺着,听到没有?处了这些日子,我能看出来,沈婆子是个良善人,你只要打心眼里对她好,她必定对你好,替你说话,她说话比谁都管用,你这趟能顺顺当当下山,保不准就是她替你说了话,你好好孝敬着她,等过些年,她老了,不中用了,你也该子女成群,也就稳住了步,五爷这一步,还真是实打实的替你着想,你细想想就明白了。”

“嗯,”范大娘子拭干了眼泪,看着吴大嫂子,微微曲了曲膝谢道:“大嫂子待我一片真心,从前都是我不懂事,大嫂子别跟我一般见识,大嫂子的话,我都记下了,从今天起,我就把婆婆当嫡亲的婆婆孝敬着,大嫂子放心,往后我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大嫂子多指点我。”

“这就好!这就好了!”吴大嫂子长舒了口气,笑逐颜开,推着范大娘子笑道:“你赶紧回去歇一歇,我也回去了。”

“我送大嫂子回去。”范大娘子扶着吴大嫂子低声道,吴大嫂子见她话语真诚,迟疑了下,也就不多推辞,由着她扶着送回正院歇下。

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二,柳树胡同李府张灯结彩,来往的人却并不多,这一趟亲事,李家并没散多少帖子,说起来,不过是几家近亲聚到一处,看着李宗梁和范大娘子成了亲。

当天半夜起,柳树胡同就灯火通明忙成一团,日夜赶做出来的家俱在最后一刻抬进李府,张大姐、水莲等人在内,张嬷嬷、卢嬷嬷等人在大门口,指挥着众人放好家俱,将嫁妆按先出在前,后出在后的顺序一抬抬摆好,一抬抬的嫁妆从大门影壁起,挤挤挨挨、密密的一直排满到后面园子里。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李小幺收拾停当,略略吃了几口早饭,出了院门,一眼看到把各处摆得满满的一抬抬嫁妆,吓了一跳,这么一两个月的功夫,怎么弄出这许多东西来?

张嬷嬷眼里带着红丝,却极精神的急步迎上前,见了礼笑道:“这园子里放的都是最后出的细软和内院用的摆件,大家俱、各式大摆件都是前院,姑娘看,件件都是极好的,说起来也多亏了元丰会馆,还有梁地、开平府那些个商家,一听说是姑娘采买嫁妆,都把压库的宝贝儿拿出来了!姑娘看这件,”张嬷嬷喜气盈腮的指着亭子外边放着的一抬嫁妆:“这枝珊瑚,虽说只有三尺高,可却是极难得的正红,姿态又好看,我细细看过,竟真是天生这样,不是粘上去的,那掌柜说,若不是姑娘采买嫁妆,这珊瑚,无论如何也不会转手的……”

紫藤和青橙顺着张嬷嬷的指点看来看去,青橙拍着手笑道:“嬷嬷!明儿点嫁妆入库房这活一定得派给我!那册子就是我抄的,抄得手都酸了,得让我好好看看我抄的这些好东西都是什么样儿!”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笑道:“我替嬷嬷答应你,赶明儿你慢慢看,慢慢入库!”

一行人一边看一边说笑着,转过几个弯,到了一处厢房前,张嬷嬷指着厢房笑道:“咱们进去看看这屋里的几抬嫁妆吧,是信阳吕天师府上遣人专程送过来的,大前天刚到,那天姑娘忙,没顾上看,”张嬷嬷顿了顿,声音低了低接着说道:“到底是百年天师家,这样的东西,从前宫里也没有。”

厢房里守着嫁妆的婆子已经迎了出来,李小幺跟在张嬷嬷身后进了厢房,厢房内放了六抬嫁妆,李小幺掀开最外面一抬嫁妆上盖着的大红丝绸,大红绸下是一堆堆得极整齐的珍珠,张嬷嬷上前掂起最上面的一排赤金圆扣笑道:“姑娘看,这是挂珍珠帘子,照理说,这么黄豆大小的珍珠倒不稀奇,可难就难在这一挂帘子几万颗珠子,个个滚圆,大小一样,颜色一样,这穿珠子的也不知道用的什么线,半步开外就看不到线了。”

李小幺伸手托了托密密的珍珠帘子,没有说话,青橙一声惊叹,伸手握了握那堆得高高的珍珠惊叹不已:“真好看!”紫藤轻轻拉了拉她,两人跟着转到另一抬嫁妆前,张嬷嬷打开上面放着的两尺多长的紫檀木匣子,隔着层红绸,小心翼翼的托了柄通体碧透、仿佛会光般的碧玉剑出来笑道:“送贺礼过来的管事说,这柄玉剑曾经是第二代天师的佩剑,斩杀过无数妖孽,是避邪的圣物,留着镇宅最好。”李小幺细细看了看,示意张嬷嬷放回去,又跟着看了其余几抬东西,看着张嬷嬷仔细盖好红绸,才低声吩咐道:“这几抬等会儿不要打开了,就这么盖着红绸抬过去吧。”

张嬷嬷忙答应一声笑道:“我也是这意思,这几样东西太过贵重难得,咱们也不用拿这个添脸面。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姑娘走这边,还是在正堂认亲,范大\/奶奶拜堂认亲是大事,再怎么着也不好委屈了范大\/奶奶……”

李小幺笑着点头应着,裹了裹斗篷出了厢房,绕过放的到处都是嫁妆,从正堂后门进去。

水莲和张大姐她们早就到了,正站在正堂门口看范大娘子拜堂,见李小幺进来,忙笑着见礼打招呼,说着些恭喜的话儿,李小幺一边笑应着,一边转头寻着沈婆子,张大姐忙笑着说道:“一会儿就到,贵子去接的。”正说话间,李宗贵扶着沈婆子从后面转进来,张大姐忙两步过去,亲亲热热扶着沈婆子笑问道:“一早上就让人熬了碗燕窝给婆婆,婆婆吃了没有?”

“吃了吃了,下回可别让人熬这个,其实银耳也一样,不比燕窝差,燕窝那东西不是咱们能常吃的。”沈婆子笑着客气道,张大姐和李宗贵一左一右扶着沈婆子,把她扶到上首右手边坐下,李小幺站在旁边笑道:“怎么不是阿婆能常吃的?阿婆想吃什么不成?”

“就是就是!”张大姐跟着抚掌笑道,水莲带着温婉的笑容,冲着沈婆子恭敬的曲膝见了礼,才在魏水生下首落了座,门口,李宗梁稍稍在前半步,范大娘子小心的跟在后面,已经上了台阶,屋里众人忙落了座,李宗梁和范大娘子先走到沈婆子面前跪倒行了礼,沈婆子收了范大娘子送的一件古铜色裙子,放了对赤金百年好合莲叶镯在托盘里。

两人先转到魏水生和水莲面前,彼此见了礼,水莲放了只攒红宝石花簪子回去,到李二槐和张大姐面前,张大姐依旧是一对沉甸甸的金块一般的赤金镯子,两人转过身,右边上首是李宗贵坐着,李宗贵不等两人走近,已经站起来笑嘻嘻长揖到底,收了范大娘子的鞋子,放了只笔洗回去笑道:“大嫂是雅人,这只雨过天睛笔洗正合大嫂用。”

“又是天师府顺过来的?”李小幺笑问道,李宗贵认真的点头道:“我当时就有先见之明,顺了一套呢。”众人哄堂笑起来,李宗梁笑着拍了拍李宗贵的肩膀,往旁半步,就到了李小幺面前,李小幺早就立了起来,给两人曲膝见了礼,回身接过紫藤递过的一对翡翠花开富贵镯回了礼。

水岩站在大门台阶上,正给一色大红衣裤、从虎翼军挑出来充当扛夫的军士们讲规矩,吕丰满脸怅然的背手站在水岩旁边,只顾怔怔的看着挤满了胡同的热闹。

正文 第三百十六章 酒醉

明晃晃的嫁妆,大红的扛夫,一抬抬嫁妆从柳树胡同流水般抬进梁王府,街市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低低的惊叹议论着,却并不喧嚣,涉及皇家,既不适于喧嚣,也没人敢上前喧嚣。

卢嬷嬷带着流云、樱桃、金铃、喜容守在新房院子里,照规矩,这间摆满了嫁妆、收拾停当的院子,在新娘子进来前,是不许任何人踏入半步的。

第二天三更刚过,李小幺就被紫藤轻轻推醒,迷迷糊糊进了净房,净房里已经垂手侍立着七八个中年婆子,李小幺也不多问,由着她们侍候着洗了个漫长精细的澡,裹了衣服出来,坐在妆台前,由着几个全福喜婆手势熟练细致的绞脸,绞完了脸,海棠捧了盘滚热的鸡蛋出来,一个喜婆仿佛根本不知道烫,掂起一只鸡蛋,将鸡蛋中间沿着妆台边飞快的磕了一圈,用指甲挑起点蛋壳,象挑起条线般将鸡蛋从中间撕出一条,左右手指捏着两边蛋壳,将白生生的鸡蛋剥在另一个已经净了手的喜婆手里,那喜婆利落的将鸡蛋按在李小幺脸上,顺着脸颊一圈圈滚动不停。

烫热的鸡蛋滚在刚绞干净的脸上极是舒服,李小幺闭上眼睛,由着喜婆滚动按压,滚完了一盘鸡蛋,喜婆又用热帕子给李小幺捂了脸,这才退下,紫藤站在李小幺身后,看着铜镜里的李小幺笑道:“姑娘今天用些胭脂吧,太素净了不好。”

“嗯。”李小幺目光恍惚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轻答应了一声,那一场婚礼,好象也是这般忙乱,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衣服、花、化妆盒、摄影师,灯光……

“姑娘!”紫藤取了早就备好的胭脂递到李小幺面前,见她出神的看着镜子发呆,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李小幺恍过神来,连呼了几口气笑道:“我有些紧张,真是头一回。”紫藤‘噗’的笑出了声:“瞧姑娘说的,出嫁这样的大事,一辈子就一回,可不是头一回!”李小幺笑着接过凝在细绢上的胭脂,用指肚蹭了蹭,一点点细致的均到两颊,又取了一片润了唇。

三更刚过就起,却一直忙到时近隅中,范大娘子和水莲、张大姐等人忙得脸色微红的进到半亩园,水莲前一步笑道:“姑娘今天真跟天仙下凡一样呢!外头都准备好了,和礼部说好了,我和大娘子跟过去给姑娘送嫁,算是应了姨母和母亲送嫁请新婿的例,本来送嫁兄弟是四爷一个,可吕二爷非要跟过去送嫁,二郎劝了他没劝住,不过倒也没大事,二爷也是个明白人。”李小幺凝神听了,想了想,点了点头。

这一趟皇室婚礼是国礼,一步步都是礼部和宗正寺管着看着,来往通礼的,也都是礼部官员,李府的答礼,一字一步都依着礼部的规矩事先演过数遍,严谨威严有余、却少了热闹。

隅中过半,从宫里领醮出来的新郎苏子诚一行就进了柳树胡同,李府狭小,礼部只好拆了影壁,将喜帐设在大门东边,礼部司仪引苏子诚在喜帐内端坐,半亩园正屋门外,李小幺满头沉重的珠翠,宽服大袖,端正的面南而立,张嬷嬷一身大红喜服,垂手站在右边,紫藤带着众丫头,低头垂手站在后面,李宗梁一身崭新官服立在台阶下,礼部诸吏前引着,李小幺出了半亩园,进了正堂门口专门为她设的喜帐,在榻上端正坐了,象征一般用了酒菜,喜帐外,苏子诚的声音传进来:“某受命于父,以兹嘉礼,躬听成命。”

“某固愿从命。”这是李宗梁依礼仪规定的答复,没多大会儿,四对喜娘整齐进来,引着李小幺站在李宗梁和范大娘子面前,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李小幺出嫁的醮礼,就由兄嫂代行。

李小幺辞了兄嫂出来,苏子诚已经上了马出了胡同。李小幺端坐在巨大的步辇中,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车子走的极稳,也极慢,可还是没多大会儿就到了梁王府门口。

下车,撒谷豆、跨马鞍……一路进了喜房,旋而被红绸牵出拜了祖位,再倒牵着苏子诚进了正院,一切规矩到一丝不苟,除了那长到极处的倒行累得李小幺头晕目眩,这一场婚礼,并没有预想中的让人筋疲力尽。

众人客气的拥着苏子诚离了新房,往前院喝喜酒听戏热闹,李小幺舒了口气,在榻上挪了挪,紫藤和淡月几个忙上前七手八脚侍候李小幺去了满头珠翠,脱了一层接一层的大礼服,往后面净房进去。

李小幺转身打量着净房,这间净房看着足有她半亩园正屋的东西厢加起来那么大,中间一挂厚重的帘子半开着,淡月跟在后面低低的笑道:“这正院和两边厢房,都是走的地火龙,热气从脚底下升起来,可比咱们原先用的火墙舒服。”李小幺感觉着透过薄薄的拖鞋底传上来的热气,轻轻呼了口气,再舒服,她也不想长住这里。

对面原本垂手立着的一排小丫头动作利落轻巧的放好脚踏,托了各样东西上前,淡月和海棠侍候着李小幺去了衣服,李小幺舒服的泡在热热的水里,由着两人洗了头发,又泡了一会儿才上来穿了衣服。

淡月给李小幺绞干头发,重又绾起,插了支赤金凤钗,换了身大红吉服,一会儿还要坐帐、结发、合卺等不少礼数,转进正屋,屋里已经摆了满桌饭菜,张嬷嬷上前虚扶着李小幺坐下笑道:“后面的礼数还早着呢,姑娘安心吃点,从三更天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

李小幺笑应了,转头看着紫藤等人笑道:“你们也去吃点东西,歇一歇,我好歹还是三更天起来的,你们可是忙了一夜一天了。”

“忙了一夜一天?我怎么一点也没觉得累呢?!”青橙笑道,海棠盛了半碗排骨莲藕汤递给李小幺笑道:“姑娘尝尝这个,是照咱们的法子做的,我刚尝了尝,和咱们做的不差什么。”李小幺接过汤,看着青橙笑道:“你既然不觉得累,让她们歇着去,回头这些差使都让你领。”

众人跟着说笑起来,李小幺吃了五六分饱,就不敢再多用,漱了口,看着人撤了饭菜,卢嬷嬷出去看了一回,回来一边笑一边低低的禀报道:“爷是真欢喜,一路笑进笑出,要不是太子爷遣人看着,今晚上非得喝高了不可!”

外面院子里,天色未晚,高高的灯笼已经明晃晃各处点起来,苏子诚一身大红喜服,满脸笑容让着众人,他平时积威过重,这会儿,笑成这样,还是只有他劝别人,没人敢上前劝他酒的,吕丰送了嫁却又转回来,也不管礼部这席是怎么排的,叫人让人搬了只椅子来,和水岩挤在一张桌子上,大呼小叫的见人就灌酒,也不管对方是谁,水岩拖了几回,哪里拖得住他,又不敢放手不理,只好一手执杯,一手拿壶一路紧跟在他身旁,四处打圆场。

苏子诚端着杯子,后面跟着拿着壶、托着托盘的几个小厮,喜气洋洋的进来,吕丰正捉着尉九公子叫着拼酒,尉九公子被他又拖又灌,正狼狈不堪,见苏子诚进来,忙舞着手叫道:“新郎倌来了!你有本事跟他拼酒去!那才是今天的正主儿!”

吕丰摇晃着身子,转身对向苏子诚,苏子诚看着吕丰皱了皱眉头,水岩忙举壶往自己和吕丰杯子里虚点了点些酒,用肩膀推着吕丰,冲苏子诚举了举杯子笑道:“今天是王爷大喜的日子,这杯酒,王爷无论如何得干了!”

苏子诚将手里的空杯子递给南宁,接过只满了酒的杯子,冲水岩举了举杯子,却看着红醉着一张脸,说不出什么表情,狠狠瞪着自己的吕丰,心里微微一动,冲吕丰笑道:“敢不敢跟我满饮三杯?”

水岩连连眨了几下眼睛,看看苏子诚,又看看吕丰,再看看苏子诚,再看看吕丰,吕丰摇晃着站直,瞪着苏子诚仰头先喝了一杯,一边直瞪着苏子诚饮酒,一边伸手将空杯子递到水岩面前,水岩正要斟酒,南宁一步抢过来,伸手取过吕丰手里的杯子,将一只至少大了一圈的杯子塞到吕丰手里笑道:“二爷,您请这杯。”吕丰根本没觉出杯子换了大号的,只管缩回手,又满饮了杯中酒,水岩往后退了半步,忙示意着尉九公子等几个爱胡闹的,尉九公子等几人围过来。

苏子诚转头看着尉九公子笑道:“吕二爷可是海量,你们都领教过了?”

“正要领教!”尉九公子听话音听的明白,笑接一句,转头看着吕丰笑道:“二郎,咱们刚才还没喝痛快呢,我让你,你一杯,我两杯,敢不敢?”

“小爷用你让?!放马过来!”吕丰踉跄了一步,豪气十足,尉九公子嘿嘿笑着,和吕丰重重碰着杯子,满饮了三杯,后面几位一路跟上,不过半刻钟,就把吕丰灌得醉倒在小厮背上,苏子诚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着水岩吩咐道:“天师府就他一个人住着,只怕诸事不便,你把他带回你府上安置,明天酒醒了再放他回去。”水岩忙答应了,让人抬了吕丰,先告辞回去了。

正文 第三百十七章 天上人间

正院新房里坐帐的李小幺很是自在,她嫁的不是一般人家,别说新房,就是婚礼,因为梁王府没有女主人,若是宁王没有晋位太子,宁王妃作为长嫂,倒是很应该在梁王府代行一天女主人之责招待众宾,可如今晋了位就是半君,有了君臣分际,就不能过来主持,甚至观礼,也只能依着礼部定的规矩,出了宫就回府了。

李小幺喝了碗红枣汤,转头看着张嬷嬷低声问道:“明天什么时辰到宫里认亲?”

“这会儿腊月里,天亮得晚,钦天监测的认亲时辰是寅正一刻,从咱们府上到宫里得走半个时辰,明天是大礼,不如平时,车辆得依着规矩走,走得慢,进了宫还得走小半个时辰,还得沐浴更大礼服,姑娘明天子正就得起来。”张嬷嬷详细道,李小幺转头看了眼已经黑沉沉的窗外,这么说,她明天真是半夜就得爬起来!

“要不要……”张嬷嬷顺着李小幺的视线瞄了眼窗外,声音低的几不可闻的建议道,李小幺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她明白张嬷嬷的意思,去催新郎,岂不成了笑话儿了?!张嬷嬷也抿嘴笑起来,她不管别的,只管照着姑娘的心意做事,姑娘嫁人前说一不二,嫁人后,看姑娘这心性脾气,王爷那样子,不过换个地方说一不二。

张嬷嬷瞄着明显有些无聊的李小幺,想了想,带着笑低声说起王府的人事来:“姑娘也知道,从前王爷若在府里,白天在外书房处理政务,晚上多数时候是宿在内书房院内,倒很少到内院来,如今成了亲,和从前不一样了,昨天送嫁妆时,长近和卢嬷嬷提过这事,说是等姑娘进了门,就得过来请姑娘示下,这正院得给爷收拾间书房出来,还有姑娘理事的地儿,也得重新安置,内书房院儿离正院有些远……”

李小幺垂着眼帘、心不在焉的听张嬷嬷说着家务事,紫藤则带着众丫头轻手轻脚的将各处收拾妥当,刚到戌时,外面远远的一阵脚步声起,小丫头清亮的声音在外面恭敬禀报:“爷回来了。”一群喜娘急忙从外间涌进来,张嬷嬷和卢嬷嬷飞快的理了理李小幺的衣服,四下扫了一遍,两步退到旁边垂手侍立。

苏子诚一身大红喜服,满脸笑容的大步进来,两个喜娘从门口将他一路引到李小幺对面坐下,苏子诚眼神晶亮的看着李小幺,头也不回的问道:“王妃用过饭没有?”

“回爷,用过了。”张嬷嬷忙上前曲膝回道,李小幺微微垂着头,嘴角却挑上去,苏子诚看的笑起来,边笑边挥手吩咐道:“还有什么礼?别磨蹭!”几个喜娘忙端了成筐的花生桂圆,合卺酒和结发红绳涌上前,不大会儿就成了礼,几个喜娘都是极有眼风的,不等吩咐,利落的收拾好东西退了出去。

苏子诚跳下榻,两步过来,伸手去扶李小幺:“坐了多长时候了?腿麻了没有?”

“没有。”李小幺干脆大方的任他半扶半抱下了榻,闻着苏子诚身上浓浓的酒气,抬头扫了他一眼,忙又低下头笑道:“酒用的多不多?有梨汁,拿一碗来给你解酒?”

“嗯,不多。”苏子诚紧挨李小幺直立着,两个人听着自然无比的话语中都透着隐隐的紧张和不知所措,海棠不等李小幺多吩咐,忙退下去准备梨汁,张嬷嬷示意着众丫头婆子悄悄退了出去,只余了紫藤等几个近身侍候的瞄着两人,紫藤稍稍迟疑了下,看着只是对面干站着的两人,小心的曲膝笑道:“奴婢侍候爷更衣沐浴吧?”

苏子诚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李小幺挪了挪步子低低道:“我给你更衣,你平时沐浴都是谁侍候的?”

“从前是从前……”苏子诚低头抵着李小幺的额头,有些含糊的笑道,李小幺伸手帮他去了腰带衣服,只余下贴身衣裤,苏子诚伸手拉着李小幺的手,低头俯在她耳边,喷着热气笑道:“等我回来替你卸钗。”说完,不等李小幺答话,直起身子大步往净房进去。

李小幺在屋里转了半圈,紫藤曲膝笑道:“姑娘先更衣吧。”

“嗯,”李小幺含糊答应一声,跟在淡月后面转进内室,青橙托了一红一淡绿两件薄薄的衣裙笑道:“姑娘看哪件好?”

“这几天都要大红才好。”不等李小幺说话,淡月先劝了一句,李小幺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淡月和紫藤利落的替李小幺脱了身上的礼服,换上那件交领紧身齐腰短衣和裙子,李小幺低头看着淡月系好带子,这两件衣服,都只用了一根宽宽的带子系住,倒是……方便!

淡月扶着李小幺坐到梳妆台前正要散了头发,李小幺咳了一声,含糊的吩咐道:“不用了,等会儿我自己来。”淡月忙抿嘴笑着退了半步,看了紫藤一眼笑道:“是!那我们先退下了,姑娘头发绾得松,等会儿拔了这根金钗就好。”

“姑娘,茶水在这边暖窠里,梨汁在旁边盖盅里,床头那个大暖窠里有热水和干净的帕子。”紫藤接着笑道,李小幺‘嗯’了一声,几个人留下那对巨大的龙凤烛,熄了其余的灯烛,放下帘幔退了出去。

李小幺站起来转了几圈,那对大红烛太大太亮了!隔着这么多层帘子,还照的这么清晰可见!其实她又不是头一回……李小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站在床前犹豫两难:是站着等?还是……先上床睡下?好象都不好,要不……找本书看看?直该让她们取几本书过来,省得这么尴尬……

正乱纷纷思来想去,突然被人从后面用力抱住,李小幺吓得身体一下子僵硬,瞬间反应过来,又紧张而尴尬的不敢回头,苏子诚低头将脸颊贴在她耳边,满足的叹了口气:“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李小幺一时哭笑不得,倒解了不少尴尬:“你还想金榜题名?”

“嗯,”苏子诚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将李小幺转过来面对自己,转头看了看,伸手从她发间取下金钗,也不知道随手扔到了哪里,手指伸进李小幺黑亮的发髻中,细软的头丝应手散开垂下,苏子诚手指滑回来,顺着李小幺的脸颊划到下巴,又往下滑进衣服里。

李小幺轻轻哆嗦了下,苏子诚却笑起来,稍稍用力捏了捏李小幺的肩膀,低头在她唇上点了点,温柔含糊的安慰道:“别怕……这是乐事……”李小幺下意识的伸手搂在苏子诚腰间,仰头回应着他,心底的尴尬和紧张渐渐被莫名的滚热淹没……

晕然的滚热中,李小幺浑身赤祼着被赤祼的苏子诚压在身下,一阵刺痛痛得她用力勒紧苏子诚,苏子诚吐气滚热的骤然顿住,低头咬住她的嘴唇,慢慢吸吮着,含糊着不知道说的什么,只停了一瞬,就紧紧搂着身下之人冲云过雾,他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股痛楚让李小幺带着丝清明,身不由已的随着他的节奏,在痛与狂热中,身与心如烟花绽放于漆黑的夜空。

屋里地火烧得太热,苏子诚大汗淋漓,紧紧搂着同样满身汗水的李小幺,突然轻轻笑出了声,脸颊蹭着李小幺脸低声调笑道:“你刚才……真热……要把我化在你身上么?”李小幺身上累得一动不愿动,心却安宁无比,手指在苏子诚背后软软的划了两下,懒洋洋的低笑道:“我累了,等歇过来再化你。”

苏子诚一把楼着她翻到自己身上,笑的身子抖动着说道:“你敢……我就等着。”

“这么多汗……”李小幺没答他的话,烦恼的努力想支撑起来,苏子诚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撑着坐起来,抱着她赤条条跳下床,顶着帘幔几步就进了净房,净房里不见丫头婆子,热水、沤壶、帕子等物却放得整齐齐全,苏子诚抱着李小幺跳进热水中笑道:“不用叫丫头,我侍候你……”

李小幺懒懒的靠在苏子诚怀里,打着呵欠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只听到净房外几声重重的脚步声,张嬷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请爷和夫人即刻进宫。”苏子诚和李小幺齐齐坐直了上身,两人对视了一眼,李小幺低声道:“皇上?”

“嗯,这个时候!”苏子诚身子轻轻抖动了下,李小幺忙从他身上滑下,扬声吩咐道:“叫人进来侍候沐浴更衣,快!”张嬷嬷在外面应了一声,净房侍候的丫头婆子悄无声息的从帘外疾步闪出,李小幺和苏子诚飞快的沐浴干净,淡月托了两身大红吉服进来,李小幺扫了一眼吩咐道:“换常服吧。”淡月忙退出,给苏子诚取了件深蓝长衫,给李小幺取了身同色略浅的衣裙出来,两人换过,穿了同色面紫貂斗篷,急匆匆出来,苏子诚揽着李小幺出了正院,等在院门口的内侍急忙跟上,苏子诚步子不停,头也不回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回王爷,皇上不大好,太子爷吩咐请您和王妃赶紧进宫。”内侍急忙答道,苏子诚脚下踉跄了下,李小幺忙伸手按在他胸前低声道:“先进宫,有大哥在,不会有事。”苏子诚搂了搂李小幺,‘嗯’了一声,脚下又快了几分,出到二门,和李小幺上了车,车子冲出大门,往皇宫方向疾奔而去。

正文 第三百十八章 托付

宫门口七八盏红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动,见车子过来,领头的内侍急忙迎奔过来叫道:“太子爷吩咐了,不须下车,赶紧进宫!”车子慢都没慢一下,冲进宫门,直冲到不能行车处才猛然停住,苏子诚搂着晃的晕头晕脑的李小幺跳下车子,李小幺落在地上晃了晃,没等站稳,就被苏子诚拥着,跟在几个脚步极快的内侍身后,往皇上日常燕居的乾安殿疾奔而去。

乾安殿门口,太子妃尉氏已经迎到了门口,见苏子诚和李小幺进来,红着眼睛往旁边让了让,示意两人赶紧进去。苏子诚拖着李小幺,冲尉氏点了点头,连斗篷也顾不得脱,疾冲进寝殿。

苏子义从寝殿迎出来,苏子信被母亲推着跟在后面跟上来,苏子义示意两人去了斗篷,苏子诚眼睛只盯着仰面直躺在床上的父亲,李小幺伸手拉开他颌下的斗篷带子,取下斗篷,又去了自己的斗篷,一起交给内侍,苏子诚几步奔到父亲床前,直直的盯着父亲,想哭却又不敢哭。

“父亲……还好,睡着了。”苏子义声音压的极低的说道,苏子诚忙点着头,腿一软,跪倒在床前,皇上手指动了动,迟钝的睁开眼睛,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含糊之极的说道:“二郎……来……”

“父亲!儿子来了!儿子在这里!父亲!”苏子诚膝行挪了挪,伸手按着父亲的手,急切的叫道,苏子义紧挨着苏子诚半跪在地上,满眼担忧的看着父亲,尉氏已经进来,侍立在床角,李小幺稍稍略后尉氏半步,也站在了床角,郭后跌坐在床头椅子上,用帕子堵着嘴,强忍着悲声,哀痛万分的死盯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皇上,手却推着惶恐胆怯万分、紧挨在自己身边的苏子信,下意识的把他往床前,往苏子义和苏子诚中间推去,苏子信用脚后跟拼命蹭着地,抵挡着母亲的往前推的力量,那一脸的又惊又怕又无助,看得李小幺忙转过脸去。

皇上又闭上了眼睛,呼吸紧的仿佛只有进的气。

“太医!”苏子义厉声叫道,床后的太医两步过来,刚把手指搭到皇上腕间,皇上好象已经透过气来,脸上泛着红晕,呼吸平缓,仿若好了一般睁开眼睛,太医手指重重的哆嗦了下,疾收回手看着苏子义,脸上抽动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苏子义瞬间就明白了,挥手屏通太医,伸手拉过苏子信,让他跪在自己和苏子诚中间,看着因回光返照而骤然精神起来的皇上柔声道:“父亲,我们兄弟都在,您放心。”

“我放心!”皇上的话清晰,却虚飘的仿佛一出口就要散开:“二郎媳妇来了……没有?”李小幺听的怔了怔。

“来了。”苏子义温声答着话,轻轻抱起苏子信,往旁边让了让,李小幺忙跪到床前,皇上缓缓转了转头,眼睛带着最后一丝亮光看着李小幺,缓慢而清晰的交待道:“你跟二郎……都好,我把幺儿……小三,托付给你……让他这一辈子……只要平平……安安,平平……安安!”李小幺急忙转头看向苏子义,皇上临终前,居然说了这样的话!把幺儿子托付给她!放着皇帝大哥不托付,托付给她!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苏子义垂了下眼皮,李小幺看着皇上,脸上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不停的点着头,皇上却紧盯着她,眼神里透出丝丝焦急来,李小幺急忙点着头答道:“好!我答应,我一定让三皇子这辈子平平安安!”皇上长吁了口气,这口气吁出来,眼睛就闭上了,李小幺急忙膝行几步退下,苏子义和太医涌上去,李小幺抖着腿刚挪到尉氏身边,就听到皇上叹息般长长的一声吐气声,片刻的寂静之后,苏子诚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父亲!”随即号啕大哭起来,郭氏尖利痛楚的号哭声紧跟暴发而起,李小幺紧挨着尉氏扑跪在地上,手指抠着地面,无限烦恼的哭出了声。

天快亮时,宫里宫外,目光所及处,都是一片白茫茫,李小幺已经换了斩衰孝服,粗糙的麻布棉服扎得人烦躁,李小幺似有似无的挪了挪,动了动发麻的腿脚,在她前面,已经痛哭了小半夜的郭后还在哀哀痛哭,太子侧妃郭氏紧挨着她跪着,一边陪着痛哭,一边不时劝几句,李小幺左手稍前些,尉氏稳稳的跪伏着。

唉!李小幺烦恼的叹了口气,这郭氏真跟先皇说的一样没脑子!再怎么亲近孝顺郭后,可这会儿是哭灵的时候,最讲究长幼尊卑,怎么能跪到尉氏前头去呢?护三皇子一生平安……有这样愚蠢的外家……怎么护?怎么让她护三皇子?还一生平安!她一个山匪,李小幺满嘴的黄连汁,新皇可不比先皇,雄才大略之人,哪个是好相与的?她本来打算明年开了春就拐着苏子诚避到淮南路逍遥去,往后能不进京就不进京……

李小幺额头跄着地,哀痛不已,她到了这个世间,简直是处处人算不如天算!

“王妃,请您到里间更衣宽坐。”一个小内侍躬着身子上前,低低的请道,李小幺知道是到了可以歇一会儿的时候了,忙撑着地起来,上前半步扶起尉氏,往旁边偏厅闪进去,前面的郭后和郭氏已经进了另处一处偏殿。

“刚成亲……委屈你了。”两人转过了弯,尉氏轻轻拍了拍李小幺的手背,温和的说道,李小幺往尉氏身边靠了靠,低低的说道:“委屈倒没委屈,就是害怕。”

“别怕,生老病死,谁都有这一天,咱们也有,不用怕。”尉氏声音平缓中带着丝丝伤感,李小幺轻轻‘嗯’了一声,扶着尉氏转进偏殿落了座,内侍悄无声息的奉了两碗热热的红枣莲子汤上来,两人刚喝了两口,一声脚步声传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看起来气势逼人的妇人挽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看着仿佛二十刚出头、气质温婉如水的美妇人,再后面,一个三十岁左右、神情有些凄苦、容貌很一般的妇人,四个人都是一身重孝。

尉氏缓缓站起来,李小幺也跟着起身,老妇人忙偏了偏身子客气道:“不敢当,这是梁王妃吧?”

“是,本来该今天认亲的。”尉氏温和的应声答了话,转头示意着李小幺介绍道:“这是曹贵妃,这是杨嫔,这是英惠公主,这是明惠公主。”李小幺一一见了礼,尉氏扶着年长的曹贵妃落了座,示意着众人道:“正好有热汤,喝一碗暖暖吧,外头天寒地冻的。”英惠公主苏玉如上前拉着李小幺的手,转头和妹妹明惠公主苏玉莹道:“你看看,这么好看的姑娘家,若不知道,再怎么也想不到竟比多数男人能干出色,要是母亲在,还不知道爱成什么样呢!从前母亲可总嫌弃咱们两个笨得象两根木头!”

苏玉莹上前拉着李小幺的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声音温婉沉静:“昨天就忙了一天了,累不累?赶紧坐着歇一歇。”

“谢二姐关爱。”李小幺忙曲膝谢道,英惠公主忙上前殷勤的送李小幺坐下,转头看着妹妹嗔怪道:“就你会做人!偏赶在前头把我的话抢了!”说着,挨着李小幺落了座,李小幺想笑又不能笑,忙转头看向出神的看着自己的杨嫔,说起来,这满屋的人中,就数这个杨嫔处境可怜,曹贵妃虽说也是无子无女,可当初慈孝后生了英惠公主后身子不适,就将英惠公主托付给曹贵妃看护,没两年,慈孝后又怀了明惠公主,之后又生了苏子诚,这英惠公主几乎一路在曹贵妃宫里长大,曹贵妃能得这贵妃尊号,多半也是由看护英惠公主用心而得,英惠公主成人后,慈孝后又将她嫁入曹家,如今这英惠公主视曹贵妃就如另一个母亲般。

可怜杨嫔却是郭后作主挑出来的,进宫这十来年,就没承过几回欢,更别说生个一儿半女了,在这宫里无依无靠,一多半时候都是和曹贵妃一处打发时光。

“你跪的那地方有些透风,我刚跟领头的内侍说了,得换个地方……你年青不知道,这冷风可吹不得……”苏玉如拉着李小幺,亲亲热热的说着贴心话儿,苏玉莹喝着红枣汤,凝神听着两人说话,李小幺忙将心收回来,全神应付着苏玉如和苏玉莹的闲话:“……前头还不知道忙成什么样,那是大事,咱们不管……说起来,我和玉莹都半年多没见过父亲了,也真是……递了多少回牌子,只怕父亲根本不知道我们递过牌子,还当我们姐妹把他忘了呢……我们小时候,人家是严父慈母,我们倒正正好反过来!父亲最疼我们,常抱着我和妹妹说养大了姑娘就是别人家的了,嫁了人也不能把他忘了……你看看……”李小幺听着苏玉如真真假假的抱怨,却一句话也不愿意多接。

正文 第三百十九章 哭灵

天色大亮后,宫里敲响宣告山陵崩的钟声,礼部的告示也下到各府中,在开平府五品以上官员,三品以上命妇,即刻进宫哭灵。

刚进日中,乾安殿前已经跪满了哀哀痛哭的命妇们,李小幺跪在最前几排,伏在地上,凝神听着后面声调各异、高高低低的哭声,心里莫名的酸涩而伤感,正出神间,前面叠沓着一阵脚步声过来,李小幺小心的将头抬起一点点,前面亮汪汪的金砖地上,两双精致的细麻鞋子过来,其实不用看,这个时候敢走动的,也没别人了。

“这些命妇都是年老有德之人,怎么能让她们跪在风地里?这样寒天冻地,若是冻病了一个两个,岂不是伤了先皇的仁义盛德?”郭后的声音比平时足足高了一个八度骤然响起,李小幺身子一僵,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抬头看向侧前方的尉氏,尉氏已经直起了上身,正转头看向后面跪的密密码码的命妇们。

“你也太不经心了!你是太子妃,长子长媳,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我这个老太婆操这个心?往常你万事不留心也就算了,今天这样的时候,这殿里殿外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你怎么也这么大意了?也不能只顾着自己!”郭后的话越来越不客气,尉氏脸色由紫涨转而青白,李小幺由怔神而愕然,苏子义还没有即位,尉氏还不是这宫里的女主人,若要当家理事,也得郭后吩咐了才行,这样明显的理儿摆在这里,郭后居然能责备出这样的话来?!李小幺一时哭笑不得,碰到这样的,尉氏真是秀才遇到兵,根本就没法说理!有时候,这样的王八拳倒真是管用,让人无从接起!

“母亲责备的是,是媳妇疏忽了,这就让人在殿内殿外多加几只炭盆,别的,这殿内殿外诸礼都是礼部议定的,不能擅动,媳妇这就让人寻外面主事的人说一说,凡上了年纪的,看能不能添只垫子,再添只手炉,更衣的时辰也看看能不能放宽些。”寂静无比的大殿中,尉氏和缓的声音清晰无比,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果然,慈孝后亲自挑的长子长媳极合格。

郭后带着怒气,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身,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痛诉起先皇的恩情和自己的命薄来。

尉氏扶着地缓缓站起来,郭氏却没跟着郭后跪过去,挪了几步又转回身,站到尉氏身边低声解释道:“姐姐也知道,先皇和姑母鹣鲽情深,如今山陵崩,姑母……”郭氏用帕子按着眼角,哽咽了两声才接着说道:“恨不得随先皇去了,姑母也是伤心太过,姐姐别往心里去。”

“这话不妥当,”尉氏温和的回道:“母亲怜惜众命妇,这是母亲的盛德,再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别有确有不是,纵然责备的过了,那也是应该的,做媳妇的,哪能说这样的话?”郭氏脸色僵了片刻,垂着眼帘曲了曲膝,一声不响的跪回了郭后身边,李小幺规规矩矩的伏好,继续随着节奏哭灵。

没多大会儿,随侍在前殿的总管内侍一路疾奔进来,传达了苏子义的吩咐:“太子爷吩咐: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地气极寒,先帝慈悲宽厚,若见大家哭灵冻伤了身,必心生不安,为不伤先帝仁厚,赐每人厚锦垫一,手炉一,每个时辰更衣一趟,太子爷还说了,皇后上了年纪,又一向体弱,还请念及三弟幼小,爱惜自己,哭灵可坐于椅上。”内侍传好了话,旁边小内侍已经搬了张扶手椅过来,李小幺忙站起来,随在尉氏身后去扶郭后,郭氏忙上前一步,从李小幺手里抢过郭后,扶着她坐到扶手椅上。

李小幺退后半步,暗暗舒了口气,照礼部议的礼仪,这哭灵要哭足足七天,现在有了垫子,有了手炉,又能一个时辰歇上小半个时辰,这日子就好过得多了。

哭到第二天,苏子义就命上了五十的命妇们回府哭灵去了,余下的又哭了几天,已是个个疲惫不堪。

更衣的时候渐渐拉长,李小幺面色有些青白的靠在扶手椅上,慢慢喝着碗参汤,苏玉如紧挨着她坐着,喝完了参汤,又吃了块素糕,漱了口,转头见殿中并无别人,往李小幺身边靠了靠,低低的说道:“太医说,曹贵妃是伤心过度,唉,你看看,还是托了……先帝的福,往常里,贵妃有什么不适,连请个太医都多少烦难!”

李小幺转头看着苏玉如,这几天里,苏玉如翻来覆去和她念叨这样的话,苏玉如和曹贵妃的情份和这份心思,她心里明镜一样,苏玉如被李小幺看的微微有些不自在,李小幺嘴角挑出丝笑意又忙隐下,垂着头低声说道:“姐姐也真是的,你跟太子是嫡亲的兄妹,有什么话不好说。”

苏玉如闷了半晌,轻轻呼了口气,看着李小幺坦诚的说道:“我也不瞒你,我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无情了些,曹贵妃在宫里难过这事,我也不是没跟他说过,早就说过!我也知道,要是我自己的事,他必定不会不管,可……宫里的这些人,他哪放眼里?”李小幺怔了怔,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也没打算管……

李小幺怔怔的出了半天神,才转头看着苏玉如低声说道:“先帝待曹贵妃情重义重,如今先帝没了,曹贵妃必定想以死相随,可这样就伤了先帝的仁义宽厚,必定不行,曹贵妃人生心死,心已如枯井死灰,必定想着舍身入佛门,守着先帝,为国为民祈福,了此残生。贵妃出家,自然要新修庵堂,公主不如求下这个差使,替贵妃选个合适的地儿修庵堂。”

苏玉如眨了眨眼睛,抬手捂着嘴,眼睛里满是笑意,半晌,才放下手,看着李小幺低声道:“果然!置于死地而后生,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你这心思,怎么想到的?就这么办!我这就捎信回去,得好好寻人写这个折子!”

“还有!”李小幺伸手拉住苏玉如:“还有一个呢,顺手的人情,再说,两个人也有个伴。”

“这容易!回头我寻她悄悄说说,她若肯,不过多份折子。”苏玉如爽快的答应道,李小幺挑了挑嘴角,看着苏玉如脚步轻快的出了门,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又回去哭灵了。

哭足了七天灵,李小幺蓬头垢面的出来,东平等早就带着人守在宫门,张嬷嬷扶着李小幺上了车,李小幺扑倒在车厢里低低的哀叹道:“嬷嬷,跟死了一回一样!”

“嗯,这是王妃的孝心。”张嬷嬷带着丝笑意说道,李小幺抬了抬手指,示意赶紧回去,张嬷嬷刚敲了下车厢板,外头传来南宁飞快的禀报声:“爷出来了。”张嬷嬷忙下了车,苏子诚已经几步到车前,掀帘子往里看了看,也不用踏板,一只手撑着跳上车,拍了拍车厢,车子稳稳的起步,往梁王府疾奔回去。

李小幺往旁边挪了挪,摆着手示意道:“别靠过来!都这样……都是味儿!”苏子诚厌恶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张了张嘴又没法说什么,嫌脏就是不孝了!

李小幺连洗了四五遍,只洗得浑身通红,才换了衣服出来,喝了碗核桃酪,苏子诚才洗好了出来,接过碗核桃酪几口喝了,舒展着身子倒在李小幺旁边,两人这才觉得有了丝人气。

苏子诚连呼了几口气,支起手臂扳过李小幺正要说话,却发现李小幺呼吸绵长,这眨眼功夫,已经睡沉了,苏子诚高挑着眉梢,哑然失笑,坐起来轻轻抱起李小幺放进里间床上,站在床边看了大半天,出来换了衣服,上马往城外巡查京畿驻军去了。

直至将近人定,苏子诚才赶回府中,李小幺忙迎出去,替他去了衣服,看着海棠摆好饭菜,苏子诚洗漱出来吃了饭,两人这才能喝着茶说说话儿。

“太子登基的日子定下了?”李小幺靠着苏子诚,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苏子诚‘嗯’了一声:“照礼三日就能听政议事,皇家仪礼自然与民间不同,可大哥伤心太过,不想早见吉服,一定要过了小祥再登基。”

“嗯,早一天晚一天也不是大事,奉安的日子,钦天监看好了没有?”

“还没有,钦天监往东陵还没回来,也就是年后三四月里。”苏子诚伤感的答道,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想了想,拉了拉他,低低的将自己给曹贵妃出的主意说了,苏子诚高挑着眉梢,停了半晌才失笑道:“情重义重!那郭后如何自处?听说郭后发作了大嫂?”

“嗯,”李小幺苦恼的叹了口气:“你说,先帝怎么把三皇子托付给我?我一想起这事就睡不着觉!”苏子诚揽了揽李小幺笑道:“没事,我和大哥说过一回,大哥说父亲就是这样的性子,总是担忧太过。”李小幺长长的叹了口气,她可没觉得先帝是担忧太过,先帝聪明着呢,那样的母亲和外家,怎么担忧都不为过!

正文 第三百二十章 打算

李小幺闷了一会儿,想想这话还是不和苏子诚说最好,可这份烦恼倒不用多掩饰,只歪在苏子诚怀里唉声叹气不止。

十三日小祥礼成,隔天就是苏子义登基大典,册尉氏为后,郭氏为贵妃,郭后升为太后,曹贵妃升了太妃,杨嫔也升了太妃,两位公主晋位长公主,苏子诚晋位亲王,李小幺这个王妃没当几天,就跟着成了亲王妃,苏子信直接晋了王爵,开府建牙。

李小幺这两天光忙着做磕头虫了,只累的晕天暗地,登基隔天刚透过口气,宫里就抄送了曹贵妃和杨嫔请求出家为先帝守灵祈福的折子过来。

苏子诚抖着折子笑道:“大哥把这折子封到太后那儿去了,请她劝阻两位太妃!”

“是皇上!”李小幺纠正道,苏子诚笑着点头应道:“好,皇上!这怎么劝?郭太后看了这折子,还不知道恼成什么样呢!”李小幺瞄着苏子诚,心思却飞到了别处,要保苏子信一生平平安安,怎么保?要是个无名小厮,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自己如今要保个平安富贵都容易,可那位,如今封了秦王!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就成了威风八面的王!

李小幺烦恼的揉着眉间,苏子信背后有郭太后,有郭家,有无数明里暗里依附着的亲戚、门人、弟子、仆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一个个掺着私心怂着教着那么个不怎么聪明、说不懂事又好象懂点什么事的‘爷’,谁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我跟你说话,你想什么?这么出神?”苏子诚推了推李小幺,李小幺将折子塞到苏子诚手里,示意他放到几上笑道:“这个不用看,皇上必定恩准的,这是小事,太后一时半会也不会……她哪舍得,不过让她添点堵罢了,倒有件要紧的事得跟你商量商量。”

“嗯,你说!”苏子诚将折子随手扔到几上,伸手揽了李小幺笑道,李小幺挥手屏退屋里侍立的丫头婆子,往苏子诚怀里靠了靠,低声说道:“就是秦王的事,先皇大行前把他托付给咱们,我想了这些天了,这事……烦得很。”

“烦?有什么烦的?他都十三了,又不是小孩子,往后看紧点就是,三郎胆子小,出不了什么大事。”苏子诚并不怎么在意,李小幺呼了口气,手下用力,重重拍着苏子诚的胸口道:“他是胆子小,可他后面人太多,心思太多,宫里那位,又那样!再说,万一有什么事殃及到他、迁怒到他,咱们怎么知道?等出了事再补救,可就来不及了!”苏子诚抓住李小幺的手笑道:“你说怎么办?你既这么说,必定是有打算了,你说,我听你的就是。”

“嗯,”李小幺眼睛弯成一弯,拉了拉苏子诚低低的说道:“在这开平府是没法子避开那些人的,我是想着,要不咱们带着他到淮南路住几年去,他今年十三了,到淮南路住上三五年,也就长大了,知道分辩是非好歹,就能省心了,你说呢?”

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沉吟了片刻笑道:“好倒是好,太后怎么肯让咱们带三郎走?她怎么能放心把三郎交到咱们手里?”

“事在人为么。”李小幺嘿嘿笑着低声道,苏子诚挑了挑眉梢,正要说话,李小幺接着说道:“再说,有皇上呢,只要皇上觉得这样好,宫里的人啊事啊,有尉皇后呢!”苏子诚下巴抵在李小幺的头底笑起来:“说的也是,正好,明天一早要进宫,我去跟皇上说说,看看他什么意思,咱们要是在淮南路,倒真是比在这开平府自在舒服,咱们到鹿港修处别院,再造只大船,我陪你到海上逛逛去。”

两人低声说笑着又商量了些细事,苏子诚就满心不情愿的起身换了衣服,出去忙他的公务去了,先皇大行,新皇履新,里里内内,无数的重要不重要的事派在他头上。

又忙了几天,李小幺总算得了点空儿,歪在南窗下的炕上,吩咐流云将窗户开了半扇,舒舒服服的捧着本书似看非看。

张嬷嬷从游廊过来,透过窗户往里面张望了两眼,禀报了进来,曲膝见了礼笑道:“王妃总算能歇一歇了。”李小幺放下手里的书,看着她眨了眨眼:“嬷嬷有差使要派给我么?”张嬷嬷笑出了声:“敲王妃说的,我敢给王妃派差使,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王妃若空闲,就听我念叨念叨这府里的事,有几件事,得请了王妃的示下。”李小幺一边叹气一边点头,示意张嬷嬷坐到炕上:“嬷嬷坐着慢慢说,今儿一天都空着的。”

张嬷嬷也不虚客气,侧身坐到炕沿上笑道:“一是这府里的帐房上的事,早先咱们这王府,王妃也知道,内院也没个正主儿,这各处也不齐全,一是没个帐房,有什么用度统跟长近说了,从外帐房支取,如今王妃嫁进来,若再象从前那样寻长近说话,长近只要见了我就说这话,他哪能管着王妃的用度?这内帐房的事,是一件,二是这内院和外院的人事,内院早先就一个大丫头,还有姜嬷嬷管着,那时王爷一年里头也进不了内院几趟,这内院一来人手少,二来诸事不全,这会儿得添不少人手,各处管事婆子、领事丫头,王妃最好能过过目,训导几句,三是土木上的事,虽说爷说了,咱们升了亲王府也不添制,可园子里要修缮的地方不少,还有这正院,后面的园子太小,爷说了好几回了,要打断围墙,把后面五六亩园子圈进来,还有东西厢房改书房的事……”

李小幺听的头晕,抬手揉了揉眉间,止住张嬷嬷笑道:“帐房的事先缓一缓,嗯,不用另设,你让人做一套咱们的堪合,送一半到外帐房,往后咱们的用度直接用堪合到外帐房就行,不必再过长近的手,第二件,这府里你和卢嬷嬷统管着,这院子就交给紫藤她们四个大丫头,由紫藤统总,院外的人手你和卢嬷嬷商量着安置,院内的,让紫藤她们四个商量,挑好了人,一起带过来给我过目,第三件,不光园子里,只怕别处也有要修缮的地方,让人一起看看,该修的都报上来,只修,不增也不扩,正院不必扩,都是自己家,哪有自己圈自己的道理,厢房改书房不必大动,只让人重新装裱了就成,这两天就动工,东厢房给王爷用,西厢房我用,你接着说吧。”

张嬷嬷用心记下,接着说道:“还有库房的事,原先只有四处外库,如今王妃的嫁妆进来,收进外库可不合适,王妃看?”

“嗯,这个你看着办吧,最好能寻到空地儿,不要大兴土木。”李小幺点头道,张嬷嬷笑应了,从怀里摸出张纸片看了看,塞回纸片笑道:“好了,就这几件大事,余下的都是小事,我也不跟王妃说了,这院子里人手不够,因这国丧,咱们这个时候挑人不大好,就先拖下来了,等大事好了再挑,这一阵子就辛苦紫藤她们几个了,王妃看呢?”

“嗯,这样最好,你想的周到,挑人时多挑些年纪小的,往后咱们用人的地方多。”李小幺笑道,张嬷嬷答应着站起来,理了理衣襟笑着告退出去了。

李小幺歪在炕上出了一会儿神,拿着书本,继续心不在焉的看着,扬州城里那间别院一来太小,二来,她和苏子诚不好常居城外,有她们这对亲王夫妻在,俞远山他们就难做了,还是得住到城外,若住到城外,又得大兴土木……唉!李小幺烦恼的叹了口气,算了,先不想这个,等这事定下来,先遣人过去打点好了。

“王妃,西安在外头请见。”门口传来小丫头恭恭敬敬的禀报声,李小幺忙扔下书吩咐道:“带他到外院花厅!”小丫头答应一声,淡月带着小当值的小丫头们应声进来,取了大衣服侍候李小幺换上,李小幺出了屋,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进了外院花厅。

西安长揖见了礼笑道:“回王妃,太平府刚传了信儿过来,孙掌柜已经离了太平府,诸事顺利。”李小幺轻轻吁了口气,西安看了李小幺一眼,闲话般接着禀报道:“算着行程,三月初就能进开平府了,太平府传来的信上还说,严青山哭晕过去好几回,这严青山人虽说笨了点,倒是个实情实义的。”

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笑道:“他真是个老实的实诚人,若不是怕连累到他,孙掌柜也不必费这样的力气装死遁回,唉,回头见了面,倒还得好好跟他解释一番,他一片实心待咱们,咱们可骗他不浅,给太平府传个话,想想法子,让他在这府尹位子上多做一任,无论如何别让他再升上去,若保不住,就让他闲散几年好了。”西安忙答应了,见李小幺没了别的吩咐,长揖告退出去了。

正文 第三百二一章 一代新人替旧人

二十七日是大祥礼,李小幺和苏子诚一早进宫完了礼,午后吉时,内外命妇坐车,自新皇起诸皇子大臣步行,将先帝灵柩暂奉于开宝寺。

安好灵,尉后和郭贵妃就侍候着哀伤过度的郭太后回了宫里,李小幺送走苏玉如和苏玉莹,正踌躇着是先回去,还是等一等苏子诚,南宁过来传了苏子诚的话,请她到后殿说话。

李小幺怔了怔,知道这说话,必不是和苏子诚说,忙穿了素白斗篷,跟着南宁往开宝寺后面过去。

后面厢房,苏子义随意的坐在炕上,正和坐在旁边扶手椅上的苏子诚喝茶说着闲话,见李小幺进来,也不起身,只笑着挥手示意道:“这会儿不是朝廷里,别拘礼,坐吧。”李小幺笑着深曲膝先给苏子义见了礼,又给苏子诚见了礼,才去了斗篷,规规矩矩的坐到苏子诚下首椅子上。

苏子诚一只手托着杯子,另一只手探过来握了握李小幺的手关切道:“有点凉,手炉怎么没拿着?”李小幺无语的看着苏子诚,不知道说什么好,苏子义坐在炕上,满脸是笑的放下杯子,看着李小幺道:“刚才我和二郎就在说你,那些虚礼都不要紧,如今最要紧的,你得养好身子,多生几个孩子,越多越好,这才是要紧的正事。”李小幺一口气噎在喉咙间,脸涨得通红。

苏子义话音刚落,苏子诚已经扬声吩咐人取手炉来,李小幺干脆不开口,端起杯子只管喝茶。

内侍送了手炉进来,李小幺接过拢在怀里,苏子义看着内侍出了门,才笑着开口道:“钦天监看了日子,三月二十八最吉,等送先皇进了陵,你和二郎就启程去淮南路吧,中间若没有大事,入腊月前回来,淮南路的民政经济,你多操心,这上头,二郎要依小五的意思,不要犯倔耍性子。”苏子诚连连点头,听李小幺话这事,其实不用交待。

“带上三郎,小五这想法正合我的意思,这开平府,人多嘴杂,倒是淮南路,民风淳厚,文风也盛,三郎性子柔弱,多读读书,多和贤人逸士接交习学,于他好处最多,他跟你们一处,万事我都能放心。”苏子义接着说道,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拘着这苏子信在淮南路住上三年五年,一来性子定了,二来,和郭家……也就淡了,郭家再往下落一落,也就生不出什么大事了。

“不过,”苏子诚停了停,看着李小幺,声音平平的又开口道:“太后为母之心,总是想的多,这也是人之常情,太后的意思,让宁远侯长子郭讷霄给三郎做个伴,两人年纪相当,平时也很是合契。”苏子诚听得眉头高挑:“郭讷霄什么性子大哥还不知道?虚伪自私,目中无人,三郎跟他一处……”

“不过十几岁的孩子,哪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三郎有个伴,这是好事!”李小幺忙伸手拉了拉苏子诚,将他的话截了回去,苏子诚转头看了眼李小幺,‘哼’了口气不再说话,苏子义满眼笑意的看着李小幺,又瞄了眼苏子诚,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话语里透着笑说道:“二郎还记不记得,母亲有一回夸父亲,虽说平时温温吞吞没个主见,要紧时候却能灵光闪露,有神来之笔。”苏子诚拧着眉头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苏子义笑意更浓:“那时候你太小,大妹肯定记得,二妹妹说不定也记得,你看看,母亲看父亲,看的最透。”

李小幺瞄着苏子义,苏子义转头看着她笑道:“父亲看人,就是两端,要么什么也看不见,要么,看的极准,父亲头一回见你,就赞赏喜欢的很,说你有母亲幼年时的那股子英气。你比母亲看得开,这是你的福气,也是二郎的福气。”

“我最敬仰的就是先慈孝太后,太后的睿智眼光,凡人哪有能及的?要说福气,人生最福气的,莫过于适意,懒散之人若有福气懒散一辈子,适了意,就是大福气,有志于天下者,若能为天下万民尽一份心,适了意,也是大福气,太后是真正的大福之人!”李小幺笑盈盈的接道,苏子诚抚掌赞叹:“小幺这话说的好!”苏子义感慨着又笑起来:“这话极是,领教了。”

三个人闲闲散散的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出来,苏子诚和李小幺送苏子义上车,眼看着车驾走远了,才回到自己车上,苏子诚伸手揽着李小幺抱怨道:“你怎么应下了?那郭讷霄最让人腻歪!”

“这是太后的意思,你让皇上怎么办?那边一定要跟着,这边你一定不要,让皇上为难么?”李小幺瞥了苏子诚一眼道,苏子诚斜睇着李小幺,挑着一只嘴角笑道:“别卖关子,说说你的主意,你肯接这滩烂泥?我可不信!”李小幺用脚踢了踢苏子诚的膝盖,低低的笑道:“笨!叫西安过来,我要话吩咐他。”

苏子诚用脚踢了踢车厢板吩咐道:“叫西安!”片刻功夫,西安在车外禀报了,掀帘跳到车门口跪坐着,李小幺看着他慢声吩咐道:“宁远侯长子郭讷霄要伴着三爷,跟咱们一起到淮南路去,这几天你好好看着他,看仔细了,别让他一不小心跌断了腿啊手啊胳膊啊什么的,到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启程,那可就麻烦了,听明白了没有?”西安闷气笑着点着头:“听明白了,王妃放心。”

“嗯,去吧。”李小幺笑盈盈的挥了挥,西安利落的跳下车子,苏子诚‘噗’的笑出了声:“我倒没想到这个,这主意好!”

“郭太后必定是不放心,才让郭家人跟着的,伤了一个郭讷霄,还有别人呢,这不算完。”李小皱了皱眉头道,苏子诚挥了挥手笑道:“这容易,郭家能让郭太后信得过的,也就是嫡亲的三家侯府,宁意侯家两个都是官身,宁远侯府只有郭讷霄一个,那就只有从宁安侯府寻人了,宁安侯为人敦厚老实,几位公子也都是老实本份人,要不然,大哥也不能让尉家和郭讷为结了亲,宁安侯府去谁都无所谓。”

李小幺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宁安侯府也只有两位公子,还一个庶出子,听说也是个极老实本份的,这倒是!只要是宁安侯府的,谁去都无所谓。”

出了正月,太后和皇上劝不住执意出家的曹太妃和杨太妃,命英惠公主为其选赴营造庵堂,曹太妃和杨太妃换了辎衣,从宫里先搬到了开宝寺后的庵堂清修。

宫里的变动还没平息,各地方考绩调任就开始了,吏部忙得团团转,委任调令一天出的比往年一年还多,这中间,安在海委了梁地凤翔知州,接了吏部委任,一路从元丰城急赶进京,接了吏部委任,进宫陛辞,又去了趟梁王府领了训戒,再马不停蹄赶赴凤翔,这一路忙得心花怒放。钱谦领了丰安州知州,因前任知州四月里才卸任,钱谦打发家人先慢慢往丰安州赶,自己则带着小童老仆,遵了苏子诚的意思,绕往梁地和南越边境游山玩水去了。

唐公孙以工部主事衔领了鹿港码头和船坞营造事,接了委任就转进梁王府,和李小幺整整理了三四天想法,画了无数张图,觉得大体明白了李小幺的意思,回去收拾了家什,带着妻儿启程赶往扬州府。

张嬷嬷和卢嬷嬷等人又忙了个人仰马翻,长近也忙得昏天暗地,这一趟去淮南路,跟搬家也没什么分别了,这可不是十几、几十辆车的事了,那些大家俱只好走水路,麻烦事都是一团一团的堆上去。

这忙中还添着乱,郭讷霄闹市惊马摔断了腿,事儿传到郭太后耳朵里,也不知道怎么传的,说这郭讷霄是因为烦恼要去淮南路的事,喝多了酒才跌下马的,郭太后大发雷霆,砸了满屋的东西,气的当天就病倒了,尉后和郭贵妃日夜侍候在身边,尉后还没烦恼好郭太后的病,苏碧若又惹出事来。

柔嘉公主苏碧若一伙,和英惠长公主长子曹元丰一伙,两伙人因为抢丰乐楼三楼包间大打出手,把富丽堂皇的丰乐楼砸了个稀烂不说,还从楼里打到街上,直砸了半条街,成了开平府几十年没有的热闹事。

尉后差一点背过气去,苏子义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英惠长公主和丈夫曹远侯押着儿子进宫请罪,曹远侯磕头不止,英惠长公主几乎哭死在大殿上,苏碧若和曹元丰一个跪在殿东边,一个跪在西边角上,遥对着还在相互瞪眼发狠。

李小幺那天正巧去织坊查看,竟没能赶上看这场热闹,只好在回来路上,让人绕到砸的稀烂的丰乐楼和丰乐楼前的半条烂街上慢慢走了一圈,虽说没赶上看正热闹,可这样的一片狼籍也算是几十年不遇的景观了,李小幺细细看好热闹,才心满意足的吩咐回府。

正文 第三百二二章 新麻烦

李小幺的车驾在梁王府二门停下,淡月已经带着人等在二门里了,上前掀起帘子虚扶了李小幺下来,接过小丫头捧着的手炉递给李小幺笑道:“落雁姑娘和刘姑娘来了,在溢彩阁说着话等王妃回来呢。”

“什么时候到的?”李小幺接过手炉问道,淡月顺手理了理李小幺的斗篷笑答道:“王妃刚走就到了,和落雁姑娘说了,王妃今天要去的地方多,只怕回来的晚,不如改天再过来,落雁姑娘和刘姑娘都不肯,一定要等到王妃回来,只怕是有急事。”

李小幺皱了皱眉头,这么急,这会儿,除了吕丰的事,没别的事了。李小幺闷闷的叹了口气,这一回吕丰的反应极出乎她的意料,从她定了亲到现在,吕丰就一直没恢复回去,她这边从成亲到山陵崩,忙乱的实在顾不得其它,刚除了服能见人,落雁和刘秀云就过来寻她讨主意,她哪有什么好主意?李小幺烦恼郁闷的又叹了口气,穿过片林子,转进了溢彩阁。

落雁和刘秀云接到溢彩阁外,李小幺进去在炕上坐了,接过茶喝了几口,屏退了众丫头婆子,落雁不等她问,就摊着手苦恼道:“能想到的法子都试过一遍了,照王妃说的,不光我和秀云姑娘想法子,还让整个绿翠院的小姐们想法子,我还悬了赏,谁能留吕二爷过夜,赏一千两银子,谁能让吕二爷高兴了,笑了,赏五百两,就是能让吕二爷发发脾气,也赏五百两,忙了这小十天,我这银子,一两也没赏出去!吕二爷还是那幅死气横生的样子,万事没兴致,王妃你看,这可怎么好?!”

“现在又是国丧里头,要不然……”落雁停了片刻,见李小幺沉闷着没有说话,又接了一句,却被刘秀云打断堵回去:“要不然也不能满开平府悬赏这事,这种事,上不得台面。”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杯子,烦恼的揉着脸,看着刘秀云问道:“他从前在家时,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还真没听说过,师弟在信阳名气很响,整个天师府,整个信阳府,就数他最能闹事,也最会闹事,一天若只生出一件事,师父都说难得,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省心的时候,这要是说到信阳,只怕没人肯信。”刘秀云答道,落雁听的又拧紧眉头叹起气来,李小幺按着太阳穴,烦闷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刘秀云商量道:“四月初我和王爷要启程去淮南路驻守,要不,你和吕二郎跟我去淮南路吧,魏二爷夫妻下个月要启程去洋县赴任,李四爷也不在开平府,大哥虽说调到京畿任职,可他和吕二郎也玩不到一起去,旁的,水二爷领了差使,别的几个平时和他处得来的世家子弟,多数领了差使,也没人能象以往那样跟他胡闹玩耍,再说,秦王也要去淮南路,他这个代师父,跟着去也名正言顺。”

李小幺一边想一边说,刘秀云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也难怪他难过,王妃对他真跟嫡亲的姐姐一样,他要是早这样……玩心别那么重,知道轻重,何至于此?算了,过往不提,这样最好,淮南路回去信阳也便当,若有什么事,一条船回去也方便。”

落雁不舍的看着两人道:“王妃四月里启程,再回来就得过年了,秀云姑娘那套拳还没教完呢,可不能不回来!”

李小幺若有所思的看着落雁,出神般想了一会儿,突然笑道:“落雁也跟着去,淮南路烟花脂粉之地,你跟我到那儿做生意去,也还能来得及,你回去,从绿翠院挑个合适的人接管绿翠院和杂剧班子。”

落雁睁大眼睛,半晌才重重眨了下眼,拍手笑道:“好!我也喜欢淮南路!我跟王妃去!”

“挑几个人带上,到了淮南路,寻赵五哥领银子做生意去,只一样,我只出银子,旁的,你可都得自己想法子,我只护着不让别人欺负你,旁的,可不管!”

“王妃放心!王妃的规矩我记得牢着呢。”落雁爽快的笑应道,李小幺心底的担忧烦闷稍稍松快了一丝,转头看着刘秀云开解道:“咱们先别多愁,到了淮南路再想法子,说不定一路过去,吕二郎就能想开了,到了扬州那样的繁华地,就重新热闹起来了也说不定。”刘秀云忧愁的笑着点了点头,如今也只好这么想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回去了,李小幺懒懒的出来,上了小暖轿,往正院回去了。

第二天下午,李小幺刚要出门去看看魏水生和水莲启程的事,内侍急传了皇上的旨意,宣梁亲王妃进宫。

李小幺心里滑过丝不安,这会儿突然宣她进宫……那宫里这一阵子就没什么好事!

内侍引着李小幺径直进了尉后居住的福安宫,李小幺刚要跪下去,尉后已经示意女侍扶了她起来,指着炕笑道:“今天行家礼,坐这儿,咱们两个说话便宜。”李小幺忙笑谢了,侧着身子坐到了炕沿上,女侍奉了茶,尉后挥手吩咐道:“不用近前侍候了,让我们自自在在的说说话儿。”女侍们恭敬答应了,轻悄的退了出去。

李小幺看着尉后,低头喝着茶,一句话不敢多说,尉氏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低声道:“皇上的事,你也知道,若不是因为这个,就算我是个没见识的,皇上那样的性子,也不能让阿若养成今天这样的胡闹过份,可如今……竟成了这样!一天天在外面胡闹,昨天竟闹出那样的大事来,你说,这会儿还能怎么管?管重了,怕万一有点什么事,我还怎么活?可管得轻了,阿若根本不当回事,你看?!”

尉后长叹了口气,几乎说不下去了,李小幺苦恼的看着尉氏,重重点了点头,还是没接话,尉后一声接一声,长长短短的叹气不止:“昨晚上我辗转了一夜,皇上也没睡好,半夜起来打了趟拳……”

“大了就好了。”李小幺不好再沉默,陪着笑劝道,尉后叹着气摇了摇头:“她不小了,今天早上我和皇上商量这事,皇上的意思,阿若得有人好好管教管教,可这天下,能管教她的,还能有几个人?皇上和我,下不去手,旁的人,”尉后满眼诚恳的看着李小幺,接着说道:“旁的人要管教阿若,一来,只怕他们没那个本事,二来,皇上和我,还真是不放心,皇上的意思,是想烦你费一费这个心。”

李小幺吓得几乎从炕上跌下去,忙扶着炕沿坐稳了,连连摆着手说道:“我怎么能行?我从来没管教过孩子,从来就没带过孩子,哪能担得了这样的……这样重的大事?阿若还小,您往后多提点她些,大了,也就好了,再说,我和二郎又要驻守淮南路……四月初就得启程,就是管教,隔了这么远,您别忧心,小孩子胡闹,哪家的孩子不是这样?……”

尉后苦笑中带着哀伤,看着李小幺低低叹息道:“她一个姑娘家,往后要嫁人,这样的脾气,哪有半会福气?就算我求你了,看在我……就这一点骨血的份上……”

李小幺一口气堵在喉咙间,这话说的……这样的话,真把她逼到了悬崖边上,可她怎么管教?她能有什么法子?

“大嫂,我真不知道怎么管教孩子,别的事也许我能想出法子,可这教养孩子的事,我真是不窍不通。”李小幺苦着脸,极坦白的说道,尉氏轻轻舒了口气,看着李小幺道:“不瞒你说,这是皇上的主意,他说你从前教导梁地俘官就极有章法,还有那回阿若往你茶里撒盐,说起来阿若捉弄人,还真是就那一回吃了瘪,她对你,倒很有几分怕意,再说,你这一趟去淮南路又想着带上了三郎,依你的脾气性子,既然带了,必定是有了七八成把握的,三郎和阿若年纪相仿,你能教好三郎,必定也能教好阿若,我也狠下这个心,就把阿若交给你,你带到淮南路去,她离了皇上和我,也能好管教几分。”

李小幺瞪大眼睛看着尉后,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她没打算教好苏子信,她是打算教坏苏子信,教的苏子信走鸡斗狗、吃喝玩乐,不务正业,这跟教苏碧若完全不是一条道上的事!可这话,怎么说得出来?李小幺又张了张嘴,却垂头叹气道:“大嫂别想太……别想得多好,三郎和阿若男女有别,脾气更是两样,大嫂和皇上既然这样,定了,我回去和二郎商量商量……”

“皇上和二郎说过了,二郎说,这事听你拿主意,阿若的事,他也真是帮不上什么忙。”尉后松了口气,笑着解释道,李小幺笑容中的苦味更浓了,想了想,看着尉后道:“大嫂真别想太多,阿若说不大也不小了,这脾气性格若要大改,除非历经生死,我只能想法子告诉她,哪些祸事不能沾,让她往后不出大事,您看这样能不能行?就是三郎,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正文 第三百二三章 庞大的队伍

“她能知道轻重好歹,知道哪些祸事不能闯,我就知足了,哪敢想她象别人家姑娘那般懂事贤惠?”尉氏长舒了口气,笑容中透着伤感,声音渐说渐低:“太后病了,其实太后这心,我能体会得,不都是牵在儿女身上?生在帝王家……唉,我只求着阿若一生平平安安,能平安一生,就是她的大福气,是我的大福气了。”

李小幺感慨而怔神的看着尉氏,一生平平安安,生在帝王家,这真是最大的福份。

苏子诚的宫门口微微有些心神不宁的来回踱着步,苏碧若这事,他推给了小幺,倒不是推,这事也是得小幺做主,可……苏子诚顿住步子,小幺的脾气,他当时真该一口回了……苏子诚烦恼的背着手转来转去,他当大哥是大哥,小幺却当皇上是皇上,这事,若她不愿,只怕也得接下来,唉!自己真该当时就回了,只是……阿若也真是只有小幺能管得了,一口回了,他当时也没狠下心……

正胡思乱想间,远远看到李小幺从宫里出来,苏子诚急忙疾步迎上去笑道:“你出来了,嫂子寻你?那个……没说什么吧?”李小幺步子慢了慢,歪头盯着苏子诚看了一会儿,慢吞吞的问道:“是你答应的?”

“没!我没答应!这事,我哪里管得了?这事得你做主。”苏子诚断然否认后,言语就有些虚浮,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我都没法子一口回掉,想着你也开不了口,那现在怎么办?”

“你的意思?”苏子诚探究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仰着头,坦诚的看着他说道:“你象阿若这个年纪,到现在,脾气性格再有什么大变没有?”苏子诚苦笑着摊着手道:“我自小就这个性子,从来也没变过。”

“就是啊,本性难移,那咱们有什么法子?”李小幺重重答道,苏子诚心沉了沉,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你回了?”

“怎么回?你都加不了,我能怎么回?”李小幺叹着气道,苏子诚眨了眨笑起来:“你讨了什么管用的了?”

“哪有什么管用的?若有管用的东西,也不用把人交给咱们了,我跟大嫂说了,一,改是改不了了,二,好也好不哪儿去了,咱们能做的,就是让她知道,哪怕贵为公主,也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大嫂答应了,这一条,倒还能试一试。”李小幺一边走一边答道,苏子诚没等听完就笑起来:“这倒是,她一个小姑娘,吓住她还不容易,实在不行,我带她看人行刑去。”

李小幺‘噗’的一声咳出来,咳了好一会儿,才咽了口气道:“现在,有两个麻烦了,得把吕丰请上,三郎还好,若对付阿若,他是上佳之选,能不把阿若这公主身份放眼里的,也就他了,再说,他会玩,功夫又好。”苏子诚眉头拧着,半晌没有说话,让吕丰跟着,虽说……他还是不想看到他,他除了给他添堵,就没别的事了!

“要不然,你寻个跟他差不多的也行,人要靠得住,功夫不要多好,有什么事,得能护得住三郎和阿若,阿若要是过份了,得能压得住她……”李小幺瞄着苏子诚,转了口风说道,苏子诚长呼了口气,烦恼的点了点头道:“就让他跟着吧。”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和苏子诚一起出了宫门,上车回去。

傍晚,李小幺刚收拾了准备回去正院,婆子急步进来禀道:“英惠公主在二门里呢,说有急事要见王妃。”李小幺心里莫名其妙升起股祸不单行的兆头来,忙披了斗篷出来,一路迎了出去。

李小幺让着苏玉如进了玉德堂,两人在炕上左右坐了,苏玉如抿了两口茶,放下杯子,殷勤的笑道:“太妃这一阵子天天念叨着要来谢谢你,我给拦住了,这份大恩只好记在心里,倒谢不得。”

“这可算不得什么恩,大姐过奖了,说起来,应该我和王爷常过去开宝寺看望太妃才是。”李小幺忙客气道,苏玉如心不在焉的笑应着,端起杯子又抿了几口茶,放下杯子,看着李小幺笑问道:“听说你要带阿若一块儿去淮南路?”李小幺心里跳了几下,也只好笑着点了点头:“皇后吩咐了,就带阿若去淮南路见识一二。”苏玉如紧盯着李小幺笑道:“若真这么着,我也厚着脸皮求上一求,你把阿丰也一块带上,也去见识见识。”

李小幺一口气堵在喉咙间,果然,祸不单行!

“大姐,这……”

“阿丰跟着你和二郎,万事只随你,你放心,我放心得很,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我和公婆都商量过了,能跟着你二郎到淮南路见识一番,这是阿丰的大福气,这事,你无论如何得答应了!”苏玉如打断李小幺的话说道,李小幺深吸了一口气,也是,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反正债多不愁,祸害多了不怕,干脆的点头道:“大姐要是放心,我也不多推辞,只是一样,若要成才什么的,只怕不能,我只能护得他们周全,不让闯出大祸,大姐若只求个平安,我就能答应下。”

“成!”苏玉如比李小幺更干脆:“人交给你就都随你,我也没打算着他成才,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不闯祸就是成才了!”李小幺想笑又有些闷气,只重重叹了口气道:“大姐是真正的明白人。”苏玉如办成了事,满脸轻松的笑着站起来告辞道:“好了,我也不多耽误你时候,你这里里外外的事儿多着呢,若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的,只管打发人去说一声,我这就回去给阿丰收拾行李,还得选几个稳妥的长随伴当。”

李小幺也不多留,站起来将苏玉如送到玉德堂门口,苏玉如笑着止住她:“别多送,咱们之间不用这些个虚客气,赶紧回去歇着吧。”李小幺笑着说着话,一直将她送到二门,看着她上了车,才转回正院。

苏子诚已经回去了,见李小幺进来,微微直起身子笑问道:“是大姐来了?”

“嗯,”李小幺由着紫藤等人去了斗篷,又接过湿帕子净了手脸,才转头看着苏子诚说道:“咱们又添了一只麻烦,大姐要让阿丰跟咱们去淮南路见识见识去。”苏子诚高高的挑着眉梢,半晌才说出话来:“你答应了?”

“嗯!反正也不差他一个了,往后再有人送孩子过来,咱们统统都收了!”李小幺干脆异常,苏子诚那只要飞出去的眉梢又坚持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落下来,一边摇头一边笑一边叹气道:“这算什么事儿?!当咱们是包治百病的大仙儿了?阿丰和阿若一向看不对眼,从小到现在,就不能放一处,最多不过一刻钟,必定打起来,这一路上,得多少热闹?”

“嗯,郭家跟三郎的人定下来没有?”李小幺没答苏子诚的话,苏子诚点了点头道:“定下来了,让郭讷为去,也没旁的人好选了,郭讷为老实本份,这一个,倒能是个省心的。”

“那也看跟谁一处,阿若和阿丰一处,打起来各不相让,让吕丰看着,只要别打出事,倒没旁的事,若是郭讷为这样的,被阿若、阿丰打烂头也不敢如何,也一样不省心!”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苏子诚眨了眨眼睛,怔了片刻笑道:“反正有你呢,有你怕什么?嗯,还有件事,我原本已经回了,这会儿看来,也不必回了,反正也嫌多了。”

苏子诚一边说一边伸手揽过李小幺:“靖江侯今天过来寻我,吞吞吐吐了半天,原来是想让他那个小儿子跟咱们去淮南路,我正烦着,就一口回了,要不,干脆一起带上,水四倒是个聪明懂事的。”

李小幺抬手捂着额头,往后仰着倒进苏子诚怀里笑道:“好啊,带了这么一群公子爷,除了太医,还得从国子监挑两个博学好脾气的先生带上,真是不得了了!”苏子诚也跟着大笑起来:“不用好脾气,让东平过去看着,敢不听话,鞭子侍候。”

水家四爷水砇和英惠公主长子曹元丰,以秦王伴当身份加入了赴淮南路的队伍中。吕丰在天师府发了两天呆,径往梁王府寻李小幺,想辞了前往淮南路的事,可见了李小幺,呆了半晌,半个‘不’字没说出来,倒被李小幺交待了一堆差使,吕丰垂头从梁王府出来,信步晃到绿翠院,闷闷的呆看了半天歌舞,垂头回到天师府,吩咐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刘秀云暗暗松了口气,转而又很是悲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师弟,只怕再也回不来了。

直到四月启程,李小幺和苏子诚的祸害队伍总算没再多出一个谁来,两人那支原本就浩荡的队伍再加上苏子信、苏碧若等人庞大的行李和从人队伍,这一行人,足足绵延出好几里路。

正文 第三百二四章 太子少师

头一天一早启程,直到夜幕垂落,才不过走了三十来里路,好在总算赶到了离开平府最近的临京驿。

长远、东平等人这一天只累到人仰马翻,苏碧若出城时几乎哭死过去,一路上闹腾不止,半个时辰一件小事,一个时辰一件大事,随行的太医一天跑过去七八趟,这会儿进了驿站,苏碧若却坐在车上,冲着迎出来的紫藤和淡月大发脾气:“……人呢?一个个都是没用的奴才!”

“大姑娘要找谁?”紫藤带着笑、心平气和的问道。

“你是谁?我是公主!不是大姑娘!”苏碧若怒气冲冲,紫藤好笑不已,一边笑一边答道:“大姑娘叫我阿紫好了,我是王妃院里的管事丫头,王妃吩咐了,只要出了开平府城门,就不能再称公主,要叫大姑娘大姑娘了,大姑娘赶了一天路辛苦了,屋里热汤热水已经备好,大姑娘沐浴洗漱好,就能吃饭了。”

“你们王妃呢?她到哪儿去了?”苏碧若被紫藤一句一个大姑娘叫的脸色红涨,恼怒的指着紫藤,气势汹汹的问道,紫藤好脾气的笑答道:“早上出了城,王爷就带着王妃去明山寺赏桃花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苏碧若圆瞪着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紫藤叫道:“她去赏桃花?!她竟敢……”敢情她闹了这一天,正主儿压根就没在车队里!她竟然压根没把她放心里!

苏碧若满肚皮的不适意和委屈又直冲上来,直着上身呆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院门口暴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苏碧若猛的转过头,院门口,一身明蓝缂丝长衫、壮实非常的曹元丰最显眼,双手衩着腰,正‘哈哈哈’笑得不见眼睛,苏子信站在曹元丰旁边,用扇子掩着嘴也笑个不停,见苏碧若怒目而视过来,不安的挪了挪,伸手不停的拉着曹元丰,郭讷为紧张的脸色发白,扎着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水砇离三人远了半步,眼睛莹亮看看苏碧若和曹元丰,再瞄瞄越拉越用力的苏子信和不知所措的郭讷为,一幅坐等热闹看的模样。

苏碧若狠狠的抹了两把眼泪,转身从车厢里抽出自己那根缠金嵌宝的鞭子出来,跳下车冲到门口,正要扬起鞭子,一眼看到吕丰背着手、阴沉着脸上了台阶。苏碧若猛的停住步子,扬到一半的鞭子硬生生转到了背后,水砇反应最快,已经冲着吕丰恭敬的长揖见礼了,郭讷为也忙转身,一边见礼,一边长舒了口气往旁边让了让,苏子信急切的推着还在傻笑的曹元丰,忙不迭的给吕丰见礼。

临出京前,为了让吕丰这个祸害头儿名正而言顺,李小幺进宫给吕丰讨了个太子少师的名誉官职,这太子少师位列三公,虽是极品之职,可吕丰身为天师幼子,又领着苏子信代师父的活,当这个少师也不算太过,能官封天师嫡子,苏子义更是求之不得。

吕丰错着牙瞄着众人,水砇陪着笑,悄悄拉了拉紧挨他站着的苏子信,脚下一点点往外挪,苏子信也是个明白人,也忙跟着往外溜去,郭讷为瞄着对面越溜越远的两人,捅了捅曹元丰,两人也挪开几步,溜之大吉。

苏碧若梗着脖子直瞪着吕丰,她不信他敢怎么着她!吕丰眼角扫着苏子信等人溜没影了,理也没理苏碧若,竟施施然转身走了。苏碧若半张着嘴,一时傻在了院子里。

紫藤过来,离苏碧若两三步远站住笑道:“大姑娘进去歇歇吧。”

“滚!”苏碧若的失落和怒火总算寻到了出口,转身冲着紫藤怒吼道,紫藤微微皱了皱眉头,曲膝淡笑道:“是!”说着,招了招手,带着淡月等人,竟真的转身退回去了,只余下苏碧若和随行的众丫头、婆子们。

苏碧若半张着嘴,直直的傻在了院子里。逃跑数次未果后,苏碧若坐在床上直哭的天昏地暗,一直哭得睡着了。

李小幺和苏子诚一天逍遥,赏了山寺桃花,又到附近的镇子听了曲儿吃了饭回到驿站,驿站已经灯火稀落安歇下了。

东平等几个小厮远远接出来,苏子诚跳下车,回身扶着李小幺下来,李小幺裹了裹了斗篷笑问道:“那几位呢,都歇下了?”

“回王妃,算是都歇下了。”东平一脸苦相道,李小幺笑起来:“今天还好?”

“回王妃,一点也不好,秦王还有三位爷还算好,大姑娘这一路上……不是哭就是病,刚一会儿功夫跑了七八趟,无论如何要回去寻尉皇后和皇上去,这有小半个时辰没出动静了,大概睡着了。”东平低声答道,苏子诚挑了挑眉梢,想说什么,低头看了看李小幺,笑着又将话咽了回去,李小幺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吩咐道:“让人过去看看睡着了没有。”

苏子诚和李小幺进到驿站,紫藤跟在南宁后面,急步迎出来曲膝道:“回爷,回王妃,大姑娘哭累了,这会儿已经睡沉了,淡月今晚上在大姑娘屋里值夜。”

“嗯,让人点支静神香,叫黄太医过来诊诊脉,我们过去看看?”李小幺吩咐了紫藤,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苏子诚说道,苏子诚点了点头,两人跟着紫藤,轻手轻脚的进了苏碧若的院子,正屋床上,苏碧若紧裹着被子团成一团,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泪痕,面朝外睡得很沉。

两人静悄无声的看着黄太医诊了脉,悄悄退到院子里,黄太医躬身低声笑禀道:“王爷王妃放心,大姑娘底子极好,这会儿脉象安稳有力,都好。”

苏子诚松了口气,李小幺低低嘱咐了紫藤两句,出了院门,又往苏子信等人处看了,才回去院子。

“带这么一群孩子,真是麻烦!”苏子诚沐浴洗漱出来,穿了身淡黄短衣裤,舒展着身子歪在床上抱怨道。

“嗯,”李小幺将手里的书收起递给苏子诚放到几上,挪了挪挤进苏子诚怀里笑道:“麻烦还在后头呢。”

“嗯,”苏子诚心不在焉,低头吻在李小幺额头,一边往下滑,一边含糊道:“有太子少师……你头发有股香味,用的什么?这味道好。”

李小幺又往苏子诚怀里挤了挤,转个身,又往苏子诚怀里挪了挪,紧靠着他,打着呵欠道:“我累了,你……”

“我给你揉揉。”苏子诚接的飞快,两只手伸进李小幺衣服里,一路往胸前揉上去,李小幺干脆转过身,伸手挽在苏子诚脖颈间,微微用力,扑过去堵在了苏子诚正笑个不停的唇间……

第二天日光,天边刚透出一丝曙光,李小幺打着呵欠被苏子诚拖起来,匆匆洗漱了换了衣服,喝了半碗粥,就放下筷子,苏子诚伸手托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头也不回的吩咐海棠道:“等会儿熬点核桃酪给王妃吃,多加点红枣,你等会上车就歇着,诸事别管,有我呢,你放心,保证让他们服服帖帖,累到让他们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

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点头:“你别多出面,你是叔叔,是兄长,管教有吕丰,至于别的,交给南宁他们就行。”苏子诚点头答应了,看着李小幺穿了斗篷,送她在院门口上了车,才转身上马,叫过长远,冷着脸吩咐道:“传令下去,自今天起,以军法从事,卯正启程,申末到留阳驿,酉初一刻点卯,所有未到者,不论是谁,押送南大营操练,什么时候练好了,什么时候送回来!告诉太子少师,他那里,若有人点卯不到,他就陪着去南大营吧。”

长远利落的答应一声,飞奔下去传令去了,片刻功夫,整个驿站一片鸡飞狗跳,李小幺的车子已经出了驿站四五里路,驿站里,苏碧若、苏子信和曹元丰等人那庞大的随身日用车辆,连东西还没收拾齐全。

苏碧若的随从和行装,是尉氏打点的,苏子信的,自然是郭太后打点,曹元丰别说英惠公主,就是父亲曹远侯,也不知行军打仗为何物,郭讷为就更不用提了,一家门也没一个带过兵、上过战场的,只水砇,来前寻兄长水砡和水岩讨教过,好歹想到了一星半点,带了几个放过马、出过兵的随从、可一通急乱下,也早失了方寸,南宁和西安照着李小幺的吩咐,暗中通了气,一帮人躲的远远的袖手旁观,看着那些内侍、长随、丫头、婆子们急得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照游山玩水装备出来的公主公子团,就这么越忙越乱,乱成一团。

眼看着时辰将到,吕丰根本不理会那些行李、随从诸乱七八糟人和事,命人拉出苏碧若和苏子信等人和他们的车辆,赶着五人上了车,几个人的贴身丫头、小厮总算跌撞着还知道跟到车上,还没坐稳,吕丰就挥着鞭子,骑着马,押着一行五辆车子往留阳驿一路奔狂。

到留阳驿还有将近一百五十里路,这帮人的车子根本跑不快,不紧着赶路,他就得去南大营了!他倒不是怕去南大营,连这点路都赶不出来,他丢不起这人!

正文 第三百二五章 拉练

这一路跟昨天简直是天渊之别,别说苏碧若,就是最强壮的曹元丰,跑了半个时辰不到,就颠的趴在车厢口呕个不停,无力的挥着手,跟随车警戒的虎翼军护卫求着要骑马。

苏碧若哪受过这样的苦,嚎哭着拼死跳下车,提着裙子往反方向狂奔,无论如何,也得逃回开平府,逃回母亲和父亲身边去。吕丰纵马追上,弯腰抓住苏碧若后面的衣领提起来,挑着眉梢瞄着挥手踢脚、乱舞不停的苏碧若欣赏了片刻,放好鞭子,扬手砍在苏碧若脖颈间,苏碧若头手脚齐齐垂下,吕丰拎着晕迷的苏碧若扔回车上,贴身侍女和奶嬷嬷守着晕迷不醒的苏碧若,张着嘴,干哭不敢发声。

苏子信、曹元丰等人吓的面面相觑,眼前这个,绝对是北平开国以来,最威风凛凛的太子少师!

西安过去看了两趟,赶在正午吃饭前,苏碧若总算悠悠醒来,直直的躺在车上盯着车顶上那些雕刻精美华丽、却晃得根本看不清楚的纹饰,总算有一点点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怪不得她们都说梁王妃心狠手辣不是常人,怪不得母亲说,出了宫门就要听话……

苏碧若眼泪流个不停,奶嬷嬷看着她,试探着小心劝道:“大姑娘,就……就收收脾气,二爷是个暴躁性子,可到底是大姑娘嫡亲的叔叔,都是为了大姑娘好,大姑娘这脾气……”

苏碧若张了张嘴想发脾气,满腔委屈和无助涌上来,转头看着奶嬷嬷,抽泣的上气不接下气:“……呃!嬷嬷……嬷嬷……父亲……呃!母亲……不要我了!”奶嬷嬷眼泪涌的比苏碧若还多,上回大姑娘跟她拆委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中午的饭菜是前面车队用食盒提过来的,苏碧若哭的哪里吃得下东西,奶嬷嬷和大丫头千劝万哄,才勉强喝了半碗汤。

在称职的太子少师吕丰的鞭策下,一行五六辆车跑得东倒西歪,却赶在申正前就到了留阳驿,吕丰跳下马,用马鞭指着苏碧若等人和车冲南宁努了努嘴道:“你查好了,先应卯,跟西安说,那几个得泡泡药,都交给你了,一群没用的东西!”吕丰最后一句却是回头冲着刚挪下马,正扶着小厮腿抖的站不住的曹元丰说的,曹元丰哭丧着脸,别说反驳,连眼神都不敢对上吕丰。

南宁忙叫了几个小厮将苏碧若的车拉进二门,又半扶半抱着曹元丰等人送进屋,留阳驿是个小驿站,没有那么多院子能分到一人一个,苏子信、曹元丰、郭讷为和水砇就只好挤在一个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也就是极小的三间东屋,左右各一小间厢房。苏碧若则被安置在李小幺院子后面的三间朝南房间里。

至于几个人那庞大的随从及行李队伍,在苏子诚的时辰里总算陆陆续续赶过来了十几辆车,其余的车和人就被长远直接差人分了两拨,车送淮南路,人送南大营,苏碧若等人只好在到淮南后前,才能看到用上那些晚到车上的东西。

紫藤让人取来了王妃的衣服、王妃的妆奁匣子、王妃的茶杯茶碗、王妃的铺盖枕头……苏碧若已经没有力气发怒暴跳折腾,泡在药汤里,没等泡好就睡着了。

隔壁院子里,曹元丰大腿内侧破开的皮肉泡在药汤里,只痛得他哭嚎不止,郭讷为也骑了一阵子马,虽说骑的时候短,大腿内侧只是淤青肿胀,可经药一泡,也一样痛彻心骨,郭讷为咬牙强忍着,他不敢象曹元丰那么肆无忌惮。苏子信和水砇虽说颠得吐了一路,这会儿泡药汤却舒服多了。

四人洗好澡,一起吃了饭,却默契的没有立即散去,坐在炕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水砇轻轻咳了一声先开了口:“刚我让人去问了东平,说王爷吩咐过了,明天还要多赶五十里路。”苏子信的脸一下子哭丧下来,曹元丰一声哀号,郭讷为一张脸苦得揉不开,四个人悲摧的面面相看了半晌,苏子信带着哭腔问道:“那怎么办?”

“三爷别急,要不,跟王爷说说,若这么赶,三爷身子吃不消,请他将行程缓一缓?”郭讷为忙安慰苏子信道,水砇瞄了他一眼:“你没觉得王爷这是……咳咳咳!”水砇一阵咳嗽,曹元丰重重的捶着矮几叫道:“我也这么觉得!二舅这是故意折磨咱们!”水砇又是一阵咳嗽,郭讷为一脸苦相的看着苏子信,苏子信扁了扁嘴,左右转着看着众人:“那怎么办?我也想回去,我不想去淮南路!原来就不想去。”

“三爷别急,王爷也不是什么故意折磨咱们,王爷不过让咱们磨练磨练,长长见识。”水砇忙笑着安慰道,曹元丰‘哼’了一声:“这不还是折磨咱们!我也想回去。”曹元丰尾声低落下去,郭讷为轻轻叹了口气,屋里静默的落针可闻。

门口传来几声轻缓合宜的敲门声,南宁的声音响起:“三爷在没在屋里?”

“在,进来吧。”苏子信清了清喉咙应道,南宁托着只红漆圆盒推门进来,团团见了礼,将圆盒放到四人中间的几上笑道:“真巧,几位爷都在,这里头有四粒药丸,去乏安神最好,几位爷泡了药汤,再配上这药吃了,再赶路就不怕了,去年王妃只用了五天就从开平府赶到汝城,就是用的这个药。”

水砇目光闪烁了几下,微微直起身子,好奇的笑问道:“说到这个,正要问问南哥,听说去年王妃到太平府主持军务,从开平府赶过去,只用二十天?真的假的?”

“是真的,还有淡月和海棠姑娘,我们只比明大爷他们晚了三五天,后来从太平府回来,因为这个,明大爷觉得很没面子。”南宁满脸笑容的说笑道,曹元丰惊讶的圆睁着眼睛叫道道:“那不得日夜在马上狂奔?”

“也还好,一天还能歇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若是跟着爷急行军,一来马速得比这个快,二来,连这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没有的。”南宁浑不在意的笑答道,仿佛这事再平常不过。

苏子信连连眨着眼睛,半晌才惊叹道:“怪不得从前父亲跟我说,两个哥哥行军打仗吃的苦,我想都想不出来!真了不起!”

“是,皇上说过,北平儿郎没有孬种,别说这行军有那么一星半点不自在,就是冲锋上阵,头掉了也得往前再冲几步。”南宁笑道,水砇挑了挑眉梢,无语的看着南宁,曹元丰脸涨得通红,忙重重点着头道:“就是!这跑点路算什么?咱北平都是英雄好汉!”郭讷为瞥着曹元丰,脸上表情极是丰富,苏子信咽了口口水,勉强笑道:“我也是北平儿郎,我跟大哥、二哥学。”

南宁扫了水砇一眼,打开圆盒,恭敬殷勤的让着四人吃了药,又叫了小厮进来,侍候四人回去歇下了。

驿站正院,上房还亮着暖暖的灯光,李小幺歪在炕上,背靠着苏子诚,正凝神看着这两天积下的折子。苏子诚拿着本兵书,目光透过书本,正拧着眉头出神。

“你看这个,”李小幺将折子拍到苏子诚手里:“郭敏锐的折子,要给三郎请王爵实封。”苏子诚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扫了几眼,随手扔到几上不屑道:“净帮倒忙!”

“唉!”李小幺叹了口气:“可不是,若照我的意思,这个开府建衙的王爵,当时就该推了,十来岁的孩子,寸功未建,多好的理由,我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苏子诚放下手里的书,搂着李小幺大笑起来:“这个我知道,你喜欢黄金万两!”李小幺被他一句话说得也笑不可支:“你不喜欢?”

“嗯,你说,今年淮南路能有多少收益?你说的那个战例,我想了这几天了,极有道理,咱们也可以这么来,就是太烧钱,要不,咱们出趟海?我觉得你说的那个海贼的事也有道理,当海贼挣银子最快。”苏子诚一边想一边和李小幺商量道,李小幺无语的看着他,呆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你还不如蒙了面,把淮南路抢上一遍,这样来银子更快。”

苏子诚连声咳了起来:“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就商量商量,刚才吃饭前,你说有事要跟我说,什么事?”

“长明送来了个池州府的……算暗谍吧,默记了南吴皇帝的书信,这信,是给我的。”李小幺伸手摸过炕几一角的小匣子,打开取了封信递给苏子诚:“我已经让人抄了一份急递给皇上了,你看看,又要打仗了,唉,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子诚看了信,目光谨慎中带着丝探究,看着李小幺笑道:“李家村被屠这事,宋公升驻守池州府,南越却能千里奔袭再全身而退,我当时也觉得绝无可能。”

“这件事,当时宋公升在太平府被斩时,我和水生哥就想到了,再早一些,我和大哥他们刚逃进池州府时,池州府的百姓也都明明白白的,那屠村杀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越人,朝廷里狗咬狗,伤及的都是无辜。”李小幺叹着气伤感道。

正文 第三百二六章 患难与共

苏子诚舒了口气,伸手取过匣子将信放回去,看着李小幺问道:“你的意思?”

“这封信,明面上看是反间计,再细想想,南吴只怕是要探探咱们的虚实,今天开了春到现在,李家村一带滴雨未下,要是我,必要让人到池州一带散布南吴裂国逆祖以招天谴的话去,我能想到,吴太后必定也能想到,说不定人已经去了,南越一直重兵铺阵、虎视眈眈,淮南路还有咱们,你我这又启程驻守淮南路,大皇子……这会儿称帝了,南吴皇帝为人谨慎有余,思虑太过,这日子必定艰难,这会儿,自然希望外面也乱,越乱越好,最好再有几场战事,可咱们……”李小幺仰头看着苏子诚笑道:“这事听皇上的,若论纵横捭阖、智慧谋算,天下没谁比得过皇上,等皇上定了大略,咱们再布细局。”

“嗯,”苏子诚打量着李小幺,想了想,贴近她低声问道:“你,不想报仇?”

“想倒是想,可,跟谁去报?是拿刀那只手?领兵那个人?还是幕后那个主谋?”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将脸贴在苏子诚怀里,又叹了几口气,才悠然而伤感的说道:“等吴国灭了,你跟我回去祭祖,也算是报仇了。”苏子诚睁大眼睛呆了片刻,失笑出声:“你真是……得罪不得!这也要不了几年。”

李小幺却怔怔的呆了半晌,才转头看着苏子诚苦笑道:“大哥他们带着我杀出血路逃出来,从那起再没回去过,满村人的尸骨……这些年,都不知道在哪里。”苏子诚一时怔住了,下意识的搂紧李小幺,半晌,李小幺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总想着,大哥好好儿的,二槐哥他们好好儿的,我和水生哥也好好儿的,父亲、母亲、二哥、三哥就必定是高高兴兴的,唉,都说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若能结了这乱世就好了。”

“嗯,别难过,明天我让人去一趟李家村,去看看,若……就收葬入土。”苏子诚低声安慰道,李小幺想了想苦笑道:“不用了,南吴皇帝既然递了这信来,这事,他还能不做?”

苏子诚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这安慰开解人的事,他还从来没做过,呆了半晌笑道:“离这不远的泾县也有樱桃和杏,大嫂年年让人过去采买樱桃酒,说是极好,咱们明天过去逛逛去?买几车樱桃回来咱们自己酿酒?”李小幺破颜而笑,路上酿什么酒?酿醋还差不多!她那回又不是为了酿酒,不过这话可犯不着说,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点头:“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去,嗯,你明天还让他们跑一天?”

“再跑两天,连跑上三天,大后天那一段就进了曹州境内,曹州富庶繁华,放他们舒舒服服玩一天,你放心,进淮南路前,非煞下他们这股子娇气脾气,要是没磨好,就绕上几百里,什么磨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进淮南路,你放心,爷还对付不了几个毛孩子了?!”苏子诚错着牙阴笑着又加了一句:“就算先拿他们练练手。”

李小幺瞄着苏子诚笑不可支,伸手拍着他的胸口笑道:“抱我进去,脚酸,走不动。”苏子诚抱着李小幺从炕上站起,大笑着跳下炕,往屋里歇息去了。

第二天,苏子信和曹元丰四个一半坐车,一半骑马,虽说多赶了几十里路,反倒没前一天那么苦累,中午停下来吃饭,苏子信瞄着脸色灰淡、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苏碧若,苏碧若垂头缩肩,独自坐在块厚毡垫边上,双手端着碗汤,也不知道是喝还是看,苏子信犹豫了一会儿,往曹元丰身边挪了挪,捅了捅他低声道:“阿若怪可怜的。”

“嗯?谁?”曹元丰正香甜的咬着只韭菜蒌子,忙几口咽了,转过头,疑惑的看着苏子信,苏子信小心的用手指点了点苏碧若:“我说阿若,你看,从来没这样过。”曹元丰转头看着苏碧若,幸灾乐祸的咧嘴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觉得极是无趣,水砇和郭讷为也转头看向苏碧若,水砇站起来挪到苏子信身边低声道:“要不,二爷过去……送只点心给她?”

苏子信迟疑犹豫间,曹元丰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韭菜蒌子,探身取了那碟子没剩几只的韭菜蒌子,跳起来道:“我去送!这韭菜蒌子最好吃。”说着,几步跨到苏碧若坐着的毡垫边,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将手里的碟子径直放到苏碧若面前笑道:“这个好吃,你吃这个!”

苏碧若转头对着曹元丰怒目而视,张了张嘴,那个往常说得顺溜的不能再顺溜的‘滚’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曹元丰浑不在意她的怒目,咬了口手里的韭菜蒌子,指着碟子又让道:“你尝尝,真好吃!”

苏子信被水砇推着,也端着碟子咸菜过来,放到苏碧若面前,陪着小心笑道:“阿若尝尝这个。”水砇从后面探头过来笑道:“大姑娘昨天歇的好不好?你不知道,曹大郎昨晚上叫得惨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杀了呢。”

苏碧若满腔的委屈又猛冲上来,转头环顾着众人,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却象山洪暴发般,抽泣哽咽的一个字也说出来。苏碧若这哭势把曹元丰吓坏了,上身往后极力倾着,连连摆着手:“别哭!唉!别哭!唉!”苏子信忙将自己的帕子塞到苏碧若手里,嘴里喃喃着不知道说的什么,那点子安慰全淹在苏碧若的号啕大哭里了,水砇惶恐不安的转头四望,这事真不怪他,郭讷为吓得脸色发白。

远远的,吕丰歪在辆车上,拿着壶酒,出神的看着天际的白云自斟自饮,仿佛压根没听到苏碧若的哭声,他只管把人平安带到,至于哭还是不哭,他才懒得管。

苏碧若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抹干了脸上泪水,环顾着众人委屈道:“我要回家!回咱们开平府!”一句话说的众人齐齐垂头丧气,曹元丰看着她,声音低落道:“我也想,比你还想,要是能回去,我宁可再也不跟你打架,上回,早知道这样,我就让着你。”曹元丰后面的话越说越低落,苏子信难过的叹了口气,水砇忙笑着开解道:“咱别想这些没用的,既来之则安之,往好处想想,反正,都来了不是,总能想出好处。”

“四郎这话……跟没说一样!”郭讷为忍不住失笑道,曹元丰伸手拿了只韭菜蒌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道:“阿若,别想了!谁怕谁!二舅行,咱也行,哼!谁怕谁?!”苏碧若眼泪又几乎汪出来,转头看着曹元丰问道:“二叔……还有那个王妃,他们哪儿去了?”

“听说去泾县吃新鲜樱桃、杏去了。”苏子信凑过来答道。

“他们倒自在!”苏碧若气的叫起来,水砇瞄着她,想了想笑道:“听说早上比咱们早半个时辰就出发了,绕到泾县,回头再赶到鹿头驿,比咱们一天多走了上百里路。”苏碧若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呆了半晌,耷拉着肩膀。

“王爷是行军打仗惯了的,王妃真让人佩服。”郭讷为小心的接了一句。

“她一个山……”苏碧若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又咽了回去,苏子信忙转头四看,曹元丰往苏碧若身边凑了凑,低低的嘀咕道:“母亲说,她是世上最厉害的山匪,说二舅老在她手上吃亏,最后把自己亏进去了。”苏碧若‘噗’的笑出了声,撇了撇嘴,抬手掩了嘴,和曹元丰嘀咕道:“二叔真没出息!”

苏子信见苏碧若笑出了声,长长的舒了口气,一屁股坐踏实了,看着苏碧若笑道:“再歇一会儿又得赶路了,阿若,你别光坐车上,坐一会儿车,骑一会儿马最舒服,你骑术又好。”

“对对对,我正要跟你说,骑马比坐车舒服,咱们跑跑马、看看景,比坐车好!”曹元丰忙点头极力赞同道,几个半大孩子说笑着又吃喝了些,就到了启程的时辰,苏碧若要了马,五个人赛了一回马,又回车上喝了茶歇了歇,这一下午的路程竟没怎么觉得就过去了。

开平府,文德殿,苏子义盘膝坐在炕上,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尉后宫里的头领内侍躬身垂手侍立在炕前,半晌,苏子义长长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想过李小幺的手段,可这样,一上来就军法治之……苏子义苦笑不已,他是从小熬下的筋骨,二郎当初练功时,要不是有师父在,那个苦哪是常人能受的?阿若那样的娇生惯养,这个好,连行李仆从也跑没了!还有曹家大郎、三郎……

苏子义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趟,站住长长透过口气,二郎不是个莽撞的,李小幺更是心细如发,一天也不过百十里,事一关到阿若,自己就糊涂了,苏子义抬手拍了拍额头,转头看着内侍,声音平和的吩咐道:“跟皇后说,阿若很好,让她不用掂记,嗯,先去趟荣懿宫跟太后说一声,三郎和郭讷为都好,不必挂心,再跟皇后说一声,让她打发人到英惠公主府上和水家、郭家说一声。”

内侍恭谨的答应了,将苏子义的话重复了一遍,见他没有异议,才悄声退出去传话了。

正文 第三百二七章 横行不得

连赶了三天路,一进曹州境内,行程松泛下来,曹元丰兴奋舒服的怪叫不已,苏碧若也是坐在车上挂起帘子看景,这样缓缓前行的车,坐着真是舒服!连带着曹州城在几个人眼里也显得分外可爱有趣。

隅中前后,大队人马就进了曹州驿,不等吃午饭,苏碧若、曹元丰等人就寻吕丰告了假,往曹州城内闲逛玩耍去了,吕丰远望着曹州城,呆怔怔的驿站门口站了大半天,上回他经过曹州城是什么时候?那么多浓亮的胭脂香粉污在一处,贴在每一处繁华城镇,他早就忘了每一片胭脂水粉,可合在一处,却刺得心上没个完整处。

吕丰垂着头、拖着脚转回驿站,吩咐小厮送了酒进来,这一天,连门都没出,他不愿意经州过县,每一个州县都让他刺痛,那年在郑城,他就应该收拾起风流……他怎么就没想到过?要是能重活一遍就好了,吕丰悲伤的喝着闷酒,她就在同一个驿站里,却隔得天远海阔。

苏碧若等人直玩到城门关闭前一刻,才急奔出城,一路打马狂奔回到驿站,已经离苏子诚的规定晚了大半个时辰,五个人心惊胆寒,屏着气溜进驿站,驿站门口当值的南宁悠悠然转了个身,踱开几步,对沿着门边溜进去的众人视而不见,驿站里,吕丰已经喝得大醉而睡,五人如蒙大赦,极其庆幸逃过了这一劫,还好还好,若是让那两位知道了,不用明天,今晚上就不知道怎么整治他们几个了!

驿站正院,紫藤在门外禀报苏碧若等五人已经回来了,李小幺‘嗯’了一声答应了,笑着摇了摇头,没多说话,苏子诚‘哼’了一声恨恨道:“算了,放过他们这一回。”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年少时代,哪有不淘气的?该装看不见就得看不到。”一边说一边拍了拍手里的密信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我也觉得皇上这样的决策最好,这会儿,其实是咱们最需要休养生息,淮南路刚经战乱,再说又是初归版图,这三五年,宜缓不宜紧,还不能大用,北平和梁地连年强征,也是强弩之末,再征要民变了,这议和最好,北吴、南吴,南越,再加上咱们,一共四家盟个誓,就能得个三五年的缓冲,有这三五年,就足够了。”

“嗯,我也这么想,盟誓的事既放在扬州城,咱们得尽早赶过去,只一样,这盟誓也不能白盟了,你不是说四家通商之事最要紧?一定得压着他们照你的想法应下这事!你去扬州跟他们周旋,我赶去郑城,打几场漂亮的突袭,压一压南越,再放放话,就说我要平了南越!若是南越归了咱们,嘿嘿,北吴和南吴的君臣就真睡不着觉了,一仗压三家!明天咱们分头走,让南宁和西安跟着你去扬州,东平和北庆跟我去郑城,留长远和吕丰护着三郎和阿若他们慢慢走。”苏子诚一边想一边兴奋道,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虎翼军、虎威军都跟你走,我和三郎、阿若这边,调汝城守军护卫就成,还有,要不,你带上曹大郎?”

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想了想,勉强点了点头:“好吧,曹家本是武勋之家,这两代也确实文弱的过了,大郎倒有几分姐姐的脾气,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带出来。”

两人商量定了,第二天刚进五更,曹元丰就被东平从被窝里提出来,飞快的给他套上衣服,提到了苏子诚面前,一听要上前线战场,曹元丰被东平一路提出来的愤怒散的干干净净,兴奋的满脸通红,做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是他天天做的美梦!

苏碧若起来梳洗时,曹元丰早就跟着苏子诚赶往郑城了,李小幺一行也早就启程赶往扬州,苏碧若拎着曹元丰留的字条闷气不已,看曹元丰这字,舞得简直要飞出纸条去,哼,有什么好得意的?!还打仗去也!呸!

没了曹元丰,这一路上的热闹直去了十之八九,这一天的路程,几个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只顾闷头赶行程,不过,没过几天,几个人就除了累,顾不得其它了,太子少师吕丰的刻薄比苏子诚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本苏子诚的打算还是让他们三天一歇,到吕丰手里直接改成了五天一歇,原本歇一天,改成了歇半天,没几天,又改成十天一歇,当然,到后面,苏碧若和苏子信也累疲了,吕丰押着众人一路紧赶,一个多月就赶到了扬州城。

南宁带着众小厮、随从直接出四五十里远,引着众人绕过扬州城北门,就背着扬州城方向一路往外走,直走了七八里,到了一处景色极好的湖边,沿着湖走没多远,在一处青瓦白墙,朴实非常、秀美安静的庄子前停下。

苏碧若跳下马,扎着腰站在离大门二三十步远处打量着庄子,又转身看了遍四周,指着南宁叫道:“怎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了?二叔呢?二叔住哪儿了?不是,是王妃,王妃住哪儿了?怎么把我们带到这么……野地里?”

“大姑娘,这里就是王爷和王妃新置办的宅院,这可不算野地,这一处叫烟雨园,是扬州城最有名的景致之一,哪,烟雨园就离这不远,在湖那一边,再说,这里离扬州城也不远,不过七八里路,骑了马一气就能跑过去,大姑娘赶紧进去歇一歇吧,大姑娘的行李早好些天就到了,紫藤姑娘也替姑娘收拾过一回了,大姑娘先进去歇歇再说。”南宁笑着,连哄再劝,苏碧若一听苏子诚和李小幺也住在这里,扁着嘴委屈了半晌,却不敢再闹腾,虽说肚皮里一万个不适意,也只好别别扭扭的进了院子。

院子里树林荫翳、花森繁盛,鸟雀鸣叫的欢快非常,各个楼台亭阁精致而干净,与北平府的园林建筑相比,透着浓浓的婉约和雅致,苏碧若心里稍稍平缓了些,虽说偏了些,园子还不错。

几个小厮引着苏子信等人往外院方向去,紫藤早就带着众丫头婆子等在了二门里,见苏碧若进来,微笑着曲膝见了礼,引着苏碧若穿花拂柳,进了一处依山傍水、宽敞精致的两进院子。

几个人辛苦奔波了一个来月,总算能舒舒服服、安安稳稳的吃好睡好,只舒服的谁也不愿意起来,这一天,说是王妃不在府里,也没人打扰他们,几个晕天暗地直睡了一整天,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就睁开眼睛睡不着了。

几个人吃了早饭聚到一处,一打听,王妃还没回来,太子少师吕丰一早上就要了船,说是游湖去了,四个人忙出了院门,小厮远远指着湖中间的一条船,说是吕先生就带了两个小厮,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四人心下大定,嘀咕了半天,决定进扬州城逛逛去,反正,也没人跟他们说不能进城,更没什么规矩说不能进城逛逛,四个人商量定了,要了马,带着丫头、小厮、护卫,果然就一口气,就跑进了扬州城北门。

离城门口老远,就看到进进出出的人群络绎不绝,几个人勒着马慢慢进了城,没走几步,骑马就不便当了,这扬州城果然名不虚传,这份繁华热闹,开平府根本是远远不如,一行人干脆下了马,将马寄在一家脚店里,留人看着,余下人溜溜达达信步乱逛,哪儿热闹往哪儿挤。

苏碧若越逛越兴奋,一路逛一路惊喜不断,路两边店铺之多不说,那绸缎、首饰之精美,式样之时新,开平府最好的铺子,连这个一半都不如!这一路上,不管有用没用,只要看中的,只管买进来,苏子信几个也不客气,什么笔墨纸砚、新出的话本、新鲜样的玩具,连带着还买了几张字画,买完了,也不知道怎么就买了,很快就买了一堆东西,小厮们只好连往回送了好几趟,不然实在拿不下了。

这一路直逛到时过正午,几个人才饥肠辘辘发现自己饿了,都是阔气的主儿,吩咐小厮打听了,直奔扬州府最奢华热闹的酒肆----摘星楼而去。

连过了两三条街,又转进一条小巷子,才到了摘星楼门口,摘星楼的大门并不设在繁华热闹的街井间,而是隐在这条花洞一般的幽静巷子里,大门也如同大户人家的宅院般,粉墙青瓦,下面半人高的虎皮墙,十几个青衣小帽、面容皆清秀灵活的小厮站成整齐的两排,从大门口沿着台阶一路站到巷子中间,见曹元丰等人过来,站在最前的两个小厮急忙陪笑迎上来,动作整齐的长揖见着礼笑道:“给爷请安,给姑娘请安,几位爷和姑娘是头一回来咱们摘星楼吧?小的们有些眼生,请爷示下,爷定的哪一间?用的哪位爷的名号?”

苏碧若仰着头只顾四下打量,这院门朴实,里面看着却奢华,特别是那座金壁辉煌、极其显眼的三层高楼,那就是摘星楼?确实挺高,苏子信被小厮问的发怔,忙回头去看水砇,水砇怔了怔答道:“是头一回来,给爷定最好的那间就是,你们家最拿手的是哪几样菜品?”

“我要那间!最高的那个,那个就是摘星楼?”苏碧若指着那座三层高楼,蛮横而肯定的吩咐道,小厮挑了挑眉梢,似有似无的溢出丝鄙夷,却又立即收的干干净净,忙客气的垂着手,满脸为难的陪笑道:“几位爷,抱歉得紧,小号待客,规矩是要提前一天预订下,只有这样,厨房才能细细给爷们准备可口的菜品,有些菜,是讲究个慢功夫,那些讲究的,都是提前三五天订下,就是提前十天半个月的,也是常事,若是熟客,订席面遣人说一声即可,若是头几回,还得先付十两银子订金,要不几位爷今儿先订下,明天再过来品尝小号的菜品?”

“这哪家的规矩?从北平到淮南路,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店大要欺客么?”水砇脸一下子阴下来,盯着小厮冷冷的说道,苏碧若仿佛根本没听到小厮的话,她也真从来不理会这个,只顾大步往里冲,一边冲一边指着摘星楼道:“时面有人没有?赶紧赶出去,给本……姑娘打扫干净了,把你们家拿手的菜品挨样上一遍!还有,泡壶最好的新茶!”

苏子信极少出宫,也没干过这等仗势横着走的事儿,满身忐忑不安的两步跟上,伸手想拉苏碧若,见水砇和郭讷为两人不动,又纠结着缩回了手,这摘星楼也是过份了,吃饭还要提前几天订,真没听说过这样的规矩!再说,好象也是,他们一群皇子皇女、贵胄子弟,出来闲逛吃个饭什么的,总是跟常人不一样吧?郭讷为脸色又发起白来,这种事,他在开平府也从来没敢做过,万一出了什么事……水砇却转着头四下打量不停,就让公主闹一闹,这摘星楼也是太气人,嗯,只是……听说王妃就在扬州城内,会不会就在这摘星楼内?说不定正暗中盯着他们呢!水砇肩膀缩了缩,忙紧上前几步,跟到了苏碧若身后。

苏碧若前面,几个小厮早已经挽手拦在大门口,旁边一个小厮紧跟上前,陪着满脸笑容,连连长揖陪礼道:“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小号旁的雅间提前一天订就成,就是这摘星楼,一来都是贵客,二来,最近咱们扬州城要开品茶会、品酒会,来了不知道多少大商家,都想订了这摘星楼宴客,一订又都是包楼,不瞒姑娘说,那一处已经订到了三个月后了,姑娘若没什么急事,不如过一阵子再来玩赏,小的这就给让帐房先给您订上,只是今儿个实在不成,还望姑娘和几位爷海涵,这旁边转过去有家叫凌云楼的,其实菜品什么的,倒真不比小号差,那家也不用预订,要不,小的带几位爷到那边看看去?”

“滚开!”苏碧若前面被人拦着,后面又被小厮啰嗦个不停,又累又饿间,勃然大怒,只气的脸色红涨,一只手衩着腰,一只手指着小厮鼻子厉声怒骂:“你算什么东西!滚!来人,给我砸进去!”

跟在后面的小厮、护卫干答应着,却只瞄着几个王府跟过来的年长长随,见人家不动,也磨蹭着原地踏步,不敢往前真冲,苏碧若回身从丫头腰间夺下自己那根华丽的鞭子,扬手就要挥过去,水砇急前一步抓住鞭子叫道:“大姑娘别急!打不得,这是扬州!咳,这是扬州府!”水砇用力拉下苏碧若的鞭子,压低声音劝道:“大姑娘想想,这是扬州,王妃治下,再说,你也别急,他们又不知道咱们是谁,我去说说,把大姑娘和三爷的身份透给他们,知道是大姑娘和三爷来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苏碧若想想很有道理,收了鞭子,气哼哼的往后退了半步,怒气冲冲的看着那一群简直是生熟不忌的小厮们,立等着水砇去以身份压人。

水砇轻轻咳了几声,上前半步,一只手摇着折扇,一只手用大拇指气势十足的往后反指着苏碧若等人傲然道:“不长眼的东西,你们知道这几位爷、这位姑娘是谁?这位姑娘可是咱们北平当今皇上唯一爱女,掌中明珠,柔嘉公主!公主到你们家用膳,那是你们东家几辈子修来的福份,是你们摘星楼天大的荣幸,还不赶紧让你们掌柜迎出来!”

没想到一群小厮看看水砇,又看看苏碧若,竟一起大声哄笑起来,直笑的前仰后合,一直应承着众人的小厮笑的脸色通红,强忍着笑拱了拱手道:“不瞒这位爷,这公主……到今天,这公主都来闹过七八趟了,也不光小号,满扬州城的酒肆、金银楼、瓦肆,凡热闹的地方,都有这什么公主去闹,今年这扬州府也不知道怎么了,发公主灾了!府衙发过告示了,咱们柔嘉公主谦和知礼,温柔娴静,决不会做出当街撒泼的事来,若再有这样敢冒充公主的,枷号示众两天,如今府衙门口还站着两三个呢,几位赶紧走吧,不然小号只好报官处置了。”

水砇听的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才直楞楞的转过身,看着同样直着眼、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苏碧若!

她头一回进扬州城,头一回到这摘星楼,怎么就来过七八趟了?苏碧若反应过来,紫涨着脸正要冲上去理论,水砇忙伸手拦住她,拉着她的衣袖一边用力把她往旁边推,一边示意也呆成木头人一样的苏子信等人快走,出了巷子口,水砇才低声苦笑道:“大姑娘,别闹了,咱们去凌云楼吧,这事就算过了,大姑娘你想想,这扬州……你看看咱们一路过来,哪有一点乱相?在这儿,王妃还在城里,谁敢冒充您?这里头……唉呀,大姑娘,你想想,你就先谦和知礼、温柔娴静些,不然,真进了衙门……得多丢人?王妃这是警告您哪,算了,那个人,咱们惹不起。”

苏碧若也不是笨人,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只气的跺着脚无处发泄,苏子信转头看着郭讷为,郭讷为怔怔的看着他,四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水砇长叹了口气:“都安份些吧,后头,还不知道怎么安置咱们呢,总不会让咱们就这么闲着。”苏子信跟着一声长叹,四个人垂头丧气的往凌云楼吃饭去了。

正文 第三百二八章 打和哄

在凌云楼闷闷吃了顿饭,四个人耷拉着肩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了之前的兴致,一壶茶没喝完,苏子信就站起来,不安的低声道:“回去吧,也逛了一上午了,我想回去了。”

“反正也累了,要不先回去吧。”水砇忙看着无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的苏碧若笑道,苏碧若撑着桌子站起来,一声不响的径直出门下楼。

一行人回到庄子,南宁远远从大门里飞迎出来笑道:“几位爷,大姑娘,回来的真是早,赶紧回去歇一歇,王妃打发人传了话,说今晚上回来,明天一早要和几位爷和大姑娘说说话儿,大约是功课的事。”南宁一边示意门房将马牵下,一边话语不停:“这几天王妃一直忙着和谈的事,北吴、南吴和南越的使者都在这扬州城里,听说难缠的很,王妃被他们烦的心情很不好。”

苏子信脸一下子跨下来,水砇的心也提到了半空,苏碧若脚步顿了顿,一句话不说,垂着头直冲进二门,径直回去了,苏子信担忧的看着苏碧若的背影,水砇想了想,低声安慰道:“三爷放心,你看,大姑娘比在开平府懂事多了,再说,王妃心情不好,跟咱们又??????又不关咱们什么事,王妃是个明白知礼的,反正明天她说什么,咱们应着就是。”郭讷为忙赞同道:“四郎说的极是,她说什么,咱们先都应下就是,有什么事,慢慢从长计议。”苏子信长长的舒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看着两人低声道:“等会儿我去寻吕先生,好多天没练过功了,总得??????”

“对对对,就算不练,也得先生说不练,只要先生说了,万事就与咱们无干!”水砇忙笑道,苏子信轻轻笑着连连点头,三人又头抵头,低低商量了一会儿,才各自回去院子。

扬州城别院里,李小幺端坐在正堂榻上,听紫藤进来禀报说苏碧若和苏子信等人已经出城回去了,轻轻舒了口气,俞远山和扬州知州施玉,楚州知州赵宏志及润州知州明潜恭敬的坐在榻前扶手椅上,见紫藤垂手退出去,才接着说道:“五爷,咱们通商五条,北吴宋大人已经得了回信,并无不妥,只是每年纳岁币十万银,绢十万匹,吴太后与宋大人言,此乃养虎为患,坚不肯从。”

“嗯,”李小幺面无表情的答应一声,转头看向施玉,施玉拱了拱手笑道:“南越钱大人这几天天天大发脾气,言王爷丧心病狂,议和期间,竟还连下南越边境三座重镇。”李小幺嘴角挑了挑,发脾气有什么用,赵宏志捻着胡须笑道:“他才丧心病狂,不趁议和前多拿几座城,难道盟了誓之后再拿?”

施玉莞然而笑,心气平和的接着说道:“通商五条南越也无不妥,岁币也好商量,只一样,让咱们一定得退出南越,归还边境三重镇。”

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看向赵宏志,赵宏志拱拱手干脆的说道:“王爷连下南越三重镇,南吴的柳大人心情可好得很!南吴趁南越大兵北调,已经夺回了十几年前被南越攻占的魏家庄一带,趁火打劫做的好啊,通商五条南吴皇帝已经应下了,岁币的事,说是多了些,我半步没让,南吴借着王爷的势,得了这么大便宜,怎么能便宜了他?!”明潜双手扶着膝盖处,恭敬的听着众人说话。

李小幺轻松的呼了口气:“通商五条最要紧,有了这个,咱们的底就有了。”

“五爷这话极是,照我说,别的不说,就茶、酒,凡得了咱们扬州茶行、酒行信引,无论行至南吴、南越还是北吴,俱只可按咱们核定征税这一条,明年咱们这评茶品酒会,得兴盛成什么样儿!都不用两年,明年,咱们扬州城就成了天下第一的商都!”俞远山兴奋的脸色泛红,李小幺笑着没有答话,商为末流,重兵压境下,自然无有不可,可商一项,虽不能亡国,却极能令国富民富,这一样,也许几年后,就能得了天下公认。

“跟钱大人说,王爷脾气大,打下的城池再拱手相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口舌功夫,咱们只能试试,旁的,咱们半步不让!”施玉忙欠身答应,李小幺转头看着俞远山笑道:“吴太后不肯,就先搁着,断没有其它都有岁币,就北吴不给的理儿,再说,一提北吴,我心里还不爽快呢,她若不肯,这盟誓,她家不盟也成,王爷的大军从南越撤回,正好也有地方用去了,回头和柳大人商量商量,他家皇上乃嫡长,北吴南吴不宜久分。”俞远山高挑着眉梢笑道:“五爷放心,下官知道了,必使他就范!”

“嗯,南吴那边,手下缓一缓,跟柳大人说,我念着他家皇上一份人情,岁币稍让一让,多跟柳大人交好,嗯,他不是号称雅人,最喜欢通体莹透的水晶琉璃和极品的茶叶么,回头我让赵五哥各寻些给你,你拿给柳大人,不必说我,就说是你送的。”

俞远山用折扇捅了捅赵宏志笑道:“你好福气,拿五爷的东西,你做人情。”

“宋大人和钱大人那边也要如此,宋大人走前,摘星楼就一直给他留着,还有落雁那边,回头我让人交待过去,再寻几个才情出众,气质清越的女伎送过去侍候,只一样,一个也不让他赎身带走,就让他好好留着这个念想,钱大人梗直清高,爱民如子,施大人就多去去城外,巡查乡间,体访民情,邀他一同走走,还有,他好古书善本,隐士逸人,书,前儿我让人搜寻了些,回头给你送去,人,你自己去寻,到乡下山间清幽之处,安排几处隐士高人,让他偶遇,或访而不遇。”李小幺说着,自己倒把自己说的笑起来,施玉拱了拱叹息道:“五爷这玲珑心思,下官佩服得紧。”

“不能走一步想一步,至少要多想两三步,国家盟誓,再好也不过三五年,皇上雄才大略,年富力强,往后总要大打算,旁的都好,就是人心一样,是细水慢浸的事,从现在起就得处处留意,该做的都要做起来,居一州不能只理一州,自己要先站的高远些才行。”李小幺慢声细气的交待道,四人急忙起身,长揖到底答应了,李小幺笑着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还有什么事没有?”

赵宏志又说了两三件细事,四人齐站起来,李小幺看着俞远山和施玉笑道:“俞大人和施大人留一留,有件事要麻烦两位大人。”赵宏志和明潜垂手告退出去,俞远和施玉重又落了座,李小幺看着两人苦笑道:“两位大人也知道,我和王爷这趟到淮南路,还带着一群不大不小祸事不断的孩子。”

俞远山用折扇掩着嘴,忍不住低头笑起来,前几天满城就闹过公主灾了,施玉一边笑一边拱手道:“有五爷,还有王爷调教,不过半年一年,也就成器了。”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也不指着真能成什么器,烦劳两位,一是秦王,王爷的意思,是想让他知道些政务艰难,体查体查民间疾苦,这一样,想请两位大人帮忙。”

“五爷请吩咐。”

“请俞大人每旬带秦王半天,或是处理政务,或是体查民情,不必特意安排,俞大人的日程里,若有觉得适合秦王见识的,就让人过来说一声,到时,我打发他过去。”李小幺看着俞远山笑道,俞远山忙拱手答应,李小幺转头看着施玉笑道:“施大人断案或是下乡查访民情,请带上秦王指点一二。”

“五爷放心。”施玉忙笑着拱手道,李小幺点头笑道:“这是头一件,第二件,公主性子泼辣,不是居于二门内的贤惠淑女,我想让她跟秦王他们一处读书识字,扬州府学里几位先生学问精深,品德高尚,我想让秦王和公主,还有水四郎、郭家三郎到府学附学几年,这事,就烦劳施大人操心一二。”

施玉一脸苦相的看着李小幺,一时真不敢答应下来,这几位算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了,放到府学!府学里多是寒门子弟,这可怎么个放法?

“秦王他们就如诸府学弟子一体而视,你和先生们说,有我在,尽可放心。”李小幺看着施玉保证道,施玉想了想咬牙道:“好!府学教谕田夫子为人方正严厉,不畏权贵??????”施玉苦笑着停了停,才接着说道:“正好也看看田夫子这个不畏权贵,若不行,还得再想法子另调教谕过来。”

“嗯,若真能方正不畏,往后倒是可以用用。”李小幺轻声道,俞远山摇着折扇,看着施玉笑道:“施大人且安心,有五爷在,秦王也罢,公主也好,必生不出大事来,至于磕磕碰碰的小事,不必多理会。”施玉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什么时候去府学?”

“越快越好。”

“嗯,那我这就去寻一趟田夫子,天黑前给五爷回话。”施玉爽快的应道,李小幺轻轻舒了口气笑道:“我今晚上回去庄子,你明天一早去一趟庄子吧,正好也见一见秦王他们,俞大人也一起过去。”两人忙站起来拱手答应了,告退出去,李小幺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吩咐淡月叫了西安进来低低的吩咐道:“王爷那边只怕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候了,传信过去,扬州已妥。”西安重重答应,转身疾退出去传信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苏碧若就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等会儿怎么对待那个山匪婶子才最好,这事想得苏碧若一个头有两个大,一直想到被奶嬷嬷叫起来,磨蹭着洗漱换了衣服,又吃了早饭,这大计还是没定下来,奶嬷嬷小心的打量着苏碧若,对于梁亲王妃,她心底那一点点鄙夷和敬而远之,如今几乎都被佩服和感激替代,公主殿下如今至少好好说话,没那么暴戾蛮横了,这是她天天跟佛祖祈求的事。

苏碧若磨磨蹭蹭出了院子,磨磨蹭蹭穿过园子,到底还是磨蹭到了李小幺居住的沁芳园门口,淡月远远迎出来,苏碧若皱了皱眉头道:“你是谁?阿紫呢?”

“回大姑娘,我叫淡月,阿紫姑娘今天不当值,大姑娘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大姑娘跟我进来吧,王妃已经用过早饭了。”淡月含笑答应道,苏碧若却顾左右而问道:“三叔到了没有?”

“三爷和水四爷、郭三爷都已经到了,也进去了。”淡月笑容可亲,温和的答道,苏碧若松了口气,这会儿只要听说苏子信和水砇他们在,她这心里就安稳很多。

苏碧若跟着淡月穿过道月亮门,进了间宽敞的花厅,花厅里四周挂着原色湘妃竹帘,高高的花架上一盆盆不知名的碧草层层垂下,屋里显得清爽宜人,正面榻上,李小幺一身月白素绸衣裙,端坐着正笑着和水砇说着话,见苏碧若进来,苏子信满脸喜色的招呼道:“阿若来了!”

李小幺停了话,看了眼苏碧若,笑着指了指苏子信下首道:“坐吧,我正和你三叔他们说上学的事。”苏碧若别别扭扭的见了礼,别别扭扭的在椅子上坐了,看着苏子信没有答话,她一时也想不出答什么好,李小幺仿佛根本没留意到她的不自在,只看着水砇接着笑道:“你说极是,开平府和淮南路在这经义理解上还真是有很多不一样处,回头咱们让文翰林他们也开几场文会,给这淮南路的士子学生们讲一讲咱们开平府的学问之道。”

“这可是淮南路学子的福份。”郭讷为微微躬了躬身子恭敬道,李小幺看着笑道:“也是文翰林他们的福份,淮南路人杰地灵,文风极盛,状元、榜眼、进士不知道出过多少,吴地虽说武力积弱,可文气一项,乃天下之首,这一件,咱们北平确是不能望其项背,诸位在府学求学期间,可不能小瞧了扬州学子,不然,只怕是自己失了脸面。”

苏碧若一下子听明白了,看着苏子信问道:“你们要去府学念书?去府学?”

“是我们,嫂子说了,你也要去。”苏子信笑道,苏碧若听的一下子睁大眼睛,忙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看着她笑道:“你若不愿意去,就不必勉强,毕竟做学问是男人的事,你在家学学针线厨艺倒比做学问好。”

“我去府学!”苏碧若瞪着李小幺断然道,李小幺弯眼笑着,调转目光看着苏子信道:“皇上的意思,还要你习学些民情政务,这一样,你就跟着淮南路布政使俞大人和扬州知州施大人一处长长见识就成。”李小幺说着,转头看着水砇和郭讷为笑道:“你们两个若愿意,也可以跟去长长见识。”

“我也去!”苏碧若不等水砇和郭讷为答话,抢着叫道,李小幺笑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很无奈的点了下头,苏碧若昂着头,嘴角带出片浓浓的兴奋和得意来,水砇看看她,再看看李小幺,挑了挑眉梢,见李小幺敏感的看向自己,忙压下笑意急忙垂下目光,王妃对付苏碧若,真是太容易了。

不大会儿,婆子引着俞远山和施玉进来,李小幺介绍几个人见了面,吩咐南宁陪着,施玉和俞远山带着苏子信和苏碧若四人出了庄子,往府学见先生去了。

正文 推荐本好书噢

古代言情

启明认真的听着,不知不觉自己便得出了结论。

他停了停接着说:“一次探险后她没有回来,人们都只是以为她成为了又一个太阳灼烧下的牺牲品。但是看起来我们很可能是弄错了……”

说到这里蛞蝓恍然大悟随后补充说:“应该只有她,这本资料室独一无二的,她利用自己的学识通过二十年的实验将自己全身癌化,甚至培养出可无限分裂复制的神经细胞,并在共振菌的配合下摒除了癌的无序性统领全身。从而使自己成为超级细胞集团和巨大的感染源。也正好能够说明那些倒下的肉猴子再次站起来的原因就是成为了她强大神经细胞与共振菌通过共振效应控制的一部分,这样只要组织还未腐烂,那军队就可以不死,然而癌化后的她则通过无限次的分裂而近乎永生。”

启明不解,于是问:“您的意思是?”蛞蝓说:“蚺的母亲是一位十分杰出的科学家,我们一起度过了共同研究从肉猴子身上分离出的共振菌的日子。可是在一次实验中她不幸被感染,这并没有阻止她在太阳下身披斗篷坚持到野外实地考察,在她去世以后,为了纪念她我立起了那座碑。”

启明想了想说:“肉猴子发动袭击只是她的调兵之计,她是为了带走蚺!”

启明接过那一摞资料,马上想到有个人或许能够帮忙。于是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十八层的研究院,正巧蛞蝓就在这里,启明上来便道明了来历。蛞蝓接过研究笔记翻看了起来,过了一阵说:“以前只是听说她从小体弱多病,但从来就不知道她竟然十岁就换上了癌症,另外这本笔记中记载了大量关于共振菌与癌细胞共生性能的研究。”

蛞蝓说:“对了图书馆消失的大蛇!”

舰长没再多问,而是靠坐在椅子里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拿起身旁的一本书边翻看边说道:“今天是她母亲的祭日,先是舰里蒙难,又惹上这种事,早上我翻看她母亲留下来的日记时还在想,她的母亲从十岁就有癌症,而她昨晚又被辐射伤到,虽说当初制造她的时候基因进行了改良,也难说会不会因此诱发什么疾病。现在我真是束手无策。刚才你提到那人改变自己的形体。不是没有可能,正巧我夫人的日记里就记载了有关此类的研究,我看不太懂,还有这些研究笔记你拿去看谁能够提供些帮助。”

启明说:“那共振菌的厌光性不是会导致感染者在阳光照射下中毒而死吗?”

启明接着说:“目击者还说那人带着蚺变成鸟飞走了。”说到这里启明也觉得离奇,更不用说已经一头雾水的舰长了。

蛞蝓想了想抬头看向舰外,天空中挂着一轮紫日。

舰长快速的思索着说:“离开了主舰?能去哪儿?难道不是舰内的人?”

启明说:“据目击者的介绍,绑架者挟持蚺离开了主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

“事情的经过已经调查清楚了,但似乎还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启明寻思着说。

舰长听后愣住了然后用手扶住额头,过了一会儿说:“绑匪要求赎金了吗?要多少?”

蛞蝓突然想起说:“对了,快去通知军部处理伤亡人员遗体,那里面肯定有被感染者,他们还不知道死者也有危险。”

启明顿了顿说:“被绑架的正是您的女儿,蚺。于是……”

“我没有权限使用军用频道。”说完启明即刻启动去通知上级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很是不凑巧啊,那么快去吧!”舰长说。

舰体仍然没有防护罩的保护,一号停机坪上昆和灰一起端着枪巡视随时准备迎接有可能的下一轮进攻。突然声讯器同时响了起来,打开一看结果是相同的一条信息,来自蚺的“救命”。两人甚是不解,搜查发信人地址后发现竟然不在舰内,回叫后无人应答,这引起了两人的不安。过了不久,前方一架舰载机旁菌匆忙出现,并声称是舰长的命令要求士兵打开停机坪舱门。随后准备驾驶一架战斗机离舰。

“有!呃……”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因为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希望尽快投身到防务中去,却意外接到了调查一起发生在战事之中却被忽略的绑架案,所以……”

正在飞机将要起飞的档口,莫也急匆匆的赶到了。一边奔向战机一边指使士兵关掉舱门。结果未来得及拦阻,飞机已经扬长而去。

舰长在椅子上正了正身说:“现在舰里人力很紧张,怎么没去医院或军部执行任务。还是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见此情景昆和灰一同上前询问。这才知道原来菌主张带领军队去营救蚺,长老会不同意出动战机。舰长也不得不屈从。但菌一意孤行拿了舰长的令件跑出来。拦机不成,莫随后上报栗献,于是接到命令组织一支小分队将战机劝返。昆和灰自告奋勇,还拉上了舒和金宝。

“刚刚荣升一等兵,长官。就在刚才。”启明答道。

大家每人领到了一个TX2000支持往返。正要出发时角从远处跑了过来,也要跟着去,结果一行六人上了路。

“你不是杨简手下的学生吗?我从蚺那儿听说过你。”舰长说。

脚踩飞板穿行在朗朗晴空,一路向南出了盆地,越过山岭,跟随着声讯器信号的指引,一行人踏入了未曾进入过的领地,大开了眼界。少年们一生出入舰内甚或远至盆地。在所受的教导中总是充斥着关于过度开发的悔悟或末世绝尘的语录。从不曾想这开阔地里,城市废墟之外,生命着实可以反攻之,让那些停泊的船舰和倒塌的大厦都相形见绌。在主流的污秽之中旁生着绿色的曙光。有尚未枯死的林木,也有坚强耸立的群峰。

“一等兵启明报告。”启明在舰长的办公桌前敬礼道。

请和站名:,梦痕文学网

请把网站分享给更多地朋友,一起享受阅读的快乐!!!

如有处置不当之处请来信告之,我们会第一时间处理,给您带来不带敬请见谅。

正文 第三百二九章 束手

俞远山和施玉等处的谈判没两天就定了下来,苏子诚一步一停、不情不愿磨蹭着撤出一座城,慢慢腾腾的歇上几天,再磨蹭着撤出一座城,再歇上几天,直撤得南越上下提着这口气,一天几封十万火争催促远在扬州的钱大人,钱大人干脆揪着施玉,坐到城外的庄子里催促苏子诚撤军之事,施玉苦恼万分、抱怨连天,早就劝你们应下应下,那商约,你们南越又不吃亏,非要一拖再拖!那是北平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从来不肯吃半分亏的,现在让他生生把咬进嘴里肉吐出来,这哪是容易事?王妃虽说说一句王爷听一句,可王妃,凭什么替你们南越说话???????

钱大人被一天几封十万火急催得满嘴大泡,思前想后,飞信禀了南越皇帝,寻南越在扬州的大商号借了五万两银子,买了座翡翠观音送进了李小幺的庄子,果然,没两天,苏子诚的大军就撤回了北平境内,钱大人一口气松下来,总算没做了国之罪人!

北平、南越战事一了,一时间真是天下太平了,南越钱大人、北吴宋大人和南吴柳大人大事已了,探访隐士逸人的天天出城,喜欢品茶的品着好茶,爱那雅致女伎的,天天在摘星楼里快活,只等着苏子诚和各家够身份的钦差赶到扬州城盟誓世代友好,永不征战。

苏子信一行进府学读了十几天书,虽说田夫子对四人极其一视同仁,甚至更严格苛刻,可到底府学里年纪相仿的学子众多,苏子信性子柔弱,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郭讷为处处小心,只看着苏子信高兴,水砇温文儒雅,长袖擅舞,几个人很快就和众学子混得极好,李小幺银子又供得足,府学众学子打着文会的旗号,苏子信出银子,隔不几天就聚会一次,游玩嬉戏,一时快活无比。

只苏碧若苦恼多于快活,她原本就没怎么学过什么经文,请的先生,不过教着认认字,最多再学学女四书之类,这女四书还没学多点呢,现在跟着学经文做文章,这份吃力无法言说,田夫子又不客气,每课必点她询问,见她张口结舌,虽说念她是个女儿家,没张口呵骂抬手打戒板,可满屋寂静中渗出的笑意,让苏碧若如坐针毡,上了十来天,就磨蹭过去寻了李小幺,说什么也不肯去府学上学了。

李小幺长长短短的叹着气,半晌才温和的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苏碧若苦恼而茫然的看着李小幺:“我能有什么打算?又不是非得上学,我又不考进士,又不用??????做什么。”苏碧若声音越说越低,李小幺看着她,温和而耐心的说道:“这话有道理,咱们都不用考什么进士,那些经史子集,也不是非要精通不可,可你总要有点事情做吧,天天在这庄子里拘着,这日子总难过,若是天天进扬州城逛去,你三叔他们要上学,你一个人,有什么逛头?总要有件事做着打发打发时光,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要紧的是让自己过得好,你说呢?”

苏碧若垂着头呆了半晌,慢慢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低低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李小幺苦恼的用手指揉着眉间,努力想了半晌,才看着苏碧若笑道:“要不这样,你听听看合不合适,你这会儿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咱们这样,都试上一遍,你喜欢,就多学一些,不喜欢就不学,好不好?”苏碧若忙点了点头,这样还有什么不好的?!李小幺弯眼笑着,接着说道:“琴棋书画,弓马刀枪,女红管家,都试试吧!”苏碧若想了想,忍不住露出笑容点了下头,李小幺却严肃起来:“只一样,不管学什么,都有个入门过程,喜不喜欢得窥了门径才不会打错了主意,不管哪一样,你都要认认真真,仔细仔细学上一个月,再来跟我说你喜欢或是不喜欢。”

苏碧若怔了怔,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也点头应下了,李小幺舒了口气,看着苏碧若笑道:“不用一次学太多,太辛苦也不好,你三叔他们会文,若是有好玩的地方,你也跟他们去玩玩去,若是扬州城有什么热闹好玩事,也不好错过,等你二叔回来,这庄子里只怕也要时时宴客,必定热闹的很,若有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你就是主家,要帮你二叔待客,也忙得很,我看这样,一个月学三样,学一个月再换,若有喜欢的,就留下先生继续学,若不喜欢,就换一样,你看呢?”

李小幺一番话说的苏碧若眉飞色舞,怪不得连三叔也说她好,倒真是做事周到体贴,句句说到让人高兴,这样安排真是处处妥当!苏碧若连连点着头,李小幺看着她,眼睛笑得更弯了,声音也更和气了:“既然这样,咱们也不耽误时候,就从明天学起,那琴棋画的先生咱们府上可没有,得从外头仔细寻好的,先不急,府里针线女红上的高手多,我让张嬷嬷挑几个妥当仔细的,咱们先学刺绣一样,文翰林一笔字,皇上一看到就夸奖不停,你就跟他学写字,好不好?”

见苏碧若连连点头,接着笑道:“刺绣,写字,嗯,再选一样,学学织锦好不好?”

“织锦?”苏碧若惊讶的重复了一句,李小幺看着她,耐心之极的解释道:“这织锦一道,学问最深,也最有意思,你看看你身上的绡纱,还有里面的挑花缎,都是织工织出来的,这里面分了无数工序,极有意思,这一样,咱们府上可没法学,正好我在扬州城开了间织坊,里面的织工一半是姑娘媳妇,你到那里学,只一样,咱们瞒着身份去,免得吓着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姑娘家。”

苏碧若听的兴奋不已,连声答应道:“好啊好啊,我保证不让她们猜出我是谁!”李小幺抿嘴笑着,又和苏碧若定了学刺绣、写字等的时辰,苏碧若兴高采烈的回去院子,吩咐丫头和奶嬷嬷准备针线花棚花样笔墨纸砚棉布衣裳,她要开始学手艺了!

张嬷嬷看着苏碧若脚步轻跃的出了门,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王妃为了大姑娘,真是费尽了心思。”

“唉,有什么法子,好在她脾气虽坏,心地倒是纯良,不是那种无可救药、不可收拾的孩子,绣娘挑好了没有?”

“挑好了,是扬州本地人,手艺没话说,绣出来的东西活泼可爱,必能对上大姑娘的脾胃,人也极是开朗风趣。”张嬷嬷忙笑道,李小幺‘嗯’了一声,看着张嬷嬷笑道:“我也不多交待,你替我看着些,只要阿若喜欢这些绣品,看得出好歹,至于能绣成什么样不要紧。”

“王妃放心,这些都交待过了,这绣娘也是名门大族门上常行走的,很知道这富贵人家学手艺的讲究。”张嬷嬷笑道,李小幺松了口气,看着窗外,又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张嬷嬷低声问道:“吕二爷还是天天酒醉不醒?”

“嗯,昨天遵王妃吩咐,酒坛子里掺了半坛子水,他好象也没怎么喝出来,在船上睡了大半天,回来又喝酒。”张嬷嬷也皱着眉头烦恼道,李小幺站起来,看着窗外出了半天神,低声吩咐道:“请刘姑娘过来说话。”

张嬷嬷答应一声,不大会儿,刘秀云显得有些黑瘦憔悴的进来落了座,接过杯子慢慢喝着茶,也不抬头看李小幺,两人默然相对喝了好大一会儿茶,李小幺放下杯子,看着刘秀云问道:“你说,怎么办?这样下去可不行,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刘秀云摊着双手道:“我要是有法子,还等到现在?他油盐不进,就是喝酒,这事,怎么个劝法?道理他都懂。”李小幺满脸愁云的看着刘秀云,刘秀云一脸苦恼的看着李小幺,两人呆看了半晌,李小幺长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给吕华写封信吧,把吕丰的情形说一说,让他来处置。”刘秀云呆了好半晌,才看着李小幺苦笑问道:“那这个为什么,也要写吗?”

“不用,吕华是个聪明人,你只说他现在的情形就行,咱们束手无策。”李小幺垂着眼帘道,刘秀云长长重重的叹了口气:“我师父说过,这个东西最不讲道理、最伤人不过,最好几辈子都别碰上!”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看着刘秀云张了张嘴,却没问出话来,她师父这话怎么听都透着辛酸。

刘秀云慢腾腾站起来,又是一声叹息,垂头道:“那我去写信了,还有别的什么事没有?”

“没有,别的事,吕华早就该知道了。”李小幺叹着气站起来,将刘秀云送到门口,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猛的摇了摇头,转回屋,摊开黄历,认真的算着苏子诚行程,再过小半个月,他就该回来了。

正文 第三百三十章 大结局

苏子诚回来的前两天,北吴、南吴和南越的钦差就进了扬州城,苏子诚回来那天,北吴宋大人等几个跟着苏子信、俞远山等人迎出十几里远,一路接进扬州城,北吴钦差――吴太后的兄长吴侯爷,南吴钦差吕丞相,南越钦差靖安王已经在摘星楼设下了洗风宴,等李小幺见到苏子诚,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了。

隔天一早,苏子诚、吴侯爷等人就郑重的驻进了城外的安国寺,沐浴斋戒了三天,隆重盟了誓,从城外回来,当晚,扬州灯火通明,各个商号前张灯结彩,原本元夕节才出来的各家舞队也热热闹闹舞了一夜,整个扬州城比过元夕节还要热闹。隔天,梁地的钱会长打头,在自家店铺前重金请大夫施医施药,梁地旁的商家跟进极快,有往寺院施银子做祈福法会的,有往慈幼院施银子救助孤寡的??????每有一项,施玉就用红纸亲自写上某某商号行某某善事,拿衙役鼓锣打鼓的围着扬州城转一圈,一连转了十几天,一天转上无数趟,直把衙役们累得双腿浮肿,敲锣敲的手臂都举不起来了。

苏子诚热情万分的招待吴侯爷等人在扬州城又盘恒了七八天,每到一处,就召附近的商家过来说话,临行又各备厚礼,客气热情的直送出几十里远。

盟誓大事已了,苏子诚长长松了口气,回到庄子,谁来也不见,和李小幺两人山下湖里逍遥了将近一个月,这一回,总算小过了一回两人世界的瘾。

旁的人可以不见,苏子信和苏碧若却是没有法子,苏子信先是寻了张嬷嬷嘀咕了一通,又磨蹭着寻到李小幺,期期艾艾的说要编书,一下子把李小幺吓了一跳,十来岁的毛孩子,书还没读几本呢,要编书!再问,苏子信一路解释,脸都急白了,也没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李小幺只好打发他回去,把水砇和郭讷为叫进来细细问了,又遣南宁去府学问了田夫子,才知道是府学的一帮人,突发奇想,要把扬州府和开平府最近几科乡试前十几、几十名的卷子汇集成书,让参加乡试的秀才们有个借鉴。

李小幺一边说一边笑,和苏子诚说了这事,这些十几二十岁的学子心思倒是灵巧,还知道要汇集本考试参考书,苏子诚皱着眉头,李小幺忙笑着劝道:“也不是坏事,总比天天海玩胡闹好,编就让他们编去,正好扬州城里的别院空着,把临近东偏门的那个院子拨给他们用,再一个月给些银子,看看他们能编出什么样的书来,嗯,田夫子也说不是坏事,这事,就让田夫子挑头把把关,田家窘迫,田夫子又倔,从不肯受人恩惠,有了这个进项,田家日子也能好过些。”

苏子诚听李小幺这么说,笑着点头道:“这事你拿主意就行,我看三郎和阿若如今远非在开平府时可比,总算懂事多了。”

“嗯,”李小幺笑应了,翻着手里的书信,拣起封信,递到苏子诚手里叹气道:“你看看这个,吕丰写回来的,倒比上一封好些。”苏子诚打开书封,一目十行扫了,将信递给李小幺,皱了皱眉道:“他真要这么浪荡一辈子?”

“他还小呢,去几趟海外,多经历经历,长大了不就好了,吕华让他押管海上船队,也真用心良苦。”李小幺将信收好,站起来放到百宝阁上的一个黄花梨匣子里,转回来重又坐到榻上道,苏子诚不知道想起什么,一边笑一边摇头道:“吕家亏得还有吕华,不然,师父可就没有现在这样云游天下的福气了!嗯,那个刘秀云,象是好一阵子没看到她了,不是让她留在你身边的?”

“在,在城里落雁那边,让她教导那些小姐些护身之术,也让她留心看看落雁新收的这些小丫头中间,有没有可造之才,若有,就转到鹿港的庄子里好好教一教,往后,也许用得着。”李小幺解释道,苏子诚懒洋洋、心不在焉的听到鹿港两个字,伸手揽了李小幺笑道:“要不,咱们明天去鹿港住一阵子去?咱们也出海逛逛,你不是说想要个桃花岛?咱们出海看看去,看哪个岛好,回头鹿港水军有了船,在船上能站稳了,就先拿那岛练兵。”

李小幺笑不可支,一边笑一边含糊道:“那会儿想,这会儿不想了,咱们这庄子后面那个园子就是桃园,你今年没在家,明天春天咱们去赏桃花,那园子就起名叫桃花岛算了。”

“那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这天下,没咱们去不了的地方!”苏子诚豪气万分的说道,李小幺笑了一阵子道:“后天咱们去楚州看看去,除了吃喝玩乐,再看看那一带的茶山,把阿若也带上,她闹了好几回了,说要去楚州陈家织坊看看去。”

苏碧若如今迷上的织锦,关于这个,李小幺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苏碧若怎么会迷上了这个!因为织锦,还特意寻了个画师学画,连带着对刺绣也兴趣盎然,说要是能织出象刺绣那样的花色就好了,每天只要有空,就往城里织坊跑,那织坊里,赵五哥挑了几个人,几台织机和一大间屋子给她,反正随她折腾,苏碧若天天和几个人嘀嘀咕咕商量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新构想,前儿听说楚州的陈家织坊能把金银线并进丝线里织,缠了李小幺好几天了,非要去楚州亲眼看看不可。

苏子诚和李小幺带着苏碧若,在楚州盘恒了将近一个月,除了查看茶山、农桑等事,也开宴请了楚州的名士才子,府学的先生学子,以及楚州的乡绅富商,从楚州又一路转到明州,又在明州盘恒了半个多月,才回到扬州城外的庄子里。

苏碧若这一路看了无数织坊,回到扬州隔天一早,就迫不及待的赶往织坊,试验她的新想法去了。

李小幺却蔫蔫的仿佛生了病,苏子诚如临大敌,又一次闭庄锁门,任谁不见,定了无数规矩,整个庄子里这也不行,那也不许,小心翼翼的守着李小幺,直守了一两个月,才解了一两条禁令,命人八百里快递往开平府递信,李小幺怀孕了!

这是在明州就诊出来了的,一路上赶回扬州庄子,太医、名医谨慎起见,都只言让保胎,这扬州地方上的规矩,孩子头几个月,最好别让人知道,如何如何,苏子诚紧张之余,诸事皆听皆信,反正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多加小心总不错,连报往开平府的喜信,也直到李小幺怀胎四个多月,能吃能喝能睡了,才放下半颗心,令人递进了宫里。

五个月后,梁亲王长子、北平皇室这一代头一个男丁,响亮的大哭着,哄动热闹的来到了这个世间。

皇上赐了名字叫苏世承,为了这皇家下一代头一个男丁,大赦天下,加了恩科,整个淮南路张灯结彩,那些大商家更是兴奋,连着三天,铺子里所有货品半价,以庆贺五爷家长子的出生。

这场繁华热闹的发源处,扬州城外的庄子里却如往常一样静谧安然。

苏子信和苏碧若几个回去过了年,没等出正月,就急着要赶回来,开平府,已经远不如扬州城更让苏子信和苏碧若牵心挂念。

这会儿,苏碧若守在宽大的婴儿床边,睁大眼睛,稀奇的看着床上乱个不停的小婴孩,苏世承,阿承已经六十多天了,手脚舞的极是利落,成了苏碧若最稀罕的东西,连织坊也暂时抛到了一边。

“哎!你看看他的脚指头,真是好玩!这么小啊,粉嫩粉嫩的,比珍珠还小,他的脚长的真好看,这脚以后怎么走路啊?这么小,太好玩了!”苏碧若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碰了碰那几粒粉嫩粉嫩的脚指头,阿承抗议般用力蹬了下,蹬的苏碧若哈哈大笑,再要去碰,却被苏子诚拎到了一边,绷着脸道:“先生等你上课,赶紧去!”

苏碧若冲他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蹭出去,苏子诚半蹲在床前,仔仔细细来回打量着那几粒粉嫩脚指头,看了半晌,小心的伸手碰了碰,忙又缩了回来,站起来侧身坐到床沿上,探头看着兴奋的舞着双手,自顾自乐个不停的儿子,再低头看了看那两只粉嫩到几乎透明的脚,想了半晌,到底忍不住,转头看着旁边摇椅上坐着的李小幺,担忧的低声问道:“你来看看,这脚,也是??????往后到底能不能走路?”

李小幺手里的书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半晌,才转头看着苏子诚,眼睛慢慢弯成一弯,却又认真的想了想答道:“我也没带过孩子,要不,你写信问问大嫂?她带过孩子,嗯,要不再问问大姐?她更清楚。”

苏子诚站起来,又弯腰看了半晌,直起腰,背着手拧眉想了半晌,看着李小幺道:“嗯,你说的有道理,我写信回去问问,这是急事,我这就去写,让人八百里急递送过去。”

李小幺抬手按在眉间,强忍着笑,垂了垂头,打量着苏子诚走远了,才放声大笑起来!

正文 番外一

天蓝海碧,云团洁白,碧清安静的海面上,几十只巨大而坚固的海船散在碧玉般的海面上,船帆都升到桅杆最顶,鼓满了风,尖利如刀的船头划破碧海,乘风破浪往北而上。

最前面那只巨大的楼船上,信阳天师府的旗子迎风招展,主桅帆顶横杆上,吕丰一身白衣,手里握着只白瓷酒壶,懒洋洋的靠着桅杆,眯着眼睛远眺着极远处那一抹似有似无的海岸线,举着酒壶慢慢抿了口酒,眼看要到家了,这一趟,顺顺当当。

“二爷~~~”下面刁斗里传来一声高呼:“二爷快看!灯塔!二爷看到灯塔没?咱们到家了!哈哈!到家了!”吕丰脸上露出丝笑容,他当然看到了,灯塔前不远,一只小船如离弦的箭一般往船队冲过来,吕丰皱了皱眉头,下面刁斗里也看到了小船,惊喜的叫声停了片刻,刁斗里眼睛贼亮的年青水手放下手里的单筒望远镜,仰头喊道:“二爷,是咱们的人,咱们府上的。”

吕丰松了口气,瞄了眼水生挂在胸前的黄铜望远镜,这东西还真是管用,小五就是聪明。吕丰失神的怔了怔,仰头喝干了酒,抬手将酒壶扔进碧蓝的海里,手拉住船帆上的缆绳,飞快的滑到了甲板上。

不大会儿,从岸边疾驶而来的小船就靠到了大船边上,几个人放下绳子将船上的人拉上来,来人是天师府大管事,利落的跃到甲板上,理了理衣服,冲吕丰长揖到底笑道:“二爷安,二爷又黑了不少,不过气色精神倒极好,二爷??????”

“少给爷拍马屁,爷什么时候气色精神不好过?!你到这里来干嘛?出什么事了?”吕丰笑着打断大管事的话问道,大管事哈哈笑着拱手道:“也不算出什么事,大爷打发小的过来跟二爷说一声,”大管事一边说,一边仰头四下转着看了看才接着说道:“二爷也知道,如今这天下大势??????”

“你他娘还知道天下大势了!跟爷好好说话,大哥让你来说什么?”吕丰又气又笑,转身拉着把椅子,大马金刀的坐下,指了指后面的椅子吩咐道:“去,自己拿自己坐,干脆利落说话,大哥要说什么?”

“二爷您瞧,”大管事搬了椅子在吕丰侧面坐下,摊着手笑道:“大爷吩咐的话,还就跟这天下大势关在一处。”

“好好好,你就从天下大势论起,论吧!”吕丰接过小厮落玉递上的茶,一边喝一边挥手道,大管事也接过茶笑道:“天下大势也就一句话,北平眼看着要一统天下,这不,眼看着要打到咱们荆国了,咱们荆国国力弱小,与人为善??????”

吕丰‘噗’的一口茶喷出来,看着落玉无奈道:“你们爷两个早晚得折磨死爷!”落玉嘿嘿笑着,大管事喝了口茶接着道“肯定挡不住北平梁王的铁蹄不是,为了这个,大爷实在不愿荆国生灵涂炭,就这么着,劝了咱荆国皇上,就献国降了。”吕丰长呼了口气,上下瞥着大管事道:“一句话的事,你看看你这一路扯的!已经降过了?谁来受降的?咱们那个皇上,怎么个处置法?一堆皇亲呢?”

“降了,十天头里就行过仪式了,咱们大爷的面子,是梁亲王妃亲自来的,您瞧,这是多大的体面,皇上封上荆王,世代驻守荆地,允其抽荆地税十分之一自养,那一堆皇亲,皇上,噢不!又错了!”大管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接着道:“荆王,自己管,朝廷不管。”吕丰舒了口气,往后靠到椅背上笑道:“倒是荆王占了大便宜,就他那点子本事,根本不够人家踩的。”

“可不是!就是这个话!二爷圣明!”大管事忙笑着奉承道:“这几天荆地上下热闹的很,有这么热闹的,也有那么热闹的。”大管事的话有些含糊,吕丰头靠着椅背笑道:“这是常理,大哥让你跑一趟,就说这个?”

“嗯,怕爷升错了旗,对了!”大管事一下子跳起来,几步窜到船边,冲下面小船打着手势,高叫着把东西递上来,喊完了,转回身笑道:“大爷让带了几十面新旗子过来,大爷说了,咱们吕家态度要明白,免得让有心人利用了。”

吕丰‘嗯’了一声,半晌才问道:“王妃还在荆地?”

“在呢,说等二爷回来,见见二爷再走,还有淮亲王,也在,天天念叨二爷呢。”大管事笑答道,吕丰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一时心乱如麻。

船缓缓靠了岸,码头上一堆锦衣锦帽的护卫小厮拱卫着中间一个年青人,吕丰背着手站在船头,眯着眼睛仔细看着护卫中间的年青人,一时有些认不出。

船刚落了锚,还没停稳,年青人一步当先,拎着长衫已经急冲上了跳板,跳板颤了颤,年青人在那宽极的跳板上身子歪扭不定,几乎要扑下跳板,吕丰无语的看着那笨拙到极处的身影,连连摇了摇头,也不能怪他,当初那马步,就一次也没扎稳过。

苏子信被护卫扛上大船,摇晃着冲到吕丰面前,正要长揖,吕丰伸手搀住他:“你站稳了就成,这一揖非磕着鼻子不可!”苏子信笑容灿烂:“先生总算回来了,大前年我来,说先生出海了,去年来,说先生又出海了,今年总算见着先生了。”

“你见我干嘛?走,下船。”吕丰拖着苏子信又踏上跳板,半拖半抱着跃到岸上,才放开苏子信,苏子信紧张的呼了口气笑道:“想先生了。”吕丰脚步顿了顿,放缓步子,和苏子信并肩而行,转头仔细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你母亲安好?”

“好,我成了亲就把她接到了淮南路??????”苏子信转头打量着吕丰,突然感慨道:“先生老了很多!”

吕丰‘噗’的笑出了声,转身重重拍着苏子信肩膀,直拍的苏子信身子往一边斜过去:“你都有儿有女了!先生能不老?再不老成怪物了!你这些年功夫全扔了?你看看你这身膀,手无缚鸡之力!苏氏一门,哪有你这样的?”

“父亲就这样。”苏子信往旁边闪了闪嘀咕道,吕丰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失笑道:“也是,你们苏家,也就从你大哥起,才变成如今这样,一群武夫!阿承也能打仗了?”

“可不是!”苏子信脸上透着浓浓的感叹:“先生不知道,几岁就上战场上,这么大一点,就拎刀杀人,看的人胆寒,如今杀伐决断,比二哥还凶,又??????心眼又多的很,心眼多这一条,母亲说跟二嫂一模一样,我还是觉得阿启好,乖巧,整天笑眯眯的,看着多好,又喜欢读书,我编的书,他都喜欢,还都看懂了,这一点最难得,跟我说哪里好,哪里不好,这孩子好!”

吕丰停住步子,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苏子信,‘哈’了一声,背着手又晒笑了几声:“小五那几个孩子,有乖巧的?自然,只要想让你觉得乖巧,落你眼里,指定都是是乖巧的??????”吕丰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前面转往天师府的小径边,李小幺一身淡青衣裙,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吕丰一时紧张的简直有些头晕目眩。

“二郎,”站在李小幺旁边的吕华笑着叫了一声,吕丰却没听到,他正用力咽着口水,苏子信忙推了推他,吕丰往旁边趔趄了下,吕华上前两步,用折扇重重敲着吕丰笑道:“在船上时候长了,到岸上倒晕了?”

“可不是,就是,可不是!”吕丰忙掩饰自己的失态,拉了拉衣襟,冲李小幺长揖到底,李小幺笑盈盈还没开口,后面一个三四岁、一身粉蓝衣裙的小丫头从李小幺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吕丰惊叹道:“这么黑啊!真可怕啊!”

“阿青!不得无礼。”李小幺轻轻呵斥道,吕丰蹲下身子,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大眼睛如同从李小幺脸上直接脱胎下来,脸圆圆的,唇红齿白,仿佛没听到李小幺的训斥,正抬着胖胖的手指,试探着去摸吕丰的脸。

“这是福宁郡主。”吕华在后面笑道,苏子信也蹲在吕丰身边笑道:“小名阿青,嘴甜的很,母亲最疼她,说她哄得死人。”

“阿青最疼小叔叔!”阿青满眼依赖的看着苏子信,两只短胖手臂伸过头顶摇了摇,奶声奶气的说道,苏子信忙伸手抱着她站起来,吕丰伸手想抢,又缩了回去,跟着站起来笑道:“这孩子胖的真是有意思!”阿青被苏子信抱起,却继续拧着身子探究着吕丰的黑面,吕丰忙把脸凑过去笑道:“你摸摸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阿青用整个手掌贴过去,用力揉了揉评判道:“扎手!”吕丰哈哈笑着,伸手从苏子信怀里抢过阿青,慢言细语的和阿青说起话来。

李小幺退后半步,也不多话,笑看着一边笑一边和阿青说着话的吕丰,和吕华低声说着话,缓步往前走去。

“真要把阿青留下来?”吕华低声说道,

“嗯,阿青的几个伴当,都是我细细选出来的,说不定能有和二郎合得来的,再说,阿青在荆地住一阵子,也能安了诸人之心。”李小幺低声答道,吕华低着头走了几步,转头看着李小幺低声道:“歧国和定国也都缓一缓,等安排好阿青,我亲自过去走一趟。”

“好!这样最好。”停了停,李小幺转头看着吕华低声道:“荆王想送嘉福郡主进宫,这事原本我不想多管,昨天嘉福郡主闯门求见??????这么好的姑娘,何苦进宫?皇上从来不在女色上留心,你想法子劝一劝,我看,不如接她过来陪一陪阿青??????这嘉福郡主,你见过没有?”

吕华挑了挑眉梢笑道:“荆王女儿众多,倒没留意过,回头我让内人去看看!”

“今年十七岁,眼睛生得极好,是个好姑娘,昨天闯府的那股子气势,一下子让我想起了从前??????让淮亲王也留在这里盘恒一阵子,他心里,也有数的很。”李小幺看着前面抱着阿青,笑得前仰后合的吕丰和一边说笑不停的苏子信,弯眼笑着说道,吕华也看着前面三人,半晌,轻轻呼了口气:“父亲年年为二郎求卦,今年卦相骤变,二郎这缘份也许真是来了。”

“嗯,吕氏全了荆地百姓,这是福祉,等有了喜讯,我和王爷必过来讨杯喜酒喝。”李小幺笑盈盈道。

??????

吕丰的大红请柬送到时,苏子诚刚攻陷南越都城,乘胜一路南下,李小幺跟在后面收拾残局,长子苏世承带军自定郡往北夹击,倒还空出时候,带着弟弟苏世启赶往荆地贺了天师府吕家的这一大喜事,荆王能与天师府连姻,喜庆之意都表达在陪嫁上,嫁妆直排出几十里远??????

新婚没几天,吕丰带着嘉福郡主,乘船沿海北上,将阿青送至扬州,再继续北上,一直往最北边的津门港去了。

正文 番外番二

她头一回见他,是在府学,她和三叔、水砇、郭讷为四人抱着包了笔墨纸砚的包袱,站在府学院子里,窗户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脸,田夫子看也不看他们,就叫了他来,他一身粗麻孝服,却干净的出奇,温暖的出奇,那样粗那样硬散着边的麻布片,在他身上,怎么就生出那样柔软洁净的感觉来?

他是田夫子的助教,他手指细长干净,每次都看的她心跳脸红,一个手而已么??????可是,人的手,怎么能生的那样好看呢?那手指磨出来的墨是天下最均净的,他磨的墨,她只用笔蘸啊蘸,绝不肯写半个字,她的字,唐突了那墨??????

他的声音有一点点哑,不紧不慢温和的出奇,每次他跟她说话,都象是一只温暖轻柔的手抚在她身上,又象温暖的冬日阳光洒满全身,她答不出话来,每次,都答不出来??????

他是鞠球高手,水砇说他练过功夫,所以才鞠的好,才不是呢,他做什么都是天下最好的,她最爱看他鞠球,哪怕那里有千百万人,只要他在,就站在那里,所以的光辉就都在那里了,他用头顶了球,叉着腰笑,笑的那样好看,满天的霞光都在他的笑容里,他一脚踢空了,倒在地上鱼跃而起,那么生机勃勃,那么英武帅气,那么干净利落,他衣服沾满了草屑,那草屑在他身上,也那样干净的出奇,那草屑真有福气??????

他叫着跳着追着踢在球上,那球,砸在了她身上,他笑的阳色灿烂,冲她鞠躬,招手示意她扔回来,她用尽全力扔回那只球,脸上滚烫,人抖的如风中的树叶,他把球踢到她身上了!她给他把球扔回去了!人散场静,她偷偷偷了那球,藏在箱底,那箱子,从此闪着光不能逼视。

他说他文采不好,他们会文,他就给他们抄诗抄文,他长身玉立,挥腕写字,行动间行云流水,人如玉字如蛟,她不能多看,多看了,脸红心醉,可又无法不看,他在那儿,她怎么移得开目光呢?

有一天,淡月说,他快要订亲了,她眼前所有的一切,瞬间崩塌??????

?????????

那个小丫头,满脸委屈倔强的站在那里,她是公主,她真是什么都不会,让她研墨,她拿着墨在砚里磨来磨去,他几乎要笑出声,没有水,怎么能研出墨来?

他示范给她看,先倒些水,再这样,稳稳的磨,他给她研了墨,她却垂着头坐在那里,握着一枝笔,绰来戳去。

他和她说话,她低着头不抬不理他,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他走,她又跟着他,他走到哪,她跟到哪,真是个有意思的小丫头。

她好象也喜欢鞠球,他们鞠球,她就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水四郎叫她一起踢,她拼命摇头,摇的头发都要散了。

都说她跋扈娇纵,他实在看不出,一个有些孤单羞怯的小姑娘罢了,母亲说过,天家无亲情,唉,让人心怜。

他天天给她磨墨,不管她写不写字,他温和跟她说话,虽然她不答他的话,会文外出,他时时留神照顾着她,她虽然不言不语,对他却那样依恋,那浓浓的依恋让他心软,软的能滴出水来,唉~~她是公主啊,若她不是这般尊贵,他真想这么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除了服,他要订亲了。

?????????

她一口气冲进扬州城,冲进府学,冲到他面前,冲的气息短促,冲的头发散乱,她拉着他大哭:“你不能娶别人!我!我怎么办?我要嫁给你!我!”

他目瞪口呆,一股热血真冲卤门,她要嫁给他!

他和她跪在母亲面前,母亲面冷如石,唐家,攀不起皇亲国戚,唐家,也侍奉不起公主陛下!她抖的如寒风中的枯叶,眼睛却亮如星辰,紧紧拉着他:“我只嫁你,不然,我宁可死!我们去求二婶,去求二婶!她能帮我们,她肯定能帮我们!”

“那你不当公主不就行了?”梁王妃看着折子,头也没抬,他愕然她悲伤:“不!母亲,还有父亲,我不能不要父母??????”

“咦,我让你不做公主,又不是让你和皇上、皇后断了父女关系,这话从何说起?”梁王妃总算抬起了头,来来回回瞄着两人,慢吞吞的答了句。

?????????

“我总有些不安??????”古夫人深吸了口气又长叹出来,梁王妃端着薄到透明的薄胎瓷杯,慢慢抿了口茶笑道:“一对小儿女情投意合,不成全不好,成全吧,阿若可是娇纵惯了的,不事先立好规矩,往后进了门,岂不成了祸害?公主不公主的,一个虚名罢了,有没有,她都是皇上的独养女儿。”

古夫人呼了口气,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半晌才点了点头,梁王妃放下杯子,看着她笑吟吟道:“夫人尽管放宽心,这事,我也跟夫人透个底,事关阿若,我哪里敢莽撞?也是先跟皇上皇后通禀过的,皇上多聪明睿智的人,今年春节又亲眼见了大郎,皇后对大郎爱成那样,也是两个傻孩子,楞哈哈的竟没查觉出什么不对来,让阿若白身出嫁,这还是皇上的主意呢。”

古夫人笑起来:“那是两个傻孩子,若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不想沾这皇亲国戚的便宜,只盼着他们小两口一辈子和和美美,富贵荣华都云烟。”

?????????

柔嘉公主执意要嫁已故扬州守将唐济生长子唐景天,以死相逼,梁王妃因看护教导不周,上了请罪折子,皇上大怒,收了柔嘉公主诰封,贬为庶民,两年后,苏碧若十里红妆嫁入唐家,执妇礼主持中馈,谨慎打理家事,成了扬州城里的佳话,一年后生了长女唐萱,没等摆开满月酒,开平府内使就带着几十辆车星夜兼程赶到了??????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