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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配女配,之与你我》


1

[楔子]

“呀,那车前面有个帅哥。”唐苏瑾前面走着两个花痴少女,目光频频向路那边看,完全忽视了唐苏瑾身边其实还有一只风流的花狐狸。“好帅啊,他在看我呢,哇。”“他不是新郎吧,穿着礼服呢。”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唐苏瑾回头,于惨白阳光下那一片灰色人群中,看见一张鲜亮的面庞,修身的白色礼服,一双白日中属于的黑夜的眼睛,绽开一扇蒙了水汽的玻璃窗。只不过,这样一扇窗,已经被细细的裂纹逐渐沾满,就好像是难以抑制的病毒或者细胞,在森白骨头上面扩散着。

他为什么不走过来呢?既然他不过来,那么我走过去吧。

不知不觉,唐苏瑾竟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甚至想要打开他身后的黑色轿车坐上去,习惯性的由他为她系上安全带。这是习惯,因为一个人而形成的习惯。

林商管这种行为叫做奴性,因为每到那种时候,林商总是摆出一副“我是有文化的婊子”的姿态。

叶琢脸上露出明朗的笑,他从贴身的位置掏出一把钥匙,递到唐苏瑾手中,“一个月了,我还以为你……”唐苏瑾手中接触到冷硬的金属,这种寒气好像能够刺骨穿透皮肉直接与骨头对话,“……你还好么?”

她其实没想要问出这样一句没有什么实质意义的白痴一样的话,她可以用眼睛看得出,鲜亮的礼服,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尘不染的皮鞋,他过得很好。

她忘了,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表象的东西。就像那个时候,她傻得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记忆的东西。

“嗯,找个时间你在家我去把我的东西收拾出来……”叶琢顿了顿,“呃,再见。”叶琢转身坐上车,连摇下的车窗都没有来得及,就踩下了油门。他不敢再多停留哪怕一秒了,这种感觉太可怕,他怕他终于会克制不住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他找了她一个多月,甚至连慕双的人都惊动了,就是为了找一个已经跟他分手了的女人,外面甚至有人说“叶七公子疯了”。是疯了,早疯了。

找了这样一个多月,就是为了多看这一眼,然后确定她很好,就够了。

绿灯。右转灯,向右打方向盘,踩足油门,疾驰而过。

唐苏瑾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体内的空气好像被那种抽气的巨大机器一点一点抽干净,成为一具空空的皮囊,即使没有氢气也能够放到天上去。真的好像飞在天上了,只不过高空的风太大了,吹着她的眼睛生疼,好像有沙子阻塞了泪腺,有一种极度想哭的欲望却哭不出来。忽然,她的身边飞过一只秃鹫,这只秃鹫张着嘴呜呜啦啦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行了,这只鸟太吵了,她推开黑鸟,想要离开。

“唐苏瑾,那就是你前男友啊,你眼光还算是……喂,你跑什么?!”

强烈的风声在耳边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鼓动着脆弱的耳膜发出嗡嗡的声音,他对她的好,他将她护在手心里去爱。

她想,她不会再遇见一个人像他一样对她这样好了。

有多久没有奔跑过了,让风在体内绽放的感觉,好像花开的声音。

别走。回来。我错了。

从冷笑着告诉你“我们完了”的时候我就后悔了,其实是我完了。

这样一个多月,唐苏瑾将自己训练成一只陀螺,被自己手中的鞭子用力抽打着,没有一刻的停歇,让周围的空气都转成一片空白。可是,当他不轻不重的一笔,在空白上就留下了一笔朱砂,心头上的朱砂。

小腿肚子忽然抽痛了一下,然后就好像是高速旋转的电扇扇叶中卷入一根铁皮一样,那种能够将人折断的疼痛,绞着劲儿的疼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小腹也痛了一下,好像肚子里又一块肉摇摇欲坠的感觉,全身的疼痛好像开着一个加压泵,正鼓足了劲儿向着心脏的方位运输疼痛。

唐孟寅从出租车上下来,拉起唐苏瑾,拍了拍她膝盖上的灰尘,面无表情,“傻妮儿,你追错了,那辆车刚刚那个路口就转弯了……”

不好笑,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唐苏瑾大口的喘气,猛烈地捶打唐孟寅的背,肩膀被唐孟寅死死的箍着以免双腿虚力,撕裂的声音从喉管中突破出来。

“哥,为什么他能过的那么好?!为什么?”

[第一章]

一年前,彼此,他们还不相识。

唐苏瑾在忙着离婚,叶琢在忙着回国。

岁月这把刀,割开头顶上那一大片雾气,轻而易举地,就浓成了星光。

**********

唐苏瑾揉了揉眉心,有点疲惫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镜框侧缘看了一眼面前居高临下的女人。“阿婕,麻烦帮我买两瓶冰红茶,谢谢,”唐苏瑾向孙婕说,“我婆婆需要降降火。”孙婕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该怎么办,听了这句话拿了钱包就出了门,出去的时候又在唐苏瑾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寝室门再度关上,面前衣着高贵时尚的豪门太太挑了眉眼,只不过松弛的脸部肌肉以及脖颈上布着的白斑,使这一身华贵的衣服,好像是套在垃圾场的破塑料桶上,“怎么,不光对我儿子有意见,对我也有意见?”

对婆婆,永远不要说她儿子不好,这是金科玉律。但是……如果这个女人将不会是自己的婆婆呢?

唐苏瑾轻击手中鼠标左键,将电脑桌面上已经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的word保存然后关掉,才将转椅转过来,笑意盈然地作出一副迷惘的表情,“婆婆,您说什么啊?”“你这是什么话?唐苏瑾,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多事儿的?!”“嗯啊,您也这么认为?”唐苏瑾点点头,一双大而媚的眼睛闪着澄澈的光。“你……”

唐苏瑾摆摆手,“您不是多事,是很多事。你说你一老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好好安度晚年吧,您整天跟斗**一样绷着,您不累啊?!您不累我还累呢。我就算是你儿媳妇任你无条件差遣你也不能昧了良心往死里折腾是不?”

伴随着一声冷笑,“是谁死缠上我儿子的?你真不要脸。”

唐苏瑾登时就想要把桌上的玻璃杯砸过去,但她嫣然一笑,调整了表情神色悠然,“你见我第一次就这么说,是,我不要脸让您见笑了,您真要脸,你是我见过最要脸的……”

“咣当”一声,那女人踢开了寝室门。唐苏瑾嘴角衔着冷笑,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您一路好走啊,那样的细高跟您小心着点儿可别崴了脚——”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戛然而止,唐苏瑾心里一凛,这老女人不会是想要回来揍她一顿吧……

而事实证明,人家走的是高端路线。

人家是豪门的阔太太,不是黑社会的大姐大。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办公室的门被嘭的一声踹开,从窗外撒进了的阳光反射着这个豪门太太身上的名贵刺绣,晃花了唐苏瑾的眼。

“唐苏瑾,你这种人,就不配嫁到陈家!”

亮光中,唐苏瑾眯着眼看这脸色发青的老太太掂了桌上的珍珠流苏单肩包,然后反手将门甩的震天响,门被弹开,漏尽一道即使刺目的亮光,扑簌的微尘在灼烫的空气中翻滚,“嘭”的极轻微的一声,再度紧密关上,金色的亮光转瞬即逝。

我这种人……?

唐苏瑾撇了撇嘴,走到窗旁,以手支在眉梢挡住强光,一辆高档轿车门打开,将这位珠光宝气的阔太太迎了进去。

嫁入豪门飞上枝头变凤凰么?像他们这种生在豪门中的天子骄子有多少,想要嫁进豪门麻雀变凤凰的灰姑娘就有多少。像自己这种心比天高的年轻人有多少,想要有朝一日改变现状梦想成真的就有多少。

其实每一代人都曾经无比骄傲的说过要改变这个痛恨的当下,多少年后时间告诉当初的年轻人真的改变了吗,真的是难以想像二十年后,我们这一代人要站在怎么样的荒唐景象之上。但是人生的荒唐,也就在于,这就是成长。

凝滞的空气中一阵轻快的手机铃声,唐苏瑾从包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直接挂断,没有两秒钟,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再挂断,再响起。

妈的,没完没了了……

唐苏瑾按下接听键对着话筒劈头就骂道:“陈在瑜你大爷的!你***混蛋!”不等那边回话,唐苏瑾便挂断了电话,直接将手机盖掀了把电池抠下来扔进包里,自己直挺挺地晾在了椅子上,眼神略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陈在瑜与唐苏瑾结婚到现在,别说七年之痒了,连一年的新鲜期都没过,就肉体出轨——精神出轨——肉体出轨走了一个轮回。不过用林商的话就是,苏瑾,你他妈自找!

昨晚唐苏瑾睡的迷糊之际,身旁的床塌陷了一块,浓重的酒气扑面,令人作呕。唐苏瑾将醉成烂泥的陈在瑜往一边推了推,两人之间隔了两条被子。

她最烦的就是夜半惊觉,再难入眠了。

就在她起身要跑去客房睡的时候,听到短信声响,她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眯缝着眼睛,上面的名字显示:周菲菲。她打开短信,上面写着:“在瑜开门,刚刚你钱包落我床上了。”

唐苏瑾一下子从头冰到到脚,骨头缝隙里面都漏出丝丝侵骨的凉气,她看向一边睡得很沉的陈在瑜,多了几分冷意。她穿好睡袍,走过门厅,到玄关处,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大波浪的披肩发染成了漂亮的板栗色,束腰的短裙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曲线,她朝唐苏瑾嫣然一笑,“在瑜钱包落我那儿了,我给他送来。”

唐苏瑾笑了笑,接过一个咖啡色的皮夹,“那倒真是麻烦小姐了。”唐苏瑾刻意咬重了“小姐”二字,异常刺耳。“那倒是不用,姐姐多体谅在瑜,在瑜累得很,明天还要赶早的航班……”周菲菲娇俏的一笑,露出两个可人的酒窝。

“等等,您这声姐姐我可是当不起。我家里八代单传就我一个,你这一声姐姐叫的名不正言不顺可别是把我叫你家祖坟里头了吧。”唐苏瑾的脸上已经殊无笑意。

周菲菲眼神略带鄙夷,也不打什么虚晃太极,直接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从高中就跟在瑜在一起了,她在金林专门给我买了一套房子,可是比这里要气派多了。你这是生气了?可不是,自己家老公都管不住到人家床上了,还有什么资本得意的……”

唐苏瑾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在楼道里异常的响亮,“别***在我眼前晃悠,别以为傍上大款就登仙了,我告诉你,你嘴里头含着手里头捧着的都是老娘吃剩下恶心了的,别整天给你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也不看看你究竟长了一副什么浪荡样子,扔到大街上顶多三十块钱一个晚上。”

“你……”“咣当”一声,唐苏瑾把门关上,感觉门框上方并不存在的浮灰都抖落下来,落在了眉梢上。

她向卧室看了一眼,那人仍旧睡得很沉,原本俊朗的面庞却已经模糊不堪了,她忍住喉咙涌上的干呕感觉冲到了浴室中,扶着墙面对着马桶一阵干呕,胃酸翻涌的难受。忽然觉得真他妈脏,真让人恶心。

打开花洒,凉水发丝浸润进去凉侵头皮,脑中的混乱与灼热都凝聚成一条直线,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冰冷气息。

唐苏瑾嘴角挑起了一抹冰冷的笑,对着面前光洁清晰的镜子,看着自己满是水珠淌下的精致面容,鬓发紧贴着脸颊滑成一个温婉的弧度,薄薄的唇峰美好而粉润。

……………………

…………

孙婕出去转悠了一圈,去食堂带了两个包子回来,唐苏瑾接过二话不说两口就搞定,口齿不清地说道:“不好意思,下午让你看好戏了。”

孙婕摇头,却不说话,她从来不是嚼舌根的人,下午听得唐苏瑾这么说,便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孙婕一直搞不清楚,从大一就门门优秀拿奖学金等着保研的唐苏瑾,为什么到了大三突然放弃了读研的想法,到现在才知道,唐苏瑾已经结婚了,竟然是堇城有名的企业陈氏总经理夫人,但是她看起来,却并不幸福。

唐苏瑾笑笑,抹了一把手指尖上的油,从包中掏出上午逛商场买的一个漂亮的手机链,递给孙婕,“阿婕,这个送你。”

“我不要……”孙婕摆手,转过身进了卫生间,“我去洗衣服。”

唐苏瑾今年六月份就大学毕业,眼见着还有不到一个月,这两年寝室都当成旅馆住了。寝室是四人间的,除了孙婕和唐苏瑾一样是外语系的,还有两个是艺术生,一个学编导一个学美术,倒是比唐苏瑾这个已经结婚的人更不着寝室,来一趟就跟走马观花似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去年结婚今年离婚,大学期间倒平白多了两张国家级的证书。

唐苏瑾出门的时候还是将手机链搁在了孙婕桌上,拿了包出门。

日光逐渐倾斜,一点一点隐没在西方翻滚的云海间,最后只剩下绯红的晕圈。分分秒秒而过,天空一呼一吸之间,已经染上了重金属冷兵器的色泽,压抑着一种钝痛。

唐苏瑾当下需要做一件事情。

她回到了与陈在瑜的住处,站在玄关处,眼神空洞的瞧着正对着窗的一株绿色植物,于光影明媚中,好像两束手电筒的光,昏暗不清。

她直接走到桌边的座机拨下了一个电话号码。

“林商,开着你车过来我这儿一趟,我要搬家。”

十分钟后,唐苏瑾已经将这套房子里,所有关于她的印记,消抹的一干二净。两个行李箱,装着穿过的衣服用过的洗漱用品床单被罩甚至碗筷茶杯,摆在空荡荡的木质地板上,好像被砍掉了头颅的死囚,濒死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二十分钟后,林商开着一辆小汽车到了。

“苏瑾你这是要改嫁啊?”画着浓重烟熏妆的女人打开车门,身上是普通的连身裙,却能够勾勒出极好的身材,一双能够媚出水来的眼角挑着。

唐苏瑾将行李箱费劲地塞进后备箱,拉开车后座的门一猫腰坐了进去,嘴唇轻启,“去火化场。”

“什么?!”逼仄的车厢里响起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

唐苏瑾皱了皱眉,瞧了一眼副驾上哭得满脸通红满眼血丝的女孩子,瞪了一眼正在驾驶座上系着安全带的林商,“怎么把她给带来了?”

“你以为我愿意?!整天揪着个骑白马的以为是王子矫情的不得了,”林商眼角斜睨着哭哭啼啼的顾沐辛,就好像看着一只令人厌恶的蟑螂,一边踩下了油门,明显不耐烦的口气,“真不知道她怎么搞到我电话的……”

唐苏瑾倒是拍了拍顾沐辛的肩膀,略带关切,“又和辛阳吵架了?”

林商冷笑一声,“哪儿能啊,是分手了……”

顾沐辛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张牙舞爪地就扑过来,尖声道:“我不相信,辛阳不会这么没良心的……”

“蠢,”林商继续冷眼旁观,“要我说他要再跟你耗着才是没良心的。”

顾沐辛像一只野猫一样炸起来,两眼通红,伸出手去推正在开车的林商。

刺耳的轮胎摩擦的声音,林商急打芳香版,忽然一个急刹车,顾沐辛因为惯性向前猛扑了一下,幸好唐苏瑾扯了一下她衣服,才没有撞上车窗。

林商只是转过来,看起来云淡风轻的笑,“行,顾沐辛,你行,你想死也没道理拉上两个垫背的。”

唐苏瑾按住顾沐辛,“大马路上的,别发疯。”

林商这女人,越是表面上笑的无害,越是心狠手辣,越是让你胆颤心惊地看着她美艳而不寒而栗。

顾沐辛也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触到了林商的底线,有点勉强,“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林商幽幽的目光萎靡而妖媚,转身重新踩下了油门,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就这么冷着,忽然,她说:“前两天,在西街的双道场,我看见了……陈在瑜。”

一时间,车里安静的只剩下暗流涌动,瞬间,冷至冰点之下。西街,有名的酒吧夜店一条街,鱼龙混杂。

时间静止两秒钟,林商用无波无澜的口气继续说道:“然后我上去掴了他两耳光,脆生响。”唐苏瑾霍然睁开眼睛,一手托着腮,看着林商,“其实不用,那种渣子,打他都嫌脏手。”

唐苏瑾看着天边乍现的铅色乌云翻滚,顿时觉得自己白搭了一副小三一般美好的外表,却装着一颗弃妇一般窝囊的心。顾沐辛明显是哭够了,盯着唐苏瑾,“陈师兄,真……那样了么?”

唐苏瑾看着天边乍现的铅色乌云翻滚,顿时觉得自己白搭了一副小三一般美好的外表,却装着一颗弃妇一般窝囊的心。

顾沐辛明显是哭够了,盯着唐苏瑾,“陈师兄,真……那样了么?”

唐苏瑾嗤笑,“什么那样了?沐辛,你以为谁都跟你家白莲花似的?”

当初,要不是陈家老爷子在那儿硬生生直挺挺地站着,当着陈家子孙的面说什么“小瑾就命定的是我家孙媳妇”什么“怀瑾握瑜”,也不至于陈在瑜为了讨好老爷子,费尽心思地将她这种女人八抬大轿地娶回家。

但是,陈在瑜当初追自己真的是下了工夫的。追她的那一年,对她实在是难以挑剔的好,一句重话舍不得说,唐苏瑾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总是脾气急了就爆粗口,他也只是微微蹙眉,温柔一笑。她记得,大一那时候军训,足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兵营训练场,男生与女生分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但是,大三的陈在瑜作为大一新生的带班原本就很忙了,但是每逢休息都会跑过整个训练场,满头大汗地给唐苏瑾送过来冰镇的矿泉水喝冰毛巾,晒得黑了一圈的脸上,透出阳光般刺眼的笑容。

唐苏瑾接过,连眼皮都懒得抬,喝得理所当然。整个班的女生都眼红,甚至鄙视道:“三十八度的天气,唐苏瑾,你要遭天谴的……”甚至连顾沐辛都叹气说:“苏瑾,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那个时候,她都狠心地差点打开拧开煤气管,真心觉得全世界都沦陷了都难以磨灭心底的痛,有人为她做的那一点,都***算什么。

所以,在她独自去大理散心的时候,就又出了一档子事儿。

以至于后来,两条人命。

………………

到了郊外三里屯的火化场,林商停了车,明知故问:“苏瑾,你这是要火化谁啊?”唐苏瑾从车里钻出来,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林商骂道:“丫的你轻点儿!这不是出租车门儿!”伴随着天空中一声炸雷,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在唐苏瑾的脸上照出一道金光,她将后备箱的行李箱搬出来,“都烧了。”

说实话,焚尸的火化场烧生活用品的行李箱那是没有的事儿,但是,但凡是有了林商这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万事也能灰飞烟灭了。于是,唐苏瑾就靠在车门上,幽幽的晕黄路灯下,被几个人抬着进了大铁门,和众多的黑色煤块一起倒进钢铁的大熔炉内,充当了当天焚尸的燃料,连一块渣子都没有剩下。

那边有几个人都乐得看热闹,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到火化场烧行李箱这样二的事儿真就是千古难见一回。

林商就站在唐苏瑾身边,直到那一张巨大的双人床劈成碎片投进黑色的炉子里,才转过来,看见她扬起的唇角,“今儿心情不错?”“嗯,”唐苏瑾顿了顿,“我把陈在瑜他妈给骂了。”“哟,是他啊还是他妈啊?”林商故意说道。唐苏瑾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个世界上,看你二的人很多,而陪着你二的人很少。而唐苏瑾庆幸,还好自己就是有一两个这样少见的朋友。

顾沐辛显然已经是哭够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飘着低垂云絮的天空,“苏瑾,你说咱们还能回去么?”

唐苏瑾没有回答,眼睛瞪着车窗外的多彩的霓虹灯流淌成一条条流光溢彩的线条,充斥着各种生硬的几何图形,在笔直的道路与苍穹相连接的地方,焦距成一个光点。

“你能,”隔了许久,林商幽幽的嗓音,以及天空中撕裂而过的诡异闷雷,“但她不能了。”

……………………

…………

先把顾沐辛送到了住处,顺带唐苏瑾把自己一个行李箱也拎上了楼。

“我先在你这儿住两天,现在闷热得很,寝室里不习惯。”

林商冷眼瞧着唐苏瑾拉开车门坐上来,“去我那儿住吧,别整天跟她混一块儿,容易智商变低。”

林商跟顾沐辛从来都不对付,一个温柔矫情的像兔子,另一个火辣的从十六岁就开始混迹夜店,就连唐苏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她们俩走得这样近的。

陈在瑜追她的时候就说过:“林宛聪明的都成精恨不得浑身上下长心眼儿,顾沐辛傻得冒泡一窍不通,你是怎么处理好的?”唐苏瑾回的不冷不热,“那是我有本事。”“那是,我老婆有本事。”陈在瑜圈着唐苏瑾的腰带进。但是等到她真成了陈在瑜的老婆,却怎么也没觉得自己有本事了。说实话,陈在瑜就是娶回家一个花瓶,也比唐苏瑾这个活物要赏心悦目。但是如果是花瓶,碎了只能听个响儿,哪里会有唐苏瑾的影响力那么大,愣是把陈在瑜直接推上了“陈总”的宝座上。

“又想起以前的事儿了?”林商眼看着唐苏瑾眼神恍惚,系了一半安全带手就停哪儿了,“别整天瞎回忆,容易提前更年期。”唐苏瑾这才回过神来,心里一堵,“我这是少年老成!”

“是,您现在还嫩的能掐出水儿来,”林商也不反驳,接着之前的话道:“去我那儿住吧,听见没?”“我可不敢打扰你做生意,还是算了吧。”

曾经有一次,唐苏瑾的psp忘林商公寓了,便抽了个下午茶时间去拿,谁知道按下了门铃之后,在门口出现的不是林商,而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只有下`身围了一条浴巾,声音中明显还带着情`欲未散的味道,“你找谁?!”

唐苏瑾惊得掉头就跑,也没顾得上拿psp。

林商自然知道唐苏瑾是指的什么,便也不强求什么,单手从包里拿了钥匙扔给唐苏瑾,“什么时候想来了随时,别委屈了自己个儿。”顿了顿,有补充道,“放心,我早就不接客了……”唐苏瑾拿着钥匙,心里一暖,“嗯。”“话说回来,那个男人真长得不错吧?”林商漫不经心道。“啊?”唐苏瑾愣了一下,脑袋里就是那匀称的肌肉以及光`裸的肌肤,“还好吧……”

“不是还好吧,是压根儿没敢看吧,”林商嘴角上扬,歪了歪头,“说实话唐瑾,要不是你连孩子都有过,我都怀疑你现在还是处女……”唐苏瑾眼神yīn测测地扫过来,齿缝中漏出冷风,“林商,你丫什么时候说话能积点儿口德?!”

确实,她有过一个孩子。

……………………

去年的夏天,唐苏瑾敲响了校外出租屋的门,陈在瑜开门,“你先进去坐会儿,我下去买瓶水。”唐苏瑾点头,在客厅的沙发上晾着。

她在想,陈在瑜究竟值不值得呢?陈在瑜是真的对她挺好的,她到底还是动了心的……陈老爷子对唐苏瑾这样好,又非要让她当陈家的孙媳妇儿,纯粹是因为和唐苏瑾的奶奶,是老革命的交情,有过生死盟誓,但是如今一个中风偏瘫住院,一个已经入土为安,当初的那些事儿,都好像草长莺飞时候的露水,阳光一照就发散了。

陈在瑜生意刚刚起步,在大宅门中,他需要老爷子的力挺,而唐苏瑾,就是一个筹码。昨天,唐苏瑾向陈在瑜摊牌,她能嫁给他。

陈在瑜眼中难掩的喜色,“好。”唐苏瑾分不清,这喜悦,有多少是真,朦胧的就像那掺了假的白酒。

“但前提,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唐苏瑾咬着下唇,一片惨白

陈在瑜蓦然睁大了眼,却旋即将吃惊的神色掩了,手指把玩着茶盏,“谁的?”唐苏瑾的声音有点发抖,“我会告诉你,但现在不合适。”陈在瑜额前的发挡住了大半的面庞,唐苏瑾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静静地等着,空气凝滞,好像烧在热油上的煎熬。良久,陈在瑜起身,“……小瑾,我需要想想,我们明天再谈。”

然后,就约到了这一间出租屋内。

厨房的火上,还烧着水。

这出租屋是老式的居民房,厨房的天然气管道老化泄露,炉火上的火花就好像死神的手,将那闪烁着蓝色火焰的火苗,与死亡的气体对接起来。

死亡在一瞬间,噼里啪啦。

意外与刻意,都在这一刻被点燃,然后爆出从所未有的力量。

轰的一声,刺鼻的煤气味道,顷刻间唐苏瑾闻到了一股子焦味,胸口一阵火烧似的疼痛,一手还来不及护住小腹,眼前一团腾腾的热气卷着客厅的玻璃茶几,碎成了粉状的玻璃渣子,她最后的一丝念头:她要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陈在瑜。

厨房的铝合金窗子直接被气流轰炸出去,玻璃都碎成了渣子,墙面轰出裂缝,从厨房相连客厅中,墙面上的石灰都被震脱落,墙砖松动,就连一条直线的卧室,玻璃都震碎的没有一块完整的。

不幸中的万幸,唐苏瑾没有死。

幸好她那个时候在厨房外,除了胸口大面积烧伤,和脸上侧颊的小面积烧伤,还有就是厨房的木质门框的横梁掉下来的时候砸断了腿。

如果说脸上的疤痕是给路人看的,那么,胸口上的疤痕呢?

唐苏瑾整整昏迷了三天,醒过来的时候,刺白的光线刺进眼中,浑身都疼得厉害,骨头好像被拆散了又组装在一起。

她渴的厉害,但是声带受损,发不出声音来,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喉间吐出一个个破碎的字眼,好像用铁丝刮着白石灰的墙面,刺耳难听,难以辨听。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拿了盛满水的勺子凑近她的唇,唐苏瑾抬眼,硬朗鼻梁,柔美唇线,寒星双眸,是陈在瑜。

唐苏瑾抬手就将拨开了陈在瑜的胳膊,嘶哑着声音道:“滚……”这一声倒真是字正腔圆的,虽然说仍旧是夹杂了一些锯末的嘈杂。然后,陈在瑜真滚了,连头也没有回。

其实在这一次意外里,她流失的,还有一个未成形的胚胎。

就在前三天,她还去医院做了孕检,两个月大,很健康。

……………………

林商这一回拉着唐苏瑾就是要找艳遇,就果断地领唐苏瑾进了双道场。

其实它还有一个特装逼的名字——城市流金。

“***什么流金,流产还差不多。”林商鄙夷地说道,甩出一张卡就要一件包房,“找几个最……”

唐苏瑾赶忙拦住她,“林商,我就是想叫你陪我喝点酒说会儿话,你别整的跟np现场似的……”

林商想了想,直接带着唐苏瑾坐了电梯下到三楼的酒吧。

唐苏瑾瞧着这才靠点谱,可是谁知林商下一句就是:“我估摸着即使点了你也不敢上。”

林商真没有看错她,她就是不敢。

唐苏瑾酒量也真不错,和林商有的一拼,但是就看她到底想醉不想醉。

唐苏瑾一杯一杯下肚,瞧着林商眸中迷离晕染着水花,整个人在妖冶的蓝色灯光下就像一支蓝色妖姬。

林商摆手,“唐瑾你别用这种眼神儿瞧着我,我渗得慌。”

唐苏瑾噗的就笑了,她想起来,一年前自己去见了陈在瑜他妈,那女人第一句就说她是一个狐媚子的野狐狸。晚上唐苏瑾就找了林商来,气的恨不得连手机都摔了,“她凭什么?!她想当狐狸精还没那个资本呢!”林商直接扯了她到镜子前面,斜挑着眼角,示意镜子中的人,“明儿个你带我去见见那老太太,要是当着我的面她还能说你一句狐狸精,算***瞎眼。”

确实,唐苏瑾美得纯粹,而林商媚的彻底。

大约还是五年前,唐苏瑾就有一回眼见着林商被一个浑身名贵衣服珠宝的女人撕扯头发撞到墙上,口中叫骂不休,手中一柄银光澄亮的小刀,“狐狸精!婊`子,毁了你这张脸看你用什么去勾`引男人?!”唐苏瑾当时吓得直接报了警,但是当林商被冲出酒吧的几个男人救下,浑身瘫软地靠在墙上的时候,仍旧凑在唐苏瑾耳边,声音破碎地说:“以后……这种事儿,不要报警。”林商的脸没有事儿,只是,从她右耳到锁骨,用刀刃划出的一条疤痕,血浸透白色的衣领,唐苏瑾看得触目惊心。事后,林商冷笑,“我当了几年的狐狸精,就那一次是被冤枉的……”

五年已过,其实不到三年,林商已经真正熬出来了,凡是圈里的人都要规规矩矩地叫一声“林姐”。

想到这儿,唐苏瑾忽然说道:“楚殇……”

“楚殇?”林商怔了一下,旋即笑道,“唐苏瑾你喝高了吧,我还离骚呢。”

唐苏瑾一口酒喝呛了,烈酒入腹,喉咙划过长长的一道辛辣,辣的眼泪都蹦出来了,“林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我唐苏瑾要真有那意思天打雷劈。”

“得,我知道你,菩萨心肠。”林商递过来一瓶红茶让唐苏瑾顺了顺嗓子,“想起来真是讽刺,我几乎都忘了我原来还有两个名字呢。”

这是梗在林商心里的一根刺,一根像是玫瑰花一样娇艳欲滴却扎手的刺。

唐苏瑾灌了一口冰红茶,“说实在的,林商你别干了,不是什么好事儿,那钱也够你下半辈子活的了……”

“金盆洗手?”林商眼角勾起一抹嘲讽,“苏瑾,你把这个圈子想象的还是太干净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进了夜店这种场合,第一改变你的审美,第二粉碎你的梦想。人生最悲哀的事情,就是二十岁的时候,用四十岁的心态过了,林商就是这种人。

“扯远了,说说你。”林商晃了晃杯中的红酒。

唐苏瑾抹了一把辣出来的眼泪,“我?我好得很,等我离了婚,跟他丫的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这一年,我也挥霍够了。”

林商搁下了酒杯,神色凝重,只是这样的神色,被橘黄色妖艳的灯光一打就消失了原本的作用力,“那你说你去年结婚是为了什么?”

唐苏瑾愣了愣,透过颜色纯粹的可怜的酒杯,看着迷离的舞池。

“为了在围城里头走一遭然后挂上个二婚?”林商说得郑重其事,喝了一口果汁,“陈在瑜没道理给你养孩子,唐苏瑾,为了那个没爹的没成形的孩子报复陈在瑜,那人死也死了,给一个死人还人情真不值当,别拿你的青春不当回事儿。”

唐苏瑾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那林商你说我还要谢谢陈在瑜制造了一场爆炸帮我打掉了那个孩子是不是?免得我离异女人上面再加上个单亲妈妈来的狗血?真不值当,不值当也这么做了……”

一旦一些事情发生,人们总是想要为这件事情找复杂的理由,却忽略了最简单的那种可能性。

关乎生命的事情,从来都简单到一个字“死”字。

“嘴上厉害了,啊?不过陈在瑜确实做得过了点儿,不想要就直说,人命上的事儿他也真敢,不怕遭报应,不过陈老爷子开出的条件着实诱人……”林商啧啧唇,凑过来,用尖尖的手指戳了戳唐苏瑾脸颊颧骨处的烧伤印记。

唐苏瑾疼的呲牙咧嘴的就要扑过来,“林商你成心是不?”

林商笑笑,“都一年了,还不见淡多少……我认识一个很好的整容科医生,明儿个让他给你瞧瞧。”

“用不着,”唐苏瑾说着仰头灌下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液从嘴角流下,烧灼的疼痛,“我不在乎。”

女人说完全不在乎那一张脸是假的,就像男人一边色咪咪地揉你浑圆的胸脯向你大腿内侧探去,一边说喜欢最有内涵的女人一样,都是扯淡。

“得得,你不在乎,是我在乎成不?”林商扯了一把唐苏瑾的胳膊,“这回听姐的,你怎么进的陈家门,就怎么光鲜亮丽地出。”

……………………

喝的差不多了,唐苏瑾虽然在饭局上练就了一身的钢筋铁骨,有着一套推杯换盏虚与委蛇的本领,千杯不倒,但是这样一杯白的一杯红的灌下去任是酒仙来了也得醉。

林商接了一个大主顾的电话,这边也顾不上唐苏瑾,便叫了一个手下的小兄弟开车过来送唐苏瑾回家。

“苏瑾你先回去……翔子你给我小心着点儿,金锦苑公寓,到了给我电话。”

“林姐你放心,这点子事儿我再办不好就甭你手底下混了。”这小伙子唇红齿白,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特别讨喜。

林商笑了笑,拿了包就上楼去了。

一个男人在浮雕的走廊拐弯处截住了林商,拍了拍她肩膀,“林姐,忙完了?”

林商这个时候正想着应酬的事儿,心思恍惚最不经吓,晃了晃神,映着迷离的灯光才瞧清了面前这男人,是在国外渡了金年前刚刚回国的荣家七公子叶琢。

“哟,叶公子,方芳不满意?”叶琢摇头。“那您再挑挑,挑好了我给你免单。”林商一笑,眉眼之间都流露出一股子妖媚的气质。

“当然挑着了,”叶琢的五官异常俊秀,身材颀长,一身简单的休闲夹克,狭长的丹凤眼一挑,愣是将浑身的撒旦气质给勾了出来。他拉了一把林商向一面单向的玻璃窗,指了指已经走到旋转玻璃门的花厅的唐苏瑾,“就看看林姐开个什么价钱了?”

说:

楠竹出场(*^__^*)

林商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然后眼神立即冷下来,“叶公子,那可是我亲妹妹。您高抬贵手,明儿个我陪着叶公子喝几杯?”“那倒是长脸,能让林姐陪酒,林姐你去忙吧。”叶琢瞧着四色光影下林商走上楼梯,嘴角带着一缕似笑非笑,“亲妹妹啊,那是得悠着点儿。”

虽然说他回到堇城场时间不长,但在十年前在林商不知道他这号人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个时候还叫“宛宛”的林商,怎么会不知道林商除了同母异父的弟弟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哪里还有亲妹妹。其实叶琢也就是心思上来看的新鲜,那女人长得漂亮又是素颜,显得皮肤嫩白好像剥了壳的熟**蛋清,身形又格外出挑,又因为和林商在一块儿,也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在楼上看她一杯一杯白酒配着红酒灌下去,一副无敌女金刚的样儿。白的兑上红的一起喝,当然醉的快,只不过她的极限倒超过了叶琢的估计范围。

叶琢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去洗手间抽了支烟,回到包厢里,仍然漆黑一片,顺手将墙上的灯打开。

包厢上头五盏水晶吊灯大亮,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情`欲未散的味道,男女荷尔蒙疯狂地扩散着爆发着,好像是经久不见光明的房间里那幽暗滋生的霉味,叶琢不禁皱了皱眉。沙发上,窗帘里,地毯上,女人慌乱地收拾身上衣服,男人舔着唇角,意犹未尽。

黑暗中的粉饰太平,放到明面上,都成了一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勾当,夜晚,这里萎靡着多少纸醉金迷,白天就放出来多少道貌岸然着的衣冠禽兽。叶琢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但是旋即就以笑容掩盖,目光投向仍然与一个女人在沙发上缠绵的男人身上,“祝总真是好兴致。”

叶琢此次带着工商管理硕士和金融学双硕士学位的高学历回到荣家,荣家老爷子给他出的第一道难题就是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祝氏手下的太方建材,荣老爷子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不多,让利百分之八。”

这是说的叶琢的三舅荣彦北与太方建材谈的那个案子,最后也只是稳定在百分之三这个利润点上,但是现在荣老爷子开口就是百分之八。

这其实摆明了就是刁难,或者说,摆明了就不是想要通过正常手段。

太方建材,掌权人的祝董在界内是出了名的铁公**,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宰起人来眼都不眨一下。叶琢明里暗里打探过许多,又多次大摆筵席,可无奈这人一不爱财二不爱色三不跟权贵交好,好像真是泼水不进的铜墙铁壁。

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看似坚固的铜墙铁壁的蛀虫,就是祝董唯一的儿子祝凌。这个公子哥他老爹半分好没学着,倒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在圈子里头玩的通转。

叶琢打听到前些日子这个祝凌看上了林商手下的方芳,只是林商和祝凌年前因为一件事情闹得很僵,现在也拉不下脸去向林商要人,只是看着,愣是没吃上。叶琢便趁着这么一个例行玩乐,借着关灯的时候,让方芳摸黑进去,缠上了那看得心痒痒的祝凌。

祝凌由着贴在身上的女人为他整理着衬衫,一副食足饭饱的样子,斜眼瞧了一眼叶琢,“七少这回出去久了吧?”“看错了时间,是我的错,我认罚,”叶琢笑了笑,先走到桌边到了一杯酒,仰头灌下,杯底一照,然后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搁在祝凌面前的茶几上,“美人就得配香车,滨水两岸的夜景可是不错,今天市政还有烟花表演。”

祝凌眸光一闪,没说收下也没说不收,只是搂紧了身边的柔软无骨的女人,“叶少有事儿尽管找我。”“祝总这话说的,非得有事儿才能找你?”祝凌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一手揽着身边女人柔软的腰肢,一手端起酒杯,“兄弟,先干为敬。”

叶琢也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叶琢自然不会因为这么一句玩乐时候的话就当做了通关令箭,这一点小恩小惠确实不算什么,顶多算是玩乐场上的一次人情,但是倘若是施舍的多了,就像铜墙铁壁上被虫蛀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至多一桶硫酸,任是坚不可摧的壁垒,也会统统腐蚀倒塌。欠人情是可怕的,因为终究要还,而且有时候需要翻倍的还。

一个穿着黑色蕾丝的女人忽然走过来,贴着叶琢勾住他的脖子,“七少,下一轮要玩么?”

叶琢余光扫着那边几个豪门的公子哥青年权贵,伸出手在女人胸前掐了一把,然后游移到她挺翘的臀部,“要啊,要不就你陪我吧?”

女人眸中晶亮,一只手已经扣上了叶琢的皮带扣,叶琢眸中一暗,贴着女人柔弱无骨的身形,凑在她耳畔,“去给我唱首歌儿。”

女人也混过多年的夜场,懂得这个时候碰见大主顾不要给脸不要脸的道理,于是乖顺地走到点歌台,认真地翻找着。

……………………

陈在瑜白天飞s市开了一个会,晚上回来了就直奔双道场,还没有走到包厢门口,电话就响了,是唐苏瑾。他皱了皱眉,按断,却又响起来。“什么事儿?”

唐苏瑾冷到冰点的声音,“陈在瑜你听着,我要离婚。”

陈在瑜靠上精雕细刻的墙面,手指间的黑色打火机啪嗒啪嗒,火苗蹿起熄灭,循环着一个往复,蓝莹莹的在玫红色的水晶灯下有一种诡异的色彩。“小瑾,你舍得我了?”陈在瑜冷笑一声,那边不待说什么,身侧的门忽然大开,一只手伸出来将陈在瑜拉了进去,他慌忙按断了手机。

“小沂说你就在门外我还不信,今儿我做东,陈少不是拂我的面子么?”

说话的就是东道主,在圈子里有名的花花公子,堇城娱乐圈的龙头老大英赫娱乐公司的太子爷——张君生。

陈在瑜能够记得他的名字,完全得益于当初追唐苏瑾的时候,还有一个学土木工程的学弟一天恨不得二十小时的跟在唐苏瑾屁股后头,就叫君生。“我可不敢拂太子爷的脸,航班晚点,来晚了,自罚三杯。”陈在瑜说着就走到摆满酒瓶的桌边,将三只玻璃杯一字排开,一瓶茅台哗啦啦的倒满,“我干了,你随意。”

众人看陈在瑜喝白酒就跟喝矿泉水似的,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张君生挑眉,“陈少海量啊。”陈在瑜笑了笑落座,吃了两片水果压了压满嘴的酒气。跟陈在瑜坐在同一个长沙发上的,是叶琢。

话说回来,叶琢和陈在瑜都是荣家的旁系,还属于上下不差辈的表兄弟,只不过叶琢从高中毕业就出国一直到年前才回来,而陈在瑜也是去年结了婚才从s市的分部调回堇城总部,统共没有见过三次面,即使见了面也就是颔首点头问声好的交情。

那女人点了一首老歌——《轻轻的告诉你》,现在正用甜美的声音唱着,目光如水的看向叶琢。

叶琢也报以微笑,这种微笑,没有带着有色眼镜,而是纯粹的欣赏,因为这女人声音真的很甜,很适合这歌儿。

“让我轻轻的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欢乐,还有什么不能说。让我慢慢的靠近你,伸出双手还有我,给你我的幻想我的祝福,生命阳光最温暖……”

一曲尚未结束,包厢里大多人已经开了房间,陈在瑜也被一个水嫩嫩的女孩子一口一个“哥哥”叫的浑身都好似漾成了水,一只手隔着女孩子胸前的布料旋转地揉了一把,里面没有胸衣,他只觉得指尖都是滑腻,刚才那三大杯白酒灌下去一股子燥火从下`体升腾起来,半拖半搂着她出了门。

叶琢也知道陈在瑜在去年五一的时候结了婚,但是自己的身份和远近在这儿隔着,也不好说些什么,只看着陈在瑜和那女人纠缠着一起的身影,替他那闺房里头的娇妻感到不值。

散的差不多了,叶琢喝了一口果汁,便要起身离开,忽听得沙发上手机铃声大震,是一柄黑色的手机,很新潮。

他随手捏起,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唐苏瑾”。

……………………

其实出了酒吧一吹风,唐苏瑾酒已经醒了一半,她将车窗摇下大开,任由夜风吹着将她的头发吹得乱舞,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暴雨过后的凄凉夜景,地面上肮脏的雨水漩涡流进下水道中,打着旋儿的断枝残叶夹杂其中,像是不由自己的异样生物体。

因为地界儿比较偏,没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唯有天上的月亮蒙了一层水汽,照进无灯的房间里,像是手电筒流黄的光。

被抠掉了电池的手机依旧静静地躺在包中,

唐苏瑾将包中的手机电池重新安上,给陈在瑜拨了一个电话,想要说清楚离婚的事儿。可是陈在瑜那一句“舍得我了?”以及若有似无的娇媚女声已经让唐苏瑾气的发狂,如果她不做点儿什么来将火山喷发的火焰灼烧一下那边云淡风轻的蓝天,她会爆炸。

然后她果断地一个接着一个电话重拨过去,直到那边接通。

“陈在瑜你他妈混蛋!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大爷!”那边接通了唐苏瑾就劈头骂道,“你凭什么啊!有点钱那是因为你爹的姓氏,长的好点儿是因为你祖上基因好,我告诉你脱得干干净净套上一亚麻t恤往地铁口一站,你跟谁都没两样!我凭什么舍不得你!你给我的那点好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给我圆圆滑滑的滚蛋!”

前面开车的翔子不禁咋舌,这女人看起来挺花瓶的,可骂起人来真有水准,他见惯了女人之间扯着头发嘶哑着嗓子目眦俱裂地像是泼妇一样地叫骂,所以,这种吵架,听起来简直就是艺术。

那边依旧没有声音。

“陈在瑜你哑巴了还是聋子了?!”

还是没有声音,只有喘息均匀的呼吸声。

唐苏瑾觉得奇怪,下一秒,那边悠长温雅的声音响起,“姑娘不好意思啊,我拿错手机了。”

唐苏瑾愣怔片刻,笑道:“那大哥不好意思啊,我骂错人了。”

********

唐苏瑾第二天早晨醒了两回,六点钟的时候被顾沐辛客厅里翻箱倒柜的叮铃咣啷给吵醒了,气不过直接捞了抱枕砸过去,回去蒙了被子继续睡。再睁眼是被饿醒的,拿了闹表一看,已经九点半了。她起来喝了一杯牛奶就直奔荣氏大厦。

荣氏大厦,就和荣氏集团的旗号一般,屹立在市中心,直耸云霄,顶层那旋转六角菱形的玻璃球,反射着初夏的太阳光,洁白的白瓷片映出彩虹的七彩夺目。

今天上午有一个会,荣氏家族的内部会议,陈在瑜叫一声荣老爷子“外公”,手中自然持有荣氏的股份,也算是股东列席。

她挑的就是这个时候。

她下了车直接上vip电梯,按下了六十三层。

到了第三层的时候电梯咚的一声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服正装的男人站在电梯门前,唐苏瑾颔首,向一边移了移脚步。

唐苏瑾余光扫过男人略微诧异的面庞上,长得倒真是不错,凤眼薄唇,一抹似笑非笑能迷死不少小姑娘。只是他看着自己这是什么表情?

叶琢第一眼看唐苏瑾觉得有两分面熟,然后仔细一想,原来是她啊。

没想到,这么快就再次碰见这个美女。

原本他一没有通过荣老爷子的考验,二手中没有荣氏的股份,八竿子打不着不用来这种会议,但是他老哥——c军区的叶团长终于盼星星盼月亮把自己亲弟弟叶琢给盼回来了,可算是将肩上荣氏那一套班子全部交给了他,然后一身轻松地赶赴部队上去了。

叶琢也露出微笑,眸中如同点亮的星星,这一趟赶鸭子上架还真是划算。

和如此养眼的帅哥同行,未免心情就好了很多。唐苏瑾走到总台要秘书进会议室找陈在瑜的时候,都多了三分客气七分笑意,“我是陈在瑜的现任妻子,有急事找他。”

女秘书听了之后眨眨眼,端着茶壶走进会议室,心里琢磨着这“现任妻子”怎么说的这么别扭。

唐苏瑾走进不远玻璃门内的休息室里,冲了两杯速溶咖啡。

“唐苏瑾你来干什么?”

唐苏瑾抬眼看陈在瑜yīn沉着脸走进来,展颜一笑,“瞧你脸色不好的,昨晚又忙到凌晨了吧,不要总仗着年轻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等得了病怎么办?”

陈在瑜怎么听唐苏瑾话里有话,心里不免膈应了一下,脸色有点白。他昨天晚上确实玩得疯了点儿,直到五点多了才眯了一小会儿,不禁揉了揉眉心,“什么事儿直接说,我还在开会。”

唐苏瑾心里冷笑,你有种接着装啊,膈应死你。

她从包里掏出离婚协议书,一式两份,“签字,我要离婚。”

陈在瑜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压低了声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在瑜,没人捏着你嗓子学公鸭说话,我要是想要外头的人知道也就不会到这个封闭的休息室了。”唐苏瑾将离婚协议书向前推了推,“你看看。”

陈在瑜挑眉,“我不同意。”

“哟,不夹着狐狸尾巴了?”唐苏瑾端起咖啡杯啜了两口,“我什么时候说了给你商量了,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她说着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牛皮信封,摔给陈在瑜。

陈在瑜打开信封,里面是是两具交缠在一起的池赤`裸男女,不同女人的脸,而这些女人的面容,早的甚至连他都记不得了,他的手指攥紧了信封,“你一早就在调查我。”

“多稀罕啊,难道我贤良大度的能够容许自己老公在外头乱搞也就一笑了之?你他妈真把自己当根儿葱,”唐苏瑾靠上了身后的椅背,“你用不着撕,我那里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还有录像视频你想要我也双手奉上。”

陈在瑜笑了笑,“我还是一句话,不同意。”

“你别这么早下结论,”唐苏瑾倾身,双肘支在桌上,“律师我已经找好了,你要是不同意那咱们也只有对簿公堂了。只不过有了这些东西,我担心陈师兄您会吃亏啊。对了,我听说陈氏和亚达食材的合作就因为信誉问题进度不前导致股票不断跌落,我琢磨着要是多了这么一桩婚外情乱搞的诉讼离婚案件,不知道陈氏的股票会不会跌落谷底呢?”

陈在瑜的手心一片湿凉,“小瑾,你这是要把我逼上绝路么?”

“绝处才能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陈少你有胆子玩儿还没胆子担着了?你会制造舆论我也会啊。”唐苏瑾笑着站起来,“我先走,今明两天,你有了主意给我电话。”

“小瑾,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唐苏瑾走到玻璃门前,转过头来笑意不改,“这句话你不如问问自己。”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在瑜冷笑,不如问问你。

等到唐苏瑾拉开了玻璃门转了个弯消失在电梯里,陈在瑜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当初,若说陈在瑜没有动心,那是假的。唐苏瑾在a大是校花,身材高挑长得又白,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大一朵白莲花,一双无时无刻不在笑着的媚眼挑着。陈在瑜倒真是因了老爷子那一句“怀瑾握瑜”才注意到了唐苏瑾,开始费尽心力的去追唐苏瑾,但是后来,十分里面最起码有八分都是饱含了真情的,那样的温香软玉,何曾不想拥入怀中?但是,就因为唐苏瑾那一句“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一切改变。

陈在瑜不知道一度艳羡他抱得美人归的昔日好友,知道这玉女已经有了身孕之后是何种表情,他从小娇生惯养,一帆风顺到了如今却出了这样意料之外的事儿。如果放开,那么没有陈家老爷子的支持,一切就都是浮云;如果接受,心有不甘。

他想了很久,那孩子,不能留,而唐苏瑾,必须要。他忽然站起身,端起桌上的咖啡仰头喝尽,转身走出。

玻璃门再度开合,滑动在白色的瓷砖上,倒映出晃动的影影绰绰。

这一间休息室,分成内外两间,里间可以自磨咖啡豆和鲜榨果汁,隔着一层薄薄的塑料门板。

塑料门板由内而外打开,里面身影一晃,擦得光亮的白瓷砖上倒映出这人黄金比例的身材。叶琢含笑,修长的手指执咖啡杯,里面是刚刚磨好的咖啡,他浅浅的啜了一口,反手敲了敲塑料门板,发出清脆的声响,叹了一口气,“这隔音效果……其实我真的只想喝杯咖啡。”

而那女人,很厉害……至少在嘴上。

2

回来的这三个月,叶琢有不少饭局,除了工作上推不掉的,还有就是同学聚会。

这一回,订在华大饭店的豪华包厢里。

“我干了,大家随意。”

叶琢站起来,仰头灌下一杯酒,杯底一照。

坐在他身边的程言瞧见叶琢有些发白的脸色,赶紧递上纸巾。

叶琢接过纸巾坐下来,将口中含着的一口酒借着擦嘴的动作全部吐在纸巾里,这会儿头晕脑胀外加胸闷,压低声音对程言道:“妈的一个个都是狼,卯足了劲儿灌我。”

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小声,因为说话划拳的声音完全能够掩盖住这好像人工湖的一个水漂儿。

“你十年都不回来一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尝尝咱这国酒茅台?”程言给叶琢盛了一小碗蔬菜汤,十分体贴地说,“先喝点儿汤,去洗手间吐干净了回来,估计还有一轮儿……”

叶琢登时两眼发黑,好像看着一波又一大拨僵尸举着小红旗来袭。

程言和叶琢原来在一个军区大院住,从程言家到叶琢家统共几十米远,那个时候总是能听到程言大嗓门隔着窗户冲叶琢喊:“叶琢来我家吃饭——”他们是那种不懂事儿穿一条开裆裤,懂事儿了一起搭背看美女,连挨打都得互相垫背的好兄弟。直到叶琢高中毕业那一年被送到美国读书,程言知道了还抱着叶琢的照片大哭了一场,恨不得订了机票直接漂洋过海。程言瞧了叶琢半晌,“我跟六子都以为你丫死也要死在美利坚呢,才十年就回来了,你倒真舍得。”

叶琢放下手中的汤碗,扯了纸巾擦嘴,“回来入党,到现在我还预备党员没有转正呢。”

“你就贫。”程言气结,猛推了一把叶琢脑门儿。

“叶琢,咱俩得再喝一杯。”

与叶琢对桌的何义站起来,向叶琢举了举杯。何义现在是堇城市长助理,官运亨通蒸蒸日上,他在高中时候是班长,叶琢曾经竞选过班长,就是被这个何义拉下马的,不免对他印象深刻。

“领导,那咱今儿可得……”

叶琢正要站起来倒酒,腹中猛地一抽搐,倒酒的手一抖,哆嗦了一下酒瓶没有拿住,咣当一声摔在玻璃桌上,哗啦啦的白酒顺延着桌布流淌下来。

程言赶紧将酒瓶扶起来又去扶叶琢,“怎么了?”

叶琢眼前一黑,腹中好像钢丝绞缠着,一股一股刮着他的腹腔,火辣辣的酒液都要干呕上来,痉挛的疼痛就好像触在弦上的利箭,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

隐约中,他听见程言的声音,“……这还了得,去医院!”

程言搭着叶琢的肩膀就出了饭店,叫了一辆计程车把叶琢直接塞进去,司机问:“小兄弟去哪儿?”

程言摆摆手,“没事儿,随便开。”

叶琢听见这么一句话差点疼的抽过去。

司机觉得不妥,“那小兄弟是病了吧,去医院吧。”

程言特豪爽地笑了两声,大力锤了两下叶琢的肩膀,“这丫装的,可真像是不?老七你不当演员真是亏了。”

叶琢胸口一股浊气,一巴掌挥开程言的手,“***程言你眼瞎?!老子真肚子疼!”

程言这才吓了回了神儿,招呼司机往市人民医院开,一边嘟囔,“又不是来大姨妈瞧你比一娘们还金贵……”

叶琢闻言眼前彻底黑了,疼得脑门儿上又是一阵虚汗,腹中的五脏好像都突然蹿到了一起撕扯着疼,“好像是急性阑尾炎……”

……………………

明天就是离校的日子,唐苏瑾在寝室里来整理东西。

虽然说这两年没有住过多长时间,但是东西倒真是不少。

寝室里依旧只有孙婕一个人,唐苏瑾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着话。

“毕业了回家乡找工作?”唐苏瑾一边整理床铺一边问道。

孙婕嗯了一声,“先招教试试看,不行就先做代课老师,再不行满大街都是英语辅导班。”

唐苏瑾点点头,“老师这个职业和公务员一样,都铁饭碗。”

“你呢?”孙婕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她的五官称不上好看,但是凑在一起还算是清秀,一双眼睛黑亮,却总是透着一种小城市走出来的胆怯。

唐苏瑾摇摇头,“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

“你不回家?”孙婕问道。

唐苏瑾愣了愣,将汗湿的头发别在耳后,“兴许不回……阿婕你把电扇开大一档,要热死了。”

可是还没等到孙婕走到电扇开关处,白炽灯一下子灭了,就连原本颤微微转着的电扇也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已经六七点了,窗外的天光逐渐暗下来。

孙婕咔啪咔啪按动了两下电灯开关,“没电了……幸好我手电筒昨天冲了电。”

“妈的毕业了要走了就不当人了?!连电都给断了,大热天的还要人活不?!”趴在上铺叠被子的唐苏瑾气得直接跳起来,咚的一声撞上了天花板,“哎呦。”

孙婕已经把手电筒打开了,昏暗的寝室陡然亮堂了许多,“这两天不是停水就是断电,好像是要检修,习惯就好。”

唐苏瑾从上铺爬下来,搬了一把椅子坐下开始整理衣柜,拿出两件还套着包装袋的衣服出来,拉了孙婕在她身上比了比,“比我穿上好看,给你吧。这件衣服我买了就没穿过,看看商标还在上头呢。”

孙婕正推辞不要,唐苏瑾索性直接扔到她床上,“不许还我啊!”

唐苏瑾和孙婕都是英语专业,大学四年,孙婕默默地帮了唐苏瑾不少忙,就连唐苏瑾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是孙婕去系办帮忙领回来的。

去年跟陈在瑜领证之前,林商苦口婆心了半宿,“你真想好了?年龄倒够了,但你真想好了?”

唐苏瑾当即就摆手,“我又没打算长过,只是现在咽不下这口气”顿了顿,“林商,你知道这种感觉么?我忍了两年,现在胸口堵着一股恶气,如果我不吐出来,迟早要憋死的……”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开始响铃。

唐苏瑾从地面上的空隙中跳过去,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看了一眼屏幕上跳脱着的名字,眸光陡然一沉,“陈少,有何贵干?离婚的事儿想好了?”

陈在瑜幽幽的声音,“……爷爷醒过来了,想要见你。”

陈老爷子从三月份就中风住院,之前就有一点老年痴呆,到住了院之后更加病的昏昏沉沉,神智完全处于昏迷,昏睡的时候靠输送的营养液过活,偶尔醒一次就灌一点白粥,基本上已经是半个入棺材的人了。

唐苏瑾经常带一些水果去医院看老爷子,去了之后将上个星期送的已经蔫儿了水果换上新的,然后陪着老爷子说会儿话。

说实话,唐苏瑾对自己的奶奶宋海兰几乎没有印象,唯有一点模糊的影子,就是自己五岁的时候,爸爸拉着她去给奶奶拜年,奶奶塞给她一个红包,只有二十块钱。而爸妈的同事叔叔伯伯,趁着过年塞给她的压岁钱都有五百一千。

这是她收到的最少的压岁钱。

但是自从陈老爷子知道唐苏瑾就是宋海兰的孙女之后,每年包给她的红包比给自己孙子的都要多。

沉默许久,唐苏瑾开口:“我这就过去。”

陈在瑜松了一口气,报出了医院的病房号。

唐苏瑾没来得及跟孙婕说清楚就直接奔下楼,冲到学校门口叫了一辆计程车,“市人民医院。”

到了人民医院,今天是星期一有不少名专家坐诊,看病的人很多,三个电梯前里三层外三层都挤了不少。

唐苏瑾一看,直接掉头跑上了楼梯。

爬到三楼的时候,被身后大力地推搡弄得一个踉跄,幸好扶着楼梯扶手才没有摔倒在地上,不禁皱了眉,转过头一看,一个男人以肩膀撑着另外一个男人,那个病了的男人看起来,倒是有一分面熟,兴许是打过照面。

程言一路拖着死猪一样沉的叶琢,这会儿累的大气都喘不匀了,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但是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来不走了,语气不免的有了三分冲,“小姐你挡道了,让让行不?!”

叶琢这会儿疼得七荤八素,自然也顾不上大声招呼什么的,用劲儿戳了一下程言的肩膀,“混蛋,绕道走路!”

叶琢却没想到,唐苏瑾会上来搭一把手,扶着他上了三楼,停下了脚步,眉眼含笑,“先生赶紧着,过会儿专家下班了就不好了……”

唐苏瑾这样一笑,程言顿时想到了初中时候学的一句诗“回眸一笑百媚生”,虽然右颧骨那儿有一块疤痕很是刺眼,但真的瑕不掩瑜,以前那些跟过他的女人,都算是白瞎了。然后算是搞得彻底分不清东西南北,“哎”了一声,扯着叶琢就往走廊里走。

唐苏瑾抬眼看了看三楼的标识牌,“泌尿男科”,翘了翘唇角,然后就听见了空旷走廊传来极清晰的声音,“程言你家得了急性阑尾炎到泌尿男科啊?!妈的你晕了头了!!”

五楼以上是贵宾住院部,陈老爷子就住在613室。

“许医生好。”

唐苏瑾正要推开门,门从里面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

“陈夫人来了啊,陈先生在里面。”

许之桓去年医大毕业,然后就到了这所医院跟界内比较有名望的老医生王克义开始临床,然后专门看护这一位陈老爷子,因为唐苏瑾几乎每个星期都来,所以见面的次数越多,便也熟了,能说上几句话。

“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许之桓摇头,“最多撑过这个月,你也知道意志力这种东西在病人身上最有体现了,如果他一旦没有了生的意志,即使清醒也要绝食,便只有等死了。”

唐苏瑾正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听见许之桓的手机开始震,便摆手推开了病房门,“许医生你先忙。”

许之桓走到楼梯口,看着屏幕上跳动着“叶琢”二字,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琢喘着粗气,“别废话,赶紧下来我急性阑尾炎。”

许之桓听了就走下楼梯,“你在哪儿呢?胃肠外科就在一楼东大厅。”

叶琢低低地骂了一声,一字一顿,“三楼的泌尿男科。”

叶琢得的不是急性阑尾炎,而是急性胃炎。

戴着老花镜的老医生让叶琢平躺在病床上,然后让护士续了一个热水袋给叶琢捂在胃部,“饮食不调,肝气郁结,加之饮酒过量,年轻人,再这么下去胃穿孔了……吃点中药调养一下吧。”

程言自告奋勇去划价拿药,叶琢拿眼斜他,“可不敢劳烦咱们程书记,别再因为美女一笑走错了门儿。”

程言拿了药房嘿嘿一笑,“委任书在我爸那儿还没下来呢,别拿我开涮。”说着就溜没影儿了。

许之桓靠在桌角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儿,“什么时候回来了不说一声,嗯?这就是你报应。”

叶琢已经好很多了,便扶着床边坐起来,“年前,也就三四个月。”

许之桓笑了笑,“走的时候一声不吭,回来了还是一声不吭,就你行。”

叶琢,程言,许之桓是同一个军区大院长大的,小的时候还特幼稚地成为“鬼影三剑客”,属于那种拜把子的兄弟。

“我还以为你拗不过你爸呢,没想到真学了医。”

叶琢记得许之桓他爸是一特刚直的军人,到后来一直升到首长,大儿子大学毕业开始搞科研,倒真成了人们口中的科学家。所以一直把小儿子许之桓往军人方面培养,要他报考军校,等他退休了好接他的班。

许之桓挑了眉,“那就是我本事了。”

“你和你哥都本事,一个科学家一个医生,”叶琢已经完全缓过来了,从床上跳下来,“可别把许首长气出什么好歹。”

说话间,程言已经提溜着大包的中药回来了,叶琢一看那乌漆抹黑的中药汤水,胃里又反射性的抽搐了一下,脸色有点发白。

……………………

唐苏瑾推门走进,坐在床前的陈在瑜扭头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好像瘦了不少,这张漂亮的脸蛋,似乎已经又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了。

“爷爷,小瑾来了。”

陈在瑜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陈老爷子已经病得剩下一口气,脸上沟壑纵横遍布老年斑,好像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人皮裹在头骨外,脖颈上暴凸的血管扎着输液管。

唐苏瑾走上前,看着面前病骨支离的老人,眼泪扑簌的就下来了。

“小瑾……来了啊,在瑜先出去,我跟……小瑾有话说。”陈老爷子只这么一句话,就已经喘的不成样子。

陈在瑜听了这话眸光一闪,对唐苏瑾轻声道:“那边有氧气管,有情况就按铃。”

唐苏瑾点头。

病房门开合了一下,病房内重新归于宁寂。

“小瑾,你过来。”

唐苏瑾跪坐在陈老爷子床前,拉住他没有扎输液管的手,只觉得满手都是生硬的骨头硌得慌,“爷爷……”

“小瑾,这一年委屈你了吧,咳咳……”

唐苏瑾赶忙摇头,“没有,爷爷。”

“嘿,我人虽然老了糊涂了,但是心还是清醒的……在瑜配不上你,你过得不好,我也对不住海兰……想离就离了吧。”陈老爷子稍微转了头,看着唐苏瑾年轻的面庞。

唐苏瑾没有说话,却垂落了目光。

“我在海外,以你奶奶名字开了一个账户,从二十岁开始,每年都往里面存钱,他们都不知道……等我死了,律师小邓会联系你,都是……留给你的……”

陈老爷子剧烈的喘气,唐苏瑾赶紧拿了氧气管罩在陈老爷子口中,他缓缓吸了几口,才慢慢缓过来,然后示意唐苏瑾将氧气管拿开。

“我活不了多久了,就要下去见海兰了,总要把她孙女安排的妥妥帖帖的……”陈老爷子眼神浑浊而恍惚,好像快要睡着一样。

唐苏瑾忽然想到许医生刚才说的“一旦没有了生的意志便只有等死”的话,忽然抓了陈老爷子的手,“爷爷,你知道么?奶奶临死前说过一句话。”

陈老爷子又睁开了眼,“海兰说什么?”

唐苏瑾明澈的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双混沌双眸,“我要死得精精神神的。”

陈老爷子双眼突地一亮,嘴角浮起一缕笑意来,“哈哈,这话……是海兰说的,”他没有扎着输液管的手捶了捶床面,“精神起来,好好死。”

桌上的电饭煲热着白粥,唐苏瑾走过去盛了一勺,“爷爷,喝点粥吧。”

“好,好,扶我坐起来。”

当许之桓跟陈在瑜走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老爷子靠着靠枕坐起来,而唐苏瑾一手托着小碗,正在用调羹一口一口喂老爷子。

陈在瑜掩不住的惊异,而许之桓则露出赞赏的目光。

“爷爷,你喝了一小碗了,躺下歇一会儿吧。”唐苏瑾转身放小碗的时候,看见许之桓和陈在瑜,微微颔首。

陈老爷子精神好了许多,“七点了吧,打开电视,我看会儿新闻。”

新闻看了没有十分钟,老爷子已经打起盹儿来,陈在瑜便和唐苏瑾一起,将老爷子扶好躺下,掖了掖被角。

陈在瑜的父母叔伯已经过来了,唐苏瑾站在这里就是某人的眼中钉勾人的下三滥,还尽是占地方,便托辞出来了。

“我送你。”

外面,已经红霞尽处星河漫天了。

“不用送了,回去照看爷爷吧。”唐苏瑾抬头对陈在瑜说。

“我送你到医院门口。”

唐苏瑾没有动,隔了许久,方才说道:“陈在瑜,如果你想说不同意离婚,那么就免谈。”

陈在瑜皱眉,只觉得眼前这样一张朱红小嘴一张一合,着实可人,真想要含着尝上一尝。“你就不能顾及点儿爷爷?”

“爷爷一天二十四小时至多有两个小时是清醒的,而你偏偏就要在这两个小时去告诉他咱俩离婚了?陈在瑜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呢。”唐苏瑾摊开手臂。

“……我明天给你答复。”陈在瑜透过走廊的窗子,看了看漫卷舒云的天际,终于说出来。

“陈在瑜,别跟我耗着,你知道我的脾气,我没有你有耐心。”唐苏瑾说完就转身,“再见。”

唐苏瑾在医院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刚刚坐上去就来了一条短信。是陈在瑜的,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多可笑。

他对不起自己什么?刻意搞出来的花边新闻随便带着外边的女人来羞辱自己?这一年来对自己从来的不闻不问?还是一年前那一场人为意外中消失在肚子里的那一小团胚胎?

唐苏瑾抚上自己右颧骨出仍旧有一些凹凸的烧伤,心中狠狠一痛。

一些错误,犯了就可以改。

但是有一些错误,一旦犯了就不可原谅。

陈在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唐苏瑾发那么一个短信,只觉得心里头乱的很,从医院出来,绕着三环转了一圈,然后调转车头,开往金林公寓。

和唐苏瑾结婚没有两个月,陈在瑜就买下了这一套复式公寓房,钥匙直接就给了周菲菲。

周菲菲是陈在瑜高中的同班同学,比他大两岁,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就在一间铺了白衬衫的储藏室里,陈在瑜从那种密不透风的压抑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欢愉,与此同时,周菲菲妖娆的脸yín靡的呻吟,都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

那是他安逸而令人作呕的生活中,第一抹刺激。

那个时候,其实周菲菲是收费的。刚开始,短时间一次五十,一夜八十。但是那一次完了,周菲菲没有收陈在瑜钱,一双眼睛蒙了一层水雾看着陈在瑜,然后什么都没有说抓起校服褂子就走了出去。陈在瑜之后跟周菲菲做`爱,在酒店房间里,甚至在出租的地下室里。直到周菲菲怀孕了,那个时候正值高考前夕,天气热得见鬼。

周菲菲告诉陈在瑜的时候,陈在瑜诧异的最都合不上了,十分局促,看来就像一个做错事儿的大男孩儿,想起来是有一次在洗手间做的时候忘带安全套,半晌才说出一句话,三个字,“对不起。”周菲菲咯咯的笑了,玲珑玉碎,异常好听,一双黑亮的眸子终于有了一点人气,“明天我就去医院打掉,但是钱得你出。”她自从跟了陈在瑜,便再没有接过客了,到了这个时候,浑身上下只有二十块钱。那个时候,在周菲菲眼中,陈在瑜就是一个未经过大风浪的豪门少爷,没有出过远门,没有经过人事。但实际上,就是现在,她也没有真正了解过陈在瑜。

他跟着周菲菲在医院外排队等候,从兜中摸出来一支烟,火机打了几次却没有打着,周菲菲按住他的手夺过香烟叼在口中,拿过火机,咔啪一声,一朵火焰绽放在唇边。

“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个什么劲儿?”周菲菲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然后又递给陈在瑜,然后扳过他的肩,“想开点儿,又不是人命。”陈在瑜听了,眼光忽沉,搂着周菲菲的唇就吻下去。陈在瑜对周菲菲是愧疚的,因为那一次打胎,所以,以后的每一次上床,他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然而,也仅仅是愧疚。直到他制造了一场意外,顺利的拿掉了唐苏瑾肚中不属于他的孩子。却连最起码的愧疚都没有过。

当三楼的出租屋爆炸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铝合金的玻璃碎片坠落,在水泥地面上炸开了花,平静地拨通了120的电话。

陈在瑜掏钥匙,一串钥匙撞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叮咚声,然后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你回来了?”周菲菲穿着一件极薄的丝质睡衣,光着脚站在门口,声音好像清脆婉转的鸟鸣。

陈在瑜点点头,反手关上了门。

周菲菲弯腰,从玄关的鞋架上把陈在瑜的拖鞋拿下来,然后放在他脚边,仰起一张薄施淡粉的小脸儿,“吃饭了么?厨房还有点粥,要不要……”周菲菲睡衣里面没有穿胸衣,弯腰的时候,在薄薄的真丝里面呼之欲出,饱满的挤出一道极诱惑的乳`沟,陈在瑜眼神一暗,直接抓住她的手扣在身侧,然后将她按压在贴了白瓷砖的墙面上,一只手已经沿着周菲菲睡裙的边缘钻了进去。

周菲菲被身后的瓷砖一冰,打了一个激灵,更加挺着胸贴近了陈在瑜。

陈在瑜这些年,也经过不少女人,有的感觉不错,便多做上几次给打发了,再好的跟上一两个月。但是没有像周菲菲这样的女人,能够跟在他身边近乎十年,还捞着一套房子一辆车。

周菲菲唇角的呻吟再一次刺激了陈在瑜,他一个挺身,感到冲到了欢愉的顶峰。

周菲菲声音甜,她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在酒吧唱歌,甚至小有名气。因为声音好听,在某件事情中就能够满足男人除了身体上的享受,还有感官上的巅峰。乃至于陈在瑜渴望,吃过第一次还想要吃第二次,每每做`爱,身体都会紧绷,达到一种完美的契合。

一时事毕,陈在瑜去浴室冲澡,刚开始没有开热水,凉水从头顶浇下,彻底冲散了他迷离的眼神。打开了热水,水汽升腾起来,将面前的落地镜蒙上了一层水雾,然后再集聚成水珠,从上而下流下,划开一道道清晰的印迹。

这个时候他在想,这个婚,不能离。这是被剥削干净然后践踏于脚下的征服欲,操控权掌控在自己手中,凭什么他要拱手让人?镜中的男人面容越来越英俊逼人,可是心却越来越扭曲。

浴室门打开,水雾中,他看见周菲菲光着身子走进来,然后好像一条蛇一样缠上了自己,“在瑜,一起洗吧。”

水汽越来越盛,整个浴室都氤氲开来,层层叠叠。男性磁性的喘息和女人断断续续的娇喘,交叠在一起,迷蒙着的水汽,更难以散开。

“在瑜,我见过唐苏瑾了……”周菲菲的下颌却忽然被捏住,疼的她倒吸了一口气,“你捏疼我了。”陈在瑜松开手指,“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菲菲嘴角浮起一丝薄凉的笑,眼睛眨了眨,“就前几天……”“怎么样?”陈在瑜凑在她耳边的声音依旧有磁性而好听,却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错觉。

“别紧张,我从你那娇妻一点好处都没有捞着,她可真厉害呢。”周菲菲一口咬上陈在瑜胸前的红点,她这话是讽刺的,她哪里会不知道陈在瑜自从结了婚,压根儿就没有碰过唐苏瑾。想着想着,下一秒却被陈在瑜揪住长发。

陈在瑜眸色黑暗,从周菲菲身体里生硬地退了出来,拿了一条毛巾走出去。

周菲菲任由花洒的水从牛奶一般细腻的肩膀上滑下,嘴角忽然浮起一抹笑意,从架子上拿起一把梳子,自上而下缓缓梳着及腰的卷发。

她从来不怀疑自己对陈在瑜的影响力,从最初,她亲手教陈在瑜调配春`药,然后笑吟吟地告诉他:“女人都很蠢,又犯贱,她们不喜欢听话的男人,我哥哥就是这样,太听话了,被女人骗的团团转。”

虽然她没有自信到他只会有她一个女人或者是彻底的爱上她,他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永远只会是有过。

她会是一直陪着他的唯一。

然而一年前的某一个晚上,陈在瑜时隔半年再次踏进她的家门,冲上来搂着她,温柔乡缱绻,一梦到天亮,然后勾着她的脖子压着长腿又要了她一次,在娇喘之余,然后他说:“我要结婚了。”她微微愣怔,然后惩罚似的狠狠收缩了一下,陈在瑜掐着她腰间的软肉才泄了出来。

她知道,唐苏瑾肚子里有一个孩子,一个父不详的孽种,却想要借陈在瑜的名顺利生下来。后半夜,陈在瑜抽了三盒烟,一支接着一支,周菲菲看出来,他的脸上,是动容。于是,她从后环住陈在瑜的腰身,“我有办法。”

周菲菲身体半干,拿了陈在瑜的白衬衫穿上,露出两条纤纤长腿,然后拉开浴室门走出去。客厅里烟气缭绕,茶几的烟灰缸中横斜着几根烟头,周菲菲脸上的笑意完全凝固了,玄关的鞋架上,陈在瑜的皮鞋已经不见了,唯有刚刚他穿着的拖鞋一横一竖的交叠着。

楼下,响起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

周菲菲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一个爱上了陈在瑜的女孩儿找过她,要陈在瑜老婆的照片和地址,她没给。

那女孩儿正值青春年少热血沸腾,周菲菲简直都能够回忆出她那怨毒的眼神儿以及不顾一切为爱追逐的激愤。

她走到沙发便,拿起手机,翻出了她的号码,拨过去,“小玫,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见个面吧,老地方……”

挂断电话,周菲菲找出抽屉里的避`孕药,倒出两粒,端起水杯想要喝下,脑中突然浮现起前几天唐苏瑾骂自己的样子,将药片直接扔进水杯里,看着透明的水液白了一片。凭什么就活该她受着?!她从来不像她那个死去的哥哥那样懦弱,那个懦夫,死的活该。

她要赌一赌。

*******

这两天,对于新区要新盖的市政大楼有一个招标,太方建材和怀宇建材进入最后一轮。

这对叶琢是一个机会。

叶琢与怀宇建材的老总容宇在牌桌上相识,原本不熟,但因为他和容宇他老婆莫嫣是高中同学,上个月的婚礼他和程言还应邀去了。

这个工程是一个肥的流油的肥肉,任是咬在谁嘴里也绝对不会松开,而容宇也不是傻子。

容宇年近四十才娶得这么一个娇妻,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吹着,恨不得时时刻刻挂在裤腰带上,但很可惜的是,这个莫嫣在高中跟叶琢好过,并且时间不短。

叶琢约了容宇出来,就在商务会所三楼的台球室。

容宇到的时候,叶琢正巧一杆进球,利落干净,台球案旁边的美女娇声叫好。

容宇虽然年近四十,却保养的十分好,没有中年发福的啤酒肚,脸上的皮肤也没有松弛,反而生意做的越发的大,男人四十一枝花说的真是不错。

容宇虽然心里有事儿,但毕竟是久练商场了,面上与叶琢依旧言笑晏晏,还打了一会儿球。

“容总,那边喝一杯?”叶琢指了指那一边的休息台。

容宇点头。

叶琢要了一杯冰水,然后转过来问容宇,“容总喝杯什么?”

“绿茶。”

“听闻容总对茶道擅长,果真不虚,”叶琢客套了两句,接着说,“城西森林公园东边那儿,有一套复式住房,听说已经建好了。”

容宇没有想到叶琢会有这样一个开头,便点点头。

这套房子,莫嫣曾经跟他提起过,因为那是拆迁莫嫣从小到大的家然后建成的,前几天还硬是想要他买一套那儿的房子。政府又花重金在那边修了一个公园,一个大型购物中心,是政府未来十年内的主要发展地区,地理位置是不错的,就是因为是政府内销,所以一票难求。

“我有一个市政的朋友前两天得了西郊的一套复式公寓,给了我,我去瞧了瞧,郊区空气新鲜,门前小花园,对面就是一个音乐喷泉,环境好得那是没话说”叶琢扬起了唇角,观察着容宇脸上的表情。

容宇脸上只是微微诧异,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刚回国,手头没钱,在荣家还没有立稳脚跟儿,要那么一套房子也没什么用。前两天高中同学聚会,然后见着容夫人,听着其他人提起她小时候就是住在那儿,故土情深,”这套房子原本是开发商孝敬即将走马上任的开发区党委书记的程言的,价钱给的那叫一个跳楼价,叶琢瞧着好就给一句话抢了过来,“眼瞧着着七夕还有三个月,装修装修也就到了。”

叶琢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容宇自然听得明白,也知道他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只不过他虽然宠老婆,却并不无条件。

容宇笑了笑,“叶少的意思,我没有听明白。”

真是一只老狐狸。叶琢挑眉,站起身来,“那好,这套房子我便替容总送给莫嫣吧,也算是做一个顺水人情……”

叶琢走到台球桌前,姿势标准的一个进球,这个球打得不怎么好,但姿势以及动作却意外流畅。

容宇忽然想起来,早晨莫嫣在给他打领带的时候,看见早间新闻里提及这个小区,“你当真弄不到这房子?”容宇没有答话,莫嫣即刻拉下脸色甩手走出去,“你可真有本事。”

以容宇的手腕,自然知道莫嫣和叶琢高中时候处过男女朋友,而且是叶琢甩掉的莫嫣。以他的心计,也必然知道,倘若这一次市政的工程他卖给叶琢一个大人情,那么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叶琢不会乱来。

叶琢刚刚回国,以容宇闯荡商场二十年的眼光来看,这个人,不可小觑,倘若借此机会卖给他一个大人请,也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赔本的买卖,他从来不做。

但是他不知道,叶琢就是等着欠容氏这个大人情。

以后用着的机会还多着,就怕你不来找。

叶琢正在桌前调整着角度,忽然听见身后容宇的声音,“房子归我,工程归你。”

砰的清脆一声,一枚黑色的台球进洞,漂亮至极。

叶琢扬起嘴角,他又赢了。

“但是,”容宇比出两根手指,“我得从工程款中抽这个数儿。”

“当然。”叶琢挑眉,别说这个数儿,就算是翻倍,太方建材的那只铁公**也会给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牛毛中的一毫而已。

第二天,太方建材就打过来电话,是铁公**的祝董亲自打来的电话,“晚上,堇城第一楼。”

程言听了也非要来,说什么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一套房子可是他忍痛割爱的。

堇城第一楼,虽然说名气大地界好,但是饭菜很是精致味道却很是一般,就是俩字儿,死贵。

当晚,祝董没有来,由他儿子祝凌全权代劳,还有许多商界名流。

酒过三旬,祝凌打了电话在双道场订了一间大包,一帮衣冠禽兽便转移阵地了。

程言喝酒不上脸,但是已经有些醉了,“你才禽兽,我可是君子。”

叶琢翻了个白眼,将程言塞到他的专车里,“你先走。”

叶琢知道要喝酒,便没有开车。

祝凌的车停在面前,他在后座坐着,摇下车窗,“搭你一程。”

上车后,叶琢问:“那个方芳腻了?”

祝凌:“这事儿还得麻烦兄弟了……”

叶琢其实心里早有计较,只是挑眉,“嗯?”

“那女人我看上了,想替她抽身,”祝凌顿了顿,“但是我跟那林商的关系僵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早知道何必得罪那娘们……”

叶琢沉默三秒钟,“方芳可是林商手下我王牌,恐怕得费点儿事儿……不过既然祝总抬举我,这一点儿小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祝凌拱手,“大恩不言谢。”

叶琢笑了两声,“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这方芳姑娘可真有本事。”

祝凌摆手,然后比出五个指头,“给你透个底儿,这一回,你最起码能得到这个数儿,还是保守估计。”

“这些钱……让利百分之八,有没有可能?”

祝凌微愣,旋即笑了,“我明白了,这事儿有我。”

…………………………

唐苏瑾这两天心情很不好。

陈在瑜不同意离婚,说的理直气壮,话筒里传来他稳操胜券的声音:“你要觉得你的名声差一些没有关系,那就去告吧,我还可以帮你炒得更沸沸扬扬。我等着收法院的传票。”

唐苏瑾气的当即就把电话摔了,摔了之后就后悔了,因为这是顾沐辛家的座机,紧接着就是顾沐辛高分贝的尖叫。

唐苏瑾马上又拿了手机给陈在瑜打电话,提示音说明已经不在服务区。

难道还出国潜逃了不成?!

唐苏瑾下楼打了车就直奔陈总经理的办公室,那站得亭亭玉立的秘书小姐温婉的告诉她,“陈总今天中午的航班,已经飞往巴黎了。”

唐苏瑾抓起秘书桌上的电话就砸了下去,“陈在瑜你丫的有种就在那地儿呆一辈子别回来!”

那边几个办公室齐刷刷的开门,然后探出来几个黑黝黝的脑袋,唐苏瑾依旧然后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走着标准正步,上了电梯就给林商打电话。

电梯里信号不好,一直到一楼大厅才通了,但那边又一直没有接通,唐苏瑾气的想把电话扔出去。

林商那边正陪着几个圈里的姐妹飙高音,中间换歌的时间,前奏声音不大,才听见了手机铃声,抓了手机就往洗手间走去,手机已经不震了,林商一看手机屏幕未接来电八个,吓的手一抖,急忙给唐苏瑾拨回去。

“林商,你惹着我了!”唐苏瑾咆哮的声音中夹杂着汽车的鸣笛声。

林商赶紧赔不是,“唱k呢,没听见。”

“我还以为你也去了巴黎呢。”

林商听唐苏瑾这么说赶紧就问什么事儿。

唐苏瑾简单两语给林商说了,林商那边一溜脏话就蹦了出来,特干脆,“***陈在瑜还是不是男人?!妈的不是变性原来是个女的吧。”

唐苏瑾哭笑不得,“林商你别恶心我……”

“我这边快散场了,有几个已经豪车来接了,没人陪我,你过来这儿唱会儿歌吧,减减压。”

林商挂了电话回到包厢里,音响还在放着歌,而沙发赤条条交缠着一双人,女人的裙子已经撩到了腰上,男人上半身赤`裸。她十分镇定地走到桌边拿了包,转身走出去,到总台开了一间小包。

没有十分钟,唐苏瑾就到了,却没想到身后还跟着顾沐辛。

唐苏瑾耸耸肩,“辛阳一连两个星期没电话,这丫头现在已经装不下去了,刚才给辛阳打电话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差点割腕。”

林商戳了戳顾沐辛的额头,“有点儿出息行不?!”

顾沐辛一言不发,走到桌边用开瓶器一连开了五瓶啤酒,然后就着酒瓶子就往下灌。

唐苏瑾伸手就要夺,林商拦住她,“让她喝吧,你能管得了她这一会儿还能管得了她下辈子找男人?你得让她靠自己!”

说:

阿琢童鞋和小瑾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正在酝酿中ing……期待情节神展开~\(≧▽≦)/~啦啦啦

唐苏瑾想,顾沐辛这二十几年来过的太过舒坦太过一帆风顺了,在家有爹娘兄长宠着,出了家门有辛阳捧着,经过这件事儿给她长长记性也好。

林商先飙了一首《你是我的眼》,那高音区直接提了两个key。

不得不说,林商的嗓音条件真是好的没法说。

然后是一首信乐团的《海阔天空》,那叫一个高音。唐苏瑾试着唱了几句,才发现林商起调就升了一个key,摆手让林商赶紧接下去,然后吃了一小片西瓜,哑着嗓子对满面红光的林商说:“您老人家先歇会儿,估计再这么飙下去我就要挂了。”一边点了一首黄淑惠的《热气球》,然后塞给顾沐辛一个麦克风。

“……你说过带我去飞行在热气球里

划过的流星都是爱我的证明

你说过不会离开我

不会留下我

每一次都会给我很多的快乐

是不是我的坏脾气

永远的人性

会给你太多太多的恐惧

我想我也许太依赖

让你受伤害其实你早就想要离开……”

一曲唱完,顾沐辛已经由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空酒瓶子咣当撞倒在地上,胃里翻涌上来,扔了手里的麦克风捂着嘴就跑了出去。

“我去跟着。”林商说完就跟了出去。

唐苏瑾随便点了一首刚出的新歌,听着原唱,觉得并不像网上评论的那样好,于是又点了凯蒂佩里的一首新歌,看着大屏幕随口唱了两句。

“howdidireadthestarsowrong,i’mwideawake……”

不一会儿,唐苏瑾余光看见在右侧身后的门打开,眼睛仍旧看着这一副画面感极强的mv,“好点儿了?”

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鼻,唐苏瑾神经一凛,当身后的身影扑过来的前一秒,警觉地躲开了身子。

包厢里光线很暗,大屏幕忽然一亮,她接着光线看清楚这是一个喝的烂醉的男人,长得很是清俊,喝的迷离的眼神很是勾人,他手指间还夹着一支香烟,向唐苏瑾傻笑了两声,然后就向她扑过来:“美女,是你啊……”

唐苏瑾毫不留情一拳打上男人的右脸,他跌坐在沙发上,疼的呲牙咧嘴,酒已经醒了三分。向四周看了看,疑道:“叶琢?叶琢呢?”

叶琢就知道程言喝成那样儿准出岔子,结果他还真给他长脸,在唐苏瑾不知道程言这个不会喝酒硬的流氓之前,就知道了叶琢的名儿。

唐苏瑾的小包和祝凌预定的包厢斜对面,而且刚刚林商追着顾沐辛出去的时候只是半带了门,留出两指宽的缝,程言一时没有记清楚,直接就栽进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哥们儿喝高了,走错了房间……”叶琢一进门就看见了半歪在沙发上耍酒疯的程言,余光扫到了那边黑影里站着一个人影,直接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架起来。

“您养好病了?”

叶琢听了这么一声,一愣。

唐苏瑾从黑暗中走出来,“我认识一个泌尿科的专家,要不介绍给您?”

叶琢眯眼,自己和这个美女还真是有缘呢。

“好啊,”叶琢笑了笑,“在婚姻诉讼法上很有名望的叶纪平律师是我二叔,要不介绍给你认识?”

唐苏瑾心里猛然一沉,来不及答话,就听门外一声:“唐苏瑾,我真恨不得把这丫头塞进马桶里冲掉!倒不怕把自己搭上……”

林商半拖半抱着顾沐辛进来,看见叶琢微微一愣,后退了两步又看了眼门牌号,“叶公子,你走错门了吧?”

叶琢歉然一笑,“不好意思。”

他架着程言临出门前,又转头看了眼唐苏瑾,眨了眨眼,转向林商,“林姐,一会儿你忙完了我有事儿找你。”

林商把顾沐辛撂在沙发上,一屁股坐桌上,开了一瓶啤酒当矿泉水往下灌,“好。”

身后包厢的门喀嚓一声关上,叶琢直接甩了程言的胳膊,“你丫装够了没?”

“你总不能让我神智清醒的时候在美女面前失态吧,”程言靠在墙上,摸了摸右脸,然后疼的咧咧嘴,“那女人下手真狠。”

叶琢笑了笑,“程先生不就喜欢狠一点的女人么?”

“切,”程言摆手,“你看了十年金发碧眼的西洋女人没有发言权,这几年我看美女都视觉疲劳了,刚刚那女的,说实话,眼前一亮。”

叶琢细心的听见身后门锁喀嚓一声,然后极轻的脚步声,笑了笑,“你忘了她就是前两天医院里面……”

“我当然记得,我对美女从来都是过目不忘。那个时候我就想到咱初中学的一句诗,‘回眸一笑百媚生’。”程言在口中叼着一支烟,然后低头从裤兜里摸打火机,看见明净地板上一双系踝的高跟鞋,黑色的丝带系着纤细的脚踝,亭亭立着,他目光上移,看到那张“百媚生”的脸时,咽了一口唾沫。

唐苏瑾嫣然一笑,“先生您语文真好。”

叶琢莞尔。

唐苏瑾径直从两人之间走过,目光始终没有在叶琢脸上停留,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异常清脆的声响。

叶琢耸耸肩,看着那袅袅身影在走廊上暧昧不明的光线交织中,眸中露出玩味的笑。

而程言以手扶额,转过身以头撞墙,“老天……”

******

林商没有想到,叶琢找她说的事儿竟然是想要方芳。

说实话,林商从来没有限制过她们的自由,赚够了钱或者是找到了靠山想要抽身,随时都可以,事先给她打个招呼就得了。

可是,芳芳从来没有跟她提过,昨天还接了以为从首都来的青年权贵,捞了不少。

“这个事儿我得问问她自己个儿,我不是人贩子,人身自由我不会多干涉,”林商抽出一支烟,在指间转着的一直精巧打火机一亮,然后点燃,“但叶少,你若只是玩玩,就不要断我们这一行的出路。”

“那可是我的不是。”叶琢双肘支在窗台上,倚着浮雕的浮世绘墙面。

“得了,您可是我们衣食父母,金主,别尽是拿话酸我,”林商说着转身,“都是走投无路,谁家世清白吃穿不愁来做这个?您玩好,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林商走了很久,叶琢手指间一疼,香烟灰烧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掐灭了烟,又走回包厢,听见里面那欢声娇语,觉得异常刺耳,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然后扯了程言出来。

程言他爸不放心这个儿子,特别是委任书要下来这几天,整天找人盯着专车接送。

“上车,去哪儿?”程言上了车,对叶琢道。

叶琢抬手帮他把车门关上,“走你的吧,我不远。”

林商没有想到,叶琢找她说的事儿竟然是想要方芳。

说实话,林商从来没有限制过她们的自由,赚够了钱或者是找到了靠山想要抽身,随时都可以,事先给她打个招呼就得了。

可是,芳芳从来没有跟她提过,昨天还接了以为从首都来的青年权贵,捞了不少。

“这个事儿我得问问她自己个儿,我不是人贩子,人身自由我不会多干涉,”林商抽出一支烟,在指间转着的一直精巧打火机一亮,然后点燃,“但叶少,你若只是玩玩,就不要断我们这一行的出路。”

“那可是我的不是。”叶琢双肘支在窗台上,倚着浮雕的浮世绘墙面。

“得了,您可是我们衣食父母,金主,别尽是拿话酸我,”林商说着转身,“都是走投无路,谁家世清白吃穿不愁来做这个?您玩好,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林商走了很久,叶琢手指间一疼,香烟灰烧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掐灭了烟,又走回包厢,听见里面那欢声娇语,觉得异常刺耳,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然后扯了程言出来。

程言他爸不放心这个儿子,特别是委任书要下来这几天,整天找人盯着专车接送。

“上车,去哪儿?”程言上了车,对叶琢道。

叶琢抬手帮他把车门关上,“走你的吧,我不远。”

程言以手指触眉,然后吩咐司机开车。

叶琢说他家不远那是假的,说不想回去倒是真的,省的被叶太太揪着去相亲。

今晚月色很好,这一段路僻静,没有多余的霓虹,只有路边两排晕黄的路灯,叶琢一手插兜,踩着影子,脑中就想起了唐苏瑾那张脸。

那种女人,不是那种花瓶式的漂亮,笑起来总让人心痒痒。确实像程言说的“百媚生”,但是叶琢注意到,那不仅是一双媚眼,更是一双会笑的眼。

眼睛会笑的女人,一种是毫无心机,一种就是心机很重。

叶琢从来不信唐苏瑾会是前者。

漂亮的女人,放对了地方是花瓶,赏心悦目;放错了地方是妓`女,花枝招摇。

但是唐苏瑾明显介于两者之间。

想什么来什么,叶琢听见摩托车嘶鸣,紧接着一声尖叫,然后就是唐苏瑾熟悉声音,心中没来由的一揪,快步转过一个拐口,奔过去。

…………

3

唐苏瑾点儿背,特背。

带着顾沐辛从双道场出来,嗓子有点冒火,而心里头更加冒火,门口就停着一辆出租车还刚刚被截走,她不得不扯着好似没有骨头的顾沐辛走到前面十字路口去拦车。

这个时间点,遇着黑车,就很容易被抬价。

唐苏瑾刚刚拦下一辆车,便先问了价钱,那司机嘴里蹦出来的数字让唐苏瑾当即气结,“师傅,您开的是皇家飞机吧……”

“爱坐不坐。”

出租车冒着黑烟开走了。

唐苏瑾咬了咬牙,想着大不了背着顾沐辛走到前面百陆广场再拦车。

忽然,右边的巷子里响起刺耳的摩托车声引擎声音,刺耳尖锐。

唐苏瑾神经一凛,眯着眼睛看见一辆大排气的摩托车加大马力从乌黑的巷子冲过来,唐苏瑾赶紧侧身将顾沐辛推向墙角,顾沐辛“啊”了一声。

摩托车上坐着两个人,前面头盔的男人手中拿着一个好像汽油桶的东西,已经打开了盖子,递给身后的男人。

不,那不是一个男人,从黑影勾勒出的身形来看,那是一个女人。

唐苏瑾脑中闪过一道惊电,拉起顾沐辛就往灯光集聚处跑。

顾沐辛刚才一下子撞到墙面上已经醒了,被脚下的石头一绊,然后趴在了地上,手掌被尖利的石子硌出血来。

唐苏瑾赶紧回身拉顾沐辛,“起来!”

顾沐辛半跪起来,由唐苏瑾拽了手往前踉跄了两下。

就在一停一跑之间,身后摩托车已经到了,车上女人狞笑,娇俏的声音像是午夜的夜枭,“唐苏瑾你这个贱女人!”

然后,油漆桶中的液体,泼倒而下。

紧接着就是顾沐辛撕心裂肺的叫声。

“沐辛!沐辛!”

顾沐辛已经晕过去了。

唐苏瑾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硫酸气味,其实她的手臂此刻也是灼心的疼,她颤抖的手指触碰到顾沐辛毫无生气的脸,眼泪扑簌的就掉落下来。

她从来眉宇想到过,这种烂俗的电视剧桥段,会如此鲜活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将那些虚构的东西统统打败。

叶琢跑过来,看着顾沐辛的情况,赶紧拨了120急救电话,然后蹲下去扶起唐苏瑾,背起顾沐辛,向前面的灯光大亮的交叉路口跑过去。

这是浓硫酸的气味。

……………………

医院走廊上,顾沐辛因为臀部以下被浓硫酸烧伤,已经被推进急救室了,唐苏瑾只是小腿和手臂上溅落了一些,不严重,稍微处理了一下,疼痛感已经减轻了,只是焦黑的烧伤点,看起来有些可怖。

叶琢打电话叫了许之桓过来打点烧伤科那边,自己走到休息室,看着目光空洞的唐苏瑾,心中狠狠一揪。

唐苏瑾从顾沐辛进了急救室,眼泪就干了,只是盯着刺眼的白炽灯和白色床单,一双眼睛空洞无神。

叶琢走过去,然后抱了抱她的肩膀。

唐苏瑾没有挣脱,只是瞧着叶琢的双眼,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一样,死死咬着下唇。

殷出一道血痕,新鲜的血液从嘴角滑落,滴落在叶琢白色的衬衫边角,像是一块洗不净的梅瓣。

叶琢用手指掐着唐苏瑾的下颌,迫使她下颌脱力,松开已经被咬得见骨的手背,轻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唐苏瑾终于松开了自己的下唇,却咬住了叶琢的手指,食指第二节指骨,尖锐的疼痛从骨髓蔓延开。

唐苏瑾尝到了血腥的气味,与自己不同的气味。

她浑身的骨头都在忍受着钢板夹击一般的疼痛,一根根的松动,垮掉再重新拼接,这是一个重新锻造的过程,非人的疼痛感,深入骨髓。

她慢慢地松开了口,虚脱一样倒在叶琢怀里,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抑制了许久的眼泪忽然悄然无声滚落,混合着鲜血的气味,带起空空如也的胃中一股呕吐感。

叶琢一直半跪着,膝盖此时此刻已经完全发麻地没有知觉,名贵的手工西服裤被磨毛了边角。他微微低首,看着唐苏瑾簌簌而动的睫毛,一大滴泪水滑落,他伸手揩去了她脸颊的泪水。

现在这个样子的唐苏瑾,让人看着心疼。

“叶琢,你知道不知道当别人把命让给你的那种感觉?无助,彷徨。人命,是无法偿还的人情……”

她笑的凄凉,脸色苍白的好似一张白纸。

叶琢摇摇头,将她的头强制性的按在胸前,“别想那么多,哪有那么可怕。”

“那个人……我要让他付出代价。”唐苏瑾两眼似是燃烧了两团火焰,灼灼。

林商那边刚刚安顿了两位大主顾进了房间,就接到叶琢的电话,二话没说就连忙赶过来,从医院的值班护士处了解了基本情况,到休息室看见了面色惨白的唐苏瑾,拍了拍叶琢的肩膀把他叫出去。

“怎么回事儿?”

“我当时走到一个路口,听见摩托车的声音,然后就是尖叫,赶过去就已经是这样了。”其实叶琢是庆幸的,因为伤的不是唐苏瑾,他被自己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内心深处的灰烬,俨然已经复苏,现出星点火苗。然而,也仅仅是星点,而已。

林商咬牙,脚上牛皮的高跟鞋砰的踹了一脚面前的垃圾箱,咣当一声,“妈的,我让她后悔这辈子投了胎!”

情况不容乐观,但是幸好及时送到医院,避免了浓硫酸的渗透。

当顾沐辛从急救室推出来的时候,麻醉药剂的劲儿还没有过去,所以她感受不到刺骨灼心的疼痛,而下肢没有知觉,好像已经不存在了。

唐苏瑾半跪在顾沐辛身边,“沐辛……”

林商已经电话联系了整容医生,询问了下皮肤恢复的整容手术具体事项,然后抓了抓顾沐辛的手,“顾沐辛,你信我么?”

顾沐辛茫然地看了看林商,然后点头。

林商指了指身边的唐苏瑾,“那你信她么?”

她虽然没有在现场,但是听了唐苏瑾的话,她也知道了个大概。

人都是自私的,在生命之间,其实很容易做出取舍的。

这是唐苏瑾心里的梗。

这件事儿从头到尾都不是唐苏瑾的错,错只在于,那人口口声声要她死的那份罪,顾沐辛替她受了。唐苏瑾低下头,“沐辛,我对不……”

“小瑾,我没有怨你,真的,”顾沐辛微微转了头,“那个时候你没有丢下我,我记得清楚。”

林商的手机铃声响,她掏出一看,是辛阳。

“辛阳吗,沐辛……”林商一句话没有说完,顾沐辛已经尖叫着打断了她,“不许告诉他!不能告诉他!”

林商抬了抬眼,然后挂断了电话,“不告诉他,沐辛你好好休息。”

许之桓说:“让她好好静养,不要想太多。”

唐苏瑾道了一声谢,然后就走进了病房里陪着顾沐辛,削了一个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一口一口喂到她口中。

顾沐辛倒是笑了,只是映着白炽灯光和消毒水的味道,异常的苍白。她拿过唐苏瑾手中的苹果,“小瑾,没事儿,真没事儿。”

唐苏瑾听了这句话,差点眼泪又掉下来。

过了小半个小时,辛阳来了。

林商上去直接扇了他一耳光,嘴角衔着冷笑,“辛阳你还知道来么?这一个多星期你死到哪儿去了?!说实话,顾沐辛真心配不上你,你玩够了想甩了她就说清楚,别***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你把她宠够了宠上了天让她离不了你,你再挥挥手潇潇洒洒把她甩了,你真他妈是个大好人……”

辛阳比林商高一个头,现在却没有躲也没有还手,白皙的脸上显出了五个手指印儿,林商显然是下了重手。

唐苏瑾瞧着林商就要扇第二巴掌,赶紧上去拦住,扬起下巴对着辛阳,“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辛阳脸色煞白,甚至比唐苏瑾的脸色还要白,“我就是吓吓她,哪里舍得真不要她了……”

唐苏瑾转手为辛阳开了门,“记着你说过的。”

乱了一个晚上,已经快四点了。

唐苏瑾站在医院光亮的走廊上,看天边卷着铁青色的边缘,勾勒出一道长长的线。身后脚步轻轻,她转过身来,是叶琢。

唐苏瑾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显得郑重其事,“叶少,这一回我欠你一个人情。”

叶琢轻轻一笑,“这可比一声谢谢要值钱的多。”

“叶纪平律师真是你二叔么?”唐苏瑾转过头。

“假的。”

唐苏瑾一愣,看见叶琢戏谑的眼神,才明白过来,调转了头,“那恐怕我又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乐意之至。”叶琢颔首。说:

钱之外的东西是最难还清的。这就是为什么小瑾两年前硬是要留下那个孩子,也是为什么现在执意要与阿琢划清界限。剧透了(⊙o⊙)!

………………………………

与其他人相比,他更喜欢唐苏瑾能够欠他人情。

唐苏瑾这两天没事儿就往医院跑,而每每被林商逮着,便是一顿好骂:“闲得慌是不是?人家两个都一点五的眼,不需要瓦数太高的灯泡!”

因为这件事情,也算是因祸得福。当然,也仅仅对于顾沐辛那种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唐苏瑾知道事后林商眼中的那种神色清清楚楚地写了什么,林商从来不相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之间选择了别人的命,就像三年前在一场灾祸之后有人为了她死的那一种鄙夷。

像林商那种人,注定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芸芸众生的挣扎,不会落井下石也不会施于援手,但是唐苏瑾从来不点透,因为她的身份,强迫自己以一种至高的姿态俯视每一个人。

但是有一种看不起,其实是在骨子里的。这一点上,林商很傻。

其实,唐苏瑾也不是说顾沐辛非要浑身上下长心眼儿,我为你受了你本应该受的灾,你就要翻倍的还给我。因为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没有完全对等的。或许你今天的付出,到头来也就是人家百分之一给你的回报。

各人有各人活的方式,就像天灾人祸之时,毫无偏袒的击倒了每一个人,但是灾难过后,站起来的方式,却是千姿百态的。唐苏瑾到了病房,却看见辛阳正搀着顾沐辛在走廊上缓缓走着,顾沐辛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为医院苍白的底色,染上了一层春色。

很多时候,悲剧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它可以改变一种现象的缺失,也可以弥补一些遗憾。

她索性上了楼,拐到陈老爷子的病房,却从玻璃窗瞧见了陈在瑜的母亲。

这当然犯不着进去找气生,唐苏瑾转了身就走,而陈太太却已经打开门走出来,叫住了唐苏瑾。

“瞧瞧这是哪一位啊?”唐苏瑾转过头,不屑的一瞥,继续往前走。

有时候,最好的还击,就是漠视,就是你施于的不屑和轻蔑。

陈太太不冷不热的碰了这么一个软钉子,气焰一下子就上来了,“唐苏瑾,我警告你趁早滚远点儿!”唐苏瑾冷笑,“陈太太,您可真是出自书香门第,说的真好听。”

陈太太嘴都气歪了,“你……”

“我走了,留步不送。”唐苏瑾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然后转身下了楼梯,她清楚地听见,那个女人口中不干不净地吐出骂人的话。

唐苏瑾一直相信现世现报,她的沉默从来都只是一时,暂且忍着,等到了时候,伤过我的害过我的,要一个个拖出来,一口一口咬死。

跟叶琢约了下午茶的时间,在叶纪平的律师事务所旁的一个咖啡厅见面。

唐苏瑾早到了二十分钟,拣了一个临窗的桌位。

这个时间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街上随处可见手挽手穿着情侣装的恋人,女孩子脸上的笑容明净的好像最刺眼的阳光。

叶琢就是在这样强烈的日光倾斜中,闯入了唐苏瑾的视线之内,而因了这么一个好像聚光体一般的男人,周围,都灰成人群。

唐苏瑾托着腮,侧脸看着叶琢异常俊美的面庞,挑着眉,目光透彻地像是在打量一件纯粹的艺术品,叶琢转向她的方向,不经意间,多看了那么一眼,唐苏瑾心中一动。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会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叶琢推门走进的时候,咖啡厅里正在放着王菲的这样一首《传奇》,而那人沐浴在柔柔的光线中,宁谧,安静。

唐苏瑾看见叶琢便站起身来,等叶琢和他身边的一位中年男士走近,她微笑颔首。

叶琢笑着引荐,“这就是唐苏瑾,这是我二叔叶纪平律师。”

唐苏瑾伸出右手,“叶律师,您好。”

叶纪平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在眉眼之间与叶琢有三分相似,叶琢却不及叶纪平那样成熟温雅。

叶纪平率先落座坐在一边,而叶琢却随着唐苏瑾,坐在了四方桌的另一边,唐苏瑾有一种奇怪的错觉,这好像是……见家长?

叶纪平双手交叠搁在桌上,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反光照了一下,很亮,“一些情况叶琢已经给我说过了,我恐怕有所遗漏,唐小姐麻烦你再说一次。”

唐苏瑾点头,将结婚前后陈在瑜的不一致言行以及婚后出轨的情况叙述了一遍,从容而事无巨细,“……叶律师您看看还需要知道什么,我有照片和视频。”

叶纪平心里涌过一丝诧异,这是一个妻子面对丈夫的出轨应该有的表现么?他余光看了一眼自己侄子,只见他一直低首搅拌着手中的咖啡杯,眸光清冷。

叶琢端起咖啡杯,摇晃着里面浓黑的咖啡,笑了笑,不适合么?我怎么觉得还挺般配的……

“你和你丈夫有过婚前协定么?”

“没有。”

叶纪平想了想,喝了一口冷饮,“唐小姐,虽然您上诉成功几率很大,但是我不赞成你这样。和陈氏打官司,绝对不可能低调,有些报纸就是等着这一类的官司。虽然说新闻舆论的正方向很可能向你这边倾斜,但是也不排除万一,这对于你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一旦导致差的风评,无异于是自掘坟墓,你是以校风严谨校规严厉著称的a大的学生,很难说如果这一起离婚诉讼案在社会上掀起的风波波及学校声誉,校方会不会调出你在大学四年的档案来对你今后的路会造成一定的影像,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你违反校纪或者触及法律,毕竟你去年结婚时已满法定结婚年龄。”

唐苏瑾摆手,“我知道。”

叶纪平接着道:“况且陈氏在商界最近两年也是风生水起,外界恐怕会有树敌,一旦有心人抓住这件事情炒作,陈氏的损失暂且不管,恐怕会殃及唐小姐的切身利益。”

唐苏瑾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那依叶律师的意思?”

“最好还是私下调停,毕竟闹到法庭上对谁都不好。”叶纪平顿了顿,“如果有必要,你可以找我跟你丈夫谈一谈,这是我的电话,你不必找阿琢。”

唐苏瑾接过叶纪平的名片,道了一声谢。

叶纪平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唐小姐,我还有事儿,先走一步。”

“您请便。”唐苏瑾亦是站起身来。

叶琢没有动,“二叔你走好啊……”

叶纪平却站定看着叶琢,没有移动脚步。

叶琢撇撇嘴,然后起身,跟着叶纪平走出,站在咖啡厅的一边,“二叔,什么事儿?”

“叶琢,你不适合这种女孩儿,”叶纪平语重心长,“她跟你一样浑身上下心眼儿,藏得太深,准处不到一块儿。”

叶琢扑哧一声笑出来,“二叔,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我们就是普通……连朋友都不算是呢。”

“得,算我想多了,你小子小心着点,你妈可就在那儿等着你呢。”

“二叔我知道了,你大忙人赶紧忙去吧……”

等叶纪平过了马路到街对面的事务所,叶琢重新走回咖啡厅,那个临窗的桌位上已经没有了人。

服务生说:“先生,那位小姐已经付了帐先走了。”

………………………………

这一周是巴黎时装周,各样的设计涌进来。

而这个时候也恰逢陈氏新款服装的设计上市季,陈氏手下一流的设计团队已经提前一个星期到达了巴黎,而陈氏的掌权人陈在瑜在第二天就到了。

“陈总好。”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眉梢一点暗红的美人痣,点缀在精致妆容的眉梢。她穿着一套修身的职业套装,却在领口袖口和边角上,自己加上了点缀和卷边,在众多清一色职业套装中,别具一格而使人眼前一亮。

这就是陈氏的服装设计首席白晓雁,去年,她设计了“中国风”的系列套装,其中一整套的“风卷残荷”,在巴黎时装展上获奖,然后引领了中国大陆一个季度的流行款。

白晓雁上个月才刚满二十一岁,照理来说,是刚刚步出象牙塔的莘莘学子之一,但实际上,她已经在社会上闯荡了少说也有十年。

她初中时候学习成绩就不算太好,平日里她的零花钱,全部都买了国际销量领先的服装设计杂志,一本都要十几块,而上正经课上都是在自己的素描本上画画,最后被劝退。

她没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却实在是拥有他人难以超越的标新立异乃至于层出不穷的创意,然而最初的最初,她一直徘徊在服装城的最底层,拿着设计去大的服装公司,那些目光,总是会从她的设计转移到她的脸蛋儿上。

她长得算是美女中拔尖儿的,五官精致而小巧,好像比着黄金比例一笔一划的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

她就是在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来到陈氏,碰见了陈在瑜。

那个时候,她刚过十八岁的生日,真的是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年龄。

“试用期一个月,拿出你的真本事来。”陈在瑜将白晓雁以往的设计稿重新塞给她,“你要给我能够让你留下的资本。”

白晓雁双眸倒映出陈在瑜英挺的背影,连带着心中,狠狠地跳动。

就是这样一句话和这样的背影,以至于白晓雁起初一个月的没日没夜,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

所以说,陈在瑜和她之间的关系,是伯乐与千里马。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伯乐与一匹暗恋上伯乐的千里马。

陈在瑜刚刚下了飞机,倒时差很是难受,目光在白晓雁淡淡水晶妆的脸上停留片刻,然后微微点头就上了电梯。

陈在瑜其实没有白晓雁眼中的那样伟岸那样光明,其实那个时候公司因为没有出挑的设计师和设计方案,正濒临破产,留下这样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姑娘,纯粹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当然,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原因,这个小姑娘,和唐苏瑾,眉眼之间有七分形似。

陈在瑜在宾馆里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做着纷乱的梦。

从唐苏瑾柔软的小嘴上,一直到周菲菲柔软如蛇的腰肢,呼吸逐渐粗喘起来,而身侧温软的触碰,让他的神经登时一凛,下`身已经有了反应。

白晓雁端了一个餐盘放了茶点给陈在瑜端进来,搁在桌上,看见陈在瑜身上的空调被滑落在地上,便走上前去帮他盖上,手指触碰上他温热的唇,从手指尖传来一阵阵酥麻,细微的电流,蹿过。

然而,在她来不及收手的瞬间,已经被陈在瑜一个翻身压在身下,然后粗暴的吻上她的唇,强硬地撬开她的齿关。

衣衫半解,白晓雁上衣的衣扣已经扯掉了两粒,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手脚冰凉,心里却实实在在的火热,甚至伸出手臂搂上了陈在瑜的腰。

陈在瑜停在了白晓雁的锁骨处,忽然翻身坐起,抓了已经扯掉的衬衫向浴室走去,一句话没说,只留下拿了被子遮住俨然半裸上身的白晓雁。

她死死咬了唇,然后将身上的衣物整理好,起身离开了陈在瑜的房间。这不是第一次,但却是又一次只做了一半,只剩下中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当晚,参加晚宴的时候,白晓雁一身米白色的及地曳地裙,挽着风度翩翩的陈在瑜,从大门缓缓走近,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宴会主办方是大陆的林氏,林老板大腹便便,看着陈在瑜与白晓雁,笑了笑问道:“陈总艳福不浅,总是有佳人在侧啊。”

陈在瑜淡笑,“这是我陈氏的首席设计师白晓雁。”

林老板小眼睛一眯,“本想白小姐的设计惊为天人,没想到白小姐真人也惊为天人啊。”

白晓雁浅浅一笑,“林总过奖。”

这个晚上,白晓雁听到最多的词便是诸如“郎才女貌”之类,心里自然是浸了蜜一样,但是,膨胀的泡沫在她听见陈在瑜接电话的时候,一个个被尖利的针扎破。

陈在瑜没想到能够在这里接到唐苏瑾的电话。

他走到露台上,迎着裹挟着地中海湿润海风的夜风,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陈在瑜……”

陈在瑜接道:“老婆还查岗啊,我可是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呢。”

唐苏瑾冷笑,“陈在瑜你能不能再恶心点儿?”

陈在瑜双手支在露台的白色栏杆上,俯瞰着巴黎灯光闪烁的夜景,“能啊,你想听什么?”

“陈在瑜,你什么时候回来?”

“下个星期。”

“那我等你回来……滴滴滴……”

遥遥在望的埃菲尔铁塔,就矗立在大地上,那是巴黎的象征。每一座建筑物,都会被印上特定的符号和印记,带着一座城市的记忆。

而人,亦同。

这个时候,陈在瑜的记忆里,满满的全是大学追唐苏瑾时候,她的一颦一笑,虽然有时候,费尽一整天的力气变着花样的讨好,才会换来她一个笑脸,也是甘之若饴。

唐苏瑾真难追啊。

那个时候,每隔夜晚陈在瑜都在想,如果明天就能追上唐苏瑾,他就到滨江大桥上去放一整夜的烟花。

他已经麻痹的神经,在遇到唐苏瑾的时候,全然复苏,全身腐烂的皮肉好像重获新生一般,一根根骨头都重新拆卸然后重装,每一天都迎着朝阳活力四射,然后看着唐苏瑾的背影,踏上归程。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但是当唐苏瑾真正答应了他的求婚之后,他只是到滨江大桥上吹了上半夜的冷风,下半夜呢?

记不清了。

好像在双道场的包厢里,也好像在周菲菲的住处……

他这一回满是活力的生命,特别短,好像蜉蝣的一生,朝生夕死。

而后,醉生梦死。

露台的另外一边,一个胸肌健硕的男人,正和一个金色卷发的女人搂抱在一起,就在一张雪白的休息椅上。

陈在瑜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恶心难挡。

但是,当陈在瑜看见那女人迷离的眉眼的时候,却从头到脚好像浸入了冰水之中。

那个女人,竟然就是那个美女设计师——judy。

******

孙婕今天晚上七点的火车回家,唐苏瑾一大早醒了便叫上她。先去了东郊的xx陵园,又转道转了转历史博物馆,中午在森林公园的休息长椅上吃的快餐,下午去水族馆拍了一大叠照片。

去火车站的时候,唐苏瑾帮孙婕拉着一个拉杆箱,孙婕两只手拿着两个旅行包,看起来两个人特像是城市的流窜人口。

两个人六点就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刚刚坐下,唐苏瑾丢下一句“阿婕你等会儿”就跑没影儿了,过了十来分钟,提着一个大袋子走过来,给孙婕撩到腿上,“车上吃。”

孙婕讶异的睁大了眼,看见里面塞满了吃的东西,光xxx的桶装泡面就有三桶,“苏瑾,我到家就五个半小时的车程。”

唐苏瑾陪着孙婕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然手机来了一个短信,是叶琢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

“老文化宫的飓风ktv309包厢,速到。”

唐苏瑾皱了眉,她和叶琢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这种随叫随到的程度吧,但是好歹人家也是帮了自己忙的人。

孙婕说:“有事儿你就先走吧,也快该检票了,今天一天累着你了。”

“骚扰短信。”唐苏瑾将手机放到口袋里,“没事儿,我也好长时间没有玩的这么畅快了。”

六点三十五,开始检票。

孙婕拉着拉杆箱向唐苏瑾挥手,“有时间来我家里玩啊!”

“好。”唐苏瑾一直帮她把行李箱递进去,“到了记得给我一个短信。”

“嗯,走吧。”孙婕转身的时候,转了个弯,消失在检票口里面。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一滴眼泪从眼睛中滚落,有对这个城市的依依惜别,更有对这个朋友的,感谢与不舍。

唐苏瑾站在检票口的休息椅上,摆着手,直到看不见孙婕了,才放下有一些酸痛的手臂,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对孙婕,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无话不谈的交心朋友,充其量是一个寝室里面的,多多少少都有感情。

但是,她告别了孙婕,就是告别了她这四年荒诞不经的大学时光,还有年少轻狂的青春。

唐苏瑾出了火车站叫了一辆出租车坐上。

司机师傅问:“小姑娘去哪儿?”

唐苏瑾脱口就说:“老文化宫。”说完自己倒愣了,什么时候决定了要过去的……

…………………………………………

叶琢美名其曰:为庆贺程书记升迁之喜,请了几个不错的朋友同学,中午在新天地大饭店敲了程言一笔银子。

下午,转战ktv。

飓风ktv不是程言挑的,是他一大学同学张沛均女朋友开的,便都起哄要去看看老板娘,而那女人倚着张沛均小鸟依人的样子。

一时间,程言觉得自己风头被抢了,以至于有人问起他女朋友的时候,昏了头才说了唐苏瑾的名儿。

而实际上,他连唐苏瑾的电话都没有。

许之桓嘴角都快笑抽了,“程言,你这是想小三上位不成?人家唐苏瑾是正经的陈太太。”

叶琢只是笑笑不语。

叶琢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沙拉,许之桓去露台上接电话,前面那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着鬼哭狼嚎,那边成双入对的腻腻歪歪,有小两口还拿着话筒对唱情歌。

不一会儿,程言从洗手间出来,推了推叶琢,“借我你手机,我手机没电了。”

叶琢掏出手机来递给程言,一句话没来得及说,程言就又转身进了洗手间。

过了小半个小时,叶琢贴着裤袋的手机大震,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唐苏瑾”三字,而后眼光落在和许之桓拼酒的程言身上,抓了手机走进露台,将震耳的音乐声搁在双开玻璃门外,按下了接听键。

“我就在包厢外。”

………………………………

程言与许之桓一撞杯,指着露台上玻璃门外的许之桓道:“你说叶琢那小子在跟谁打电话?”

“没准儿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

许之桓故意调侃,却没曾想真说到了程言心坎儿里去。

程言还真没想到,要是唐苏瑾打过来电话和许之桓当堂对证,自己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了。而后,叶琢接过电话走回到沙发上坐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吃水果,察觉到程言的目光,“程小三,记着别傻了。”

程言还没有反应过来,包厢门已经由外打开,唐苏瑾逆着光站在门口。

包厢里依旧热闹非凡,唐苏瑾两步走进,将音响关了,然后向盛果汁的高脚杯中倒了一杯白酒,向着程言举杯,“恭贺程书记高升,我在这里先干为敬。”

唐苏瑾说完就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将玻璃杯倒转过来,里面滴出一滴酒,向着程言的方向,目光却定在叶琢身上。

叶琢以水代酒,举杯喝下,亮了亮杯。

程言愣了一会儿,等到音响再度响起,而身后有人戳了戳他问:“这就是你的那个唐苏瑾?”他才赶紧起身,让着唐苏瑾坐下,然后左思右想,却找了一个最显傻气的开场白,“你来了啊……”

唐苏瑾疑道:“不是程书记让我过来的吗?”

程言瞠目,茫然看了看叶琢,然后忙不迭地点头,“嗯,你快坐吧。”

“许医生你也在啊。”唐苏瑾笑道。

“陈……唐小姐。”许之桓还真没想过在除了医院以外的场合碰到唐苏瑾,一时间没有病人之间的话题要说,倒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哎呀,这不是叶先生吗?!”唐苏瑾转向正在喝果汁的叶琢身上,“你女朋友不是今儿从美国过来,你没有陪女朋友啊?”

叶琢一口果汁就喷了出来,觉得凝聚在身上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了一些,他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含笑道:“前女友。”

“哦。”唐苏瑾点头。

许之桓凑到叶琢身边,压低声音问:“黄莉雅回来了?”

叶琢摇头,“我哪儿知道她那一码子事儿。”

许之桓干笑了两声,“人家可是追你追到美国去了,你丫别整天口是心非。”

唐苏瑾坐了一会儿,然后去了一趟洗手间,没有两分钟,叶琢也跟了出去。

程言正乐颠儿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许之桓翻白眼,直接推上他脑门儿,“程小三,收敛了吧,让你爸知道了从省委杀过来。”

那边有几个同学纷纷过来向程言敬酒,夸他女朋友长得漂亮又能喝,有女同事比较八卦的竟然问起来究竟是“谁先追的谁”这种幼稚问题。

许之桓被挤到一边,便索性开了门出去透透气。

…………

唐苏瑾从洗手间出来,被正在洗手池前洗手的叶琢逮了个正着。

叶琢的双手还往下滴着水,眼神却带着几丝玩味看向唐苏瑾。

唐苏瑾洗了手又抽出纸巾擦干了手,叶琢伸出手臂挡了一下。唐苏瑾挑眉,索性一个弯腰,胳膊挂上了叶琢的脖颈,“叶少,您玩儿大了。”

叶琢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圈起唐苏瑾的腰,顺势托了一把让她坐上了洗手台上,倾身向前,“唐小姐你什么意思?”

唐苏瑾扑哧一声笑出来,“字面意思。”

“嗯?”叶琢挑眉。

唐苏瑾手指贴着叶琢的眉侧,然后下滑,一勾到底,挑起他的下巴,“我听林商说,你看上我了?”

叶琢眼神幽暗,好像能够将空间中的光亮全数吸收。

“但你哥们好像也看上我了,”唐苏瑾撅嘴,温软的嘴唇在叶琢的耳侧滑过,“怎么办……”

叶琢反扣了唐苏瑾的手腕,域她拉开一段距离,却是男女之间最暧昧的距离。“唐小姐未免太过自信了点儿……”

“没看上啊。”唐苏瑾夸张地长大嘴,好像还带着一丝惋惜,她轻柔地推了叶琢一把,然后从洗手台上跳下,向前走了两步,又恢复了平静止水的面容,右颧骨上那一小块烧伤伤疤,竟然像开在冰雪枝头的一朵寒梅。

叶琢微眯了眼。

唐苏瑾歉然一笑,后退一步,“那就好,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和叶先生依旧是债主和欠债人之间的关系,搞得太复杂了也不好。”

唐苏瑾踢踏着脚上的高跟鞋踩着正步,在洗手间门前看见了一脸吃惊之色的许之桓,笑脸如花地打招呼,“许医生您也在啊。”

许之桓讪讪地回了一个笑,走进洗手间,看见叶琢正往脸上泼凉水,然后直起身猛地摇了摇头,水珠甩的哪儿都是,脸色yīn沉地走了出去。

许之桓也料想到叶少的心情不会很好,毕竟以往都是他高高在上地调戏别人,现在倒翻了个,被一个女人调戏了……

许之桓对唐苏瑾的印象一直不错,不过他也不否认,这个唐苏瑾,倒真是有当祸水的资本。但如果一旦那这种资本出来炫耀,就又是一番光景了。

叶琢在走廊上抽了一支烟才回包厢,这个时候,唐苏瑾正握着话筒唱一首粤语歌,就连在香港呆过两年的许之桓都夸她粤语的吐字发音标准。

程言苦于不会粤语而没办法来个情歌对唱什么的,哭丧着脸直到唐苏瑾拿了包要走,他站起来,“我送你。”

“程书记您可是东道主,玩得尽兴。”唐苏瑾露出疏离的笑,双手一拱,“程书记就要走马上任了,像我这种小老百姓就就只有在电视上才看的着了,祝愿程书记宏图大展,官运亨通。”

一句话,将从今往后撇的干净。

叶琢看着唐苏瑾窈窕的身影从门口一闪而过,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一向看不上十分漂亮的女人,因为脸蛋儿太好看,往往会喧宾夺主,曝露你在其他方面的浅薄无知。

但是当美貌放在唐苏瑾身上,只会为她的成功,水涨船高。

他起身走到露台上,看见唐苏瑾在路对面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霓虹闪耀的道路尽头。

当那一些声色犬马的璀璨都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惟余茫茫的苍老大地上,灰白相间,站立着一个棱角鲜明轮廓饱满的人,一抹亮色,点染了这个无光的世界。

这种女人,玩不得。

一旦看上了,就是要发重誓娶回家做老婆的。

叶琢庆幸,他还没有看上。

但也仅仅是,还,没有。

叶琢有医生的嘱托“适量饮酒”,所以基本上没有喝什么,而许之桓被程言拉着拼酒倒是喝了不少,到最后看着一屋子的人五光十色的,摆摆手实在是不行了,便给叶琢说了一声,先出了门。

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司机刚刚踩了油门,就听见许之桓一句“停下。”

许之桓从后视镜中看见后面一辆车中走出来一个挎着米黄流苏肩包的女人,披肩的头发散在脑后,在ktv的闪光灯招牌前略微停了停,然后向前走去。

许之桓愣怔了好久,直到那女人的身影进了旋转玻璃门。

许之桓拨通了叶琢的手机,“老二,撤吧。”

叶琢正拉着程言在洗手间里吐的昏天黑地,掩着口鼻,声音有点闷,“怎么?”

“我看见黄莉雅进去了……”

“程言你丫往哪儿吐啊……我知道了,六子你先走吧。”

许之桓耳边滴滴滴的忙音,挥手让司机开车。

叶琢靠在墙面上点上了一支烟,头有点儿疼。

高中他是和黄莉雅好过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时间忘了,但分手的原因叶琢记得,是因为一次许之桓酒后醉言,“黄莉雅怎么就那么看不上我呢……我哪里比不上你了……”

然后隔了美国就叶琢就出国了,却没曾想到,三个月后,在异国他乡的翠荫草坪上,黄莉雅扬着下巴冲着叶琢,“你甩不掉我,叶琢。”

果真,黄莉雅就像一块牛皮糖,粘了叶琢十年。

叶琢走马观花地又谈过三次恋爱,但结果都是一样,被黄莉雅胡搅蛮缠,眼瞧着一踢一个准儿,叶琢虽说是长了一副惹桃花的脸,却无奈在外十年,一朵桃花也没曾沾染上。

4

在暑假即将来临之际,恰逢堇城实验附中招英语老师,名额不多,就五个,但是却报了少说也有二百多个。

而唐苏瑾就是其中之一。

唐苏瑾在a大学的虽然不是英语专业的师范向,却在大三的时候和孙婕一块儿考了教师证,又给顾沐辛三婶家的初中辅导班带过好几期的课,家教也做的不算少。

唐苏瑾准备了三天,但是试讲前一天,还是半夜十二点把林商叫到了顾沐辛家里,说“尝尝我煲的**汤”。

林商哈欠连天,“苏瑾,说真的,就是上个讲台而已。想你十三岁就在上千人的大舞台上跳小天鹅了,你现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唐苏瑾从小学芭蕾,没有十年也有九年半,小时候拿过不少奖,就最近四五年才开始荒废了。唐苏瑾从厨房端了热气腾腾的**汤出来,“谁说我紧张了,你看我像是紧张的样儿?”

林商认真看了看,然后摇摇头,“你丫就是能装,明明有时候紧张的两腿哆嗦,表面上愣是看不出一丁点儿。”

这话唐苏瑾爱听,便又亲自为林商摊了一张**蛋煎饼,切成小块的端过来。

林商晚上被灌了一瓶白的,一直到刚才来的时候还吐了几回,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这汤饼正好对她的胃口。

唐苏瑾看着林商一碗**汤下肚,“要不要再来点儿?”

林商摆手,“足够了,你想把我……”

一句话没有说完,林商已经冲进了洗手间,紧接着唐苏瑾就听见呕吐的声音。

唐苏瑾抚了抚额,“暴殄天物。”

林商从洗手间出来直接冲卧室而去,倒头就睡。

唐苏瑾过去摇她,“喂,林商,要不我给你试讲一遍吧……”

林商眯缝着眼睛,“我高中都没毕业,听不出个二六五来……”

唐苏瑾十分认真的纠正,“是初二的英语,不是高中的。”

“……”

第二天,林商开了车把唐苏瑾送到实验附中校门口,打开车门,眼睛一直盯着那边的唐苏瑾,“我跟你一块儿,省得你……”

“林商你慢……”

梆的一声,唐苏瑾抚了抚额头。

一辆急速行驶的电动车,恰好撞上了林商打开的车门,然后摔了。

林商已经伸出一条腿来,看见这情景赶紧上去把电动车扶起来,“你没事儿吧?”

这是一个男孩子,身上穿着堇城一中的校服,是个高中生。长得眉清目秀,睫毛比林商的都要长,一双眼睛漆黑透亮,盯着林商瞧了半晌都没有动静。

林商“喂”了两声,这小伙子才回过神来,“噢,没事儿。”说完就站起来蹦了几蹦。

“那就好。”林商眉眼含笑,将车锁了,就要跟唐苏瑾走进学校,却听身后那少年招手,“喂,我叫秦希宸,你叫什么?”

唐苏瑾戳了戳林商的肩胛骨,“喂,走桃花运了,那男孩子长得真好看。”

林商扑哧一声笑出来,“一大把年纪了,我可不敢糟蹋祖国的花朵。”

谁知道那男孩子竟然跑过来,直接抓住了林商的手臂,挡在她前面,“我叫秦希宸,你叫什么名字?”

林商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小弟弟,这可是大街上,不是你家门口。”

少年两条漂亮的眉毛微蹙,林商竟然有一种冲动要伸手去抚平,最后只是拉了唐苏瑾的手,快步走进学校。

从校门口两排挺拔白杨的yīn影下穿过,唐苏瑾的目光落在绿茵场上那些挥汗如雨青春飞扬的年轻生命上,嘴角微微扬起。

“真年轻啊,”林商叹气,“我绝对不会当老师,看着一群小孩儿,老得快。”

唐苏瑾撇嘴,“姐,你也就二十八,别老气横秋的。哎,别叹气,我可是要上战场的,别给我添堵。”

林商笑了笑,“苏瑾,说真的,你要是选不上,我……”

“怎样?”

“你免费蹭我俩月银子。”林商一咬牙,“我就不信了。

唐苏瑾挑挑眉,笑出声来,“说定了。”

但是说真的,唐苏瑾还是紧张了,原本备课准备好的第二项和第三项颠倒了,但还好大的方面没有错,学生们的配合也很是活跃。

她看了前面几个试讲的,不是学历没有她的好就是内容太过死板,竟然还有一个用中国式的英语说的那叫一个喜庆,唐苏瑾都差点笑场。

唐苏瑾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林商,倒是看见了她的债主。

……………………

叶琢一大早醒来,到餐厅吃饭的路过客厅,就看见了黄莉雅坐在他家沙发上,抿嘴笑的像古代的大家闺秀。

“你怎么来了?”叶琢问道。

“怎么跟客人说话的?!”叶太太从厨房端了水果出来,“人家莉雅七点多就来了,就等你,你赶紧收拾收拾跟莉雅去学校。”

就在叶琢什么事儿还没有搞明白,已经被叶太太又一顿好骂堵得张不开嘴了,“得,妈,我这就走。”

叶琢拿了车钥匙,然后转头看黄莉雅笑的阳光灿烂的,翘了翘嘴唇,“你可真厉害。”

黄莉雅娇俏的一笑,“谢谢夸奖呀。”

叶琢听了黄莉雅的大致叙述,知道了她这是要去实验附中试讲。

“黄莉雅,你爸就是实验附中的校长,用得着这么作么?”叶琢踩下刹车,停在了校门口,“下车。”

黄莉雅扯着叶琢的胳膊,“叶琢哥,你就跟我一块儿去吧,我好歹等了你一个多小时,我都跟我爸说好了。”

叶琢皱眉,拨开黄莉雅的胳膊,“好,好,你别挨着我,你不热啊。”

黄莉雅规规矩矩地在副驾上坐好,“嗯,开进去吧,我爸打过招呼了。”

以前叶琢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会跟黄莉雅好过,但是他现在在想,许之桓到底看上了这个刁蛮娇惯的黄莉雅哪一点儿?

不管叶琢十分君子风度的好言劝尽,还是刻薄挖苦故意疏离,说不好听的,叶琢曾经被黄莉雅缠的恶烦,连“黄莉雅你到底有脸没脸啊”这种话都放出过,只奈人家就是吃这一套,好像从只要叶琢嘴里头蹦出来的,不是金子就是银子,这倒是充分诠释了“打是亲骂是爱”。

停了车,黄莉雅又热切地搂着叶琢的胳膊,“跟我一块儿嘛,来都来了……”

叶琢气的想骂人,真的,要不是顾忌到黄莉雅是个女人,而且许之桓又对她有好感,他早一脚踹上去了。

而黄莉雅终于将叶琢的好脾气在上楼的时候全部磨光了,叶琢狠狠甩开她的手,然后转身就走,嘲讽的说道:“谁要是娶了你,还真是好福气……”

黄莉雅红了眼圈儿,“叶琢你就这么瞧不上我?!”

叶琢懒得废话,在走廊拐角走得急了,与一个穿着亚麻裙的女人撞了一下,差点把人家撞倒,赶紧扶着,“抱歉啊……”

“叶少来接孩子?”

叶琢愣了下,手停在了这女人的手臂上,触手温凉一片,抬眼就看见了唐苏瑾上了精致淡妆的面庞,眸中闪亮的好似星星,但是旋即恢复了正常,“唐……”

“叶琢,你就这么随随便便?!随便哪个贱人投怀送抱你都要?!”黄莉雅说着就冲过来。

叶琢连忙把唐苏瑾护在身后,隔开一臂距离,“黄莉雅,你他妈嘴里放干净点儿!”

唐苏瑾失笑,这怎么说的。

“你为了这个贱女人,你竟然骂我,叶琢,你怎么能这样!”

唐苏瑾却忽然挽上了叶琢的手臂,向前一步,笑脸如花,“这位小姐,我们家叶琢做的有不对的地方,怎么能这么骂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呢?人家也都是有娘生有爹养的有老师教的,教养啊,多重要!”

黄莉雅伸出手指,“你……”

唐苏瑾歉然一笑,伸出手把黄莉雅的手指握回去,“这可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下一代是祖国的明天啊,为人师表,是不?从幼儿园我就知道用手指人家是不礼貌的,我在这儿先替叶琢给你赔不是了,他真是配不上您。改天你要是还惦念着他,记得来喝我们的喜酒啊。”

叶琢侧着头,看见唐苏瑾鬓边的一绺头发垂落下来,抿了抿嘴唇,克制住想要帮她别到耳后的冲动。

“走吧,叶琢。”唐苏瑾拉了拉叶琢的手,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细细的薄茧,目光一闪,仰头看向叶琢的眼睛,见叶琢也正在看她,匆忙别开了眼。

叶琢因为唐苏瑾的触碰,从指尖蹿起一连串的电流,心中动了动。

这样的表现,在黄莉雅眼中就是明目张胆的眉目传情,她哭着就扑向了一边黄校长的怀中,“爸……”

叶琢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直到开了车,看见唐苏瑾坐到了后座,“唐小姐,你……这是嫌弃我啊?”

“哪儿敢啊?”唐苏瑾摆手,“副驾上的车祸伤亡率最高,我可没上保险。”

叶琢抽了抽嘴角,然后踩下了油门,问道:“你这是来……?”

“试讲,完了。”唐苏瑾将脸转向窗外。

“刚才那个……是黄校长女儿,你知道么?”前面是红灯,叶琢踩了刹车,然后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唐苏瑾的神情。

“知道啊,校长千金嘛,我可是好学生,之前做足了功课的。”唐苏瑾嘴角衔着一抹笑,“要不我说‘完了’呢。”

绿灯,叶琢踩下油门。

唐苏瑾忽然从后座上弹起来,双手搭在前面的靠背上,“叶少,你这可是砸了我的饭碗呢,怎么办,这算不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得到了叶琢肯定的回答,唐苏瑾抱着双臂,“那咱们两清了……到前面的金华放我下去,我约了人,谢谢。”

叶琢依言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停车,唐苏瑾下了车,招手,“回见了啊。”

他从车驾前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咔啪用火机点上,幽灭的火苗一闪,叶琢掐灭了扔到窗外,眼光一掠,看见了唐苏瑾和一位穿着墨蓝色休闲西装的男士。

叶琢的目光一闪,一直追随着他们两个在大厅内落座,然后踩下了油门。

车还没有开十分钟,叶琢就接到了叶太太兴师问罪的电话。

“我儿子什么时候订婚的我这个做妈的怎么都不知道?!叶琢,我告诉你别给我往家里领洋女人,我看不惯!”

“我也看不惯啊,”叶琢笑了笑,“妈,您放心,您儿子的眼光你还放不下心?到公司了,我先挂了啊,今天中午不回家了……”

挂断电话,叶琢漆黑发亮的眸中蒙上了一层轻纱一般的薄薄雾气,他笑着摇摇头,“唐苏瑾,咱俩两清不了了。”

…………………………………………

陈在瑜在巴黎时装展一结束就乘当天的航班赶过来了,而陈氏的团队等两天,出了成绩才回来。

不出意料,一回来就接到了唐苏瑾的电话,约在金华餐厅。

金华餐厅在a大隔街,是陈在瑜追唐苏瑾的时候最喜欢带她来的地儿。

陈在瑜清清楚楚记着,那个时候,三五个电话都不一定请的出唐苏瑾,他软磨硬泡算是都用上了。

但是结婚这一年有余,却一次都不曾来过了。

“在瑜,你到的真早。”

说:

离婚谈判能不能成功捏?小瑾,加油↖(^ω^)↗

陈在瑜回了神,看见日光倾斜中的唐苏瑾,就像两年前那段真正恋爱的日子,内心被一个个甜蜜的泡沫充斥着。

“我也是刚到,咱们进去吧。”

大厅里弹奏着莫扎特的钢琴曲,缓缓流淌。

唐苏瑾挑了距离钢琴最近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正在弹钢琴的优雅男士,黑发墨瞳,银灰西装蓝色领结,像是英国优雅的绅士,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陈在瑜已经点了几道菜,然后把菜谱递给唐苏瑾,“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唐苏瑾摇摇头,“你看着点。”

金华餐厅的效率很高,没有十分钟,菜已经上齐了。

“甜品稍后。”

唐苏瑾端着加冰的橙汁,喝了一口,然后给陈在瑜夹了一筷子菜,看着陈在瑜细嚼慢咽着,“怎么样?”

陈在瑜点头,“味道和以前一样好。”

唐苏瑾挑眉,也吃了一口,却没觉得味道能好到哪里去,她记忆里完全没有这家餐厅的口味,就连陈在瑜曾经为她的挥汗如雨,都好似迷途的羔羊,经过这样荒诞的一年,再也寻不回了。

“在瑜……”唐苏瑾将筷子放下,说道。

陈在瑜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什么话吃完了咱们再说,好吗?”

“好。”唐苏瑾再度拿起筷子。

但两个人都存了心事,即使做出样子,也没有吃下多少,等甜品上了简单吃了几口,唐苏瑾就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吩咐服务员倒了一杯冰水过来。

唐苏瑾双手支在碟子两侧,“陈在瑜,咱们两个不合适,彼此都这么拖着,于你于我都不好,你是豪门大户,而我就算是一普通小资,甚至连小资都算不上,你妈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带上两把刀子毁尸灭迹,好像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儿都不算什么,我连呼吸都是错的。”

陈在瑜倒是笑了,“我妈一直对你有偏见,这一年我一直忽略了这一点,以后你放心。”

“你用不着让我放心,以后记着找一个你妈看得上眼的女孩子,”唐苏瑾看向陈在瑜的眼睛,“古代都讲究门当户对,咱俩真不适合。以前你追我,就算不因为陈老爷子手中的百分之八十的股份,是因为你对我有几分好感,只是这仅存的几分好感也在这一年的婚姻生活中消失殆尽了。”

陈在瑜脸色一下子冷了,“我不同意离婚。”

唐苏瑾在桌下的手指攥了攥,然后端起冰水往下压了压火气,“陈在瑜,你觉得我们这样耗着还有意思么?没了爱,你要让我们之间全部都成了恨?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了,还要恶语想向?!你现在搞婚外恋,还有一道婚姻的警戒线拦着,弄不好还波及你生意场上的事儿,这种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的事儿,何乐而不为?”

“继续说。”陈在瑜手指扣着桌面。

“咱们现在是谈判,离婚协议你看着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可以改,钱、车、房子你不想给我我全部可以不要……”

“有老爷子那两个的海外账户,我那一点子钱,房子啊车啊算什么?”陈在瑜倾身向前,嘴角挑着一抹讥笑。

唐苏瑾的脸色yīn沉下来,“陈在瑜,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还是一句话,”陈在瑜靠上了靠背,“我不同意离婚。”

“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唐苏瑾将手中玻璃杯中的冰水抬手泼了陈在瑜满脸,“好话说尽了也不管用了?!你非要闹到法院上才罢休是不是?!这样耗着对你有什么好处?!”

正值中午吃饭的高峰期,那边有几桌已经向这边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陈在瑜倒是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十分优雅的抽出纸巾擦了擦脸,然后招呼服务生来结账。

唐苏瑾一瞧,冷笑一声,“陈在瑜你可真有本事啊,三句话就能把我的好脾气磨光!”她拿了包转身就走。

陈在瑜看着唐苏瑾转身,风风火火地走出去,走到阳光中,手指动了动想要抓住她飘飞的裙角,双腿却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其实没有想以这样收场的,他真的就想要好好跟唐苏瑾吃一顿饭而已,而当他听见“离婚”两个字儿,就已经和原本的初衷背离了。

他出了餐厅门,上了车,双手支在方向盘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呢?

陈在瑜是可怜的,他的叛逆期成熟期和青春期,像转动的摩天轮一般,自上而下地颠倒了。

从十六岁的堕落到成年的叛逆再到成熟,然后继续灯红酒绿,虽然唐苏瑾闯进他的生活,却也仅仅昙花一现,纸醉金迷的生活改不了本质,一切归结于这个烂俗的圈子和豪门中奢侈无忧的生活……当然,也归结于,一条红线两头牵扯的无缘。

怀瑾握瑜,终究是个……巧合吧。

但是她凭什么这样对他?!凭什么那么践踏他的自尊?!

唐苏瑾出了门就给林商挂了个电话,“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林商刚刚从手下处得了一个信儿,心里面堵得很,没好气地说:“好消息。”

“我成功的跟陈在瑜谈崩了。”

“这算什么好消息……”林商一时间无语。

“你要跟坏消息一起听嘛,”唐苏瑾顿了顿,“我没有被实验附中录取。”

林商抽了抽嘴角,“然后呢?”

“这俩月就靠你了。”唐苏瑾桀然而笑。

林商仿佛已经看见了唐苏瑾轰轰烈烈刮她两个月之后的惨烈境况,“你可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

“那是。”

“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先听哪个?”林商正色道。

“好的。”

林商幽幽地说:“我找到那天晚上泼你硫酸的人了。”

“坏的呢?”唐苏瑾神经一凛,脑中一根弦绷得绷紧了。

“叫阿兰,她……是城北慕双的人。”

对唐苏瑾来说,城北慕双,就是一个响的叮铃咣啷的名号,一个黑白通吃的传奇人物。

而对于林商来说,是一个悲喜交加的,噩梦。

………………………………

叶琢下午接到了荣老爷子亲自致电,叶琢拿着手机愣是紧张出一头的汗,生怕这老爷子又给自己下什么考验。

果真……又是一个烂摊子。

他当即给叶太太挂了一个电话,劈头就问:“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叶太太骂道:“混小子,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叶琢喝了一口水,“那你不是我外公亲生的吧?他可是把你儿子往死里折腾呢。”

“说混话!你在国外学的那些东西都是投资,你外公可是大笔大笔的钱为你投进去了,现在不收回来什么时候收回来?!”

“得,承蒙您和外公看得上我。妈我有个会,晚上回去给你说。”

“等等,那个黄莉雅……”

叶太太刚开了个头,叶琢已经把电话撂下了。

大约四点半,叶琢出了会议室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您好。”

那边笑声浑厚,背景隐约夹带着舒缓的钢琴曲,“你小子出毛病了?!”

叶琢即刻明白了这是谁的电话,“三哥?”

“晚上,启明星,哥给你接风。”

叶琢挂断了电话,在通讯录里把这个陌生号码存起来,输入“慕双”。

………………

六点半,堇城国际机场,唐苏瑾下了车,连银子都没有付就往候机大厅飞奔,耳朵里听着播报员的声音,眼光在人头攒动中胡乱扫着,恨恨地骂了一声,拿出手机给辛阳打电话。

辛阳正好掏出手机要关机,碰巧接了唐苏瑾的电话。

“辛阳你小子领着沐辛是要潜逃怎么着?!一声招呼也不打?你以为飞加拿大一趟就跟玩儿似的?!你他妈现在给我立刻马上现身!”

辛阳向身边的顾沐辛摇了摇手中的手机,做出一个怒目相向的表情,顾沐辛扑哧一声笑出来,正好传到唐苏瑾耳朵里。

“顾沐辛,你这丫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是不是?!跟着那小子要私奔……”

“苏瑾,”顾沐辛笑着说,“我和辛阳就是去做个手术,又不是移民了。”

“我现在在候机大厅西门,你们在哪儿呢?”

顾沐辛语气有点涩,“你知道我最受不了送别的场面了,我肯定会哭的,哭了你和林商又该骂我了……”

手机已经转到了辛阳手中,“我们已经在检票登机口了,真不用过来了。”

“那就算了,到了记着给我一个平安电话,”唐苏瑾顿了顿,“辛阳,沐辛的仇,我记着,你放心。”

“沐辛我带着,你也放心……”

唐苏瑾挂断了电话,看见不远处的紧急出口前,站着林商。

“怎么样了?”

林商昨天晚上打听到叫阿兰的贱女人拉着几个姐妹去虹山山庄吃海鲜,便叫了几个人,决定在半路上下手。

“妈的,慕双***有能耐了,护着那种货色。”林商林商眼光幽幽的,拉了唐苏瑾就往外走。

唐苏瑾问:“哪儿去?”

“启明星。”说:

期待着启明星新一次暴风骤雨的相遇吧。⊙﹏⊙

[新一轮狂风骤雨的相遇——启明星]启明星是城北有名的销金窟,没有个万儿八千的银子,你连门儿都进不去。

索性,跟着林商。

林商画着妖娆的眉眼,身上一件黑色包臀短裙要多性感有多性感,而将格子衬衫系在腰间,一件纯白的v领t恤,简直就是一个小太妹。

林商带了不少人,都乔装混在二楼的酒吧大厅里,而林商带着唐苏瑾,坐在距离吧台最近的一张桌上。

林商点了酒一口没沾,嘱咐唐苏瑾“酒有问题,不要喝”,然后就跳进舞池去跳舞了。

唐苏瑾支着下颌看林商跳着火辣的爵士,已经有两个男人去搭讪了。

“小妹妹一个人喝闷酒?”

唐苏瑾挑眉,对座已经坐上了一个男人,一双浓黑的桃花眼闪着,衬衫扣子解开三粒,露出匀称的胸肌,手指间夹着一杯**尾酒。

“这位先生,我不是来玩儿的。”唐苏瑾以前听林商说过一些夜店的潜规则,便索性直接拒绝。

男人从衣兜里直接掏出一张空白支票,“一夜,你想要多少,自己填。”

唐苏瑾顿时无语,“先生您听不懂中国话?”

唐苏瑾余光瞥见林商已经过来了,便住了口,等着林商来解决。

林商往桌边一站,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男人,挑着眼角,“蔡玮,你胳膊伸的挺长啊,算盘都打到我亲妹妹身上了!”

蔡玮面露诧异之色,马上站起来,“可不敢林姐,我没瞧出来。”

林商坐下,端起一个高脚杯在手里摇晃着。蔡玮自知无趣,便转身走了。等蔡玮走了,林商才对唐苏瑾说:“一暴发户儿子,白瞎了一副好皮囊,整个一种马,一夜弄得我俩姐妹三天没接客。”

唐苏瑾打了一个寒颤。

唐苏瑾多少知道一些林商和这个慕双之间的过去,看着林商倒了一杯酒,目光有点水汽肆意,“林商,实在不行就换个方式,你实在不用……”

林商不等唐苏瑾说完,已经啪的一声把杯子摔在了地上,正好这个时候音响换歌,于是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就格外刺耳了。

阿烈眼见着这边有事儿,便带了两个手下过来,想着能压下就压下,总不能败了三哥的兴致。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有话好说。”

林商翘着腿,随手捏着一瓶红酒,然后松手,红酒液溅了一地,“没做什么,就是砸着玩儿的。”

林商的手下得了她的令,纷纷掀桌子砸酒瓶。

阿烈向后退一步,语气已经冷了三分,“您这是明摆着来闹场了?”

“多新鲜啊!”林商扑哧一笑,“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阿烈已经被林商的手下推得一个踉跄,后背就挨了一个椅子。

舞池里的人四处逃窜,有的直接奔下了楼梯,有的干脆找了一个安全的地儿看好戏。

阿烈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婊`子!你他妈敢闹慕三哥的场子,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林商的牛皮高跟鞋往一把翻倒的椅子上一敲,“你滚回去告诉慕双,就是我林商砸了他的场子打了他的人!”

唐苏瑾刚才被林商推了一把远离了事发中心,现在看见阿烈听见林商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惊惶,知道这丫要赢了。

“林姐啊,”阿烈笑了笑,只不过挂了彩的一张脸笑起来很是滑稽,“三哥就在楼上的包厢,要不您……跟我走一趟?”

林商眼见着阿烈身后的人越来越多,硬上已经是不行了,便点了头,拉着唐苏瑾要上楼。

阿烈伸出手臂拦住林商,“林姐,就您一人,这位小姐,不成。”

现在这种情况,如果留下唐苏瑾就是死路一条。

唐苏瑾的脑中飞快的旋转,她已经想到了脱身之法,可是下一秒,林商的话让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林商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你小子胆儿肥啊!你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叶七公子的女人!慕双都不敢说什么,你有胆儿就拦着啊!”

……………………

叶琢救过慕双的命。

叶琢才十六岁,那个时候城北还是花家的天下,慕双在城北,连根葱都不算是。

叶琢小时候特别能闹腾,胆儿特大。跟着他爸的司机学过俩星期车,就敢开着他爸的车三更半夜的走街串巷,听说了城北那儿有一个坟场,夜半闹鬼,寻思着拉着程言去瞧瞧。

而程言那一夜住他奶奶家,叶琢便一人开车去了。

但是这一遭,鬼没有见着,倒是看见了实弹的枪战,还顺道救了一个人。

那人就是慕双,肩胛中弹,他拿枪指着叶琢的太阳穴,“开车!”

叶琢踩油门,将面前持枪的人冲开一条路,开向了高速,从后视镜看着后座上的人血都染了大半片衣裳,想到十分未雨绸缪的叶太太在车上放了急救箱,便翻出来扔到后座上。

慕双看了叶琢一眼,将枪放下,说了一声“谢谢”。

叶琢知道这种枪伤肯定不能往医院里送,便问道:“去哪儿?”

慕双报了一个地址,没曾想到,叶琢真的把他送到了那家诊所。

下车的时候,慕双将手枪放在了叶琢的手中,“慕双。”

叶琢笑了笑,表情特别孩子气,“叶琢。”

开着这么一辆染血,车玻璃还被穿出几个弹孔的车回到叶家,叶太太吓的几乎晕过去,叶琢他爸那个时候在市政任xx部长要职,差点儿直接把自己儿子送到警察厅去。

最后叶太太死命地拦在叶琢身前,甚至要搬出荣老爷子出来,叶部长打了叶琢一顿算是了事了。

说实话,如果这事儿到此为止,也便罢了。

到了第二年,叶琢被强制性送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

“其实那枪里没子弹了。”慕双喝了一口酒,对叶琢说道。

“我知道,”叶琢一笑,“你最后打那人的一枪是空的,我看见了。”

“你小子真敢!”慕双给叶琢面前的酒杯蓄满酒,“不过三哥这一条命是你给的,我记着……”

阿潜走进来,“前儿个刚来了几个,嫩的很,给叶公子开开荤?”

慕双摆手让阿潜去安排,又让坐在点歌台前的女人滚出去,转过来对叶琢说,“太方建材的老狐狸欠我一个人情,别说百分之八的股份,就是百分十三十八他也得给,你直接找我不就得了?”

叶琢点了一支烟,“我家荣老爷子心里面亮着呢,三句话的事儿,他也就不会让我这么轻松了。”

叶琢从小谁都不听,唯独就是听那个不苟言笑的荣老爷子的话。当初飞美国之前,叶琢绕着叶家几乎跑了个三千,死也不上车,结果荣老爷子来了一句话就把叶琢拎上了车。

“你给我混出个人样儿来!”

包厢门一开,阿烈跑进来,看了叶琢一眼,然后走到慕双跟前,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慕双挑眉,转向叶琢,“林宛来了。”

叶琢嗯了一声,他见林商的第一面,就是在那一场枪战之后的诊所中,那个时候慕双叫她“宛宛”。

慕双接着道:“还有你女人。”

叶琢扑哧一声笑了,以为慕双开玩笑,便说道:“三哥,我的女人可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位啊?”

但是不等慕双回答,他已然知道了是哪一位。

唐苏瑾看见他的时候吃惊的表情,让叶琢陡然笑出声来。

慕双只是斜眼看了一眼林商,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然后从茶几下新开了一瓶红酒,蓄满。

“慕双,阿兰交给我。”林商向前走一步,声音不温不火地说道。

“阿兰是我的人。”慕双眉眼一挑,冷冷望着林商。

“你的人,用硫酸泼了我亲妹妹!”林商顿了顿,“你要是还护着她,那这一笔账,咱们好好算算。”

一时间,空气凝滞。

唐苏瑾已经定下神来,刚才她看到叶琢的时候,惊得三魂六魄出窍了,这人怎么就这么yīn魂不散呢。

叶琢打破了寂静,“瑾瑾,你过来。”

唐苏瑾抖落了一身的**皮疙瘩,但是现在毕竟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便抽了抽嘴角当做笑,走过去,顺手掐了叶琢一把,“叶先生,真是冤家路窄啊!”

叶琢一笑,搂了唐苏瑾的腰,“我觉得应该在冤家前面加上俩字儿,欢喜冤家。”

这边林商吊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这明摆着叶琢默认了她编的这个谎言,那么唐苏瑾便暂时没有了危险。

慕双招手,对阿烈说:“把阿兰叫上来。”

阿烈面露难色,他压低声音到慕双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退到慕双身后。

慕双摊手,将手中的酒瓶放下,“阿兰现在不在堇城。”

林商笑声刺耳,“别蒙我,我今儿个不废了她我跟你姓儿!”

唐苏瑾距离慕双比较近,刚才听到阿烈对慕双说的话中,隐约有“外头已经搞定了”,于是挣开叶琢的手臂,想要站起来,叶琢却拧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微不可见的摇头。

唐苏瑾索性拿出手机,飞快的写了几个字发给林商。

——“有诈,脱身。”

其实林商已经有所察觉了,她起先带的几个人全然没了音讯,她脑中闪过一丝惊电,从头凉到脚,这貌似从开始就是一个局,那个阿兰……本就不存在。

僵持过程中,慕双始终面露微笑,唐苏瑾看着他侧脸硬朗流畅的轮廓线,眼底那一抹自始而终的暗色,双手平稳地将面前摆好的七个酒杯挨个倒满,颜色由浅到深。

这个人,曾经让林商用命去爱。

其实,唐苏瑾不怕慕双会对林商怎么样,就是怕林商脾气一上来,再伤及自己就得不偿失了。

“慕三哥,”唐苏瑾笑着开口,“这件事儿我赔不是,那个阿兰毕竟是冲着我来的,硫酸也是泼的我,林商这么着也都是因为我,这件事儿,叶琢是见证人,那天还是他救的我。”

慕双没有抬眼,只是极轻的嗯了一声。

“这个阿兰既然不是三哥的人,那就用不着这么撕破脸,”唐苏瑾走到点歌台,拿起了话筒,“这么着,我唱首歌儿给慕三哥赔不是了……”唐苏瑾看了一眼手表,“林辅的火车这个点儿该到了,你快去接接吧。”

林辅是林商的同胞弟弟,唐苏瑾能够想到让林商脱身的法子就只有这么一个了,但是到现在,她都没有意识到,其实她的处境比林商要危险的多。

林商,毕竟有一个曾经爱惨了她的慕双在那儿搁着,这个局,指不定就是为了她设下的。

而唐苏瑾,只有一个,能够依靠的叶琢。

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叶琢,相信叶琢必定会出手帮她。

林商笑了笑,直接走到唐苏瑾身边拉起她就往门外走,“要走一块儿走。”

门前站着五六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壮汉。

“你砸了我的场子,惊了我的客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以为这是你家?”慕双嘴角浮起一缕笑,好像是水面上的油花,轻飘飘的,指了指面前放的七个透明的玻璃杯,“要走也行,喝光。”

林商的而后的红色碎发落在眼前,遮住了她的一切表情,声音微微哽咽,让唐苏瑾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这是你说的。”林商走上前去,端起酒杯仰头灌下去。

在林商喝下了第三杯酒的时候,唐苏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上去端起酒杯就往自己口中灌下,“下面的我替你喝。”

林商“啪”的打掉了唐苏瑾手中已经喝下大半的酒杯,“你傻啊!酒中下药了!”她一把把唐苏瑾推到叶琢怀里,“还不带她走?!”

叶琢紧紧搂着唐苏瑾,大步往外走。

“叶琢,三哥改天再给你和弟妹亲自支个场,”慕双摆手让门口让出一条路来,又吩咐阿烈,“开车送叶公子回去。”

林商示意唐苏瑾没事儿,然后咯咯地笑着将面前的桌子掀了,酒杯酒瓶碎了一地,脸上一片酒晕的酡红,身体瘫软地就要往地上倒下去。

“不……”唐苏瑾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叶琢捂住了嘴,她看见慕双一把揽住林商的腰,“林宛,你不就仗着我宠你才敢这样……”

身后门关上的前一秒,从门缝间,唐苏瑾看见林商双眼,忽然间迸出的泪水。

叶琢捂在唐苏瑾脸上的手指缝间微微湿润,他拿开手,发现唐苏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于是干脆打横抱起唐苏瑾。

“阿烈,我开了车,不用送了,”叶琢抱着唐苏瑾坐上了车,“回去给三哥说一声。”

叶琢看着唐苏瑾眼泪扑簌着往下掉,就好像那一晚在医院的时候一样,内心随之一抽一抽的疼,“真没事儿,慕双不会把林商怎样的……”叶琢抽出纸巾给唐苏瑾,“慕双以前真的很疼林商的,为了林商蹲了两年监狱,在外面打拼了三年就为了给林商买一个海岛的命名权,你信我,慕双绝不会怎么样林商的……”

“我知道的比你多!你他妈能不能闭嘴?!”唐苏瑾死死咬住了下唇,直到一丝疼痛终于冲散了从小腹忽然冒起的一股火气,带起浑身上下的一阵酥麻热浪,她听着叶琢的声音,看着他饱满的嘴唇一张一合,充满着诱惑力,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住。

叶琢看着唐苏瑾现在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忽然凑过来,戏谑地问道:“用不用我帮帮你?”

唐苏瑾果真扑上去,狠狠咬了叶琢的下巴,“混蛋,快开车!”

“你这女人真狠。”叶琢揉了揉下巴,耸了耸肩膀,踩下了油门,却没有敢耽搁,没有十分钟就找到了最近的一家酒店。

唐苏瑾现在浑身发酥,将脸和手都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这是从内到外的酥麻,下`体的空虚和灼热,几乎让她觉得自己要被反噬了。

如果她只喝了半杯酒就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她难以想象林商会怎样,只是她庆幸,那个人是慕双。

只不过,林商为什么要留下呢?明明她有机会走掉的……

脑子快要炸开了,这个局设计的太过于缜密,以她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的智商,根本就无法思考这些生活在沼泽和杂草蔓延的黑暗中的人的思维。

她能够做的,就是相信林商。

叶琢打开副驾的车门,想要把唐苏瑾抱出来,唐苏瑾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猛地打开叶琢的手,“我能走!”

叶琢眼见着唐苏瑾一步三摇,便直接扛到身上,往酒店大厅里走去。

总台小姐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一间双人?”

叶琢还没有回答,唐苏瑾喊道:“两间!”

叶琢失笑,“就两间吧。”

在房间门口,叶琢刚刚把唐苏瑾放下,就忽然被压在了墙面上,然后唇被猛地吻上,齿关相磕,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叶琢眸中片刻的惊愕,继而搂着唐苏瑾柔软的腰肢,嘴唇上是一片温软,他内心里的一股悸动,好像破土的嫩芽。

他掏出房卡,慌乱之中打开门,咣当一声将门反锁,顺势就将唐苏瑾压在了门板上,瞬间,反客为主。

与此同时,不远两步路的走廊拐角,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手中手机光芒一闪。

5

白晓雁的闺蜜蒋小玲今天生日,便叫了几个相交不错的朋友,开车到城北的百年老火锅店开了三桌,一直闹腾到深夜。

蒋小玲的男朋友是官二代,阔绰的不得了,想着给自己女朋友多热闹,当时打电话的时候就说“允许自带家属”,所以吃饭的时候成双成对的,倒真是热闹的不行。

蒋小玲的男朋友临时去了s市,而白晓雁压根儿就没有交男朋友,所以两个人落了单。

白晓雁出了学校的这两年出落的越发的漂亮,又会打扮,身上的衣服大半都是经过自己的重新剪裁,既别致又有韵味。

有三四年都没见的女同学见了白晓雁简直都不敢认了,“老天,真是女大十八变。”

蒋小玲当时就冷下了脸,拉着白晓雁往边上带了带,“你是说晓燕原来特不能入您的眼是不?”

那女同学脸色讪讪,“那可不能。”

席间,有个长相家世都不错的男士走过来,“白小姐,我敬你一杯。”

白晓雁温婉的笑了笑,“谢谢。”

蒋小玲凑过来推了那人一把,“肖建,别抹了一鼻子灰回去,人家晓燕名花有主了。”

那边几个听了也凑过来,“谁呀?”

白晓雁拦了一下。

蒋小玲弯腰躲开,“嘿,还不兴说了?晓燕现在可是陈氏的首席设计师,前两天刚从巴黎时装展上回来,就和陈氏总裁……陈家的三公子知道不?就是他。”

一个女人yīn阳怪气的声音道:“人家陈总裁可是有老婆的人,难不成你说白晓雁是他外头包的二奶?”

白晓雁脸色白了一下。

蒋小玲登时拍了桌子,冷眼一瞧,这就是原来跟白晓雁抢过男朋友的班花,“谁领了你来的?给我滚出去!”

那女人冷声笑了笑,拿了包站起来,“我倒要看看你这妖精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嘭的一声,随着包厢门关上,蒋小玲抛出去的一个酒杯在门后炸开了花。

有了这么一出,生日宴不欢而散。

蒋小玲拉着白晓雁说许久不见了,好些话都没有说呢,便找到了不远处的一家酒店。

“哟,晓燕你瞧瞧,比起人家,咱们都算是尼姑了。”

白晓雁顺着蒋小玲手指的方向,看见前面两步远的地方,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肩膀上扛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看不清面容。

但是当那女人高呼了一声“两间房”,脸颊随着发丝的扬动,拨开白净染上酒晕的面颊,白晓雁好像被电击了一样立在原地。

然后,她摸出了手机。

“还两间房?都那样了还矜持个什么劲儿……哎,晓燕走啊,你愣什么?”

“哦,走吧。”白晓雁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起来。

刚才那男女的电梯号是三楼,和蒋小玲订的房间在一层。

“小玲,”白晓雁握着手机,“你先去房间吧,我打个电话。”

说:

叶少到底吃成了没有捏……白小妞儿又盘算着神马……(⊙o⊙

到房间洗了澡,白晓雁翻着手机相册,看着刚刚拍下的几张照片,无论从光线和角度上都算不得好,但是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那女人就是陈在瑜的老婆,他口中的小瑾。

白晓雁在陈在瑜的手机壁纸上见到过,开玩笑地道:“陈总,这是夫人吧?”

陈在瑜怎么回答的,白晓雁已经忘了,但是她清清楚楚记得陈在瑜眼睛里流露出的笑意,浓浓的抹都抹不开的笑意。

而这种笑意,白晓雁从来不奢望。

白晓雁翻到通讯录的“陈在瑜”,手指在发送键上摩挲了好久,直到蒋小玲从浴室里走出来,她脑中一闪而过灵光,手机掉落在地上。

“怎么了?”蒋小玲擦着头发走过来。

白晓雁捡起手机,抬眼,“小玲,让我用用你手机。”

……………………

唐苏瑾浑身上下都是滚烫的,叶琢摸着都觉得烫手。

唐苏瑾是被下了药,欲`火焚身,原本就极柔软的腰肢,现在更是软成了一滩水。而叶琢没有被下药,怎么也觉得浑身好像是化不开的酥麻呢?

唐苏瑾衬衫的衣扣已经被扯掉了几粒,半脱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叶琢吻着唐苏瑾的脖颈,手已经顺着唐苏瑾光滑的腰身向下移,在她的臀上拧了一把,满意地听到她口中的嘤咛,匆忙地解着她牛仔裤的腰带。

静谧的夜间,手机的铃声是十分突兀的。

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躯震了一下,旋即僵住,唯剩下手机铃声伴随下的细微喘气声。

唐苏瑾从脸上到锁骨都染上了一片醉人的分红,她喘息着,被手机铃声彻底震的清醒,猛地推开叶琢,打开门想要把他推出去。

叶琢用手臂支在门上,双眼染上了迷离的光,“唐苏瑾,我能帮你,真的。”

唐苏瑾掩住被拉扯的露出里面一片春光的衬衫,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冰镇的灌装可乐,仰头喝下,接通了响个不停的手机,“辛阳,到了啊……嗯,我就要睡了……好好照顾沐辛……晚安。”

唐苏瑾挂断了电话,又仰头喝下一口冰镇可乐,然后认真地看着叶琢,“叶琢,现在,我唐苏瑾当你是我朋友,和林商顾沐辛一样的朋友。所以,我不想让它从一开始就变得不干不净!”

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叶琢已经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一般,慢慢地晕开,一点一点渗透到唐苏瑾故意划清界限的世界了。

叶琢浓黑的眸子,好像覆盖了一层油膜的墨汁,黑而亮,倒映着唐苏瑾窈窕的身材。然后一句话没说,俯身抓起地上的衬衫,转身拉开门走出去,重重地关上。

他靠在门上,深深地呼气。

默然了两分钟,叶琢踱步在走廊上,转而上了电梯,按下了顶楼的按钮。

酒店顶楼的天台上,周遭围着刷的雪白的护栏,还有几把休息桌椅。

叶琢走到护栏旁边,倾身趴在栏杆上,眺望着黑暗中星星点点的霓虹闪耀,高速路上长龙一般的灯光,一路闪亮。

这些年,他往往面对着一道单选题,这样活下去还是那样活下去。

他无一例外的选择了,活着。

天台上的凉风,将他脑中的,关于唐苏瑾的影像全部都激了出来,他手指间的烟,一支一支地抽着,裤兜里一整盒,已尽。

他随意取下食指上挂着的酒店房卡把玩着,但是当目光定在房卡上的数字的时候,微微一愣,眸中浸出笑意。

这是……唐苏瑾房间的房卡。

……………………

唐苏瑾在满是冷水的浴缸里一直泡着,到了凌晨一点多,等到浑身上下的热气全部被冷却冰封之后,才脸色发白的从浴缸里爬出来,浑身虚脱地好像跑了个三千米。

浴室的瓷砖地板上湿滑,唐苏瑾光脚踩上去,重心不稳,被脚下的毛巾一绊,摔在了地板上,她重重地抽气,磕在地板上的后背脊梁骨像是断裂了一样疼痛,冰冷的脑门上疼的浸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时候,叶琢刚好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在茶几上找另外一个房间的房卡。

原本心里的一根弦正绷着,忽然听见浴室里嘭的一声紧接着传来的“嗷……”,叶琢惊得一下子跳起来,“苏瑾!”,就朝着浴室奔过去。

因为没有顾得上打开吊灯,叶琢没留神膝盖就撞上了茶几的边角,踉跄了两下冲到浴室门前,片刻都没犹豫就转动门把打开了门。

唐苏瑾因为之前欲火焚身地着实厉害,身上的衣服一件都没脱直接跳进了凉水的浴缸里。当她含着眼泪看见冲进浴室的叶琢,心里暗道索性没脱。

但是对于一个有正常欲望的男人,看见一件衬衫浸满水包裹着令人喷血的身材,欲语还休,就好像一张半透明的照片一样,真不如全脱了来的干脆。

叶琢深呼一口气,扯了架子上的一块长浴巾,从地上裹了唐苏瑾打横抱起来。手指触及唐苏瑾裸露在外的肌肤,叶琢几乎把持不住,心里想着也要赶紧出去冲一个冷水澡了。

唐苏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右脸颊上那一小块浅浅的伤疤竟然更加明艳了几分,她伸出胳膊重重地拍了叶琢的肩膀一下,“谢谢啊!”

叶琢别开了脸,先将唐苏瑾放在了沙发上。

唐苏瑾笑了笑,“没有几个小时我就享受了两回公主抱,你的小女朋友要骂死我了……”

叶琢忽然欺身过来,双臂将唐苏瑾困在沙发的死角,眸色暗沉的看着唐苏瑾,一字一顿,“我、没、有、女、朋、友。”

唐苏瑾抽出手臂,在叶琢背上拍了拍,扬了扬下巴,“我记着了,赶明儿给你介绍个……”

叶琢只觉得扑在脸上的气息痒痒的,顺手摸了一把唐苏瑾的额头,皱了眉,“怎么这么烫?”

唐苏瑾也摸了摸额头,“没有吧……”

叶琢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唐苏瑾面前,转身进了浴室,唐苏瑾听见浴室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叶琢走出来,“热水放好了,去泡一泡。”

唐苏瑾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叶琢已经出了房门。

叶琢出了酒店,开着车没有两分钟就找到了一家药店,进去买了退烧药。驱车往回开的时候,途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购物中心。

叶琢开车已经快开到酒店的时候,又掉头回去。

叶琢先挑了两件套的裙装,高腰修身,蓝色,他想着唐苏瑾皮肤白,穿上了肯定很是亮眼。

叶琢想了想,又走进了一家女性内衣店。

导购员小姐阳光满面地迎上来,“先生要给女朋友买什么?”

叶琢看着满眼的蕾丝雪纺,心里有点窘,“呃,内衣。”

导购员小姐明白了,立刻取下了一套文胸内裤,“这是最新款的内衣,您女朋友的尺码是多少?”

叶琢哪里知道唐苏瑾的尺码是多少,就算是在刚才摸过,也只是觉得手感不错。

他的目光落在了导购员小姐手中那薄纱一样的内衣裤,感觉身体里未消的一股热气从下身就窜了上来,咽了一口唾沫,“不要这个。”

导购员小姐又拿了一件黑莓色文胸外加一条丁字内裤,“这一套情趣内衣在本月销量最火,要不先生您和女朋友试试?”

这样的内衣裤穿在唐苏瑾那喷火的身材上……叶琢觉得自己要立刻马上去冲冷水澡,他抬手指了指挂在架子上的一套看起来比较保守的内衣裤,“就那件吧,每个号码包一件。”

导购员小姐“嗯”了一声,又在叶琢脸上多看了两眼。

……………………

唐苏瑾在浴缸里泡了十几分钟,浑身就开始发热冒热气了,索性裹了浴巾出来,眼瞧着内衣裤都是湿透的,便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

吹风机刚刚打开,就听见手机铃声大作。

唐苏瑾拿了手机,看见屏幕上跳脱着“陈在瑜”这个贱人的名字,翻了个白眼,然后接下。

“唐苏瑾,你真有能耐啊!”

唐苏瑾刚刚接下,陈在瑜劈头就是这样一句,她能够听得出,他的心情很糟糕。

“陈少心情不好?”唐苏瑾窝在沙发里。

陈在瑜何止是心情不好,如果唐苏瑾现在在眼前头,他恨不得直接把她撕碎了。

前半夜,他收到了一个匿名号码发来的一连串的艳照,从每一个角度都可以看得出唐苏瑾迷醉的眼神,那妖娆的红唇,简直就是无声的犯罪。

而那男人……竟然是叶琢。

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他们,拥有比女人更强烈的占有欲,只要是贴上了自己标签的事物,那必定就是自己的所有物,决不允许他人染指。

好听点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好听的说,就是犯贱。

陈在瑜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推开缠在身上媚眼如丝的女人,半裸着上身,走到露台上抽了两支烟,脸上浮现出远处霓虹灯的一层掠影,手中拿着手机,“唐苏瑾,你不是想离婚吗?我遂了你的愿,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

唐苏瑾从沙发上跳起来,“陈在瑜,你说什么?!”

“如你所愿。”陈在瑜冷笑。

挂断了电话,唐苏瑾愣怔了好久,就在她想要破罐子破摔,大不了两败俱伤的时候,陈在瑜打电话过来,说“同意离婚”。

初醒悟过来的时候,唐苏瑾浑身上下,好像被巨大的抽油烟机卯足了劲儿往外抽气,然后只剩下了一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等到抽油烟机的劲儿过去了,这样一副骨头架子重新拼接起来,长出新肉。

钱大师说过,婚姻是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这座围城,唐苏瑾在没有想要进去的时候进去了,在费尽心力刨土挖坑的时候,不经意间,出来了。

门口敲门声响起,唐苏瑾走过去打开门。

叶琢能看得出,唐苏瑾心情很好,因为她现在眼角都在往上扬着,原本苍白的脸颊上那一抹红更是嚣张跋扈地绚烂着,叶琢将装着衣服的袋子搁在沙发上,“我不知道你的尺码,便每个号码都买了一套,照着说明书喝点药,然后好好睡一觉,晚安。”

叶琢不待唐苏瑾发问,匆忙拉开门出去了,他现在急需去冲冷水澡,对着唐苏瑾两条笔直莹润的小腿,以及浴巾下的春光,他真的很想就此扑上去吃干抹净……

但是,不行。

真的不行。

就像唐苏瑾说的,开始的……真的不想这么不干不净,这么俗套。

唐苏瑾皱眉,“都什么跟什么啊……”但是当她打开了包装袋,脸上的红晕抹到了耳朵根儿。

八套一模一样的,一列排开。

这个叶琢,倒是狠狠地把唐苏瑾意`yín了一把。

好像还没有过异姓送自己内衣吧……

*******

第二天上午,唐苏瑾约好了律师见面,她和陈在瑜没有婚前协议,所以界限划得比较模糊,财产公证和债券基金的公证转移,唐苏瑾也就得到的更多一些。

只不过,这是陈在瑜默许的。

唐苏瑾粗略地估计了一下,真是不少,陈在瑜出手还是一如既往的阔绰。

下午,是叶琢送唐苏瑾去的民政局。

陈在瑜已经等在了那里。

临下车的时候,叶琢还问唐苏瑾,“你是怎么让那浪子回头了啊?”

唐苏瑾丢给他一个白眼,一句话不吭下了车。

叶琢看着唐苏瑾和陈在瑜走进民政局,双手握紧了方向盘,他是欣喜的,从在双道场的大厅里第一眼看见唐苏瑾,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

两个多月了啊。

唐苏瑾觉得,离婚手续其实没有结婚手续那么难熬,但是回头想了想,毕竟是自己心里作祟。

她看着陈在瑜在签字的时候,悬在桌沿的手腕都有点颤。

她的父亲再婚的那个时候,她万念俱灰,冷的生生像是一块冰石头,而陈在瑜就是挑的这个最艰难的时候,靠近她的。

她以为,所有靠近她的人都是有目的的,都是心怀不轨的。

结果就在她真心的想要打开心扉的时候,吃惊的发现,他的靠近,果然是心怀不轨的,不仅为了钱。

登记离婚的不止他们两个人,还有一堆夫妻竟然在后面吵了起来,原因是为了孩子。

孩子……

唐苏瑾没有忘记过,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她将那个关乎人命的天大人情都押宝一样押在了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却被现在就在签字的这个男人,一手摧毁。

其实怨不着陈在瑜,这样,对于他,着实不公平。

可是,那毕竟是一条命。

对于唐苏瑾来说,那毕竟,又是一条命。

签字盖章发证,唐苏瑾手中拿着离婚证,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和陈在瑜走出民政局大厅的时候,才抬起头说了一句,“再见,祝你早一天找到一个真正爱你的女孩儿,祝你幸福。”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离婚和死亡差不了多少。

可是陈在瑜这个“将死之人”,却丝毫没有“回光返照”的觉悟。

陈在瑜也是一直没有说话,只不过目光在看向等在车里的叶琢的时候,多了几分嘲讽和期待,“叶琢他不敢娶你。”

唐苏瑾微眯了眼,她看见陈在瑜眸闪现着好像是一个赌徒最后押注的诡秘眼神,发红,于是从刚才养下的耐心云消雾散,冷笑道:“桥归桥路归路,我以后嫁谁跟你没有关系。”

唐苏瑾甩手就上了叶琢的车,“开车。”

叶琢敬了一个礼,用标准的英语说道:“yes,madame。”

登时就被唐苏瑾推了脑门儿,“你那一只眼没有瞧见我刚从民政局离婚出来啊?!”唐苏瑾从包里掏出离婚证在叶琢眼前头晃了两晃,“我现在正儿八经的单身贵族。”

“那是,”叶琢一边踩下油门,一边应声,“你随便抛个绣球就能拉一火车皮男人,可喜可贺啊。”

这话听着有点别扭,唐苏瑾正想着别扭在哪儿,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将这个号码念了出来,“是谁呢……”

叶琢看了一眼,接道:“慕双的。”

其实唐苏瑾今天上午一醒就给林商打了电话,却是慕双接的。

唐苏瑾接下了电话,首先笑道:“慕三哥。”

那边慕双听了一笑,“叶琢在你身边儿吧。”

“是啊,他顺路捎我一段儿,”唐苏瑾顿了顿,“林商也在你身边儿吧。”

“嗯,刚醒了,吃了点儿东西,我看着有点虚,便让她又睡下了。”慕双说的稀松平常,好像完全抛去了与林商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纠葛,好的就像老夫老妻一样。

“哦。”

“我昨儿个已经派手下去探听那个泼你硫酸的女人了,估计今明两天就有信儿了。”

“谢谢慕三哥!”唐苏瑾听了这话自然是十分高兴,却也着实为林商捏了一把汗,挂断了电话,叹了一口气,“昨天真是慕双费尽心思地算计了林商……”

叶琢笑了笑,“能让慕双费尽心思的,也只有林商了……”

能让一个男人费尽心思的女人,那叫爱人。

“载我去趟新区,双菱花苑,”唐苏瑾说,“我约了人看房子。”

……………………

陈在瑜没有想到,就这样和唐苏瑾离婚了。

他开着车绕着三环,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究竟值不值?

就这样,将最后一丝和唐苏瑾之间的关系割裂了,他已经拿到手的,还有没有拿到手的……

其实当初,陈在瑜和唐苏瑾都错了,错在都渴望从这一桩婚姻中得到利润,从而将一丝日益培养起来的感情,在那一次爆炸中,消弭干净。

陈在瑜透过车窗,看见一幢很是眼熟的新式公寓。

等到开过去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陈在瑜才想起来,那是唐苏瑾的父亲和继母住的地方。

唐苏瑾的父亲叫唐谦,继母叫叶文淑。

叶文淑小唐谦二十四岁,就大唐苏瑾两岁。

这个事儿也是陈在瑜和唐苏瑾结婚差不多有半年了才得知,唐苏瑾只带着他来了一趟,坐下吃了一顿食不甘味不对的饭,听着唐苏瑾和唐谦吵翻了天。

他当初花了一年多才把唐苏瑾追到手。

刚开始,陈在瑜只是没有花招的往里砸银子,不管是礼物还是花都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然后,他真的注意到了唐苏瑾,开始亲自用手去捂。

唐苏瑾在a大是有名的冰美人,任他怎么捂都捂不热,他当时都在想,唐苏瑾怎么这么难追呢?

后来到结了婚他才知道,就是因为高三毕业那年,她母亲车祸身亡,之后没有过半年,唐苏瑾就有了一位年轻貌美的继母。

陈在瑜在药店里挑了几样价格不菲的营养品,又顺道买了个水果篮,敲响了唐谦叶文淑的门。

开门的是叶文淑,头发随便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一张标准的古典美人面,杏目柳眉,看起来很是清爽,她见了陈在瑜眼睛中露出一抹诧异之色。

“叶阿姨好。”

说实话,陈在瑜叫这么一声的时候,和唐苏瑾当时的心情是一样的,除了情何以堪以外,还很是膈应。

叶文淑点点头,“唐谦带着仲仲去打预防针了,你先进来坐吧,小瑾呢,在后面么?”

“没有,她没有来。”

“哦。”叶文淑眼底闪过一丝怅惘。

陈在瑜进去把东西搁在桌上,转过来,“我也就是来顺道看看,我和小瑾离婚了,麻烦叶阿姨告诉一声唐叔了。”

“怎么……”叶文淑愣了一下,但是这种事儿,再加上唐苏瑾对自己的这种态度,也实在是不好开口去问。

“唐叔不在,我就先走了,”陈在瑜转身走出了门,“对了,我还想问个事儿,叶琢是今年回的国么?”

“回来了么?年前他还从国外给我寄过手表呢。”

陈在瑜脸上露出一抹虚无的笑意,眼光显得幽沉,将一切光芒都吸收进去,“回来了,前几天还见着了。”

……………………

唐苏瑾在新区的双菱花苑看了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原本是一大学刚毕业的新婚夫妻买下的婚房,刚装修好还没有搬进来,却因为临时决定移民美国,便要卖掉这所房子。

唐苏瑾从网上看了照片,是很好的观景台,户型很合适,装修的淡雅而富有古朴的中国风,倒是省去了唐苏瑾装修的工夫。

“给一下意见?”唐苏瑾见叶琢在房间里里外外都逛了两遍,便问道。

叶琢点头,“不错。”

“我已经看中了,估摸着再隔个一个星期就搬过来。”唐苏瑾顿了顿,“辛阳给顾沐辛买的那套房子得当婚房使,我不能总赖着。”

唐苏瑾这是来的第二回了,第一回接待她的是一位男士,姓张,这一回是一个女孩子,姓王,是在美国拿了绿卡的两口子。

“唐小姐,实在不好意思,”王小姐脸上露出歉意,“房子……不能卖给您了。”

唐苏瑾皱了眉,“为什么?你和张先生不出国了?”

“不是,”王小姐看起来很是为难,“另外一位程小姐买下了。”

“之前不是说好的,”唐苏瑾顿了顿,“我钱都已经打到你账上一半了,如果价钱不合适咱们可以谈。”

“不是钱的问题,您打给我的钱我可以退还给你,但实在是抱歉,因为这是上面压下来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唐苏瑾顿时有点恼火,难道还真是那么一句“我上面有人?!”

“你们怎么这样啊?!我都来了几次了,就是想要这套房子,合同都已经签了,你这是违法的……”

叶琢拉了拉唐苏瑾的手,“这也不怨人家……”

恰在这个时候,唐苏瑾手机响了,她便走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王小姐朝叶琢说了一声谢谢,“您是唐小姐男朋友吧,你俩可真是般配。”

叶琢明明知道这个王小姐是想要撇清关系而故意说出的恭维话,但是听了心里却依旧很是顺畅,他一直这么觉得。

“这是谁压下来的?”叶琢漫不经心问道。

“是上个星期刚刚上任的新区党委书记程书记,他妹妹昨天来了一趟就硬是要买下,我们也……真是没办法。”

叶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这样啊……”

这个时候,从阳台上传出来唐苏瑾充满怒火的声音,打断了叶琢的话。

“我离婚没有通知你?!你四年前结婚的时候怎么不通知我?你那个时候怎么不想着我的感受?!你现在心里还有我这个女儿?!只不过就是觉得我这个才二十四就挂上了离异女人的标签臊你的脸,你恐怕早就忘了我妈了吧……”

唐苏瑾原本气儿就不顺,唐谦许久不打一回电话,现在打了电话过来,莫名其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气的抬手就将手机扔了。

叶琢正好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处,于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唐苏瑾反身趴在露台的栏杆上,眼泪几乎都迸出来了。

叶琢将唐苏瑾的手机装进她贴身的牛仔裤兜里,抚了抚她的背,“苏瑾,就这么一会儿,你就得谢我两回。”

唐苏瑾拨开叶琢的手,没好气地道:“我谢谢您了,我谢谢您全家!”

叶琢摊开手,“真不用这么客气。”

唐苏瑾翻了个白眼,抬步走出去。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唐苏瑾也懒得再争这一套房子。

叶琢把唐苏瑾送回顾沐辛的公寓,就给程言挂了电话。

“老七,什么事儿?”

叶琢笑了笑,“程大书记忙啊,咱们这种小老百姓平时就只能电视里面瞻仰瞻仰您的尊容了……”

程言干笑,“嘿嘿,老七你就别埋汰我了。”

“那是,你刚上任忙,可是你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是烧到野火烧不尽的地方了。”叶琢手中咔啪咔啪打着打火机,艳蓝色的火苗在瞳孔中一闪一灭。

*******

第二天,临近傍晚的时候,唐苏瑾就再次接到了那卖房子夫妻俩的电话,道了一通歉,然后两句话就把卖房子的事情敲定了。

这倒真得谢谢叶琢。

但事实上,更应该谢的是程言,还有他那“通情达理”到拿着**毛当令箭的妹子。

晚上,叶琢给唐苏瑾打了电话,“来一趟吧,双道场v928包厢,程书记和他妹妹都在。”

唐苏瑾应了一声,“十分钟后到。”

其实这个时候唐苏瑾正在询问方芳关于林商的事儿,就在三楼的酒吧总台前。

“林商没有回来过么?”

“没有啊,林姐这两天都没有来过,我也打过她电话,接不通。”

唐苏瑾刚开始倒也觉得没什么,只不过她给林商打了两天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慕双接的,倒让她不好说什么。

“那其他的也没什么事儿,要是林商一露面儿你就给我打电话。”

唐苏瑾说完就要上楼去,方芳却拉住了她的衣袖。

“苏瑾,你和林姐交好,又认识叶少,林姐上个星期还说帮我推掉叶少的单子,但是这个星期就没来了,您能不能帮我给叶少说一声?”

………………

包厢里的诸位都能够看得出来,除了做东的程言,叶七公子的心情也不错。

程大书记是抱着麦克唱着粤语歌,一首接一首,而叶琢嘴角一直噙着笑,出牌的时候也乐意放水让一让对家。

直到唐苏瑾进了门。

程言站起来,“唐小姐来了啊,那房子的事儿有着落了吧。”

唐苏瑾颔首,“程领导一手遮天,哪有办不成的事儿。”

“其实……”

程言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身后自己的妹妹程绯截住了话头,“这位就是唐姐姐吧,姐姐你和我眼光一样好呢,那套房子可真不错,你别埋汰我哥,都是打着我哥旗号乱讲的。”

唐苏瑾看着这小丫头和顾沐辛一样,笑起来两个酒窝,便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又爽朗毫不造作,“那要我怎么谢你呢?”

程绯一笑,余光看了程言一眼,“跟我哥合唱一首歌吧。”

程言因为上一次唐苏瑾一曲粤语歌,得到许之桓这个内行人一句高度评价,就开始学习粤语,要许之桓一个字一个字地纠正,等的就是这一刻。

许之桓与叶琢相视,耸了耸肩。

程言点了一首新的粤语歌,是他苦练的拿手曲目,然后热切地递给唐苏瑾一个话筒,但是一开始就冷了场。

唐苏瑾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唱这首歌。”

程言笑着摆手,往下拉了一首,“没关系,那这一首呢?”

唐苏瑾摇头。

叶琢站起来打圆场,“上一回你唱的那个陈慧娴的歌不是挺好的么?之桓都说你唱的好。”

唐苏瑾仰头看了叶琢一眼,眸光深沉了几分,“噢,我就会唱那一首。”

程言愕然。

叶琢挑眉,“那你可对不起咱们程书记了,人家可是向之桓拜师学了一个月的粤语歌。”

许之桓已经憋笑憋的相当辛苦了,听了这么一句话终于笑出来,程言为了向他学粤语,一天三顿饭地买到医院里去吃。

唐苏瑾轻巧地蹦过去,站在点歌台的程言面前,“程书记不好意思了,要不这个情我先欠着?”

程言倒是想蔫儿了一样,“没事儿,我怎么敢承美女的情……”

“叫我苏瑾就行,别不是美女就唐小姐了,我站在真美女面前也就是个花瓶儿。”唐苏瑾摆了摆手。

“那你也别老是程书记的叫了,高不成低不就的……”

“成,”唐苏瑾走到桌边到了两杯酒,“第一杯,谢谢程书记让房,这第二杯,我交你程言这个朋友。”

程言抽了抽嘴角。

朋友……朋友就朋友吧。

“你倒是会顺杆儿爬。”唐苏瑾走到叶琢身边坐下,叶琢戳了戳她的脊梁骨。

“喂你谁啊?”唐苏瑾向沙发靠背仰了仰身子,挑着下巴看叶琢,“这不是叶七公子么?我跟你不是很熟唉。”

叶琢笑了,“那你跟谁熟啊?”

“跟方芳啊。”

叶琢皱眉,旋即想起来了,方芳就是前一段时间祝凌看上的那个,后来因为傍上一个台湾的富豪,就把祝凌蹬了。不过也怨不得人家,就像林商说的,谁家世清白富足有余的来干这一行,但是既然进来了,那就得拣高枝儿攀。

叶琢凑近唐苏瑾的耳边,将他办方太建材的那个案子前前后后讲了个清楚,“明白了么?所以说,现在纯粹是那个祝凌缠着她,我就是局外人。”

“你真yīn啊,”唐苏瑾愣了一会儿才说道,“要是林商知道了……”她打了一个寒颤,“林商跟我说都烦死那个祝凌了。”

叶琢给唐苏瑾开了一罐啤酒,“你是不是有事儿求着程言?”

唐苏瑾趁着啤酒泡沫未起,用嘴唇堵住喝了一大口,“为什么这么问?”

叶琢看见唐苏瑾嘴角啤酒的泡沫,便伸出手帮她抹了,手指触到唐苏瑾柔软的唇,心生荡漾,“交朋友这么爽快,你和程言才见过两回面了吧。”

唐苏瑾向后侧了侧身,“他不是你朋友吗?”

叶琢愣怔,旋即笑了,“是,是我朋友你就无条件信任了么?要是我俩合伙把你卖了呢?”

唐苏瑾又喝了一口啤酒,眨着眼看叶琢,“你会么?”

叶琢耸肩,一副不可说的样子。

“许医生,陈老爷子病怎么样了?”

和叶琢开了一会儿玩笑,唐苏瑾转向一旁的许之桓。

许之桓摇摇头,“眼见着就不行了,前两天已经做了两次抢救手术了,在这个时候,活着……就是受罪。”

唐苏瑾眸光一跳,如果连一个医生都这么说……她默然,心里有一种感慨的难言。

“这两天就是抢时间,老爷子连遗嘱都口述好了,”许之桓叹了一口气,“恐怕今天见的,就是最后一面了……”

唐苏瑾默然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晚上到了这个点儿,老爷子病房里还有什么人?”

许之桓想了想,“这两天都是老爷子的孙女在病房里守夜。”许之桓见叶琢给他倒酒,连忙推开,“老七我今天真不能喝,今天晚上十点我值夜班。”

“许医生不麻烦的话,我一会儿跟你一块儿去一趟医院吧。”唐苏瑾将手中的易拉罐搁在桌上。

“不麻烦,顺路。”

可是,顺路的还不光有许之桓一个。

一辆轿车,四个位子倒是坐满了。

程言为了给美女留下好印象,今天晚上只喝了一罐啤酒,所以现在稳稳当当地挨着唐苏瑾坐在后座上,那姿势端正的,搁张桌子就是有“三个一”的小学生。

“苏瑾,你大学刚毕业,找到工作了么?”

唐苏瑾摇头,“正在找。”

程言眼光一亮,摆正了脸,“你学的什么专业?”

唐苏瑾看着程言严肃的表情,扑哧一声笑出来,“程书记,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未老先衰啊,怎么感觉像是长辈询问小辈的语气?还是您办公室里训人训惯了,瞧你那脸黑的……”

程言一时哑然。

叶琢笑道:“程言,就这么会儿你就长我们一辈了……程言,你家到了。”

程言更加愕然,他不顺路啊,按理来说要比市人民医院还要远几里路,怎么就到了。他看了一眼开车的叶琢,眼睛微微一眯。

“苏瑾,这是我名片,你不是搬到新区住了么,有什么麻烦事儿找我。”程言临下车的时候递给唐苏瑾一张名片,唐苏瑾点头道谢。

但是,程言下了车,朝着叶琢招了招手。

叶琢对许之桓道:“我下车抽支烟。”

程言借着叶琢打火机的火点燃了香烟,放在唇间吸了一口,“老七,说真的,你是不是对唐苏瑾有意思?”

叶琢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一般的脸,只有香烟袅袅,缭绕在唇边,噙着一抹笑,“为什么这么问?”

“你是我兄弟,你要看上了她,二话不说我退出。”

叶琢是那种狭长的丹凤眼,而程言却和叶琢完全不同类型,他是那种浓眉大眼的英俊,带有很浓烈的阳光气质。

叶琢舌尖在上齿颊抵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出来,“阿言,能让你看上真不容易,我听之桓说,这十年你一个女朋友也没交?”

“没有看得上眼的呗,”程言摇头,然后猛地锤了一下叶琢的肩膀,“说话!”

“没有,”叶琢抬起头,“唐苏瑾就是我一普通朋友。”

叶琢开车从程家老宅到医院的路上,一直在想着这样一个问题,兄弟和女人之间,到底孰轻孰重?

有句话说得好,兄弟是手足,而女人是衣服。

叶琢既不想没有手脚,也不想不穿衣服上街,他很贪心,有时候,男人是很贪心的。

手脚不能砍掉重新安上,而衣服可以换了一套再换一套。

或许是回来之后一两个月和唐苏瑾接触太频繁了吧,他需要调整一下,尝试去接触另外一些女性了。

如果唐苏瑾先把自己定义在朋友这样一个界定上,那么谁都不要越雷池一步吧。

“叶七公子,黄花菜都凉了,您老人家能不能给车门解了锁再继续做春梦啊。”唐苏瑾在叶琢眼前摆手。

叶琢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打了医院的停车场,“我这不是一时愣神了吗,下车吧。”

许之桓在叶琢脸上多停留了两眼,和起初看程言的目光一样。

唐苏瑾这一回什么都没有带,毕竟老爷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了,她也就是仅仅想要看老爷子最后一眼。

病房门前,她顿了顿脚步,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一具瘦骨嶙峋的垂死老人灰浊而无助的眼神,眼眶有点酸。

忽然,房间里传出来一声哭嚎,“爷爷——”

唐苏瑾愣神之际,身边的许之桓已经反应过来奔进去了,随后急救室的医生护士听见按铃也赶到了,唐苏瑾移开门口,站在走廊上,有三步远,一动不动。

6

过了三分钟,许之桓走出来,摇头,“走了……”

唐苏瑾从黑洞洞的窗户看进去,那是墙上刺目的白炽灯的光芒,照着消毒过的白色床单,遮掩住满窗星光的厚重白色窗帘,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让人喘不过气来,耳朵里是陈希对着电话讲的哭声。

叶琢扶住唐苏瑾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手掌心传递的温度,足矣。

唐苏瑾默立了十分钟,终于转身走下楼梯,却始终没有去推开那一道房门。

既然已经走了,那么,就不要惊扰已亡人了。

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结果了。

走上了楼梯,她腿脚一软,差一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幸好有叶琢在身边扶着。

“终究还是欠了……”唐苏瑾精神恍惚,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我奶奶欠了没还的,我也没还上。”

叶琢的手紧了紧唐苏瑾的腰,好避免她踉跄跌撞下去,然后扳过她的肩,直视着她的双眼,“苏瑾,你听着,人活着哪有那么纯粹的呢?你欠了我的能还就还上,还不上便作罢,你这么纠结着,身上背负的东西越重,会被累死的。”

唐苏瑾摇头,“不行。”

“那我呢?我帮了你,你也帮了我,咱们是不是要坐下来一笔一笔的算清楚,看看这样的互助是否能够抵消?”

“傻,”唐苏瑾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有你这么当朋友的?!你跟程言许之桓就这样?”

“我的错。”叶琢笑着点头,他忽然想起来,唐苏瑾的那个电话,“那换个说法,就像你爸爸,你再恨他,你能算清了生养的这二十年么?”

唐苏瑾咬牙,将涌满了眼眶的眼泪憋回去,“叶琢你他妈给我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

“好好好。”叶琢扶着唐苏瑾下楼,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样,“我什么都不懂。”

“滚!”唐苏瑾甩开叶琢的手,健步如飞,“我当孕妇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娇贵……”

叶琢一下子愣了,孕妇……

………………

陈在瑜接到老爷子病逝消息的电话时,就在人民医院附近的一家美容院里,陪着周菲菲做美容。

就在昨天深夜,大概是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周菲菲睡得正沉,却被一阵接着一阵狂乱的敲门声叫醒了。

打开门,是传达室的保安,架着已经烂醉成泥的陈在瑜。

周菲菲为陈在瑜在浴室里放了热水,然后搀着他泡进去,水雾迷蒙中,周菲菲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

周菲菲转身离开的时候,陈在瑜忽然拽住了她的胳膊,然后顺势一拦,周菲菲就翻身倒在了足够双人的浴缸里,被水呛了一口,身上的睡衣全部湿了,紧接着,陈在瑜的唇就霸道而狠厉地攫住了她的唇。

有了水流的借力,陈在瑜轻而易举的顶了进去,然后听到了被自己征服然后溢出的娇吟。

陈在瑜紧扣着周菲菲的手腕,埋头在她胸前,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一句话。

“什么?”周菲菲问。

搅缠在唇舌之间的,破碎的几个音节,在空气中凝结,然后到周菲菲的耳朵里重新拼接,组合成了一句话。

“我离婚了……”

而那张昨夜还迷醉的眼睛,现在已经深沉而幽深了,第一次认识陈在瑜,这个男孩跟她哥哥一样单纯而美好,用周菲菲的话来说就是愚不可及。

然而当周菲菲一步一步将陈在瑜引向欲望的巅峰纸醉金迷的的时候,周菲菲都看不清楚,陈在瑜有时候,内心是怎么想的。

但是不管怎么想的,男人就必须变成这样。

像她哥哥那样,就得死无全尸。

周菲菲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眼眶发酸,眼前有一团血肉模糊,妖艳的红像墨水一样散开。

“我得赶去医院一趟。”

翘着修长双腿在沙发上看报纸的陈在瑜接了电话就站起来,而周菲菲恰好也做完了面部护理,“我跟你去。”

陈在瑜没有开车,而是叫了出租车,因为距离比较近,几分钟就到了医院。

走进住院部,直奔电梯。

“咚”的一声,面前的电梯门打开,陈在瑜先迈步走上,但是以周菲菲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得到,从楼梯口走下来的,曾经骂过她打过她的那个女人,如今活的好好的,没有被硫酸毁容,反而更加娇艳了几分,身边站着另外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

就是有本事啊。

才二十三岁,多嫩的年龄。

周菲菲眼神透出一丝惘然,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周菲菲侧身上了电梯,站着的位置正好挡住了唐苏瑾和陈在瑜视线的对接。

陈在瑜今年二十八,而周菲菲比陈在瑜还要两岁。

男人越老越值钱,而女人……

这是一笔永远无法对等的账簿。

*******

唐苏瑾最近变得很多梦,而各种稀奇古怪光怪陆离的梦,竟然有一次站在了美国自由女神雕像的顶尖上,但是奇怪的是,到最后都以从高处坠落而终结。

也就这三两天,刚刚搬到双菱花苑之后。

她以为这是正常,起初到一个新环境都会有不适应,失眠多梦。

这一次,她徜徉在漫无边际的大海中,湛蓝的映着广袤蓝天,惬意而舒畅。但是逐渐,湛蓝的海变成了滚烫的红色,好似火山岩浆一般沸腾起来,灼烧的她整个身心都轰响的要炸开,然后坠落坠落,无底深渊。

终于,她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大口的喘气,身上的睡衣已经汗湿了,真的好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

抬头看了眼,才发现是空调停了,房间里现在最起码有三十三度。

没电了。

她打开冰箱,将里面的化的一塌糊涂的冷饮冰激凌扔进垃圾桶里,然后随便喝了两杯酸奶,就出了门。

她要去银行转账。

因为昨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异地的号码,那头说话的人是林商。

“林商,你跑到哪儿了?!”唐苏瑾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慕双许多次打她电话就是问她关于林商。

“我给你两个账户,你把这两个账户里的钱都转到你那里,”林商说的很急,“妈的慕双这次要把我逼急了,我咬死他。”

“到底怎么了?”唐苏瑾隐约觉得事情不对。

“慕双前两天派了专机要把我送到英国去,妈的就料定我一句英语不会说。然后我就跑了,遇上了秦兮辰。你还记得秦兮辰吧?哎,就是那天我送你去实验附中试讲开车门撞了的那个高中生……”

“哦,我想起来了,”唐苏瑾打住,“林商你不是……”

“没有谱的事儿,他才多大点儿,我不至于那么缺。”

但是,唐苏瑾的担心从来都不是多余的,特别是林商。不管林商心里头是否看上了那个秦兮辰,她都无法抗拒那种青春活力与朝气蓬勃。

慕双或许是爱她的,但是那种撒旦似的黑,暖不了人心。

这两个账户里的钱,倒真的是让唐苏瑾大吃一惊。

甚至比陈在瑜离婚后财产分割给她的四倍都要多。

林商从踏进这个圈子之后,就开始从各色的男人身上捞钱,当唐苏瑾还肆意的享受着母爱在学校小食堂搭伙的时候,林商已经能够去第一楼那种死贵的地儿海吃一顿了。

然后,林商遇见了慕双,她的挥霍与洒脱没有了。

再然后,唐苏瑾死了妈妈,她的母爱没有了。

从银行出来,唐苏瑾用手挡了一下刺目的日光,然后身前拦了一只手臂。

“唐小姐,我们慕三哥有请。”

唐苏瑾微眯了眼,她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应该是那一天在启明星,慕双手下的阿烈。她知道反抗也是徒劳,便跟着阿烈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慕三哥找我有什么事儿么?”唐苏瑾笑意盈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阿烈面无表情,“不知道。”

“林商找到了么?”

阿烈斜眼看了唐苏瑾一眼,“不知道。”

唐苏瑾向前倾斜身子,挡住了右手侧,手指却在外衣口袋里飞快地按着手机键盘,趁着阿烈打转方向盘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发了出去。

短信上只有两个字,“慕双。”

……………………

叶琢这两天忙到腿脚抽筋儿,说——要想忙开饭店,说的一点不错。

荣老爷子扔给叶琢的这个烂摊子就是一家中式快餐西式快餐餐厅——荣食尚。

当然,仅仅只有一家。

但是还在一年前,荣食尚是堇城最大的快餐连锁公司,光在堇城的各个街区的大型购物商场,就有不下十家。但是因为去年,荣家的小孙子荣楷的接手,总共不到一年,该挥霍的不该挥霍的,全都搞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这么两家摇摇欲坠着。

其实叶琢对自己的这个小表弟蛮心向往之的,败家败到这个程度,也真前无古人了。

叶琢前两天一接手,就把市区西的一家给关门大吉了,然后遣散了一部分人,资金全部都拨过来,专心经营位于一家大型购物商场中的一家。

这一家地理位置比较好,在一楼东边的出口处,打开西墙,就是最繁华的购物街,于是他疏通了关系,在西墙上开了一扇门。

工商学金融学双硕士的高材生,摇身一变成了一家快餐店的老板。

真不夸张,荣老爷子一点不觉得这是大材小用,荣老爷子原话是:“先给我开到原来的规模再说。”

叶琢摸了摸额头,从后仓库里走出来,吩咐了几个人要去进食材。

当初,荣食尚从一家开到最繁盛的时候,堇城连锁二十八家,做出特色,打出品牌,然后开出连锁,足足花了三年。叶琢虽然说有宏图大志,也不至于抱着荣家珠宝、房产、服装等大企业的总裁不当,像一个大学生似的开始创业吧。

刚才在厨房的时候,他手机震了一下,但是因为正在用餐高峰期人手不够,叶琢在厨房和前台之间推着车当起了搬运工。

他掏出手机,是唐苏瑾的短信,打开短信一看,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告诉身边的小刘“我出去一趟,你照看着点”,掉头就往门口跑。

小刘喊道:“老大,反了!门口在这边!”

……………………

说:

慕双这是要做什么咩~

……………………

这是唐苏瑾第二次来到启明星。

却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从旁边一个单人通过的玻璃门中走进,经过两旁暗色的柚木门板,一直向前走。

空气中飘散着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好像是茉莉花香的,却有点腻人。

唐苏瑾今天穿着平底的运动帆布鞋,走在木质地板商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而她身后的阿烈更是像魂儿似的,连呼吸都能隐藏了。

这种人是最可怕的,因为他的气场可以收缩自如。

唐苏瑾很害怕,她手头根本没有一件利器可以保护自己,高跟鞋,没有穿;铆钉镶钻的手提包也换成了柔软的皮质包。倘若这个时候,他身后的人想要至她于死地,轻而易举。

而她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叶琢。

她不是圣母,当初选择和叶琢做朋友,也是因为了黑道上的慕双这一层关系。

而跟程言相交,是因为他是当官的。

有句话说得好,朋友多了好办事,前人经验之谈,绝非虚言。

其实,好哥们都是从陌生人、普通朋友到朋友渐渐过度过来的,唐苏瑾不相信一见钟情,她视力也不好一眼看不出人的好坏,所以,当面对一个陌生人,唯有一点一点地创造有交集。

而这种交集,就是你对于他人,有用。

而唐苏瑾觉得,有时候,活着的意义,就是对他人有用。

林商总是笑她,“思前想后的,恨不得连下辈子的事儿都考虑进去,你累不累啊?!”

不累。

那是假的。

只不过,叶琢对慕双有恩,不代表唐苏瑾就对慕双有恩。

慕双不动叶琢,也并不意味着他不动自己。

走廊尽头敞开了一扇门,水晶吊灯柔和的光在地面上照出了长方形的光圈,上面晃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就是这里。”阿烈道。

唐苏瑾手心里已经慢慢起了一层汗,握紧了手中提包的带子。

从昏暗中,乍一见光亮十分不适应,唐苏瑾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第一眼,就看见了半倚靠在皮沙发上的慕双,而后,才看见了就在她脚边被五花大绑用黑色布条蒙着嘴的女人。

这本就没有什么先后顺序,只不过一人气场太强大的时候,就算另一人在穿着薄纱跳脱衣舞,也只能成为背景和陪衬。

这一点上,慕双和林商很像。

“苏瑾妹子,”慕双笑了笑,手指间打着火机,咔啪的声音格外突兀,“过来坐。”

唐苏瑾身后汗毛竖立,硬着头皮笑了笑,然后踱过去,手指却已经放在了腰间钥匙扣上的水果刀上,“三哥,林商找到了么?”

“先不说她,”慕双挑眉,他伸长腿踢了踢地上呜呜挣扎的女人,“这个女人,我交给你。”

慕双一抬手,阿烈就上前将地上女人嘴中的布条扯掉,立即爆出一声咒骂。

“唐苏瑾你去死吧!你他妈不得好死!婊`子!装什么圣洁装什么处女,你他妈不是人!你和林商都他妈不是人!都是婊子`!”女人像是一个被包裹的粽子,扭曲着身体,露出脖颈的青筋,双眼像是被红墨水点过,一片浓重的血丝。

唐苏瑾清楚地看到,她露出大片的胸脯,上面青紫的掐很咬痕,心里重重一颤,她埋藏着的记忆深处,有一团乱七八糟的脓血,伴随着尖叫。

“林姐的名儿是你能叫的?!”阿烈照着女人的腰狠狠一脚踹下去,那女人的声线都被撕裂了,疼的在地板上打滚儿。

慕双递给唐苏瑾一杯冰水,“这就是泼你硫酸那女人,照着林商的话,找人把她给做了……”

唐苏瑾接过冰水,只觉得浑身像是寒九的天气,冷得从骨头缝里冒气,都成了冰凌渣子。

“放心,水里没有下药。”慕双指了指唐苏瑾手中的玻璃杯。

“那哪儿能啊。”唐苏瑾勉强笑了笑,好像带动脸上的两块肌肉一样,扯得生疼。虽然说这样,她仍旧只是用冰水沾了沾唇。

女人口中仍旧咒骂不止,唐苏瑾永远忘不了那一夜,那个女人的凄厉的声音和娇俏的身形。

没错,就是她。

唐苏瑾站起身来,走到女人的面前,然后蹲下去,抬手就给了阿兰一个耳光,狠狠一扇,这是你还给沐辛的……唐苏瑾在心底说。然后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又是狠狠一巴掌。这是你还给林商的。

女人的嘴角立即浸出了血沫子。

“你为什么那么做?!”唐苏瑾居高临下地问道。

“呸!”女人啐了一口,“贱女人!”

阿烈忽然就撕扯了她的头发,然后一柄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她的脑门上,向右边的太阳穴移动,冰冷的令人发颤,那枪口的一头,就是死人了。阿烈声音冰冷:“想死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

女人的眼睛中露出惊恐的光芒,这是真的,这一帮人,什么都能够干得出来,“这个贱女人,是你们……”

“混账东西,你再叫一声试试看?!”阿烈揪紧了这女人的头发,枪口用力抵在她太阳穴处。

女人疯狂地摇头,眼睛中饱含的泪水在脸颊上流出几道痕迹。

唐苏瑾示意阿烈松开手,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秦连清。”

“为什么?”唐苏瑾凑近了女人的脸,眼光是从未有过的yīn狠,话语声一字一顿。就是这个女人,伤了她最好的朋友。

“因为陈在瑜跟我好过一段时间,然后因为你……他离开了我,我真的很喜欢他……”

这个女人,或许只能够称作是女孩子,她至多二十,脸庞乃至于那撕心裂肺的声音,都尚未脱去稚气。

“你怎么知道我?”唐苏瑾将她扶起来,靠在墙面上。

“别碰我!”秦连清厌弃地瞪眼,“是周菲菲拿给我你的照片……哦,你应该不知道,她是陈在瑜的情妇,养了十年的情妇。”

唐苏瑾站起来拍了拍手,“恰巧的很,我知道。”

慕双摆摆手,示意阿烈,“拖出去。”

秦连清“啊”的大叫,她自然知道这样出去之后意味着什么,疯狂地扭动着绑了麻绳的身体,手腕处都被磨破了皮浸出了血。

就这时候,一个前台的人跑过来,对阿烈耳语了几句,然后匆匆跑走。阿烈重新走回屋子,“叶公子来了。”

慕双看了唐苏瑾一眼,“叶琢……”

说话间,叶琢一身轻便的休闲装走进来,倒显得格外像一个大男孩,走过来就揽了唐苏瑾的腰,“三哥,你可不准趁我不在撬墙角啊。”

“我挺喜欢这个妹子,你就该带上她常过来坐坐,”慕双哈哈一笑,“今天正事儿,我就是把那泼硫酸那女人给弟妹办了。”

叶琢已经不着声色地坐到了唐苏瑾身边,带上她的腰,“哦?是谁啊?”

唐苏瑾向地上的女人努了努嘴:“秦连清。”

很奇怪的感觉,唐苏瑾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放在唇边有些熟悉,或许是以前听过这个名字。

秦连清依旧在挣扎着,用手指勾着门框,死都不肯出去。

终于,她喉咙中发出类似于小兽呜咽的惊叫,被拖出了房门。

唐苏瑾拉过叶琢揽在她腰间的手心写了一个字,“留。”

“三哥,这个人给我怎么样?”叶琢向后仰着身体,靠在沙发靠背上,显得异常慵懒。

“好,”慕双笑了笑,举在唇边抿了一口酒,“不用承你的情,这人也是要留给弟妹的。”

叶琢与慕双随便说了两句,就拉着唐苏瑾离开。

唐苏瑾在叶琢耳边轻声道:“谢谢。”

叶琢挑了挑眉,“你跟我还用得着客气?”

唐苏瑾眨眨眼,“那不客气了。”

秦连清被扔在距离启明星不远的一个大库房里,一架轰隆作响的机器在身后运作着,她看着唐苏瑾一步一步走近,曲着双腿向后面移动着身体,被黑布条绑住的嘴,发出呜呜不清的咒骂。

谁知下一秒,唐苏瑾蹲下来,解开了她身后的绳索,以及口中的布条。

秦连清吃惊的瞪大了补满血丝的眼睛,“你干什么?!”

唐苏瑾用纸巾擦了擦秦连清布满灰尘的脸,帮她把领口拉上遮住胸前大片的青紫,又转过身向叶琢要了他的休闲外套,帮秦连清穿上,拥了拥她的肩膀,语气轻轻,“我是恨你,但是你也为你的鲁莽付出了代价,现在,走的越远越好。”

唐苏瑾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秦连清微弱的声线,“能借我你电话一用么?”

唐苏瑾从包中掏出手机递给秦连清,她不怕秦连清耍花样,因为这边有的是慕双的人。而且,这个秦连清明明就是被那周菲菲卖了还帮她数钱的案板子上鱼肉的鱼,除了傻的可以之外,眼光也不咋地。

但是,当唐苏瑾听到秦连清接通电话的时候,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转给秦兮辰好吗?谢谢……兮辰,是姐姐。你开车到城西……”

………………

叶琢有点担忧地看着唐苏瑾,这个女人从刚才上车就开始一声不吭,眼神有点发直,“唐苏瑾,要命了?”

“嗯?哦。”唐苏瑾点点头。

叶琢彻底无语。

秦兮辰……姐姐。

秦兮辰……秦连清。

是巧合。

嗯,是巧合,一个中国重名的有多少,哪里就会那么小言了。

但是这纯粹是自我安慰,其实唐苏瑾可以在那儿呆一会儿,直到目睹过秦兮辰的真面目,但是她没有,她从秦连清手中接过自己的手机就上了叶琢的车,一刻都没有多停留。

暮色四合,在浩瀚的苍穹周围围了一圈青紫色的云彩,好像是被人打伤后眼角的淤青。

在这一片淤青中,开过一辆本田,驾驶座的车窗,好像一张被装裱的浓墨重彩油画,却被烟雨濛濛染上了经年不去的水汽。

唐苏瑾摸出手机,在刚刚秦连清拨出的那个号码前,输上了“秦兮辰”的名字。

秦兮辰碰巧从慕双这里救走了林商,而秦兮辰的姐姐恰巧就是林商恨之入骨的那个傻女人……

前面:秦连清泼硫酸,虽然是周菲菲挑拨,最后却是她做的。后面:慕双找人把秦连清做了,虽然不是林商,但是慕双却已经让秦连清准确无误地认为是林商的指使。

唐苏瑾的脊背发凉,慕双这个人,太危险。

经过这两件事情,唐苏瑾没有奢望跟秦连清做朋友,但最起码必须是结上梁子了。

唐苏瑾低声骂了一句:“世界还真他妈小言!”

而小言的还不止如此。

大晚上的,唐苏瑾回到家里,发现仍旧没有电,而其他住户,灯火万家。

唐苏瑾敲响了邻居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唐苏瑾特地把嗓门提高了点儿,“老大爷,电闸在哪里呢?”

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回道:“我不聋,用不着这么大声!”说完就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唐苏瑾一愣,心想着大不了去别家问问,门却再次打开,这一回开门的是一位银白发丝的老太太,脸上的皱纹笑起来很是和蔼,“咱们这一层的电闸在一楼东边儿,上面写着户名呢。”

“哦,谢谢大妈。”

唐苏瑾料想的不错,确实是电闸的保险丝断了,她想到到楼下的商店去看看,却也实在是有点发愁,有物理常识是不错的,但是实战经验弱了点儿。

“你还没走啊?”

唐苏瑾看见叶琢靠在车门上吸烟,惊诧地眨眨眼。

叶琢想着等唐苏瑾房间的灯亮了就开车走,就下来抽了一支烟。他向唐苏瑾扬了扬手中的烟,“下来抽支烟。”

唐苏瑾撇撇嘴,“戒了吧,吸烟有害健康。”

“这个说法可真官方,”叶琢又抽了一口将烟头扔进垃圾箱里,“你这是去哪儿?”

“保险丝断了。”

“我帮你换。”叶琢跟上。

于是,叶琢借着换保险丝这个借口,终于名正言顺地上去喝了一杯茶。

叶琢端着茶盏四处看了看,好像曾经陪着唐苏瑾看房的不是他,“你这儿还挺宽敞啊……”

“叶琢,你是不是没话找话啊?”唐苏瑾从冰箱里面拿出青菜和两个**蛋,看见叶琢到电热水壶去倒第三杯茶,“您老刚从撒哈拉回来?”

叶琢笑了笑,“刚从虎口脱险,虚汗出多了。”

“想要蹭饭就直说,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人这么虚伪呢。”唐苏瑾转身进了厨房,紧接着厨房里传出烹油的香味。

叶琢倚在门框,看着唐苏瑾系着一条卡通围裙,走过去,“真香啊,炒得什么?”

“摊着**蛋煎饼,”唐苏瑾转身拿葱花的时候没注意身后还站着个人,直接就撞进了叶琢怀里,耳后的碎发全都散落下来,挡住了微红的面颊,她的心好像忽然冲了气一样,猛地跳了一阵,“躲开躲开,没看见正忙着么?”

叶琢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穿过客厅跨过玻璃门,走上了阳台,仰望着幽沉天幕,一轮弯月。

其实刚刚唐苏瑾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内心的悸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甚至有一种用双臂将唐苏瑾箍在怀里的冲动,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不满足。

是不是有点贪心了呢?

叶琢向外探头,看见右边一户没有装修,便缩回来问唐苏瑾道:“苏瑾,你隔壁没有人住啊?”

唐苏瑾哎了一声,提高八度的声音伴着厨房噼里啪啦的炒菜声,“住着一对老夫妻啊!”

叶琢也提高了声音,“我说的是东户!”

厨房里却没有了回答声。

叶琢走到阳台的最右边,又探身出去,这边连墙漆都没有刷。他挑了挑眉,这倒真是天时地利外加人和,近水楼台都没有半分错。

叶琢掏出手机,按下了程言的手机号码,在接通之际又切断。因为他忽然想到了前一段时间堇城隶属的一个沿海的县城因为台风肆虐而成为重灾区,而程书记就为了积极响应他老子在省委的号召,亲自前去前线,主领灾后救援和灾后重建,估计还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吃饭啦!”

唐苏瑾两只手端着香喷喷的饭菜,猫着头向阳台上叫了一句,袖子滑下,露出雪白的小臂,连着一截皓腕如雪。

“哦!”

叶琢竟然有一种冲动,从唐苏瑾的身后,沿着她的腋下,环住她的腰,双手在她柔软的身前收紧,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不是当着他人的演戏,也不是唐苏瑾最脆弱的时候,任凭哪一个人都能够给予的温暖。

她什么时候才能够离不开他呢?

真贪心啊!

就像人类起源中那个充当着诱惑的金苹果,贪心的恶果,被称之为原罪。

而这种贪心,在尝到唐苏瑾做的饭菜的时候,发挥到了极致。

焦脆的**蛋煎饼,卷着豆腐皮和酱肉丝,吃的满嘴留香,粘稠的燕麦粥,他喝了两碗。

唐苏瑾咽下口中的香菇,递给叶琢一张纸巾,“叶琢,你不是开着饭店么?山珍海味的吃腻歪了觉得粗茶淡饭的好吃了……”

叶琢没有回答,却用筷子夹了青菜放进口中。

“喂,你的油手,擦干净!”

叶琢戏谑的一笑,用满是酱汁的手指接唐苏瑾两指间捏着的纸巾,顺手在她白净的手背上抹了一把,立即三条酱色的手指印。

“叶琢,你成心!”唐苏瑾瞪眼睛。

叶琢无所谓的一笑,“我是挺诚心的。”

这个时候,唐苏瑾做了一个决定,她要抽空去荣食尚观摩下。

而叶琢做了一个决定,他不给程言打电话了,他要自己买下东户的房子。

*********

八月中旬,随着台风的沿海侵袭,接连几场特大暴雨温度骤降,陈老爷子的葬礼往后一推再推。

终于,定在了八月二十一日。

宜丧葬。

陈老爷子生前信佛,所以死后遗嘱中的第一件事,就是葬礼过后要做一场法事。

于是陈氏从寺庙中请来了九九八十一位僧人,取九九还阳之意,在这一天从遥远的山中寺庙,浩浩荡荡前来。

唐苏瑾记起,奶奶在她八岁那一年去世,也是请了不少僧人来超度的。但是场面没有陈老爷子的这样宏大。

这一天,唐苏瑾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正装,胸前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站在陈在瑜身边,好像一支迎风的紫色郁金香。

因为就在前一天,陈在瑜打过来电话,“小瑾,能不能帮我一次?”

其实,若是没有陈在瑜的电话,唐苏瑾也是会来参加葬礼的,只不过是以宾客的身份罢了。

而现在,她假扮,陈在瑜的老婆。

豪门里,一些事情远远不像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好像被虫蚁蛀空的巢穴,从内而外垮塌,没有了一丝挽救的可能性。

陈在瑜受够了背地里yīn人,当然,也学会了背地里yīn人。

陈老爷子的棺木推进火化炉,宾客中响起了一阵阵唏嘘声,陈家的本姓人嚎啕大哭,真是做足了样子。

都是做戏,哭给看客的。

其实想哭的,在老爷子去世那一天就哭过了,不想哭的,就算是化成了灰也是不想哭。

陈老爷子七十八岁的生涯,最终定格在那一张黑白的照片上,还有那长达二十几分钟的悼词中。

我们面对着人间的生、老、病、死,就是一次又一次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今生的缘分,不过如此结束。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

唐苏瑾想到,就在两个月多前,也是脚下这样一方土地,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陪着自己火化了行李。

可是如今,一个远在加拿大接受手术恢复治疗,另外一个每天变换着陌生的手机号码,逃避着她心里的魔障。

林商前几天给唐苏瑾打来电话,然后转走了大部分的账,要到西藏去旅游。

而此时此刻,在陈在瑜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

自从陈老爷子去世,陈氏的掌权人之战就开始拉响了,他父辈的几位叔叔和平辈的兄弟,在争夺家产的前提下,也没有忘记蚕食陈在瑜手中的陈氏。

而陈氏在本年度巴黎时装展表现不佳,导致陈氏的时装股票跌落,几乎停盘。

值得庆幸的是,陈在瑜和唐苏瑾离婚的消息封锁的很好,和当初结婚时候封锁的一样好,所以,他还不至于惨败。

葬礼结束的时候,陈在瑜向唐苏瑾抛出了橄榄枝,“苏瑾,来陈氏吧。”

这一句话,无异于像是“苏瑾,我们复婚吧”一样可怕,一样可笑。

唐苏瑾桀然一笑,黑色的正装在映衬着她的脸颊雪白如雪,她招手让陈在瑜靠近一点,然后凑在他耳边,如此亲密的动作,却一字一顿地咬牙道:“你、做、梦。”

陈在瑜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好像刷了一层掺杂石灰的漆,看着唐苏瑾向前走了两步再度回首,嫣然笑着招手,“在瑜我有事先走了……”

陈在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小别胜新婚啊,三哥三嫂感情真让人羡慕。”

陈在瑜笑笑,而其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唐苏瑾,在帮他。

但是,唐苏瑾凭什么要帮他呢?

有时候,陈在瑜就像是看不懂自己一样不懂看唐苏瑾。

凭什么要帮他呢?

就凭死者为大。

就凭陈氏是陈老爷子的心血。

就凭陈老爷子对唐苏瑾有恩。

就凭唐苏瑾是一个对于滴水之恩锱铢必较的人。

陈在瑜从葬礼上下来,就开车去了陈氏,现在又好几个案子正处于洽谈阶段,谈定了,那对于他来说,就是心脏病发作时候的速效救心丸,只会有惊无险。

陈在瑜进入陈氏大楼,看见站前台的夏利在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小姑娘连半句话也是插不上。白晓雁正好从电梯走下,笑吟吟地帮夏利解了围。

“夏利父亲病重住院,她怕是有什么事情才接通的电话。”

以陈在瑜现在的愁眉苦脸,无论看见谁的笑脸,心里都是一堵,但是对于白晓雁这张酷似唐苏瑾天真的笑脸,他就是厌恶不起来。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这一次巴黎时装展,导致白晓雁马失前蹄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还记得那个judy么?

两个月前,公司里,白晓雁拿出设计稿让自己看,那个时候陈在瑜和金发碧眼的美女设计师judy有约,便顺手塞进了包里。

敲开judy的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锁骨下面,真丝睡衣内波涛汹涌的白肉,顿时口干舌燥。

来自美国的judy很是开放,没有说两句话就直切正题。

纵使陈在瑜阅女无数,在热辣的judy面前也显得技巧不足,而男人在这一方面,有的就是强大的征服欲,所以一切火爆而匆忙,连安全套都没有来得及用。

一番云雨过后,judy躺在床上千娇百媚,用一口纯熟的中国话让陈在瑜下去药店买药。

因为酒店地处偏僻,陈在瑜开车来回也花了二十分钟。

只那么一次,judy就回国了,连一声招呼都没有。

直到两个星期前,在巴黎时装展上,陈在瑜看到和白晓雁近乎相同的设计还有下面的署名以及日期,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没有带包,连买了避`孕药的钱都是刷的卡。

如果白晓雁拿出来这一套时装设计出来,那陈氏就会被冠上抄袭,甚至会因为剽窃惹上一身的官司,所以,他私下里,将这一套设计服饰给扣下没有去参展,特意隐瞒了作为设计师的白晓雁。

事后,陈在瑜找到了judy,得到了却是那女人轻蔑的一句“silly。”

周菲菲说的没错,男人完全相信一个女人就是蠢货。

因为身在国外,陈在瑜那个时候倒是充分地展示了一个优雅绅士的作风,只是端起酒杯遥遥一举,用口型回了一个以f开头的单词。

白晓雁看着陈在瑜走上电梯的背影,越发觉得傲岸。

如果说以前白晓雁对于陈在瑜的仰慕欣羡和好感还是有所顾虑,有所隐藏的,因为她是一个内心极为保守的女孩子,她不愿意去触碰法律当小三,当被包养的情妇。

但是现在,她彻底放开了。

她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陈在瑜,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

因为,她昨天去过民政局,找了蒋小玲托的那个人,然后调出了陈在瑜的资料。

7月27日,陈在瑜与唐苏瑾正式解除了婚姻关系。

真是可笑,连唐苏瑾和陈在瑜都没有刻意记住的日期,却有另外一个傻女人帮助他们记下了。

7

时间过得迅疾,盛夏已经带走了八月的尾巴,嶙峋着九月初北方最后沁凉的气息,又重新被酷热难耐的秋老虎吞咽着,带着一丝苟延残喘的意味。

“啊……”

唐苏瑾终于受不了隔壁新住户装修的嘈杂声,将床上的被子蹬到地上,然后拿了钥匙出门。

拦了一辆出租车,当司机问她去哪儿,她连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北关购物中心,荣食尚。”

这是潜藏在内心的苔藓,在一缕阳光下,就显出格外的蓬勃。

六月初毕业,而现在九月初。

唐苏瑾的内心忽然涌动出一股荒凉,整整三个月,她没有找到一份工作,仅仅靠着手头的存款过活。

这就是活着么?

而答案,就在唐苏瑾见到后仓库房,那一群挥汗如雨的年轻人,显而易见了。

用唐苏瑾的话来说,她才二十四岁啊。

用林商的话来说,她都二十四了。

林商,许久不见了……

叶琢听到前台的李子跑过来说“老大有美女来找”的时候,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是唐苏瑾,以至于他端着中午没有吃的盒饭顶着棒球帽就跑了出去,看着纤尘不染的唐苏瑾,自己简直就是个为了赚外快干苦力的大学生。

“你怎么来了啊?也不说一声。”叶琢让人给唐苏瑾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坐。

唐苏瑾眨眨眼,“来给你打工啊。”

“得了,你一个过了专八的高材生,”叶琢扬起手中的棒球帽,“我现在小小门面可用不着搞什么外交。”

唐苏瑾抬手就推了叶琢一拳,“你一个留学的双硕士都不嫌弃,我嫌弃什么?!再说了,现在多少大学生从事的职业与专业不对口的,xx大学毕业了摆地摊儿的都有,叶琢,别说你回来了没有了解过中国国情,那你也太不知民间疾苦了。”

“我这是被逼无奈。”叶琢摇摇头,将手中的盒饭放在凳子上。

“那是,你肩上可担负着重新振兴荣食尚的重任呢。”唐苏瑾顿了顿,“荣老爷子也是真狠。”

唐苏瑾对于荣老爷子的印象,也就是嫁给陈在瑜的时候,那远远一眼。

八个字足以形容:鹤发童颜,精神矍铄。

“瞧着吧,不出两个月,我要在市中心的商业街上再开一家。”

唐苏瑾笑笑,她当然相信叶琢有这个能力,却故意说道:“放狠话谁不会啊,你可以说你下个月开到月球上去。”

叶琢正要答话,那边的李子跑着凑过来问了唐苏瑾一句话,让叶琢差点当场拿着盒饭砸过去。

李子两眼贼亮,“你是老大女朋友?”

唐苏瑾失笑,“我是来打工的。”

李子登时就忙不迭地点头,“好啊,现在仓库登记正缺一个人呢,财务那边人手也少。”

“可是你老大嫌弃我只是个花瓶儿,看不上我。”唐苏瑾摊手。

“我不嫌弃!我可以……”

叶琢抬脚作势要踢,“滚!”

李子嘿嘿笑着,“老大,在美女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叶琢一字一顿,“滚远点儿。”

李子当然知道这是叶琢开玩笑,耸耸肩,和身后面几个小伙子聚在一起说了几句都跑走了,前面餐厅这会儿也正值换班的休息时间,不少爱八卦的小姑娘叽叽喳喳,被李子一句“看什么看,扣工资”就哄散了。

这就是活着。

忙碌而充实,今天的努力,正是为了明天的生活。

叶琢以为唐苏瑾在开玩笑,谁知道第二天,她还真的来上班了,格子衬衣牛仔裤,斜挎着单肩包。

那个时候叶琢不在,所以是李子暂时安排唐苏瑾道仓库去记货,因为这两天进的货物实在是太多太杂,李子这里正需要人手,当然不会放掉到手的,何况还是一个特别养眼的美女,仓库的几个小伙子干劲儿立刻大增。

“美女,是老大追的你吧?”李子若无其事地问道。

唐苏瑾仔细盯着电脑屏幕上excel的账目,一行一行翻下去看着真是头疼,也没有注意到李子问的是什么话,索性点了点头,然后道:“leavemealone!”

李子立即肃然起敬,心道真有学问啊。因为唐苏瑾说的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话。

所以,当叶琢从荣氏开会回来,看见那几个小八卦看自己的眼光充满了探究和可惜,好像就眼睁睁看着一块咬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

唐苏瑾是背对着门口,房间里唯有一扇天窗,不怎么亮堂,电脑屏幕的光就显得格外刺眼,将唐苏瑾的轮廓够了的极为细致,没有扎起来的的头发绒绒的,影射出一层黄色光晕。

叶琢走进来习惯性的问营业额,然后走到饮水机旁边去接水,听见唐苏瑾声音的时候,手中纸杯啪嗒落地,接好的冷水泼洒了一地。

“苏瑾?!”叶琢很是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唐苏瑾腿脚在地面上一蹬,转动了转椅过来,看见地上的水杯,连忙站起来重新给叶琢接了一杯水,“老板辛苦。”

叶琢的手心触碰到唐苏瑾温热滑腻的指尖,忽然好像是被烫了一下地缩回手。

唐苏瑾皱眉,凑近了,“老板,你真嫌弃我啊!”

叶琢又从唐苏瑾手中拿回水杯,故作轻松地扯了她的脸皮一下,“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倩女幽魂了。”

唐苏瑾翻了个白眼。

叶琢喝了一口水,倚在身后的桌子上,“苏瑾,说实话,这么瞧着,你真有几分像王祖贤啊。”

“哼,”唐苏瑾的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叶老板你可真是后知后觉,你问问顾沐辛,我大学就被称为小王祖贤来着。”

叶琢放下水杯,目光毫无忌惮地上上下下仔细舔舐着这个女人,“那实在是失敬,失敬。”

就这样,唐苏瑾开始了和叶琢一起打拼天下的日子,体味真切的活着。

或许,上天安排上唐苏瑾的两个挚友远离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让她接近意气风发的叶琢,填补她身边朋友的空缺。

最初的最初,唐苏瑾真的只是把叶琢当朋友,当无话不说的蓝颜。

真的。

有的时候,因为敲定了一笔整个工程的单子,几个人窝在地下室里,一箱啤酒几十串羊肉串,喝酒划拳,偶尔玩玩斗地主,不亦乐乎。

有的时候,忙到昏天黑地,一整夜趴在桌上睡着也不会醒一下,直到第二天醒来,半条胳膊就像是已经脱离躯体一样,好像袖管都是空荡荡的。

其实,日久生情最适宜的就是这种朝九晚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办公室恋爱”,整天窝在同一间房子里,我呼吸着你呼吸过的空气,暗恋的细胞就在这种情况下缓缓滋生,蠢蠢欲动。

一个人的爱情叫暗恋,两个人的爱情叫般配。

“唐苏瑾,晚上去看场电影?”叶琢抬起眉梢,从手中签字笔上方瞄了正在校对账目单的唐苏瑾,问道。唐苏瑾耳边落下一绺头发,乖顺地垂在颊边,隔了好一阵子才“嗯?”了一声抬起头来,将头发拨到耳后。叶琢眯了眯眼,“哦,没事儿,乖学生。”

唐苏瑾没有学过会计,现在却忽然萌生了极大的兴趣,有时候一连三四个小时都坐在电脑前。她没有发觉,身后一束聚光灯似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一看就是小半个小时。

直到李子吟诵着“啊,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

“滚。”叶琢抬脚就踢上了李子的腿。

唐苏瑾转过来,“科学家,改走文艺青年路线了?”

叶琢端了两杯水,一杯递给唐苏瑾,一杯端给李子,“来,犒劳犒劳咱们伟大的科学家。”

李子浑身打了个颤,这两个人精一个比一个会拿人开涮,他明显不是对手,“前边儿有活儿,走了。”

唐苏瑾现在特别排斥叶琢亲昵的动作,比如说完成一个账目之后高兴地拍肩,比如说就像现在,递水时候的手指尖相碰,触碰的皮肤会飞窜起一连串的电流,好像真的摸到了漏电的电线一样。

真的,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就会怦然心动。

有谁能够告诉他们,这就是爱情。

叶琢的手机铃声大作,是“上山下乡”的程书记。

程言等叶琢接了电话劈头就说道:“市政刚刚为下岗职工培训办了一个再就业的项目,就是‘早餐工程’,五百个早餐车已经准备好了,我给管这个的王主任说了,把这个活分给你们……”

叶琢听程言噼里啪啦连珠炮一样说完,才好像梦游地说:“程言,你没有睡昏头吧,那可是一块肥肉啊!”

“老七,好不容易给你要来了你不要我给别人了啊!”程言太阳穴直跳,三条电话线路没有断的一直响,于是他飞快地报出一串电话号码,“具体事项找他,我已经知会过了……”

叶琢挂断电话在手机上存下了那个电话号码,两眼放光地转向唐苏瑾。

“怎么了?”唐苏瑾狐疑道。

“北路那儿的分店,估计要提前开张了……”叶琢说。

******

新区双菱花苑。

经过接近一个月的装修,唐苏瑾的东户终于住进了新的住户,却没曾想到,竟然就是叶琢。

“天,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唐苏瑾看着叶琢从东侧的屋子走出,将墨镜框向下按着,从墨镜上方看了看叶琢。

叶琢其实有点心虚,所以他每每到了上班的点儿都是提前走半个小时,没想到这一回唐苏瑾也提早出来了半个小时,只能笑着打招呼,“早啊。”

“早你个头!你装修整整吵了我一个月!”唐苏瑾上去就给了叶琢一拳,但纯粹就是花拳绣腿,也就是看着气势汹汹了点儿。“你究竟能装修成什么样子啊,什么时候搬进来的?你为什么会搬到这儿来住?荣老爷子把你赶出来了?哦,真可怜。”唐苏瑾揉了揉叶琢的头发,一脸的同情相。

叶琢抽了抽唇角。

坦白来讲,这些问题叶琢只能够回答一个,那就是他具体搬进来的时间。

就在上个星期。

接下来,只要是唐苏瑾在家吃饭,都会省去水电气费,搬着食材跑到隔壁叶琢家里去做。

“多省啊,水电气费全免,又不会弄脏我的厨房,也不用洗碗。”

当然,叶琢也是乐意之至,最起码不用叫外卖了。

北路的那个店面,因为原本就是转让的一家早餐店,所以简单装修一下就低调营业了。唐苏瑾坚持要当店长,叶琢摆手下放权力,李子为了他那刚刚追到手的女朋友可怜兮兮,“老板娘,我都给我女朋友说好了,嗯,店长……她在大学就是学的酒店管理,当然这个是饭店,但也差不离了,都是管理……”

唐苏瑾挨不住李子一天n次的狂轰乱炸,终于点头同意了。

叶琢真的没有夸下海口,在半个月之后,他真的就盘下了市中心的一家店面,然后开业大吉。

叶琢与他二叔叶纪平商量,租赁了他律师事务所的一层楼,然后算是临时的荣食尚公司总部,最初的功臣们,终于不用挤在光线暗淡的仓库库房里拼命了。

剪彩那一天,唐苏瑾站在叶琢那一套班子中,听着耳边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喜庆的好像谁家办喜事一样。

走进办公楼层,叶琢和几个员工抱在一起,拳头相碰,唐苏瑾笑盈盈的看着他们好似一帮大孩子一样,阳光刹那间弥漫了双眼。

叶琢最后用力拥了拥唐苏瑾的肩,比以往都要久,都要用力,都不想要再次放开。

自古,对功臣的定义,无外乎两种,一种:狡兔死走狗烹;一种: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对于叶琢来说,这纯粹就是瞎扯淡。

“中华街新开了一家日本料理,味道不错,我请客。”叶琢拍了拍李子的肩膀,对几个从一开始就跟着他的老功臣说道。

唐苏瑾愣了愣,中华街的那一家日本料理,真是喝人血不眨眼的地儿,“叶琢您老人家就是开饭店的,您真大方。”

李子几个也是十分反对,当然,最有力的呼声还是王毒舌的一句话,“抵制日货,提倡国货!”

唐苏瑾抚了抚额头,“其实,日本料理不一定非要是日本人开的……”

于是,聚餐的地点仍旧定在了荣食尚的第一家老店。

十点半打烊之后,在后院支了几张大圆桌,成捆的啤酒由身强力壮的男士们搬进来,猛烈地摇晃之后嘭的一声打开,雪白的啤酒泡沫层层叠叠地涌出来,和这样好的夜色对接起来,就像是湛蓝天空中的云团。

唐苏瑾端起啤酒杯,在泡沫疯狂往外冒之际用嘴唇将它们截住,感受泡沫在口腔中迸裂的触觉,有一种小时候含着跳跳糖在口中噼里啪啦地绽放。

已经十一月初,天气变凉却始终抵挡不住大家的热情似火。

“老大,弄个烤肉吃吃吧。”

叶琢挥手,“让厨房看着做,吃着高兴就行。”

“得嘞。”

因为老板特许,所以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盘子好像流水席一样上来。

唐苏瑾紧挨着叶琢坐,简单的做了一个开场白,然后豪爽地痛饮三杯。

因为露天,风有点凉,叶琢盛了一杯热汤递给唐苏瑾,“冷不冷?”

叶琢温热的呼吸浮在耳畔,唐苏瑾捧着纸杯的手颤抖了一下,里面的热汤就这样溅出来,烫了一下手背,她猛摇头,将脸埋进纸杯里,热气腾腾模糊了面前叶琢的脸。

手背上那一点灼烫,完全抵挡不了内心的灼烫似火,好似滚烫沸腾起来,叫嚣着要把茶壶盖冲爆。

“夜色正好。”唐苏瑾这样回答。

叶琢手指拨动着唐苏瑾手提包上的一个挂饰,是一个q版的中国娃娃,“真和你挺像的。”

唐苏瑾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要弄坏了,我跟你拼命!”

“好啊,来吧。”叶琢一双盈黑的眸子闪亮着唐苏瑾身后的霓虹,亮堂堂的,好像能把唐苏瑾吸进去,做出一种近似于防御的姿势。

手机欢快地唱了起来,唐苏瑾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接起了电话,那边竟然是陈在瑜。

人声嘈杂,以至于唐苏瑾叫陈在瑜名字的时候未免就提高了嗓门,叶琢听见了被啤酒呛了一下,只觉得连同着食道的喉咙里辣的厉害,火烧火燎。

唐苏瑾放下电话,凑在叶琢耳边,“我有事先走。”说完就拿了包走了。

叶琢瞪着唐苏瑾在热闹的人群绕过,然后从后院小门踩着月色走出的身影,有点不痛快。凭什么说走就走啊……

李子几个起哄,“老板娘就这么走了?老大,你不送送?”

叶琢眼神一记飞刀,李子立即噤声。

……………………

打电话过来的是陈在瑜,他说:“苏瑾,求你过来一趟。”

唐苏瑾当时因为酒精的刺激,十分不屑地一笑,好像回到以前在家里吵架的时候,声音既清脆又响亮,铿锵有力好像是京剧的念白,“凭什么你让我过去就过去?!”

陈在瑜依旧是这样一句话,“求你过来一趟。”

唐苏瑾冷笑,求我?她真心不知道,陈在瑜这样披着狼皮的人渣还有什么能够催动心智去求人的。

他们约在步行街西侧的一家面馆。

面馆门前,陈在瑜笔挺地站着,他的背影依旧坚韧,两个月来,陈氏终于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一切开始好转。

唐苏瑾走进,冷声道:“什么事儿?”

陈在瑜转过身,“你先进去,左转108号房。”

“陈在瑜你真是太抬举你自己了,咱俩已经桥归桥了,有什么事儿直说,我真的没有空闲的时间跟你像是唠家常一样坐在一张桌子上。”唐苏瑾尽量保持着得体的举止,她不想因为无关人等再多伤自己的感情。

“你一点儿没变,苏瑾。”陈在瑜摇了摇头,“其实,是你爸爸想要见你。”

唐苏瑾眯起了眼,“真感人啊,你到底收了他那个前岳父多少好处?”

“你能不能把人看的纯粹一点儿?!”陈在瑜皱眉。

“纯粹?!”唐苏瑾鄙视地笑,陈在瑜已经顺利地将她的怒气引燃了,好像一颗冲天爆竹,在天空轰的炸开,“世界上最他妈脏的就是你陈在瑜了,然后就是我爸。”

唐苏瑾说完就走,陈在瑜拉住她的手臂,“唐苏瑾你讲不讲道理?!”

唐苏瑾扭过头,“你想跟我讲道理?别以为我不知道,堇城除了英赫的张太子,花边新闻最多的就是你了。陈在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空虚么?身边走马观花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你怎么不怕得病?”

陈在瑜紧攥着唐苏瑾的手腕,只觉得骨头硌人。他知道,但凡是与唐苏瑾说话,这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就会对他奚落外加嘲讽一番,故作的优雅与从容全然都会被掩盖,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她全身的利刺调动起来。

只不过,今天好像变本加厉了。

他当初到底看上了唐苏瑾哪一点?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极相似的温婉脸庞,用最纯真的笑容,毫无心机地道:“陈总……”

唐苏瑾被攥的生疼,硬生生掰开陈在瑜的手指,“我没有理由这么指责你,你愿意怎么花天酒地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也请你不要牵扯进来我的家事,我和我爸爸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谈话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嘴。”

陈在瑜松开了手,看着唐苏瑾快步离去的身影,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包厢里面没有坐着唐苏瑾的爸爸,他仅仅是想要试探一下。

唐苏瑾只要保持着与陈在瑜在一起的质疑,就会轻而易举地戳穿这个骗局了,她最会打破沙锅的去钻牛角尖,哪怕是一个自己心里都恶心到家的陌路人。

陈在瑜心里猛地刺痛了一下,原来,叶琢竟然改变了唐苏瑾如此之多。

今天下午,陈在瑜在电视转播看到了荣食尚剪彩仪式一个片段,看到了唐苏瑾那毫无心机的笑容,心中重重一颤。

为什么她可以活得那样潇洒那样快活那样畅快淋漓,在泥泞之中想何时抽身就何时抽身,一点没有拖泥带水,留下自己一个人好像在平底油锅里面煎熬一样,只有夜晚来临酒精的刺激和层出不穷的欲望才能主导漫漫长夜,驱走彻骨的冰寒。

他如何没有尝试过单独睡在黑夜,单独睡在一张床上,但是迎来的确实彻夜地失眠,冷入肌骨的刺痛,硕大的别墅,好像一头森森的野兽,他就在那一张血盆大口中,被咬得体无完肤。

他想要看到唐苏瑾那一张精致无暇的面孔露出森森裂痕,打破她完好无损的生活,听见一件完美的工艺品在地面上破碎的声音,刺激到自己的感官,就像当他猛烈地欲望绽放在女人的身体里,然后听见她们刺耳尖叫感受她们的痉挛一样。

生活的安谧,已经让他丧失了最原始的活下去的动力,只有刻意创造出来的刺激,才能够唤醒一些存活下去的理由。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已经到了。”

那边yīn冷的声音,“嗯。”

“记着我对你说的话。”

………………

唐苏瑾一整天的好心情无端被搅的一团糟,走上西边的一条yīn暗街上,去开林商的车。

唐苏瑾其实在大三暑假就拿了本子,只不过因为没有买车,而现在林商往西藏一呆就是小半年,便将自己的车借给唐苏瑾开。

唐苏瑾和林商已经又将近两个月没有通过电话了,即使是远在加拿大的顾沐辛,也会隔一个星期通一次电话。

因为西藏那种地方,十有八次是不在服务区,接通一次还信号不好。

唐苏瑾其实没有将秦兮辰和秦连清的关系告诉林商,因为就在她要告诉林商的时候,林商已经在孤身前往西藏的火车上了。

手机铃声划破了街道深处一团黑寂寂的混沌,好像亮起了一抹路灯的光,晕黄晕黄的。

唐苏瑾看见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叶琢”二字,嘴角已经不经意间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接下电话,唐苏瑾耳边响起叶琢那穿透了细细的电波,夹杂着混杂的叫卖声,好像一间空寂的练歌房,声音清脆的钢琴跳跃,“我喜欢你。”

唐苏瑾的脚步一下子停住,手中的手机差一点就滑落下去,一句话说不出来,那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好像已经退化到只是摆设。

紧接着是叶琢释怀的笑声,“吓到你了吧,刚刚那一帮小子非要玩大冒险,我输了。”

“这么大了还真心话大冒险,您真是童心未泯……”一句话没有说完,手机已经脱手飞了出去,尖叫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冲破喉咙,撕裂在空气中,搅拌着一股弄中国的血腥味道,“啊啊啊!”

唐苏瑾被一个人从身后袭击,扑倒在地上,她的脊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后脑勺粘稠着的疼痛一阵阵袭来,眼前好像被浓稠的鲜血遮掩住。

男人yín`荡的笑声回荡在巷子里,抬手就撕去了唐苏瑾下身的裙装。

“救命啊——啊啊啊——”

男人啪的一声打在唐苏瑾的侧脸上,她的侧脸立即火辣辣的疼痛,眼睛被一股殷红弥散开来。

她勉强可以辨认出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她的手指已经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柄尖利的弹簧刀,在身上男人解皮带的时候,以胳膊所能及的方位,狠狠刺进男人小腹。

那边正好路过一队执行任务的刑警,听到叫喊声,响起了枪声,脚步声错落。

车灯打过来,唐苏瑾将这男人的脸看的一清二楚。

男人骂了一声,抓住唐苏瑾的头发,然后以她的额头重重地撞上墙面,忍痛翻墙离开。

唐苏瑾口中发出苦痛的哀嚎,好像被捆绑在绳索之间的温良小兽,露出尖牙舔着自己的伤口,一团一团浓重的黑暗混杂着自己的血腥味道将她包裹起来,然后用嘶哑的空气将这一层厚厚的包裹撕裂开,夹击着肉体的钝痛。

生活就是这样出其不意的,当你完全忘却了某些可怕的瞬间,用黑暗将它埋藏的时候,那些狠心的黑色细胞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它翻找出来,曝露在空气中,看着这一团团乱遭遭的东西被氧化成粉末。

唐苏瑾眼前模糊了一片粘稠的血液,顺着长长的眼睫毛滴答下来,遮挡住了夜晚的月亮,那阅尽世间百态高高在上的月亮。

她听着地面上踢踏地脚步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的世界,真的再看不见光亮。

周围都好似密不透风的黑色绸缎,将她牢牢地包裹在其中,死命地掩住口鼻,蒙住双眼,连同一颗鲜活的跳动的心都掩埋了起来。

隐约中,她能够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温暖,有力,就似初生的太阳般光亮。

不远处,手机中传来叶琢几乎发狂的声音,“苏瑾!苏瑾!在哪儿?!苏瑾——”

尖叫声,叫骂声,yín`笑声,枪声……

叶琢心里一波接着一波地震颤,眼前妖艳的红色像是一朵有毒的罂粟花一样,紧紧扼住了他的呼吸。

一瞬间,他脑中竟然闪过这样的念头。

如果她死,我死……

叶琢接到了医院打来的电话,“你是唐苏瑾的亲人吧,她的伤势不轻,来人民医院办一下手续吧。”

他在看见唐苏瑾之前,见到了许之桓。

“怎么样?”叶琢满心的焦灼,痛苦地煎熬着他的身心。

他刚刚从警察局回来,说是在林华县已经抓到了几个犯罪嫌疑人,其中就有在逃的强奸犯,有几个受害女性已经前去指认,希望唐苏瑾也能够前去指认。

许之桓摇摇头,“脸上的大片抓伤和大面积失血,比较严重的是头部因为受到严重撞击轻微脑震荡,住院修养观察一段时间,其他的你不用担心,没有什么。”

叶琢攥紧了拳头,指甲硌进手掌心里,硌出月牙形的手指印。

许之桓按住叶琢的肩膀,“叶琢,你不要冲动,必须冷静。你二叔专门打电话过来,他已经联系了比较有声望的刑法律师,一切交给法官。”

许之桓早就看出了叶琢和唐苏瑾之间的暧昧,哪怕是程言表露的喜欢更加明显一点。

只是程言……

恐怕就快要从重灾区回来了吧。

叶琢一句话都没有说,推开许之桓走进了特护病房。

唐苏瑾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右边的面颊上是狰狞的抓痕,从眉梢一直到唇角,看得人触目惊心。白纱布包裹住额头,从后脑勺缠裹着,浸出点点血迹。

她的脸色苍白,几乎和身上的白色被单混为一体,分割着嘴唇与皮肤的唇线,几乎不明显,长而卷翘的黑色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黑影,眼皮微颤。

只差一点,一点点,他就要失去那个能说会笑的小女人了。

叶琢走过去,手指抚上唐苏瑾的嘴唇,沿着她漂亮的轮廓线滑动,抚上她的眼角,眼神好像看着一件视若珍宝的明珠。

叶琢的手指在覆上唐苏瑾眼皮的前一刻,唐苏瑾忽然毫无预兆睁开双眼,眸子满是清澈,好像夏日九寨沟中清凌凌的泉水,汪着一股,潺湲不断。

叶琢心中拥着一股怒气,他想要大声地喊道:你他妈吓死我了你?!

可是,当他握住唐苏瑾的右手,看向唐苏瑾的眼睛,那句话就变得很轻了,“你吓死我了,知道么?”

唐苏瑾微微笑,摇头,一个微不可闻的字眼,“傻。”

两个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好像是两束照在一起的手电筒的亮光。

隔了许久,叶琢忽然说:“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真的,不是大冒险,是真心话,”他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唐苏瑾的唇角,“这是真的,不管你心里如何去想如何拒绝,我都要说出来……我喜欢你。”

叶琢一想到,那一刻唐苏瑾真的与死神擦肩,有一些心底的念想就会好像被尘土掩埋,偃旗息鼓了,甚至最终被带进坟墓,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要比爱而不得更为苦痛。

所以,趁着生,他要讲出来。

叶琢深深了闭了闭眼,睁开,“我喜欢你,谢谢你听我讲完。”

唐苏瑾忽然抓住了叶琢将要抽离的手,然后轻声道:“你过来一点……”

叶琢依言俯下身,耳朵凑在唐苏瑾的唇边,“你要说什么?”

叶琢一生中,经历过两次惧怕的时候,一次就是昨晚,电话声中唐苏瑾的惊叫,第二次就是这一刻,他害怕听到的答案。

唐苏瑾侧脸,唇就在叶琢的颊边印上了温凉的一吻。

叶琢蓦然睁大了眼睛,颊边一抹凉凉的触觉,沿着血管传输过去。

“巧的很,我也喜欢你呢。”唐苏瑾唇边好似衔着一朵春日里姹紫嫣红的桃花,绚烂的好像紫色天幕中的绚烂花火。

她原本由多么厌恶老天爷,现在就有多感激老天爷。

无论它是否带走了母亲,是否将陈在瑜变成了一副空荡荡腐臭的躯壳,是否将好友林商顾沐辛远隔着万水,终究还有一个人可以依赖着,一心一意的依赖着。

她宁愿相信世界上太多的美好,因为老天爷永远是公平的。

真的,是公平的。

就像三年前。

一样。

有时候,一瞬间的逼近死亡,会将一个人的临界逼迫出来,那是生命的极限点。

对于叶琢,唐苏瑾是他的临界。

而巧的很,叶琢也是唐苏瑾的临界。

世界上最美好的距离,就是你蓦然回首,发现你看的那个人也在看你。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你忽然发现,你爱的那个人也在爱你。

“谢谢你也喜欢我。”

在正常的状态下,这些话是说不出口的,所以,生活就是需要一些与狗血相伴的场景,才好让那些足够矫情的画面肉麻的语言播放出来。

不过,人生就是需要这些看似虚假其实更虚假的话来填充,好不断的扩充生命的宽度,做一个有价值的人。

那个时候,林商恰巧拨通了唐苏瑾的电话,就听到了她清湛的笑声,告诉她:“林商,我恋爱了。”

林商不客气地说:“跟顾沐辛一样矫情。”

这就是有时候,林商嫉妒唐苏瑾比顾沐辛更加强烈的原因。

顾沐辛是那种良好的家庭环境生长的独生子女,家里的长辈们迁就,没有经过大的挫折与悲痛,而唐苏瑾和林商一样,受到的波折,太多。

只不过,唐苏瑾又得到了太多的眷顾,每当上天为她打爆一个白炽灯,就会为她亮起另外一盏霓虹灯,而且更亮,更闪。

第二天,唐苏瑾执意要去警察局去认那个强奸犯。

叶琢按住她的双肩,“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暂时不去管他好么?”

唐苏瑾撩起身上的薄被坐起来,双腿耷拉在床沿,笔直而有力,双眼炯炯的好像黑夜里的白猫,“我没有关系,我要去!”

“这是单向玻璃,那边看不到你,你放心。”这个案子上头很是重视,郑旬总局长亲自带着叶琢和唐苏瑾。

郑旬是唐苏瑾在a大的师兄,当唐苏瑾刚刚踏进大学校门的时候,郑旬已经当上了北关警察局的局长,现在是堇城警察局总局长。

“谢谢师兄。”

唐苏瑾的身体在颤抖,好像是地震之后的余震一样,终于将那些尚未松动的建筑物渐渐击垮,从歪歪斜斜的高处,坠落下来,从来无法抵抗地球的重力或者是大自然的暴怒。

叶琢牢牢地扶着唐苏瑾的腰,让她把全身的力量都倾斜到自己的身上,“没事儿,别怕。”

他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亲自一刀一刀地剐了他都不解心头的恨意。但是现在,他需要压制下自己的怒火,顾及到身边的这个病号。

“左数第二个就是那个惯犯,前面几个女性都是指证他。”静谧中,郑旬开口说。

唐苏瑾已经忍不住地抽气,声音听起来已经不那么连贯,好像有咽炎一样,“不是,这里面没有一个。”

郑旬皱眉,“你看清楚了?”

唐苏瑾点头,已经将脸埋进了叶琢的肩膀,“那个时候有车灯,我看的清楚,真的。”

叶琢感受到脖颈传来的丝丝沁凉,对着郑旬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唐苏瑾的脊背,“好了,我们回去,车就在外面。”

但是唐苏瑾仍旧去录了口供,描述了那罪犯的相貌。

其实她心里怕的要命,全身的器官都好像叫嚣着要罢工。

但是叶琢掌心的温度,带给他一种安定。

车的后座上,唐苏瑾搭着薄被,好像熟睡了。

叶琢走下车,郑旬站在警局的大门前抽烟。

“来一根?”郑旬问。

“不用了。”叶琢摇头,香烟有太大的刺激味道,他恐怕唐苏瑾受不住。

郑旬忽然岔开话题,“你知道么?唐苏瑾那个时候是a大校花儿,我那个时候和几个师兄弟打赌,唐苏瑾究竟能花落谁家,那个赌陈在瑜的赢了,但是现在看来,我们没有一个赢家也没有。”

叶琢笑笑,手中抛起一把弹簧刀,任由弹簧刀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然后落体,“往前倒半年,我也没有想到。”

郑旬灵巧地抓住拿一把弹簧刀,“就是这一种么?”叶琢刚刚发短信告诉他,唐苏瑾最后用弹簧刀捅了那人的小腹。

叶琢点头,“是,还是我送她防身用的……”

“经过这种事儿,心里面有yīn影是难免的,实在不行就去看看心理医生。”

叶琢嗯了一声,“我知道这个,我现在先陪着她……还有,如果抓住了那个罪犯,拿照片让她指认吧。”

********

叶琢一直在想,究竟该用怎样的话跟唐苏瑾的父母圆谎。可是唐苏瑾压根儿没提过,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不用你瞎操心,我爸在外地,见不着面。”唐苏瑾闭着眼睛说。

她不睁开眼睛,只怕眼睛会暴露出内心的怯意。

在医院休养的这几天,唐苏瑾几乎每每醒来,都能看见叶琢俊朗的面庞,只不过清癯了许多,眼底有终日不消的yīn影,颧骨微微突出,手指抚上下巴,粗糙地磨着指尖。

公司那里和医院这里都要兼顾,累,是真累。

“该刮胡子了。”唐苏瑾点了点叶琢的额头。

叶琢伸出手臂环住唐苏瑾的腰,在她额上轻轻啄了一下,“要不你帮我刮?”

唐苏瑾一笑,搂上叶琢的脖颈将他勾过来,抵着他的额头,“我不光要帮你刮胡子,还要帮你理头发呢,乱糟糟的。”

叶琢向唐苏瑾的怀里窝了窝,“我可等着呢。”

叶琢眼前是唐苏瑾脖颈连着锁骨的大片雪白,脸颊就贴着她胸前的柔软,心尖儿上都是痒痒的,顺势伸出舌尖舔了唐苏瑾的锁骨,惹来唐苏瑾的轻声抽气。

“叶琢……”

“小瑾,你在害羞了……”叶琢就是等着唐苏瑾开口说话,继而封住了她的唇舌,舌尖抵过去,邀她共舞。香香软软的,彼此的口腔中,味蕾全部绽放。

忽然唐苏瑾捶了捶叶琢的肩膀,呜呜了两声,叶琢吓的赶紧离开唇,双唇间两道暧昧的津液,亮晶晶的。

唐苏瑾舌根发麻地说道:“舌头抽筋儿了。”

叶琢立即感到头皮发麻。

下一秒,许医生十分无辜的声音,“咳咳,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有必要说出来吗?叶琢抚了抚额头。

身后的护士长捂着嘴笑了笑,“门外有个小帅哥要见唐小姐呢,他长的可真是好看。”

唐苏瑾认识的男孩子里,被她夸过长得好看的就只有一个。

她当时就对林商这么说过。

叶琢被唐苏瑾赶到了病房外,闷闷地点上了烟又狠狠摁灭在垃圾箱上。

许之桓走过来,“老七,你不至于为了一个小男孩儿吃醋吧?”

“至于那么贱吗我?”叶琢手中的打火机火苗一窜一窜的。

“那你气什么?”

“老子没有生气!”

“哟哟,老七你就嘴硬点儿,你这还不叫生气?指不定镜子都要一拳被你砸裂。”许之桓把打火机从叶琢手中夺下来。

叶琢双肘支在窗台上,什么话都没说。

“你与其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还不如想想该怎么给程言说,”许之桓顿了顿,“程言昨儿个给我打了电话,下个星期到。”

像是叶琢和唐苏瑾这种人,都是把朋友看成最重要的那种人。

譬如对程言。

又或者,譬如对林商。

门前的白光一晃,就蹿进来一个黑色的影子。

“苏瑾姐,我就看到是你,原来真的是你呀。”十分欢快的声音从门口响起,甚至还带着一点羞涩。

8

果然是秦兮辰。

“秦兮辰……”唐苏瑾轻声道。

“嗯,就是我,你还记得我啊。”秦兮辰的声音干净而清脆,像是一把珠子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一样,掷地有声。

“你看起来可真好。”唐苏瑾看着面前这一张毫无瑕疵的面庞,浓黑的眼睛里闪烁着诗意。

“苏瑾姐你看起来也真好。”

“是谁教你说话这么甜的,你没看见我这半边脸吧,吓人呢。”唐苏瑾揉了揉秦兮辰的板寸,忽然记起林商曾经告诉她秦兮辰今年考的大学,“在哪儿上学呢?”

“c理工大。”秦兮辰顿了顿,睁大了眼睛,“苏瑾姐,你能告诉我林商去哪儿了么?我找了她很久了。”

“你很想她么?”

秦兮辰用力地点头。

唐苏瑾忽然笑了,“拿你的手机给我。”

秦兮辰掏出一只手机递给唐苏瑾,“我打过她的手机,总关机。”

“那是因为她一直在变手机号,”唐苏瑾按着秦兮辰的手机键盘,然后递给秦兮辰,“这是她现在工作的地方,这是那个地方办公室的电话。”

秦兮辰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忽然瞪大了双眼,“拉萨?!”

唐苏瑾点头。

半个月前,林商打电话告诉她,钱用光了,在拉萨的一所小学当了音乐老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唐苏瑾嘲笑她,“不知道谁说过的这辈子不当老师的。”

“废什么话!不要告诉别人,顾沐辛那傻丫头也不能说。”

唐苏瑾当即就笑了,如果林商真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也就不会告诉唐苏瑾了。

窗台上那一棵不知名的绿色植物正冒着蓬勃的生命力,尽管窗户外面已经是北风冷冽的冬天了。

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窗外高大梧桐枯瘦的枝干,简直就像一部黑白的讽刺电影,整间房子和窗外的树叶天空都成了背景,镜头由远拉近,聚焦在那一盆绿色植物上。

其实温室的植物很好养活,真的,因为它们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水分就蒸发,它们其实很容易满足。

那个阳光一般灿烂的男孩子旋风一般地飞出去,好像北风肆虐中的一枚绿叶,唯一的一片绿叶,像是漩涡一样刮向西方。

********

又过了两天,叶琢咨询了专业的医生,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同意唐苏瑾回家休养,隔周前来复查。

叶琢坚持认为唐苏瑾需要人照顾,便搬进了唐苏瑾家中。

叶琢的东西不多,走了三趟就搬完了,开始了同居生活。

如果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却不睡在一张床上,那也就太对不起“同居”这个词儿了。

可是,叶琢从东户将被子搬过来,就被唐苏瑾直接扔进了客房的床上。

哎,任重而道远啊。

因为叶琢的陪伴,唐苏瑾在本该抑郁找寻心理医生来排解心情的情况下,恢复地很快,哪一个噩梦一般的梦魇,真的好像一场黑白的梦境,过去了,就过去了。

叶琢总是扯着唐苏瑾说一些不着调的话,甚至于将一些临时起兴的故事,表情还特庄重肃穆,好像参加葬礼似的。

唐苏瑾总是捏着叶琢的脸颊逼着他笑出来,“喂,你怎么话这么多啊!”

叶琢咧开嘴,侧头在唐苏瑾指尖咬了一口,“每一个男人身体里都住着一个话痨。”

唐苏瑾:“……”

唐苏瑾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叶琢坚持不让她下厨,而是自己进了厨房,叮铃咣啷了半晌,叶琢还是打电话叫了外卖。

唐苏瑾窃笑。

叶琢挑眉,趁着唐苏瑾高兴,在她唇边偷香了一口,“君子远庖厨。”

“歪论……你除了会煮方便面还会做什么其它的么?”唐苏瑾叶琢吃的方便面荷包蛋,终于忍不住问道。

叶琢黑亮的眼睛十分真挚地眨,“不会。”

唐苏瑾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教你。”

唐苏瑾拿出两个茄子,因为是换季蔬菜,价钱比较贵,“先这样把茄子切成片,然后平铺……”

叶琢站在唐苏瑾身后,看着她将茄子切成片状,然后块状,目光却焦距在唐苏瑾好像荔枝一般莹透的耳垂,真想好好品一品啊。

唐苏瑾切过茄子,便把菜刀撂在案板上,打开火,倒上油,将切好的葱丝姜丝放进去,再放上两颗花椒茴香,噼里啪啦油热了的声音煞是好听。

“等葱丝变成金黄色的,就像这样一勺番茄酱,看到了没有?翻腾起来之后你就可以把切好的茄子放进去了……”

所谓教者有心,听者无意。

叶琢现在想着都觉得某处越发的疼起来了,连同心里面都在绞痛。

唐苏瑾是很认真的,仔细翻炒,整个厨房都弥散着扑鼻的香气,她用筷子夹了一块茄子,“阿琢,你来尝尝……”

她猝不及防地和叶琢撞了个满怀,旋即唇就被含住了,两片唇瓣被牙齿轻轻的蹂躏吮吸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前,就是另外一双漂亮的眼睛。

“啪”“嗒”两声,筷子吊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两声,随即她听见燃气灶“咔啪”关上的声音。

叶琢两颊渐染上迷蒙的水色,他的手臂在唐苏瑾腰后收紧,稍微用力,就将她的腰身向上提起了一点,脚尖垂落,离开地面。

这完全不同于第一次亲吻,欲望大于爱情的激烈药物的作祟。

这一次,唐苏瑾有一种比电流袭击更加猛烈的感觉,就像是第一次坐飞机时候,高空中无法找到支点的眩晕。

哦,原来这就是眩晕。

她双腿抵上叶琢的膝盖,细白的胳膊缠上他的脖颈,好像爬墙虎攀附着一颗苍松翠柏一样,以寻找脱离地球之后的支点和重心。

叶琢清明的双眼逐渐迷蒙,双手在唐苏瑾的腰身上四处游走,嘴唇亲吻着她侧脸已经结痂的伤痕,小心翼翼的,不让唇中的唾液浸湿。

听到过涛声么?森林尽处被狂风撕扯的树叶摇摆的声音。

叶琢此时此刻,心就像是一片广袤的森林,那里,林涛阵阵。

叶琢的唇要像是点燃的安全烟花,冒着火星儿在唐苏瑾的脖颈之间攻城略地。唐苏瑾的上衣被扯开,露出雪白的香肩,然而,胸前那一团骇人狰狞的烧伤疤痕,让叶琢眸中卷起惊涛,停下了唇。

唐苏瑾捧起叶琢的脸颊,“很丑很丑,是吗?”

叶琢将唐苏瑾放在餐桌上,腾出双手来细致地抚摸那饱满的胸脯上绽放的花朵,笑吟吟地看着她的双眼,“很漂亮。”

“花言巧语。”唐苏瑾咯咯的笑,将脸埋在叶琢光裸的胸膛上,“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叶琢能够看得出,唐苏瑾胸前的伤疤跟右脸上的伤疤是一个时候留下的,只不过胸前的伤疤更加狰狞的让他害怕,为什么会这样?

叶琢托起她沉甸甸的胸脯,唇在唐苏瑾耳边轻语,声音都有一些颤抖了,“是么,那你要告诉我点儿什么了?”

唐苏瑾用双肘在叶琢之间支开一拳的距离,“如果我们能到明年清明,东郊墓园,我告诉你。”

“胡说,”叶琢惩罚性地咬了唐苏瑾的下唇,加了几分力,鲜红嘴唇上一排浅浅的齿痕,“就是明天去民政局我都愿意,就怕委屈了你。”

唐苏瑾的眼神好像是庐山的云雾,若隐若现,其中隐秘着璀璨的星子,“阿琢……”

“嗯?”

“没事儿,就是想叫叫你……”

叶琢忽然弯腰,一只胳膊从唐苏瑾吊在半空中的腿弯处穿过,大步向卧房走去,“你没事儿了,我有事儿。”

唐苏瑾勾着叶琢的脖颈就吻了上去,嘴唇摩擦中饱含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音,“阿琢,阿琢……”

结果,只走到卧房的门口,叶琢就将唐苏瑾压在了墙面上,唇好像暴风骤雨的倾盆雨点一样,密集地落在了唐苏瑾的脸颊和丰满的上身上。当他终于极尽所有的温柔几乎将唐苏瑾溺毙在狂暴的吻中,手掌犹豫地徘徊在她的后腰,只要手指轻轻一挑,那么便什么障碍都没有了。

终于,他的手指挑开了最后一丝屏障。

唐苏瑾却抓住了叶琢的手腕,眼神中俨然流露出一丝惊恐。

叶琢的手掌重新抚摸上唐苏瑾的后背,“对不起……”

片刻之后,唐苏瑾又吻上了叶琢的眼睑,纤细的手指抓着叶琢的手,向下游移,“没关系的……”

这是完全不同的。

唐苏瑾的动作以及柔媚的声音将叶琢的欲火从内到外迅速地点燃了,他忽然不顾一切地将唐苏瑾压在身下,然后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呼吸逐渐粗重,而不远处,唐苏瑾的手机铃声欢快地唱了起来,带动着桌面上嗡嗡嗡的震动声。

叶琢正慌张地解着自己的腰带,听见手机铃声恨恨地骂了一声,然后对唐苏瑾轻声说:“别管它……”

唐苏瑾捞起床上的一条毯子裹住身体,然后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叶琢哀嚎一声,他现在一刻也停不了了,跳起来像是离弦的箭冲进了浴室。

“喂……”唐苏瑾出口差一点咬了舌头,这声音简直让人产生一种萎靡的好像要狠狠蹂躏的错觉。

果真,林商大声道:“天啊,唐苏瑾,你不是正跟那个叶七公子搞在一起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唐苏瑾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说道。

林商笑了笑,“我这是教你呢,你就不会端着点儿?”

唐苏瑾窝在软和的枕头里,“林商,那你遇见谁会端着呢?”

在她将林商在西藏的事儿告诉了秦兮辰之后,她其实特别想要把这个消息也告诉慕双,可奈何人家这一段时间就是不来找你了,好像真的摆出一副有林商没林商都无所谓的高傲姿态。

“小蹄子,别跟我转移话题,你可别忘了,叶琢是你前夫的……”

“别说那个词儿,听着真恶心。”唐苏瑾摇头,好像现在是视频电话而林商可以看到似的。

“他俩可是正经八百的表兄弟,就光是荣老爷子那里你就难过,唐苏瑾你可别犯浑。”

唐苏瑾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目光转移向床头上的中国龙的壁灯,她现在像是一张牛皮鼓上乱敲一通的鼓槌,敲得心里发慌。

“林商,拉萨的天很近吗?”

林商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的空灵渺远,“蓝的透,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一样。”

“你听起来真像一个伪装文艺青年的虔诚佛教徒。”唐苏瑾窃笑。

“滚。”林商骂道。

“林商,”唐苏瑾犹豫了一秒,“我其实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说。”

“那个……我又不想说了。”告诉秦兮辰的事儿,还是我知他知吧,让林商知道就毁了。

“你想死啊,”林商的声音忽然抬高,“算了,你爱说不说,我待会儿有课,你差点让我把正事儿都忘了……林辅要去堇城,你先帮我照看着点儿,过会儿我把航班号和时间发给你,哦,还有他的照片……滴滴滴……”

“喂喂,喂……”唐苏瑾气急败坏地又重拨回去,提示用户已经不在服务区了。

这个林商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前一秒她把自己挂在电线杆上么?

叶琢这时候裹了浴巾从浴室走出来,唐苏瑾看着他肌肉匀称的光裸胸膛,眼光直跳。

“怎么样?”叶琢走到床边,双手撑在唐苏瑾的枕侧,呼吸扑面。

唐苏瑾伸手捏了捏叶琢的肩膀,很结实,“肌肉很漂亮。”

叶琢俯身就要吻,而唐苏瑾伸出手指抚上了叶琢的唇,“还有事儿。”

叶琢舌尖舔了一下,含住了唐苏瑾的指尖,牙齿轻轻咬住,“你刚刚放了我鸽子,还想怎么着?”

“白日宣yín,”唐苏瑾狠狠瞪了叶琢一眼,头向后仰枕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后拿出手机翻开了短信,“去机场接人。”

林商发过来一张林辅的照片,看起来是一张初中毕业照,规规整整,显得很是稚气,但是精气神很足。

唐苏瑾拉着叶琢,“你瞧,是不是眼睛跟林商特别像?”

叶琢低头,“这是林辅?”

唐苏瑾摇头,“林商如假包换的亲弟弟。”

林辅是林商同父同母的弟弟,只不过当初她父母离婚的时候,林辅判给了她父亲,而林商跟了她母亲。

空气中想起了柔美女声的播报,唐苏瑾翻了翻手机短信中林商发的航班,估计就是这一趟了,便扯了扯叶琢的衣角,“你帮我盯着点儿,别走岔了。”

叶琢“嗯”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道:“他来了住哪儿?”

“你家里啊,”唐苏瑾的眼睛一分不差地看着忽然间涌出的人群,“反正你也是住我那儿……”

叶琢翘起了嘴角,得逞了。

其实唐苏瑾根本不用这么卖力地去找,因为林辅是最后一个走下飞机走进大厅的人,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秀气,穿着一身纯黑色的休闲服悲伤时一个硕大的登山背包,明亮的灯光照在光滑的地板砖上,给人以形影相吊的错觉。

“林辅,我是唐苏瑾。”

唐苏瑾觉得这个漂亮的男孩子眼中,和林商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目中,闪烁着的是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

“唐苏瑾,”林辅点头,眼神却落在了站在唐苏瑾身边的叶琢身上,“我听我姐提起过你。”

唐苏瑾把叶琢门上的钥匙交给林辅,“你先住在这里,有什么事儿就告诉我。”

“谢谢。”

这种安静的漠视,像是一柄利剑,划破了原本一丝不苟的空气,然后将这个高大的男孩子,和空气融为一体,让人彻底忽视。

说真的,他有一种可以让人完全忽视的力量。

不错,是力量。

连着三天,林辅没有出过门没有找过唐苏瑾,她感觉隔壁好似住着一个灵魂出窍的躯壳。

唐苏瑾多次拨打林商办公室的固定电话,得到的回答却是“生病请假了。”

终于,唐苏瑾手机上迎来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了电话。

因为唐苏瑾被隔壁的老大妈叫走了,由叶琢接的电话。

“叶七公子,别来无恙啊。”

叶琢一听这个声音,笑起来,“林姐别来无恙。”

林商一笑,“叶琢,你第一次跟我提唐苏瑾我就跟你说过,那可是我亲妹妹,你要悠着点。”

“所以,我一直很悠着。”

“好,这是你说的。”

叶琢听见门口声响,便招手向唐苏瑾,“小瑾,林商电话!”

唐苏瑾跑过来,“可算逮着你这尊大佛了,不容易。”

“我还想着逮你呢,”林商顿了顿,“是谁告诉那家伙我在拉萨的具体地址的?”

“秦兮辰找到你那儿了?!”唐苏瑾显然很是吃惊,她本想这个男孩子可以写信也可以打电话,没想到他却找了一个最笨的方法,当然也最有效,“他可真有精力去折腾。”

“嗯,前两天我感冒,在出租的公寓休息了两天,他正好那一天过来,又从教务处找到我的现住址,在传达室里坐了一整天等着……”

唐苏瑾憋着笑打断林商的话,“所以呢?”

“我留下他了,这孩子高原反应的厉害,还能坚持到了拉萨,真不知道……唐苏瑾,你笑个屁!”

唐苏瑾笑的前仰后合,“林商,你算是栽了。”

唐苏瑾挂断电话,叶琢忽然从身后搂住她的腰,“那你呢?”

唐苏瑾歪了歪头,侧脸亲吻了一下叶琢的嘴角,“我也栽了。”

“我有个堂妹,拼着和家里翻脸也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性子……我猜你俩肯定能说到一块儿去。”叶琢对唐苏瑾的这个答案很是满意,说完就对着唐苏瑾的唇就是一个法式缠绵悱恻的深吻,忽然扳过唐苏瑾的肩,眼睛亮晶晶的,“我有个想法……”

“什么?”唐苏瑾的嘴唇被吮的鲜红,好像用手指尖一碰就能够挤出水来,映在叶琢黑珍珠一般琉璃的眼中,像是两抹红云。

叶琢拿出手机翻出计时器,“看看我们最长能接吻多长时间,电视上有对情侣最长时间是两个小时……”

“无聊,叶琢你有意思没……”唐苏瑾脸一红,话没有说完就被封住了唇舌,想要逃掉却被叶琢紧紧地抱住腰,而舌头更加灵活的在彼此交缠的口中进出自如,肆意地挑逗着。

唐苏瑾不禁呜咽出声,这种娇吟,只会更加激发男人的兽性。

叶琢先是用舌尖一寸一毫的舔舐,描摹着唐苏瑾优美的唇线,然后缓缓跳脱着撬开唐苏瑾的齿关,然后一点点地发力。

设想比这样还丰富,他甚至将唇舌之间所有的技巧都用上了。

但是,这实在是个磨人的活儿。

叶琢的手已经从唐苏瑾的睡裙下钻了上去,烫的像是一柄烙铁。

半个小时后,叶琢抱着唐苏瑾倒在沙发上,两个人已经衣衫不整,而叶琢的唇正咬着唐苏瑾胸前的蓓蕾。

“你……犯规了……”唐苏瑾用手去推叶琢的头,一只手摸了摸还是酥麻不堪的红肿嘴唇。

叶琢惩罚性的用牙齿轻咬,然后舌尖一滑,“规则是我定的,现在是你犯规了……”

唐苏瑾就知道,一遇上这种事儿,必定她是最后被吃干抹净的那一位。

一时事毕,唐苏瑾伏在叶琢身上,将耳朵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那坚定有力的心跳声,轻声问道:“阿琢,你为什么叫琢呢?”

叶琢一只手揉着唐苏瑾的腰,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因为你这一块美玉,需要一个男人来雕琢。”

唐苏瑾愣了愣,瑾:美玉……琢:雕琢……她笑了笑,“还真是巧了。”

“一点不巧,”叶琢用手指挑起唐苏瑾的下颌,与她的嘴唇相贴,模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来,“命中注定。”

唐苏瑾狠狠地回吻着,修长纤细的双腿在蜷曲的一刻,碰到了叶琢正在勃发的某处,一声呜咽被吞下喉咙,天花板就倾斜了一个角度然后完全翻转过来。

*******

叶琢在唐苏瑾的调教下,已经能够做一些简单的炒菜,现在就隔着厨房的门,混杂着抽油烟机的细微声响和油花迸裂,“小瑾,有人敲门!”

唐苏瑾正在卧室用吹风机吹头发,赶紧将头发用卡子别在脑后,然后奔向了门前,“来了来了……”

打开门,入目的就是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紧接着就是程言阳光明媚的笑脸,唐苏瑾一下子愣住了,“程言……”

程言英俊的脸庞晒黑了不少,映着脸部的轮廓更加深刻,脸上的纹路更加鲜明,“苏瑾我……”然而,接下来的话就被另外一声熟悉的声音堵在了喉咙中,刺辣辣地疼。

“是林辅那个小孩儿来找你了?”叶琢关了煤气灶出来,看见立在门前的程言,蓦然停下了脚步,幽深的黑眸更加黑了一下,旋即动了动唇角,“老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哥几个也没给你接个风……”

程言手中一瓶昂贵的红酒落地,鲜艳的红色溅在了白色的砖墙上,流淌着好像是被扎入皮肉流出的鲜血。

……………………

原本,叶琢自我安慰的“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服,一套不合适可以再换一套”的理论,在他自己的践行下,完全被推翻。

但这是一个完全无法抗拒的过程,从相识到在一起,就像是一部用金牌编剧的剧本,加上名导的导演的低成本高收入贴近生活的电影,其中衔接的分毫不差,脸一丝一毫连接的缝隙都没有发现。

叶琢从男配到男主,也不会就是一两场戏的工夫,却耐人寻味。

“程领导回来了?那进来坐坐吧。”唐苏瑾侧身。

程言向前走一步,眼光死死地盯着还系着围裙的叶琢。

这样暧昧的场景,同一个屋檐下,孤男寡女,不想想歪都不可能。

程言想要为叶琢找借口,但实在不行。

“老七,怎么回事?”程言冷冷道。

叶琢自始至终都在微笑着,他对唐苏瑾点点头,“小瑾,厨房没有盐了,到楼下超市买一袋吧。”

唐苏瑾的目光掠过程言,然后落在叶琢脸上,三秒钟之后道:“好。”

程言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等到唐苏瑾的身影在走廊的楼梯口转走,他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但是每一个字都像是要将牙龈咬出血来,“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叶琢偏了偏头,“我们在交往……”

叶琢还没有说完,程言的拳头已经落在了他的右脸上,擦过颧骨,带出一种骨头摩擦的哧声,叶琢狠狠地撞向了身后的方桌,腰被硌了一下。

叶琢还来不及开口,程言就又是一拳卷着凌厉的风过来,他的唇角浸出了血,随便的一抹唇角的血,“程言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程言踩着满地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双眼通红,“我他妈就是有病!可是我也记着,那个时候,我兄弟说了,谁和谁只是普通朋友?!叶琢你他妈用不用这么着,我那个时候说了你对她有意思我就退出了!你玩这种有意思?!你妈!”

咣当一声,房门被用力地甩上,墙壁都好像在嗡嗡的响。

…………………………

夜晚,当混沌一丝一毫地将天空吞并,那天空中时而飘过月亮旁边的流云,就像是死水之中的因为绿藻氧化出的泡沫,被鱼嘴吞进然后从腮里冒出。

唐苏瑾伏在叶琢身上,帮他清洗脸上的伤口,“你以为我傻啊,撞个墙能撞到嘴角上去?”

“救命,要谋杀亲夫啦!”

右脸上的淤青和开裂的嘴角,加上叶琢呲牙咧嘴的夸张表情,唐苏瑾捏了一把叶琢没有受伤的脸皮,哼了一声。

叶琢搂上唐苏瑾的腰,让她跨坐在自己大腿上,十指在她的腰后收紧,“你就是傻,小傻子……”

唐苏瑾登时就将叶琢推倒在床上,假装按住了叶琢的脖颈,“反了你了……”

因为唐苏瑾原本就没有用力,所以叶琢十分轻巧地就翻了个身,然后反扣住了唐苏瑾的手腕。

唐苏瑾抬脚就要踢,被叶琢的一条腿压住,然后很自然地分开到两侧。

而唐苏瑾被扣住手腕向上踢腿的姿势,就导致了胸前的绵软向上送,进而就导致叶琢的脸不小心埋进去,满嘴的香玉满怀,欲`火就此点燃,一发不可收。

意乱情迷,唐苏瑾感到灼热的硬棒抵着自己的大腿根,呻吟出声,“还没……洗澡……嗯,你慢点!”

叶琢一把搂紧唐苏瑾的软腰,使她紧密的贴向自己,然后一抵送进。

“乖,不如一块儿洗……”

洗澡这种事情是技术活。

洗的不好,费时费力不讨好。

洗的好了,既能理顺身心又能陶冶情操。

但说实在的,一个人洗澡那叫洗澡,两个人一块儿洗,那就叫运动。

当叶琢抱着唐苏瑾从浴缸里面湿淋淋地出来,距离跳进浴缸已经是一个半小时后了。

“流氓!”唐苏瑾使劲捏了一把叶琢的腰,有点脱力地说。

“宝贝轻点儿,这儿有淤青。”

叶琢用浴巾帮唐苏瑾擦了身子,顺手又再她的胸前揩了两把油,然后拉上被子,“睡吧。”

唐苏瑾枕着叶琢的胳膊,一只手搭在他腰上,“程言那儿,真没问题吗?要不我们找他一起吃一顿饭,谈……”

叶琢的手臂蓦然收紧,吮上唐苏瑾的胸口,“又想招我?”

唐苏瑾索性推开叶琢,然后翻身背对着他侧躺。

叶琢贴身上去,双手在唐苏瑾的小腹上合拢,“乖,你男人能处理好。”

*******

堇城老城区中央有一棵上了五百年的老槐树,因为是市级的保护植物,即使道路一再拓宽,店铺一再拆迁翻新,它依旧不动如钟。

叶琢开车经过的时候,脑中忽然蹦出了一个中学时代经常写作文的优美词句,“岁月如歌。”

今天他要载着林辅去办市一高办理转学手续,这大抵是林辅到了之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却是那个作为亲姐姐的林商威胁的。

叶琢不是故意听见的,昨天夜里,林辅站在隔壁阳台上的咆哮。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你不要总把意愿强加在我身上,我不想上学了!我根本就不是学习的那一块料!你把多少钱费在我身上都是不可能!”

紧接着就是震耳的咚声。

唐苏瑾与叶琢就蹲在阳台上,睁大了眼睛听着,等那一声轰响过后,唐苏瑾眨了眨眼,“要不要过去看看?”

叶琢摇头,“大半夜的,你这是扰民。”

唐苏瑾张大了嘴,指着自己,“我……”就被叶琢封住了唇舌。

只不过,叶琢没有想到,第二天,这个男孩子依旧听从了唐苏瑾的话,到市一高去办理转学手续。

为了把亲弟弟转到堇城最好的高中,林商费了不少工夫,她的存款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个上面。

唐苏瑾坐在后座陪着林辅说话,就说到了这一棵有五百年树龄的树。

“五百岁啊,”林辅撑着下巴,一双明澈的眼睛望着车窗外,很小心的样子,怕惊扰了一池春水,“和古老中国一起出现的。”

唐苏瑾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什么啊?”

林辅倒是及其平静,面上是一种五年龄极不相符的成熟,声音轻的几乎被窗外的汽车鸣笛遮掩住,“不是中华上下五百年么?”

“天啊,”唐苏瑾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五千年啊。”

林辅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我活不了那么久……”

唐苏瑾难以想象,林商听见这个回答之后会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哦,应该不会有什么表情,说不好听点给林商找借口,她也是一个初中没毕业的文盲。

叶琢将他们两个送到市一高的校门口,“我往家里走一趟,半个小时回来接你们。”

唐苏瑾吻了吻叶琢的脸颊,“晚了我们就打车回去。”

“这个路段不好打车,”叶琢说完就转了车头,“办好了打我电话。”

唐苏瑾和林辅往学校里面走,她听见林辅淡淡地说:“其实我瞧不起我姐。”

“怎么说那种话,那是你姐。”

林辅没有说话,一副大人的口气,“你不明白。”

……………………

叶琢原本只是要到家里拿一份文件,进了门,看见大姨坐在沙发上,正在跟叶母说话。

叶母荣蕙和这个大姨荣蕾,都是荣家的女儿。

荣蕙嫁到了叶家,而荣蕾则嫁给了陈在瑜的父亲。

“大姨来了啊。”叶琢笑着打招呼。

“叶琢回来了?”陈在瑜的母亲站起来,向一边的叶母摆手,“你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先走了。”

“大姐那你路上慢点儿……”

叶琢从楼下下来,“妈,大姨走了?”

叶母点头,叹了一口气,“你大姨家的那个儿媳妇儿,叫什么瑾的那个,真不省心啊,才结婚不到一年就和你表哥离了婚,卷了陈家的一大笔钱,听说当初肚子里还有个野种,非要落户在陈家的……”

叶琢心里重重地一跳,“妈,我大姨她说什么都没准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人她都看不顺眼,你别瞎听。”

叶母拍了叶琢的脑门一下,“怎么跟你妈说话呢?大人过的桥都比你走的路要多!还管不了你了?!混小子!你谈的女朋友一定要领回家来我瞧瞧,必须过了我这一关才行!我现下也不逼着你结婚,好好挑挑……”

“妈,是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操什么闲心,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了。”

“是那个黄莉雅吗?那个女孩子看着倒是很灵气儿,又从中国追到美国去,这两天总是来陪我聊会儿天,又买什么衣服给我……”

“不是,”叶琢打断,抬步出门,“妈我走了!”

叶琢在车里抽了一支烟才开车,到了市一高,唐苏瑾正好走出来。

“你抽烟了?”唐苏瑾一开车门,就闻见了车里一股烟草的味道。

“嗯,抽了一支,”叶琢淡淡地说,“林辅呢?”

“上课,他课程实在是太差了,插在高一六班。”唐苏瑾坐在副驾上,侧身看叶琢没有绑安全带,便倾身过来帮他绑,“记着绑安全带……”

叶琢盯着近在咫尺的一双黑眸,黑白分明,黑眼球占据了一双美眸中的大部分,那两半月牙一般的纯白,好像托着黑夜诞生一双小手。

叶琢曾经听家里的一帮迷信的老人说过,黑眼球多的女人,心思一般都深。就像他们也经常说薄唇的男人薄性一样。

“好了。”

唐苏瑾绑好了安全带要抽身回来的时候,却被叶琢一把抱住,手从身后绕过来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如同暴风骤雨的吻落了下来。

这样的吻,夹杂了太多的情绪,以至于不像一般情况下做`爱的前奏,而是带着惩掠性的攻占与撕咬,只要身上的这个女人能够臣服于自己,然后坦诚相见,恨不得将她撕碎了溶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太霸道了些,是么?

他喜欢的,不正是这样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唐苏瑾么?如果真的将这个女人从里到外的剖析干净,只留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自己还会喜欢么?抱着也会硌手吧。

“嘶……”唐苏瑾的唇上传来了刺痛,她用拳头撑开与叶琢之间的一线距离,用食指摸了摸肿痛的嘴唇,手指上一点殷红,“叶琢你这个疯子!”

叶琢眼光凝聚在已经被他肆虐的红透的唇,脖颈上还有十分明显的青紫吻痕,“对不起……”然后,他轻柔地用唇去吮干唐苏瑾下唇上的血迹,舌尖一点一点地勾勒。

唐苏瑾的呼吸已经开始急促地喘息,伸手环上叶琢的脊背。她觉得,此刻垂落在身侧的双手,不做点什么就会死。

这就是唐苏瑾最不能忍受的。

林商总是骂她骨头贱,就是所谓的不知好歹。

这是真正的不知好歹,不是遇着那种金主之后的欲擒故纵的把戏,因为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受不了别人对她太好,她会认为那是有所图,所以,你的一句软话一句好话,会迎来的是唐苏瑾十倍之余的凌厉钢针般的恶语相向。

只是叶琢,这样的温柔……

哦,该死的温柔。

“砰砰砰……”

唐苏瑾这边的车窗被敲响,她赶紧坐好,然后摇下车窗,瞬息听见了车后滴滴滴的车鸣笛声,此起彼伏,就好像忽然从真空的世界中跳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几乎能够刺穿耳膜。

她的窗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士,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样子。

陌生男人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两位的兴致了,后面已经交通堵塞了……”

叶琢道歉,“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开车走。”

陌生男人的眼光在唐苏瑾的右脸上停顿了片刻,“这位小姐,你右脸上的疤痕很重,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右颧骨上的这快烧伤已经有一年多了。”

唐苏瑾皱眉,“谢谢提醒,我比你清楚。”

陌生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是医生,你可以来找我。”

唐苏瑾没有接,而这个陌生男人将名片放在她搭在双腿上的手中,然后就到后面去开自己的车。

唐苏瑾用手机打开自拍功能,然后照了照右脸上前一段时间已经长出的新肉,颜色明显淡了不少,而右颧骨上的烧伤疤痕,好像一条蚯蚓一样狰狞着,她不经意间攥紧了手机。

她转向叶琢,“真的很丑啊,你以前是怎么下的了嘴的……”

叶琢腾出一只手来抚上唐苏瑾的手,“别听那人胡说。”

唐苏瑾好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真的很丑么?”

“当然不是。”叶琢立即否认。

唐苏瑾将已经折断的名片抻开,看着上面的宋体印刷:赵量(整容科主治医师),果真是个医生么?

趁着一个红绿灯,叶琢从唐苏瑾手中抽出那一张名片,将车窗摇下一条缝,名片塞出去,“你还真是小傻子啊?陌生人的东西你这么收着做什么……”

叶琢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幼儿园的老师谆谆地告诫小孩子:“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不要吃陌生人的糖”一样的口气,唐苏瑾看着叶琢绞在一起的双眉,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板一眼地回答:“知道了,叶老师。”

直到到了公寓下,唐苏瑾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自语:“要不去做个整形,把脸上的疤去掉……”

“你敢?”叶琢将唐苏瑾的手拨开,帮她解安全带,“我都不嫌弃你要整给谁看?我不许。”

唐苏瑾揪了一把叶琢的脸皮,“可真酸。”

叶琢拍了拍唐苏瑾的脸蛋儿,“今天我晚一点回来,有事儿给我电话。”

“早点回来。”

但是,这个早不早,真不是叶琢能够决定的了的。

因为,自从叶琢走进了包厢门,整个包厢里除了许之桓的声音和冰块碰撞玻璃杯的声音,就没有其他任何人声了。

许之桓觉得自己夹在程言和叶琢之间都快要被挤干了,真想要就此在空气中裂开一条缝隙然后将自己缝进去,“我去个洗手间。”

“城建市长的竞选怎么样了?”许之桓离开后,叶琢首先打破了寂静。

程言这一次在救灾工作只能够担任着重头戏,他父亲又是省委的一二号人物,所以城建市长的选举基本已经内定了人选。

程言仍旧一杯一杯的冰啤酒往下灌,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抛给叶琢,眼角是深深的不屑。

叶琢忽然站起来,拉开椅子一把扯住程言的衣领将他拽起来,“程言你***倒是说句话!你这么绷着想气谁呢?!”

程言将叶琢的手打开,踉跄了一下才坐回座位上,双眼因为酒精的渲染,变得通红,“我不想跟你说话。”

9

孩童时期,叶琢记得,程言总是用这样一句十分女气的话来恐吓他。

小学的时候,叶琢用焖了一层油的滚汤去捉弄程言,程言被烫的眼泪花花地说:“你要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但是程言第二次还是上当了,叶琢赶忙去讨好,而程言就是这样一句话:“我不想跟你说话,走开。”

真是世事弄人。

“老二,”叶琢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能不能静下来好好谈一谈,我不想要我们因为同一个女人……”

“不能!你也知道是因为同一个女人!”程言梗着脖子,“除非你把她让给我……不能算是让,因为她原本就应该是我的!”

“程言你他妈给我说人话!”叶琢攥紧了拳头,“你明知道那不可能!”

程言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都反射性的弹起来跳了一下,再次落在玻璃桌面上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此刻程言的声音。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程言一把抓起外衣往外走。

叶琢站起来拦他,“程言,小瑾她不是一件物品,你和我都不能左右她的意志……”

“你什么意思?我配不上她?”程言在叶琢手臂后一拳的位置停下,嘴角弯起一抹嘲笑的弧度,“小瑾,叫的真亲热啊,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是普通朋友……”

“程言,咱们能不能就事论事……”

“让开,我不想跟你动手!”

叶琢深深闭了闭眼。

程言走到门前打开门,转过来向叶琢道:“叶琢你等着瞧,你他妈给我瞧着!”

继而就是震天响的摔门声。

许之桓看程言走下楼,就站在包厢门外,倚着墙面。

叶琢需要一段留白的时间段来思考,就像一开始,他为了手足情而对程言许诺,能够放弃唐苏瑾一样。

爱情这种事儿,从来就怨不得谁,有时候水到渠成,就是那么一条线。

但是,也有一条道走到黑的。

就像他许之桓从来不比叶琢差在哪儿,却就赢不得黄莉雅的心。

******

荣食尚已经走上了正轨,在唐苏瑾在家里养病的这一段时间,叶琢在繁荣的商业街又开了两家荣食尚的分店,资金周转全部都用上了扩充铺面,而随着十二月份的到来,天气的愈加严寒,生意更加火爆。

叶琢这一次来到公司的写字楼,就是为了商谈与怀宇建材签订的长期合约。

怀宇的总裁容宇在合同上签字的时候,叶琢笑着与他握手,“莫嫣可好?”

容宇礼貌性地点头,“谢叶总关心,爱人很好。”

容宇刻意强调的“爱人”二字,让叶琢心里直笑。

唐苏瑾帮叶琢整理着桌上的材料,“容宇是不是欠了你的吧?这可真是一笔大买卖。”

“非也,”叶琢伸出一根食指摆了摆,“是我欠他东西,所以他才要不断地与我打交道,以迫不及待地将亏损都讨回去。”

唐苏瑾将文件资料分门别类地装进文件夹里,“你这种表情真像一只抓准了兔子的老狐狸……你真和那个莫嫣好过?”

“小时候的事儿了,记不清了……”

“哦。”唐苏瑾挑了挑眉,语气显而易见地百无聊赖。

叶琢一把搂住了唐苏瑾的腰带上自己腿上,“我怎么听着好大一股醋味呢。”

唐苏瑾扭了扭身子就要跳下来,“不仅早恋还和黑道的人拉上关系,叶琢你小时候有多浑啊!”

叶琢吻了吻唐苏瑾的唇角,“除了我外公,真没人能管得了我,我爸有一回差点把我腿打折了。”

“一个字:浑,两个字:混蛋。”唐苏瑾撇了撇嘴,用手掐了一把叶琢的大腿,“现在倒是一心向善了……”

“晚上去我家里吃饭吧。”叶琢忽然说道。

唐苏瑾手中动作顿了顿,眼光低垂着,“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不用准备,今天我哥从部队回去,全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乖。”叶琢不由分说。

唐苏瑾敷衍地应了一声,距离晚上还有三四个小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有时候,连她竭尽全力都无法改变的时候,她就开始奢望老天爷的显灵,这被她自己戏称为龟壳效应。

谁有那样所向披靡啊,都是自欺欺人。

她之所以不想这么早去,就是因为一旦到叶琢家里见过他的父母,那么之后必定要来和自己那些所谓的家人吃饭,那正是她所不愿面对的,让人恶寒的场景。

然后,果真发生了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儿。

叶琢接到了荣老爷子的紧急电话,要叶琢代表荣氏去哈尔滨参加一个全国性的展销会,然后作为荣家人,有一项工程需要谈妥,机票已经买好,当天晚上就要动身。

“要去多久?”唐苏瑾帮叶琢整理行李,因为要往北走,她把叶琢的的棉衣羽绒服塞了好几件,然后费劲儿的拉上行李箱拉链。

“估计要两个月,年前才能回来。”叶琢一把将唐苏瑾捞起来,双眼炯炯地看她的眼睛,“要不你跟我一起?”

唐苏瑾胸口的那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这个时候忽然疼了一下,紧紧搂住了叶琢的肩膀,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微凉的唇触上他光裸的脖颈,眼眶微微湿润,“你明明知道我得照顾林商的弟弟……”

她死死地搂住了叶琢的脊背,真不想放手。

“小傻子,又不是诀别……不用下来送了,哦,竟然下雪了。”

唐苏瑾站在阳台上,果真呢,下雪了。

墨蓝色的天空好像是一个巨大的筛子,细小的雪霰像是不断筛落下来的粉末,阳台上一盆枯死的植物上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白色。

叶琢踩着地面上还没来得及堆积的雪层,想着公寓外晕黄的路灯走去,转头想着唐苏瑾大力地招手。

唐苏瑾回了一个飞吻,“不要忘了想我啊!”

要是林商在,指不定骂她傻逼,像一个刚刚谈恋爱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只不过,她现在真的,很享受这个过程。

唐苏瑾忽然想起来,叶琢第一次在她这里过夜,她说:“今晚留下来吧。”“这可是你说的。”叶琢眼睛里盛满了闪烁的笑意。

盛夏繁星满天,叶琢买了酒,唐苏瑾明显被酒精刺激的有点分神,一时兴起,叶琢如何劝说危险她也不听,固执地就把台子上的盆栽植物搬了下来,然后爬了上去,平躺在台子上。

叶琢终于无奈的摇摇头,却用两只手牢牢地抓住唐苏瑾的手,“你放心,我会牢牢地抓住你,绝对不会摔下去……”

这样的角度,繁星就在头顶上,唐苏瑾双脚没有支点的悬在半空中,但是手中的温暖却给她以安全。

********

没有了叶琢的日子,照样过,一整天,也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秒。

但是,心境不同了。

唐苏瑾刚刚下了车,就接到了来自加拿大的国际长途。

是顾沐辛。

“死丫头,你还知道打电话过来啊?”唐苏瑾拿出钥匙开门。

顾沐辛嘻嘻的笑,声音清亮,“苏瑾,你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唐苏瑾翻了一个白眼,“林商说的真没错,跟你一块儿容易智商变低。”

顾沐辛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依旧兴致盎然,“你那儿下雪了吧?”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

唐苏瑾耸耸肩,“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今天倒是放晴了……”

“我在夏威夷!大海阳光海滩比基尼,我以前只从电视上看见过……”

“拜托,那你应该看好你老公,那些女人们可个个比你那小身板儿有料……”

唐苏瑾本以为顾沐辛会咬着牙,半天蹦出来几个对她而言根本无伤大雅的粗话,然后再吞吞吐吐地说她可是c罩杯的。

但是唐苏瑾没有想到,顾沐辛纠缠上的是“老公”那两个字。

顾沐辛尖叫着打断,“唐苏瑾,你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结婚了,我和辛阳领了证了!就在昨天!”

停顿三秒。

唐苏瑾的尖叫声从话筒中传过去,然后顾沐辛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婚姻真是座坟墓么?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呢?

唐苏瑾以双手扶着后脑勺,仰身靠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想叶琢,手机翻盖打开再阖上,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呢。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声响。

唐苏瑾趿拉着拖鞋跑过去,门前站着一个理着平头的男人,他从衣服里兜掏出一个本子,唐苏瑾看得清楚,是警察证。

“你是唐苏瑾小姐么?”

唐苏瑾的手指攥紧了门锁,“是。”

“您现在有时间跟我走一趟警局吗?”

“……好。”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并非警车,而刚刚那个平头的男人也是穿着便装,是真的便衣警察么?

唐苏瑾打开后座车门的时候有点犹豫,她透过黝黑的玻璃窗,能够看见里面晃着一个黑影,她临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了一双细高跟的长筒靴,衣兜里的钥匙上挂着一柄装饰用的小刀,都能够当做最有力的还击武器。

“小师妹,你准备在外面磨蹭到什么时候?”

轿车门从里面打开,唐苏瑾听见这样熟悉的声音有点发愣,“郑师兄?!”

警局有一个专案组,专门就是破获强奸案。

只不过,那个唐苏瑾的案子,分毫没有进展,那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据被害人的描述,犯罪嫌疑人的矛头已经指向了一个跨国贩毒的大毒枭。

这一次,郑旬就是拿了照片想要唐苏瑾指认。

一沓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唐苏瑾虽然脸上勉强保持着镇定,其实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肺和肾好像自己换了个位子,导致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

跟上一次的感觉差不了多少,却因为没有了叶琢,而变得异常可怖异常明显,好像是高倍显微镜下放大的洋葱细胞,在玻璃片上制成贴片。

“是他。”

郑旬拿出照片来,没错,就是那个大毒枭。

其实这一沓照片中混杂了各个刑事犯罪的犯罪嫌疑人,这个大毒枭的照片夹在其中,而唐苏瑾真的准确无误地认了出来。

“你确定?”郑旬问道。

唐苏瑾咬着牙点头。

不要说化成灰她唐苏瑾都认得,这样不现实,没有人会认得骨灰盒里的那一捧细白的粉末,但是这是一个毒瘤一样侵入骨髓的噩梦,当人的精神被高度拔起,如何不会记得那个丧心病狂的精神病呢。

“你之前认识他么?”

唐苏瑾摇头,“怎么可能认识?!”

郑旬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大毒枭要强暴一个未曾相识的女人呢?钱,他不会缺,女人,他更不会缺……

而现在的关键是,这个大毒枭的行踪,根本就无从着手,警局里关着前两天在他的住处抓到的贩毒的小贩,竟然进了局子就咬了舌,现在还在医院里面急救。

…………………………

一间杂货铺后面,堆满了杂物的隔板间,轻击三下,按了按响铃,升降梯轰隆隆作响,一直通向一间光线不甚明朗的地下室。

而那个大毒枭,此刻正在验货,细白的粉末从指间滑落,好像沙漏一样,在盒子里堆积着。

等那个人拿了钱离开,他yīn冷的眉目微扬,看向一个因为角度关系而显得极黯淡的储藏柜,问道:“要不要来一点?”

那个储藏柜竟然轻微晃动了两下,让人疑作是地震。可是,当储藏柜的一条短腿迈出,变成了一条修长人腿的时候,才发觉,原来这是一个人。

“老票,这批货成色不错?”这个人开口了。

老票正是那个大毒枭在道上的名号。

“不错,”老票将粉末捏起来一点放在瓷碗里,用清水滴上两滴,“如果变成粉色,就是真的。”

果真,白的粉末变成了淡淡的粉色,在晕暗的灯光下,有点发红。

“要不要来一点?”老票再度开口问道。

要不要来一点?

他问自己:陈在瑜,要不要来一点?

小时候,他听过这样一句话,却是说给父亲听的,那个颓靡懦弱的男人。

他的记忆里,父亲沉迷于赌博和嗑药,最后,当他在吸毒的时候,因为摄入过量的毒品药剂,竟然抽死了。

他想,父亲临死的时候,一定还沉溺于幻想天堂的快乐时光里,因为毒品的带来的幻觉,而是自己的各种感官登峰造极。

他见过父亲吸毒的样子,那种表情美妙的,好像是正在和自己的心爱的人做`爱。

父亲死后,陈家人没有一点悲戚,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结局,而母亲,她还有她的麻将桌,她还有她奢侈的阔太太生活。

这是一种没有办法说出来的可悲,陈在瑜觉得,同龄人的眼神中,都饱含着是一种深深的瞧不起。

但是,他不敢说不。

他觉得,他真的是遗传了父亲的懦弱,以至于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带不起感官上的一丝波澜,好像是一个行尸走肉一般,那人在你身上吐一口口水,也激不起他的半点情绪。

终于,在高中的时候,当自己的身体,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体里狠狠地绽放的时候,他才感觉到那种刺激感,就像是用细长的牛毛针,在自己的麻痒穴处,用力地扎了一下一样,流出一股坏了的脓血。

但是,如果你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一个女人,重复着同一个运动,重复着同一种感觉,很容易就变成了麻木。

他开始经常性的出入混乱不堪的夜生活。

天知道,当他那个懦弱的父亲死后,他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上陈氏掌权人的位置的。

但是,这真的难以刺激他已经麻木的感官。

后来,他看上了唐苏瑾,那是他从未尝试过的类型,他想要寻找新的刺激了。

虽然,这个女人真的像是磁石一样,可以将他牢牢地吸住。

他选择了她。

而那个时候,她也切切实实地选择了他。

其实,人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的。

虽然,其中有很大程度来源于陈老爷子对唐苏瑾的莫名喜欢,之后确实帮了他不少忙,却不至于让他因为一个女人而从此一帆风顺。

后来的后来,他听她说,她的肚子里有一个孩子,他心里在冷笑,原来女人都是一样的。

所以,当出租屋的爆炸声将街头的一个小男孩吓哭的时候,他的已经磨出茧子的心,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而后,他的刺激,就在唐苏瑾的妙语连珠的咒骂声中,或者是他扯住她的双手然后将她按上墙面时候,得到了升华。

那是一种近乎变态的刺激感。

在黑暗里,或者混沌,或者混蛋。

但是现在,自从离婚之后,面对那个女人过的越来越好的生活,真是无趣呢。

那天,他就站在对面路灯下,听着巷子里传来唐苏瑾源源不断的尖叫和咒骂,这种感觉,好像看到了父亲在迷离光线下,吸着那种白色粉末,用带着病毒的针管,将浑浊的液体注入到身体里,听他口中发出类似于动物的叫声。

真相,一般情况下都是血淋淋的。

就像父亲在死后的两年后,才被翻出来,说是蓄意谋杀,而凶手,就是他二叔。

多可怕。

但是更可怕的是金钱的力量,所以,才使得真相更加的丑陋不堪,因为没有人真正关心一个已经死去的瘾君子,一个懦夫,一个抛妻弃子的混蛋。

其实唐苏瑾出院那一天,他去了医院。

远远地看着她倚靠着身边的叶琢,虽然半边脸都是狰狞的结痂,却挡不住刺眼的阳光笑意,那种笑意,好像是两把锥子,将空气凝聚成两支长长的钉子,钉入他的双目。

刺痛……

原来,他真的有感觉。

他点燃了一支烟,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医院,然后上了车。

真相,如果有一天,那个关于唐苏瑾和叶琢之间的真相,再也隐瞒不住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血淋淋的么?

“先生,医院里不允许抽烟。”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女护士微笑着说道。

他歉意的一笑,将烟蒂按灭然后扔进一旁的垃圾箱中,“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他很确信,看到了那女护士眼睛中隐藏的一种东西,类似于欣羡与向往的爱慕。

哦,对了,他还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上层人士。

那人又问了一句,“要不要来点儿?”

当雪白泛着青光的医院背景墙,变成了杂乱不堪的杂货铺以及被一层沉沉的油泥覆盖的橱柜,他终于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眼角一道长长的刀伤。

是老票在从越南进货的时候被当地的异教徒用大刀砍伤的,他这个亡命徒,曾经得意地向他炫耀过,他身体里贴近心脏的位置,残留的子弹碎片。

他简直已经忘了,到底是怎么样和这个毒枭认识的,只记得那一天,天地混沌,而远处硝烟横生,若不是满地生锈的钢筋水泥以及远处粗壮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这根本就是远古的战场。

“来一点么?”陈在瑜自语道,“来一点吧……”

********

自从叶琢离开后,唐苏瑾又开始翻来覆去地做梦,经常性的被人掐住喉咙,然后将身上的衣服撕裂,使雪白的肉袒露在稀薄的空气中,最后好像溺水的人一样,窒息而亡。

老人们说过,梦中的死亡就是新生。

可是,如果每个夜晚都是死亡呢?

又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梦。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被掐住喉咙之后的窒息,而是好像是蠕动的蛆虫一般,从胸口憋闷着一口气缓缓向上游移,然而在喉咙处却被细碎的玻璃渣子堵塞住,那气体就好像金刚钻一样在喉咙中钻出一个孔,想要释放出来,与外界鲜活的气体融合,以获得新生。

但是,当撕裂一样的疼痛从喉咙中传来,沿着骨髓弯弯曲曲的传来,在没能和空气交互的时候,唐苏瑾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惊醒,用手指抓着脖颈上的软肉,然后哆嗦着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猛地灌下去,她仿佛能够听到火花的劈啪声在身体内爆裂。

她的眼前,渐次拂过一些人的面孔,有苍白的母亲,有暴怒的父亲,面目模糊的奶奶,病骨嶙峋的陈老爷子,还有那个yín`笑着撕裂她下身裙子的罪犯……

她伏在床边大口的喘息着,脊背上好似抚上一只轻柔的手,“小瑾,又做噩梦了?没关系,我在……”

她匆忙回头,“叶琢!”

但是哪里有人?

除了黑洞洞yīn森森欲搏人的混沌黑暗。

唐苏瑾拿出手机给叶琢拨了电话,那边想起了音乐她有果断地按断。

叶琢在那边也很累,大半夜的……

唐苏瑾光着脚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泼了泼脸颊,看着镜中自己沾着水珠的面庞,伸出手指摸了摸右脸上浅浅的印痕。

水声哗哗的,唐苏瑾关了水管才听见了睡房里欢快唱着的手机铃声。

她飞快地跑出去,一下子扑倒在柔软的床上,手机铃声恰好切断,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叶琢。

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第三个电话已经打来了。

唐苏瑾想都没想就按下了接通键。

“小瑾?”

唐苏瑾眨了眨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嗯……”

“做噩梦了?”

唐苏瑾用力地点头,好像那边能够看得见一样,“嗯……”

“不要挂断电话啊,我就在这边陪着你,你现在躺下,枕在枕头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深呼吸……现在我和你躺在沙滩上,远处是浪打礁石的涛声,海螺的号角……”

要是以前,唐苏瑾指不定戳着叶琢的脊梁骨,开玩笑道:“你作文写得不错嘛。”

可是现在,她眼前真的弥散着一种阳光的香气,瞬息将她脑中的杂念冲的干净。

在小时候,奶奶曾经从庙里求得一根辟邪的红绳,系在唐苏瑾的手腕上,但是她从来不相信。

但是,现在她好像相信了,世界上,真的有辟邪这一回事儿。

*******

叶琢走后,荣食尚迎来了一位新的负责人。

大厅里林林总总地站着全体员工,在那人走上楼梯上铺上的红毯的时候,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

唐苏瑾的听觉先于视觉产生,她听见站在她身边的婧婧和莉莉的交谈。

“好帅啊。”

“莉莉,你移情别恋了,前几天不是还说了咱们老大是你的梦中情人吗?”婧婧调皮地向唐苏瑾眨了眨眼睛,“老板娘别吃味啊,这种小女生也就是春梦里面想想……”

“都很帅啊,但是不是一个类型的嘛,”莉莉继续发花痴,“荣家的人怎么都长得这么好呢……”

然后,唐苏瑾映入眼帘的图像才真正地闯入了视网膜上,然后带给大脑一个信息,这人是陈在瑜,没错,就是他。

他是那些长得不错、基因好的荣家人之一,荣老爷子的大外孙。

陈在瑜自始至终在脸上保持着微笑,但是唐苏瑾知道,这是淡漠的,冷血的,混蛋的。

他的目光在唐苏瑾脸上停顿了三秒钟,然后忽然眨了一下眼睛。

唐苏瑾攥紧了拳头,忍住想要冲上去揍他的冲动。

在陈在瑜向总裁办公室走去的时候,一个刚来不久的前台小妹从楼梯间冲出来,然后不小心用肩膀撞了陈在瑜的胸膛,手中一整杯咖啡全然倾倒在陈在瑜的雪白衬衫上。

莉莉捂住了嘴,“天啊,这样太狗血了吧……她是谁?!竟然有这种艳遇?”

婧婧“喂”了一声,“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的饭碗,谁像你?!”

可是下一秒,陈在瑜将女孩子扶起来,“没关系吧?”

她连忙摇头,抽出纸巾要给这个新老板擦衬衫上的咖啡渍。

莉莉捏了捏婧婧的手,“我真要移情别恋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善解人意……”

“疼!你怎么不捏你自己!”

唐苏瑾终于改变了面无表情的麻木状态,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善解人意?一只披着狗皮的狼,怎么能要求他善解人意?

“谢谢,不用了,”陈在瑜向身边的主管道,“秘书呢?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而这个现任秘书,就是唐苏瑾。

真是可笑。

唐苏瑾还记得,刚开始他是死也不愿意当人小秘,特别是终日面对着叶琢那一张俊脸。但是那个时候荣食尚刚起步,哪里有空闲的精力去磨合新人。

不过,她和叶琢的配合一向很好,好的让她都惊异,比如说叶琢在电脑前坐久了,一抬手就是想要一根香烟,虽然最后也是被唐苏瑾狠狠地恩灭在烟灰缸里;谈合资案的时候,他语气稍微迟缓就是轮到她发言了,虽然最初她的讲话总是驴头不对马嘴。

哦,原来她还真有做人文秘的天赋。

但也只是对于特定的人。

唐苏瑾站在办公室里,看着那原本应该是叶琢做的老板椅,感觉地面上的冷气嗖嗖的沿着毛细血管上升着,冰冷着头脑。

“哦,原来唐小姐竟然是秘书?”陈在瑜双手在办公桌上合拢,含笑问道,“看来秘书与经理之间,不仅有新欢,还有旧爱……”

“王八蛋!”

唐苏瑾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粗话脏话,已经很久没有从她的嘴里吐出来过了,但这个陈在瑜,总是有办法激起她的怒气,她讨厌他的气定神闲,讨厌他的故作深沉乃至于做作。

陈在瑜脸上没有一丝怒气,他掏了掏耳朵,“真是怀念啊,好久都没有听到老婆这样骂人的话了。”

唐苏瑾冷笑,“陈在瑜,你能不能别总这么作?!真让人恶心。”

“你就是这样对你的老板讲话的么?”陈在瑜扬了扬眉毛,“或者说,你就是这么跟叶琢讲话的么?”

“妈的我不干了!我辞职!明天我就交辞职报告!”

“我不允许。”

陈在瑜这一回摆明了就是要找碴,他的生活太单调无味了,唐苏瑾是很好的调味剂,真的。

“你说不准就不准?!工资奖金我不要了!”唐苏瑾和陈在瑜之间,除却刚开始陈在瑜努力追她的那一年半,之后就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讲过话,当然,还有咖啡厅那一次谈离婚,只不过以唐苏瑾泼水结束。

陈在瑜忽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幽深的目光落在宽大办公桌的玻璃隔板上,“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做过?多久?”

唐苏瑾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找到一件东西,然后向着个衣冠禽兽狠狠地砸过去,然后,她的手指摸到了身边一个古董柜子上的一个砚台,抬手就砸了过去。

唐苏瑾忽然记起,这个砚台是明朝的古董,是从古董市场买下来,叶琢还专门找了专家鉴定,唐苏瑾高兴地说要给叶琢的父亲当礼物。

陈在瑜将头侧在一边,躲开了。

紧接着,就是砚台在雪白墙面上四分五裂的脆响。

“陈在瑜你这个人渣!”唐苏瑾说完就打开身后的门大步走出去,连办公桌上自己的物品都没有来得及收拾。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荣食尚新搬进来的这一栋办公楼,站在对街,看着那光亮崭新的玻璃窗以及雪白的瓷砖,然后拨了一个电话,“婧婧,麻烦帮我把我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拿下来,还有我的包。”

现实就是这样的。

你和你的爱人携手走过了风雨,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一艘船,竟然是他人的嫁妆。

陈在瑜原本就没有想着唐苏瑾会留下来,只不过,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离开,他也没有想到。

起初是想要好好谈话的,只不过,话一出口,才发现嘴中吐出的话语已经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行驶而去。

他其实是嫉妒的,凭什么那人就可以得到一切?

前两天晚上,他接到了荣老爷子的电话,于是自己便成了荣食尚的新任总裁。

荣老爷子可真是狠心,将叶琢一手创下来的企业,转眼就给了他人。

但是就在昨天,他听他的一个表哥说,这是叶琢的契机。

他才明白,原来,他只是一个棋子。

以那个手段狠辣历经风雨的老人的手腕,如何不会知道叶琢在和他的前妻交往,荣老爷子是见过唐苏瑾的。

真可悲。

他简直都不敢想象,那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在前路上会如何的劈荆斩棘了,有兴奋么?有的。有感觉么?

陈在瑜使劲儿摇了摇头,“没有。”

他的手机响起,他从容不迫地拿起手机,上面三个字:“白晓雁。”

是一条短信。

上面只有一句话,“蒙罗酒店,708号房,我等你。”

*******

人是有疲惫期的。

就像一场三千米赛跑,或者是马拉松,哦,这个比喻完全不恰当,因为在那一些体育赛事中,还有裁判员在最后一圈的时候给你摇铃,通知你积蓄的体力该爆发了。

但生活不是这样,你完全不知道哪里是终点,所以,只能无限期的疲惫下去。

譬如两个小时前,唐苏瑾的失业,终点终于成了起点。

又譬如十分钟前,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告诉她被录取了,在实验附中当老师。

生活就是愿意这样跌宕起伏着,带来前所未有的惊吓。

唐苏瑾一直很乐于接受生活的考验,不管是好的坏的,桃花运抑或是狗屎运,她都可以闭闭眼然后照单全收,所以,现在,她就站在实验附中的教务处,办理着就职的一些手续。

这是那个黄校长亲自打过来的电话,“初二三班的老师休产假,放假前这一个月就由唐老师代课了。”

唐苏瑾还记得,在半年前,那一次试讲里,这个扮演者慈父角色的黄校长,怀里那个痛哭流涕的黄什么雅。

有这么一回,唐苏瑾点着叶琢的额头,“那个黄什么雅是你前女友?”

“怎么可能?”叶琢拦着唐苏瑾的腰,“你吃醋了?”

“去死!”

叶琢于是对这个女人的评价用是十分公式化的口吻道:“鄙人的前前前女友,娇蛮不讲理,我对她真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纯粹是她对我的死缠烂打……”

唐苏瑾一把勾住了叶琢的脖子,“哟,叶七公子艳遇挺多啊,还前前前女友?”

叶琢一时间语塞,扯了一把唐苏瑾的脸蛋,“净是下套给我钻了是不?坏丫头。”

等那个“叶琢的前前前女友”那大腹便便的父亲走后,她就来到了备课组,与那个休产假的女老师交接一些学生的资料。

这个女老师说起话来很和气,她的肚子挺的已经很明显了,在办公室里因为有暖气,脱去了厚重的羽绒服,便只裹着一件羊毛衫,更加凸显着像一只皮球一般滚圆的肚子。

唐苏瑾正在看着两个班的资料,面前的女老师忽然插了一句话,“你认识程书记吗?”

“什么?”唐苏瑾抬头。

“就是现在十分热门的市长候选人程言啊,你应该认识的,”女老师的眼光四处瞟了一下,然后凑过来,十分八卦道,“其实原本代课的是另外一个女老师,都已经代了三天的课了,然后现在却忽然换了人……有一次我看见程书记和黄校长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呢……”

唐苏瑾的眼光一跳,“哦,见过一两面,不熟。”

“真认识啊?”

唐苏瑾敷衍的点头,然后将眼光转移到一行行成绩单上。

女老师悻悻的耸了耸肩,倒了一杯热水,缓缓地啜着。

这就解释地通了。

她的实力能够在半年之后重新被发掘出来,完全得益于那么一层薄如蝉翼的关系。

只不过这一层关系,在叶琢跟她好了之后,变得有点尴尬。

因为明天是周六周日,紧接着就是元旦三天假期,有大把的时间去熟悉教材,唐苏瑾将成沓的资料塞进包里,出了学校校门就拨通了程言的电话。

接通后是一个陌生男人公事公办的语气,“程书记在开会,有事请稍后再打。”

唐苏瑾愣了一下,“噢,好,还需要多久?”

“不知道。”然后就是长久地滴滴声。

拽什么拽?还没有成了市长呢。

唐苏瑾把手机扔进包里,沿着一条公交线路往前走。

不过唐苏瑾貌似弄错了对象,接电话的只是程言的助理。

其实助理刚刚挂断电话,程言的会就开完了,这是一个针对道路扩建的会议,只是一些方针,例行执行就行了。

晚上有一个饭局,就定在蒙罗海鲜城的包厢里。

等宴席都已经开了,那些人寒暄的实在是没劲,他便翻出手机的通话记录来,吃惊的发现竟然有……唐苏瑾的。

助理被上司问起来有点局促,“那位女士什么也没有说,就是问了一下您,我说您在开会……”直觉上,他好像得罪了一个大人物,最起码是雨眼前这位艺衣食父母挂钩的。

“女士?别让我听见你这么叫,她还没有结婚呢。”程言走到洗手间,拨通了唐苏瑾的电话。

唐苏瑾一接通,就是一句:“程领导,谢谢你啦。”

“苏瑾你说什么?”程言疑道。

“就是到实验附中来当老师啊,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这正是程言想要的结果,他并不想做所谓的活雷锋,让自己做下的这件事情被烟雾笼罩了然后替其他人卖了那个好。

“那……不如现在?”

这个时候,隔板间响起了细细水花迸溅的声音,程言一边说“你就在那儿,我这就去接你”,一边迈步出了洗手间。

没有半分钟,从隔板间走出了另外一个人——陈在瑜。

他原本醉酒的神经,在听见隔壁那一声“苏瑾”后,忽然清醒的像是兜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光亮的镜子里,透出一张苍白的面庞,嘴角上扬着一丝冷笑。

程言啊……

这出戏,越来越好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在瑜的手机短信提示音,他翻开一看,与下午一模一样的内容,发信人是“白晓雁”。

10

唐苏瑾接到程言电话的时候,刚刚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整块披萨饼。

市中心最繁华的夜市街,海澜之家门口。

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过来,停在了唐苏瑾面前。

程言解下安全带,倾身过来将副驾的车门打开,“苏瑾,上车。”

唐苏瑾笑了笑,坐了上去。

程言笑笑,“想吃点什么?正好我还没有吃晚饭。”

唐苏瑾扑哧一声笑了,“程领导,你这一身的酒气,难道是失恋了特意去买醉了不成?”

程言登时就想要拍脑门儿骂自己缺根弦儿,“那你没吃吧,我陪你吃点儿。”

“诶,不是我请你的嘛,”唐苏瑾摆手,“再说我刚刚吃了一整张披萨饼,实在是塞不下一点东西了……”

“那……我送你回家?”程言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内,这算是哪一种情况呢,来一趟就为了送她回家。

“得了,程领导,这个时候正是你的大日子,抓着你酒驾可了不得……”唐苏瑾已经打开了车门,“你坐副驾,换我开送你回家,咱们换个日子我再请你吃饭。”

得,不仅请吃饭的东道主换了,连司机都换了。

程家的老宅在市中心往西的三环上,唐苏瑾对那一段的路不是太熟悉,于是程言每到一个路口都必须给唐苏瑾指一指方向,导致两人大段的对话被剪切成破碎的小段,即使是一个被千万人笑到嘴角抽筋儿的笑话,讲到最后也成了淡淡一笑。

而逐渐,他发现,唐苏瑾在故意往一个方向带,就是关于叶琢。

“阿琢总是提起你这个好哥们,他跟他哥的感情都没有跟你这么好。”

唐苏瑾脸上的亮光彻底使程言颓丧了,那种眉飞色舞,就连刚才他费尽心力的去讲一则笑话都没有。

程言敷衍的点点头。

“阿琢小时候特别淘吧,曾经把死蟑螂什么的放进你的课桌,真是烦死了,要是我绝对尖叫,尖叫完了就上去揍他一顿,因为我最怕虫子了,那些软体动物……”唐苏瑾说着,眼前就浮现那种大肉虫子,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在这个路口左转,哦,就是这儿。”程言终于找到合适的用语打断了唐苏瑾的话,他不能再听下去了,他都想要打开车窗让冷风醒一醒脑。

“诶,这个路段刚才是不是走过啊?”唐苏瑾记得刚刚就看到了一个公交站牌上写着“xx站”,而现在,又是这样一个站牌,“领导,你不是指引着我兜圈子吧……”

“没有啊,”其实程言也很是疑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记错路了……”

唐苏瑾:“……好记性。”

又过了十几分钟,程言住的豪宅小区到了,唐苏瑾解安全带下车,“程领导你回吧,我打车回去。”

程言赶紧从副驾上跳下来,“我让司机送你吧。”

可是唐苏瑾已经走出了三米开外,目光像是两盏瓦数极高的灯泡,亮闪闪的,“程领导回见啊。”

程言看着唐苏瑾在路边截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消失在被路灯照出大片接连光晕的马路上,从车窗伸进去手,拿出来一包烟,点上了一根。

怎么说呢?

唐苏瑾这个女人跟他想象的真有点不一样,心思很深,似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另有深意,眼光笑着看向你,却又像是透过你透明的灵魂躯壳看向更远的地方。

不是程言多心,因为他在官场上,通过表象看本质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

换句话来说,她和叶琢太过相似。

是因为在一起了而相似,还是因为相似而在一起?

一支烟已经抽到了尽头,程言手指一弹,将香烟头上一段灰烬以一种不雅的姿势弹到了地面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风吹的他手指发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一点都不夸张,空气中的温度因为下雪已经骤然降至零下。

他打开车门钻进去,然后将车倒进了停车库。

……………………

蒙罗酒店,708号房。

房间的灯光被特意调整成了暧昧的橘色,落地的水晶吊灯好像静静矗立在地板上的一只巨大的橙子,周边的家居以及一张硕大的双人床,都变成了切橙子的刀。

白晓雁紧紧蜷缩在布艺沙发的一角,双臂搂住两条纤细的长腿,在橘色的灯光下,像一根淡蓝色的水藻,只不过这根妖娆的水藻没有生活在海洋里,而是生活在香槟里。

一张玻璃方几上,两支高脚杯,一瓶香槟,一个白净的瓷瓶里插`上了一支娇艳的红玫瑰。

如果不是现在主角只有一个,这样的场景,会错以为是诱惑。

没错。

就是诱惑。

她喜欢他,那是真的。

门铃响起,白晓雁光脚踩上了地板,飞快地冲向房门。

陈在瑜在包厢里多喝了两杯,等到第三次收到白晓雁的信息,终于摇摇欲坠地上了楼,但是当手指按上门铃,耳边清晰的传来叮咚的声响,他的脑袋随着心颤抖了一下,他要做什么。

“陈总……”白晓雁第一眼看见陈在瑜的时候,两只手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两条白生生的腿袒露在空气中,因为房门打开带起的气流,有点瑟瑟。

陈在瑜眸中轻凌,虽然仍旧带着醉酒的糜烂,头脑却已然能够控制自己的四肢,“什么事儿?”

真是可笑,一个单身的女人深夜邀请他到酒店的房间里,还能有什么事儿?

“您……先进来。”白晓雁垂下头,侧开身,将房门前留出一条路来。

陈在瑜心里在笑,白晓雁紧张了,因为她一旦紧张的时候就会结巴,然后把平辈的“你”说成“您”。但是他依然侧身进来了,当看到房间的光线以及桌面上的摆放,一下子就明白了。

“您……要喝水么?”白晓雁站在那一盏橘色的落地灯前面,好像要被吸进去一样的局促。

“好。”陈在瑜点头,然后坐在了沙发上,手指触到沙发靠背上搭着的一件棉质睡衣,看着白晓雁赤着双脚光着两条腿走过来,体内的酒精开始作祟,或许还有那未了的毒瘾,那些可恶的东西将他的眼前织成一张迷乱的五光十色的网,透过这一团彩色的厌烟雾,他看见白晓雁将水杯放在了茶几上,低头时候,睡衣上方露出了大片雪白的皮肤,目光上移,哦,这张脸……

下一秒,在他的头脑还没有做出指挥的时候,他的行动已经先于头脑,天花板翻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然后,后面那一层一层薄薄的橘红色,被隔绝在宽厚的脊背之后。

眼前这一张嫣红的唇,陈在瑜忽然粗暴的吻上,想要从这样的刺痛和呻吟声中,寻得一点存在感。

记得爸爸死了的那一年,那些人说:“别理他,一个罪犯的儿子……”他狠狠地瞪眼,“我爸爸没罪!”记得他娶了唐苏瑾的那几天,母亲那脸颊上逐渐松弛的肉以及脖颈上遍布的白斑,手中捏着麻将牌,语气不屑,“你怎么能看上那个婊`子……”他攥紧了手,手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月牙白的印记,“我要娶她!”

稀薄的空气啊,从肺中一点一点抽走,那种强大的水压,似乎要将灵魂都抽走。

“在瑜,祝你幸福。”

他的脑袋里忽然蹦出来离婚时她说的那一句话。

幸福呢?

幸福触手可及吧。

他的手指抓住了沙发靠背上那一剑棉质的睡衣,然后直起身,看着在身下已经衣衫凌乱的白晓雁酡红的双颊,歉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将睡衣递给她,“天冷,穿上吧。”

白晓雁将陈在瑜手上的睡衣狠狠拍掉,通透的双眼噙满了泪水,“你在羞辱我么?陈在瑜……”

陈在瑜从床上拿起了一条毯子,走过来帮白晓雁搭在身上,遮掩住了酥胸半抹的那春光四溢,绕开了白晓雁想要抓住他的右手,“好了晓雁,我们明天见,晚安。”

等到陈在瑜走到门口,手指碰上了门把,白晓雁终于哭出了声音,“陈在瑜,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吗?”

陈在瑜在门把上顿了顿手指,眼波动了动,没有转身,声音好像拐了个弯从脸侧绕过,然后清晰地震荡在空气里,“你太干净了……”

随着喀嚓一声锁门声,陈在瑜深深闭了闭眼,因为太干净了,爱在你的面前太纯粹了,所以怕把你毁了……

*******

冬天的哈尔滨,是一座冰城,前几天,叶琢跟着方舒妍还去看了冰雕展。

方舒妍是市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护士长,荣老爷子在几年前住院的时候认下当干女儿,荣家的孙辈都尊称一声姑姑,而叶琢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个姑姑年龄实在比叶琢大不了几岁,明面上叫姑姑,私下里就叫她舒妍姐。

叶琢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荣老爷子会让一个并不属于圈子里的白衣护士跟他一起来,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却真是感受到了这个女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气息。

“叶琢,一会儿有个林氏主办的跨年宴会,我们收到了邀请函。”方舒妍说话的声音从内到外透着一种气定神闲,似乎多一份做作少一分柔媚,这种度把握的刚刚好。

“好啊,你穿这一件羽绒服真像个大学生。”叶琢看了看穿着一件玫红色长款羽绒服的方舒妍,笑道。

“可别这么说,我就是卫校毕业的护士,真跟大学生攀不上边儿。”方舒妍的话没有刻意的掩饰或者是嘲讽,听起来很自然。

叶琢忽然想到之前接到四舅的一个电话,就是找方舒妍的,那个时候方舒妍刚好不在。便说,“刚才我小舅打电话找你了,要不要回一个电话过去?”

方舒妍先愣了愣,“什么时间?”

“一个多小时了。”

“那就应该没有什么急事儿,不用回。”方舒妍回答的淡然,很难让人误解其中有什么猫腻。

叶琢才回来不到一年,也知道方舒妍如今三十岁未嫁,跟小舅有很大关系。

两个小时后,晚宴开始。

叶琢会来的原因,主要是因为主办方是与荣氏正在商谈签订合资计划的风林。

“你女朋友是那个叫唐苏瑾的女孩子么?”方舒妍端着果汁,忽然问道。

叶琢点头。

“我在陈家老爷子病房里看到过,很是细致的一个姑娘,长得又漂亮,很难不让人喜欢,”方舒妍顿了顿,“只不过,如果有人先入为主的传达了一些错误的信息,她就很难被人接受了。”

叶琢皱了皱眉,他隐约明白方舒妍的意思,却没有答话。

“其实主次很重要,有时候不必刻意去讨好家里的所有人,因为没有人会因为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而改变了看法,但是,”方舒妍似乎在考虑着措辞,“比如说荣家里,荣老爷子强势,他几乎可以代表了所有人的看法,他的首肯,会让一些问题变得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方舒妍喝了一口橙汁,“你明白了么?可能是我表达……”

“我明白了,谢谢。”叶琢端起酒杯,示敬意,一饮而尽,等到今年过年,他要领着唐苏瑾去家里。

晚宴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才结束,距离跨年钟声的敲响也不过二十分钟。

叶琢载着方舒妍回酒店,此时寒冷的市区,却好像一个不夜城,有许多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街上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甫一进酒店玻璃门,迎面扑来的热气使冻得耳根子生疼的叶琢竟然打了一个寒颤。

当叶琢按下电梯门前那个向下的箭头时,听见身后极响亮的一声“叶琢!”,才意识到,那个寒颤打早了。

电梯门打开,叶琢很想要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走进电梯里,然后按下三十层的按钮,然后看着黄莉雅在逐渐阖上的电梯门之间被压成一层纸。

可是,不行。

方舒妍放低了声音,“当你实在是应付不了的时候,借助外力是很好的一种解脱方法,比如说一个很俗气的问题,你爱的和爱你的,你和谁在一块儿?”

“嗯?”叶琢不解。

方舒妍笑的云淡风轻,身上这一件玫红色的羽绒服将她的面庞衬托的更加红润,“我和许医生在医院的同一个楼层里……我先上去了。”

“叶琢!”

黄莉雅笑的阳光灿烂的脸闯入叶琢的视线范围之内,她的面孔终于和许之桓重合在一起。

叶琢心里想,这个方舒妍……还真是一个仙女儿。

“你来做什么?”叶琢蹙眉问道。

“人家好不容易到这儿,冻都冻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黄莉雅撅起嘴。

“冷还穿超短裙,你还真有奉献精神。”叶琢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他看见黄莉雅手中还拉着一个拉杆箱,明显是要在这里住一些时候了,便向前台走去。

黄莉雅眼光一亮,嘴角翘的高高的,跟着叶琢往前台走去。

但是,黄莉雅嘴角的笑意就僵硬在叶琢一句“一个标准间,住一晚。”

“凭什么?!我要跟你一起回去!”黄莉雅抬高了音调。

叶琢将房卡塞给黄莉雅,“我一会儿就给你爸打电话……”

“我有我的人身自由恋爱自由,你给谁打电话都没用,我不回去!我能追你追到美国,就能追你追到这儿!”黄莉雅忽然扯起箱子,吃力地上了电梯。

叶琢摇头,帮黄莉雅提了拉杆箱,把她送到房间门口,看着她的眼睛道:“莉雅,你不用这样作践你自己,你适合更好的,找一个爱你的……”

黄莉雅将眼睛瞪得滚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现在更是大的吓人,她将手中的包砸在叶琢身上,“我就是愿意这么作践自己行了吧?!”她猛地将房门关上,震天响。

叶琢回答房间,在浴室里稍微冲了个澡就出来了,房间桌上放着的电子钟上显示着,23:58。

这个时候,唐苏瑾睡了没有呢?

思念像是台风过境时那凛冽而狂躁的风雨,滋养着沿岸描红的杂草肆意的疯长着,而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片刻荒芜的露出光裸的赤岩。

其实,刚刚他有多么希望,追到这里来找他的,是她。

23:59。

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新的一年了……

跨年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新年的时候一定要一起守岁。

电子钟表忽然蹦到了00:00。

叶琢听见远处轰的一声,礼花声响,手机在手中狂震了起来,他心里一动,在尚未看得清楚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就匆忙按下。

“阿琢,元旦快乐!”

拉开厚重的窗帘,浓重的夜色中,是璀璨夺目的烟花,耳边除了那熟悉的声线,还有双重的礼花炮响。

叶琢的唇上扬着,“小瑾,我爱你。”

******

其实初中的英语课程很是容易,甚至现在到了期末复习阶段,唐苏瑾也只是将每一课的知识点串联起来,系统地再讲一遍,但是她备课教案依旧做的都很是仔细。

林辅的成绩很差,差到唐苏瑾原本很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比如说英语试卷:“林辅,你能不能给我背一下英语字母表……”

比如说地理试卷:“林辅,宇宙中不是只有太阳和月亮两颗行星啊……”

比如说历史试卷:“天,林辅,康熙不是乾隆他外孙,还有,科比不是历史人物啊……”

唐苏瑾彻底被林辅打败了,晚上抽出时间给林辅补习。

手机铃声响了,唐苏瑾拍了拍林辅的肩膀,“这些单词背会,我接个电话。”

“苏瑾,过年我就不回去了,林辅先拜托你了。”林商的声音在高原之上有点飘。

“林商,你有点觉悟好不好?”唐苏瑾夸张的大叫,“过年你都在西藏过?!”

“废话,要不我拜托你干吗?我爸妈那儿都指望不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亲戚一个比一个让我恶心的……”而后,林商忽然改变了口吻,“这不是我说的,你要是问林辅,他也不愿意……”

“林商,即使是秦兮辰那个小孩儿回去了你也不用这样捏着嗓子说话吧……”唐苏瑾清楚地听见话筒中极细微的锁门声,然后就是一声模糊的男声。

林商压低声音,“滚!”

初中期末考结束。

唐苏瑾不是班主任,所以那些放假事宜和注意事项都不用她去管,于是休息了,空闲了,终于留出了大片的时间去想念一个人。

幸而,林辅那小子临近的期末考,让唐苏瑾不分昼夜地帮他补习功课。暂时性的忘记想念这一回事。

虽然成效甚微,但是这是一个让自己忙起来的好办法。

林辅撑着下巴,秀气的眉毛一高一低,“苏瑾姐,你确信你没有打**血?”

唐苏瑾咬牙,“不背下来年代大事表就别想睡觉!”

林辅耸耸肩,翻书,“你和我姐说话的语气真像……”

“也别想吃饭!”

考试那一天,唐苏瑾送了林辅去学校之后,便顺路开车到了东郊墓园。

天气冷的厉害,从车里一出来,全身就被冷风灌入,冷得发抖,据气象报道,这是十年以来最冷的冬天。

唐苏瑾时常想,东北那边会不会更冷……

毋庸置疑,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一度引起了唐苏瑾的恐慌。

有一次煮**蛋竟然煮了五十五分钟,蛋皮全都裂开了,躺在一锅“白水”水中,已经不知身为何物。

而林辅就拽着一副二五八万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剥开那**蛋壳,“苏瑾姐,难道曾经在美国成功活了十年的是你吗?”

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里,墓园里的人很少,或许换句话说,像唐苏瑾这样两手空空的人很少。

那个人的墓碑就在妈妈旁边,就像她初次来告诉那个人,“我妈妈人很好的,和她做邻居,她会帮你的。”

这句话用林商的话来说,就是渗人的慌。

冬日里,墓园周遭碧绿的草坪早已经灰颓了,横七竖八的苍黄枯瘦在草池里躺着,被凛冽的北风吹的胡乱摇晃。

她在冷风里裹紧了风衣的领子,静静矗立了许久,盯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卒年月,默默发愣。

以前在高中写作文的时候,甚至现在在教林辅写作文的时候,总是用上这么一句话:“我们无法改变生命的长度,便要扩展生命的宽度,要活的有质量。”

什么叫无法改变?

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哪一项都可以随时终结你的生命。

比如说,现在天空坠落一块陨石,就落在她现在所站立的位置,那么以后世界上将不再有她这个人。

“妈,我交男朋友了,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带他来看看你。”唐苏瑾又朝着那人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

那人的墓碑上,深深刻着这样一个名字:“周执宿。”

风中飘来了一声血淋淋的声音,声线似乎压抑着已经破碎的喉管,碎裂的不像一句话,“执宿,我叫周执宿。”

从墓园的大门走出,唐苏瑾看见了已经许久不见的……周菲菲。

那个时候,唐苏瑾对她的羞辱咒骂已经淡去了,连同那时候一张抹的艳丽无双的脸,也一同苍白了起来,好像是六十年代的黑白照片。

周菲菲因为带着浅色的墨镜,看不清她的眼睛,这样的眼神里,必定夹杂着恨意吧,但是唐苏瑾微微一笑,然后颔首。

两人对视了三十秒,没有一句话,然后一个向外,一个向内。

其实,周菲菲的眼神里没有恨意。

确切的说,是没有一丝波澜。

她站在周执宿的墓碑前,将鼻梁上的墨镜摘下,塞进包里。

“哥,我来看你了……”

墨镜摘下后,已经染成黑色的发丝衬着她的脸色异常惨白,就像是得了白化病之后长久经受化疗的病人,或者说,更像是陈在瑜昨夜犯了毒瘾之后那种令人悚然的苍白声音。

“你竟然吸毒?!”

昨夜,当周菲菲从浴室走出,看见正在将茶几上那白色的粉末往口中送,周菲菲的神经一下子揪起来,走上前一把打落了他的手。

陈在瑜面色明显的苍白,“你管宽了吧……”

“在瑜,你疯了……”周菲菲的声音有一点颤抖,她小时候去过戒毒所看过哥哥,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声依然回荡在大脑中,“这种东西是要命的。”

她见陈在瑜丝毫不理,颤抖的手指又捏起了那白色的粉末,便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用黑色塑料纸包着的纯白色粉末,黑白分明,而完全没有了美感,是一种濒死的绝望。

“给我!”

周菲菲后退了两步。

陈在瑜上前,一把压住了周菲菲,双手紧紧攥住她细长的脖子,双手不自觉之间用力,收紧,终于在看见周菲菲涨红的脸颊的时候,猛然松开了手,眼见着周菲菲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毫无力气地滑落在墙边,捂住喉咙大口的喘息着,手中无力地攥着那已经散落在手指周围的,要命的东西。

陈在瑜猛地摇头,像是要晃开那些弥散在脑海中指使着自己的一双手,他瞳孔睁开成一种难以想象的宽度,白眼球包裹着一团越来越小的黑色眼球,好像刚才游走在生死一线被狠狠掐住喉咙是是他自己。

周菲菲凄凉的眼神望向陈在瑜,看着他的惊慌失措,看着他夺路而逃,看着这个少年时期自闭抑郁的男孩子,走到如今这样惨不忍睹的道路之上。

暮色渐沉,逐渐包裹着寂寥的墓地,以及那一座座象征着活着与死亡分界点的墓碑。

周菲菲忽然想到,曾经在初中最感染她的一句话,忘了是谁说的了,反正不是鲁迅,好像是这样说的:“有的人死了,但他仍然活着;有的人活着,但是他已经死了。”

周菲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住那冰凉的墓碑,将已经冻得麻木的脸颊贴上去,滚落下大滴的眼泪,在黑色地面上,像是绽开了一朵朵花。

“哥哥,我错了,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么?你们会原谅我么……”

她的耳边回响起那算命人对哥哥的卦语,“执宿,执念,宿命……”

********

哈尔滨连续下了三天鹅毛大雪,荣氏与风林之间商谈的融资案往后推延了三天,直到今天,才稍微放晴,却依旧是出门不敢伸手的冷。

一大早,当叶琢和方舒妍踏进荣氏分部的时候,冷清地几乎让人产生错觉。

而值夜班的小梦睡眼朦胧地看见那顶头上司,惊得一下子撞翻了闹钟,才看见上面的时间,还不到七点。

冬天的还不到七点,意味着夏天的还不到四点半,因为夜晚已经被无限期的拉至最长,长到你可以顶着星星夜归,也可以望着月亮出门。

今天,他和荣氏分公司的总负责人要带着风林的人去工程处看一看,然后商定洽谈事宜,做好最后的一战。

但说实话,叶琢有点紧张,因为这一次的成功与否,关系着荣老爷子对自己的看法,进而对唐苏瑾的看法。

他必须得替唐苏瑾赢得一票,让她走进去的不那么辛苦。

在办公室里准备了一些资料,就接到了风林负责人的电话,告知已经快要到荣氏分部大厦了。

他打开办公室门,对方舒妍道:“舒妍姐,那边的人来了,五分钟就到……”

然后,他的话音戛然,连同脸上的表情一起冷冻住。

从落地窗洒进来冬日稀薄的阳光,将面前这人从头到脚细细的勾勒着,却脆弱的好像是手指头一戳就会化成一缕飞灰。

这一刻,他已经知道了,就是她了。

“阿琢……”唐苏瑾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不过这人貌似不怎么惊喜,那表情好像是雕塑上用刻刀划过而凝固的大理石。

叶琢幽沉的眼神中,是夏季雷雨之前的天空,瞬息变了几个颜色。

方舒妍刚刚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着,透过玻璃看见一个拉着行李箱的高挑女人——唐苏瑾,她便飞快地走过来。

“护士长?”唐苏瑾奇道。

方舒妍还来不及答话,叶琢就转动门把走出来了。

“我先下去接人,你们快点。”方舒妍打破了静默,然后转身就向电梯走过去,挥散了几个小丫头。

叶琢拉开门,然后错开身子让唐苏瑾拉着行李箱走进。

唐苏瑾心里有点虚,这样子貌似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叶琢不会是真吓着了吧……“其实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要是你不想,我……唔……”

短促的话音随着身后房门的咔嚓一声,重叠在一起。

唐苏瑾手中的拉杆松动,啪的一声极清脆的撞在地板上,紧接着就被叶琢的手攥住扣在了腰侧,如同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下,从眼睑,鼻梁,一直到发凉的嘴唇。

叶琢的舌尖滚烫,和嘴唇的吻一道疯狂地在唐苏瑾的唇上肆虐着,恨不得将这个人揉碎了融在血液里。

唐苏瑾厚厚的围巾已经松动,只挂了一半在左肩上,羽绒服的领口处被扯开了两粒按扣,落在脖颈上的吻将她全身的火都点燃,而因为下了飞机就冷得要命而穿上了两件羽绒服,现在头上都冒出了丝丝薄汗。

手机铃声响起了。

唐苏瑾带着呜咽的声线,“手机……”

叶琢的身体僵了一下,惩罚似的咬了一下唐苏瑾的下唇,双目含着火,“该死,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唐苏瑾趁着叶琢的手松动,在他的胸膛间隔开一拳的距离,有点微喘,因为刚刚没有调整好呼吸就是一阵狂风骤雨,让她肺中的空气都挤压成一团,“是你的电话……”

叶琢反瞪了唐苏瑾一眼,伸手扯了一把她身上的羽绒服,转移话题地说了一句,“穿这么厚……”才接起了电话。

是方舒妍。

“叶琢,你先下来吧,我找了小宋带她先去酒店。”

挂断了电话,叶琢转过头,看见唐苏瑾已经将围巾再次系好,嫣然巧笑,脸上的笑异常明艳,颊边染上了一层抹不去的红晕。

“你先忙去吧。”唐苏瑾努力平复着自己此刻的心情,貌似比叶琢更辛苦一点。

叶琢从唐苏瑾手中拿过拉杆箱,然后递给她一张房卡,“我酒店房间的,你先回去。”

唐苏瑾到了酒店倒头就睡,因为前两天下定了决心要来找叶琢,兴奋的像个小妮子一样没有睡好觉。

今天凌晨,坐上了飞往哈尔滨的航班,唐苏瑾心中乱跳,周遭有好些人都在打盹儿,而她跟坐在她身边一个第一次坐飞机的孩子一样,毫无睡意。

“姐姐,你知道么,我第一次坐飞机呢。”小男孩儿从坐下之后,嘴巴开心的就没有合拢过。

唐苏瑾笑咪咪地看着他,“你要去哈尔滨做什么?看冰雕么?”

这个小男孩长的玲珑玉透的,皮肤色泽好的惊人,真是很漂亮。

小男孩摇头,“去找我爸爸和妹妹。”

隔了一会儿,小男孩儿又问:“姐姐你要去做什么?”

“找我老公。”唐苏瑾说。

“老公是什么?”小男孩眼睛眨了两下,卷长的睫毛像是扇子。“是电视上的皇宫里的老公公吗?”

唐苏瑾失笑。

小男孩另外一边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小姐你别在意啊,小孩子不懂事……毛毛,妈妈怎么给你说的。”

“没关系,”唐苏瑾笑着摇头,然后解释道:“老公和我的关系,就是你爸爸跟妈妈的关系。”

“那我呢?”小男孩问。

“你不是在这儿嘛,别瞎说。”小男孩妈妈低声嘱咐了小男孩几句,然后闭目养神。

这句话,唐苏瑾倒是听懂了。

他的意思是:那那个小朋友呢?

唐苏瑾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然后就赶紧去开门。

“小姐,您的外卖。”一个穿着亮眼的明黄色制服的小伙子,递给唐苏瑾一个快餐盒。

唐苏瑾愣了愣,随即想起应该是叶琢买的,便付了钱。

竟然已经十二点半了。

真是睡晕头了。

唐苏瑾睡觉前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现在一看手机上的来电显示,顿时傻了眼。

十八通未接来电,都是叶琢的。

他可真是闲的。

唐苏瑾觉得,要不是之前给叶琢发了一个“已平安到酒店”的短信,估计他早就杀将过来了。

她给叶琢发了一条短信:“刚才睡了,手机静音。外卖已收到。”

唐苏瑾已经点了发送键就后悔了,这种说话的方式太简练太公事公办了点儿吧,于是赶紧又补了一条,“晚上早点回来。”

一分钟后,唐苏瑾听到了短信提示音,咬着糖醋排骨打开了短信,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那厮比自己还要简练。

上面只有一个字:“好。”

………………

叶琢确实回来早了。

因为他把晚上的庆功宴移到了明天晚上。

“小瑾……”

叶琢进了房间有点傻眼,唐苏瑾正在拼……

“拼图?”

唐苏瑾点头,“刚才有个推销的小伙子,我以为又是你给我定的,就买了两套。”

“以为?我没有定。”叶琢将身上的黑色风衣挂在衣架上,然后将羊毛背心脱下来用搭在衣帽间。

唐苏瑾没有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将拼图背后的字母分类,口中念着:“f……y……h……”

叶琢走过来坐到床上,一把将唐苏瑾捞在腿上,双臂箍住她的腰,脸就埋向了唐苏瑾裸露的后脖颈,“宝贝,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唐苏瑾转过头在叶琢脸上飞快的啄了一下,转过来继续拼图。

叶琢索性将唇烙上唐苏瑾的锁骨,一只手从她前面的睡衣下伸了进去,下一秒却被唐苏瑾抓住了手。

“等拼好了再玩儿,”唐苏瑾说着就从叶琢身上跳下来,“你也来拼吧,这样比较快。”

谁能够体谅一下一个禁欲将近两个月的正常男人的心情啊?叶琢深呼吸,然后抓了一小块硬纸板,“好吧,拼图。”

不过说真的,这种一千块的拼图拼起来还真是费脑筋还费体力。

“不对,应该是这儿。”

“你脖子往那边扭,挡着了。”

“你成心!乱了!”

两个本应该小别胜新婚的干柴烈火,竟然真的花了四个小时去拼一张拼图,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反正我信了。

终于拼好了。

唐苏瑾长舒了一口气,仰身倒在了床上。

叶琢转动脖子,只听家骨头响起的铮响,“你这是张什么画儿啊?”当他将拼图翻过来的时候傻了脸,抽了抽嘴角,“清明上河图……”

唐苏瑾接道:“……的一部分。”

叶琢忽然扑倒在唐苏瑾身上,贴着她的耳边,“我满足你了,你也要满足我吧……”

唐苏瑾现在眼睛都睁不开,浑身都好像散架了一样,哼哼唧唧,“累死了,阿琢明天吧……”

只不过这种细弱蚊蝇的声音更能激发起叶琢勃发的欲望。

唐苏瑾感到灼烫的硬物抵着自己的大腿根,叶琢的吻已经落在了自己的前胸,还夹杂着细碎的声音,“小瑾,就做一次……”

“套子,拿套子……”唐苏瑾知道拗不过叶琢,便急忙道。

叶琢的手抚上唐苏瑾的小腹,他一想到她这里曾经有一个孩子,就嫉妒的满心发狂,恨不得直接算好日子不用安全套多做几次,这么想着,不免身下的动作就重了些。

叶琢猛地抵进去,唐苏瑾痛呼一声,因为灯光的刺激竟然流出了眼泪,被叶琢细心地一点一点舔去,然后抱着唐苏瑾一个翻身,体位的翻转加上身体的重量,唐苏瑾嘤咛出声,手指甲在叶琢脊背上留下了长长的印迹,叶琢坐起来关上了灯。

唐苏瑾抽气,“混蛋!”

黑暗中,唐苏瑾的眼睛亮的很,手指狠狠掐了一把叶琢的腰。

“乖,就一次,放松放松……”

“啊!”

可是最后,一直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叶琢才略显不满足地抱着唐苏瑾去洗了澡。

那句话说的真没错,女人在床上流的眼泪比任何时候都多,而男人在床上说的谎话比任何时候都多。

在浴室里,唐苏瑾被吻得头皮发麻,几乎可以用七荤八素来形容了,她咬牙道:“你说的就一次!”

叶琢十分无辜地眨了眨漂亮的凤眼,“这一次比较长……”

*******

第二天,当天空中展现第一抹亮色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了,而某人又精力充沛的来了一次,才得意洋洋地去浴室洗澡。

唐苏瑾穿好便服,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从远到近,从苍穹的亮白,到远处树梢上的纯白,再到地面上的苍白,入目都是白花花一片。

敲门声像是突破这一片苍茫的黝黑一笔,唐苏瑾已经将这种声音转化成了一种除却眼睛可以看到的色彩,突兀的色彩。

唐苏瑾走过去打开了门,看见门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忽然浮起一丝薄凉的笑。

是黄莉雅。

因为这样的场景,对于去年深夜的那个场景,太过相似,就如周菲菲之于陈在瑜,而黄莉雅之于叶琢。

妈的!唐苏瑾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言笑晏晏,“黄小姐,你有事儿么?”

黄莉雅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风衣,下面是一条笔直的黑色铅笔裤,衬着一张脸雪白雪白的,煞是惹眼,而现在,她眼中掠过的波澜以及惊讶地略微张开的小嘴,已经夺去了整张面目表情的和谐,就像是马戏团小丑脸上那一团白漆。

“你怎么在这儿?!”黄莉雅明显已经将这个女人从记忆的夹缝中拽了出来,在手里捏碎了再放在明面上,语气毫不遮掩地嫉妒。

唐苏瑾笑了笑,“你是找叶琢的是吧?先进来坐吧。”

唐苏瑾转身就向浴室里走去,顺手捞了沙发上散落的睡衣,打开浴室门,看见叶琢正光着膀子口中叼着牙刷,走过去帮他把睡衣披上,双手环在前面帮他系好的腰带,“外面下雪呢,你这肌肉是要秀给谁看啊……”

“这房间二十多度呢。”叶琢吐了口中的泡沫,“刚才谁敲门?”

“哦,对了,是黄小姐找你……诶,黄小姐,你内急么?”

“你不是走了吗?!”

“我有事说。”黄莉雅直直盯着叶琢。

叶琢叼在口中的牙刷停止了运动,两条剑眉纠结的好像两条弯曲的铁丝,微微张开嘴的表情与刚才黄莉雅如出一辙,唐苏瑾忍住想要上去把叶琢口中的牙刷拔出来再戳进去的冲动,然后揪着他的耳朵咬下去,问他一句“你还会金屋藏娇了?!”但是最后,她只是笑道:“我去护士长那儿,你们慢聊。”

11

唐苏瑾从衣帽间拿出了一件亮紫色的羽绒服,披在身上,临关上门的时候,听见身后叶琢叫她的名字被关门声夹成了两段,一高一低,滑稽地挂在唐苏瑾的耳边,而后,房门飞快地拉开,唐苏瑾的余光看到黄莉雅那大红色的风衣边角。

“唐小姐,我不找叶琢,我找你。”

………………

酒店二楼的典雅咖啡厅,在这个时间点人不是太多,稀稀落落的。

唐苏瑾落座之后直接点了一杯咖啡,“不加糖。”

而对坐的黄莉雅,将面前那一本饮品的菜单都细细地翻了一遍,才对服务员说:“卡布奇诺。”

唐苏瑾挑眉,比谁能更沉得住气么?她还没有输过。

她余光看到在这一张桌右边隔着三个座位的地方,有一个穿着齐整西装的男士眼光一直向她这边飘,待她真正转过脸注视那个人的时候,他露出温文尔雅的微笑,向唐苏瑾颔首。

唐苏瑾一愣,这人……自己认识么?

可是他的目光好似真的认识的熟稔,为什么唐苏瑾大脑回路里没有一丝这人的yīn影呢?

黄莉雅手中的小调羹碰着白瓷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像只有制造出来一点噪音才能够和她这种气质相符合。

唐苏瑾低头啜着咖啡,觉得这种两个女人之间的沉默真他妈难熬,又不是百合谈恋爱,婆婆妈妈的作死。

黄莉雅终于按捺不住了,从自己的名牌包里面掏出一张支票,搁在唐苏瑾的面前,“唐小姐,离开他。”

唐苏瑾放下咖啡杯,看了一眼这张支票上的数字,又对比了一下眼前这位白富美那纯情的眼神,好像黄莉雅脸上贴满了钞票一样。她叹了一口气,“你还真给自己抬身价,不过这个数字用在叶琢身上,贬值了。”

黄莉雅明显没有听懂唐苏瑾话里的意思,连忙说:“你说多少就多少,我可以加,只要你离开叶琢。”

在她心里,只要她黄莉雅坚持,只要叶琢身边没有其他女人,爱情就手到擒来了。该怎么说好呢?单纯的,可怕。

“你可以加多少?”唐苏瑾双肘支在桌沿,盯着黄莉雅的眼睛。

“我……在后面加一个零。”黄莉雅的口气好像是要豁出去了,因为她原本给出的数字就很多,基本已经是极限了。

“我在后面加两个零,你别纠缠叶琢了。”唐苏瑾双手环胸,礼貌的拒绝手势。

“你……”黄莉雅的眼睛蓦然睁大,抓着细瓷耳杯的手指好像抽筋了一样痉挛,好像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语言了,“你不要脸。”

唐苏瑾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是第一个说我不要脸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唐苏瑾起身,礼貌地笑了笑,向大厅出口走去。

这原本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谈话,就像是未婚女人口中的话题,永远不排除男人,而已婚女人口中的话题,永远不排除男人和孩子。

唐苏瑾乘着电梯,一直坐到顶层,然后走上天台。

甫一出来,冷空气就像一把把利刃,叫嚣着要撕裂唐苏瑾身上的羽绒服,然后灌进去一样。冬日里的阳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苍白,脆弱好似易断的头发丝,飘扬在唐苏瑾此刻苍白的脸庞。

她俯身在栏杆上,眺望着寥廓天空下的人间烟火,两只手手指交叉,匀称的指骨交替搁在冰冷的皮肉,在指缝间,看蓝天中荡漾过的一朵白云。

这朵白云的形状是一条被拉扯的飘带,唐苏瑾第一印象就是小学时候,当上少先队员脖颈上那一条鲜艳红领巾。

林商说唐苏瑾,你的青春被割断了,但是这必须发生。

唐苏瑾知道林商口中的“必须发生”是什么意思,她的童年过的太过于无忧无虑一帆风顺了,用掌上明珠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母亲出车祸死后一个月,唐谦就能够续弦,重新走进婚姻的殿堂,他对母亲到底有爱么?但是这已经不是爱了,而是一种变相的耻辱,她的继母,只比自己大两岁。

这让她一度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

唐苏瑾手指冷得哆嗦,摸出口袋中的手机,然后拨通了林商的电话。

终于,有十分之一可能性接通电话,还好,上天替她选择了那十分之一。

风声刮在话筒里有着呼啦啦的噪音,唐苏瑾吸了吸鼻子大声说道:“林商,你和我那师弟好么?”

“大早上的,唐苏瑾你吃错药了……”

唐苏瑾简直可以猜到林商翻白眼的动作,笑了一声,“我心情不好。”

“要是我心情好呢?你是不是要把我撕了下锅煮了啊?”

唐苏瑾知道林商这是故意调侃的,林商总是有着与他人完全不同的思维,你要是一个脆弱的人,向林商寻求安慰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她甚至不会装样子地抚摸你的脊背。

“那我心情就好了。”唐苏瑾说。

林商的唇发出嘶的声音,像是在抖落一身的**皮疙瘩,“寻求安慰你应该向比你惨的比,那样你会感觉自己很阳光的……”

唐苏瑾摇摇头,然后才发现林商也看不见。

这就是唐苏瑾与林商的最大区别,当唐苏瑾陷在黑暗中,总是想要追寻着最亮的光斑,然后让那亮光把自己照亮,而林商就不同,她会不遗余力地寻找着更加黑暗的地方,好让她自己变成照亮别人的光斑。

唐苏瑾三言两语将刚刚与黄莉雅的交锋给林商说清楚,听见那边响起咔啪咔啪的声音,想必林商的手指正扣着打火机,只听林商说:“那你是赢了,唐苏瑾,别神经兮兮的。”

“是啊,我本来以为我会很高兴,但是我现在一点都提不起兴致来了……”

“唐苏瑾,人生就是打仗,你赢得次数多了也就倦了,但是你总不能不承认你的确赢了。”

林商的话有时候很糙,却真实的能说到你的心坎儿里。

唐苏瑾挂断了电话,忽然探头向栏杆,由着冷冽的风疯狂的吹乱发丝,好像群魔乱舞一样缠绕着脸庞。

如果从这里跳下去……

可是为什么她要从这里跳下去呢?她还没有活够呢。

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在这里寻死可不是一个好地方。”

唐苏瑾微微侧身挡开了这人的手,回过身才看见原来这就是那个在咖啡厅一直看向她的那个貌似面熟的男人,语气冰冷,“先生,在这里搭讪也不是一个好地方。”

“你不记得我了?”

唐苏瑾翻了一个白眼,夸张地说道:“哦,我忘了,敢问您贵姓?”

“赵量,整容科医生,我曾经在堇城附中校门口给过你名片的,哦,还有你男朋友。”

唐苏瑾终于正眼仔细地打量,恍然,“哦,我记起来了……但是我不需要整容,真不需要。”

“我可不是来推销业务的,”赵量笑了,“小姐,怎么称呼?”

唐苏瑾觉得这人给人的感觉很好,他有一股让人随时放下心中戒备的力量,但是这种随和在陌生人面前,就显得居心叵测了一些,“我姓唐。”

“唐小姐没有吃饭吧?去下面吃点东西?”赵量礼貌地欠身。

唐苏瑾没来得及答话,腰身就被人从身后一勾然后靠在了一个宽阔的胸膛里,目光所及处,是叶琢斜睨着的双目,已经剧烈起伏着的气息。

“不好意思,她已经有约了。”

直到叶琢拉着唐苏瑾的手坐电梯下到餐厅,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不过,叶琢细心地用温热的手掌包裹唐苏瑾冰冷的手指。

“吃点什么?”叶琢帮唐苏瑾拉开椅子。

“随便。”

叶琢帮唐苏瑾点了牛奶羊角面包也煎荷包蛋,看了面色郁郁的唐苏瑾一眼,让服务生送到房间里去。

随着房门喀嚓一声锁上,唐苏瑾猛然回神,然后就被叶琢扣住了后脑勺,唇就被攫住了,带着丝丝腥风血雨的吻。

这吻与以前哪一次都不一样,唇好像被用强压吸住了一样,蹂躏似的吮咬,她感到溺水一般的头脑发晕,嘴唇麻木的已经没有了触觉,眼前开始显出五光十色的夜景,浑身脱力地唯有叶琢搂在她腰间的手臂,支撑着她不免滑下去。

终于趁着叶琢换气的时候,唐苏瑾发狠地咬了叶琢的下唇,“混蛋你疯了!”

叶琢吃痛,松开了齿关,却没有离开唐苏瑾的唇,而是开始温柔的舔吮着,吻到唐苏瑾的耳廓,他轻声说:“小瑾,知道么,你要吓死我了……”

刚才,叶琢俯身在外窗边抽烟,看见黄莉雅从咖啡厅走出,却没有看见唐苏瑾,他的手指不妨之间被烟蒂烫了一下,扔掉了香烟就像黄莉雅走过去,“你跟她说了什么?”

黄莉雅眸中一瞬间闪过许多层颜色,好像将她自己灵魂的颜色都翻出来重组了一遍,“我说让她离开你,可以满足她任何条件。”

“你他妈这样有意思吗?!”

黄莉雅都以为下一秒,叶琢要掴上她的脸颊了,可是没有。

“她在哪儿?!”

叶琢扣上黄莉雅的手腕,攥着她的手骨,生疼的像是裂开。

“她先走了……”

黄莉雅看见叶琢转身,疯狂地奔向楼梯,拉着服务生就询问,急得用双手比划着的面上那种焦虑,是她从不曾看见过的。

她看着叶琢消失在那莹莹绿色的“安全出口”下的黑色楼梯间,看着他没有系紧的衣角飞扬。这样十年里,她可以为了叶琢,忍受别人说她不要脸地死缠烂打,忍受这种单相思的苦痛,可是这一天,她终于释怀了,她笑笑,随着脸部肌肉的牵引,蓄在眼眶中的泪水划过面庞,“叶琢,我们结束了。”

唐苏瑾伏在叶琢的肩上轻微的喘息,“我赢了呢,傻瓜。”

叶琢吻了吻唐苏瑾的鬓发,“小瑾,你不管去哪儿,一定要让我知道……我也会。”

唐苏瑾去年就说过,只要能到了明年清明。

而叶琢深信,可以白头。

飞回堇城的这一天,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唐苏瑾穿戴整齐去巧方舒妍的门,“护士长!准备好了么?要走了……”

门被大力地拉开,开门的却不是方舒妍。

是个男人。

唐苏瑾庆幸这不是一个裸男。

无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额前发丝挡住半边额头,一双漂亮的凤眼跟叶琢很像,他说:“告诉叶琢,方舒妍不走了。”

唐苏瑾十分有礼貌的颔首,眼光从这人身后错开的门缝间乱瞟着,却没有看见护士长,“呃,敢问您高姓大名?”

“荣彦南。”

于是,只有唐苏瑾和叶琢拉着行李箱上了飞机。

叶琢告诉唐苏瑾,那个叫荣彦南的男人,“是我小舅。”

唐苏瑾舒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说出什么很糙的话,她侧了身子仔细端详了叶琢的侧脸,“我觉得你小舅长得比你年轻。”

叶琢耸肩,“他就是比我年轻,他小我三岁。”

“这么劲爆……你不是骗我的吧?”唐苏瑾睁大眼睛。

叶琢认真地点头,“就是骗你的。”

唐苏瑾:“……”

刚下飞机,叶琢帮唐苏瑾叫了一辆车先回家,就和助理直奔荣氏总部大厦。

这一个案子做的漂亮,获得了荣老爷子的首肯,等到年后,就会办理相关的手续,接手荣氏旗下有名的怀珠珠宝服饰。

从电梯走下来,看见了荣博。

荣博就是那个将荣食尚一路败下去的传奇人物,算是叶琢的小表弟。

“阿博,荣食尚怎么样?”叶琢调侃。

荣博前两个月才刚满十八,即使穿着一身正装也未免稚气,“七哥,你就埋汰我吧,老爷子还会把荣食尚交给我么?”

叶琢笑笑,“不交给你交给谁啊?”

荣博撇撇嘴,“人家不仅有争气的孙子,还有争气的外孙呢。陈在瑜知道吧,就让他管去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不是经商的料……”

叶琢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陈在瑜……

那么原本在荣食尚的唐苏瑾呢?在哈尔滨的那些日子,怎么没有听她提过半句?

为什么会有抓肝挠心的感觉?

叶琢想着就按下了唐苏瑾的电话,那边连一声“滴”都没有响,唐苏瑾就接通了,明显手机就在手边。

“阿琢,林辅不见了……”

唐苏瑾的反应有点过度了,她显然一惊忘记了林辅已经不算是小孩子了。

房间里没有人,桌子上蒙上了一层浮灰,床上的被子和枕头都不见了……哦,就这样而已。

“他可能去找同学玩了吧。”叶琢从厨房里转了一圈,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除了扑哧的冷气,就是黄色的亮光。

唐苏瑾摇头,“不可能,他才来了一个多月哪里会有好到可以去家里玩的同学?完了,林商最心疼她这个弟弟了,林商会从西藏飞过来把我撕了的……”

叶琢拉住唐苏瑾的手,紧紧握在手心,“不会丢的,林辅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啊?”唐苏瑾拉了拉叶琢的手,好像看着她的主心骨。

“先去隔壁问问。”

叶琢敲响了隔壁的门。

开门的是那个古怪的老头,他看了一眼叶琢。

“大伯,我在隔壁住,您有没有……”

嘭的一声,门就当着两人的面用力地关上了。

唐苏瑾翻了个白眼,“还是一如既往的古怪……”

然后门就打开了,这一次开门的是那个老大妈,和上一次唐苏瑾被拒绝的过程一模一样。

“闺女,你是要找那年轻人吧,在我屋里呢……老头子精神头儿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那小伙子长得好也精神。”

原来,就在唐苏瑾飞哈尔滨没有两天,林辅就搬到了隔壁住,和那古怪孤僻的老头在……下围棋。

唐苏瑾看着棋盘上的黑色棋子以诡异的弧度占领了绝大部分棋盘,心想这个林辅还真是深藏不露,但是叶琢却说,“还不一定。”

果真,还有比林辅更加深藏不露的主儿。

“年轻人,输了吧。”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和他这个人一样古怪,就好像一口已经枯死多年的水井忽然冒出水来一样。

林辅笑得开怀,将棋盘上的黑子拨到一边,“再来一次。”

“维、拉……”唐苏瑾咬牙。

然后唐苏瑾才像是看见了唐苏瑾,“哦,苏瑾姐,你回来了啊。”

一个十六七的少年,跟一个六七十的古稀老人,或者说,一个孤僻的少年,跟一个古怪老头,成了忘年交。

唐苏瑾简直能够想出当林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在电话那头炸开的咆哮,所以她决定暂时不说。

她趁着老爷子去卫生间,拉着林辅,“你想过来下围棋行,但你也不能住在人家家里住,今天晚上就搬回去,否则我就告诉你姐。”

“苏瑾姐,我没有告诉过你吧,你跟我姐说话的语气真像。”林辅抬头看了唐苏瑾一眼,然后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句。

唐苏瑾扳过眼前这少年的肩,然后拍了拍他的脊梁,“林辅,你说过,你忘了。”

晚上,唐苏瑾窝在叶琢怀里,“其实,林商比我想象的苦,她父母离婚的时候,她十二岁,林辅才刚周岁。”

叶琢的手掌抚在唐苏瑾的背心处,唇摩擦在她的鬓角,“她还是林宛的时候,我见过她在慕双手下开的一家小诊所,还是十年前了,她扎着两个辫子,就是一个小姑娘。”

唐苏瑾笑笑,用指尖戳了匀称的肌肉,“不是看上了吧,就是人家林商没看上你……”

叶琢忽然翻身,将唐苏瑾压在身下,用力捏了她腰间的软肉,双眼发着绿光,用下巴上来不及刮的青色胡茬滑动在唐苏瑾细嫩的皮肤上,“叫你胡说!”

唐苏瑾咯咯的笑出声来,“兴想还不兴说了,要不林商提起你来老是有点惋惜……”

叶琢双手在唐苏瑾身上一同乱摸,然后游移到夹肢窝胡乱挠着,被子里被灌入了外面的空气。

“我错了,错了,停啊……”唐苏瑾笑的都流出来眼泪,“我错了阿琢,我不胡说了。”

叶琢不挠了,却没有从唐苏瑾的身上下来,而是搂紧了她的脖颈,缠绵的吻一路吻下去,“不在荣食尚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唐苏瑾的双手在叶琢的后背交叉,箍紧,“我本来就是为了你过去的,没有你这个老板了,我这个老板娘多没意思……”

“在实验附中?”叶琢轻声问。

“嗯,当人民教师。”唐苏瑾乐呵呵的吹了一口气。

“得瑟,”叶琢的唇停在唐苏瑾的锁骨处,“等过了年,咱们找程言出来吃顿饭吧……”

*******

春节一步步走近,一切筹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叶琢接管怀珠推到了年后,于是在这样一个月假期里,陪着唐苏瑾去市场办年货,将家里面里里外外都整修一新。

从四年前唐谦娶了那个女人,唐苏瑾从唐家搬出来之后,她越加觉得过年其实是一件挺没劲的事儿,陈在瑜他妈不喜欢她,动辄就是冷眼相向,唐苏瑾但凡是在大年三十,就窝在家里图个清静。

她还记得她随便跳着台看晚会,一直到电视上的倒计时响起,陈在瑜才回来了,一身的酒气,是由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搀扶进来的,哦,不是周菲菲。

唐苏瑾没有从沙发上起身,那女人也一声不吭,只是弯腰掏光了陈在瑜皮夹里的现金,然后她俯下身轻轻拍了拍陈在瑜的脸颊,“陈少,有时间再光顾啊。”

唐苏瑾等那婊`子离开,站起来将茶几上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泼了他满脸,“大过年的,陈在瑜你他妈真恶心人。”

说完,唐苏瑾就踢开了陈在瑜挡在身前的腿,向卧室走去,找了一件加厚的羽绒服裹上,拿了钥匙就出了门。

那一年过年真冷啊,街上没有一个人,空旷的好像是一条直接通往火化场的隧道,隔窗的爆竹响的此起彼伏,被一种类似于空谷传音的响无限放大,地上都染上了一层不干净的红。

如果你要是想要跳楼寻死,在大年夜是一个最合适不过的选择,因为没有人会及时的发现然后把你送往医院,只会等着你的尸体完全凉透了,直接送往医院的太平间。

当然,前提是太平间搬尸体的没下班。

如果说,那是唐苏瑾过得最凄惨的一个年,那么这一年就是她过的最幸福的一个年。

大年三十清晨,隔着窗子隐约的鞭炮声把唐苏瑾从沉浮的梦境中捞起来,脆弱的声响刺激着她的耳膜,无足轻重,她将被子重新裹住了头。

叶琢掖在被子里的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竭尽一切机会上下其手着。

唐苏瑾嗷的一声掀开被子,猛地睁开眼睛死死瞪着叶琢。

叶琢的唇在唐苏瑾的眉心轻吻了一下,“宝贝,新年快乐。”

唐苏瑾洗漱好从卫生间走出,看见大门敞开着,林辅扶着椅子,而叶琢踩在椅子上往门楣上贴横幅。

林辅见唐苏瑾归来,自然识趣地退避三舍,将手里的对联横幅都塞到唐苏瑾手里,“苏瑾姐交给你了。”

“有点歪,往右边点……”

“好了么?”

“再移一点,嗯,正好。”

唐苏瑾扶好椅子,很用力,就像那一次她躺在阳台上,叶琢抓着她手一样的用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掉下来。”

叶琢从椅子上下来的时候故意歪了一下身子,唐苏瑾吓的赶紧丢了椅子就去接叶琢,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腰。

叶琢偷偷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大早上的投怀送抱啊……”

唐苏瑾斜睨了他一眼,想挣脱出来,叶琢已经反客为主地将双臂在唐苏瑾腰后收拢,紧紧抱着不松手。

叶琢在唐苏瑾唇边亲了一口,“宝贝好香。”

唐苏瑾脸上即使没有上腮红也是红了一片,不禁掐了他一把,“您老人家返老还童了?”

叶琢笑了笑,“我这是越活越年轻,宝贝你说我现在像不像十七八岁的小伙子?”

唐苏瑾故意后退了两步,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然后点头,“嗯,嫩的能掐出水来。”

林辅和叶琢去隔壁老太太老先生家里去拜了年,回来了之后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往口中灌水,唐苏瑾发现他脸色很不好。

“怎么了?”唐苏瑾问道。

叶琢yīn测测地说:“出门遇着鬼了。”

林辅很是时候地凑过来,“老先生儿子回来了,长得很英俊呢……好了,叶琢哥我不说了,其实他跟你不是一个类型的……”

叶琢忽然将唐苏瑾揽过来放到腿上,扳过她的肩膀来,就开始与唐苏瑾认真地接起吻来。

唐苏瑾哭笑不得,一边回应着叶琢的吻,一边正在想着叶琢的醋劲儿怎么这么大,被叶琢轻轻咬了一下舌尖,黝黑的双目瞪着唐苏瑾,“专心。”

可是下一秒,他想专心也专心不了了。

因为隔壁那老两口的儿子领着孙女儿来回礼了。

“哦,原来是你。”唐苏瑾看见门前这个长相卓越气质不凡的男人,笑道。

赵量颔首,“无巧不成书,没想到你们住在这儿。”

叶琢在心里嘀咕,成书也不是跟你成的,没想到倒是真的。

“过年好。”一声清脆的童声划破了空气。

赵量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穿了一身大红锦绣的儿童服装,当真是惹人喜欢的紧。

赵量解释道:“这是我女儿。”

叶琢一听就来了劲儿,将唐苏瑾揽到自己怀里,原来是一个已婚的,还来勾搭未婚女性,当真十恶不赦。

唐苏瑾叫叶琢把放糖花生瓜子的盘子拿过来给小女孩儿挑,“阿姨给你糖吃,真乖。”

赵量俯身,“可可,说谢谢。”

小女孩将糖握在手心,十分响亮流利地说道:“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叶琢:“……”

叶琢听见这小女孩叫唐苏瑾“姐姐”的泡沫还没有弥散开来,就被一声“叔叔”彻底打败了。

赵量笑着把女儿抱起来,“可可,记着要叫阿姨。”

“谢谢阿姨。”小女孩一笑,嘴角两个酒窝,真是让人爱不释手。

等唐苏瑾将赵量和他女儿送出去回来,就听见叶琢拉着林辅一本正经地说道:“以后你见了那个赵量要叫叔叔听见没有?”

唐苏瑾脚步一顿。

林辅皱眉,“那叶琢叔?”

叶琢推了林辅脑门一下,“还叫我哥,叫那个男的叔叔!”

唐苏瑾:“……”

林辅:“……”

叶琢的爷爷奶奶都走得早,叶琢连他们的面都没有见过,所以一到了过年,一般情况下都会去荣老爷子那儿,然后就成了约定俗成的一个习惯。

大年三十的晚上,叶琢就跟着爸妈哥哥去了荣家老宅。

唐苏瑾系着围裙在包饺子,心不在焉的,听着电视上那些唱歌的就像是鬼哭狼嚎一样。

林辅计时,每隔十分钟唐苏瑾就会像挂钟瞟一眼。

“苏瑾姐,你包的饺子可真丑。”

“哦,你和林商可真是姐弟俩。”唐苏瑾总算是找着机会反击了,可是林辅因为这样一句话却不吭声了。

也难怪,前两天在电话里还和林商吵过,而且是史无前例的大吵,甚至将手机都摔了。

唐苏瑾听不见林商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却清清楚楚听见林辅冲着话筒叫出一连串的排比句,最后以一个双重否定句结束。

唐苏瑾在惊叹林辅和林商一样有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天赋,同时也为林辅作文不及格而感到由衷的……困惑。

“林辅,给你姐打个电话吧,拉萨那地儿多冷。”唐苏瑾开解道。

林辅拽的劲儿又上来了,一抱手臂,“她才不稀罕。”

又过了半个小时,唐苏瑾在厨房里把饺子刚刚下锅,就听见林辅在外面喊:“苏瑾姐,我帮叶琢哥搬东西。”

“买的什么啊?”唐苏瑾煮好饺子端出去,叶琢和林辅正好进门。

“佛曰,不可说。”叶琢将风衣脱下挂在衣架上,用手捏了一个饺子一口塞进嘴里,“哦,烫……”

唐苏瑾一下子拍掉叶琢的手,“脏手,快去洗手!”

唐苏瑾进了厨房煮第二锅饺子,叶琢洗过手直接过来,从身后环住了唐苏瑾的腰,“我回来了。”

唐苏瑾失笑,“在荣宅吃过饭了么?”

叶琢摇头,“谁都没有我老婆手艺好。”

唐苏瑾听了之后心情很好,回头就赏了叶琢一个香吻,却不料这厮却来了兴头。

终于,在锅里的水漫出锅沿浇灭火苗之前,唐苏瑾结束了这个吻,然后拧着叶琢的脸把他赶了出去。

……………………

唐苏瑾其实猜到了,叶琢搬回来的东西就是礼花,但是她却没能猜到,除了礼花鞭炮之外的东西。

顶楼上,林辅跑着过去将烟花引燃,然后赶紧后退几步捂住耳朵。

唐苏瑾整个脑袋都缩在帽子里,清澄的眸子里倒映出漫天的火树银花。

嘭的一声巨响,唐苏瑾感到地面都震了几下,她轻轻靠在叶琢怀里,仰望着一张张璀璨夺目的网在天空中炸开,然后洒下来,将万家灯火都笼罩其中。

叶琢两只手隔着唐苏瑾的毛线帽捂着她的耳朵,黑色风衣的边角扬起,映着不夜天,华光将两人的背影细细勾勒出来,好像一幅唯美的油画。

唐苏瑾贴身装着的手机震起来,她掏出来,是顾沐辛的视频电话。

“唐苏瑾同学,新年快乐啊。”顾沐辛在手机屏幕上笑的阳光灿烂,“我看见叶琢了!啊,我竟然看见叶琢了!我老公就说你们俩有一腿……”

唐苏瑾抽了抽嘴角,“顾、沐、辛……”

“大过年的啊,你那边吵死了,”顾沐辛说着就从沙发上跳起来,画面调转了,是辛阳手执狼毫正挥墨的场景,顾沐辛小声地解释道:“这可是辛阳的绝活,他可不经常秀出来的……喂,辛阳,笑一个……”

唐苏瑾看见辛阳手腕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大滴的墨迹渲染上,他将宣纸揉了揉扔到纸篓里,略带了愠怒,“顾沐辛,你再不老实试试看?!赶快去睡觉!”

画面又是一番震荡,看的唐苏瑾眼睛直晕,“顾沐辛,闹够了就得了,我挂了啊……”

“等等,就好了!”手机屏幕从顾沐辛略带婴儿肥的面庞移到桌案上铺展开的一幅字,配上顾沐辛故意严肃的声音很是讨喜,“新春快乐,百年好合……什么百年好合啊?辛阳这是过年,不是结婚纪念日……哎,你别掐断啊,我好不容易拿着手机的,再让我玩会儿……”

辛阳咬牙的声音,“顾沐辛,天快亮了……”

百年好合……唐苏瑾当然知道,这是辛阳的祝福。

电话挂断,唐苏瑾向叶琢耸肩,“真是吵。”结果话音没有落,林商的电话就进来了。

“唐苏瑾您老人家真是忙啊,打个电话还一直占线……”

林商还是一如既往地横冲直撞,就连“新年好”也是唐苏瑾问候过了她再一句“你也是”算拉倒,因为她嫌说这太肉麻。

“那个……林辅怎么样?”

唐苏瑾笑出声来,林商总算是问出来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唐苏瑾朝着话筒大吼,“你自己问问不就知道了吗?!”说完就把手机塞给了正在点燃鞭炮的林辅手中,指了指楼梯,做了一个“去那儿接”的手势。

林辅狐疑地看了看唐苏瑾,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脚步顿了一下,却仍旧向楼梯那里走过去。

叶琢从林辅手中接过打火机,俯身引燃了烟花。

鞭炮声震耳欲聋,唐苏瑾冲着叶琢大声喊道:“你怎么没有过年问候的电话啊?我手机短信都快爆了……”

叶琢轻巧地将唐苏瑾搂在怀里,“谁也挡不了我陪你重要。”

远处教堂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漫天天罗地网的璀璨烟花,将这样一幅上好的墨蓝色锦缎,以锦绣修饰,缀以繁星点点,织造成一幅旷古的绚烂织锦。

叶琢扶着唐苏瑾的肩转过来,手掌下移扶住她的腰,缠绵地吻下来。

此时此刻,除却无孔不入的震天响,以及脚下硬实的水泥地,就只剩下了彼此交缠的身体,以及紧紧相贴的唇瓣。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唐苏瑾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那样相遇的传奇。

深吻过后,叶琢忽然松开唐苏瑾的腰,单腿跪地,执起唐苏瑾的手,“小瑾,你愿意嫁给我么?”

唐苏瑾愣了一下,目光从叶琢闪烁星辰火花的双眸,转到他修长手指捏着的晶莹钻戒,之间拉了一条细线,好像与天地之间的烟花连接起来,勾成一张牢不可破的大网,将她紧紧锁住。

叶琢能够感到唐苏瑾手腕的轻轻抖动,或许有一秒钟,他感到她想要将手抽离出去,于是更加攥紧了她的手。不允许,他绝对不允许。

唐苏瑾忽然蹲下来抱住了叶琢,紧紧地,不愿意放手,“我愿意,愿意……”

叶琢将钻戒戴在唐苏瑾的无名指上,吻上了她的额头,故作轻松地说:“要想这么久啊,你摸摸我都出汗了……”

唐苏瑾轻笑出声,果真用手指拂去了叶琢额前的头发,露出一双湛透的眼睛,好像装着两个黑夜,将这个除夕之夜的墨色,无限地延伸着,“阿琢,我给你唱首歌吧,是我唱的最好的一首英文歌。”

叶琢把唐苏瑾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往楼梯间走,“我要好好听着……”

身后,那些所谓的火树银花和寂寞花火,都成了陪衬。

“ican’tbelievei’mstandinghere

beenwaitingforsomanyyears

andtodayifoundthequeentoreignmyheart

youchangedmylifesopatientlyandturneditintoreal……

ilovetobelovedbyyou……”

*******

当日子过得太过于香甜,人们往往就会弯下腰刻意迎合这种生活带来的幸福,而忘却了拒绝生活带来的出其不意。

但是,该如何拒绝?

大年初九,依旧是红红火火的过年时候,虽然不比前几天的张灯结彩,却依旧带着年味的余温,而叶琢就是趁着这个余温,带着唐苏瑾到家里见父母。

坐在车里,唐苏瑾紧张地手心里面冒汗,“阿琢,要不然改天吧……”

这话说得特没底气,叶琢当即拒绝,“都已经到了,要不你一个人回去……”

叶琢打开车门先下车,看见唐苏瑾依旧稳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便打开副驾车门,蹲下身帮她解开安全带,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理了理她耳边的鬓发,“宝贝,你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

“没有可是,是我娶你,跟我家里人没有关系,这就是走一个过场,我们搬出去住,以后不会见面的……更何况还可以这样说……”叶琢低头吻了吻唐苏瑾的额头,凑在她耳边轻语了一句话。

唐苏瑾红了脸颊,“乱讲,还没有呢。”

“权宜之计。”叶琢拉着唐苏瑾上了楼。

叶琢的哥哥叶上校从部队回来住几天,这个时候正在餐桌上摆碗筷,看见门从外打开,叶琢和一个长得漂亮的女人走进来,哦,这个应该就是唐苏瑾了。

唐苏瑾将手中的礼品包双手递出去,眉眼含着十分得体的笑,随着叶琢叫了一声:“哥。

叶上校按理知道唐苏瑾这个人,应该是两年前陈在瑜的婚礼,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正忙着部队上的一些事情,便无从得知,但是以后也陆续听过一些,但是因为叶母跟大姨走得近,所以无外乎都是一些反面的话。不过今天一看,第一眼印象还算是不错。

“爸呢?”

叶上校摇头,“部队里。”

这种避而不见的行为,表示出的态度已经很是明显了,叶琢捏了捏唐苏瑾的手。

“妈,这是小瑾……”

“伯母好……”

叶母从厨房出来,对唐苏瑾这边愣是一眼都不肯看,顺带连叶琢也牵连了,转身向厨房里招呼,“文淑,吃饭了。”

叶琢愣神,“妈,文淑也在?”

叶文淑从厨房里端着一盘菜走出来,“哥,大过年的都不想着我了,回来快一年了见都不见一面……”

“死丫头,嫁了人嘴上厉害了啊。”叶琢说。

叶文淑婷婷的站着,嘴角上扬,目光落在唐苏瑾身上的时候从容不迫,好像早已经知道了一般。

其实她知道的不够早,就是过年前到二叔二婶这里拜年的时候才碰巧知道的,但是她不能说。

有人体会过站在沥青蒸腾的路面,感受轧路车在地面上造成的轻微震动么?

有人知道当站在三十一楼顶层,双脚踩在栏杆之外,冷风烈烈地灌进你的衣裙,迫使你腾空跳下之前的那种透不上气来的心悸么?

唐苏瑾现在就是这样。

若不是光亮的水晶吊灯灯光将整个屋子照的亮堂,若不是暖气开得很足,足到不需要穿上外套羽绒服,唐苏瑾会以为这是又一个窒息的梦,以至于现在看谁都是光怪陆离的。

“小瑾,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妹妹,叫文淑。”叶琢拉了拉唐苏瑾的手。

叶文淑语调上扬,故意在唐上面加重了语气,“唐……苏瑾?”

“死丫头,叫嫂子!”叶琢一声呵断。

嫂子……?

12

唐苏瑾幻想过无数时刻,与这个女人在街上巧遇,失却唐谦的庇护,一定要像林商一样,用让她还口不及的话说的她体无完肤,可是现在……像是吃下了苍蝇一样令人恶心。

唐苏瑾胃里面一阵翻涌,“呕……”俯身就要冲向厨房。

叶琢忙弯腰搂了她,“卫生间在这边……”

叶琢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客厅里的氛围诡异的不似一般,还是叶上校首先打破了沉寂,“她……怀上了?”

叶琢也乐于顺水推舟,连忙点头。

叶母瞳孔蓦然放大,好像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

叶文淑用肩膀撞了撞叶琢,小声问道:“哥,是假的吧……”

“真,百分之二百的真,别瞎说。”叶琢回道,顺便也解释了叶母心中的疑虑。

叶文淑笑笑,“要是真怀上就好了,仲仲都快三岁了……”

“怎么没带我那小外甥过来?”叶琢笑道。

“他爸歇着,留在家里了。”

叶母已经恢复了冷静,“还不知道是谁的种,阿琢,我和你爸就当你玩玩。”

“我很认真,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们就办婚礼。”叶琢很恼火,双眉扭着。

“她是婊子,你表哥那儿受的罪还不够?”叶母气的连筷子都哆嗦到了地面上。

一时间静的很,只听见洗手间的水流声忽然大了些,掩盖住这一份难堪的沉默。

“妈,”叶琢一拳捣在桌上,桌上的碗碟都跳起来,“那你儿子我是嫖客行了吧?!我就是要娶她,正大光明的娶她,跟你们没有关系!”

“你还当我是你妈吗?!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那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媳妇的吗?!妈,大姨那种能养出来陈在瑜那种儿子的口中能有好话么?!”

唐苏瑾在卫生间,呕的胃里几乎吐出酸水,她本来还想着要给唐谦打个电话,要确认一下他四年前娶得那女人姓什么,但是现在完全没有必要了。

她是知道仲仲的,从她表兄那里得知,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叶琢,也是姓叶啊……

真***巧合……

眼泪混杂着口中酸涩的酸水,苦涩,一直从泪腺蔓延到口中的味蕾,好像是含着甘草与黄连泡了三天三夜的那种变质的苦涩。

其实,可以再狗血一点……

我靠你妈老天爷!

唐苏瑾忽然笑了,什么时候,她学的跟林商一样愤世嫉俗了,这种脏话,原来也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叶琢发现,唐苏瑾从卫生间出来就脸色不是很好,吃饭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动筷子。

“我不是很舒服,不想吃……”唐苏瑾歉意地摇摇头。

叶琢心里涌起一股喜悦的欢欣,像是剧烈晃荡之后啤酒嘴涌出的白色泡沫,难不成是真有了?!

叶琢跳出一些不怎么油腻的菜,放在唐苏瑾盘中,结果唐苏瑾只吃了一小口就又弯腰呕起来。

叶琢一边替唐苏瑾抚着背,“小瑾你想吃点什么?一会儿去餐厅……”

叶母冷笑:“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就离开……”

唐苏瑾在桌下按住叶琢的手,她其实也不想让叶琢难做,便笑着大口嚼着口中的饭菜,“伯母,您的手艺很好呢。”

“我不是你伯母。”

叶琢腾地站起来,用大衣裹着唐苏瑾就要出门。

“你是不是也不想认我这个妈了?!”

叶琢没有回头。

“我去送送哥。”叶文淑说完就匆匆跟了出来。

叶琢满脸的yīn云,对叶文淑道:“多陪陪我妈,我妈那脾气越来越怪,按理说更年期该过了……”

“二婶那里我自然照看着,”叶文淑点点头,看唐苏瑾已经转了一个身进了回廊,便拉着叶琢问道:“真是她了么?”

“当然,你哥的眼光你看不上?”

“不是,哥你才二十八,年轻有资本,该多找找,说不定就有更合适的……”

叶琢用手指戳了叶文淑的脑门,“还说我?谁二十二就嫁了?算了你一会儿就走吧,跟我妈多呆一会儿我怕你真会耳濡目染……”

等叶琢下了楼,却发现唐苏瑾不见了。

叶琢想要给唐苏瑾打电话,才发现手机都一并放在她的包里。

于是从车库开了车,沿着慢车道,从大开的车窗看人行道上不多的行人。

穿着红色风衣的唐苏瑾,在寂寞黑夜中很是扎眼,竟然比那闪烁的霓虹更加艳丽逼人,她手中抱着柔软的手提包,在不为人看见的角度,将手指甲在皮料上面划出一道道伤痕。

叶琢打开车门,奔过去一把抱住唐苏瑾,抚着她的头发,“宝贝,没事儿了……”

唐苏瑾忽然推开叶琢,好像看着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目光中充满了躲闪。

“都怪我,我没有处理好……乖,你怎么了?”叶琢拉住唐苏瑾的双手,这双手冰的他都打了一个寒颤,“怎么这样冷……”不由分说拉着唐苏瑾向车的方向走。

唐苏瑾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叶琢,任由手中的包像是一只颓丧的无生命体一样瘫软在地上,双臂在叶琢的腰间紧紧地抱着,好像一旦松开,这人就会像烟一样消失,“阿琢,我冷。”

她其实不在乎的,只要有叶琢在身边,其他人怎么说都无所谓的,是吧?

叶琢轻声笑了笑,温柔地抚着唐苏瑾的后背,“乖,我们回家,回家就不冷了……”

唐苏瑾的双手移到叶琢的腋窝处,贪婪着那一丝丝温暖。

其实,家这个词,在唐苏瑾二十岁之前,是父母的港湾,大学四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住处,直到认识了叶琢,才真有了家的温度。

这种温度,真不想放手了呢,怎么办?

********

元宵节前一天,叶琢一大早就去荣氏办理相关手续,接手怀珠。

终于,叶文淑带着孩子来找过他,吃了中午饭。

临近晚上八点,叶琢回到家里,房间里黑的没有一丝光,所有窗子的窗帘都被拉的严丝合缝,这一整块的混沌,这种黑色毫无缝隙,好像窗帘都与砖墙缝接在一起,压的他有一些透不过气来。

他按下了灯开关,“小瑾……?”

突如其来的灯光一晃,房间里空无一人。

出去了么?叶琢看见桌上压着的一张字条,“沃尔玛特惠日,隔壁大妈非要拉我去。”落款:“爱你,苏瑾。”

沃尔玛特惠日不假,隔壁大妈去购物也不假,只不过唐苏瑾说陪大妈去沃尔玛是假的。

是荣老爷子的贴身管家打来的电话,“唐小姐,我希望你和你谈一谈。”

叶琢说过,他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这个外公有三分顾忌。

“大约是我三四岁的时候,很小,淘气得很,应该没有记忆,但是很奇怪,我现在还能记得,而且很清楚,有一回我从木马上摔下来,但是我爷爷……哦,就是荣老爷子,小时候叫习惯了。他就眼睁睁地瞧着,等着我哭够了自己站起来……以从那件事情后,无论被我爸打的多惨,我都没有哭过。”

唐苏瑾对荣老爷子有印象,还是在进陈在瑜家门之前,去荣家老宅拜访,离得很远,看见在花坛之后的小树林,层荫叠蔓,一个穿着纯白色飘逸太极服的老人,“那是……”

“那就是荣老爷子。”陈在瑜这样回答,不带一点感情色彩的。

那一回还是没有见面,只是领了一份红包,分量很足。

唐苏瑾手中的手机反反复复地翻出叶琢的号码,但是又一次次的退出来。

最终,她裹上围巾穿上风衣出了门。

约在第一楼的贵宾房间里,编织整齐的竹藤椅,繁复花纹的水晶吊灯,凹凸花纹的墙面像是走进了复古的西洋油画里。

“唐小姐您好,我是荣宅的管家,我姓张。”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中年男士彬彬有礼地颔首,“请您稍等片刻。”

唐苏瑾欠身,“谢谢。”

等待的过程,让唐苏瑾轻易地想起一个词:煎熬。

但是,她有这样一个纯粹空白的时间,将与叶琢从去年相遇到如今这近一年的事情,全部都想得清楚。

她很想要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像观赏一部纪录片一样,看完自己的过程。

但是,她做不到。

那一句——“你吓死我了,知道么?”

那一句——“我喜欢你,谢谢你也喜欢我。”

那一句——“你放心,我会牢牢地抓住你,绝对不会摔下去……”

那一句——“嫁给我好吗?”

那一句——“睡吧,我陪着你。”

唐苏瑾闭了闭眼睛,手指蜷曲的时候,手指尖都是疼的。

不知过了多久,唐苏瑾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在这样一片水晶灯洒下的白光下,都缩成了一条线,全身上下,除却眼珠能够自由转动,全都僵硬的被冻住。

唐苏瑾的手机屏幕上,叶琢的名字跳动了三次,她任由手机带来的震动在手心中跳跃,直到它终于偃旗息鼓,黑色的屏幕好像死了一样。

门轻巧地打开,门外那位英俊的管家走进来,“不好意思,唐小姐,老先生现在赶不过来,请您离开。”

唐苏瑾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她从八点的吃饭高峰期,到现在,她唇边干涩的很,桌上却连一杯白水都没有上,一只一次性的水杯都没有,每个房间都会有空调,热风徐徐,只不过,现在这里冷得像一个冰窖,那边一扇小窗开着,窗帘被倒春寒的冷风刮开。

她被晾在这里,整整两个小时。

她经过那位英俊的管家身边的时候,只听他道:“唐小姐,请您……好自为之。”

他脸上是一种类似于悲悯的表情,就好像看着一只被无辜踩死的蚂蚱。

走出饭店,唐苏瑾只觉得,其实霓虹灯光下,竟然会比饭店里更加暖和。

林商说的对,人,真的有三六九等的。

那些人,轻而易举动动手指就能够将你赖以生存的自尊心完全践踏脚下,像是踩灭烟蒂的那种粗鲁动作也一样,用擦得光亮的皮鞋旋转着碾灭。

十点多,夜市小吃街上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

她游荡在夜空下的热闹夜市,不断地机械地迈动双腿,重复着一个动作,就是行走。一旦停下来,她就会闲的发狂,她渴望任何能够刺激到她的事物,她必须做点什么。

“哦,对不起。”唐苏瑾没有顾得上看见从人民医院出来忽然右转的一个人影,直接撞上去,将那人撞了一个踉跄,赶忙蹲下来扶她。

这女人和唐苏瑾一样脸色苍白的可怕,唐苏瑾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女人轻轻开口叫她的名字:“唐苏瑾?”

唐苏瑾想起来了,这是周菲菲,见过两回的周菲菲。

周菲菲脸色苍白如纸,在绿莹莹的霓虹下竟然有些鬼魅,她一把推开了唐苏瑾往前走,骂了一声:“滚你妈的!”

唐苏瑾一听就急了,“你这人有病啊!”

周菲菲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笑如同罂粟花一般妖艳夺命,口中喃喃:“我他妈就是有病,我有病怎么了?!有病……”

唐苏瑾外衣兜里的手机再度响起来,她停下脚步,按下了接通键。

“宝贝,我想你了。”

唐苏瑾从来没有体会过含泪的感觉,双眼被一种被称之为眼泪的莫名其妙的液体充斥着,“嗯,我快到家了。”

“我等着你啊。”

挂断电话的这一刻,唐苏瑾忽然很同情叶文淑,有足够对抗一个家族的力量,即使颠覆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叶文淑说得对,叶琢和她不一样,叶琢不该受那么多。

一连这一个多星期她都在想这个问题,这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唐苏瑾到很晚才回去,在门口,从包里掏出钥匙想要开门,叮铃的声音在黑夜中好像会发光,其实人的感官是相通的。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拽了进去,灯光已经开了最柔和光,照着黑色的有机玻璃,泛着类似于宝蓝色的光。

叶琢已经换上了睡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新的味道。

“阿琢……”唐苏瑾忽然抱住面前的叶琢,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肩膀肆意的耸动着。

叶琢揉了揉唐苏瑾柔软的头发,“以后晚上出门我陪你,乖……”

唐苏瑾哭了许久,叶琢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睡袍都浸湿了一大片,看着唐苏瑾两只眼睛通红的像一只兔子。

叶琢捏了一把唐苏瑾的脸颊,“兔子,看来女人真是水做的……”他说着就将唐苏瑾推进浴室里,“去洗澡,该睡觉了……”

叶琢透过磨砂的玻璃看见浴室中晕黄的灯光,听见哗啦啦的水声之后才披了一件外衣,转身走上了阳台。

因为没有封阳台,所以冷风轻而易举地灌进来。

二月底的风依旧带着冬天的冷冽,叶琢手中的打火机打了三次都没有点燃,火苗甫一蹿出就被风吹灭了。

叶文淑今天中午找他吃饭,“哥,你知道唐苏瑾的家世么?你见过她的家人么?”

叶琢摇头,“提过一次,小瑾父母都不在堇城。”

叶文淑轻笑了一声,“她母亲不仅不在堇城,恐怕都不在地球上。”

叶琢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消弭,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文淑,这些事你不用管,你既然不支持,也别反对。”

“哥,你除了知道唐苏瑾这个人,你还知道她其它什么事情么?你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呢?”

叶琢蹙眉,“这就够了,不用知道其它的……”

“哪怕是杀人放火奸yín掳掠都不要紧?!”叶文淑叹了一口气,“当然,我说的这些夸张了。”

“文淑,你到底想说什么?”

叶文淑两只手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咖啡杯,蒸汽将她的眉眼熏的不甚清楚,“五年前,我拼着命也要跟他结婚,然后跟我爸妈断了联系,就连我爸去年的葬礼,我妈都不让我去,虽然说大伯二叔都还对我一如既往,可是我没有爸妈了,不是死了的那种没有,是生而不见,你懂么……哥,你跟我不一样,你还有更好的前程,你有更加通情达理的父母,荣老爷子对你看重,我可以被赶出来不再回去,但是你不行……叶家已经有了一个赶出去的不肖子孙,真的,不能再多一个了……”

被赶出去的……真的不能再多一个了……

其实,叶琢在中午的时候多想要抓着自己堂妹的手问个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毕竟还是懦弱了一回,他已经猜到了这个问题必定伴随着一个很差的答案,所以,索性不问。

叶琢紧蹙着双眉,用手将香烟折成两段,狠狠掼到地上,棕色的烟丝撒了一地。这幅惨烈的景象,就好像古代腰斩之后的死人,遍地都是浓稠的鲜血。

过了半个小时,唐苏瑾才浑身冒着热气地从浴室走出来。

整个屋子,只有卧室的壁灯是亮着的,将卧室那方方正正的门在地面上照出一个闪着荧光的框,进而倒映出琢俊朗的侧影。

“小瑾……”

“阿琢……”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叶琢勉强扯出一丝笑,“你先说。”

唐苏瑾默默地立在卧室门前,发梢的水没有擦干,时不时地滴下一滴,在光洁的地板砖上开了花。

一句话在心里已经酝酿了几百遍,现在在舌头尖来回打转,就是有一股阻力抵挡着。

“叶琢,我们分手吧……”

唐苏瑾的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好像根本不想让叶琢听见。

但是,在夜深人静,而神经受到刺激的情况下,神经元会剧增,从而,感官会被不断地放大。

叶琢不仅听见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终于还是来了……

在叶琢的身体里,紧绷着的每一根筋,都砰砰砰接二连三地断裂,嘶嘶地冒出火星,终于引燃了他头脑中的那一根点不燃的香烟。

他忽然站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唐苏瑾推搡倒在床上,用手指捏着她漂亮的下颌,“你说什么?!”

唐苏瑾眼角晕开一点红晕,好像特意用胭脂点了,媚的很。“叶琢,我们分手。”

叶琢的手扯了一把唐苏瑾湿漉漉的头发,迫使她的脸仰着看着自己,“……理由。”

“我……不喜欢你了……”

这是最蹩脚的一个理由,甚至要比“我和别人上床了”更加可笑,因为那最起码可以保持彼此的贞操。

叶琢俯下身,用力地咬了唐苏瑾的下唇,没有保留半分力气,舌头将她的血液搅了满嘴的血腥味。

“你都要嫁给我了,你说你不喜欢了……不行,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琢粗暴地撕开唐苏瑾的睡衣,用力地揉着她胸前的绵软,分开她的双腿,然后没有任何技巧干涩地挤入,直到听见唐苏瑾痛呼的抽气声。

在唐苏瑾眼中,叶琢一直是温文尔雅的,那种渗透到骨子里的温柔,是不会被残暴所掩盖的,即使现在,她也一样认为。

因为这个男人太在乎了,以至于,会突破自己的底线……

叶琢的底线,从今天以前或许是别人,但是从今往后,只会是她了。

这一次,叶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好像真是想要把唐苏瑾揉碎了融进骨血中,到哪儿都带着走。

抚摸,舔吮,噬咬,蹂躏,冲撞……

所有的动作,都好似带着一种末日的味道。

壁灯的光柔和无害的照着床上旖旎的这一幕,用它温柔的光线,试图将那两人之间冰凌一般的尖锐化解柔软,反而照亮了赤身裸`体上本不该看到的一幕。

叶琢用指尖划着唐苏瑾胸口上大片的烧伤痕迹,忽然冷笑,“你从来都没有对我坦陈过,对么?包括这些伤疤,还有陈在瑜的那个孩子……”

唐苏瑾咬着牙道:“不,那不是陈在瑜的……”

“不是么?唐苏瑾,你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有过多少男人?!我是你的第几个?!”到最后,叶琢吼出来,掐着唐苏瑾的臀肉,狠狠地撞击着,每一下都冲撞到最深处……

他不该这样说的,他甚至冲昏了头脑,他是如何在他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女人。

十年前,他是最混最难管的,而经历了这样十年,他将最初那种凌厉那种火爆隐藏的很好。然而,今天,失控,一种完全不受掌控的脱缰感从体内爆发出来,那种肆意的快感,不必思前想后的唯唯诺诺,终于被他完全抛之脑后。

“不是那样的……不是……”唐苏瑾猛烈地摇头,眼泪从眼角流下,流入鬓发,渗透在柔软的床单上,“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所以我等着你亲口告诉我,但是你没有,没有……”叶琢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一个冲撞的动作,少了情趣,便多了一份煎熬。

“没有机会了!叶琢,你他妈混蛋!”唐苏瑾的手指甲狠狠地在叶琢的背上划下触目惊心的痕迹,“混蛋!你妹妹嫁的人是我爸爸!”

叶琢的动作忽然停了,这样突然的停滞,好像视频忽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画面上所有的不和谐都在被放大,以至于完全掩盖了其中本来应该成为主要因素的……他们的爱情。

“你说的……就是这个?”

叶文淑的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叶琢不是没有想到过,只不过每想到这个地方,便情不自禁的止步不前,避开了雷区,他想要的女人是唐苏瑾,不是其他东西,那些身外之物,都他妈滚去死。

是这样的,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不管是谁这样说,他一直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因为她的隐瞒而发狂呢?其实,不该是这样的对不对?

良久,房间里安静的好像是存放尸体的太平间,连呼吸都不存在。

“其实,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叶琢终于开口说道,“没关系的,我不在乎的,我能够应付……”

此刻,叶琢的语言笨拙地像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脸上露出类似于羞赧的表情,手指往前伸了伸,似是想要帮唐苏瑾擦去眼角的泪痕,却终究没有伸出去。

“可是我在乎,我原本以为,你和我不是一个世界上的,现在,也不在一个辈分上的……”唐苏瑾自嘲的笑笑,忽然推开叶琢坐起来,白皙脖颈以及胸口大片的淤青和青紫吻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她嘴唇上还带着一丝血迹,笑起来好像是染血的含羞草,眼角一颗泪痣,“没有可能了,阿琢,我们完了……”

……………………

“去哪儿?”

“火车站。”

以前,唐苏瑾在一本小说上看到过一个烂俗的比喻:幸福就像是流星,一划而过;就像是指间沙,越想要抓牢流的越快;就像飞蛾扑火,临死前绝望的美丽。

但实际上,幸福没有那么漂亮,太漂亮的幸福,会让老天爷妒忌的。

林商说,上帝是个女人,妒忌心一上来,那么就毁了。

什么是毁灭?

就像刚才看见叶琢那一双透亮的眼睛被蒙上一层水雾她心生的恻隐之心一样,她多么想要冲进厨房打开燃气灶,将所有的窗子都密闭,然后跟他在春梦中,了无声息的死去。

就像她冷硬着的心肠穿衣拿起钱包,泪腺好像干涩的生病了,在冲出房门之后一秒钟,就汹涌而下一样,奔跑,将周遭的空气撕裂开一道道的缝隙,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脸上皲裂。

就像现在,她注视着窗外被拉成一条条五光十色的线条,几何图形印在视网膜上乃至于大脑里,然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扭曲,弯折,最后狠狠践踏在脚下。

可是,如果回头,就是毁灭。

其实,在初九那天,临走前,叶文淑的那句话她听得清楚了,叶琢确实前途无量,而她,只是一个离异女人,背负着不干不净的原罪。

叶琢曾经搂着她,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无数次的说:“我们是最般配的。”

直到现在,般配成了不配。

即使,叶琢可以抛却他的前程跟自己在一起,她真的可以忍受的了那种来自豪门大家族的从心底带来的蔑视么?

她可以在饭店的包厢里一动不动地地等上两个多小时,却再不能等第二次。

手机铃声大作。

唐苏瑾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眸中集聚的泪水正好落在屏幕上正在闪耀的“叶琢”二字上,她狠心,将叶琢的号码拉近了黑名单。

“火车站到了。”

……………………

棉被上还残留着唐苏瑾的余温,只不过,该怎么说呢?人去楼空,心也空。

叶琢手中端着一个盛了水的玻璃杯,两手十指的关节一点一点攥紧,指骨青白,暴突的青筋似是那些盘根错节的虬枝,这样两支铁锤一般的拳头,可以砸向他自己的脑袋,然后撞上墙面。

儿时,他因为忍受不了军区大院那一群小少爷们的戏弄,与他们打赌,烧过门前一棵老桑树。

那棵树,从父亲记事起,就已经在那儿了。

他那个时候还记得,树冠上绑着的红色丝带,随着火龙一样蹿上去,一点点吞噬,漫天的黑烟,将原本惨白的天空照出一半火红一半浓黑。

然后,他听见了身后孩子们的窃笑。

再然后,他就看见了父亲铁青的脸,以及高举着的马鞭。

看来,父亲刚刚从马场回来,就连脸上的怒气,都还刚刚出炉的新鲜。

也许,没有人会相信,现在那个可以和蔼可亲的叶父,绝对不会是当年那个将自己儿子抽打的满地打滚的长辈。

但事实的确总是出人意表。

现在想来,父亲那个时候也是为了他好,因为这一棵桑树,上面系着的几百条红丝带,都是向上天求姻缘的,父亲打他,好让老天爷知道,这是做父亲的管教无方,不要把罪过降临在他的头上。

但是,他的姻缘终于被拆散了。

叶琢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寂静黑夜中,就连轻微的撞击都有可能在耳膜处演变成一场yīn谋的原子弹爆炸。

其实,触觉是先于听觉的。

可是,提醒叶琢发生了什么的,确实视觉的冲击,混着破碎的玻璃渣子,满手的血滴落在地上,诡异地像是一场谋杀案的现场。

“咚咚咚……”

一阵强烈的敲门声伴随着刺耳不休的门铃声,后知后觉的闯入叶琢的耳中。

或许是她!

在意识到这一点,叶琢赶忙起身跑向门口,拉开门,只听见林辅惊慌失措的叫喊:“我听见你这里……天,你手流血了……”

叶琢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忽然反手抓住了林辅的手臂,“林辅,你姐姐是在拉萨是么?地址你知道吗?告诉我地址……”

林辅吓了一跳,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熟练地报出了地址,然后他愣了一下,原来潜意识里,他早就原谅了姐姐了。

是吧?

“你去哪儿?!”

等林辅回过神来,才发现叶琢已经穿好了外套走到门口。

“去机场。”

……………………

漆黑的夜里,东郊墓园,唯有不甚明亮的几盏灯,鬼魅的闪耀着,在冷空气中,越发凝结的像是冰锥,散发着寒光,而令人惊奇的是,竟然还有围绕在灯泡四周的飞虫。

周菲菲停住脚步,仰头看着那因为晕黄灯光而涂染一层绒毛的小东西,想要伸出手将它们捏死。

为什么连这种低级生物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而你却不能有呢?

你这个懦弱的奴才!

周菲菲低下头,脆弱的灯光只照出她的半边脸,另外半边脸,隐没在暗处向着墓碑的yīn暗处,以及上面那三个字“周执宿”。

你终于死了。

却不是死在你妄想着的温暖的床上。

周菲菲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了一声,与墓碑都浓成一色的黑色,像是那一次意外后的周执宿一样,被撞击的遍体鳞伤。

你凭什么可以那样妄自菲薄?凭什么可以那样心安理得?

她记得,当母亲带着哥哥和自己嫁给那个酗酒的男人之后,母亲身上从来就不曾有过一丝完好的地方,那个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了体无完肤。

体无完肤的,当然也包括她和周执宿。

那一年,她九岁,哥哥十八岁。

那间昏暗的房间里,在母亲被绑缚的双手,嘶哑的叫喊以及那个丑陋的男人身上猛烈地撞击下,连结了蛛网的天花板都是摇摇欲坠的。

哥哥用双手捂住她的眼睛,强自镇定地说:“不要看……”

可是,周菲菲能够感受到,周执宿手掌的冰凉和微微颤抖,她甩开周执宿的手,双眼都冒着火光,“哥哥,你怕什么?!我们走!让他们去死吧!”

后来,他们确实去死了,母亲终于狞笑着拉扯着烂醉成泥的继父,从九楼的窗口跳下来,摔成了肉泥。

周菲菲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明明知道这个男人的凶残,还要嫁给他呢?

后来,她想通了。

婊子,就是婊子,生活中原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因果关系。

就像那个死女人嘲讽地对哥哥说:“你算什么东西?只不过就是玩玩儿而已……”的时候,周菲菲忽然冲上去,两只手撕扯着那女人的长发,指甲在她脸上留下印记,想要将她这一张漂亮的嘴撕烂。

最后,还是周执宿将她拉开,那女人的手掌好像加足档的风扇,向着周菲菲扇过来,周执宿替她挡了这一耳光,啪的一声,连同他的自尊,都掴碎了一地。

“贱人!你们全家都是贱人!”女人捂着脸,噙着泪水,反身跑向了一辆宝蓝色的跑车里。

那车子,是哥哥永远没办法给她的。

周菲菲记得,那一天,她和哥哥被打了,哥哥护在她身上,被打的最后胆汁和血水混着吐了出来。

等那一群人走了,周菲菲咬着牙,“我要她死!”

周执宿用染着鲜血的手包住周菲菲的手,“不怨她,菲菲,不要这么说,我给不了他任何东西……”

懦弱的奴才。

当她看着周执宿因为她的学费与校方领导低声下气的时候,为了一日三餐与社区主任陪尽笑脸的时候,为了拿到钱而不惜一天十四个小时只有六十块钱的廉价劳动力的时候,周菲菲就在心里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直到,他死在那一场意外中,可恨的意外。

却是为了救下另外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

那个女人,竟然就是唐苏瑾。

这个事实,终于在迟到了两年之后得知,究竟算不算晚呢?

不晚,周菲菲咬牙,只要在她死之前,都不算晚。

******

隔天,叶琢来到西藏,从飞机上走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蓝的不像话。

叶琢曾经到过青藏高原考察一个项目,呆过两个月,精神头好的一如既往,连藏人都讶异一个内陆人竟然没有高原反应。

可是现在,当他在触手可及的苍穹下走动,头好像被绷带绑住了一样,连着太阳穴的一根筋酸痛,扯着胸口的一丝闷气,就像昨夜从血肉模糊的手掌心里扣下的玻璃渣子。

叶琢记着林商的地址,找到了那一间教师公寓。

走进去,就有一股霉味,yīn凉。

他在一间号码标示的门前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应答。

他便靠在那脏兮兮的墙上,从大衣兜中摸出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身体里的根根弦都紧绷着,冷也不觉得冷,累也不觉得累,但是现在一旦松弛下来,就连手中明灭的烟头,都是可以提供温暖的火源。

他拨通了林商那个总是信号不好的手机号码,这次换自己手机信号不好了。

走廊尽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叶琢抬眼,接着从黑乎乎的窗户洒进来的阳光,看清了那女人的脸。

“林商。”叶琢平静乃至于平淡的开口。

林商惊异:“老天,我还想不可能是你呢……”

进了宿舍房间,倒是比外面更亮堂了一些,大抵是因为从大开的窗子里漏出来的那稀薄阳光的缘故吧。

这件宿舍里,没有唐苏瑾口中的那个漂亮的男孩子,考上a大的她那个师弟,甚至连一点男人用品都没有。

“那个学生呢?”叶琢问。

“我现在自身难保了,一点当小学老师的工资连机票都买不起,可养不起小白脸,”林商笑了,仍旧像是去年临走之前那样倾国倾城,她借着叶琢那一支没有熄灭的烟头,引燃了一支劣质香烟,“说说吧,你大老远地来干什么?总不至于就问问我的私生活……”

“我想知道小瑾的事情,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前?”林商吞吐了一口烟,扑出来刺鼻的烟气,“你和她闹别扭了?”

“告诉我,两年前的小瑾。”叶琢又重复了一遍。

林商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扬起眉梢,“收起你那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来,叶七公子,你现在是有求于人的……”

……………………

两年前。

不,确切的时间,应该定义到四年前。

冰冷的冬季,天空还是苍白的,跟大地一个颜色。

在没有落地之前,就被那一群调皮的孩子用手掌截住,然后融化成雪水。

就在这样一个见鬼的季节里,唐苏瑾的母亲走了。

“妈,你晚上早点回来,我想吃**蛋煎饼。”

那是大年初三,唐苏瑾最后对妈妈是这样说的。

“好。”

如果追溯起来,这一个“好”字,怕就是妈妈最后的遗言了。

唐苏瑾在卧室里玩了一个下午游戏,在qq和msn上跟同学们聊天,但是无外乎你要考哪里的学校,你模拟成绩怎么样。

等过了这个年,再有四个月,就是高考了。

唐苏瑾无数次的向父母控诉着这样万恶的高考制度,却终究也败在那一句话上“没有高考,你能拼的过富二代吗?”

答案是:不能。

临近傍晚,她房间里的固定电话响起来,她头也不回地招呼在客厅看电视的爸爸,“爸,接电话!”

过了惨白的三分钟,房门轻轻地在唐苏瑾身后打开。

唐苏瑾的耳朵里充斥着电脑键盘的噼里啪啦声,她没有注意到。因为她只有这几天玩的时间了,一般情况下,她把一个小时当成三个小时去用,所以,这样三分钟,不过也就是看一本小说的一章而已。

“小瑾,跟爸爸去一趟医院。”

电脑屏幕将唐苏瑾的脸映的像鬼一样,她听见自己问道:“谁生病了么?”

“你妈妈车祸了。”

轰……

这种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就像唐苏瑾前两天做过的一场梦,高考只得了287分的时候,从胸口的憋闷像是海藻一样蔓延上来,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脖颈,终于达到窒息的效果。

“爸,你胡说什么呀?”

唐苏瑾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样扭曲的声音好像是一个患了喉癌的病人说出的话,她惊慌失措地转身,环顾着房间里,似乎要找出那个说话的第三者。

父亲站在客厅里灯光照进来在地面上映着的那一个方框里,好像是遗相一样。

肇事司机醉酒驾车,在当天,一下子撞到了五个人,一人死亡,两人轻伤,两人重伤。

而那死亡的一个人,就是母亲。

唐苏瑾听目击者的描述,一辆横冲直转的货车,在右转弯的时候冲向护栏,撞上一辆急速行驶的出租车,慢车道上两个骑着电动车的行人被撞向人行道,一个正在过斑马线的步行女性,被货车头直接撞飞,像是肉泥一样摔下来,然后丧心病狂的货车司机慌不择路地逃跑,从这位女性身上直接轧过去。

“她真可怜,手中还提着一篮子**蛋,满地流黄,清洁工可费了不少劲儿……”

唐苏瑾闭上眼睛,她感到彻骨的痛,浑身的骨头架子被撞碎,然后一个黑色的轮子像是碾压香肠一样把她卷入其中,然后,她才知道,骨头碎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你的肉体和血液像是和稀泥一样,混杂着**蛋清,再也拉不回。

而一个人的死亡,竟然可以归结成……清洁工可费了不少劲儿?!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当场死亡。

唐苏瑾看着母亲尸体上蒙着的白色床单,扁平的像是一张纸上的木偶人,床单逐渐被鲜血浸湿,露出肉体的轮廓。

她始终没有勇气上掀开白色床单,倚靠着冰冷瓷砖,浑身发着抖,医院的走廊里,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好像从地狱里蹦出来勾人魂魄的小鬼。

勾走吧。

13

唐苏瑾甚至罪恶地想:把那些没有被撞死的人都带走吧,让他们去陪妈妈。

大红色的春联还没有暖热,就从墙上揭了下来。

她从这个黑色的三月走出来的时候,距离高考不足一百天了。

……………………

“唐苏瑾极有语言天赋,她的英语在高一就可以考过专业四级了,要不是她的家庭情况不允许,她会出国留学的,”林商脸上的笑苍白,只是映衬着手中红色的烟头,才多了一丝妩媚,“她是上北大的料,还是拿着全额奖学金的那种,从小成绩好的让人嫉妒。”

叶琢拳头紧紧攥紧,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迸裂,将手背上一层层的白色纱布浸出新鲜的血来。

“她在高考前一天给我打电话,说她会让她妈妈看着的。但是考完第一天的晚上,她又给我打电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要杀死唐谦。你还不知道吧,唐谦是她爸爸,那一天,她从必胜客出来,撞见了与一个女人搂抱在一起的唐谦,她冲上去抬手就甩了那女人一个巴掌。然后,第二天的考试,她就砸了。那个女人真是坏事,难道就不能等等么?等到他这个亡妻留下的女儿到北京去上大学了,任由她怎么勾引男人……”林商语气鄙夷,“下贱的婊`子……”

叶琢的眼睛像是通往幽暗厨房的一条通道,无限制的延伸着,“她是我妹妹。”

林商愣了愣,随即笑出来,眼光落在叶琢纱布上晕开的红,“哦,怪不得呢,唐苏瑾要恶心死你了吧……”

叶琢抬手将一只裂了纹的茶杯摔在地上,嘭的一声格外刺耳。

林商毫不在意地接着说:“唐谦就在七月份举行了婚礼,就是和你那个要脸的妹妹,我听说了,她也拼尽和家人决裂嫁给了年龄是她两倍的老男人,但是叶琢你别跟我急,那种女人他妈就是贱,后来唐苏瑾给我说,她母亲早就发现唐谦外面有女人了,为了不耽误女儿高考,正打算等唐苏瑾高考完就和唐谦离婚的,只不过,死的不巧。”

叶琢两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泡,看见灯管处结成的毛茸茸的蛛网,还有一个小蜘蛛吊着丝悠荡在半空中,脆弱的蛛丝荡漾,好像下一秒就能够从半空中掉落下来落在他的皮肤上,然后恶狠狠地咬上一口,“那个孩子呢?”

“什么孩子?”林商哦了一声,“死了,陈在瑜把唐苏瑾约到一间煤气管道老化的出租屋里,煤气灶的火没有关,制造了一场完美的意外爆炸,那个孩子就在这场意外中,没了。”林商摇摇头,将手中的香烟仍在脚下,用平底靴碾灭,“陈在瑜那个时候真狠,他就不怕闹出人命来,现在好像在嗑药了……”

叶琢终于知道,为什么唐苏瑾胸口大片烧伤的疤痕,如果过了两年还是那样惊心,那么当初,怎么会……

他的手指抖得痉挛,身体好像从里到外掏空了一样,如果,真的是这样,唐苏瑾忍受着多大的煎熬才会笑的那样开怀。

他记起,唐苏瑾骂过他“你他妈什么都不知道!”确实是这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想着两个人的坦诚,等着她告诉他。只是这些事情,想让她亲口说出来,简直就是扒皮一样的酷刑,她说:“如果到了明年清明,我就带你去东郊墓园,告诉你。”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么?东郊墓园,那里睡着她的妈妈吧……

叶琢忽然想起,问道:“那不是陈在瑜的孩子?”

“幼稚,虎毒还不食子,那怎么会是陈在瑜的孩子,唐苏瑾就没有喜欢过陈在瑜,真让人恶心……哦,我忘了告诉你,唐苏瑾在唐谦和你妹妹结婚之后,就搬了出来,过了两年,我都以为她好了,她却说忽然想要出去散心……”

唐苏瑾看着沿着山路的火车车轨,听见远处轰隆隆的火车驶近的声音,只要她向前走一步,就完了,就跟那个大海的孩子一样,去见她妈妈了。

死亡逼近的时候,其实人心是异常坚硬的,虽然不停地颤抖,但是即使是摔在地面上,碎成玻璃渣子,也不会轻易变软。

然后,她真的往前走了一步,凌厉的风卷着山中的yīn湿气,化身成一根根带着吸盘的藤蔓,想要将这个女孩子拉进来。

风声带动空气狂妄的大笑,笑生命的卑微,笑人类的渺小,笑她的懦弱。

“嘭”的一声。

火车呼啸而过,轰隆隆带动地面都颤动着,这是一辆运送货物的火车,整个车厢像是一整块铁皮,没有一扇窗户。

“那来了火车,你没有看见吗?!”略带愠怒的声音。

唐苏瑾睁开眼,原来是一个男人,这人眼睛很亮,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戴着一顶草帽,好像是这个县城当地人。

唐苏瑾冷冷开口,“我想要寻死,你没有看见吗?”

那人说什么唐苏瑾已经听不清楚了,她沿着嶙峋的石头山路,向自己下榻的小旅馆走去。

死亡临近的那一瞬,她忽然不想死了,她甚至惊慌地瞪大眼睛看着几十米远的火车车头,好像只用眼睛就可以让火车定住。她终于感受到了母亲临死前的绝望,被火车碾轧或许要比货车碾轧更为迅速吧,或许她还没有感受到切肤的疼痛就已经死去了。

其实,选择卧轨是最脏的一种死亡方式。

【周执宿】

周菲菲找到了工作,分到了一套公寓,自己过的很好,但是我不知道她口中的好是哪一种好。

所以说,我有充足的时间,来整理一下自己。

这个现在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人。

我走到沿山路的那一段铁轨道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从背后看不清那人的脸庞,不过从轮廓线来看,很是漂亮。

原谅我,我这个文盲,我不知道除了漂亮之外的词语。

其实,在距离还有三十米的时候,我心里忽然萌生了一种想法,让飞驰而来的火车,将自己生猛地撞出去,会不会直接撞上天堂?

可是,离近了我才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当火车转动着车轮飞速前进,只会将你卷进车轮里,经过无数次的碾轧,碎成肉泥。

那个女人明显是吓傻了,可能是我不忍心看到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在车轮的碾轧下变得面目全非,所以我侧身跑过去借助惯性扑到了铁轨的另一侧。

“那来了火车,你没有看见吗?!”

我听见自己用愠怒的声音问道。

没错,我想要这个女人感谢我,因为我救了她,虽然我也是抱着如果救不了顺便就死的态度。

她扭过来,脸上明显带着还带着稚气,只不过那双漆黑漆黑好像老家煤窑的煤块,是跟她面庞不符的冰封。

她冷冷开口,“我想要寻死,你没有看见吗?”

她跟周菲菲一样说话不留情面,一样的不知好歹。

她转身就向山下走去,我没有拦住她,因为我知道会再次看见她,那里只有一间供游人休息的小旅馆。

但是我不知道,再次看见她,会是在小旅馆晦暗的房间里,那雪白的床单上。

我记不清楚那一些细节了,比如说进入她身体时候她哭的撕心裂肺,吻着她双乳时候带来的快感,以及她咬破我舌尖时候口中弥漫的血腥,因为那一天晚上,我喝了酒,酒中下了药。

她反抗,激烈的反抗,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挣扎的女人,即使是那个为了钱跟别人走的女人,我的前女友。

我完全被药物控制住了,其实我应该能够抵挡的了的,如果现在冲进一边的浴室,打开冷水管冲一个小时,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但是我忽然很想要发泄,将其他人的唾弃,全部都发泄出去,要不然我会死。

男人的力量,始终大于女人,而且是无限大于,我将她制服了,看她的身体屈服在我醉酒的身体下,好像看着离开我的那个女人。

其实,周菲菲的话有时候没有错,但是这一次,错了,当我醒过来,看见床单上那一抹刺眼的红,我几乎怕的痉挛起来,双手不住地发抖,拉起那被踢在床下揉的皱巴巴的被子帮这个女人盖上,耳边忽然就听见“懦弱的奴才”这样的话。

周菲菲不知道,我身上肩负着责任与别人给的人情,他因为谁变成了奴才。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足无措,口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三个字,最没有分量的三个字。

她那一双黝黑的眼睛,好像通向煤窑的隧道,空洞,冬季还冷冷地漏着风,忽然,亮起来的探照灯,让我无处遁形。

有这么一瞬间,我认为,唯有一死才能够赎罪,上天,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在下一秒,小旅馆忽然震动了一下,天地陡然一片黑暗,我听见巨大的石头撞击着房梁发出的类似于咳喘病人咳嗽的声音。

…………………………

“是地震?”叶琢惊讶的无以复加,瞳孔蓦然睁大,原本就极黑极亮的黑眼球放大到原来的两倍。

“苏瑾运气好的不像话,没有赶上汶川大地震,”林商摆摆手,“那是泥石流,在秋季多雨的季节里,那里雨水多山多,泥石流什么也是常见的事儿。后来,这个强暴犯,救下了苏瑾,他却死了。苏瑾在病房里躺了一个月,我去看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欠了两条人命。”

叶琢必须找一件东西来稳住自己,紧紧倚靠着一个椅子,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他的重量了。他需要吸一支烟,当他哆哆嗦嗦地扣着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燃的时候,林商纤细的手指伸过来,帮他点燃了唇边的烟。

“因祸得福,唐苏瑾活下来了,那个男人死了……那个孩子,是两个月之后发现的,她犹豫了很长时间,究竟要不要打掉它,可是最终她决定生下它,用这个孩子来偿还人情,多傻,”林商叹了一口气,“唐苏瑾这个人,最怕欠的就是钱以外的人情,那是最难还的,但是她跟一个死人叫什么真,死也是那个强暴犯活该,我真不明白……”

叶琢明白。

这种心态,就像他和她,最初的时候努力地划清界限一样,唐苏瑾一向把自己人和别人分的很清楚,叶琢也一直庆幸,他被归在“自己人”这个范畴里面。

“你什么时候回去?”叶琢问。

林商愣了愣,“再等等吧。”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直接找我。”叶琢站起身。

“自顾不暇了吧,你和唐苏瑾可真像,有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观世音,”林商靠上身后的椅背,笑了一声,“收起你那一副悲天悯人的态度,我林商不需要。”

叶琢在拉萨的一家旅馆住了一夜,整夜无眠,只要是睁开眼,就是唐苏瑾苍白的脸染血的唇。

他给唐苏瑾打过电话,已经拒接,他本来想要找一个电话亭打过去的,但是想了想,即使接通了又能说些什么呢?

是“原谅我”“我知道了”还是“我舍不得你”?

叶琢编辑一条短信,反反复复地删除了几次,最后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按下了取消键,他想了很久,将短信上的字一个个删除,然后空白发了过去。

她也许看不到,也许看到了也会删。

但是,那已经不重要了。

回到堇城,已经是两天后。

而这个城市,除了叶琢身体上和心尖上留过了痕迹,其余的,好像曾经没有那个女人存在过的痕迹一样,消失。

疯了,为什么她想要消失就消失呢?

叶琢动用了所有能够找到的关系,甚至惊动了荣老爷子,就是为了找一个名叫唐苏瑾的女人。

有一次,叶琢在代表荣氏和军队上的高层领导进行的直播会议中途,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只是低头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说了一声抱歉,直接起身走出了会议室。

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有关于唐苏瑾的信息。

“在哪儿?!”叶琢恨不得把车当飞机开,已经挂到了最高档。

是远郊的一个森林公园,叶琢手下的人说,跟照片上一模一样的。

那张照片,是叶琢用手机照的,唐苏瑾黑色的学士服,戴着黑色的学士帽,站在a大校园里面的一株粗壮海棠树前面,发梢上都是花团锦簇,缀缀团粉的海棠花,细碎的阳光沿着她的下颌线,珠光闪润。

那个时候,叶琢都顿下了手指的动作,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面那定格的美丽,怦然心动。直到唐苏瑾踮着脚尖从他身后绕过来,反手将学士帽扣在他头上,“好了没呀?!”

车轮剧烈摩擦地面,叶琢由于惯性胸口被安全带扯得有点疼。他匆忙地冲下车,向着森林公园里面奔去。

他的手下急忙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狼狈而匆忙地只穿了一只袖子的领头上司,惊讶地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没有。

绕过一颗颗百年的老树,哪里有那个日夜思念的身影?

占地四千多亩的广阔土地,叶琢打着手电筒,找了一整夜。

漆黑的林木间,绕过每一棵树,光束打到的地方,都好像充斥着她的影子,幻象。

其实,眼中的幻象,比不上心里的幻象。

第二天凌晨,叶琢才由司机开着车送回了家。

司机是叶琢的专用司机,从唐苏瑾和叶琢在一起的时候就跟着他了,自然而然依照以往的习惯,把车开到了新区的双菱花苑。

那是唐苏瑾和叶琢同居的公寓。

这个时间点,公寓楼上,灯光还熹微。

叶琢抬头看着第七层,左数的第三个窗户,那是她的卧室,依旧是噬人的黑洞。

就在那个一人宽的阳台栏杆上,她曾经喝醉了要爬上去,叶琢那个时候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敢放手,手心里都是湿湿的冷汗,他口中说“不要怕,我会抓紧你”,可是心里面怕的要命。

怎么舍得拿你的命去冒险呢?

即使是只有零点零一的可能性,也……不可以。

“开车吧。”叶琢闭了闭眼,对前面的司机说道,“去荣宅。”

今天下午,堇城那样一个高端会议叶琢中途不告而别,荣老爷子恐怕要怒极了吧。

果真,荣老爷子也是一夜没有睡,叶母和军队上任要职的叶父都在,这个场景,让叶琢无端想起了三堂会审。

他苦笑了一下,推开门走进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个硬实的烟灰缸就被砸了过来,嘭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膝盖上,钻心的疼痛从骨髓缝隙中渗透出来,他咬了咬牙。

“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张老在会议室里等了你两个小时!你让整个演播厅等了你一个下午!”叶父是从军区连夜赶过来的,现在还穿着军服,出了这样的事儿,作为军区的首长,即使护短也难免心有余力不足。

叶母有点心疼,走过来将叶琢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叶琢声音低沉,“爸,这次是我的错。”

叶父什么也没有说,甩手就出了门。

荣老爷子看了叶琢一阵子,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终于摆了摆手,“收拾下,去给张老赔罪……你这孩子,张老可是我都不敢开罪的。”

叶琢起身,欲言又止,“外公……”

荣老爷子向卧房走去,“其它的事儿,现在都不必说。”

******

唐苏瑾消失的这一段日子里,其实是去了孙婕家里。

孙婕和父母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一个单院两层住房,院落中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即使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也能够苍翠遒劲。

“苏瑾,你就住在这里,向阳,通风条件又好。”孙婕笑的很灿烂。

“不麻烦你吧。”唐苏瑾摸着铺了厚厚床垫的木板床,看着木格子窗户外锦簇的松针。

“想住多久都行,我家里有好多空余的房间呢。”孙婕还没有说完,门外就晃过一个身影,那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年人。

“小芳,这是谁啊?”老奶奶眨眨眼,站在那里显得局促像个小孩,不等孙婕答话便快步走过来,“呀,阿婕,你回来看奶奶了?奶奶还以为你忘了……”

唐苏瑾彻底云里雾里,等孙婕将老奶奶哄出去,才转过身,指了指脑袋,“我奶奶……有问题,她一直以为我是我死去的小姑,然后我上大学一直没有回来,你不要在意。”

“你现在在……?”

“当小学老师。”孙婕笑笑,“总算是一个铁饭碗了不是?”

其实,普通人注定有波澜不惊的生活,普通而有滋有味,因为他们有健全的家庭,因为他们要求的不多。

就这样,她在孙婕家里住下了。

她学会了放空自己,就是在脑袋里面想那个人想的睡不着的情况下,坐起来,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心无杂念,心如止水。

白天有时候陪着孙婕的奶奶说话,这个老太太脑子不怎么灵光,总是一个问题反复几遍的问,次次戳中唐苏瑾的软肋,比如说:“你有男朋友了么?”可是唐苏瑾看见那抖动着的白色头发,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等孙婕晚上回家批改作业,唐苏瑾有时候就帮着批改几本,这些孩子写的英文字母很是稚嫩,或者说是很丑,唐苏瑾就像看着二十年的自己。

孙婕总是说起班里的学生,眉飞色舞,还总是提起一个“杨老师”,那神色,好像是在和一个名字谈恋爱。

“阿婕,你恋爱了吧?”

“你胡说什么呀,还没有确定呢。”台灯的白光照着孙婕的脸明艳了几分,她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女人,却长得很耐看,属于在人堆里你第一眼注意不到,但是第二眼就会记住的类型。

“哦哦,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啊。喜糖喜糖,到时候记得我啊!”唐苏瑾笑着跳到床上,忘记了这不是弹簧床,硌了腰一下,痛的咧嘴。

二十天后,一个自称孙婕男朋友的男人闯进了家里。

“唐孟寅?!”

“唐苏瑾?!”

孙婕好像一个局外人,“你们认识?”

两人同时答道:“不认识。”

孙婕眨眨眼,拉唐苏瑾的衣袖,“他是谁?”

“唐孟寅,孟浪的孟,yín`荡的yín,特别不要脸。”唐苏瑾头也不回。

唐孟寅一双桃花眼上挑,脸上明显没有一丝怒气,甚至还有一点嬉笑怒骂地感觉,“小瑾,有你这么说你哥哥的吗?”

孙婕拍手,“原来真认识啊,这人从上个月就赖在我们学校不走了,总算找到人家了,苏瑾你快领走吧。”

唐孟寅:“……”

唐苏瑾憋笑憋得很辛苦,终于噗一声笑出来,“唐孟寅,你他妈栽了。”

唐孟寅和唐苏瑾一样,额头很宽,清风拂过,撩起鬓边的碎发,很好看,唐苏瑾接着道:“你确实是有做祸水的潜质啊……”

“妹妹,你不是失恋了吧?”唐孟寅凑近,他知道,每当唐苏瑾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别人开涮,还是那种狠狠地开涮,他看见唐苏瑾陡然苍白下去的脸色,“好,当我没说。”

晚上,唐孟寅和唐苏瑾促膝长谈。

当然,这是说好听的,说不好听的,就是抬杠。

“你离孙婕远点儿,你这种人不适合她这种女孩儿。”

“我又没有招惹她,再说了,这种人怎么了?我还是你的哥哥呢。”

“你连名字都用的假的,什么王涣,还王之涣呢……”

“我妈就姓王,小名涣,怎么着?”

这样吵了一会儿,唐孟寅知道他这个堂妹的脾性,所以先软下来,“你怎么到这儿的?三叔还好?”

“滚!别提我爸!”唐苏瑾现在就想一颗随时都会被引燃的炸药包。

“好好好,那说说你离婚之后的男朋友?”唐孟寅概括的很是精确,一句话说了戳中了唐苏瑾的两个死穴。

唐孟寅就是这样,分明长着一张惹眼的桃花脸,还毒舌厚脸皮的要命。

唐苏瑾瞪了他一眼就扑上去掐住唐孟寅的脖子摇晃,“你想死啊!”

唐孟寅眨了眨卷翘的眼睫毛,“妹子,其实男人多的是……嗷……”

唐苏瑾真想要把唐孟寅卷长的眼睫毛拔掉,因为他长了一双比大多数假眼睫毛都长的眼睫毛,连爷爷都说过,“这样的眼睛、睫毛长在男孩子脸上,真是白搭了。”

但是现在看来,没有白搭,倒是给了唐孟寅风流的潜质。

有了唐孟寅这个拖油瓶,唐苏瑾顺利地没有在孙婕家里继续叨扰下去,临行之前,孙婕的父母还硬塞给唐苏瑾许多当地的特产。

唐苏瑾不好意思从孙婕手中接过包装袋,“空手来的,走的时候拿这么多……”

“拿着,哪那么多事儿。”孙婕笑笑,凑在唐苏瑾耳边,“这回你走得匆忙,我也上着课,没有带着你到处转转……也没有让你见见,我男朋友。”

唐苏瑾眸光一闪。

“……一个学校的老师,他是教数学的。”孙婕脸上飞过一丝红晕。

“书香门第,教师世家啊。”唐苏瑾调侃。

通过检票口,唐苏瑾回头用力地向孙婕挥手,和一年前一样用力。

不一样的,曾经在旅途的那个人,到达了目的地。

而她,还在征途上。

唐苏瑾坐在靠着车窗的位置,窗外的景物逐渐看不清楚,只有远方连绵的山峰雾霭,才能够隐约看见轮廓。

那些景物,都被远远地抛到身后,在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甩的很远。

这也是唐苏瑾喜欢开车在高速公路上或者坐动车在铁轨上的原因,因为这是很鸵鸟的一个方法,将那些杂念,好像真的抛掉了一样地甩在了身后。

但是错觉终归是错觉。

一个月后的清明前夕,堇城,我回来了。

其实,她心底里刻意避开说的是:叶琢,我回来了。

*******

就在叶琢这边翻天覆地的时候,叶上校的生活也是翻天覆地的,就在叶琢失恋的时候,叶上校闪婚了。

“你要结婚?!跟谁?”叶琢惊的抖了抖手中的马克杯。

叶铭上校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

叶琢:“……”

“你还记得那个外交部的女翻译官么?学西班牙语的那个……就是她。”叶铭耸耸肩,从西装内衬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叶琢,“就是她,叫赵什么来着……”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结婚了?”

“趁着假期结婚,省的以后没时间……”

“……”叶琢接过,照片上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女孩子,“哥,这是那女人在什么时候的照片?”

“估计初中吧,”叶铭凑过来,“看起来真年轻,不会有人说我为老不尊吧……”

叶琢:“……”

这张脸……叶琢忽然想起来了,母亲在去年自己刚从国外回来就介绍给自己认识的女人,就是这一位,他记得清楚的原因,就是因为那女人开头就一句“我叫江允卿,再见。”母亲没有再逼他,是因为半路忽然杀出来的黄莉雅,所以以后也就没有见了。

“哥,你连人家姓都记错了,她姓王。”

叶铭摆手,一脸的无所谓,“谁记得,明天婚礼别忘了,你是伴郎,你礼服我给你备好了,我还记得你的尺码呢,不过你看起来好像瘦了一圈儿……”

叶铭站起来撑起下巴上下打量叶琢,忽然被叶琢一把抱住,“喂小子,你搞什么琼瑶啊……”

叶琢了解自己这个哥哥,从小就护着他帮着他,在这个关头,能够引开家人的注意放松对他的管制,好赢得时间。

叶琢捶了捶叶铭的后背,“哥,谢谢你。”

婚礼当天,新郎新娘没有入场之前,是伴郎和伴娘入场。

与叶琢一组的是一位女记者,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鼻尖微翘看起来很是精神,见了叶琢对他颔首,“真不知道江允卿怎么想的,找不成林商就来找我……”

“你认识林商?”叶琢问道。

“哦,高中同学,”她看着绿茵茵的草地上的花团锦簇以及白色的桌椅,轻笑了一声,“其实我上个月刚离了婚,她也不嫌晦气……”

叶琢苦笑,这边选伴郎用的是刚失恋的,那边选伴娘是刚离婚的,他们就没指望着过多少日子吧。

“你是林商什么人?”女人的目光意味深长,挑长了尾音,“哦,我明白了。”

叶琢还没有解释,只感到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我接个电话。”便转向了一边。

“老大,找到唐小姐了。”

……………………

堇城的天,还是一样灰蒙蒙的,从天空中洒下来的白光,像是一层薄薄的砂布,将空气中的水分吸血鬼一样吸干,打在脸上瑟瑟的摩擦感。

这就是从南到北的区别。

虽然不及上个月唐苏瑾趁着春运离开时候的壮观,但是又恰逢踏春时节旅游旺季,出火车站的时候人流还是拥挤,唐苏瑾便将行李箱丢给唐孟寅,自己倒是一路上走的轻便。

“唐苏瑾,你有没有良心啊!”唐孟寅拉着自己的拉杆箱和唐苏瑾的一个行李包一个塑料袋,像一个进城务工的打工人员,不过这个“村里人”长得太好看了点。

车站外有好多是接人的,探着头往涌出车站的人群里面张望。

唐孟寅跟在唐苏瑾后面,“你男朋友来接你不?”

唐苏瑾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恐怕是你旧情人要来清旧债了吧……”

唐孟寅无奈一笑,“我的旧情人多了去了,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啊。”

这边正在调侃着,那边,唐苏瑾却看见了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的……叶琢。

在这样一个昔日恋人相逢的时刻,唐孟寅作为一个旁观者,自始至终冷眼看着,却大概明白了两人的心思,所有的。

他看着唐苏瑾接过面前男子手中的钥匙,看着男子手指扶上方向盘时的骨节突兀发青,看着唐苏瑾好像疯子一样在道路上飞奔,就是为了追那一辆轿车,最后终于疼的痉挛蹲在地上。

他想要缓解一下气氛,便开玩笑道:“傻妮儿,你追错了,那辆车在刚才就转了弯。”

唐苏瑾一双明澈的眼睛蒙上的yīn郁让人心疼,她不停地摇头,“哥,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唐孟寅将唐苏瑾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按住她不断扑腾的双手,“其实失恋了没什么,哭一场就好了……”

“我哭不出来。”

“唐苏瑾,我真为你……”唐孟寅皱着眉头,似是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你这种样子哪里像离过婚的女人……”

唐苏瑾起来狠狠地剜了唐孟寅一眼,甩开他的手上了出租车,“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唐孟寅耸了耸肩。

晚上,唐苏瑾和唐孟寅都是叫的麻辣烫外卖。

而唐苏瑾的那一份……“我要双份辣椒。”

远远不止于此,唐孟寅眼睁睁地看着唐苏瑾打开了一罐辣椒酱,一少半都已经拌进了原本就已经是红通通的麻辣烫里。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吃辣椒……”

其实,唐苏瑾不是能吃辣椒,她只是想要借此来将阻塞的泪腺打通,她想要哭一场。

抽噎的声音将电视的声音都掩盖住,唐孟寅蹙着眉看唐苏瑾辣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还机械地将麻辣烫里面的粉条往嘴里面塞,实在是看不下去,拉起她就把她扔进了洗手间里,指着一面镜子,“好好看看你自己,唐苏瑾,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多事儿你都挨过去了这点子事儿他妈算什么?!你发什么疯?!”

随着嘭的一声关上洗手间门,唐苏瑾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是谁啊?

干枯的黑色头发乱七八糟的散着,双眼通红,嘴唇肿的好像是红的辣椒。

这面镜子怎么看起来这样眼熟呢?对了,是他送的。

他说:“你想我的时候就对着这一面镜子叫一声‘阿琢’,我就会出现了。”

那个时候,唐苏瑾还戳着他的脊梁骨,嗤笑,“瞎说,你这套就只够骗骗小孩子的。”

唐苏瑾用手指抚上光滑的镜面,镜子里的女人也用手抚上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食指触碰在一起,就在天花板灯光聚焦在镜面的那一点上,像是燃起了火花。

“阿琢……”

“阿琢……”

唐苏瑾扶着镜面,缓慢蹲下来,抱着双腿蜷缩在地板上,划过脸颊淌进嘴角混杂着的水液,是咸涩的,这是眼泪吧。

“骗子,你都是骗人的。”

*******

以前,叶琢没有觉得生活中一旦少了一个人会怎样,就算是独自一人到异国他乡生活了近十年。

生活是自己的,一个人的。

但是,当他将钥匙交还给唐苏瑾的那一刻,他感到了自己这一层铜墙铁壁的生活,抽出了一块铁板,自己那一些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哗啦啦的流淌出来。

这些天,他没有去搬东西,林辅倒是打过来一个电话,“那个……苏瑾姐让我把你的东西整理好了,搬到你借给我住的房子里。”

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了么?

其实,叶琢是困惑的,这一份爱情,为什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他承诺给她的,给了多少?

叶琢见过江允卿,除了婚礼当天那不远不近的一面,还有一次是在爸妈那里。

江允卿眉眼之间都是浅浅淡淡的,或者说是生冷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外交官的气质。

其实有一句话是对的,当气质将外表掩盖住的时候,那你就成功了。

叶铭上校在婚礼第二天就回军区了,其实婚礼当天也是陪着叶琢在酒吧里买醉的,叶铭的假期还有一个多星期,但是他申请提前结束了。

“阿铭军区那里忙,你就担待着点儿。”叶母笑着开口,对这个儿媳妇很是满意,比那个唐苏瑾看起来不知道好多少倍。

“不要紧的,妈。”江允卿接了一个电话,回来之后说,“下午临时有一个外国代表团,我必须走了。”

叶母站起来,“阿琢,送送你大嫂。”

叶琢出了门,始终错后江允卿半步,一直走到停车库。

“你回吧。”

“要是我哥不先结束假期回军区,你恐怕也会自己申请外调吧。”叶琢忽然开口。

“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申请外调?!”江允卿说着就钻进一辆银白色的轿车里,摇下车窗,冲着叶琢眨了眨眼睛,“我会申请永久外调。”

这是父母口中,家族谱上的门当户对。

只不过,这是另外的故事了。

******

春分这一天,下了一场小雨,算是给北方的沙尘暴的一次洗礼,林商给唐苏瑾挂了一个电话。

“你那里有多少存款?”

唐苏瑾估摸着报了一个数字,“算上陈老爷子留给我的,就这些了。”这两个月算是坐吃山空了,一点精神头都提不起来。

“你那儿还有我房子的钥匙是吧,房产证各种证件就在我房间的第三个抽屉里。你听着,那套房子我抵给你了苏瑾,我买了两年,我找一个房地产的朋友以现在的市场价保守估了个价,估计三百多万。”林商深吸了一口气,“你把你的钱尽快划到我的账上,剩余的钱我回来还你。”

唐苏瑾倒抽了一口气,“林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妈的不用你管,你还怕我拿了你的钱跑了?!”话筒中静了一会儿,林商烦躁地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唐苏瑾扑哧一声笑了,“林商,我知道你心里知道我就是那样的人,我现在就去打给你。”

“这件事儿等我回去了再给你说,”林商顿了顿,“那房子里我的东西你喜欢的就尽管都拿去,不要的就丢在那房子里一起卖掉。我一会儿给你发一个号码,这人姓赵,他认识不少房产商……”

“林商,”唐苏瑾打断她,“我不缺钱,那房子放在那儿还升值呢,我也省得去投资了。”

林商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苏瑾,叶琢一个月前来找过我……”

唐苏瑾放下电话,两只手交叠扣在后脑勺上,仰躺在床上,看着缀在天花板上的满天星,心中好像被掏空了一块。

也好,借林商的口说出来。

唐苏瑾忽然大笑起来,她想起林商讲故事的时候需要搜肠刮肚地找寻合适的词合适的句子,不时的冒出一两个很糙的话,叶琢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她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索性就闷在枕头里。

他怎样跟自己还有什么关系?

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唐苏瑾必须要找一份工作来养活自己。

她本来已经对实验附中那一份铁饭碗的工作不抱希望了,因为在开学前夕她走的匆忙,又没有什么心情解释清楚,算是无故停课近一个月。

但是,当她接到黄校长的电话,还是吃了一惊。

虽然说这一回重新走进实验附中的校园,颇费了一番周折,还是得谢谢程言。

这一顿饭,实在是不能往后推了。

“谢谢,我敬你。”唐苏瑾端起餐盘旁边的酒杯,与程言举起的酒杯相碰,乒的一声。

“要不是这样,你还真是难请得动,吃顿饭都得排到世界末日去了。”程言在柔软的灯光下笑的温文尔雅。

“程书记可是大人物,”唐苏瑾凑过来,“话说回来,黄校长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人情?”

“想知道?”程言问道。

唐苏瑾顺着程言的话,十分真挚地点头。

“不可说。”程言回的煞有介事。

不可说……

佛曰,不可说……

这样一句话,唐苏瑾记得清楚,除夕夜晚的那一夜,叶琢好像变戏法一样在漫天火树银花中,将钻戒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故弄玄虚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佛曰,不可说……

唐苏瑾凝视着自己空空的右手无名指,那一枚和叶琢手指上同一款的钻戒被丢在抽屉里。

但是,她心里还是留存着一丝念想的是吧?林辅在绑着叶琢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将手指尖就套在抽屉里的那一枚戒指中,也没有拿出来。

一旦戒指没有交回去,他们就算还有一丝联系的,对吧?

“苏瑾?”程言看唐苏瑾忽然愣神,眼光潋滟地盯着杯中的红酒,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没事儿吧?”

唐苏瑾手中虚拿着的酒杯晃了一下,哐当酒杯被打翻,红色的酒液从透明的有机玻璃流淌下来,滴在唐苏瑾的米白色套衫上,泅开一大片。

程言忙递过来纸巾,一边的服务生也迅速地将桌上的红酒擦了干净。

唐苏瑾匆忙站起身来,对程言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唐苏瑾刚刚离开,她慌忙中放在桌面上那一包抽纸上的手机就响起来。

程言用纸巾擦拭完手,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是两个字,“叶琢”。

程言的手指顿了顿,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小瑾,你能不能不要走呢……我求你,留下来吧,那些都不重要的,我都可以不要,真的,我只要你……小瑾……你答应了我的求婚了的,求求你……”

话筒里传来的叶琢醉醺醺的声音,程言的手指有点发颤,大脑已经停止了运转,他果断的挂断了电话,然后,将通话记录中的这一条记录删去。

14

这一个多月来,叶琢是慕双“启明星”里的常客,经常醉到需要人扛着出去。

然而回到家里,叶琢还需要吃下一种特效安眠药来辅助睡眠。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原来自己竟然打过那样一个至关重要的电话,但是他的通话记录中,清清楚楚地显示着这样一条电话记录。

28秒……

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叶琢用拳头敲着自己的太阳穴,“混蛋,你说了些什么……”

但实际上,他是欣喜的,因为唐苏瑾终于不再拒接他的电话了,这种高兴产生的结果,就是更加毫不顾忌地喝酒。

“阿琢,怎么搞的?”慕双终于有一次直接挡住了叶琢的酒杯,“你想把自己喝死?!”

叶琢摇摇头,仿佛已经有点醉了,口中的话完全不着调,“我见着林商了,她很好。”

慕双伸出拳头用力锤了叶琢的肩膀,“我比你知道的清楚。”

叶琢顺着慕双胳膊的劲儿虚晃了一个太极,将桌上的酒杯端起,然后仰头灌下。

慕双霍的站起来,“你起来。”

叶琢站起来的时候有点摇晃,还扶了一把沙发靠背,但是下一秒就被慕双的拳头打翻在地。

“你站起来。”

叶琢抹了一把嘴角浸出的血,站起来毫不含糊地就抬腿招呼。

两个人你来我往几招,叶琢的后背重重地撞击在墙面上,一幅油画被震下来,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框架松动了。

叶琢扶了一把墙面站起来,“三哥,你不会让我赔你这假油画吧……”

慕双上前拉了叶琢一把,“你他妈就是欠揍。”

其实慕双早就调查了叶琢的事儿,“什么大不了的?!用得着这样?这件事儿包在三哥身上。”

叶琢笑,“哥,你知道什么啊。”

慕双点了一根烟,吸了两口,“如果让慕委员认下唐苏瑾当干女儿,嫁给你叶七公子算是下嫁吧。”

叶琢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眸光清冽,“什么,你说……”

慕双笑了笑,“叶琢,我欠你一条命,这件事儿我记得,忘不了。”

慕双的父亲,就是堇城政委一把手——慕委员长。

只可惜,慕双早在二十年前就和他父亲断了联系。

*******

梦里,永远是黑白的。

那些沙尘暴裹挟着沙砾贴着地面卷来的时候,空气都好像凝滞成了固体。

唐苏瑾蹲在一片裸`露的土地上,眼睛看着地面上破土的一棵嫩绿的芽。她细心地用双手护住,用手指拈了一下那绿茸茸的叶子,嫩芽一下子向上蹿出了一大截,粗壮的能够看清楚上面交错的纹路,唐苏瑾惊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细小的嫩芽转瞬就冲破了土壤,唐苏瑾眨眼,已经变成了一棵盘根错节的树,好像是热带雨林中那些叫不上名字来的古树,她就坐在从土地里纠结而出的粗壮根jīng上。

地面忽然开始猛烈地摇晃,粗糙厚实的树皮一层一层的剥落,露出里面青绿色和嫩粉色的肉,那是一个人形。

唐苏瑾倒抽了一口冷气,她想要迈腿逃走,但是她做不到。

因为她看见了除却梦中的黑白之外的颜色,他是叶琢,有如初生婴儿一般裸着皮肤,好像浸润在露水中。

叶琢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来,小瑾,我带你走。”

唐苏瑾犹疑了两秒钟,但是当她将手覆上叶琢的手掌,那手掌却忽然变成了章鱼一样的触角,她尖叫一声往后急退了两步。

叶琢脸上的笑变得虚渺,“小瑾,你嫌弃我了,是么……”

唐苏瑾猛地摇头,那是她最爱的阿琢啊。

好像产生了错觉,她看见叶琢近乎透明的手掌覆在自己的手心上,好像刚刚冲泡的藕粉和血液融成粉红色,这只手拉着自己,伸向叶琢的心口,触及皮肤的时候,她触到了心跳。

可是下一秒,她惊愕的睁大了双眼,他带着她的手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然后,一颗跳动的心就被掏了出来,她看见叶琢胸口的皮肤像是施了魔法一样合拢,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小瑾,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可要收好了呀……”

“啊——”

紧随着嘭的一声。

唐苏瑾从床上摔下来,幸好床面不算高,地板上也铺了厚实的地毯。

她半伏在地毯上大口地喘气,心跳得厉害,好像也要像梦里冲破皮肉蹦出来一样。

唐孟寅打着哈欠推开门,“我说妹子,大早起的你弄出这么大动静干什么?诶,你怎么睡地板上……”

“滚!”唐苏瑾捞起一个抱枕就像唐孟寅砸过去,结结实实地砸到门板上。

这样一个梦代表了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唐苏瑾将电脑打开,当打开解梦的网页系统,她却忽然不知道要在搜索框中输入些什么了……

门又被从外面打开,“唐苏瑾,外面……”

“你能不能先敲门!唐苏瑾咆哮,“唐孟寅,不想住了就从我家里搬出去——”

唐孟寅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将一句话补充完整,“……有人找。”

“赵先生?!”唐苏瑾走到门厅,看见一身休闲装的赵量很是吃惊。“你……找我有事?”

“唐小姐,我想我们应该早就认识了,”赵量将手中的手机晃了晃,“林商的电话。”

******

最近,怀珠迎来了一个来自美国的高端珠宝设计团队,领队的是一位美籍华人——李昀。

对于跨国的项目上,荣氏一般都很是重视,荣老爷子专门派了荣彦南和叶琢共同接待这个远道而来的团队。

其实荣彦南只比叶琢大八岁,小时候一起爬树偷桃子的时候甚至喊过“哥哥”,所以两个人之间也没有那么多辈分之间的差距,当着荣老爷子那种老古板才会叫“小舅”。

“阿琢,酒店订好了么?”荣彦南接到了前去接机的电话。

“蒙罗酒店,高级贵宾套间,就是再有不是她也不好挑出来。”叶琢苍白的脸色映着电脑蓝莹莹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啪啪的敲打了几下。

李昀,国内合作过的企业都知道,这个女人吹毛求疵的很,锱铢必较,一点瑕疵都能够成为一举推翻整个项目的罪魁祸首,为人傲气而又古怪。

荣彦南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走吧……阿琢,你确定不需要看医生?”他回头正好看见叶琢用手指猛地在按胃的地方。

叶琢摆手,“不要紧,老毛病了,回去吃点药就行。”

在蒙罗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前,叶琢见到了这个眼高于顶的女人。

这种人,长得永远算不得拔尖儿,但是能够让你在一群人中第一眼就看到。

叶琢估摸着她身上那一款纯手工的刺绣,不下五位数。但是更加夺人眼球的是她耳上脖颈上的蓝色水晶,就是在去年的世界珠宝设计中获奖的“恋之蓝”。

叶琢的高级助理已经向正在走过来的李昀介绍了他和荣彦南,李昀微微笑着,伸出手,“谢谢两位的迎接,我真是荣幸。”

能和国内数一数二的珠宝设计公司合作,这是在国内拓展市场的契机,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奢侈品消费国,真的不是浪得虚名的。

荣彦南与李昀寒暄了两句,“请。”

叶琢颔首,“九楼,已经订好了,就等着大设计师您落座开席了。”

李昀在叶琢脸上多看了几眼,然后侧首笑了笑,“叶琢?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叶琢礼貌的询问,“嗯?”

“你追我们美院的院花,就是意大利的那个琳娜,最后还用水泼了你。”

“哦,我想起来了,学姐,真是失敬。”叶琢像模像样地拱拱手。

李昀摆手,和煦的笑,“其实当时我们院花都已经私下跟我们说对你有好感了,就是跟着你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莉雅的,往人家寝室的柜子里放死蜥蜴,一连放了三天。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叶琢挑眉,“学姐,你是打入我军内部的卧底吧。”

李昀笑了笑,“琳娜没有跟你好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前两天她还管我要你电话呢。”

荣彦南当时就觉得荣老爷子其实多此一举了,叶琢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这种接待的合作项目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试牛刀。

众人寒暄着经过一楼东侧的餐厅的时候,叶琢注意到李昀的脸色明显暗沉了一下,随即就顿了脚步,“怎么了?”

因为叶琢站在李昀东侧,便理所应当的没有看见餐厅的景象,倘若他和李昀的位置对调,恐怕会有同样的反应,更甚之。

叶琢觉得奇怪,不禁顺着李昀看向餐厅的目光看过去。

…………………………

等面前的男士将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唐苏瑾的目光从窗外一派生机盎然中收回来,有一点沮丧,她现在甚至幼稚地以为,只要是临窗,就能够看见叶琢。

唐苏瑾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林商说介绍给我的那个整容科专家就是你,现在让我找一个姓赵的朋友卖掉房子的也是你,转了一圈原来一早林商就该把你介绍给我了……你是林商高中同学?”

“不是,”赵量摇摇头,“后来认识的。”

唐苏瑾撑着下巴,“这么说来,你们是生意伙伴?呀,难道……可可是她女儿?!”

赵量十分绅士风度的笑笑,“唐小姐,你想象力可真是丰富,林商倒是托我找过妇产科的医生……”

唐苏瑾脊背划过一丝寒流,这一回可真不是她多想了,林商确实失踪过一段时间,现在算算,好像真有一年的时间,“老天,是不是……”

然后她的话就被奔过来的一个女人打断了。

唐苏瑾眯着眼睛打量,这个女人衣着时尚,脸上的妆容一丝不苟,发型因为奔跑已经有一些散乱。

这个女人看起来有点眼熟,或许在哪里见过面。

“赵量你竟然没有死?!你见鬼去吧!”

这个女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手中的红宝石白金镶钻的重金属手包就像赵量头上砸过来,狠狠两下,然后转身就走。

赵量来不及还手,或者说不想还手,只是捂着额头,指缝间已经渗出来鲜血,眉头都蹙在了一起,仍旧十分修养地没有发作。

“这位小姐你怎么打人啊?!”唐苏瑾赶忙抽出纸巾,隔着桌面将纸巾覆在赵量不断浸出的额头,“赵先生,你还好吧?”

“这位小姐”已经走远了,剩下荣彦南善后。

唐苏瑾看见荣彦南,吃惊地叫道:“小舅舅……”

荣彦南抽了抽嘴角,他就奇怪为什么叶琢会溜得那么快,原来这里这位就是叶琢心里那位。

唐苏瑾脸上一红,心中猛然抽痛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名字了……”

“荣彦南,”荣彦南简单的说了一句,就走过来查看赵量的伤势,拨开额前的头发,发间有一道约莫三寸的口子,不断地流出血来,“赶紧去医院。”

头发里的一个伤口缝了五针,额前留下一道划痕,好像是被挂钩之类的金属划破的,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狼狈。

唐苏瑾想想都觉得后怕,那种重金属铆钉的手包真是防狼利器,可是,无端这样糟了罪。

“荣先生,您跟那泼辣的女人是什么关系啊?护士长呢?”

荣彦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直接避开后者,说道:“客户。”

唐苏瑾靠着墙笑了两声,“大客户吧,要不你也不会跟过来负责……”

“荣先生,你走吧,这件事情跟跟你荣氏没有关系。”赵量从手术室走出来,头上裹了两层纱布,,幸好才是四月天,不是伏暑的天气伤口容易感染。

唐苏瑾的第六感一向很灵的,“她……是可可的妈妈?”

赵量坐在休息椅上,深深闭了闭眼,“我前妻。”

当天晚上,原本订好的接风宴,两位主要负责人却没有出席。

荣彦南代表荣氏这边,而李昀让手下的一个中法混血的男人暂时负责。

叶琢索性连蒙罗都没有出,直接订了一间房,闷头待到夜里。

天际墨染,绯云团旋。

叶琢站在阳台上,低头俯视,看这欲望盛放的都市间,一片万紫千红,而那些蝼蚁一样的人们,就在钢筋水泥中,在用铁皮包裹着的会行走的机器中,使自己的双腿大脑逐渐退化。

他仰起头,看着天空中不甚闪亮的几颗星,抬起左手,举至于对面亮闪闪的信号灯齐平的位置,然后张开手掌,戒指银白的光闪了一下眼睛。

今天下午,因为她坐的不远,捧着果汁的右手上,他就能清楚地看见,已经没有了任何装饰物。

她看样子,过的真不错。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替她高兴不起来呢?

她高兴,他也会高兴才对啊,他是那么喜欢她。

叶琢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口酒,然后甩手将酒杯摔在地上,嘭嚓一声,在高空中显得异常刺耳,杯中剩余的红酒随着玻璃渣子飞溅起来,将雪白的墙面染了一大片。

骗得了谁呢?

他就是希望她跟他一样痛苦一样每天失眠一样时时刻刻在想着他……

爱情,从来都不是礼让的事儿,还是自私一些的好。

“叶琢,一起喝一杯?”隔壁房间阳台的窗口,李昀探出头来,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叶琢笑了笑,“学姐,借酒浇愁?我心情可是好得很呢。”

李昀讽刺地笑了笑,“骗谁呢?”

叶琢不置可否。

李昀从屋内走出来,“叶琢,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相爱这回事儿么?为什么你爱的人不爱你,你不爱的却愣是缠着你……”

叶琢在心底说,其实……有的。

只不过,相爱这回事,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增多,就成了将就。

“那女人是你女朋友吧?”李昀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叶琢咬咬牙,也没有将前女友的前字说出来,他从来没有同意过分手的。

“他是我前夫。”

叶琢愣怔了一下,转头间看见李昀的目光已经明显变得迷离了,否则也不会对一个不是很熟的人说出自己的私事。

“我打他是下了狠手的,想都没有想,头脑一热就过去了……但是刚才我回来看见我包上都是红色的,是他的血,吓的拿出剪子就将那包剪了,然后直接扔进垃圾筒……用来伤他的东西我也不要,然后我就想,我还用我的手伤他了呢,要不要也剪下来呢?”

“学姐你喝醉了……”叶琢吃了一惊,看见李昀伸出右手仔细端详着,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就见她将高脚酒杯在墙壁上磕了一下,脆弱丝薄的杯口碎开,尖尖的玻璃就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她甚至没有一丝犹疑,就像手腕处划去……

“别——”

…………………………

唐苏瑾临近傍晚的时候把赵量送回家,是那古怪老头开的门,看见赵量头上的伤,眼睛恨不得在唐苏瑾脑袋上剜出一个窟窿来,好像这伤是她这个恶毒妇人弄的。

赵量的女儿这么晚了还没有水,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赵量纱布上染上的红色,大大的眼睛顿时弥散开惊恐,哇的一声就哭了,粉色的裙子下,顺着腿弯淌下来一股清亮的细流,将袜子都打湿了。

其实唐苏瑾没有忘,可可这个小女孩儿已经六岁半了,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即使是见血,也不会吓到尿裤子。

赵量的父亲赶紧抱起小女孩往里屋走去,口中唱着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赵量脸色惨白,那儒雅的修养气质都好像随着女儿的失禁一同流走了,话语中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她不是不知羞,从过年后就恶化了,只不过……她精神上有问题……我不该回来的……”

唐苏瑾一时间分不清赵量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只是就近到了一杯热水,“会好的,一定会的……”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唐苏瑾才在粥铺买了晚饭提回家吃,可是刚刚打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着了。

满地都是散落的衣物,从外衣到内衣,几粒扣子蹦的哪儿都是,客房里传来呻吟荡漾的声音。

妈的,我家里可不是随便让你带女人回来的……

“唐孟……”

唐苏瑾正准备要冲进去,就被身后一个人捂住嘴拉了出来,扭头一看,竟然是林辅。

林辅这一年个头蹿的很快,已经比唐苏瑾高出一头来了。

唐苏瑾目瞪口呆地看着林辅小心翼翼地掩上门,“你干嘛?!”

林辅耸耸肩,“他贿赂我了,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特别是你……苏瑾姐,你就先来这儿住一晚吧……”

随着林辅将她拉进叶琢原来住过的房子,唐苏瑾内心狠狠地悸动,房间里的摆设和当初一模一样,好像那家具那绿色盆栽,都带着他的气味。

其实,唐苏瑾还是欠着叶琢的情的,林辅住的毕竟是他的房子。

就在厨房与客厅隔开的玻璃窗上,就是那里,他低头,第一次吻了她……

呼吸逐渐酥软下来,好像是一条被削去鳍鳞的鱼,在蓝色的海水中力不从心的呼吸。

不行了,再待下去会窒息的……

唐苏瑾霍然站起来,“明天你就从这里搬出去,到我那儿住……”

“那你哥呢?”

唐苏瑾头也不回地打开了门,“滚出去。”

“咚咚咚……唐孟寅,你给我开门——带着你的女人滚出来……”

唐苏瑾踹门,刚才林辅拉她的时候将钥匙给落在桌上了,以至于现在不得不这么声嘶力竭,又是摁门铃敲门,又是打唐孟寅的电话。

最后,还是林辅过来拉开唐苏瑾,“苏瑾姐,三更半夜的,有人要告你扰民了……”

唐苏瑾刚刚把手机撂在桌上,正四处找水杯,只听手机又响起来了,林辅拿起手机看了眼,说了一声“你哥”就按下了接通键递到唐苏瑾耳边。

“唐孟寅,你***现在就给我滚出来,找一夜情滚去酒店里,在我家里躲着算***什么事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给三婶打电话,让她来瞧瞧你这个好儿子在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苏瑾喘了一口气,只听见电话那边十分清晰而脆弱的一声,手机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在光亮如新的木质地板上,开了一朵小花。

“小瑾,是我。”

林辅帮唐苏瑾捡起手机,冲着话筒“喂喂”了两声,然后递还给唐苏瑾,“还通着……”

唐苏瑾的手有点抖,她的手指抠在皮质沙发靠背上,指甲与表面发出嘶嘶地想。

“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你找我有事儿么?”唐苏瑾说。

竟然这般疏离了么?

“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叶琢努力是自己的声音从话筒中听起来显得波澜不惊,“赵先生的前妻割腕了,现在在医院,我不知道他的电话,能不能麻烦你让他过来一趟……她其实,想要见他。”

“好,我这就去找他。”唐苏瑾当然没有忽略叶琢的这个“其实”二字,那就是背着她打的吧。

叶琢报出了医院病房号,“那……麻烦了……”

唐苏瑾顿了顿,“不客气。”

唐苏瑾挂断电话,伸出手端桌上的水杯,手指有点抖,不经意间水洒了一手。

林辅帮唐苏瑾在手掌中拿稳,不客气地说:“你们那么说话累不累啊?我刚才早看见是他的电话了……”

唐苏瑾看着林辅那一双和林商及其相像的眼睛,“你和你姐,越来越像了……”

………………………

唐苏瑾敲开赵量的门,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赵量犹豫片刻,微微笑:“不好意思,我要看我女儿。”

“没关系,我这就打电话告诉他一声。”

门在面前关上,唐苏瑾刚刚转身,忽听得身后又是一声响。

“我去。”

医院住院部。

叶琢和荣彦南都在走廊的窗户出站着,黝黑的夜色与走廊上白炽灯的白光,在玻璃上隔了一层光亮的防护层,是那样的泾渭分明。

而唐苏瑾踩着月色走来,就像是一把斧头,劈开了那阻挡的河流。

叶琢其实希望有这样一个机会的,最起码能够听听她的声音,或者更甚之看上几眼,看看她和记忆中的模样有什么不同了……

李昀还没有醒,,氧气罩已经取下了,手臂上插着两个输液管,液体滴答下来的声音很低。

唐苏瑾脑中闪现而过一个人影,还是在五年前,那个盛气凌人的挥着手中匕首,抓着林商的头发抵在砖墙上的人,大声叫“婊`子”的女人,与躺在床上这个面容沉静的病态女人,重合在一起。

原来就是是她。

房间中只留下赵量一人,而他只是站在门前,遥遥地看着。

唐苏瑾跟着叶琢荣彦南退到走廊上。

有时候,当你日日夜夜在脑海中在梦里勾勒着那人的轮廓容颜,在现实中看到的时候,就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叶琢瘦了,可以明显看出来,瘦了。

所以,你问:“你还好吗?”他答:“我很好。”明显就是傻话。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先走。”荣彦南拍了拍叶琢的肩膀,转身就走。

“诶……”

等荣彦南离开之后,这个时间点,走廊里更加好像一座死寂的墓地,白的墙白的光,就好像毗邻天堂。

叶琢深吸了一口气,“小瑾,其实我……”

病房的门忽然打开,赵量从里面走出。

“怎么样?”唐苏瑾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特意迎了上去。

“没什么,回去吧。”赵量往前走了两步。

“我走了。”

唐苏瑾转身,在地面上,映出她和叶琢交错在一起的灰色影子。

只要他叫住她,叫她留下来,她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及地扑进他的怀抱里,然后狠狠地抱住他,再也不松手,什么家世什么豪门,都统统滚蛋……真的可以。

如果,他还爱着她的话……

“小瑾……”

唐苏瑾蓦然回头,如果仔细看,可以看见这一双潋滟的双眸中,那种热切的渴望。

叶琢看了唐苏瑾一阵子,忽然笑道:“……你很漂亮。”

唐苏瑾心里冷笑,这就是你想说的。

就像那一句话,当你怀揣着一个梦想上路,但是走着走着却发现,当初的梦想,已经随波逐流了。

“啊啊啊啊——”

唐苏瑾一出医院忽然大声喊了几声,将走在前面的赵量都吓了一跳。

“怎么?”

唐苏瑾的胳膊做伸展运动,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多长时间没有努力过了,该加油了……对了,你和你前妻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赵量微微眯了下眼,“有四年多了吧,那个时候可可两岁。”

“不是因为林商吧?”

赵量摇摇头,然后忽然笑了,只不过这一层笑就像是一层薄薄的宣纸,一捅就破,“你觉得林商这个人怎么样?”

唐苏瑾一本正经地想了一会儿,“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的确不算是,”赵量招手上了一辆计程车,先让唐苏瑾进去,“那个时候我和她离婚,互相折磨着,脸上总是带彩,而林商曾经指着我鼻子,说‘你这种懦夫就只配和那种贱人生活在一块儿。’”

“这话确实像是林商说出来的,刀子嘴刀子心。”唐苏瑾顿了顿,“然后你打她了么?”

“既然她说我是懦夫,我总得对得起她这话吧……”赵量自嘲地笑了笑。

唐苏瑾的目光落在赵量的侧面轮廓上,她忽然想到林商托赵量找妇产科医生的事儿,于是问道:“赵先生,林商托你找妇产科医生是给谁找的?”

“她的一个朋友,好像是叫江什么的……”

“噢。”唐苏瑾心里一块石头顿时放了地,林商可算是没有造下这又一桩罪孽。

…………

叶琢一直跟到医院门口,看见那两人上车,出租车开走,才转过身,摸了摸口袋,将一个空荡荡的烟盒扔进垃圾箱里,然后走到一边的超市买了一盒香烟。

刚刚点上一支,就被人从手指间抽走了。

“诶……你值夜班?”叶琢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许之桓。

“你还要不要你的肺了,酗酒抽烟,你非要把自己折腾到手术台上是不是?”许之桓将明灭的烟头摁灭直接扔进了垃圾箱里,他来的不算巧,因为在楼梯间碰见了荣彦南,才知道叶琢的情况。

叶琢索性又掏出了一支烟,夺过许之桓的手,叼在嘴里,“我心里有数,就抽一支……你下来干什么?”

“晚上有一个手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饭,下来买点吃的……”他刚刚下来的时候碰见了荣彦南,也听说了一点有关唐苏瑾和叶琢之间的事情,便问道,“她真有这么好?让你这样……”

叶琢笑了,猛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吹出一口烟气,“有黄莉雅在那儿搁着,咱俩谁都没资格问这个问题……”

许之桓扬手就捶了叶琢的肩膀一下,“那你就那你就受着吧。”

默了一会儿,叶琢忽然问:“……程言呢?”

“救灾回来我见过他两面,没什么大变化,正赶上市政选举,恐怕忙的要死吧。”许之桓没有说,其实他还见过程言和唐苏瑾吃过饭,程言对唐苏瑾还像刚开始为了她苦苦钻研粤语歌,练发音一样对她兴致很高。

当然,即使许之桓不说,叶琢也知道。

叶琢将堆积的烟灰很是粗鲁的弹在地上,然后轻轻将手指上的烟灰吹尽,“之桓,你知道不知道,刚开始,是我答应了程言不动唐苏瑾的,后来我反悔了……”

许之桓没有说话。

“他是我兄弟,就算现在我也还是这样想的,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让,但是唯独这个,不行。”

叶琢的眸光直直的两道,穿透了纵横交错的路灯,与浩瀚的夜幕相接,浓的好像散不去的黑色雾霾。

******

顾沐辛快要回来了。

因为去年的那一件事儿,顾沐辛不得不按休学来算,等今年九月份开学,再继续她大三的课程。

唐苏瑾为了跟顾沐辛的父母圆谎,可是费了不少工夫,虽然辛阳早就认定了是她家的女婿。

结婚这件事儿唐苏瑾瞒着没有说,还是等着她回来了两口子自己去解释好了。

林商电话里听了顾沐辛和辛阳领了结婚证的消息之后,说:“你俩倒真像姐妹两个,大学没毕业就必须结一次婚,那一位还不知道要不要也离一次婚……”

唐苏瑾简直能够想得到林商在电话那边,明艳脸上露出的类似于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屑的表情,她总是能够准确无误地狠狠戳别人的痛处,却毫不自知,“林商,你什么时候能够不再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来讲话?!我们不是你的仇人,你用不着总是这样提防着我们。”

林商的声音从电话中传过来,带着刺刺拉拉的声音,好像用砍柴的刀劈裂了一样,“我说话就是这样,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滚!妈的我谁的也不欠,凭什么什么事儿都让我来承担?!唐苏瑾我知道你心里其实看不起我,也不用你总是装什么老好人……”

唐苏瑾忽然笑了,“林商你幼不幼稚啊?”

“我幼稚不幼稚不关你事儿!你以为你观世音在世能够普度众生啊?!不可能!谁都帮不了我!”林商的声音好像能够点燃那种五十响的冲天炮竹,“妈的你和叶琢就该散,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根本就别想嫁给他!”

以前,唐苏瑾经常想为什么林商能够骂得出带有艺术观赏性的话呢?她小时候就狠着心学着林商怎样骂人,但是从来没有那种效果,永远浮于表面,所以林商总会笑着骂她“装腔作势”。

现在她知道了,因为林商能够抓住一个人的软肋准确的一针见血,然后再将针拔出来狠狠地戳几个窟窿。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断掉了。

那边林商是什么样的表情唐苏瑾不得而知,但是唐苏瑾保持一个手握话筒的姿势,僵立了三分钟。

林商这一回打电话过来的唯一原因就是,她前两天给唐苏瑾发了一封邮件,她要确认她是不是看见了。

林商就是这种小心翼翼地人,没有结果的事儿她是不会去做的,太累人。

而唐苏瑾宁愿林商没有给她发过这样一封邮件。

唐孟寅从厨房里煲了汤端出来,顺便从唐苏瑾手中抽走了手机,“妹妹,我能不能不搬走啊,我去找房子了,我可不愿意跟一大群大老爷们合租一栋公寓,哥无家可归了……我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带女人回来……唐苏瑾,喂……”

唐苏瑾颓然摆摆手,向自己的卧室走去,“爱住多久就住多久,随你便……”

其实唐苏瑾很想要努力的,努力让生活中变得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样她就不会欠别人的人情,不会被人利用,也不会给别人机会歧视自己。

有没有比这种情况更糟糕的了?

早在四年前没了亲情,两个多月前没了爱情,现在也没了友情。

隔天下午,唐苏瑾从学校上课回来,手中拿着钥匙正要开门,接到了顾沐辛的电话。

“苏瑾,我已经上了飞机,马上就能到了……”

唐苏瑾翻了一个白眼,“拜托,马下你也到不了。”

“就这样吧,空姐非要我关掉电话,一会儿我到了你来接我吧,就我一个……”

“辛阳呢?”唐苏瑾奇道。

“他有工作,男人是要以事业为重的……”

唐苏瑾笑着打断顾沐辛的话,“小姑娘,别骗我了,你巴不得他整天跟你耳鬓厮磨着……诶,你是谁啊,你干什么?!”

唐苏瑾的声音陡然提高,这边顾沐辛狐疑,刚想要回答一下唐苏瑾这个奇怪的问题,电话就断了,于是她整个人都呆掉了,再拨过去,提示已经不再服务区。

难道是穿越了?

“小姐,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配合关掉手机。”

顾沐辛抬眼就看见那前凸后翘穿着制服的空姐,笑了笑,“你能不能让飞机再等一下起飞啊,我有个朋友必须等我打完这个电话,”顾沐辛看到空姐难以置信的表情,连忙补充道,“要不她就死掉了,我必须给她男朋友打个电话……”

…………………………

………………

荣氏跟李昀的团队合作的项目,因为李昀的住院暂时推迟。

叶琢站在市中心三十三楼的落地窗前,春日的阳光带着一种萌芽的窸窣感,在光洁的地面上撒下,时光太安静了,好像已经壮士暮年。

整整一个下午,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日光倾斜,以一种人类可以用肉眼看到的速度,yīn影的边缘从桌沿一直到窗帘处,然后一寸一寸爬上玻璃墙面,在这个世界上反射出类似于彩虹出现的色彩。

他还记得,在荣食尚当初刚刚搬上写字楼,他有了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不是那种能够看得清楚日升月落的玻璃幕墙,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半砖墙一半窗子,那个窗台上放上一盆会开花的仙人球,即使三四月不用给它浇水也能够长得漂亮。

唐苏瑾那个时候死活不愿意当他的秘书,被叶琢软磨硬泡的久了,带着壮士扼腕的苦痛表情临危受命,板着一副面孔接电话递材料冲咖啡,咬牙叫着“叶总”的时候分外带感,总让叶琢起兴让她这个“小秘”多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

而隔了这么久,唐苏瑾仿佛也就出去冲一杯咖啡的时间,就会回来。

桌上手机响起,叶琢看了看屏幕,是顾沐辛。

“顾小姐你有事?”

“我当然有事,而且是大事,”顾沐辛朝着脸色已经很不好的空姐撇了撇嘴,飞快地说道:“苏瑾好像被绑架了,我刚刚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我跟陈在瑜没有一点关系,去年九月份我已经和他离婚了。”

唐苏瑾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两位便衣警察。

其实,唐苏瑾并没有被绑架,只是关于侦破贩毒案件的专案小组组长找到了她的住址,她的手机信号也只是被暂时屏蔽掉。

为了避免引起不便,问询地点就在唐苏瑾的家里。

“他一般都在跟什么人交往?他都带一些什么人回家?”

“不瞒您说,除了领结婚证那一天和********那一天,我们都没有见过两回面。”唐苏瑾礼貌地笑笑,“两位要不要喝点水?”

年轻的警察同志摆摆手,从公文包中递过来一张照片,“你见过他和这个人联系过么?”

唐苏瑾接过照片,瞳孔蓦然睁大,手指就好像脆弱的纸片,一松动就将照片掉落在地上,她仿佛可以听得见那一夜从她自己喉咙里传出来凄厉地叫喊声。

郑旬曾经拿出这张照片来让她指认过,只不过,那个时候,身边有叶琢陪着。

一位女警察坐过来抓住唐苏瑾的手,“我希望你能配合,这个人就是那个强暴犯,现场血迹dna比对,已经确定就是他,吸毒,跨国贩毒。”

唐苏瑾喝了一口水,按压下情绪的强烈波动,她忽然记起来,那一夜之前,陈在瑜打电话要见面,而她也确实是和陈在瑜见过面的,他还口口声声说要她来见唐谦。

“……就是那一次,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见过了……”唐苏瑾两只手捧着热水杯,但是手心还是冰的要命,感觉双腿都在瑟瑟发抖,她完全听不见警察口中在说些什么。

女警察与男警察对视一眼,抚了抚唐苏瑾的后背,“唐小姐,避免晚上出门,一旦有情况要立即与我们联系,好么?”

唐苏瑾点头。

男警察问道:“家里有其余男士吗?你一个人住不安全,或者在这段时期搬回去跟父母住在一起……”

唐苏瑾已经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样将两位警察送出去,又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了,她用后背将门靠上,就好像下肢瘫痪一样,靠着门颓坐在地面上。

高大的餐桌在地面上投下来的巨大yīn影罩着白色的墙面和地面,然后好像是爬墙虎一样,一口一口将光亮吞噬下去。

唐苏瑾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她发誓,那些害过她伤过她的人,她都要忍着,等到了时候,一口一口将他们咬死。

可是,在还没有等到了时候,她已经被血淋淋赤`裸裸的真相给咬得遍体鳞伤了。

人啊,为什么这么龌龊?!

绝望与脆弱像是一根藤蔓,从她伸展的双腿,一直向上蔓延到她笔直的黑发发梢,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不行了,她几乎要被自己的呼吸反噬掉了,那支撑着整个身心的支点,都已经断裂了,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力不从心……

“咚咚咚……”

剧烈的敲门声。

“小瑾!唐苏瑾!你在不在?!”

听到这样熟悉的叫声,唐苏瑾从迷蒙中霍然清醒过来,只不过脑袋好像被扭转了三百六十度又回归原点一样,耳朵里乍然间涌进许多声音。

比如说在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比如说电视中又在播放着的xxx凉茶的广告,比如所……叶琢在门外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叶琢从来没有害怕到这种程度,和那一晚在话筒中听到唐苏瑾的尖叫声一样,脑袋里装的全都是悔恨。

他可以忍受看不见她的生活,但是他不想听到她不好的消息,真的一点都不想。

门霍然打开,叶琢一时收力不住差一点栽进去,“小瑾?!”

唐苏瑾扶着门框站定,一半的身子都倾靠在门上,“你有事?要是赵先生的前妻醒了要见他你可以直接去敲隔壁的门,不必通过我……”

“顾沐辛给我打电话说……”

唐苏瑾打断叶琢的话,笑道:“我很好,你哪一只眼看见我不好了?那死丫头就会咒我……”

“那……”

“你没事了吧?没事就请回吧,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我在外面吃过了,这会儿饱得很……”

叶琢眼睁睁看着唐苏瑾关上门,伸出去的手臂终究还是颓然地垂下。

他慢慢地移动脚步,踩着走廊里逐一闪亮起来的声控灯,像是在佛前求得的晶莹碧透的珠串,当亮光到了尽头,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不对。

房间里完全是黑暗的,她为什么不开灯?她在干什么?

叶琢试着给她找借口,或许她就要睡了。

叶琢修长的手指按上电梯那个向下的箭头,暗色的图标好像忽然被染了血一样变亮,有点刺眼。

电梯门“咚”的一声打开。

电梯里面空无一人,那一面硕大的镜子照出叶琢颀长的身影。

不行,他必须回去确认一下,他的心告诉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几乎是与脑中的思考信息同步行动的,叶琢转过身疯狂地跑到唐苏瑾家门口,猛敲了下才发现原来门没有来得及锁上,便直接推开冲了进去。

“小瑾——”

客厅厨房卧室,都没有人,甚至于阳台上……

“小瑾!唐苏瑾——”

叶琢彻底慌乱了,他每到一间屋子,就会打开那个屋子里所有的灯,也驱散他心底的黑暗。

最后,当他跑进浴室,正要打开浴室的灯的时候,忽听到“别开!”,好像是汽车因为急刹车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时候发出的尖锐鸣叫。

趁着外面的光线,在浴室地面的光斑之外,叶琢看见抱着双膝躲在马桶旁边的唐苏瑾,柔顺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庞,肩膀哆嗦着像一只小鹿。

他走过去,蹲下身,伸开双臂将唐苏瑾完全包裹在怀里,温热的呼吸拂在唐苏瑾的耳边,“不怕了,我在这儿,没事儿了。”

安静了几分钟,唐苏瑾细微的声音浮现,划开一丝涟漪,“你是谁?”

叶琢的肩膀颤了颤,“叶琢,你的阿琢。”

唐苏瑾笑了笑,忽然发疯了一样捶打叶琢的后背,“混蛋你在哪儿啊?!你滚啊!你回来干什么啊?!你看着我现在的样子很高兴是不是?!我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

叶琢反而更加收紧了在唐苏瑾腰间的双手,“我在。”

“你不在!你为什么不留一下我啊!你干嘛要那么听话啊!我这个人蛮不讲理不可理喻就让你滚让你走!我配不上你,你听见了没有叶琢……”唐苏瑾一下子咬上了叶琢的肩膀,隔在一层薄薄的衬衣,她感到牙齿与肩胛骨相硌的声音,随之,鲜血的味道弥漫了唇齿之间。

叶琢痛的闷哼了一声,手掌依旧抚在唐苏瑾的后背,轻轻地,一下一下,“都是我的错,都怨我,我干嘛不陪着你?以后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这一辈子,下辈子都陪着你,行不行?”

唐苏瑾的牙齿逐渐松动,她伏在叶琢的胸口,静静地呼吸着,吮吸着他怀抱中熟悉的气息,“阿琢,对不起……”

叶琢摇头,微凉的嘴唇吻上唐苏瑾哭红了的双眼,然后向下一点一点勾勒出她瘦削的面庞,因为瘦削而突出的颧骨,“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瞎了眼才以为你过得一直很好……”

他们紧紧相拥,在窗外霓虹灯闪耀以及整个房子的光亮包围下,唯一的一块黑暗中,依靠着彼此,也只有彼此。

其实,任是黑夜的眼睛也无法看见的光明处,是叶琢微微翘起的唇角,以及……跪着的,一直跪着的双膝。

他说:“是我的错……”

寂寂深夜,叶琢将唐苏瑾冰冷的手脚护在胸前,紧紧抱着她,不留一丝缝隙地抱着,与情欲无关。

唐苏瑾轻轻的声音拂在耳畔,“你都知道了么?”

叶琢当然知道唐苏瑾指的是什么,收紧了环在她后背的胳膊,“你愿意让我知道我就知道,不愿意,我就不知道。”

“别说傻话,”唐苏瑾笑了笑,“不然你也不会那么急着飞过去找林商。”

叶琢捏了一把唐苏瑾的脸蛋,“你不能瞒着我,我有权知道。”

唐苏瑾一双大眼睛在黑夜中明亮的像是黑曜石,她伸出手捧着叶琢的脸颊,这是她的叶琢啊,他的人生是崭新的,每一页都洁白如雪,等待着以潇洒的行草满满的书写上。

但是她呢?

“阿琢,我其实不像你看到的那么干净的,真的……”

叶琢眉间一冷,忽然翻身将唐苏瑾压在身下,灼热的呼吸灼烫着鼻翼两侧,“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赶不走我了,就是我不要脸也要缠着你。”

唐苏瑾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针扎似的疼了一下。她伸出手臂,环上叶琢的脖颈,然后将他的头狠狠地箍在自己的胸口,“我不赶你走了,我也不走。”

叶琢侧过身,眉眼变得异常柔和,好像染了一层远山黛色的明朗,他的唇覆上唐苏瑾的唇,一个细致入微的吻,用舌尖轻轻勾勒着这样一张两个月了都不曾触碰过的唇。

当彼此的舌终于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叶琢终于明白了一个词——相濡以沫。

唐苏瑾身上的冷气被驱散,此刻摸在叶琢的背上,觉得烫的像是烙铁,叶琢的唇微凉,那种久违的晕眩感再度袭来,她渴盼地攀附在他身上,紧紧地搂着,身体微微颤抖。

忽然,小腹阵痛了一下,她不自然地蜷缩了身子。

叶琢埋首在唐苏瑾的肩窝,忽然停下来,用手指拨开她额前的发,“怎么了?”

唐苏瑾摇摇头,“没关系……”

叶琢翻身下来,在唐苏瑾脑后垫了一个枕头,然后顺势躺下,将唐苏瑾一把捞在怀里,“别动,我陪着你躺着。”

唐苏瑾环上叶琢的肩膀,说:“我闭着眼睛都能够想象得出林商那个死女人是怎样添油加醋胡说的……”

“我的耳朵是经过过滤的,只挑好的听。宝贝快睡吧。”

就在叶琢迷迷糊糊的时候,唐苏瑾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飘忽在空气中,“明天,我带着你去见我妈妈。”

******

叶琢要求的不多,就像现在,清晨醒来,看见阳光和你,都在。

他起身走到阳台上,给荣彦南打电话,连上五一假期,要加休一周。

唐苏瑾睁开眼睛,透过窗子看叶琢被晨曦染上一层绯红的颜色,双手触及到身边尚且温热的被子,昨夜一切,恍然若梦,只有十指相扣的短暂瞬间,才能够感觉到这是真实的。

要是林商知道了,肯定又斜挑了眼角骂她“矫情”。

哦,不会了,林商刚刚吵了架,以后都不知道会不会了。

早饭是唐苏瑾做的,是她非不让叶琢插手的。

荷包煎蛋,用滚烫的热水冲的牛奶燕麦粥,三文治。

简单得很,五分钟就完全做好了。

叶琢抱着唐苏瑾亲了一口,“好老婆。”

遇到对的人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感觉那个人不会走,不用你费尽心机地留住他的心、他的胃,他就是不会走。

唐苏瑾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正正好。

喝牛奶的时候,唐苏瑾感到莫名的反胃,索性只吃了几口三文治,就连煎蛋也没有吃两口。

“怎么不吃了?”叶琢停下手中的筷子。

唐苏瑾摇头,笑道:“等着中午吃好的呢。”

叶琢支着下颌,想了一会儿,“南山刚开了一个度假山庄,中午带着你去转转。”

吃过早饭,叶琢开车载着唐苏瑾去东郊墓园。

车一上了三环,唐苏瑾就开始晕眩,一种喝了牛奶之后的恶心感就从喉咙深处泛上来,她扯过车上的呕吐袋就搁在嘴边,但是也一直是干呕。

叶琢找了一个临时停车点停了车,“怎么回事?”

唐苏瑾摇摇头,此刻脸色有点发白,“我以前也没有晕车这么厉害过……”

叶琢瞳孔蓦然放大,“不会是……”

唐苏瑾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叶琢有点发愣,随之小腹就又是阵痛,她这才想起来,大姨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于是茫然的点点头,再摇头。

叶琢腾地就想要从座位上跳起来,“我真要当爸爸了?!”

“不是吧,我们不是一直都做好措施的吗?”

然后唐苏瑾就闭嘴了,唯一那一次没有做措施,就是最后那一晚,那是不能提的。

叶琢当然不会傻到去戳两人的痛处,索性不接话。他从车窗往外看,正好有一家药店,便解了安全带跑出去,“小瑾你等一下啊。”

唐苏瑾在车里有点恍惚,与叶琢分开两个多月了,例假到底是什么时候就没有来的呢?她这段时间总是受凉又饮食不规律睡眠不好,月经不调也是正常,应该不是怀孕吧。

想着,叶琢已经回来了,将一盒验孕试纸塞到唐苏瑾手中,来不及系上安全带就踩下了油门。

“去哪儿?”

“怀珠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去我办公室。”叶琢勉强镇定住自己的心神,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要到一百八了,每跳一下都带动着大动脉运送着大量的血液,然后很有节奏感的“碰擦擦碰擦擦”出一朵紧接着一朵的火花。

怀珠的员工很是吃惊地看见叶总拉着一个女人,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种眼神,真是腻死人不偿命。

叶琢长着一副绝好的皮相,以至于刚开始接手怀珠,下面员工们都认为像长成他这种样貌的人,世间真的没有能够配得上的。

但是今天见了唐苏瑾,那个跟在叶琢身边的美女,所谓般配,也不过如此了。

一句“叶总早上好”还没有说出口,叶琢已经摆手然后上了电梯。

升降电梯往上走,因为重力作用,唐苏瑾感到突地一下往下坠,旋即蹲下身干呕。

叶琢索性直接蹲下身,将唐苏瑾打横抱起来。

电梯门咚的一声打开,叶琢大跨步抱着唐苏瑾走下来,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在叶琢办公室外的玻璃隔间,他的秘书一脸的惊讶,毕恭毕敬地站起身,目光很是谨慎的以一种隐蔽的角度上下逡巡着,“荣总说您这要……”话还没有说完,办公室门已经嘭的一声用脚踢上。

叶琢把唐苏瑾放下来,她双腿一软差一点就跪到地上,叶琢赶紧就搂了唐苏瑾的腰。

一整盒验孕试纸在手中,和眼前这忽然变换的场景,唐苏瑾脑袋里还停留在街上那车水马龙奔流不息,这样简直措手不及了。

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怎么都想不到,原来明天的这个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幸福的已经一塌糊涂了。

叶琢捏了捏唐苏瑾没有肉的脸庞,心里想着真是太瘦了,抱着就觉得硌手了,如果真的有一个生命在吸取着她体内的养分,那么唐苏瑾怎么受得了。

补补,一定要大补。

很是奇怪的场景,就这样,唐苏瑾一只胳膊挂在叶琢的脖子上,而叶琢一只手扶着唐苏瑾的腰,时光停止了几十秒。

“快去啊,”叶琢首先回神,脸上露出坏坏的笑,“要不我帮你?”

“流氓!”唐苏瑾瞪了叶琢一眼,转身就走进了卫生间,将门锁上。

镜子前,唐苏瑾用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这里,真的有一个生命已经默默地存在了么?为什么没有丝毫预兆呢……

或许已经有预兆了,唐苏瑾刚刚从孙婕家乡回到堇城的时候,跑着追出小三百米,小腹抽搐的疼了一阵子。

如果连那一次剧烈奔跑孩子都稳稳地在,那么,他就注定要在了。

验孕试纸的结果是:阳性。

唐苏瑾怕不准,于是又试了三次,分别是:强阳性,强阳性,强阳性。

唐苏瑾将验孕试纸扔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好像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了。

“小瑾!怎么样?好了么?”

叶琢在外面简直比唐苏瑾还要紧张,出了一手的汗,刚刚从饮水机接热水的时候还无端地被烫了一下。

门把转动,卫生间的门先打开一条缝,然后一点一点打开,唐苏瑾从里面走出来。

叶琢放下手中的水杯,上前一步环住唐苏瑾的腰,声音很紧,“是吗?”

唐苏瑾垂在身侧的手抱住叶琢的脊背,将脸埋在他的胸前,然后用力地点头。

叶琢的手臂颤了一下,然后将唐苏瑾抱起来,高兴的眉眼都飞起来,牢牢抱着她转了两圈,“宝贝,你有小宝贝了,真的有了……”

唐苏瑾含着笑,看着叶琢像一个大男孩一样高兴地手舞足蹈,吻了吻他的唇角,“阿琢,我想先告诉我妈妈。”

………………

东郊墓园已经春意盎然了,远处是一片染了绿意的杨树林,映衬着原本惨淡的天空竟然像是明镜一般,能够倒映出一片郁郁葱葱。

唐苏瑾用手指抚上冰凉的墓碑刻字,脸上笑意盈盈,“妈,这是我老公。”

叶琢将手中的花放在墓碑前,听到唐苏瑾这样一句,诧异地眨了眨眼,随即笑了,跟着叫道:“妈,我是叶琢,我们来看您了。”

“妈,我有宝宝了,我要当妈妈了,你要当外婆了,原本想要在清明来看你,但是出了一些误会,所以推迟到现在,你不会怪我的吧,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不是吗。”

叶琢握紧了唐苏瑾的手,“放心吧妈,我会对小瑾好的,一定会。”

临走前,叶琢扶着唐苏瑾站定,然后忽然对着墓碑跪下来,“妈,小瑾身子沉,不方便,我代她给你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一共六下。

“妈,我们改天再来看你。”

墓碑上的相框装是黑白底色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和唐苏瑾长得很像,手中握着的都是最好的年华。

她的眼睛和唐苏瑾一样,总是含泪的样子,迷蒙的像是远山晕黛,现在就好像是曙光,来自天堂的云端,照亮了这样一站一跪一双人。

唐苏瑾忽然说道:“阿琢,在小时候,我妈迷信,找过一个算命的大师给我算过一卦,说我命中缺木,今后所嫁之人必定要与木相生相克。”

叶琢笑了,站起身来扶定唐苏瑾的腰身,“那么现在呢?”

“找到了呀,叶、琢。”唐苏瑾一字一顿。

“以慰妈妈在天之灵,赶明儿带你去观音山,还愿。”

唐苏瑾忽然就笑了,“去观音庙干什么?又不要送子了……”

叶琢凑在唐苏瑾耳边,“我很贪心呢,一个不够,绝对不够,我要你生一窝呢……”

唐苏瑾瞅了瞅周围没有人,用力拧了一把叶琢的腰,怒目,“你才是一窝一窝的生呢。”

叶琢睁大眼,食指抬起唐苏瑾的下巴就要吻下去,“你在嘲笑我没有那种功能吗,嗯?”

唐苏瑾从叶琢的胳膊下面钻出去,向前跑了两步,叶琢赶紧拉了她的手,“别蹦蹦跳跳的,吓人……”

经过旁边周执宿的墓碑的时候,唐苏瑾忽然顿了顿脚步,笑了笑说道:“我要结婚了,祝福我吧,天堂的人。”

叶琢早就注意到了这座墓碑上面的刻字,只觉得那每一刻刀都似是在他的心间用力地划着。

叶琢恨这个叫周执宿的男人入骨,这个人,夺走了他最爱女人的贞操,却也实实在在地救了他爱人的命。

这就是人生的无可奈何之处。

最终,叶琢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带着恨意与感谢鞠了一躬,然后搂着唐苏瑾的腰,一步一步离开。

等那相依相偎的身影走得远了,从墓碑后面的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染成紫色啊头发被烫成蓬松的大卷,诡异的像是一个披着海藻的水妖。

她艳丽无比的红唇向上翘着,目光落在相隔不远的墓碑中间的空隙中,远看似是炯炯有神,但是一旦近了就会发现,这一双画着浓重眼影的双眸,就好像是两个灰色的洞穴,黯淡的没有焦距。

“哥,还不晚,是吗?”

是不晚,她还没有死。

南山是位于堇城南边的一个连绵山群,又称之为枫山,因为遍山遍野除却春日里绿莹莹的草地,就是成片的枫林,到了秋日,红云连天,层林尽染,若是恰逢天际火烧云,那真是一种绝佳的视觉享受。

现在虽然没有那堆积成片的红云,但是初夏各种颜色齐争艳,在远处万绿从中红黄蓝,远处看,真的好像是一幅绝好的印象派油画。

叶琢驱车到南山,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

从五环下来上高速,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愣是拉伸到四个小时,叶琢以往开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严格遵守交通规则。

叶琢打开舒缓的钢琴曲,然后将唐苏瑾的座椅放平,好让她可以舒服地休憩。

“乖,到了。”

叶琢撑着两只手臂在唐苏瑾两侧,然后轻轻拍了拍唐苏瑾的脸颊。

其实他可以选择将唐苏瑾吻醒的,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疼的只会是自己个儿,所以干脆的放弃惹火烧身。

唐苏瑾感到浑身上下都是酥软的,本想着就只是闭着眼睛眯一小会儿的,可谁知道眼皮一合上就开始晕晕欲睡,没有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这样两个月她都没有睡过这样一样安稳觉了,梦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温暖的云,将她柔柔地托起来,真的有一种除却小时候夸奖表扬聚光灯之外的飘飘然。

叶琢看见唐苏瑾慵懒地睁眼,一只手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举手投足间都像极了一只迷人的波斯猫,忽然心里一紧,某处反应性的疼了。

“你戒指呢?”叶琢忽然轻轻咬住唐苏瑾右手的指尖,然后晃了晃自己左手的戒指。

“哦,抽屉里,”唐苏瑾吻了一下叶琢的鬓角,“等我回去就戴上好不?”

“不好。”唐苏瑾手指尖一凉,叶琢说着就已经将钻戒套上了她的无名指,“现在就戴上,一直戴着,不准去。”

唐苏瑾觉得此刻叶琢认真的表情特别孩子气,便托了他的下巴,媚眼如丝,“哥哥,都听你的。”

叶琢的火终于被点燃了,压着唐苏瑾的后脑勺,对着她的唇就是狠狠地蹂躏,恨不得将她揉碎了吃下去。

唐苏瑾感到叶琢的手已经顺着她的上衣下摆伸了进去,连忙推拒,口中因为叶琢堵着发出类似于嘤咛的声音。

“不行……”

叶琢的呼吸拂在唐苏瑾耳侧,带着几分委屈,“我手痒了……”

叶琢一只手将唐苏瑾的手扣在腰后,另外一只手在唐苏瑾的背后解文胸挂钩,半天就没有解下来,急得索性将唐苏瑾的文胸向上一推,两只手就抚上了那饱满的浑圆丰盈,瞬间就带了一些毫无章法地急促。

不过这样只动动手真的是不解馋啊……

叶琢的裤子已经撑起了一个小帐篷,就抵在唐苏瑾的大腿根。他伏在唐苏瑾的胸前急促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唐苏瑾的手轻轻放上叶琢的后背,想要抚慰一下这位正常性男士,却被叶琢急忙抓住,“别动!”

过了很久,唐苏瑾轻轻道:“阿琢,用不用我帮你?用手……”

叶琢的眸色一暗,好不容易已经按压下去的欲`火腾地又炸开了,他抓住唐苏瑾的手向下带,“小妖精,你是故意的!”

唐苏瑾很是无辜地摇头,“当然不是。”

叶琢惩罚似的对着唐苏瑾的唇又是一顿吮咬,然后腾地坐起来,一把将唐苏瑾拉起来,帮她整理着胸衣,想起了去年还帮她买过内衣,于是手指按压比划着尺寸,“到底是多大的呢……”

唐苏瑾咯咯的笑了两声,推开叶琢的手扣好了胸衣,“哥哥,你不是阅尽数女了吗?”

“我的第一次绝对是献给了宝贝你,你信不信?”叶琢举手发誓,一本正经的样子。

唐苏瑾煞有介事地看着叶琢,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假的吧,你再编啊。

“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信了。”叶琢打开车门,然后向唐苏瑾伸出手,“下车吧,宝贝。”

15

叶琢很是豪气的包下了一个带有前院的贵宾房,刷卡的时候那个价格让唐苏瑾瞠目。

“真是败家。”

前台小姐的脸顿时讪讪,因为她刚刚夸了叶琢女朋友的贤惠。

这一套贵宾房设计成欧洲的古典风,木质地板,黑水晶的方桌,刻有浮雕的奶白色墙面上还挂着几幅仿真的名人油画,就连吊灯都是欧洲那种雕刻着缠枝玫瑰的水晶灯。

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见浓浓暮色之下,掩映在云雾之中的粗壮树木,缀满树叶的枝丫将天空割裂成各种几何图形。

不用说,钱真是个好东西,最起码现在物有所值。

服务人员将行李放下,转身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叶琢从身后环住唐苏瑾的腰,“宝贝,饿了么?”

唐苏瑾摇头,“不想吃。”

叶琢将手平放在唐苏瑾的小腹上,“宝贝不想吃,小宝贝可是饿了呢。”

叶琢说完还不等唐苏瑾答话,就拿上柜上的菜谱,然后按下了房间的内线。

唐苏瑾挑了眉,怎么变得说风就是雨的……有孕妇产前综合症,难道也有准爸爸综合症么?

挂了电话,叶琢打开笔记本,在网页上浏览一些关于孕妇的注意事项,顺便在网上书城订了两套胎教和孕妇护理的书。

这个时候,唐苏瑾包里的手机铃声大作,她从沙发上起身要去拿,忽然就被叶琢抢了先,“有辐射,对宝宝不好。”说着就按下免提,放在了茶几上。

是林辅。

“苏瑾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英语成绩出来了要家长签字。”

“你考了多少?”叶琢接道。

“叶琢我就猜到你也在,呵呵呵……”唐苏瑾简直可以看到林辅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七十八分。”

“还不错嘛,有进步……”

唐苏瑾话音还没有落,那边林辅笑着说:“是一百五十分制的。”

“……”唐苏瑾抚了抚额头,毕竟隔得远,也懒得数落他,便也不提,“我这两天回不去,你找唐孟寅给你签字吧……”

“他说他这两天也回不来……”

唐苏瑾简直能够想到唐孟寅对林辅说这句话时候那种左拥右抱的情景,连带着对林辅的语气都有了几分冷笑,“那就麻烦一下隔壁的赵先生吧,就是你经常下棋的那一家……”

“我知道了,”林辅顿了顿,“苏瑾姐,你跟我姐吵架了吧……”

唐苏瑾的眼皮突地一跳,“你别管,你也不是不知道,林商她就是刀子嘴……”

“刀子心,”林辅冷笑了一声忽然转了话音,“苏瑾姐你们好好玩啊,不用管我了……”

滴滴滴……

电话挂断。

唐苏瑾看向叶琢,“我觉得这孩子的叛逆期到了……”

叶琢摇摇头,“早就到了,只不过因为林商的原因无限制地拉长了……”

唐苏瑾忽然想起来那一日到底是顾沐辛给叶琢打的电话,就问道:“顾沐辛回来了吗?她那一天打电话是坐当天的航班回来的……”

叶琢顺了顺唐苏瑾柔顺的头发,“我去她家里看了看,没有人,不知道被什么事儿耽搁了吧……”

“咚咚咚”三下,礼貌的敲门声。

叶琢去开门,刚才打电话订下的饭菜已经好了,用一个餐车推进来。

唐苏瑾忽然听见走廊上那边的普通住户区有一个女人尖声嚷道:“凭什么啊,我们都点了一个小时了他们怎么就先上了?有没有先来后到啊。”

果真,人真的是向前看向钱看的。

其实南山度假山庄这里的游客,也是分为三六九等的,一种就是自己到楼下餐厅里点餐,然后自己端,一种就是打电话让送到房间里来,快慢重视程度根据贵宾房和普通房来定。

叶琢关上门冲唐苏瑾眨了眨眼,“其实我认识这里的老板……”

“说真的?”唐苏瑾惊道。

“当然了,要不给宝宝吃的还不放心呢,这一顿他请。”

一张四方桌上满满地摆了四菜两汤,什么花色的都有,唐苏瑾顿时想到了扑克牌。

“咱们就两个人怎么吃的完啊?”

“是咱们三个人,”叶琢用小碗给唐苏瑾夹了两块排骨,端给唐苏瑾,“孕妇优先,你尝尝看。”

唐苏瑾顿时觉得有点反胃,吃了一口就推到一边,然后摇头。

起初第一个月也没有觉得孕吐情况有多严重,只不过现在看见叶琢怎么就什么反应就都来了……

叶琢将小排骨中间的那一根骨头剔去,然后端着碗举到唐苏瑾嘴边,“排骨中除了含有蛋白、脂肪、维生素外,还有大量的磷酸钙、骨胶原,可以促进钙的吸收,对宝宝的骨骼和头脑发育都很有帮助的。我刚刚上网看的……”

唐苏瑾拗不过叶琢,只好吃着,勉强按压下胃中的不适,在心里面念叨着,为了孩子为了孩子……

确实都是一些孕妇均衡营养的汤菜,木瓜雪耳炖猪骨,鲫鱼汤,红烧乳鸽,农家炖,茄汁鱼片,不油腻,入口爽滑,而且利口。

叶琢对木瓜雪耳炖猪骨中的青木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给唐苏瑾夹了一小块,“女人都喜欢吃这个。”

“我就不喜欢,从小就不喜欢。”唐苏瑾虽然这样说着,还是吃下了。

“那你还吃……”叶琢便也夹了一块,往口中送,只听唐苏瑾说,“虽然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过青木瓜的丰胸效果真的很好呢。”

唐苏瑾说完就抱臂看着叶琢咬下在口中的那一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凑过来捏了捏叶琢的脸,“阿琢你还真是纯情呢……”

叶琢趁着唐苏瑾往回收手,一把拉了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勾着她的脖子就吻了上去,趁着唐苏瑾牙关松动,将自己口中的木瓜用舌头卷进了她口中。

叶琢等唐苏瑾将木瓜块嚼碎了吞咽下去才离开唇,在两人唇之间拉开一道暧昧的银丝,唐苏瑾双颊染上了两片绯红。

唐苏瑾挣扎着要起来,叶琢勾着她的腰,咬着她耳垂,“其实我觉得你嘴里的东西更好吃呢……”

“下流!”唐苏瑾狠狠剜了叶琢一眼。

不过现在的媚眼如丝加上双颊绯红,这种怒目相视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调情。

唐苏瑾觉得脸颊热的不行,站起来就向洗手间走去,留下叶琢一个坐在餐桌边上继续品着舌尖的味道。

…………………………

南山有天然温泉,为了吸引客源,便将天然温泉水引到了山庄内,顺便打起了“天然温泉”“药理温泉”“养生温泉”的牌。

像是叶琢和唐苏瑾所住的这一件复式院落的贵宾间,就带有一个很小的养生天然温泉。

叶琢扶着唐苏瑾的手,走下蒸汽腾腾的温泉池,踩上砖石,很是小心翼翼地怕唐苏瑾摔了。“泡温泉对孕妇和婴儿都很有好处,小瑾你要多泡一会儿。”

唐苏瑾斜睨了叶琢一眼,“那你跟下来干什么?”

“我沾沾孕妇的光啊。”叶琢扶着唐苏瑾坐下来,让温热的水漫过胸膛,蒸汽顿时弥散着两人之间。

“其实你不用一直扶着我,哪儿有那么娇贵,他也没那么娇贵,等我五一放假回去我还是要去学校上课的……”唐苏瑾戳了戳叶琢的脊梁骨。

“休产假吧。”

唐苏瑾失笑,“产假哪有才怀孕两个月就休的啊。”

“别去了,我真不放心。”

叶琢说的异常恳切,尾音挠在唐苏瑾的心尖上痒痒的,一时没有忍住就点了头。

叶琢眉眼都飞起来,眸中的欢喜满满的溢出来,热情地吻了一下唐苏瑾的唇。

唐苏瑾被叶琢磨得没了半点脾气,只是仍旧不甘心地说道:“众多的家庭主妇就是这样被炼成的……”

水汽纵横弥漫,热气缭绕,这种密闭的两人空间,真是绝佳的调情场所。

唐苏瑾真是庆幸,还好她肚子中有一个保障,要不然在这种温泉里可是要被吃的连渣子都不剩的。

叶琢的手在唐苏瑾光滑的后背上游移,下巴点在她的锁骨上,“哎,还要再忍一个多月啊。”

“嗯?”

叶琢的手放在唐苏瑾的小腹上,“我咨询过了,等到过了四个月就可以行房事了。”

唐苏瑾顿时无语。

“我让许之桓帮忙预约了妇产科的专家主任,等五一假期结束了就去医院做一个孕检,好好看看这个小家伙。”叶琢用手掌心摸了摸唐苏瑾的小腹。

唐苏瑾的手臂忽然顺着叶琢的腋下揽住他的腰,然后一点点收紧,总感觉温热的水汽都难以消弭的孤独感。

“怎么了宝贝?”叶琢的手覆上唐苏瑾的手背,“冷么?”

唐苏瑾摇头,“没有。”

叶琢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是想着什么又在担心些什么,手指在唐苏瑾的湿漉漉的长发间绕着圈,“小傻瓜,你只管我们的宝宝,其余的都不要想好么?”

唐苏瑾没有答话,只是将嘴唇印在叶琢的左肩上,前些日子自己咬下的齿痕上。

“你信我么?”叶琢忽然扳过唐苏瑾的肩膀,直视她黝黑发亮的眼睛,用迷蒙的水雾一熏,显得格外媚人。

唐苏瑾点头,“我只信你,阿琢。”

……………………

两个人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的快。

有时候唐苏瑾真的有一种身在世外桃源与世隔绝的错觉,真的能够让她什么都不想,只停留在这样被老天遗忘的时间中。

叶琢轻易不让唐苏瑾靠近电脑和手机,于是趁着叶琢出去找他朋友的时候,找到手机给顾沐辛拨了一个电话。

“沐辛,你回来了没?”

顾沐辛的声音明显闷闷的,好像听见唐苏瑾的声音之后那种委屈感才油然而生,带着哭腔,“苏瑾,我回不去了……”

唐苏瑾从床上猛然坐起来,然后打开了床头的壁灯,“沐沐,说真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一天航班因为机场原因延误了,推迟了两个小时,然后我就回去了一趟,在酒店下面的咖啡厅里,我看见他在和一个女人喝咖啡……”

唐苏瑾当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沐沐,你太敏感了,是为了工作。”

“不是的,”顾沐辛忽然尖叫了一声,“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那个女人和他一起上了电梯……”

唐苏瑾简直能够想象得出,当时这个从小被宠坏的女孩子那种手足无措的紧张感,“酒店里房间那么多……”

“不,他先进了房间,我就躲在廊柱后面,看见那个漂亮的女人过来敲他的门,然后就进去了……那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你说他们两个在一起会做些什么呢?”

话筒那边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唐苏瑾知道这是顾沐辛又在拽着手机链上的流苏了,她一到了纠结自己解决不了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拽着手边一切能够拉扯的东西,包括裙子上的腰带。

“苏瑾,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觉得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毛刺,用手抓就会被割伤手指……我的手就放在门铃上,我想要按下去,然后等他打开门冲进去看个清楚……”

“但是你没有,是吗?”唐苏瑾反问。

“我就站在廊柱后面呆了一个晚上,她就没有再出来。”顾沐辛没有回答唐苏瑾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往下说:“然后我就另外找了一个酒店住下了,我用中国的手机号给他打电话,骗他说我已经到了,我竟然会对他说谎话了,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他的……苏瑾,不是都说了其实一个城市很小吗,为什么这么久了我都见到他很多次了他都没有看见过我呢……”

其实,这种小言的世界更小,或许一个漂洋过海都能够演绎出一段爱情传奇。

只不过,也要看看这是谁跟谁的小言。

或许,这个小言故事中,原本就没有你的存在……

当然,这些只是唐苏瑾的所感,或许完全不适应于顾沐辛这样天作之合的故事,所以她并没有给顾沐辛说,她只是安慰了她一些有的没的,不让她自己胡乱猜测,说辛阳是她的白莲花,永远都不会变的。

这些话要是让林商听见了,指不定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想着想着,唐苏瑾手中的手机忽然被抽走了,然后就迎上了叶琢晶亮的眸子。

叶琢跪在唐苏瑾两腿之间,然后双臂撑在她脑后的床头上,眼睛里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咬了一下唐苏瑾的下唇,“坏丫头,看来还是我太宠着你了是不?背着我玩手机……”

唐苏瑾忽然就抱住叶琢的腰,声音压在叶琢的胸口,闷闷的好像从他的胸腔里发出来的一样,“阿琢,你的故事里有我的,是吧……”

好像这几天变得异常心神不定,只要是叶琢一时半会儿不在身边就觉得心慌,一些原本已经存在心里的话必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到确切的回答。

叶琢扳过唐苏瑾的肩膀,“我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又在哪儿受刺激了……”

“没事儿了,给顾沐辛打了个电话,她那些心里面乱七八糟的大概影响到我了……”

“孕妇综合症。”

叶琢说完就站起来,携起唐苏瑾的手,捏了捏她略微丰腴了的脸蛋,顺手拿出一件外衣给她披上,“出去逛逛。”

深夜的山中,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可观看的,要不是树丛间都安上了探照灯,漆黑一片杀人越货倒是绝好的去处。

走过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只是山腰间的一大片空地,有一个羽毛球场地那么大,中间燃起了几堆篝火,烧的熊熊,这样金橘色往上蹿着的火苗和漆黑的背景呼应,有一种梦幻的存在。

叶琢拉着唐苏瑾走到最边上的一堆篝火边,这里不像其它篝火堆周围那样热闹,只坐了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灰色短发。

夜间山中凉,叶琢怕她直接坐在地面上着凉,席地坐下后将便唐苏瑾抱在自己腿上,“这就是这个山庄的老板,老朋友夏杉。”

面前的男人抬起头来,唐苏瑾吃惊地看见他长了一张堪称绝色的脸,当真让女人都有点妒忌。

叶琢将风衣掩住了唐苏瑾露在外面的手,故意开玩笑道:“宝贝你不是看上夏老板了吧……”

夏杉忽然笑了,“怎么,要是看上我了你可让给我?”

叶琢将旁边的木柴扔进篝火中,噼啪一声炸开了几朵火花,将唐苏瑾向自己怀里收紧了,只不过口中说:“让给你?你敢要吗?”

夏杉没有回答,而是将一直拿在手中挑着火苗的树枝扔进了篝火堆中,随即目光落在一直怀有探究意味的唐苏瑾身上,“不是说要去观音山吗?什么时候去?”

唐苏瑾很是吃惊的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珠也是灰色的,跳跃的红色火苗在眸中跳跃着,像是两个金苹果,他眼眶有些深坳,脸部轮廓这样正面看深刻的精邃,乍一看像是从日本动漫里走出的颓靡美男。

“明天吧,你有时间?”

夏杉站起身来,“明天见。”

等那人在探照灯中走远了,唐苏瑾对着叶琢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人。”

叶琢顺手又添了一把树枝,“我也不喜欢他,不过他这个人确实是一个很够朋友,是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在一家中餐馆打工认识的,中俄混血。”

“你从哪里认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我还以为他头发是故意染成那样子的呢,装什么青衫落拓风流不羁……”

“他头发就是故意染的,原来是黄的。”

唐苏瑾吃惊的眨了眨眼睛,脑中已经浮现出一头金黄色像阳光一样跳跃的头发,“那还真是可惜了……”

不过到底可惜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叶琢和唐苏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没一会儿就见唐苏瑾眼皮往下耷拉,便拿起身边的一把小铲子,将边上的沙土往篝火上盖了几下,火苗熄灭,便抱了唐苏瑾往房间里走。

到了房门前,叶琢从兜里掏出房卡,一手揽住靠在他肩上的唐苏瑾的腰,一手开门,忽然,从身后蹿过来一个火红色的身影,要不是叶琢收手快,险些就撞上了唐苏瑾。

这人竟然是黄莉雅。

“黄莉雅你疯了?!”叶琢已经打开门,让唐苏瑾先进去。

黄莉雅明显喝多了酒,脸上红扑扑的,“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在这儿呀?你干嘛不接我电话?!”

叶琢蹙眉,手放在门把上。

黄莉雅忽然拉住叶琢的胳膊,“叶琢,你说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啊……”

隔着一条门缝,睡意已经被完全打乱的唐苏瑾清楚地看见,叶琢拨开黄莉雅的手,“黄莉雅,请你自重……”

喀嚓一声,门关上。

唐苏瑾忽然笑出声来,那种幼稚的话还真是叶琢说出来的……

她笑着笑着心忽然有点疼了,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牛奶,打开微波炉放进去,然后就靠在桌边发呆。

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啊……

这句话听着可真让人心疼,刺耳的很。

要是当初没有遇见叶琢,那么叶琢被黄莉雅纠缠的久了,是不是就会在一起了……

叮的一声,唐苏瑾从微波炉里拿出牛奶,打开之后倒进玻璃杯中,双手捧着,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的啜着。

不会的,已经十多年了叶琢都没有选择跟她在一起的。

叶琢这种人活的最是一丝不苟,不会这样将就自己的。

黄莉雅醉的不轻,叶琢找服务生将她抱到大堂的休息椅上,掏出手机想要拨通许之桓的电话。

他来这里度假确实只告诉了许之桓一个,也是为了预约假期后的孕检。

手机没在身上。

唐苏瑾有孕这一段时间,叶琢的手机也经常不在身上装着了。

叶琢正要回去拿手机,只听服务生奇怪地自言自语,“这位小姐不是有一位先生陪着的吗,刚刚还在餐厅坐着……”

“在哪儿?!”

服务生到前台问了下,“已经结了帐走了……”

叶琢只得先给黄莉雅开了一间房,让服务生将已经烂醉的黄莉雅扶进去之后才回到了自己房间。

唐苏瑾抬眼看见叶琢进来了,将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递给他,“已经拨通了。”

叶琢看见手机屏幕上“许之桓”的名字,还来不及问唐苏瑾,那边已经接通了。

“见着她了?”许之桓的声音波澜不惊。

叶琢走到浴室,反手关上门,“你还真是舍得啊,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到别人那儿去,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跟小瑾在这儿休息吗?!你他妈捣什么乱?!”

许之桓的声音有点疲软,“我就是想让她死了心,老七,你说我比你差在哪一点上了,她怎么就那么喜欢你?!”

叶琢的火气消了些,“你现在走到哪儿了?”

“刚上高速。”

“掉头,马上回来!要不我告诉你,黄莉雅她在这种荒山野岭的遇到什么事儿我可不管,她住189号房……”

叶琢不等那边说话就挂断了电话,深深呼了一口气才走出去。

唐苏瑾已经侧身躺在床上,缩在床里侧。叶琢将胎教音乐打开,然后走到床边,撩起被子躺下,然后就将唐苏瑾捞进怀里,睡着了么?唐苏瑾忽然转过来,锁进叶琢的怀中,阿琢,其实我挺心疼那个黄莉雅的,她和顾沐辛一样,都是被宠坏了的叶琢吻了吻唐苏瑾的眉梢,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蔚已经年过半百没有错,就像电视上各种会议出现的影像一样,笑起来一丝不苟的,其实慕双说他长得随他母亲,但是唐苏瑾看,慕蔚简直就已经勾勒出慕双未来三十年的面容轨迹。

唐苏瑾与叶琢都站起来,等慕委员长落座之后他们才又坐下。

慕委员长那个精干的女助理已经点好了菜,服务员流水线全都端上来,饭钱的开胃菜,主菜四热四凉四汤,以及饭后甜点。

唐苏瑾没有想到慕委员长请他们来这儿果真是吃饭来的……

慕委员长上下打量了叶琢,忽然开口,“你是荣普最得意的外孙?”

“我外公是荣普没错,只不过最得意的不敢当。”

慕委员长端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就是你救了我儿子的命……”

叶琢直视慕蔚的眼睛,“是。”

“要是他那个时候死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儿了……”慕蔚抚了抚眉梢,盯着茶杯中的茶叶看了一会儿,,忽然向身后的女助理摆了摆手,然后竟然站起身走了。

女助理留了下来,“后天,在百达宴会厅,有一个慈善晚宴,届时……”

女助理说完这句话,唐苏瑾就明白了。

唐苏瑾其实很排斥在走进这种亮闪闪的场合的,她不是那种期望着能够一飞冲天,过上麻雀变凤凰的生活的小女人。

不过,为了叶琢,她愿意打破自己的价值观。

她觉得,这样值得。

是的,值得。

*******

但是,就在接下来两天内,发生了两件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第一件:林辅不见了。

这一次是真的不见了,任凭唐苏瑾将整栋公寓都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

她很是慌乱,慌乱中都忘记其实林商已经跟她掰了,拿起固定电话就去拨林商的电话,但是按下通话键之前,正巧有一个电话进来,就是林辅的。

“苏瑾姐,就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就回去上学,我家里有一些事情要解决,真的。”

如果果真是林商家里的事情,那唐苏瑾没有任何权利去过问,并且,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过问了。

林商的家庭,太过破碎而戏剧化了。

父母离异,儿子跟父亲,女儿跟母亲,然后均再婚,再婚不久都有了孩子,再离婚。

所以,就是林商掐着唐苏瑾的脖子死命地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她也只是会选择用冷酷的沉默来对待,其实,她可以有一百种方法将林商打败。

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事。

叶琢休假回来的第一要务就是参与进来李昀的合作案,李昀已经好很多了,脸色依然苍白,但是设计稿却是一如既往的犀利而尖锐。

李昀私下跟叶琢聊天,“我其实有精神分裂症,就是开玩笑时常说的第二人格,脑子时而就会传来尖锐的刺痛,就好像几枚图钉隔着棉絮钉进脑袋里的那种感觉……”

叶琢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李昀的作品总是能够做到犀利的不留一点余地,能够把水滴样的耳坠做出锋利匕首的感觉,现在听了这些话,他陡然间明白了,在大脑剧痛的片段间隔之中,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恨意需要发泄,而那尖锐的疼痛,就成了李昀笔下的利剑。

“我听他们说,那个时候是你救了我,我完全不记得了,但还是谢谢你……”

其实,李昀在不犯病的时候,完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正常的让人几乎能够忘了她人格分裂的存在。

送走李昀,叶琢从抽屉里拿出烟盒,用手指从中间随便夹出一支出来,咔啪打开打火机,火苗一蹿,橘色的火苗中,他忽然就想到了唐苏瑾那娇俏的面庞,然后就是从自己口中吐出的“我戒。”

于是将已经点燃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

叶琢让设计师给唐苏瑾设计了一款单肩的礼服,是宝蓝色的曳尾设计,束腰,既能修饰唐苏瑾的高挑身材,又能衬出她白皙的肌肤。

然后,叶琢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的电话。

其实,知道他私人号码的人并不多,无外乎最亲近的几个朋友和家人之间。

“请问你找谁?”

“叶琢。”

那边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这种声音让叶琢联想到了一个叫做“惨败”的词。

“你不用管我是谁,这不重要,我想告诉你,你认为那是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

叶琢当时就想要把电话挂断,然而他真是后悔手指慢了一步,因为他清楚地听到了那边匆匆说道:“你听到没有,唐苏瑾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那是一个杂种……”

叶琢冷笑着将手机摔在沙发上,然后仰倒上去。

手机来电的归属地不是堇城,而是唐苏瑾一个月前去的一个南方小城,唐苏瑾告诉他,她在一个大学同学家里住了一个月。

“混蛋……”

他骂道,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骂谁。

手机短信提示音。

等手机声音停下来,办公室里冷了许久,内线响起,女秘书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叶总,现在是六点半,请别忘了八点的慈善晚宴。”

叶琢坐起来,拿出手机来点开短信,手机啪的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停顿片刻,叶琢面无表情地从地面上摔裂的手机上径直踩过去,听见喀嚓一声,淡淡地夕阳色把他的脸庞勾勒的好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走出去。

……………………

不出叶琢所料,那件为唐苏瑾量身定制的晚礼服,真的能够把她托成一颗翡翠明珠。

慈善晚宴现场,来了许多商界显贵政界名流,当然,还有一些明星大腕。

唐苏瑾是从慕委员长的车队中走下来的,叶琢穿着一身银灰色的正装,弯腰为她打开门,携着她的手。

记者狗仔们立即蜂拥而上,将慕委员长的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委员长,您之前说会带着一位特别嘉宾来参加慈善晚宴,就是那位小姐吗?”

“请问那位小姐是什么人?”

“叶七公子和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

“她是位明星吗?”

或者说,唐苏瑾的确太过光彩照人了些,她巧笑倩兮着和叶琢站在一起的照片,在未来的半年里,都荣登各大网站的头条,他们两人的照片,重新诠释了般配这个词。

但是,鲜有人发现,其实当天唐苏瑾穿的是一双平底的水晶吊带鞋。

唐苏瑾挽着叶琢的胳膊,她努力地微笑,得体地微笑,其实被叶琢握在手里的手心,都是冷汗。

叶琢笑着介绍,“这是我未婚妻。”

叶琢的父亲是军营中首长一类的要人,但是的确还是要给慕委员长一些薄面的。

慕委员长与叶父握手,“孩子也大了,我们尽快订个时间吧。”

叶父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目光落在唐苏瑾的肚子上,终于还是笑着回道:“他们的事儿自己做主就好。”

叶琢心里冷笑,自己做主?难道叶铭的婚姻也是自己做主的么?难道荣家的逼迫也是自己做主的么?

一句话的事儿,可真是说得简单。

荣老爷子没有来,代表荣氏的是荣家四少荣彦南还有孙辈最小的荣博。

唐苏瑾认识荣彦南,只不过不认识在他身边那个面貌清俊的少年。

叶琢是这样介绍的:“那个传奇中的败家子。”

荣博走过来,“刚刚听四叔让我过来拜访下……七嫂?”

唐苏瑾颔首微笑,其实她是不知道该用哪一种口吻说什么样的场面话了,冷嘲热讽她会,寒暄客套她也会,只不过面对荣家人她总是有一种心悸。

叶琢接过话,“听说三舅要你从军了,嗯哼?”

荣博摇头,“军政商没有一块儿适合我的,他们总是把我像是一个螺丝钉硬要拧进一个完全不对套的螺丝帽中。”他忽然指了指那边正在对着他们拍照的记者,“你信不信,其实我拍的可以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当然信,”叶琢的目光随之落在闪光灯闪烁成一片的台子上,“十五岁就能够让美院破格录取,还是全额奖学金,荣家出了多大一个天才。”

宴会间,新城建市长忽然到了,以往的程书记,今天的程市长。

他没有讲话,他的特助代表他讲了一段话。

众位记者再寻找这位市长,想要多了解一下关于选举方面的事情,就已经找不到了。

“程领导。”唐苏瑾一如既往面对程言笑的开怀,只不过暗自和叶琢十指相扣。

程言停下脚步,站在他们两人面前,坦然一笑,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新名片,就像一年前将名片塞给自己刚刚心仪女人时候一样,“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情找我。”

唐苏瑾笑笑,“我会的。”

这个男人,就像当初为了她,在两个月里,可以一个字一个字去纠正粤语的发音,只是单纯地想要配合她唱一首英文歌。

只不过,爱情这件事,需要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

程言转向叶琢,忽然上前一步,用拳头在他的胸口砸了几下,“老七,到时候叫我喝喜酒。”

叶琢狠狠地抱了抱程言的肩膀,“不准备撬墙角了?”

“撬了,没成功。”程言笑笑。

那边有两个不知道谁家的千金忽然吃惊地叫了起来,“啊”口型比在小学一年级学拼音发a还要标准,天知道她们想到哪里去了。

含笑站在旁边的,还有就是没有想歪的唐苏瑾。

唐苏瑾知道,这件事,足够叶琢乐到晚上回家时候了。

其实叶琢和唐苏瑾是同一种人,少不得朋友的,如果现在林商给她打过来电话,哪怕又是一顿奚落,她也能够乐到晚上回家的。

堇城头号慈善宴会这样的场合,陈氏的掌权人陈在瑜自然不能缺席。

虽然,在新一轮的家族斗争中,他已经明显败下阵来,或许明天,那个位置就不是他坐的了。

他远远地看着已经又半年没有见的唐苏瑾,红润的面庞幸福的眼神,已经激不起他的任何仇恨以外的情绪了。

他现在只想要躲进家里,对着那一堆足以致命的粉末好好的吸上一口,体味着飘然欲仙的感觉。

他的眼前忽然划过一线紫色礼服裙摆,他就想到了前一段时间见到的周菲菲,那个将嘴唇涂成娇艳的玫瑰色,头发染成明艳紫色的女人。

陈在瑜见过周菲菲两次,一次是白天,一次是夜晚,但是她都化着浓浓的妆,好像她脚下站着的就是聚光灯笼罩的戏台,她时刻都要以戏子的形态出现在场上。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在又一次周菲菲将陈在瑜手中的白色粉末夺下的时候,陈在瑜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恶狠狠地抓着她的头发往墙面上撞,“婊`子!”

周菲菲烟熏妆的眸中含泪,“在瑜……”

陈在瑜松开手,却发现一直抓着周菲菲头发的手指间,一把长短不一的长发。

他吃惊地后退。

周菲菲跪坐在地上,眼泪将她的眼妆打湿,“在瑜,我要死了,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最后到底抱了抱她没有?

这一条快要死了的人鱼……

陈在瑜猛地摇了摇头,忘了,在毒瘾的摧使下,他脑袋里面全部都是五光十色的泡沫,就像小时候听奶奶讲故事,那个有关于人鱼在太阳光下面变成泡沫了童话。

但是,为什么那边飘过来一个硕大的泡沫,宝蓝色的,看起来是那样的喜气洋洋,为什么她能够无限制地膨胀而不破灭成空气呢?她为什么可以在阳光下肆意地变出彩虹的七彩呢?

他心里涌起一种恨意,他想要拿出锋利的钢针,将这一个泡沫扎破,让她跟那些爆破的泡沫一样,灰飞烟灭。

唐苏瑾到洗手间去,却不经意间撞进了一双灰颓的双眸。

其实在几天前看见夏杉的时候她的脑袋里也曾经蹦出来灰颓这样的词,只是那是浮于表面的灰色,而此刻的陈在瑜,是已经灰颓到骨子的落拓。

“你过得很不好?”唐苏瑾问。

陈在瑜没有回答,只不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唐苏瑾。

唐苏瑾也没有想要得到陈在瑜的回答,因为一旦见识过陈在瑜站在顶峰的那种高高在上无可匹敌,现在的样子就是不好,很不好,你问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似乎就已经在用眼角睥睨着人了。

唐苏瑾绕开陈在瑜想要走过去,陈在瑜忽然伸出手臂开虚挡了一下。

“你真的要公开与叶琢的关系?”

“如你所见。”

“唐苏瑾,你以为叶琢真在乎你吗?”

唐苏瑾停下脚步,“是。”

“笑话,你真是一个白痴女人,”陈在瑜收回手臂,看着唐苏瑾颀长玲珑的背影,“男人从来不会把心完全放在一个女人身上,从来不会,更何况是叶琢那样谨慎的人……”

唐苏瑾无所谓的一笑,向前走去。

她很笃定,这一份没有来由的自信心,叶琢爱她。

彼此相爱不假,只不过,独独带着两颗坚韧的心,两人到底能走到多远……

陈在瑜狠狠地将拳头捶在木头雕刻的墙面花雕上,他痛恨这种笃定,任何一种胆敢蔑视他的笃定。

宴会结束,陈在瑜驱车去老票的窝点,秘密窝点。

三个月,这一帮贩毒团伙已经换了五个地点,有三个地点都是陈在瑜帮忙找的。

这是一座恰逢老城附近老的居民楼房拆迁,便临时定在了这里。

巷子很是幽深,偶尔传过来一两声猫叫,近处的一盏路灯忽明忽暗,发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噗的一声彻底黯淡了。

“咚咚咚”三声,陈在瑜倚在门框上点燃了一支烟。

门从里面打开,“陈少你怎么才……”

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陈在瑜的双手已经被扣在的身后,脸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地面上一块尖利的石子划破了脸颊。

“不许动!”

“砰砰”两声枪响。

真的好像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摄像机被颠簸出来花枝乱颤的效果,陈在瑜闭了闭眼,距离他最近的生命体,就是他刚刚点燃的那一支香烟,光亮明灭濒临死亡,他被两个武警扭起来,几双脚在地面上胡乱踩踏着。

在陈在瑜的双手被铐在身后,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几乎叫起来,能不能别踩灭它,能不能……

只不过,他已经看不到了。

被推到警车里,陈在瑜的眼睛看见半空中漂浮着一个人,那是已经醉成一滩烂泥的父亲,挺着好像怀孕妇女一样的啤酒肚,胡子拉碴好像蒙了一层黑布。他右手中拿着一支手枪,抵在他自己的太阳穴处,他笑着吐出一口啤酒沫子,“小畜生,自作孽。”

嘭的一声,脑海里那一声枪响与警车关上的门声混为一体,陈在瑜触手摸到温热的液体,浓稠,鲜红。

就在此时,宾馆房间里。

“啊……”

周菲菲抽泣了一声从床上弹起来。

身边的男人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摸着眼镜戴上,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周菲菲又去下放回去,“枪响吗?最近频繁的很……”

周菲菲走到浴室,黑的厉害,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实在是受不了,便打开了浴室的灯,那橘黄色的光就像是瀑布一样泻下来,她双臂抱着自己的肩膀,看着镜子中自己日渐消瘦的面庞,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结束了,明天就都结束了……

16

医院依旧是白色的天堂,那些白色的砖墙白色的地板砖白色的天花板乃至于白色的床单,都像是进入天堂的前一站。

b超室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一副黑色边框的眼镜,指着b超图像上的黑色yīn影,“这就是你们的宝宝,很健康呢,不过胎盘有些不正,过一段时间再来复查,如果矫正不过来,恐怕是要剖腹产。”

唐苏瑾安稳的躺在检查的床上,看着那样像是茄子一样的黑影,心里溢出来满满的欢喜。

“现在才六周,看起来像是双胞胎,等到十周的时候再过来复查。”

叶琢的脸色变了两变,忽然变得如同身后的白色砖墙一样,“六周?”

医生的目光轻轻落在b超图像上,就像两根羽毛,“其实这事儿本不能说出去的,”他顿了顿,“这边能够看得出来是个男孩,如果是双胞胎,是异卵的……”

可是叶琢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的脑袋就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那种挂着高高天线的黑白电视突然没了信号,满电视都是飘着嘶嘶啦啦的雪花。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下午收到的那个电话,以及那几张彩信照片。

那是一对男女交缠在床上的香艳照片,那迷蒙着眼神的女人,是唐苏瑾,而那男人,竟然就是那个整容科医生,赵量。

他原本想要去找专家检查一下是否有ps痕迹,看来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唐苏瑾消失的那一个月,叶琢好像发疯了一样去找她,恨不得将堇城这一座钢铁城市用巨大的榔头砸碎,用推土机铲走,然后看着地面上慌忙逃窜的人们,找到那一张想念中的面孔,将她捧在手心里。

每一个男人心里都住着一只恶魔,这一只恶魔会让一个男人该理智的时候,丧失理智,继而让灰黑的泥淖将他粉红色的心吞灭。

因为那一张照片上,女人身体光洁,即使是被男人揉在手中的胸部,也是光洁的像是剥了皮的白煮蛋,哪里有醒目的烧伤疤痕呢……

唐苏瑾在帘子后面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六周?六周前自己在哪儿?怎么会是六周?!

等她出来,叶琢已经先出去了。

唐苏瑾又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六周?”

“女士,我已经重复过几遍了,是六周。”

如果唐苏瑾看着这个医生的双眼,就会发现,那种难以发觉的躲闪,只不过她来不及听到最后一个字,已经追出了诊室。

随后,周菲菲从b超室门前经过,略微停顿了一下脚步,向里面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了一眼,就像那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叶琢在电梯前没有停下,他有点混乱,仿佛只有一直向前走才会是最后的终点,那些在他的视线周围像是粘腻腻的蜂蜜一样的光,都变成了水一样的流质。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处,唐苏瑾小跑着追上了叶琢。

唐苏瑾有点喘,她微微俯着身子,拉住了叶琢的手,“阿琢,我们去其他医院……”

唐苏瑾看着叶琢站在楼梯边缘,一动不动,十九阶台阶就像是陡峭的悬崖,从悬崖吹过来裂骨的风,她向前一步,叫了一声“阿琢……”

叶琢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好像一个戴了面具的假人,轮廓鲜明,棱角锋利,“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好不好?”

唐苏瑾的手指颤了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这是叶琢说出来的话么?她的手渐渐松开,离开了叶琢的手掌,垂落在自己的身体两侧,失去了依托。

“哦,借过……”

叶琢侧了侧身,披着一头紫色头发的妖艳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带着刺鼻的香水气味。

在唐苏瑾的视网膜上,只存在了一抹烟紫色的yīn影,就好像b超图像上那一团黑色的yīn影,挥之不去了。

叶琢向下走了一节台阶,唐苏瑾忽然用力的抓住了叶琢的手,“你不信我?”

“小瑾,我说了我要静一静,我们都静一静。”叶琢咬着牙。

唐苏瑾双眼含着泪光,薄薄的一层,“阿琢,你听我说……”

叶琢打断,“放手。”

唐苏瑾两只手都抓在叶琢的右手上,“不放。”

叶琢猛地甩动手臂,“你他妈放手你听见了没有?!我说了我想要静一会儿……”

其实,他没有来得及吐出已经堵塞在喉咙里的“静一会儿”那样几个字,就看见唐苏瑾眸中渐次闪过的诧异、痛心、失望、绝望、解脱,她脱力松开了自己的右手,因为惯性,她的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然后牢牢地护在小腹上。

“小瑾——”

叶琢慌了,他急忙伸出手来想要拉住唐苏瑾,却只在她的衣角拽了一下,然后切实地抓了一手空气。

唐苏瑾的目光定格在叶琢惊慌失措的脸上,她心里笑了,让这种慌乱将你毁了吧,把你那种镇定自若,那种盲目的自信给毁了吧,王八蛋!

她的脑袋撞上墙面,脊椎硌在台阶的棱上,一共四下,然后由于地球的重力吸引,落地。

虽然身上到处都是钻心的疼痛,但是她的头脑还很是清醒,她能够像是电影回放那样,回忆出一出狗血剧中一连串的精彩花絮,然后在刻意的时候,点暂停键,然后将那些虚伪刻板的表情放大,直到高清影像,终于出现类似于打了马赛克一样的斑点。

比如说,在一个星期前,水汽弥漫的温泉水中,叶琢清亮的眸子牢牢锁住她,“你信我么?”她搂紧了叶琢的肩膀,“阿琢,我只信你。”

比如说,在十二个小时之前,叶琢拉着她的手,在堇城最豪华的慈善晚会上,对着记者的闪光灯,“这是我未婚妻。”

比如说,在两分钟之前,叶琢用力地甩开她的手,咬着牙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放手!”

比如说,在十秒钟之前,叶琢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她将后背给他,任凭他抓住她身后的空气,她固执地想就让我摔下去吧,让这个混蛋后悔死。

比如说,在五秒钟之前,走到楼梯中间的那个紫色的美人妖,以不为人知地角度伸出了手,她以为是要拉她一把,然后就看见了周菲菲那张妖艳的脸,以及她落在自己腰上那重重的一下。推力,向下。

比如说,现在,从楼下走上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的许之桓,在距离楼梯台三阶处,用身体挡了自己一下,减缓了冲力。

唐苏瑾疼的说不出话来,在她眯缝着的一线天中,她能够看到,苍白着脸色的叶琢,从楼梯上连滚带爬跌撞下来的。

哦,阿琢,原谅我,用了这样一个词。

“怎能搞的?!”这是许之桓的声音。

“别他妈废话!赶紧叫医生!”这是叶琢的声音。

唐苏瑾感到腋下穿过两只温暖的手臂,这是很熟悉的味道。

……………………

白色的走廊上,时而经过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人,像是尖细锥子一样的细高跟在白色的地板砖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就好像是秒表的倒计时。好像这边是显示“手术中”的手术室门一打开,里面一副吸血鬼样的医生面无表情地告诉你:“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那滴答声,也就戛然而止了。

那个绿色的,标着“禁止吸烟”标识牌下面,倚靠着白色砖墙的,叶琢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像是快渴死的旅人,将香烟猛地一口吸进肺里。

一个小护士走过来,有点胆怯地说:“先生,这里禁止吸烟……”

叶琢yīn测测地瞟了这个护士一眼,慢条斯理地吐出来一口青色的烟气,将烟灰弹到地上,这种动作,是一个生命濒危的优雅生物,做出的最粗鲁的事情。

小护士立即涨红了脸。

许之桓劈手夺了叶琢手里的烟,掐灭了扔进垃圾篓中,然后对着小护手摆手。

“王医生跟我说了,大人肯定没事儿,现在主要就是救孩子,双胞胎啊,老七你简直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豹子,你脑袋里面那时候一定都升腾起一朵蘑菇云了吧……”

要是以前,叶琢准会讽刺一番许之桓这一段精妙的比喻,只不过,现在他身体里面每一个零件都在晃荡着,微微不小心,就会全部散架。

就在刚才,他自高而下看着从楼梯上滚下去的唐苏瑾,就好像看着洪水中从房顶上翻滚下去冲进洪流的人一样,只不过,这个人,是除却血缘关系最亲近的关系。

他硬挺着双腿,但是从楼上冲下来的每一步,双腿的骨头肌肉软组织乃至于皮肤,都会或者颤抖着,或者瘫软着,让他最终屈下了膝盖。

半个小时后,王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平安,都平安了……”

这个时候,唐苏瑾从手术室中推出来,她身上的麻醉药剂还没有褪去,好像四肢身体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头颅放在推车上,但是,这并没有阻挡她的感觉,那种冰冷的手术器械在下`体的触觉,也没有阻挡她的听力,她听见王医生说:“以后可要小心了,都两个多月了,可不能冒失了……”

当天地间剩下苍白,就只能够听见她心底的冷笑了。

叶琢疯了一样摇晃着王医生的肩膀,“两个多月?!”

王医生吓了一跳,“准确来说是十一周了,异卵双胞胎。”

许之桓来不及抓住叶琢的胳膊,就见他像是一根弹簧一样蹿出去,往楼下跑过去。

许之桓连忙跟在叶琢身后,生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他看见叶琢转身进了b超室,跟进去后,叶琢的拳头正好砸在了穿着白大褂医生的侧脸上。

“你说是六周?!已经十一周了!!你他妈混蛋!!”

叶琢说着又是一拳重重地砸在这个男人脸上,看着他碎裂的眼镜镜片硌进他颧骨的肉里,裂开鲜红的血珠。

哦,唐苏瑾心里,那个永远干净而且优雅的王子,终于变身成为一个残忍的暴君。

许之桓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叶琢拉开,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怎么回事?”

从地上踉跄站起来的医生,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呵呵,十一周?我看错了……”

许之桓忽然挡在又要暴跳起来的叶琢身前,盯着眼前颓坐在椅子上的叶琢,“别糊弄我,在b超室呆了几年的老手,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个医生嗫嚅了一会儿,不知道到底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发出这样的声音,“是我让他那样说的。”

叶琢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烟紫色长发的女人,他危险地眯了眼,好像一只伺机而起的豹子,只要是肩膀上没有许之桓的阻力,他就会跳起来向这人扑过去,然后残忍的一口将这个女人的脖子咬断。

因为他清楚地看见唐苏瑾摔下去的时候,她反而侧了侧身子,好让楼梯上更加的畅通无阻。

“我跟这个秃头瓢睡了两夜,告诉他让他这样说的,他原本不肯,但是我说,没关系的,只是少说一个月,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啪”的一声,叶琢抡圆的胳膊给了她一巴掌,“你差点害死她!”

周菲菲披头散发地靠在墙上,嘴角浸出鲜血来,她看着叶琢充血的双眼,“害死她?!那是谁害死了我哥哥?!那你知不知道,两年前她肚子里有一个小杂种,就跟今天她肚子里的一样!我都要毁掉!”

叶琢恍然间没有动手,这个声音……

他想起来了,就在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里的声音,就是这个声音,用相同的口吻叫嚣着“小杂种”。

“你哥哥是周执宿……”叶琢用肯定的语气完成了一个一般疑问句。

周菲菲笑了,“他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搭上了自己的命,凭什么我哥哥就得死,唐苏瑾她就能活的好好的?!这个女人她害死了我哥哥,她活该……”

叶琢忽然也笑了,好像是以一个救世主的形象,看着地面上一个染血的美人妖,他知道此刻他应该用什么样的话,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打的万劫不复,“那你知道不知道,两年前那个小杂种,是你哥哥的孩子……之前,你哥哥,强暴了她。”

果真,周菲菲黑色的瞳孔好像忽然被点上了一滴紫色的墨水,然后在水面上静静地扩散,“你胡说……”

叶琢生冷地笑了笑,站起身来,“你哥哥是强暴犯,你是杀人犯。”

与此同时,在唐苏瑾的病房前,小护士长慌忙的叫:“出血了……”

刚刚脱下了手术服的王医生从办公室赶来,“怎么会忽然大出血的?!赶紧,推手术室……”

“小张,你去找她家属签字……”

在这样错乱的时空交错中,上天混乱地撒着狗血。

而人民医院外的巨大人工湖旁的座椅上,依旧上演着一出出的生死离别,往外一百米的露天停车场上,有两个死者家属正在争抢着同一个车位,在歪歪三百米的柏油马路上,日光发疯一样的照着,路中间那些像是火柴盒一样的铁皮机器,冒着黑烟白烟,热气腾腾,一声刺耳的汽车尖叫声,一辆车冲向了防护栏。

而千米之外的总警局中,除了冷静审问的铿锵声,还有一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

郑旬局长派出的两个搜索队均无功而返,那个贩毒的头目,名号“老票”,真实姓名秦志洪的嫌犯,已经逃出了本省。

他已经与相邻的省份取得了联系,协助破获这样一桩大案。

但是,其实让他头疼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在看守所外,有一个女孩子已经哭闹了接近三个小时,几乎在早间新闻报道过“跨国贩毒团伙深夜突袭”这样的新闻后,那个女孩子就到了。

“让我见见陈在瑜吧,他不可能贩毒的,他不是他们的同伙,我知道的……”

“小姐,我们抓住他的时候,他就是和那一伙人在一起。”

女孩子摇头,“他一定是被胁迫的,他一时糊涂犯了错,让我见见他吧,就见一面……”

郑旬不止一次告诉这个女孩子,“等到法院立案,量刑处理之后你才能够探监”,但是这样一句话就像是耳边风,不痛不痒地挠着这个不屈的女孩子的心。

“我就见他一面,让我看看他吧……”女孩子被两个女警察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架到沙发上,她终于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郑旬揉着眉心,看这个还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的女孩子,显然是看了早间新闻就赶过来的,他现在只想想一个不用直接把她敲晕了带出去的方法,让她自己走出去,“现在确是不能让你见,你有什么想跟他说的,我可以破例转告。”

女孩子止住了哭声,抽抽噎噎,“那请您告诉他,说我会等他的,等到他出来。”

郑旬挑了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子,他忽然觉得她的面容倒是似曾相识的,笑道:“他是要判刑的,最少也是十年八年,你要等这样一个人?”

“有罪没有罪也要等法官的判决,你没有权力直接给他定罪!我会等他的。”女孩子站起身整了整乱糟糟的头发,转身向外面走去。

郑旬看着这女孩子眉宇间露出一股子韧劲儿,忽然说道:“如果你想要早一点见到他,那就给他找一个不错的律师来,陈氏内部都抢疯了,没有人会记着这里还有一个陈家人的。”

这种豪门恩怨,他见得多了。

陈在瑜父亲那一桩自杀案件,就是郑旬的父亲办的。

等这个女孩子离开之后,一个警员在身后说:“可是她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啊……”

另外一个老警员踢了这小子一脚,然后问郑旬,“郑局,要不要转告?”

需要转告的话不像是接头的暗号,也不用担心他们串供,这根本就是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

郑旬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女孩子走远的背影上,就好像是忽然照亮了他每天看着那些罪犯丑陋嘴脸以及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肮脏的一抹亮光一样。

“如果她回来告诉她的名字,就转告陈在瑜……好了,该准备给检察院递交的材料了。”

当郑旬还没有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听见身后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刚刚穿睡衣的那个女孩子,扶着门框,抬起头,眼角还带着泪光,她向他挥了挥手,“忘了告诉你了……我叫白,白晓雁,你告诉他就知道了……”

******

这是一个梦境。

因为它是黑白的。

唐苏瑾这样,不断的告诫自己。

通过自己的眼睛,看见的是一间干净一新的厨房,微波炉,橱柜,电磁炉,燃气灶,抽油烟机,黑色的平底锅。

燃气灶忽然嘭的燃起,一朵蓝色的火苗。

金黄色的花生油倒进锅里,噼里啪啦地溅起油花。

她的双手,在碗沿磕破了两个**蛋,然后将**蛋打在平底油锅中,边缘圆润的像是一件艺术品。

两个珠圆玉润的**蛋在一阵香味中,忽然跳起来,他们叫:“妈妈。”

唐苏瑾听见自己说:“哦,不,我不是你们的妈妈。”

**蛋说:“妈妈。”

真是两个固执的小鬼。

他们说:“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你为什么把我们放在这里呢?”

自己的声音生硬的从胸腔中迸裂出来,“因为那里太冷了,那里都是死人,都是鬼魂……”

“那里是哪里?”他们天真地问。

“一个叫做医院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色,只有这里是暖和的,你们应该在这里,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涅槃,对,就是涅槃。”

“我们是从那个叫做医院的地方来的么?”

“不,”从唐苏瑾的眼睛里,可以看见那**蛋已经煎的金黄了,“你是从我的肚子里出来的。”

“那我们怎么才能够重新回到那里去呢?”现在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蛋了,而是可以直接食用的荷包蛋,煎的金黄的荷包蛋。

从擦得光亮的橱柜倒影,唐苏瑾看见她自己露出洁白的牙齿,“吃掉你们,就可以回到我的肚子里去了呀……”

唐苏瑾没有惊叫的醒来,因为那金黄色的蛋黄,就好像现在,阳光透过玻璃窗,透过她薄薄的眼皮,印在视网膜上,脆弱的,跳跃的,金丝网。

她微微睁开了眼睛,从睫毛隐秘着的缝隙中,她看见叶琢刚刚用电热水壶烧了一壶水,冲到茶壶中,量了一下房间的湿度,将加湿器打开。

他的眼睛一如既往那样的亮,只不过一张清俊的脸瘦的可怕,深坳的眼眶外就是突出的颧骨,从颧骨到下颌线,一笔下来,没有圆润的过度弧,下巴尖的像是一把锥子。

墙上那万年历的电子钟表,完全不受外界干扰地走着,距离她摔下楼梯已经三天了……

她睡了三天了……

或者说,她腹中的双胞胎已经死了三天了。

现在她的肚子里,空空如也,这种感觉,就像把五脏六腑都掏干净了,只剩下肋骨支撑下的空空腹腔。

她闭上了眼睛,一根根挡在眼前的睫毛,就像是监狱内外相隔的粗壮铁柱,看什么都被竖之高墙之内。

“她还没醒么?”

方舒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哈尔滨回来了,轻轻打开门走进来,一双干净的白色鞋子踩进细碎的阳光里。

叶琢摇摇头。

方舒妍给唐苏瑾换上一瓶新的葡萄糖,然后转过来握了握叶琢的肩膀,“等她醒了叫我,我还要去其它病房查房。”

叶琢转过身,看见唐苏瑾扑簌的眼睫毛,忽然就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知道唐苏瑾醒了,醒了就好,只要不看见他。

叶琢转进走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提着一个果篮。

这个人,和唐苏瑾竟然会有一样的习惯,不论是到医院里去看谁,都会提着果篮。

这个人……他想起来了,是唐苏瑾的哥哥。

在他想起来的前一秒,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他听见:“离我妹妹远点儿!”

等那人影踩着他的影子消失在病房门口,他都颓然地靠着墙壁,忍受着肋骨被打折的钻心疼痛。

唐孟寅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而唐苏瑾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说我就离开两个星期,你搞得自己好像走了一趟伊拉克一样。”

唐孟寅坐下来,显得很是轻松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又倒了一杯,给唐苏瑾身后支了一个靠枕,将水杯送到她唇边,“喝口水吧。”

唐苏瑾别开脸,“杯子那么多,凭什么非要我用你用过的杯子啊。”

唐孟寅笑笑,“放心,我打过狂犬疫苗了,小狗狗。”

小时候,唐苏瑾也是逮着机会就和唐孟寅吵架,动辄牙齿相向,所以唐孟寅总是叫她“小狗狗”,而唐苏瑾也会不甘示弱,回叫他“大狗狗”。

唐孟寅只有唐苏瑾这一个堂妹,很是宠着,如果不是有血缘关系在那儿放着,那是标准的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以至于现在唐孟寅挑女人的标准,一直以唐苏瑾为范本。

“喂,那个果篮里像是手榴弹一样的那是什么东西?”唐苏瑾夸张地大叫,“天啊,唐孟寅,你怎么会把榴莲放进果篮里去?!”

“就是那种臭烘烘的东西?我说为什么那个老板娘对我一直抛媚眼,我都以为她对我有意思了……那就拿出来吧。”唐孟寅说着就要用一把裁纸刀把外面的保鲜膜捅破。

“滚出去,把它滚出去……”唐苏瑾捏着鼻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一句多么巧妙的话。

等到榴莲事件告一段落,唐孟寅忽然说:“二叔想来看看你……”

二叔?不是讽刺的说,唐苏瑾想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唐孟寅口中的二叔,就是她的父亲唐谦。

“来就来吧,他总是很乐衷于看我落魄的样子,好继续散发着他那种慈父一般悲悯的眼神……”

“他想让你搬回去。”

“做梦!我怎么会叫一个只比我大两岁的女人叫妈,就是阿姨也不可能!”

唐孟寅抚着唐苏瑾的后背,“你冷静下,其实你可以直接叫叶文淑的名字,我一直就是这么叫的,咱们又不算是什么大家族,那些辈分差不算什么的……”

“您胸怀宽广,那不是你爸。”

唐孟寅知道唐苏瑾这个时候心情不好,便笑了笑不再多提这件事,“不想搬,那就还跟我住。”

“唐孟寅,你住的是我的房子!是你跟我住而不是我跟你住!”

窗外有一双光线逐渐熄灭的眼睛,漂亮的头发已经掉落了大半,即使是大卷也遮掩不住她露出的惨白头皮。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剧烈,好像将她的乳`房用钢筋压扁在用金针刺一样的疼,她的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了,像是被掬起的包子皮。

“诶,这位小姐你是来探望病人的么?怎么不进去?”

她跌跌撞撞地拨开面前挡着的护士长,向楼梯口踉跄而去,“不是,不是……”

即使是死,她也要找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那样,就没有人可以肆意地嘲笑她雪白的皮肤上日益出现的青黑色yīn影,不能嘲笑她日益干瘪的乳`房,也不能嘲笑她快要掉光头发的秃子相。

她作为人的最后底线,一直踩着的是她的自尊。

她走在大街上,接受着他人或多或少的注目礼。

她不想回到那一座金光闪闪的公寓楼中,对着一个个从奔驰宝马上走下来的衣冠禽兽,那里太过于肮脏,就像她的心一样,脏的要命。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走到了一栋漆黑的居民房,两层,低矮,没有钢筋和混凝土,就是最最古老的土坯和砖头堆砌成的。

院子里的花坛里,纵横着破败的杂草。

哦,这原来是她的家。

那里,好像在放着黑白胶片的电影,在周菲菲的眸中,逐渐形成了一幅虚幻的图画。

一个男孩子抓着一个女孩子的羊角辫,手中一朵月季花,“菲菲,给你别在头上。”

女孩子愤恨地拨开男孩子的手,“我不要!我要的是永远不会凋谢的!”

就从周菲菲开始从各色的男人身上捞钱的时候,远离了这个朴实的小院子,开始那种珠光闪耀的生活的时候。

沿着黑洞洞的楼梯往上走,墙面上剥落下大块的墙漆,二楼,最东边。

朱红色的门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还有一把888的锁。

可是,她早就不知道把钥匙扔到哪儿去了。

其实如果她翻开自己记忆的深处,就会发现这样一个场景,一个醉酒的晚上,她错拿了那把钥匙去开一幢金光闪闪的公寓房,最后找了开锁公司终于打开之后,钥匙连同那些房间里肮脏的避孕套,一起扔进了黑色腐臭的袋子里。

她用尽了手中的力气,死死地将锁往下拽,喀嚓一声,终于开了。

周菲菲将锁取下来,扔到一边,推开门走进去,脚步踩上,荡起了一阵厚厚的灰尘。

周菲菲反手将门锁上,这还是那种老式的插锁,黄色的油漆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二十平方里,十三寸的黑白电视机,五十公分的木格子窗户,一张折叠的蓝色沙发床。

周菲菲走过去,蹲下来想要把沙发床拉伸开,可是床柱已经锈死,周菲菲拉的跪坐在身上剧烈地喘,也没能移动分毫。

她没有顾忌沙发床上面一层厚厚的积灰,就那样,让长发散在肩侧,双腿双臂都平铺在上面,双眼盯着结了密密蛛网的天花板,以及那一根电线吊下来的五十瓦的黄色灯泡。

对面的书桌上,有一个相框,是那种老式的黄色木头的相框,还刻着像是海浪一样的花纹,包裹着两个小孩子纯真的笑脸。

哦,那个扎着两个土的要命的辫子的,真的是她么?

周执宿,哥哥……

周菲菲想要走过去,将相框上,玻璃上的灰尘拂落,好让那一双眼睛重新再一次湛蓝着涌动大海的碧涛。

她的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动了动。

眼前是一大片白色的云絮,每一朵云絮都似是带着两只翅膀,翩跹地向那一轮浑圆的太阳深处飞去,离近了,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火球,喷出来的热焰,将大气层灼烧出一个个大窟窿。

那不是一朵云絮,云絮上还坐着一个人,依旧是年轻的面容,好像落魄艺术家一样乱糟糟的头发。

周执宿……

“哥哥,回来!会烧死的……”

周执宿转过头来,两只黑色的眼睛中像是太阳一样燃出火花,他向她伸出手,脸上的笑朴实而温暖,“菲菲,过来,我们一起去,那里很暖和的……”

周菲菲抓住周执宿的手,踏上一团软绵绵的云彩,惊惧地看着愈来愈灼热的火浪,攥紧了他的衣服。

周执宿紧紧抱着自己的妹妹,“不会有事的,在那里很暖和的,你相信哥哥吗?”

周菲菲看着周执宿的眼睛,从他的瞳孔照出的,是自己小时候最干净的模样,黑的发红的唇,琉璃一样纯粹的眼睛,身上穿着是哥哥攒了两个月的工资才给她买的印着hellokitty的裙子。

“我信你,哥哥。”

一朵花究竟怎样才算是开过?

那一朵洁白的山茶骨朵,在周围涌动着恶臭和粘腻的泥淖中,逐步的长成大多数山茶花的模样,终于被一根火柴,点燃了泥淖上的熊熊大火烧成灰烬。

她才算是开过。

*******

唐孟寅每次见了叶琢都是冷眼相向,虽然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挥拳相向,但是总像是面对一具干尸一样露出极端厌恶的神情。

“叶七公子,我们家可是不敢高攀您了,您高抬贵手放过小瑾吧。”唐孟寅冷嘲道。

这一次真是叶琢的错,所以,他沉默。

真正的爱人之间,原本就不该有任何猜忌与不信任的,他那么相信唐苏瑾,掏心掏肺的对她,怎么可能忍心把她推下去。

但是,爱之深,责之切。

爱到深处,哪里还存在有理智?一点点星火都可能将整堆杂草点燃,然后将半个天空燃亮。

其实,周菲菲就是抓住了这一点。

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在周边妖娆的黑暗中,叶琢都感觉自己要被吞噬,胃痛的抽搐,他已经不得不依靠安眠药来维持基本的睡眠。

周围任何人的责备与嘲讽,都不及他给与自己的十分之一。

当然,也不及唐苏瑾给他的遗忘与漠视。

终于有一次在上楼梯的时候,叶琢胃部的疼地抽搐,甚至来不及用手扶住墙壁,就眼前一黑,猛地栽下去。

台阶不算高,只有三级,但是那种身体失去依托重重往下坠的感觉,真的让人绝望。

叶琢可以知道唐苏瑾在摔落楼梯时候的那种深深的无助,来不及多想一些,他就已经晕了过去。

胃穿孔。

许之桓用力地捏着叶琢的肩膀,“老七,有必要吗?!”

叶琢苍白着脸庞,“之桓,就一个小手术,你什么时候比程言还婆婆妈妈了……”

“我什么时候婆婆妈妈了?”

程言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挑高了眉梢。

叶琢抬手就要给程言一拳,完全忘记了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

程言上去挨了叶琢一拳,“老七,身体是本钱,要不可没有力气跟我抢人了。”

叶琢能够听得出来,程言这话半分妒意都没有,只是纯粹的打趣,他笑了笑,“等我好了,第一楼,你刮我一顿。”

许之桓将手中的茶杯塞到叶琢手里,“等你好了?估计要三五个月了,要喝你的喜酒了吧。”

叶琢默了半晌,“其实,我觉得我输了,输给自己了。”

叶琢因为胃穿孔的手术住了一个多月的医院,而唐苏瑾的住院时间也往后延长了半个月。

许之桓当然知道,这是刻意为之。

…………………………

在唐苏瑾住院的这一个多月里,叶琢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在她睡觉的时候走进,在她醒来之前离开,做到了很好的互不相认。

因为他很害怕,一旦唐苏瑾看见他,第一句话就会是:“分手吧,阿琢。”

这样的场景在夜深人静,他盯着唐苏瑾素净唯美的睡颜,已经在脑海中无数次的排演过了,唐苏瑾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好像被一个巨大的抽风机,将里面活着的东西都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她看见他第一眼,会是这样一句。

“你是天使吧?angel,你长得可真好看。”

叶琢惊诧地松了手,于是手中刚刚烧好的电热壶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溅在他腿上的一百多度的沸水,透过他单薄的裤子,彻底接近了他的皮肉,他感到腿上的细小绒毛,都烧焦了的灼烫感。他看见床上的人赶忙按下了床头的按钮,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天啊,快来人!随后,许之桓带着叶琢去烧伤科处理伤

这种生活,简直比完全禁欲更要可怕,因为随时随地都会有一只美人鱼,靠露出大腿之外的部位来吸引你的视觉,在你完全调动了全身的感官开始律动的时候,才发现她原来就是一朵娇艳的食人花。

但是叶琢始终不承认这一点。

七月的闷热天气到来,天空像是裹着一层密不透风的灰色绸子,使在地面上各种生存着的生物们开始迸发出濒临临界的求生本能,而一种被称之为人类的高级生物,就躲在一种叫做空调的制冷机器里,享受着没有花白纷飞的柳絮没有恶劣的沙尘暴的舒适。

7月8日这一天。

是的,就是这样一天。

跟往日夏天一样浓烈的太阳,被一大片灰色的yīn云覆盖,在肉眼几乎无法辨认清楚的分辨率的范围内,蒸腾着水汽,在大气层以下,做着最普通的水汽制造过程。

而这种仿佛是世界末日的闷热天气,一直持续到晚上。

还不到晚上,只是下午茶时间,白领丽人们将玲珑身躯裹在紧身职业套装里,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路飒飒生风。

在新天地负一楼的咖啡厅里,灯光柔暖,到处弥漫着一种南美洲阳光加咖啡豆的味道,就连木质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漂浮着一种柚木的新鲜气息。

这个时间点,人满为患。

在西侧,一个用雕花的屏风隔开的隔间里,对坐着两个女人。

“护士长,你必须告诉我,我想知道。”

方舒妍没有回答,而是垂着头,慢慢地喝着手中的蜂蜜水,看着透明玻璃杯透出的蜂蜜色,很干净的一种颜色。

长久的沉默之后。

“护士长……舒妍姐,你只用回答是,还是不是……”

方舒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坐在面前素颜却明眸善睐,整张脸都像是出浴的荷花的唐苏瑾,“是的。”

唐苏瑾手一抖,这个信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进脑海里,拿铁已经撒在了手腕上,瞬间,浓香甜腻的咖啡味道。

她递过去一张抽纸,“苏瑾,这其实没什么,那么多……”

“我先走了。”唐苏瑾将沾染上褐色咖啡渍的纸巾扔在纸篓中,匆忙起身,拿了包就往外走,“再见。”

而事实上,唐苏瑾并没有离开,她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站在最尽头那一扇擦着光亮的窗子前,看着外面堆砌着虚假的花木。

这个地下的咖啡厅,在唐苏瑾眼中,简直就像一个密闭的杀人室,永不见光的杀人室。

将外界的好的不好的,都隔绝在外面,即使就在隔街发生一场火灾,这里也永远流淌着莫扎特的钢琴曲,服务生小姐保持着标准的微笑问你“您喝点什么?”,柔软的壁灯一闪不闪地照亮甜蜜蜜的空气。

即使,这个时候外面天地一黑,轰隆一声巨响好像是拆迁时候炸楼的炮响,紧接着,亮色的白练,瞬间将从晌午就开始yīn暗的天空,银蛇舞动。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将整个城市变得阗静,唯有雨滴用力撞击地面的轰响,就像是在地面上铺上了一张巨大的铁皮。

强大的风将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撕扯到一个诡异的角度,好像是一个丧心病狂的麻风病人,正在被死死拽着头发扯着头皮,在地面上拖行了几十米。

过了半个多小时,唐苏瑾才走上了楼梯。

这个时候,门口仍旧聚着许多避雨的人,雨势已经较之刚才小了许多,一些有急事的人都冒着雨奔向在路边泊着的计程车,像是在抢饭碗一样抢着钻进去。

唐苏瑾淡然的笑笑,其实,有时候淋一下雨是好事,至少可以让头脑彻底地清醒一下。

在以前,唐苏瑾是一个特别谨慎的人,即使是艳阳高照,头顶举着太阳伞,包里也会备一把雨伞,有备无患。或者,外出旅游的时候,晕车药感冒药治水土不服的药,统统都带着。

林商那个时候总是说:“你干脆叫唐谨慎得了,你累不累啊。”

但是自从遇上了这个人,她的谨小慎微就完全被打破了。

比如,在四个多月前,身上只带了钱包就买了火车票跑去了孙婕家里。

比如,在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就把自己的信仰丢在了别人身上。

比如,现在,明明在出门前收到了雷电黄色预警,却也没有带伞。

即使没有带伞,也没有那么矫情,唐苏瑾直接走进了雨中。

然后,头顶出现了一把黑色的伞。

叶琢一早就在新天地大门口等着了,他看着那些给男朋友或者老公打电话的女孩子,心想着,是否唐苏瑾也会给自己打个电话呢?

但是,在唐苏瑾还没有从咖啡厅出来之前,他就已经否定了自己这个猜想。

唐苏瑾这种女人,从来不是娶回家观赏的,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这是当初毫不自知地走向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

他微微俯头,看见唐苏瑾慢镜头一样转过来的头,眼睛澄澈的像是北极的冰原。

叶琢扬了扬唇角,用没有握着伞柄的手拉上唐苏瑾的手,“走吧。”

北方夏季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刚刚还是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凛然,而此时此刻,就已然偃旗息鼓,只是柏油路上积聚的水滩以及打着旋儿的,七零八落的落叶,这些大树的尸骨残骸。

一把黑色的大伞之下,两个人并肩走着,经过两个红绿灯,雨已然停了。

“angel,你这是要去哪儿?”唐苏瑾已经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

叶琢将伞合起来,手握着伞把,转身将唐苏瑾拉进了一条空无人烟的巷子,“到了。”

这是一个店面不算大的汽配店,甚至都有一些要倒闭的倾颓感。

而这种倾颓感,在夏杉的身上看到过。

“angel,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唐苏瑾歪着头,拽了拽叶琢的袖子,“你的车坏在这儿了?”

身后蹿出来一声惊诧,“安哥拉?!”

唐苏瑾惊的回头,在灰色的店面前,站着一个少年,破洞的牛仔裤,一头乱糟糟的灰色头发,深坳眼窝,刀锋般锋利的轮廓。

“夏杉,是angel。”唐苏瑾笑了笑,用标准的美语发音纠正道。

夏杉无所谓的摆手,绕过两人往店里面走去,“不就是安哥拉那个怪兽吗?你们之间的昵称还真是奇怪,叶琢,难道你叫她奥特曼……”

叶琢:“……”

唐苏瑾:“貌似……他俩不是一个国家的。”

叶琢拉紧了唐苏瑾的手,跟在夏杉身后,“找到了?”

夏杉没有说话,只是一味向前走。

“什么找到了?”唐苏瑾问。

“一辆摩托车。”

其实唐苏瑾已经用不着叶琢的回答了,她已经看见了面前一辆巨大的摩托车,或者说是跟以往电视上那些赛车比赛一样的摩托赛车。

“引擎是新换上的,花了这个数。”夏杉比了三个手指。

“谢了。”

叶琢推了车走到街上,头也不回地对夏杉说,然后将一个大红色的头盔戴在唐苏瑾的头上,把她抱上了后座,自己也跨上了摩托车。

“叶琢你到底会不会啊?!”叶琢这句话还没有问完,随着一声摩托车的轰鸣,摩托已经窜出了十米开外。

“阿琢——”

唐苏瑾惊叫着抱紧了叶琢的腰。

罩在头盔里的叶琢,嘴角轻轻扬起,其实在潜意识里,她一直都是向着他的。

“抓紧。”

叶琢再一次加速,一直到上了高速。

高速公路两边,都是矗立着的高大烟囱,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感觉,就和撕裂耳膜的风声一样,刺激不断,高潮迭起。

在这个时间点,雨后的夕阳竟然从云层之后猫出了头,在远山云雾中,显得格外妩媚,像一个待嫁的新娘。

浑圆而饱满的好似一个流黄的蛋黄,就在高速公路的尽头,地平线之上。

落日余晖中,打湿的地面上,摩托车冒着白烟,轰隆而过,好像一直向前,就会冲进,一个叫做天荒地老的时空。

唐苏瑾紧紧抱着身前的叶琢,戴着头盔的脑袋完全贴在他的后背,好像真的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他胸腔的震动。

“我的宝贝,生日快乐——”

在前不见尽头后不见尽头的高速公路上,晕红的余晖下,唐苏瑾忘不了这个生日,自己二十五岁的生日,紧紧贴着健硕有力的背脊,在一辆冒烟的摩托车上,叶琢用力喊出的——“生日快乐。”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开门走进,躺在沙发上的唐孟寅挑着眉斜眼睨了进来的两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叶琢打发唐苏瑾去浴室洗澡,趁着这个时候,飞快的冲进厨房,点火,架锅,倒油,动作娴熟地像是一个大厨,只不过,这个大厨在第一楼学了一个月,也就会把一碗长寿面做出一级厨师的水准。

唐孟寅走进厨房来倒水,看着下锅煮着的面条,“你倒是了解苏瑾……”

五年前,对于唐苏瑾来说,生日时候母亲煮的一碗长寿面就是最好的。

但那个时候,唐苏瑾并不知道,她固执地要在生日的时候和同学party,吃掉一个三层高的大蛋糕,然后去唱k到深夜,将那种青春无悔肆意飞扬的日子,都镌刻在门框上,由一个叫做岁月的怪物,将它磨平。

而母亲走后,整整五年没有过生日了。

唐苏瑾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闻到那种熟悉的面条荷包蛋的味道,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感动,其实有很多种。

有一种感动,是在广袤沙漠中,几乎被晒的榨干成一条蔫瘪的海参,望着一望无际的茫茫,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绝望,好像是病毒细胞一样,以每秒几十的裂变速度,使你肌肤下的血管逆流,森白的骨头上,长满了好像是牙菌斑一样的青黑色,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你唯一的爱人,用一把锈迹斑斑的裁纸刀,割开了他自己手腕上的血管,然后把手腕凑到你的唇边。

还有一种感动,就是一条在热带雨林的参天大树间,一条亚马逊河的小支流在无数奇异花草盘根错节间劈荆斩棘,最终却流淌累了,苟延残喘着,终于有一块横出来的巨大青石挡住,在洼地里聚成一汪水,于是,水就爱上了这块石头。

因为,万千世界,百种事物,只有他留下了她。

对于唐苏瑾,两者兼有。

只不过,一对苦苦相恋的爱人,如此辛苦的相爱,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一些曾经发生在彼此之间的事情,是否会在一定时间之后就灰飞烟灭……

就好像一件精美的瓷器,无意间在桌角磕碰,从瓷器底部蔓延上似有似无的裂痕,会不会导致整件瓷器的碎裂……

这其实也只能印证了一句话,因为爱得深,所以痛的切。

我们的爱情,也不过这样脆弱。

唐苏瑾深深闭了闭眼睛,将眼眶中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此时此刻,叶琢将一碗长寿面端在唐苏瑾面前,摆上筷子,有些羞涩地笑笑:“学了很久了,还是不地道,你吃两口。”

其实,这个时候的叶琢已经低入尘埃,他甚至只是说……吃两口,尝一尝。

“angel,你会做面啊。”唐苏瑾笑笑,说着已经坐下,“我还真是饿了呢。”

唐孟寅的讽刺还没有到嘴边,只见唐苏瑾仅仅吃了两口,然后就板着脸把筷子往桌上一搁,笑意莹然,不过确实能够看得清楚,她尚且湿漉漉的睫毛上,不知是水滴还是泪滴。

唐苏瑾说:“天使做的东西果真是人类不能吃的啊……我饱了。”

唐苏瑾迅速地抽出椅子起身,反手将门嘭的一声关着,快得像是脚踩高跟鞋的女蜘蛛侠。

叶琢脸色有点发白。

“哭去了,”唐孟寅坐下来,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语重心长,“别放在心上,其实心里头感动着呢,这丫头片子从小就嘴硬的很。”

叶琢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客厅的灯光下坐着,看自己的影子,在椅子周围笼罩一片黑暗。

17

过了半个小时,叶琢才站起身走进去。

唐苏瑾坐在床沿,背对着叶琢,看着好像磨了一层砂纸的窗户,外面那一轮有缺口的月亮。

其实,叶琢做的长寿面很好吃,唐苏瑾知道叶琢费尽心力地学了好长时间,因为就在前些天,她偶然发现叶琢包裹着修长指骨的光洁皮肤上,一个触目惊心的烧伤,一个很大的泡。

只不过,他的味道,始终不是妈妈的味道。

其实,在路上撞见唐谦和叶文淑接吻,发生在另外一件事情之后。

那一天晚自习下课之后,唐苏瑾依旧拿出钥匙,打开门。

她还清楚地记着,因为当天月考成绩下来,她考了全班第二,高兴地哼着歌儿,只不过,她自己的笑容,就在下一秒,看见客厅一片狼藉的地面,僵在了嘴角。

遍地被打碎的茶杯瓷碗,冰箱门大开着,里面黑洞洞的呼出冷气,地面上一大片红色的粘稠液体,一个番茄酱的盒子打翻在旁边。

电视机后面的电线散乱一地,定格在眼前的是一座雕塑一样的两个人,唐谦拽着她母亲的头发,扯向白色的墙面,另外一只手抓着电线,话音还回荡在耳边,“你怎么不去死……”

嘭嚓一声,唐苏瑾手中的钥匙掉落在地面上,清脆的一声,和那些细碎的瓷片搅和在一起。

唐谦松开手,脸上的怒容戏剧化地放松,就像是一个忽然会笑的面瘫,“小瑾回来了?饿了么?”

唐苏瑾的母亲也直起了身,脸上那种愤怒,被一种类似于哭笑不得的表情代替,“妈妈给你做点吃的去。”

这些话,唐苏瑾都没有听到,只是呆怔地看着,唐谦手中一把黑色的长发,从手指间滑落下去,和那些无生命体一样,死在地板上。

这一天之后,父母又和往常一模一样相亲相爱了,让唐苏瑾怀疑,这是不是错觉……

她其实最会自欺欺人了,她一心想着,那些伤心事,都过去了,现在好,就好。

那个时候,她傻得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做记忆的东西。

当唐苏瑾还在初中部的时候,同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林商,已经从高中辍学开始了社会上的生活,那个时候林商该上高二,十七岁。

一个寂静的夜晚,唐苏瑾和同学一起放学回家,看见了倚在电线杆上,涂抹着鲜红嘴唇的林商,头发烫成了大的波浪卷,手指间夹着一支烟,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逐渐走进她路灯光圈内的唐苏瑾。

唐苏瑾身边的女同学拉着她往边上走了走,小声说:“我妈妈说,离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远点儿……”

原本没有打算搭理林商的唐苏瑾马上就停下了脚步,她声音冷冽,“那是我姐姐。”

她可以看不起她,但是别人不行。

哦,她承认了,其实她打心底里,是看不起林商的。

在被林商的话恶意中伤之后,甚至是恨她的。

只不过,在除却父母的港湾里,林商那里,最安全。

但是,对自己再好的人,也是别人。

还记得因为泼硫酸那件事儿,林商拉着唐苏瑾去启明星找慕双吗?那个时候,她真的觉得林商是一个永远都不会背叛的好姐妹,而后来,慕双找过她一次。

不是见到泼硫酸的那个秦连清的那一次,而是后面隔了有一两个月,林商去了西藏,她和叶琢走到一起之后。

慕双说:“那个时候她原本就没有想要回去,因为她不想干了,但是双道场的老板说,走,可以,前提是能够帮他弄到我的一张手谕,因为那个时候,私底下,他有一批货被我这里给扣了……”

所以……

唐苏瑾即使像顾沐辛一样没有脑子,也能够联系到之后一系列的事情了。

消失,去西藏,然后的然后,借钱,卖掉房子。

只不过,林商拉着唐苏瑾去启明星闹场找慕双的那一回,谁能想得到叶琢在慕双那儿呢?假如那一天,叶琢没有恰好在那儿……

不敢想,自己究竟会是林商口中什么价钱的砝码。

那些追不回的美好时光,她的妈妈,她的朋友,她的孩子……还有他的爱。

那两个被煎的金黄的蛋又在眼前的平底锅上跳跃着了,在灰黑的窗子上,就好像两个小太阳,他们说:“妈妈,我们想回到你的肚子里,但是穿着白色大褂的他们说不行,他们说那里已经死了,再不会活起来了……”

“是的,彻底的死了。”唐苏瑾抚了抚小腹,脑中一个声音将他们赶走,“你们走吧,会有活着的地方的,你们是好孩子……”

这原本只是唐苏瑾的猜想,只不过,就在她生日这一天,她想要将这个秘密残忍地撕开,她没有办法做的好像没事人一样,漫不经心地生活在一片迷惘之中了。

唐苏瑾的背影,在柔软的壁灯灯光下,脊背光滑的曲线,丝绸的睡衣贴在身上,脸庞精致地好像一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让人心疼地都抽搐起来。

叶琢走过去,伸出双臂将唐苏瑾牢牢地抱在怀里,让她的身体毫无顾忌没有防范地倚在自己身上,十指相扣。

唐苏瑾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小声痛苦,嘴角笑着,仍有眼泪好像细水长流一样,流到她的唇角,直到舌头品尝咸涩的味蕾绽放。

叶琢细心地,将唐苏瑾脸上的泪水吻掉,唇瓣好像是鸟类柔软的羽毛,沾过她的唇,她的眼睑,她的脸颊。

唐苏瑾忽然反身环住叶琢的腰,将脸埋进叶琢的胸前。

*******

夏日将尽,暮色余晖。

这一天,站在堇城最高的星光大厦顶层,唐苏瑾双手扶着栏杆,黑色的发丝飘扬在空中,目光落在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手机震动,她掏出手机,上面是叶琢的号码。

“今天晚上有空么?”

“随叫随到。”唐苏瑾淡然一笑。

“那我七点去接你。”叶琢刚刚从一个会议上下来,一边讲话一边按下了一层的电梯号。

唐苏瑾没有说话。

“唐苏瑾?”

“……叶琢,能不能来星光大厦一趟,顶层,天台,临东华街。”唐苏瑾平静的说,淡淡的霞光映着她的脸颊,仿若周遭的一切都晕成了绯色。

叶琢有一点慌,“你在那儿干什么?!”

“你快点过来啊,我等着你……”唐苏瑾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喂喂……”回答他的是忙音。

叶琢赶忙按照刚才的号码再一次拨过去,***又是那一成不变的柔美声音,“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这是怎么回事?!

叶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惊慌,倒是让一旁的荣彦南有一点诧异,他靠着电梯内壁的镜子,漫不经心的问道:“是什么要紧事儿?”

“借我你的车。”

荣彦南什么都没有问,直接将车钥匙递给叶琢,看着叶琢冲出电梯时候跌跌撞撞的背影,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路上,叶琢踩足了油门,下了车将车钥匙扔给保安就奔进了星光大厦的大厅。

“对不起,先生,电梯正在维修中。”一个身穿着蓝色制服的人站在电梯口,垂着头毕恭毕敬的说道。

叶琢恨得一拳打在电梯的开关上,然后飞快的向楼梯口跑去。

而当叶琢踏上第一节台阶的时候,电梯门在他的身后打开。

身穿毛呢长裙的唐苏瑾从电梯门跨出来,随即笑意僵在唇边。

她手中握着的手机,挂断了正在拨通着叶琢的电话,转而向维修电梯的中年男人说道,“大伯,这个牌子撤了吧。麻烦你了。”

星光大厦,顾名思义,能够伸手碰着星的,六十八层大厦。

六十八层,是什么概念?

起初,连唐苏瑾也不曾想过。

真的爬楼梯上来,至少要花上半个小时吧。

可是,叶琢仅仅用了……

唐苏瑾低头看了看表,十八分钟。

她忽然觉得,这个测试,不那么有趣了……

因为,有人当真了。

叶琢遇上唐苏瑾的事儿,哪一件不会当真?

这一次,当真是试探,也过了头。

叶琢的心砰砰砰的乱跳,几乎要跳出来,嗓子眼儿里一股燥热的火儿从肺蓬蓬的往上烧,汗湿重衣,咸辣的汗水滴到眼睛里被刺得生疼酸涩。直到双腿都成了机械的运动,脑中只有那样一个影子,脸庞很是清晰的滑出光线,她说,“我等着你。”

叶琢冲出楼梯口,看到了熟悉的影子站在栏杆边上的时候,心底提着的那一口气儿猛地松了下去,瘫倒在地面上。

傍晚的风半撩起唐苏瑾的裙边,她的心猛然抽痛。

唐苏瑾缓缓迈动步子走到叶琢身边,拿出包中的纸巾替他擦满脸的汗,“你傻子呀,这么赶干什么?!你要奔我的丧啊……”

叶琢抬起手拉住了唐苏瑾的衣袖,大口的喘息中,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没事儿吧……”

唐苏瑾又好气又好笑,推了他一把,“你以为这是煽情的电视剧呀,搞得……”唐苏瑾瞥见叶琢忽然淡下去的眸光,停住了嘴。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吧,像你这样不要命的法儿,果真就直接奔进太平间了……”唐苏瑾为了调和此时的气氛,故意这般调侃着。

叶琢已经知道唐苏瑾就是故意差遣他的,他心里忽然很欢喜,因为只要她还肯在你的身上花心思,那么,她还是在乎的。

什么时候,爱变成了这样的卑微。

只不过,他心甘情愿,因为这是他欠她的,就算是她要他把心掏给她,他也会毫不犹豫。

他已经稍微缓过来劲儿了,看着天际尚有三分之一的落日,抬手拨了唐苏瑾的发,“看那边。”

夕阳的霞影,落寞而光辉,薄薄的一层未尽的绯色,漫涂抹在两人的脸上,连同唐苏瑾略微发白的唇上,都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霞粉。

叶琢鬓角的汗水反射着瑰丽无比的夕颜,恍然间这样的宁寂,度过了漫漫的黑夜,迎接着朝阳。

“很漂亮吧……”叶琢扶着唐苏瑾的手站起身来,“小的时候,我妈经常带我来这儿看落日,还有星空。”

唐苏瑾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男子柔柔的侧影,唇角在不经意间已经扬起。

“一会儿等天幕完全黑下来,到那边的天文台,有望远镜,星空璀璨的……”

唐苏瑾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也来过这儿的,是我妈妈带我来的……”

那一夜,母亲抱着只有五岁的唐苏瑾,登上了星光大厦的天台,万物寂寥之际,夜空出奇的黑,连同妈妈的眸子。

“小瑾,你要听话,你要听话。”

夕阳的霞影,落寞而光辉,薄薄的一层未尽的绯色,漫涂抹在两人的脸上,连同唐苏瑾略微发白的唇上,都镀上了一层明晃晃的霞粉。

唐苏瑾忽然转过头来,忽然一把抱住叶琢的肩膀。

“阿琢,我们结婚吧。”

******

“唐苏瑾,你这是干什么?!”程言等唐苏瑾进了门就将一沓打印纸摔在桌上。

唐苏瑾淡淡扫了一眼,她今天在接到师院附中黄校长的电话提及程市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程领导,你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程言注意到,唐苏瑾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叶琢知道么?”这明显是一句废话,要是知道了,现在就不是他程言站在办公室把这些申请材料撩在桌上了。

唐苏瑾笑了,“你觉得他知道不知道?”

程言好像一只蔫儿的皮球一样坐在了椅子上,“你还是有办法将我的脾气磨没了,好了,现在好好说,为什么要跑去那儿?”

唐苏瑾耸耸肩,将手中的包包搁在膝盖上,坐下,“想要换个环境,就是觉得那儿还不错。”

“还不错?!”程言蓦然睁大眼睛,“苏瑾你是不是又自虐倾向啊,哦,我忘了,最近你和叶琢都有自虐倾向。”

“什么叫自虐,我这是思想觉悟高!你还是党委书记出来的呢。”

“行,你和叶琢都思想觉悟高,我才是一打杂的。”程言将桌上的资料整理了下,“扯远了,禁止谈论政治!”

听程言的口气,唐苏瑾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程言已经压下去了不会多过问了,便起身,“我先走了,还约了顾沐辛。”

“嗯。”

等唐苏瑾走到门口,伸出手已经拉开了门,程言忽然开口,“有什么事儿不方便给老七说,就给我说,我能帮你。”

唐苏瑾微微侧了脸颊,颔首,“却之不恭。”

程言知道,这也就是唐苏瑾随口说说而已,她那么独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轻易向别人低头呢。恐怕也只有最爱的人才会看到她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吧。

他其实很羡慕叶琢的,当初,也是因为那种求而不得的羡慕而升级成为嫉妒,因为叶琢的背叛与欺骗而产生的一种黑暗心理吧,人人心里都会有这样一个炸弹,只不过看它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引爆。

而或许,他从来就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唐苏瑾,只是纯粹的一种欣赏。

但愿这种欣赏,继续下去。

******

堇城的八月份,是最难熬的酷暑,天气闷热而粘腻,就像泥沼里不断涌动的蚯蚓和泥鳅,晒着太阳打着滚,奋力地将浓稠的泥浆翻滚上来,把自己沉溺下去。

这样的天气,让人完全忘记了堇城其实是拥有狂热沙尘暴的春天,短暂的而清冷的秋,乃至于寒冷干燥的冬。

但是就在这样闷热酷暑的八月初,满心满意欢喜的叶琢却感到了一种类似于冬天的寒冷与刺骨。

经过了一个月的准备,这场盛世婚礼,终于就要在唐苏瑾生日后的一个月,八月七号这一天,在寸土寸金的金豪大厅举行了。

叶琢为唐苏瑾准备了三套婚纱,都是由怀珠的顶尖设计师设计的,而令人吃惊的是,唐苏瑾选择了一套明艳红色刺绣的中国古典裙装。

这套裙装,是那三件婚纱之外的,纯手工织绣的大红嫁衣。

唐苏瑾拿到红色嫁衣的那一天,将嫁衣完全铺展在素色床单上,用手细细的抚摸着上面的针脚,眉眼柔和地问叶琢,“你说,我穿了会好看的,是吧……”

还不等叶琢回答,唐苏瑾已经站起身来,伸出手解着睡衣的扣子,将身上的睡衣脱下,“我穿给你看。”

叶琢在帮唐苏瑾系着锁骨上方最后一枚盘扣的时候,呼吸已经几乎要升腾成沸水一样的温度了。

而此刻,正是应了那样一句话,人比花娇。

一双艳丽的大眼睛半敛着,紧密的睫毛轻颤,像是黑色蝴蝶的薄薄双翼,细腻光洁的皮肤上染着一层绯红,唇就好像缀在枝头的一颗红樱桃,诱人采撷。

“阿琢,我好看么?”她认真地问道。

叶琢什么都没有回答,随即封住了唐苏瑾的唇,长臂揽上她柔软不盈一握的腰身,温度从丝薄的嫁衣中传递出来。

这一段时间里,当唐苏瑾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叶琢的进一步深入,而一直停留在接吻或者抚摸上面的时候,叶琢就已经学会了,把每一次接吻,都郑重地当成做`爱一样享受。

这一次缠绵悱恻的吻,持续了几乎一个小时,而唐苏瑾依旧坐在叶琢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除了锁骨上的那两枚盘扣略微松动之外,就连做好的发型,也是丝毫不乱。

这比一年前那个接吻的游戏,不知道要久了多久。

只不过,这个法式的热吻,竟然画成了一个休止符。

婚礼当天,叶琢去唐孟寅那儿接唐苏瑾,因为唐苏瑾还是不能和唐谦心平气和地说上哪怕是一句话,所以,只有唐孟寅这个做哥哥的当她的娘家人。

而这个娘家人打开贴了红色双喜的门,从遮住眼睛的头发间,看了面前神采焕发的新郎官一眼,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叶琢。

“给你的。”

然后,就好像是看戏剧一样,叶琢原本放光发亮的眼神忽然黯淡下来,好像由一张磨砂纸打磨过似的,朦胧地看不清楚焦点。

那么一瞬间,唐孟寅甚至看见了绝望。

信封上是唐苏瑾隽秀的字体,写着:给老公,阿琢。

叶琢的手指紧紧攥着信封,抬起头问唐孟寅,“她呢?”

唐孟寅摇头,“看信吧。”说完就关上了房门。

身后的伴娘伴郎脸色都面面相觑,在新婚这一天竟然跑掉了新娘,虽然说在那种电视剧的三流剧情中,这种场景不算少了,只不过,当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你的身边,还是很难以接受,能够真的以一种看笑话的置身事外的角度。

叶琢强自镇定自若地走上电梯,伸出手指按下向下的按钮,好像真的若无其事地走进迎亲的首辆车里,对前面的司机说:“下去。”

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在吐出“下去”这两个字的时候,甚至感到了喉咙的一阵血腥气疯涌着上来,已经在齿龈上打转了。

他将信封撕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张以淡绿色白色山茶花为背景的信纸,轻轻打开。

“angel,

你还好吗?

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你应该好的。

而你,给了我从来没有过的,心动,喜悦,当然,也有感伤,是因为我的幼稚,我的懦弱,我的无理取闹,于是我选择了逃避。

但是,当我真正从自己的龟壳中伸出了脑袋的时候,一巴掌把我拍下去的,却是你。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如果我是你,我也会保持着应有的理智,一定会的。只不过,在我的理智面前,我曾经说过的那一句“我只信你,阿琢”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是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买醉,没有费尽心思地和陈在瑜离婚,没有从电话中骂错人,没有去医院看望陈老爷子,那么,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而结果就是,我在那个路口不会遇见你,在另外的路口也会遇见你。

阿琢,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过你。

我喜欢叫你angel,干净,纯白,长着翅膀。

我从来没有怨过你,阿琢,美好如你,怎么舍得让我心疼。

只不过yīn差阳错,都是我留下的债吧。

最后叫你一声,angel,我爱你,阿琢。

但是,我不配嫁给你。”

信纸的被面,唐苏瑾用流畅的意大利体,写着一句这样的话:“iwillmissyouforever,mydarling。”

叶琢手中的汗,将手中的信纸一点点的晕湿,他的手机已经在靠背椅上疯狂地旋转着,几乎要被打爆了。

叶琢忽然打开车门飞奔出去,新郎服前面扣的一丝不苟的扣子,被扯开两颗。

电梯不在一楼,叶琢没有等电梯,而是奔上了楼梯,十三层,他似乎已经刷新了他曾经在中学保持的最好记录。

“咚咚咚……咚咚咚……”

门铃和敲门声的双重攻击下,门终于打开,唐孟寅笔直地站在门口,一手搭在门框上,稍微低头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叶琢。

叶琢低头喘着气,语不成句,“你……小瑾……知道她……哪儿了……”他竟然一手攥住了唐孟寅的领口,“告……诉我。”

唐孟寅眉眼清冷,将叶琢的手拨开,转身就要关上门。

而叶琢将胳膊伸进来挡住了要关上的门,因为唐孟寅用力,夹着痛哼了一声。

“她去了……哪儿了?!”

【尾声】

又一个冬天,呼啸而来,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像是带着刀枪剑戟,所向披靡。

唐苏瑾原本以为,堇城的冬是极干冷的,可是到了青海一个凋蔽的山村,才知道,这里不仅有一个名字叫落后,还有一个名字,叫恶劣。

当那些远古的风在荒漠上留下的痕迹,一直重叠交叉到现在,像是一个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和落日周边的暮色一样,被扣上了一顶“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唐老师,我走了。”

唐苏瑾的思绪被拉回来,看着面前已经戴好风帽围巾的男人,笑了笑,“刘老师,这就要走了啊。”

刘老师点点头,“我老婆不能等了,预产期就在下个月,我得回去。上面又派了一个支援西部的数学老师会来代替我,估计今天晚上就能到,最迟明天,我已经把你的电话给他了,到时候他会打给你。”

唐苏瑾送刘老师出门,在凛冽的风中向他挥手,“路上小心啊,祝母子安好!”

唐苏瑾看着刘老师的背影,在学校打开的大铁门前凝聚成一个黑点,被霞绯色的晚霞映的通红。

她裹紧了风衣,重新走回办公室。

她有点冷,便走到桌边,从暖壶中倒了一杯热水,异常浑浊。

将玻璃杯放在桌上,等着水渍澄清,她转身进了东侧的一个房间里,想要拿一件衣服披上,因为实在是太冷了,她的体质本来就属于偏凉,现在手冰的更是连一点感觉都没有,看着周遭的白色墙壁,都好像是山雨欲来的倾颓,白漆掉落。

这间房间其实是一个放体育用品的储物室改造的,将那些跳绳足球什么的都搬出去,就只够放上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的。

“老师!唐老师你在么?”

外面响起清脆的声音。

“我在。”

唐苏瑾走出去,看见几个女学生。

站在前面的一个女孩儿眼睛放光,“唐老师,大城市的男孩子是不是可帅了……”

另一个女孩子掐了前面的这个女孩子,“瞧你问的,那是当然了。”

“是不是都像是唐老师你男朋友那样帅气啊?”

“你干嘛偷看老师的手机?!”

“杨颜,这么说你不是也看了嘛,还说我。”

唐苏瑾含着笑,看着她们之间的打闹拌嘴,年轻,活力。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这个年龄,他们手里面抓着的,是大好的青春时光,是最美好的年华。

前一段时间,她在整理邮箱邮件的时候,忽然看到了在去年,林商特意叮嘱她要看的那一封邮件,其实林商她不会说一些什么肉麻的话,有几次高中的作文还是让上初中的唐苏瑾帮她写的。

不过那封邮件里的话,看起来真的很有感觉。

她十分喜欢其中这样一句话:“其实,人生,就是经历的集合。但我认为不是经历,而是人。不仅仅是我们身边的人,还有那些过客,所有一闪而过,细微荡漾着,但充满意义的关系,有时候他们才是最特别的。”

然后,她看见邮件的右下方,写着“——摘自《辛且薇语录》”,顿时呆怔片刻,然后伏在桌面上大声的笑起来,直到眼泪都流了下来,流在口中涩涩的。

只不过,原本在她身边的人们,都成了过客……

那个叫杨颜的女孩子忽然转向了唐苏瑾,“唐老师,你男朋友来找你了。”

另外一个女孩子捶了一下杨颜的肩膀,瞪着眼睛,“你胡说。”

第三个女孩子挤眉弄眼,“干什么来了,一群小八卦。”

等打发走了那些不知疲倦的孩子们,唐苏瑾才走到桌边喝了两口水,桌上的手机震了两下,进来一条短信。

“我是新来的数学老师,在东口,能不能来接一下?”

唐苏瑾回了一个字,“好。”

唐苏瑾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浑身冷的有点虚脱,便在风衣里面又套了一件黑色的长毛衣,套上风衣之后又将一个老实巴交的学生家长送来的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裹在了外面,戴上兜帽裹上围巾才出门,像是笨重的北极熊。

东口距离学校不远,经过一条新修的马路,就能够看到一个邮政局,就在那里。

唐苏瑾每走一步都感觉天旋地转,索性想要拿出手机来给那个新老师打个电话说去不了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忘在了办公室。

忽然,没有看清楚脚下的路,唐苏瑾被一块横在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栽了两步,就被前面的人扶住了肩膀。

她的目光从焦灼在面前的一双军靴上抬起,然后,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旋地转。

“唐老师,不用行此大礼吧……”

面前的男子嘴角轻轻扬起,勾成一个美妙的弧度,挺立而站,背后是大片的风起云涌,苍茫的风萧索地贴着地面吹过来,而他,穿着一身蓝色的休闲装,茕茕孑立。

苍茫天地间,即使再高大,也成了黑点。

和爱人在一起,即使再渺小,也成了伟岸。

唐苏瑾不经意间,已经红了眼眶,“阿琢……”

叶琢眉眼含笑,张开手臂,用力地将唐苏瑾箍紧怀里,“小瑾,我来找你了。”

唐苏瑾呼吸着叶琢怀抱中那种干净的味道,这是令人心安的味道。

她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不远千里地去哈尔滨找叶琢。

而现在,换成了叶琢。

叶琢拉起她的手,一步步向那一所孤零零的学校走去。

唐苏瑾看了叶琢一眼,有他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抬起眼,从叶琢的肩膀往上看,天际层云尽染,灰芒的天空中飞过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鸟,向着落日的地方,那是它的家。

不是每一个人,在蓦然回首,都会看见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而叶琢庆幸,他看见了。

唐苏瑾忽然想起了在堇城很有名的那个作家辛且薇,除了林商摘录的那一段话之外,唐苏瑾记忆深刻的是这样一段话:“真正的般配,不是缘于门当户对青梅竹马,而是之于你我,茫茫人海,我找到了你。而你,也恰好找到了我。”

ps:正文完,大量番外即将放映(番外中苏瑾会开金手指啊,甜蜜萌宝宝番外不期奉上,还有本文重要配角番外,不喜可绕过)

番外 你是我的仲夏夜之梦

【入骨相思知不知】

唐孟寅坐在叶琢对桌,面前的茶盏氤氲着袅袅茶香气,弥漫在整个用竹藤条隔开的茶室间,花架上那个青花瓷的仿真古董花瓶看起来很是名贵,梨花木的窗格子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磨砂玻璃上反射着窗外金色的阳光。

“她去青海了,从两个月前就在准备,申请,递交材料,那边师资很缺,所以过程很简单。”唐孟寅说的无波无澜,眼光落在面前的柚木桌案上。

两个月前,原来两个月前,她就已经筹划要离开了。

叶琢已经不知道唐孟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只觉得那些周围的空气都成了一种足以依靠空虚的呼吸行走下去的残骸。

有一种会呼吸的痛,就是在你不经意间的吐纳之间,好像是体内根深蒂固的毒瘤。可是偏偏,这样的毒瘤上,就能够开得出妖艳的花。

叶琢的生活轨迹并没有任何变化,和以往一样,上班,下班,回家,睡觉。

只是,没有唐苏瑾的日子,还可以称之为日子么?

他刻意地从荣彦南手里抢了大部分的工作,恨不得将自己累死在办公桌上,让自己的大脑思想和四肢都不停地运动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亮的刺眼电脑屏幕,绿幽幽的。

他只有让自己手中不停,大脑不断地运转着,那样才能够使脑中作祟的思念暂时扼死在紧张的大脑皮层内。

“叶琢,你确定要接下和秦五的合作案?”荣彦南捏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马奶提子往口中放,好心地提醒,“那人吃人不吐骨头,你确定……”

“嗯,”叶琢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已经搞定了。”

荣彦南挑了挑眉,“要不……李昀那个珠宝设计师的发布会也交给你吧,那个女人实在是刁钻刻薄的很。”

叶琢一个字打断了荣彦南的话,“好。”

“阿琢,说真的,你累不累?”

荣彦南如何不知道,叶琢这段日子就像一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人,日夜不停地工作着。但是荣彦南不知道,其实对于叶琢来说,最难捱的就是夜晚。

安眠药的剂量在不断地加大,即使脑子里昏昏沉沉眼皮往下坠,睡意朦胧着却如何也睡不着。

记得几个月前,花了十几分钟就从楼梯爬上了六十八层的星光大厦,那个时候,心里烧着一团火一直冒到嗓子眼儿,四肢百骸都好似灌了铅,但是只有一双眼睛看到唐苏瑾的那一刻是清灵的,便无悔了。

可是现在,他的四肢百骸都是轻飘飘的,唯有头脑和眼睛是晦暗的,想要看到她的样子都看不见,手指触碰到的空气,却都是她的温度。

从空洞而深黑的夜色,一直到东方渐白,从窗户中看到外面的天空,好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调色盘。

那种一分一秒的等待,等待心里面被掏空的错觉,伴随着整夜整夜的失眠,丝丝入缝地浸入了骨头之间。

二十年前,睡眠是一个人的,是叶琢他自己的,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精神思想都是他一个人可以掌控的,这让他感觉到其实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但是直到认识了唐苏瑾,睡眠是两个人的,或者浅若游丝,或者游若浮萍,都是两个人共同的。

现在,他的睡眠是唐苏瑾的,那边就好像有一根极细的细线,牵引着叶琢,让他的睡眠他的身心不再受他一个人控制,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他不想拒绝。

亦,不愿拒绝。

“哦,还好。”叶琢暗自掐了自己一把,回过神来,对荣彦南答道。

荣彦南摇摇头,站起身,“叶琢,荣老爷子那里就交给我了,我来摆平。”

叶琢的手指终于顿了顿,寂静的房间里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暂停了一下,随即继续,“为什么?”

荣彦南笑笑,“你前几年在美国帮过舒妍。”

叶琢终于停了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想了片刻,“哦,不记得了。”

荣彦南摆手,“随你记不记得,唐苏瑾那边你自己去摆平。”

等荣彦南快走到门口,叶琢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去美国?昨天我给舒妍姐打电话,她绿卡已经拿到了。”

荣彦南顿了下脚步,“再说吧。”

有些人,那些自从出生起就被烙上的家族印记以及永远推卸不了的责任,注定不能随心所欲一辈子。

…………………………

叶琢不知道荣彦南是如何与荣老爷子谈的,总之,他时隔将近一年,第二次提交了前往青海支教的申请材料,没有两天就获得批准了。

临走前一天,叶琢给程言打了电话,“我要去青海了。”

那边程言顿了顿,“去吧,她在等你找到她。”

叶琢心下明了,“你跟之桓说一声吧,我打他电话打不通,一直不在服务区。”

“指不定跟黄莉雅怎么缠绵呢,”程言嗤了一声,“我就搞不懂了,许之桓这么长时间口味怎么就不能改一改呢,那女人一个电话就能从北极叫到南极去。”

“要不我临走前……再找找黄莉雅?”

叶琢话还没说完,那边程言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可别,你那边可不能乱了,这里怎么乱也有我。”

“有你不如没你。”叶琢调侃。

“得,你赶紧走吧,你们夫妻俩一个比一个会损人,我十张嘴都比不过,还有小辫子捏在你们手里。”

夫妻俩……

叶琢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一直持续到回到家里收拾行李,看到了刚刚专程从军区赶回来的叶铭。

“哥。”叶琢看见黑了也瘦了的哥哥,经不住眼圈有点红,他从小接受的就是一种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育,即使在美国那样拼命的十年,也从来没有放任自己软弱过。

只不过,在自己的亲人面前,那些虚妄的尊严,其实都可以放下的。

血缘之间,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儿?

当初,叶琢其实存了心思要化解唐苏瑾和她父亲之间的恨意的,可是这种想法也只是在脑中惊鸿一现,然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就再没有精力了。

叶铭走过去,靠着叶铭身边坐下,“爸是想要回来的,不过今明两天有重要的会议需要主持,赶不过来。”

叶琢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叶铭帮叶琢往后备箱里搬行李箱,叶琢站在叶铭身后,“哥,我走了你搬回来住吧,妈一个人……”

叶琢的余光看到站在阳台上的叶母,身影落寞。

就在昨天晚上,叶琢告诉母亲自己要去青海的事情,母亲眼见着就板起脸来,“在外面十年,没回来两年就又要出去,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道为家人想想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

“妈,”叶琢打断母亲的话,“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也有我自己的眼光,你能看上我看上的人那也好,不看上也就算了,妈,我有自己的生活。”

“我养大的儿子,一个成天都赖在军营里面,一个尽想着怎么走的越远越好,我就是想要让你们好好的,难道我想要招自己儿子讨厌……”

母亲说着说着竟然就哭起来了,倒弄得叶琢一时间无措,“妈,其实小瑾人很好,你不要一直听大姨说,大姨除了麻将桌上还有点谱。”

这句话听了让叶太太扑哧一声笑出来,“有这么说自家长辈的吗,你这孩子……”

不过也不得不说,陈在瑜最后落得吸毒入狱的下场,和父母以及家庭环境绝对是分不开的。

叶琢这样也算是岔开了话题,把母亲的心事往边上引了引,算是告一段落。

叶铭点点头,“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期限是一年,回来哥等着参加你们婚礼。”

“那你和她呢?”叶琢问。

叶铭当然知道叶琢口中的她指的是谁,只是垂下了眼睑,露出略微自嘲的笑,“都快一年了,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

如果从一开始就认定的错了,那么即使是对的,也是错的。

…………………………

…………

第二天,在机场,通过安检前,叶琢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幸好看了那么一眼。

他看见了自己的妹妹叶文淑和一个中年男人,以及怀中那个粉雕玉砌的小男孩。

叶文淑向前走了两步,正想要说话,怀中的仲仲忽然扭了两下,一双乌漆发亮的眼睛好像含着水光,两只小手就冲着叶琢,“抱,抱……”

叶琢轻笑了一声,接过手来,“你就是唐仲轩?”

这个小男孩儿浑身都是肉乎乎的,四岁多了还是黏人的紧,两步路都不愿意多走,就想要一直窝在别人怀里。

“仲仲,别乱动!”叶文淑打掉仲仲揪着叶琢衣领的手,“哥,你这次要去多久?”

“一年吧。”叶琢用手指逗着怀中的小男孩,眸中都是满溢的欢喜。

小孩子呀……

他现在但凡是看见小孩子,心里都会伴随着一丝怅惘以及浓郁的欣喜,独独属于他和唐苏瑾的小孩子,再不会有了么……

一个长得像是唐苏瑾的小人儿,真的不会再有了么?

因为他的一念之差,他失去了一对双胞胎。

而因为他的差错,他也付出了应该有的代价。

同等……或许还要更多一些。

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等,都是人心的考量罢了。

叶琢陷入沉思的这个时候,叶文淑其实也犯难,她不知道该让仲仲叫叶琢什么,或者是自己的哥哥叶琢称呼唐谦什么,这真是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但是谁能够想得到呢。

生活本就是错乱成一团乱麻,关系到处都有。

一座城,一份记忆。

时光就在里面。

18

唐谦走上来,从叶琢手中接过闹成一团的仲仲,转身就走向稍远的地方。灯光一闪,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鬓间隐没的白发。

叶文淑心里一酸,“哥,其实他心里也很苦的,你见了唐苏瑾,劝劝她吧,哪里就真有亲生父女之间……过不去的坎儿呢。”

叶琢忽然搂了搂叶文淑的肩膀,“没关系,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你,文淑,哥都支持你,一如既往,你只要不要委屈了自己,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叶文淑狠狠地回抱叶琢,用力地点头。

飞机起飞的前一刻,叶琢将手机关掉,从机窗往外看了最后一眼,深深闭了闭眼。

小瑾,我来了。

………………………………

………………

iwillmissyouforever,mydarling。

因为这样一句话,因为最后那一封书信,在唐苏瑾离开的这一年中,叶琢每天一封信,坚持写给唐苏瑾。

带着锁的抽屉里,堆满了一封封信笺,寸寸思念化成灰。

两年后,唐苏瑾重新踏上故别两年的土地,呼吸着属于堇城那种北方干燥的空气,看着天空中飞扬的杨絮柳絮,将城外护城河围了个严实。

这座城,装着她所有的记忆。

而此刻她身边的这个人,就是一个载体。

那个独独属于两人的小公寓房,桌面上蒙了一层浮灰,看起来很有年代感。

唐孟寅在唐苏瑾去青海之后没有多久就搬出去了,留下叶琢时而在这个屋子里小住一下,一直到现在,才又真正开启。

卧室里窗前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书桌,当唐苏瑾开启了那尘封的抽屉,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笔力遒劲的字迹,手指尖抚摸着纸张的厚实感,心里面都好似堵塞着泪水,酸胀发疼。

……

小瑾:

今天胃又疼了,但是我保证我按时吃饭了,也吃药了,我很听你的话。

3月26日

……

小瑾:

明天是你的生日了,二十六岁。

我知道女孩子都不愿意提自己的年龄,但是你不一样,你喜欢岁月带给你的充实感,我也同样。

我做了一碗长寿面给你,比去年要做的好很多了。

7月8日

……

小瑾:

今天我没有开车,便上了公交车,我看见车上有一对小情侣站着,她搂着他的腰,幸福满溢。

等你回来,我们也坐一次公交车怎么样?

是不是矫情了?你不喜欢的对不对……

7月30日

……

小瑾:

今天看见林商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让人欠扁的笑容,还有那个干净的男孩子。

我总是觉得,如果林商和慕双经历了那么多都不能走到一起,那就可惜了。

只不过,那么多可惜的事情,又如何救赎的过来呢。

我决定去找你了。

你还肯等我么?

8月12日

……

小瑾:

我外公同意了我们的事。

是荣彦南帮忙办的。

我一直觉得,即使没有他们,你还有我,我还有你,我们都在一起。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这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说一句你或许不想听的话,你爸爸很想你。

8月31日

……

小瑾:

你刚刚离开我的时候,我时常想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只不过,当真如此么?

看不到你摸不到你感受不到你,如何是晴天?

真的是根深蒂固的习惯,我不愿意改。

9月15日

……

小瑾:

我今天在路上看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女孩子,郑旬带着那个女孩子进了第一监狱,但是我没有认错人,那种感觉不一样,即使在百米之外也会有的一种气味,不会改变。

想你了,想死你了。

小瑾,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9月23日

……

小瑾:

明天我就要飞去你那里了,你会不会吃惊?

我这一年里很乖,我按时睡觉按时吃饭,戴着我们的对戒,在原点想着你。

10月19日

……

小瑾:

今天读到一首诗——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你知不知呢?

10月20日

………………

唐苏瑾的泪水滴下去,打湿了纸张的边缘,字迹晕开。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叶琢走过来,从唐苏瑾身后环住她柔软的脊背,挡开她手中的信纸,“烧了吧,你回来了,都好了。”

唐苏瑾转过来,墨色的瞳仁盯了他半晌,忽然钻进他的怀里,“你就是故意的,害我哭,害我难受……”

唐苏瑾闻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就意识到,原来,从第一次那个温暖欣喜的怀抱开始,她就已经恋上他了。

她的阿琢啊。

兜兜转转,当时间拨转回到五年前,他们还不相识。

在城市流光,他修长身形,倚在走廊栏杆上,看着她衣着魅影,神情濛濛,就在那个时候,已经一箭穿心。

云端,你看到了么?

那个背着箭筒的爱神,已经用一支虚渺的箭,将楼上楼下,看风景的两人,连在了一起。

你给我的仲夏夜之梦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题记

仲夏,盛夏。

荣宅位于堇城的西边,是上世纪的法租界留下了的建筑。

两个颀长的身影交叠在一起,一前一后走进了荣宅的大门。

唐苏瑾跟在叶琢身边,看着周围那些看起来很有年代意义却依然不失精细的建筑,看疏密的树梢缝隙中漏出的月光投在白色瓷砖上面斑驳的影子,跟紧了叶琢的脚步。

这是荣宅每逢月圆就会聚一次的晚宴,规模很大,荣家的旁支左系各色人等,这里面或许随便拉一个小弟弟就是你差了辈的表舅。

“那些人你都不用理,直接去见我外公。”叶琢捏了捏唐苏瑾的手,“我会陪着你。”

唐苏瑾点头。

可是,还没有到前厅,叶琢就被父亲叫走了。

“爸,你回来了。”

叶父挑眉,目光凛冽,“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一年多不见人影,回来了就这么给他老子说话的……”

叶琢听着父亲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倒是释怀了。

知子莫若父,那么知父也莫若子。

叶父只要有心情开你的玩笑,那就是已经原谅你了,要是一言不发任由你怎么在外面翻天,那才是一件可怕的事。

“爸,小瑾人很好,跟她接触一下就会发现的。”叶琢笑了笑。

“现在我说了不算,那边你外公恐怕正考核着……”叶父拍了拍叶琢的肩,“你从小就跟我对头,现在我老了,可是对付不了你了,留给你外公吧。”

荣老爷子这一关,真心不好过。

唐苏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要镇定,她嫁给陈在瑜的那一年里,即使是家宴也不曾见过几次荣老爷子,只是隐约还记得这位老人的面容。

管家在前面带路,走到一间书房前面驻足,转过来,俯身,“就是这里。”

唐苏瑾认出来了,这个英俊的管家,就是在两年前的春节,代表荣老爷子,让唐苏瑾晾在第一楼两个多小时的那一位。

他说完就转身离去,并没有在唐苏瑾脸上再做一丝停留。

唐苏瑾很欣赏这种人,对那些不该知道不该打听的事情,一点也不多问。

唐苏瑾在门上轻叩两下。

“进来。”

门内传来浑然一声。

唐苏瑾深吸一口气,然后转动门把走进。

“外公……”

荣老爷子黑色的家居服,更加衬着一头白发雪白,他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执狼毫,正在桌案上挥墨,精神矍铄。

唐苏瑾略一站,就听荣老爷子叫道:“苏瑾,你过来,看看我这几个字怎么样。”

唐苏瑾“诶”了一声,依言走过去,看见了宣纸上那酣畅淋漓的几个字,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怀瑾握瑜。”

该如何回答?

若是回答否定的答案,那么必定连同荣老爷子的遒劲笔力一同损了去,关键那一块瑜,其实是荣老爷子的另一个外孙。

若是回答肯定的答案,那么铁定又断不了与陈在瑜的关系……

荣老爷子眉目慈祥地看着唐苏瑾,鬓间的白发就好像是渡了一层银霜的秋叶,眉间的沟壑纵横,也不过就是那岁月的刻痕而已。

这个女孩子,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子灵气,举手投足之间确实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光彩。

当前几年,陈在瑜带着这个女孩子过来的时候,荣老爷子几乎没有怎么注意到她,虽然或许那个时候她会更加张扬与肆意,现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她已经懂得如何收,如何放,如何将自己的的锋芒敛起来,在适当的时候再释放出去。

荣老爷子心下已经有了计较,便只是要看看她究竟要如何应对。

唐苏瑾思忖片刻,淡然一笑,将宽大的衣袖挽上手腕,执起荣老爷子适才搁置的狼毫,在纸上挥墨写下了四个大字。

——抛砖引玉。

夜晚,离开荣宅的时候,唐苏瑾挽着叶琢的臂膀,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腰间。

“外公究竟给你出了什么题目?”

唐苏瑾微微一笑,“秘密。”

叶琢换了话题,“说实话,你初恋是在什么时候?”

初恋啊……

唐苏瑾脑中忽然浮现出那样一个美好的画面。

……

“妈妈,我今天不去上学了。”扎着羊角辫的她半仰着面庞,一双明媚大眼潋滟之色已经初见端倪。

“为什么呀?”年轻的女人蹲下来,帮她背上书包。

“因为那个小男孩没有去。”她倔强的撅起嘴,“看不见他我也不想去了,我好像喜欢他了呢。”

女人轻笑出声,眉宇之间似是含着远山云黛,青山遍透,“小傻瓜,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她摇摇头,“妈妈,那你说什么叫做喜欢?”

女人站起身,“喜欢就是一想到心里就很欢喜,不管有多苦,都欢喜。”

“为什么呀?什么叫做欢喜?”

“乖孩子,”女人拉起她的小手,“等你有欢喜的人就知道了,现在先去上学。”

……

“梦魇了?说话。”叶琢捏了一把唐苏瑾的胳膊。

唐苏瑾回过神来,侧脸看着叶琢明朗的眉眼,忽然懂得了妈妈口中那种喜欢溢出来的欢喜,勾着叶琢的脖子,娇俏地笑了一身,答道:“秘密。”

叶琢一把将唐苏瑾横抱起来,“你怎么秘密那么多啊!我真想要剖开看清楚呢。”

唐苏瑾顺势搂住了叶琢的脖颈,在他的耳边吻了一下,“阿琢,我爱你。”

叶琢听了这句话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唐苏瑾转了好几圈,“宝宝,我也爱你。”

谢谢你,给我的仲夏夜之梦。

谢谢你爱我。

………………

对于每一个长成女人的女孩子来说,婚礼就是她们的成人礼。

在两年前,叶琢就承诺给唐苏瑾一个盛大的婚礼。

可是,盛大,只对唐苏瑾一个人就足够了。

那是她一个人的成人礼,只需要她的阿琢一个人来见证。

婚礼这一天,堇城的记者几乎倾城出动,各大视频网站纷纷要抢下先机。

狗仔们一早就驱车跟在从荣宅浩浩荡荡而出的婚车后面,一直到堇城的星光大厦,入了场才惊奇地发现,伴郎伴娘宾客齐全,唯独少了新郎新娘!

与此同时,机场上,一对穿情侣装戴墨镜的年轻男女,通过了安检。

“这不算放鸽子吧……”唐苏瑾斟酌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问出来。

“呃,应该不算是,我们事先打过招呼了不是么。”叶琢搂着唐苏瑾的腰,“手机关了么?”

唐苏瑾刚想要摇头,手机就响了,低头一看,是久违了的“林商”二字。

唐苏瑾顿了顿,按下了接通键。

“林商……”

唐苏瑾将手机听筒靠近耳边,一边把另外一只耳朵捂得严实,好听得更清楚,可是那边长久地沉默。

只不过,女孩子之间的冷战,总是要有一个先开口说话的。

以前这个人是唐苏瑾,而现在,是林商。

“苏瑾,我回来了,我很好。”

唐苏瑾重重地点头,就好像那边林商现在可以看得到一样。大滴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灼烫的发疼,她已经不敢开口,怕哭出声来。

还是少女时代,唐苏瑾和林商之间就有不成文的规定,两个人要是吵嘴冷战,要是直说我错了那多没面子,就以报平安的方式来告诉对方自己低了头。

唐苏瑾知道,对于林商那种骨子里面都是骄傲,肌血里面都是故事的女人,低头有多难。

“苏瑾,把电话给叶琢,我给他说几句话。”

唐苏瑾伏在叶琢怀里,任由叶琢将手机接过去。

“林商,你说。”

叶琢一手搂着唐苏瑾,一手拿着手机凑在耳边。

“对苏瑾好,要不就是我林商也放不过你。”

叶琢轻笑,“我会的。”

挂断电话,叶琢轻轻揩去了唐苏瑾颊边的泪水,“圆满了不是么?”

唐苏瑾嗯了一声。

叶琢帮唐苏瑾把手机关掉,“那你爸爸呢?”

唐苏瑾眼眶通红的斜了叶琢一眼,然后歪着头靠在了叶琢的肩上。

叶琢在座位上与唐苏瑾十指相扣,等了许久,才听到唐苏瑾细微的声音,“其实已经原谅他了……”

是就在三天前,唐苏瑾在路边偶然遇见了唐谦。

他牵着一个小男孩,应该就是仲仲。

唐苏瑾在路边默了一会儿,想要等着这父子二人离开。

然而,唐谦也看到了她。

“小瑾……”唐谦在唐苏瑾面前停下脚步。

唐苏瑾“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离开,忽听到唐谦喉咙里发出的咳声,“你的咽炎还没有好么……”

唐苏瑾记得,唐谦每逢天气转凉都会犯咽炎,咳个不停,妈妈在这个时候都会熬好姜汤,兑上蜂蜜水,每天都为唐谦端上一碗。

想起这个细节,唐苏瑾轻而易举地想到了一个词——物是人非。

仲仲忽然挡在了唐苏瑾的面前,用他软绵绵的小拳头捶打在唐苏瑾的大腿上,“坏人!不许你打爸爸!”

唐谦握住仲仲的小手,“别胡说,这是姐姐,也叫爸爸爸爸的。”

这句话多别扭,可是唐苏瑾从唐谦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心底那柔软的一块就突然塌陷了,和小时候,妈妈牵着她的手,说“其实喜欢就是想到心里面很欢喜”时候的感觉一模一样。

唐苏瑾回握紧叶琢的手,“阿琢,他终究是我爸爸的,我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是她的牵挂。”

…………

孙婕没有想到,唐苏瑾这一次来竟然是来办婚礼的。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小镇,雨雾蒙蒙。

湿冷,烟云,远山,如墨。

叶琢自小就东奔西走还丢在美国历练过一段时间,抵御这种气候简直就不在话下,相反,唐苏瑾就显得有点弱不禁风了。

孙婕已经开了空调,唐苏瑾却依旧在第二天就咽喉痛,有点流眼泪。

这是唐苏瑾感冒的征兆,她一旦感冒,最可怕的不是流鼻涕咳嗽,而是流眼泪,两只眼睛红肿着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唐苏瑾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在夜灯下看孙婕绣着手中的百家衣,带着浓重的鼻音,“预产期在什么时候?”

孙婕脸上漾起一层浮着的红晕,“下个月十三号。”

“真羡慕你。”唐苏瑾自语。

“羡慕我做什么?你也会有的。”孙婕明显已经有了为人母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护着腹中的宝宝。

唐苏瑾其实是庆幸的,她没有在五年前生下那个孩子,因为那个时候,她完全没有做好当一个妈妈负起责任的准备,那个宝宝,纯粹就是被她看做一个人情的偿还。

只是现在,想有也不会有了。

过了十点钟,叶琢轻手轻脚地钻进被窝,唐苏瑾身上温凉,他便完全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来传递给唐苏瑾温暖。

唐苏瑾转过来,往叶琢怀里拱了拱,“才回来么?”

“是啊,去看我们婚礼的场地了,宝宝的眼光真是不错。”叶琢借着窗帘缝隙透过来的微光,看到唐苏瑾颊边晕起的红晕,俯首亲了亲她的唇,“还难受?晚上吃药了么?”

唐苏瑾摇头,“没有,哪里就有那么弱不禁风了……”她说着就往后测了侧身,用拳头在叶琢和她自己之间隔开一拳的距离,“不要挨着这么近,要传染给你的……”

叶琢轻笑,旋即就低头吻住了唐苏瑾的唇,将她的话瞬间就含到了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抬起头,“哪里就那么弱不禁风了,放心吧宝宝,安心睡……”

…………

静谙流水,繁谧花绽,窗子旁边细细的沙漏蜿蜒出一小堆细细的沙粒。

这是坐落在郊外的一座小教堂,是孙婕带着唐苏瑾去的,还是在两年前,唐苏瑾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月上西楼。

玉簟秋。

这个烟水朦胧的小镇,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了那个短命才女李清照的一句词——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初十,良辰美景,益嫁娶。

叶琢牵着唐苏瑾的手,顺着一路蜿蜒的青石板,踩着湿漉漉的露气,向不远处的花车走去。

空气里都弥散着一股清新的香味,古琴叮铃流水,敲打着每一个旅人的心。

在宾客眼中,他们是一对璧人,他们是金玉良缘。

只是,谁有知道,这其中走了多少年,走了多少路。

人人都喜欢欢欢喜喜的结局,而谁有真正体味得到,那些镜中人独自怅惘的心事。

还好,有他相伴。

暗青色的重色青苔,墙上暗红色即将盛开在拂晓之际的蔷薇,地面上尽是深深浅浅的水潭,唐苏瑾穿着大红色的刺绣鞋漫步踩上去,连同红色的裙摆都湿了大片。

叶琢忽然俯身,胳膊穿过唐苏瑾的腿弯,打横抱起她,踩上了铺着红色地毯的台阶,一步一阶。

唐苏瑾只是淡扫了眉眼,一双黝黑的眼睛像是含了山明水秀,她手指轻颤,抚上了他的面庞,侧首在他的耳畔,“阿琢,谢谢你找到我。”

在高高的木头门槛外,叶琢清手放下唐苏瑾,揩了她因为盈盈的泪而沾染花了眼角的胭脂,“宝宝,谢谢你等到我。”

……………………

…………

近来,唐苏瑾越来越嗜睡,叶琢原本以为是到了这江南水乡的湿潮的不适应,但是很快就发现其实不是这样。

因为唐苏瑾会莫名的喜欢吃酸的东西。

“小瑾,你不是……”叶琢的声音有点低,带着浓厚的鼻音,好像感冒了的不是唐苏瑾而是他。

唐苏瑾啊了一声,也反应过来叶琢话中的意思,反射性地用手搭上了自己的小腹,“不会吧,不是说……”

叶琢扶住唐苏瑾,登时就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又俯身细心地挑了一双平底靴子给她穿上,“我们去医院。”

你带给我一场寂寞花火,不要赐予我一场空欢喜。

这场欢喜,却是真的。

才两周,看起来比较模糊,医生也不太确认是单胎还是双胎。

“胎盘不是很稳,脐带位置也偏,需要矫正下胎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往上推了推眼镜,“你体质很不容易受孕,以前又流过产,现在有孕在四个月之内都是危险期,特别是你的胎位不正,又虚弱,很容易流掉,需要好好养胎……”

唐苏瑾已经完全僵住了,完全没有听进去医生在说些什么。

她脑中只是不断地蹦出来一颗金黄色的蛋黄,开口叫她“妈妈。”

没有想到,她竟然还有做母亲的权利。

下楼梯的时候,叶琢小心翼翼,那种动作就好像是自己有了身孕一样,“慢一点,下面还有一节台阶……”

那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扯了扯身边一个穿白色衬衣的男孩子的衣袖,“怀孕那么可怕?”

那个男孩子若有所思,点点头,“看样子是的。”

这一段对话顺利地把唐苏瑾逗笑了,“把祖国的花朵都诱导了,阿琢,其实不用……”

叶琢正色,“这一次你要听我的。”

“诶,阿琢你看那边……”唐苏瑾接着叶琢手腕上的力气,眼光向那边的电梯边一扫,貌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护士长么?”

叶琢顺着唐苏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奇地出声:“舒妍姐?!”

那个穿着一身洁白护士服的,不是方舒妍又是谁。

只是她右手牵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叶琢已经猜到了。

“护士长,他不是荣……”唐苏瑾已经叫出声来。

方舒妍淡然一笑,用她的淡然完全将话题转开了,她目光落在唐苏瑾的小腹上,“恭喜了,这一次可要保证万无一失哟。”

叶琢已经蹲下来,摸了摸这个小男孩的头发,“上课累不累,是妈妈去接的你么?”

小男孩仰起脸摇了摇方舒妍的胳膊,然后又看了一眼叶琢,“姑姑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讲话。”

“姑姑?!”

“我妈妈出差了,把我留给姑姑照看。”小男孩说完还十分真挚的眨了眨眼。

方舒妍点点头,“这是我的小侄子。”

方舒妍接着又叮嘱了几声关于孕妇保养之类的事项,成功地将叶琢这个准爸爸的心思转会到了视若珍宝的唐苏瑾身上。

转过身,唐苏瑾在叶琢耳边轻道:“你信么?那孩子我看像……”

叶琢比了一根食指在唐苏瑾唇边,“不可说。”

其实适才转身走不远,叶琢弯下腰来捡落在地上的药单,便恰巧听见了那个小男孩轻而细的声音。

“妈妈,我很聪明对不对?那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爸爸呢……”

…………

这一次怀孕,唐苏瑾完全没有孕吐的前兆,每顿饭都能够吃两碗米饭,只是越发的喜欢吃酸的东西了。

孙婕靠在床垫上,任由他老公给她揉着两条浮肿的腿,“喜欢吃酸的就是要生儿子了。”

孙婕老公是和她一个学校的老师,很年轻,长的不如叶琢扎眼,却也是眉清目秀,“吃酸的不该是女儿吗?”

“谁说的?”孙婕朝他瞪眼。

“你那个时候不是为了怀的是女儿整天吃酸的么?你眼睛怎么了?眼睫毛又掉进眼眶里了?”

孙婕翻了个白眼,“我眼睫毛长怎么着,你管得着……”

唐苏瑾跟叶琢走出房间,把这小两口的打嘴关在了门后。

其实,幸福很简单的,只要是你和我看上了眼,只要是和你在一起,真心欢喜。

小小的幸福,满心欢喜。

这一生,我也只是想要找到一个人,我对你感到欢喜的同时,你同样感到欢喜。

其实,孩子是叶琢和唐苏瑾心中的疤痕,而这个意外到来的孩子,就是足可以治愈好两人的祛疤灵药。

至于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两人之间的牵挂,真正可以称之为——家。

ps:还有宝宝番外~\(≧▽≦)/~啦啦啦

番外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

一条能够通向彼岸花的幽暗通道里,一个画着妖娆眼线抹着艳色胭脂的女人,光裸着白花花的胳膊,手指一寸寸抚摸过身前男人的面容。

突然,一声猛烈的巨响,从侧门冲进来一个黑色的身影,一拳打上这个男人的侧脸,旋即扯了女人的手向外面奔去。

来不及奔出去,已经被挨了一拳的男人撂倒,额头撞上墙壁,好似震的灰尘起伏。

只不过,他手中仍旧紧紧攥着她的手。

那男人冷笑一声,“玩不起就不要出来,真是扫兴。”说完便片刻不留地离开。

“许之桓,你干什么?!”她扯他的袖子,想要帮他站起来,“你有病啊!”

许之桓用力地揉着额头,想要减轻痛楚,可是无奈哪里都是疼得要命,面上却依然貌似云淡风轻,“莉雅,我没事。”

黄莉雅咯咯一笑,已经被吻花了的唇彩晕在了唇角,“我知道你没事,但是我的客人可是被你吓跑了呢。”

许之桓伸出手来,抹去她脸颊上的唇彩,“我是故意的。”

“我就知道,”黄莉雅掐腰,眸中潋滟,却完全没有一点怒气,“喂,你说刚刚那个人的眼睛是不是像极了叶琢呀?”

许之桓闭了闭眼觉得那种撕心裂肺已经从心底蔓延到头脑中,然后,他听到了黄莉雅惊惶地声音,“天啊,你流血了!”

黄莉雅用尽力气去拽许之桓起来,然后弯腰用肩膀侧在他的胸膛上,索性将高跟鞋甩了,招呼门外的酒保,“peter,快点帮忙叫辆车!”

许之桓觉得额头上的血都是暖暖的,可以暖到心里的那种暖。

他觉得,她还是在乎他的。

也许。

一点点。

***

四月,草长莺飞,即使是北方恶劣的沙尘天气,也无法阻挡肆意挥洒的阳光与青春融合在一起。

黄莉雅百无聊赖地倚靠着车窗,蹙眉瞧着窗外刺目的白色阳光,手指架着硕大镜框的蛤蟆镜,一抹身影呼啸而过,她倏忽直起身,猛拍着玻璃窗大叫停车,然后打开门,冲到一个骑单车的男生面前,“hi,我可以约你么?”

这个男生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还穿着c一中的校服,被画着浓妆的黄莉雅一拦,明显局促不知所措。

许之桓上前拉住黄莉雅,对面前男生抱歉。

“诶,你别走啊。”黄莉雅有点懊恼地想要伸手去拽住已经风一般骑单车走了的男生,“你还没有答应我呢。”

许之桓虚揽她的腰,“莉雅你冷静一点,那只是个学生!”

“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学生呀……”

此刻,阳光赤裸地洒在她涂抹着高级化妆品的皮肤上,好似戴着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即使是这样曝露内心的一句话,也无法将她的面具彻底剥落。

许之桓突然想要将她的设防彻底击垮,不论什么方式。

他撩起她耳边的碎发,手指触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可是莉雅,明天他就要结婚了……”

“许之桓,你能不能别总管着我!”黄莉雅语气微微一顿,气急败坏地打掉他的手,像是触碰到一个患有剧烈传染病的病人一样,眸中满是惊恐,钻进车厢里面,缩成一团。

许之桓意识到自己或许过激了,便俯身进来,想要抱住她,“莉雅,不管你找多少男朋友,长得又多像叶琢,你始终……”

黄莉雅看似毫无意识地推开他,打断他的话,“回家,我要回家。”

***

她觉得很冷,冷到透骨。

夜很黑,很深,深到似乎没有一丝可以泄露的光线来暖人心。

黄莉雅手中是一张高三6班的毕业照,她倚靠在一个男生怀里,脸上那种灿烂满溢的笑容。

这个男生,就是叶琢。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是不喜欢叶琢的,是吧,那一副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样子,真是让人讨厌。

她才不是那种只要对长得好看的男生就贴上去的坏女生,她爸爸妈妈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还记得高一下半学期,文理分科前一晚,恰逢是莫嫣的生日,联欢会便开成了生日party。

主角便是莫嫣和叶琢。

只因为,莫嫣是那个时候叶琢的女朋友。

她不屑于跟那些人混在一起胡闹,便坐在自己座位上,远离party正中心。

莫嫣与叶琢正抓着从音像店里租来的麦克,倾情唱着一首《爱你一生一世》。

“亲一下……”

“亲一下证明你是男人!”

众男生无聊地起哄,吵也就吵死了。

“吵死啦!”黄莉雅猛然摔了手中的玻璃杯,她提高了嗓音,“我证明行不行!”

教室里短暂的鸦雀无声,旋即暴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大小姐,你怎么证明啊?!”

“嘿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没想到咱们娇小姐这样重口味啊……”

她羞窘的满面通红,在裹着红色彩纸的白炽灯下,竟然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其实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忽然跳起来讲这样一句不着调的话,或许就是因为灯光下叶琢那种幸福的样子,很想让人破坏掉的一种幸福。

她依旧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另一位当事人。

只见他衔着笑,微微一挑眉,“哦,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那一晚,当真是无比狼狈而仓皇的一晚。

蛋糕上的奶油,被满蹭到了她的脸上脖颈上,粘腻腻的真是让人心头拱起一团火。

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正笑的一脸无害的叶琢。

她愤愤地甩上书包,嘭的一脚踢开教室门。

那种无聊的生日宴会,谁爱过谁过,她不奉陪了。

那个时候,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高入白杨树茂密枝梢的白色指路灯有些暗昧,她脚步极轻,心中无端流露出一种苍白的疼痛,就好像好多强说新愁的小说里讲的那样,真的,没有来由的就感到不高兴,可是却又真真实实的不知道为何不高兴。

身后一阵嗒嗒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她心里一紧,反而加快了脚步。

是他。

叶琢。

他却追上她,若无其事地跟她并排走着,c一中难看的蓝色校服穿在他身上,竟好似电视上那些身材高挑的男模特。

她走快,他也跟着走快,她忽而停下脚步,他也停下。

她忽然忍无可忍,“喂,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转过脸来,笑呵呵地问:“同学,其实我是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她愣怔片刻,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般大。

她气急了,为什么会有这种男生?!同学一年竟然会不知晓她的名字!

“不告诉你!”

她感到身后的脚步微微停顿片刻,却转而追了上来,“你选的是文科对么?我也是,我们可是还有两年的时间做同学呢。”

她微微仰头,看他那种得意洋洋似乎可以掌控一切的神情从面前飘过,听见他轻飘飘的声音,“小美女,我们来日方长。”

***

她记得,分班那一天,天空万里无云,蓝的好似湛蓝色的大海倒映在蓝色水晶上,这是十几年后的现在,几乎不曾看到的景象了。

叶琢穿着熨帖齐整的校服衬衫,站在一个用黄色的告示牌前面,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她的名字,笑着说:“小美女,我们同班。”

她还来不及答话,就看见莫嫣从理科告示牌前用力挤出来,向他这里跑过来,“叶琢,你说你选了理科啊!你骗我!”

叶琢对她嘻嘻一笑,眨了眨眼睛,“我有麻烦了,先躲一下,bye——”

那种年少时候的爱情真是不可理喻,始终存在着那样一刻,她心底里懵懂的爱恋泡沫,啪的一声被针扎破了。

***

经过整整一夜的昏昏欲睡,黄莉雅竟然感冒了。

不是有人说过么,梦和现实总是相反的,她梦到了她最美好的时光,就意味着迎来了他最美好的时光。

盛夏,他的婚礼。

新娘却不是她。

记起多年前听得那样一首歌,就是这样唱的,当时还觉得有多可笑,哪有做人那般糊涂的,可是到如今现实就降临到自己身上,恍然觉得不过如此。

许之桓从后视镜看着不一会儿已经用掉了一大盒抽纸的黄莉雅,通红的鼻头殷出泪水的眼睛,忽然停了车,“你不要去了。”

黄莉雅鼻音浓重,“为什么?”

许之桓深深闭了闭眼睛,重新踩下了油门,“随便说说。”

她总是用这种纯真而无比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用最熟悉彼此的朋友的口吻说话,让他即使心里有多么邪恶的念想,也都被冲刷干净了。

婚礼大厅里,前去接新娘的新郎却久久不现身,最后,被告知婚礼延期。

黄莉雅大脑空白了半分钟,任凭许之桓如何叫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莉雅!莉雅……”

她机械地转过头来,“是真的?他不结婚了对不对?”

许之桓微微点头。

她忽然攥住他的衣袖,“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

“不会有了,你不知道叶琢和苏瑾之间都经历过什么……”许之桓狠下心来说,却不知道其实自己的话哪里有事实这般有说服力。

“可以跟我比么?我追了他十年,等了他三年……”她喃喃自语,似是要用事实来说服自己,告诫自己坚持下去。

她见过叶琢的未婚妻,甚至利用自己手中的金钱和权力妄想将她从他的身边赶走,现在想来,多么傻。

***

黄莉雅的生活轨迹,从上幼儿园就被父母规划好了,即使是大学毕业出国留学,原定也是佩里姨妈所在的温哥华。

她的父母一直以有这样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引以为傲,却如何也没有料想到,他们的女儿,高考时竟然背着他们没有去考场。

他们的兴师问罪,都在一间废弃的厂房里找到浑身湿透的黄莉雅的时候,烟消云散。

黄莉雅住院两个多月,不管父母亲找了国际上多么顶尖的心理医生,都不曾让她开口说一句话。

“我要去美国。”

这就是黄莉雅出院后说的第一句话。

邻里亲朋都摇头感叹着这个蛮横骄纵的小姑娘,怎么就丝毫不懂得父母亲的苦心呢。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小姑娘,只不过终于按照自己的心意出了一次牌,只不过是想要去找到她心里惦念的那个人,而已。

***

“黄莉雅,是你。”

黄莉雅回头,看见一个衣着时尚的女人摘下架在鼻梁上的茶色墨镜,“莫嫣,好久不见。”

“你也来参加叶琢的婚礼?”莫嫣显得很是惊讶。

“怎么,不行?”她报以微笑,目光落在莫嫣身边的一位男士,“这位是……”

莫嫣笑了笑,“我老公。”

那些心心念念的爱情,就在日复一日中被遗忘了。

或许,她本就该学莫嫣,不要追去美国来看着他十年,十年,怎么也够用来忘怀了。

“莉雅,找个人嫁了吧,实际一点的好。”莫嫣突然说。

她别过脸,不说话。

莫嫣嫣然一笑,“跟以前一样,使小性子。不过我们大家谁都没有想到,你倒是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的《漂洋过海来爱你》。”

黄莉雅等莫嫣重新戴上墨镜,拦住她道:“那个时候你有怪过我么?”

经由高一升高二那一段过渡期,前一天还唱着一生一世只爱你的莫嫣和叶琢两人,终于分道扬镳了。

“怪你什么?”莫嫣从镜片上方看了她一眼,“怪他和我分手了又去追你?实话告诉你,我和叶琢早就闹翻了,跟你没有关系。”

莫嫣是同情自己的,是吧。

这或许能够理解成……她的自作多情。

莫嫣小心地看了黄莉雅一眼,“那个时候的感情,其实很容易改变的,也许就因为一个男生打篮球很帅气,或者学习成绩很好……莉雅,你现在……噢,来了。”

莫嫣的老公已经开了车过来,便最后匆匆抱了她一下,转而上了车。

她了解莫嫣最后没有说完的话。

现在,如何还能保证着最初的心态。

***

许之桓说得对,她没有机会了。

当她将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角度,低入尘埃的时候,就注定不会有回报了。

初到美国,那种异国异地,异色人种,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力不从心。

她打听过叶琢所在的大学,特意让爸爸托人将她送了进来。她的英语不算好,尽管之前还报过两期的英文突击班。

从开学第一天,就开始在学校各个角落寻找。

通往男生宿舍的有三个大门,她将一周七天分成三个部分,守株待兔一样在每个大门前轮流而过。

她那个时候真是傻的可以,为什么不直接去男生寝室问下中国留学生的寝室号呢。

但是,傻人终归有傻人的福气,她终于等到了叶琢。

“叶琢!”

她看见叶琢的那一秒就扑上去,吓了他一跳,她记得他的表情异常惊讶,一双眼睛瞪了她老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来。

“黄莉雅你可真有本事。”

她好像第一次对视那样对他轻轻扬起下巴,死死拽着他的衣袖,好像怕他跑掉了一样,即使已经饿得眼前发黑。

之后,她黏了叶琢十年,好像忠实的护花使者一样,将贴近他身边三米以内的女生,一踢一个准。

她破坏了叶琢不少桃花运,明的暗的,不管使过多少坏。

记得有一次,叶琢约了一个韩国的女孩子,在一家法国餐厅。

她费尽心力地让那个女孩子以为约会的时间往前提了半个小时,率先到达现场,用学了一个星期的纯正韩语发音说道:“你好,我是黄莉雅,叶琢的未婚妻。”

那个韩国的女孩子说了一大串韩语,手舞足蹈的貌似还很是激愤,末了还用面前的一杯冰水泼了她满脸。

其实,她一句都听不懂。

韩语,她也就为了叶琢学了那么一句。

但是她始终面露微笑,笑的优雅得体,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能丢叶琢的脸,更不能丢中国人的脸。

***

黄莉雅的妈妈在自己的圈子里找了年轻有为的年轻人,给她安排了许多场相亲,流水宴一样排下去。

“晚上七点,记得啊。”

黄莉雅不耐地敲着手中的筷子,“妈,你说了这事第七遍了,我知道了。”

知道自然是知道了,去不去就又是一回事了。

尚且不到六点钟,她就被妈妈赶了出来。

她倒真的去约会餐厅外面逛了一圈,只不过是顺道,然后她就拐进了一家酒吧里。

两个人的约会,哪里敌得过一个人买醉。

***

晚上七点到九点,许之桓在餐厅里等了两个小时。

他没有抱有多大期许,如果她能来和他吃一顿饭,也就够了。

许之桓和黄莉雅的妈妈,是大学时候的好姐妹,婚后也走的很近。

两个孩子从小插科打诨在一起,小大人的时候就被两家家长看好,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是长大了要做亲家的。

但,后来出了那么些事,都是始料未及的。

面前摆的精致菜肴,许之桓一口也没有动,直到心终于冷了些,直到九点钟的这个时间点,她绝对不会来了,才买了单离开。

可是出了餐厅门就见到她,从酒吧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正醉眼迷离地倚在另外一个男人怀里,似是丝毫没有了意识,半推半拒着,喉中不断发出干呕。

许之桓心里紧紧一缩,便快步走上去,“莉雅,你怎么在这儿?!”

那男人许是没有了兴致,便索性将身上靠着的女人推给许之桓,转而又进了酒吧。

她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在墙角呕了片刻,起身抹了一把唇角,眼光已经些微清徐,拽了拽他的衣袖,“谢谢啊,哥哥。”

许之桓恍然将想起,在儿时过家家的游戏中,她也总会用这种语气叫他——哥哥。

***

许之桓是什么时候起开始注意到这个小女孩的呢?

许之桓十一岁,黄莉雅八岁。

那一年,许之桓的母亲因病去世。

他跪在漫天白色冥纸的墓碑前,脸庞苍白的像是裹着一层冰晶,看着来了又走了的,前来吊唁的宾客。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发间别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在母亲坟墓前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跪着的他身边,用短小的胳膊抱住他的头。

“哥哥不怕,莉雅陪着你。”

她个子很小,即使许之桓跪着,她也不过刚好达到他的前额。

只不过,冰天雪地里,就是这样一句话,温暖了他接下来的一生。

***

黄莉雅上了锁的日记本里,记录过这样一段往事。

那是她最欢喜的小时光。

叶琢追到黄莉雅,也不过一个星期。

中间经过一场月考,经过一场校运动会。

有时候她都会想,是不是得到的太过容易,就不会太珍惜。

高中时期的月考,座位都是随机安排的,可是恰巧的很,叶琢的位子刚好在黄莉雅的座位后面。

她坐在前面,只觉得后面有芒刺一般的目光,能够将她的背上灼出一个洞来。

他举手报告监考老师,需要借橡皮擦,监考老师理所当然将只隔了一个座位的她的橡皮擦借过来。

两分钟后,他的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脊梁骨,骨节分明的手指递过来白色的橡皮擦,“谢谢。”

她微微侧首,将橡皮擦接过,看都没有看就扔进了笔袋中。

一场考试结束,他将书包的带子看似不经意地从她面前甩过,在她仰着脸怒目的时刻,悄悄说:“你默许了。”

她狐疑地要问清楚,他却已经扬长离去。

原来,橡皮擦外面的包装纸里面塞进了一张纸条,上写了这样一句话:我喜欢你,你如果答应了就不要跟我讲话。

年少时候的小把戏,她根本连还击的机会都没有。

紧随其后的校运会上,她是学校广播站的广播员,负责广播各个班级递来的稿子。

他是代表本班的跳高运动员,为他送来的加油稿子自然是不计其数。

然而,她惊异地发现其间有一张上面写着:黄莉雅喜欢叶琢。

她吓的赶紧将那样一张字条塞进袖口里,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周围的教导主任,念接下来的稿子。

趁着换人休息的时候,她飞速地跑到小卖部,买了一瓶绿茶冲到刚刚下场的叶琢面前,一把就被他接了去,还促狭地冲她眨眨眼,“谢谢啊。”

就这样,拍定了。

如果不是开始的这样廉价,一块橡皮擦或者一瓶绿茶,是不是可以走的更远一些。

***

19

只不过,黄莉雅这些包含着叶琢的记忆里,已经消失了另一个影子——许之桓。

谁小时候也不是情圣,更何况像叶琢这般浑身金子般闪闪发光的男生。

叶琢出国的消息,黄莉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而之前,她正和他闹别扭已经冷战了一个星期。

这是最长的一次。

就算以前因为他和哪个女生讲话讲的多了,因为他没有按时出现在约会地点,或者是因为给他买的巧克力没有吃掉,都会或多或少的冷战一段时间,却总不够一个星期。

那一次,大概也是一些**毛蒜皮的小事,黄莉雅赌气似的说“我们分手”然后就飞一样地跑出了教室,她哭得很痛,她想不多一会儿叶琢应该就会追上来。

可是叶琢当时没有追上来,之后两个月也没有追上来。

叶琢到了美国便换掉了号码,也只有他的家人和最亲近的几个朋友知道,许之桓便是其中之一。

许之桓那个时候冷冷质问叶琢,“你准备把莉雅怎么办?”

叶琢啊了一声,“不是说好了分手吗,怎么了?”

这就是许之桓和叶琢之间,其实没有办法做到如同叶琢与程言之间一样,兄弟之间隔了女人,似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也是为何叶琢对唐苏瑾出现好感之后,只是一味的对程言的退让,他很珍惜每一段兄弟情。

许之桓当时就握着电话给黄莉雅递了过去,手指扣了扣手机屏幕上面叶琢的名字。

黄莉雅发疯了一样拿起手机,“阿琢……”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完全湮没在叶琢一句“我们已经分手了对吧”之中,即使她再歇斯底里地叫喊不同意,隔着太平洋,也无济于事。

她气的摔掉了手机,她忘了那是许之桓父亲因为高中毕业提前为他买的。

接下来的记忆,就在一阵眩晕与痛哭中,她毫无意识地倒在许之桓怀里,口中不停叫着另外一个男生的名字。

那段日子对于没有经过风浪,从出生起就顺风顺水的黄莉雅来说,无比黑暗,脑子里都没有多余的空闲去存放这一段苦痛的记忆。

叶琢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大脑,高考都不值一提。

因为她摒弃了这一段记忆,所以也就将这段记忆里对她照看过表白过的许之桓,抛之脑后了。

许之桓甚至都忘了,原来自己是告白过的。

只不过,那一封告白的情书,被黄莉雅误打误撞夹在一大堆需要卖掉的考试参考书中,一股脑兜售给了废品回收站。

许之桓在情书送出去的第二天,很早就到敲响了黄莉雅的家门,试探性地问了许多问题,可是黄莉雅每每回答都是驴头不对马嘴。

yīn差阳错。

许之桓不是说自己是爱的有多深,在那些年少的日子里,谁哪里懂得爱情,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想要手牵手走在一起。

只不过,那些不曾得到的美好感情,就在岁月的慢慢发酵中,变得醇香浓厚了。

***

这一夜,她吐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堪。

只不过她也能够回忆的清晰,有一双温暖的手扶着她,用温热的毛巾擦在她的脸上。

她拼了命地推拒这一双手,然后凭借着记忆,拨通了叶琢的电话。

“喂……”

那边接通了,她并不说话,但是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秒钟,眼泪汹涌地流下来。

“宝宝,是你么?”

然后,她的眼泪陡然干涸。

宝宝……叶琢经常这样叫他的未婚妻,多么幸福的一个昵称。

“哦,不好意思,我打错了。”

她慌乱地挂断电话,害怕他再说出哪怕一个字,让她来见证叶琢与他未婚妻的坚贞爱情。

“莉雅……”

她听到许之桓浑厚温暖的声音,却坚定地推开他的手,拿起外套出了门,“我要回家了,谢谢你。”

***

爸爸妈妈去海南看外公外婆,黄莉雅执意要留下来。

硕大的房子,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就像是全世界剩下了她一个。

她躲进自己的小房间里,深夜里舔着自己的伤口,就连阳光,都进来的很少。

终究,她染上了感冒。

鼻塞流涕眼睛酸胀喉咙发痒,一天到晚咳个不停。

有时候一觉醒来,分不清白天黑夜,就重新昏昏沉沉睡下。

直到,狂躁的敲门声伴随着门铃声,钻进了她的耳朵眼里,她强撑起意识走到门前去开门,白光从门外哗啦一下全都漏进来,许之桓一把抱住她,“莉雅,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

她后知后觉地去看手机,上面俨然十几个未接来电,“睡了,手机静音。”

许之桓一下子就吻上她的唇,混乱而毫无章法,“莉雅,你到底懂不懂啊,我爱你,这么多年……”

她清醒了些,“哥哥,我很懂。”

他目光澄明地看着她,“那你嫁给我,不要再去想叶琢,也不要再去夜店。”

她摇头,鼻音浓重,“我不能,因为只有你对我是认真的,这样对你不公平……”

许之桓良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她。

“今天下午,叶琢的航班要去青海支教,要不要去送?”

她知道,叶琢之所以要去青海,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就在那里。

“不要了。”

有些事情,一旦过去,就不会再追回。

只不过,她的青春年少,都花费在那样深深埋藏在心里的一个人身上。

***

许之桓为她找了药,烧了水。

等她量了温度,守护她睡下,才转而离去。

他的青春年少,又何尝不是花费在她的身上。

他们是同样的人,只愿顺从自己的心。

许之桓的父亲曾经跟他彻夜谈过,但愿这个儿子能够出去闯一闯,不要浪费感情在儿女情长上。

他却始终愿意守着这个北方城市,一步不离。

最后,他终于以一句“我不想让自己后悔”,说服了父亲。

父亲明显老去了许多,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如同断掉了翅膀的雄鹰,缓缓坠落。

那一夜,他就起誓,他会代替母亲,陪在父亲身边,等待他最心爱的人,归来。

***

黄莉雅终于走出了自己的小黑屋子,也离开了游走过近一年的酒吧夜店,站在阳光下,绽放笑容。

她不再随便找长得像叶琢的男子,虽然在听到身边的人不经意吐出有关这个名字,心里除了抽搐的疼痛之外,表面上再看不到任何其他的痕迹。

这一切,都源自于许之桓的照顾。

“哦,真是金童玉女。”

面对诸如此类人们的夸赞,他不答,她笑答,“这是我哥哥。”

她在网上向丽江的一家企业投去了简历,出乎意料的录取了。

她约他出来,告知他这件事情。

他眉目一如十年前清隽,“女孩子,出去走走,也好。”

***

机场上空,碧空万里。

他将手中的拉杆箱递给她,然后微笑着抱了抱她,“累了,就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阳光下他的笑容,格外宠溺。

她忽然忆起,在十几年前,也是在机场上,要搭乘飞往美国的航班。因为之前与家里父母闹得很凶,也只有许之桓一人送她,同样的春光灿烂,万里无云,天气格外好。

许之桓拥着她的肩膀,也是这样一句话。

累了,就回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忽然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颊,“哥哥,我会回来的。”

飞飞机的轰隆声在头顶碾轧而过,他抬头看着蓝天中飞机飞过划过的一道白线,即使一个人的地老天荒,也因曾经有你。

番外 你是我一场好梦

你是我一场好梦

方舒妍以为,今生都不可能再遇上一个人,像爸爸那样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

可是不幸的是,她遇上了。

***

“舒妍,你去皮肤科照看下,37床叫人呢。”

方舒妍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着的针筒棉签酒精,回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出了诊室。

那个时候,方舒妍还不满二十岁,刚从护校毕业,恰逢秋天一场流感肆虐城区,便破格跳过两个月的实习期直接转正成为了人们口中正经八百的白衣天使。

她踩着走廊上的阳光,推开门走进,正巧对上病床上他的眼。

彼时,她还不曾知道,就是这一眼,将她送往地老天荒。

小时候,爸爸握着她执笔的右手教她写字,“舒妍,女孩子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要坚强。”

她深切地记得,她微微侧首,眼光就瞄到了爸爸一双纯黑的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眸,能够倒映出她高高扎起的羊角辫。

而此刻,她好像顺着时光倒流,从镜中,重新看到爸爸的眼。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在原地,目光灼灼盯着他黝黑的瞳孔,似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

而他靠在床头的靠枕上大大方方地任由她看,悠闲自在地将修长的双腿交叠,熨帖平整的蓝色裤脚在脚踝留下一圈海浪似的波纹。

但是此刻,他却实在是算不上秀色可餐,脸颊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红色丘疹,他的皮肤原本就白,起了红疹便映衬出一张肿的好像猪头一样的脸,只不过一双乌漆点墨的更加亮的惊人。

方舒妍愣怔片刻,旋即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很是自然地用手背触碰他的额头,手指撩开他额前的头发,“哦,烧已经退了。”

他仍旧没有说话,只是眼角挑了一抹笑意。

她微微怔神,淡淡一笑,抬起手将连在他手背上的输液管调整了一下频率,“十分钟后我会过来给你换药。”

她的背影笔挺地撑起纯白的护士服,反手关上身后的房门,似乎是不经意地低头扫了一眼病例单,看到他的名字,很好听的三个字——荣彦南。

***

方舒妍在接下来一个月里,都负责第37床的荣彦南,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他病人的总和还要多。

他脸上的疹子已经褪下了,淡淡的痕迹已经不甚明显,斑驳的阳光勾勒出他轮廓鲜明的面庞,他手执书卷的时候,总是让方舒妍无端想到一句诗,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三十平米的病房,两人一站一坐,相得益彰。

她伸出手去,柔软的手指扣住他的下颌,将体温计塞进他的口中,他听话地抿嘴叼着,看似不经意间用唇轻碰了她的手指尖,眸中含着一抹狡黠的笑。

她猛然缩回手,面上依旧保持着难得慌乱的淡然,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钟,“五分钟。”然后逃似的推开门走出病房。

一次,她俯身,用蘸了酒精的棉签擦拭他的手背,待明晰的血管能够清楚看到,推动手中针管,极细的针头便捅破了他脆弱的好似薄纸一样的血管,她的心莫名一悸,鲜红的血液顺着输液管已经倒流出一大截。

他倒是不在意地摆手,“没关系,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

许多事情,要是能够重新来过也便好了。

***

爸爸,走在一个严寒的冬季,就连这样江南的小镇,也无端地飘雪降温,电线短路,电路瘫痪。

夜晚,整个城镇好像一座死城,没有一点光亮。

爸爸说:“我下楼去买几支蜡烛去。”

她记得,爸爸临行的时候,从压箱底翻出了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搓着手像一个老头,她笑弯了腰。

朦胧中,她裹着两层被子好睡了一觉,忽听得消防汽车此而尖锐的鸣笛,猛然睁了眼,隔着阳台的窗户,她看见街对面的杂货铺里冲天而起的火光,玫红色的,诡异地照红了半边天。

他忽然出声,“你如果再这样盯着我看,不光你会哭,我也是会哭的。”

这句话猛然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感觉颊边微凉,随便用袖口一抹,眼光低垂落在他手背上的血管上,食指一推,快而准地扎针,然后片刻不留地离去。

***

在医院的医生护士眼中,方舒妍这个刚来不久的小护士就是冷美人的代名词,因为她的超凡脱俗简直超出了她年龄范围。

但是新奇的是,方舒妍无论在何时看到37床的那个年轻男子,眸中都会瞬间迸发出一朵火花,疑似欢喜。

护士长逮着一个值夜班的时候,八卦兴趣大起,“舒妍,你对37床的荣彦南有什么感觉?”

方舒妍正支着手腕在桌边小憩,听了这么一句话腕子陡然一松,下颌险些撞上隔架的花瓶,方才笑道:“很好啊。”

护士长颇为无奈地摇摇头,对于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好好小姐,喜欢就大胆地去爱啊,不要瞻前顾后的,舒妍你看起来简直要比我这个已婚妈妈还要沧桑了,趁着年轻,多折腾,免得没得精力了后悔。”

护士长心知方舒妍这样淡然的性子,也就说说罢,青春,好像与她绝缘。

只不过,她的青春,似乎自他而始。

***

方舒妍值夜班,清晨交接班的时候需要再查一次房。

经过荣彦南病房的时候,她刻意放缓了脚步,透过半开的窗子不经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他竟然也在向外面看,那一双黑眸就像是暗夜里点燃的一簇火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荣彦南已经直起身子,“忙吗?我想要出去走走。”

方舒妍心里没来由地一动,但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成了:“忙,我还要查房。”

荣彦南已经趿拉上拖鞋,好似两人十分熟悉一般自觉地说:“一起吧。”

其实早晨的查房向来都是例行公事,对于夜半的医生护士来讲,也不过就是走一个过场。

荣彦南走在方舒妍左手侧,挡住了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的熙光。

“你是一直生活在这里么?”荣彦南忽然问。

方舒妍瞬间惊异,随即答道:“是。”

荣彦南转过来脸来,认真地看着她的面庞,幽深的目光将她的如花美妍细细雕琢着,似是端详似是思考,“可是,我真的好像在其他地方见过你……”

“是么?”方舒妍挑长了尾音,眼角瞄到他唇边那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语气平平,“我可不记得了。”

这条路,走了这么长。

方舒妍清清楚楚地记得,站在这一条路的分叉口,她要前进,他要转弯。

只不过,在转弯之际,从窗子漏进来的一席凉风,吹开了她耳边的半抹鬓发,她看见他眉间一紧,执意要将病号服外肩上披着的黑色风衣给她披上。

“你……”

荣彦南的手腕在方舒妍肩上使了一个巧劲,“明天我出院之前还我。”

她惊讶地无以复加,他就在这样的瞠目中,踩着光洁地面上的倒影,瘦削的肩似是撑起了晨曦稀薄的光线。

在她脱下护士服的时候,眼光扫在洁白护士服后面一抹鲜妍红色,脸上蓦然一红,手指抚在那毛呢料子上,心里那一块柔软被重重撞击了一下。

***

方舒妍没有妈妈,从她记事起,亲人这样的字眼里,便只有爸爸这样一个人。

从幼儿园到上小学,爸爸认真地教她如何能够将满头的秀发扎的不松不紧,一字一句地教她怎样自我介绍才能够让老师第一眼就记得你,手把手地教她掌控车把骑自行车。

甚至,在十二岁她初潮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去超市里面挑选卫生棉,用温火熬上十几分钟加上姜汁的红糖水。

上初二的时候,在自习课上,她拿到一本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青春文学杂志,随便翻开一页,蓦地乍进眼中的,是这么一句话——“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随后她被来班里巡视的班主任老师抓了个正着,人赃俱获。

事后,爸爸颇为无奈地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捏了一把她尚且带着婴儿肥的面颊,“妍妍,女孩子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要坚强。”那个时候,小小的她截过爸爸的话头,倔强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要坚强啊……”

方舒妍从卫生间走出来,歪着头看了一眼整齐叠在椅子上的黑色风衣,郑重其事地对自己道。

***

他的黑色风衣是护士长代还的,方舒妍那一天调休,没有去上班。

那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整天,方舒妍抱着热水杯裹在被子里,听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

突然,极突兀的敲门上冲过门板闯了进来。

方舒妍慌忙跳下床,忙不迭地应声。

还未及门完全打开,一阵扑鼻的酒气就传了进来,方舒妍神经一凛用脊背将门撞上,咔嚓一声,上锁。

她听见外面嘭当一声,从猫眼往外看了一眼,竟然看见是他。

她赶忙将门打开,扶起跌撞在楼梯上的他,两只手在他酡红的双颊上拍打两下,“荣彦南,你醒醒……”

方舒妍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将荣彦南拖进了屋内,可是转身来不及去倒杯水,他便朝地面上栽倒下去,呕了一声直接将满口的秽物吐在了她的睡裙上。

荣彦南其实已经清明了许多,眼角含着一抹醉酒的微红,看见她眉心微蹙,仿若有些嫌弃地晃了一眼沾上污渍的裙装。

果真啊,女人都是一种表面的动物。

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女人为了他手中的世间绝无仅有的钻戒趋之若鹜,但是在得知这戒指上光亮的钻石其实只是一颗伪劣的水晶之后,留下一声响亮的嗤鼻之声,嚣张而去。

宁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后笑。

名利场,浮华若梦。

他有些心灰意颓,索性瘫软了身子往沙发上倒去,可是下一秒,他感到唇角有一寸微凉的肌肤擦过,他霍然开目,见她丝毫没有芥蒂地用手背抹去他唇角的秽物。

那一夜,借着酒力,他吻了她。

仓皇而狼狈。

清晨醒来,她睡在枕侧,发丝横斜,面容妖娆,他看见床单上一抹胭脂色,触目惊心。

他俯身将她吻醒,笑着呵她痒。

她揉一揉惺忪水眸,“公子何人?”

他莫名一笑,“小生倾慕小姐许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敢问小姐府上何处,小生也好登门提亲。”

她歪了歪头,“北约大道108号方氏。”

也怪他初来此地,对地名不甚熟悉。

之后三年,他方才找到她口中的北约大道108号,哪里是一户人家,不过是一片荒芜的墓地。

***

平日里,她顶喜欢带着他去医院附近的森林公园去转转,让那一片郁郁葱葱,好似雕刻的时光都交叠着倒映在他们的身上。

森林公园旁,有一个古玩市场,遍地都是小贩口中的明清遗物,说的天花乱坠。

她挑中了一对坠子,翡翠色,清澈的不含一丝杂质。

她献宝一样将一只耳坠递在他手中,他含笑为她戴上,果真美人如玉。

待她腾出手去拿铺了一层红绸桌案上的另一只耳坠,无意间碰上一双葱葱玉手,正轻巧地把玩着另外一只坠子,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来冲她挑衅地一笑,扬手道:“老板,这对坠子我要了。”

她眼角的余光可以看见身边他僵硬在唇角的笑以及眼睛中透出锋利的光,这个手执耳坠的女子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表情。

他们认识。

方舒妍原本就是那种闲云流水的款款心性,便抬手将右耳的坠子取下,轻巧地重新放回桌上,“我不喜欢了,我不要了。”

***

直到有一天傍晚,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方舒妍下班回家,刚刚从住院部的电梯走下,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廊柱前的一个女子,定定地站在那里,似就是在等她。

方舒妍走近了,看见摇曳在这个貌美女子耳边那对翡翠的坠子,格外好看。

原来,好的东西不止适合她一个人。

“我是乔怡双。”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来,如斯做自我介绍。

方舒妍瞧乔怡双浓妆淡抹的精致面容,脸上浮起一丝虚渺而客套的笑,微微颔首,便准备绕过她。

“我是乔怡双,彦南的妻子。”

她终于顿住了脚步,好像转过一个圆滑舞步,依旧笑意嫣然,“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过的,她不喜欢了,她不要了。

***

流金是一家有名的酒吧,店主是方舒妍小叔家的女儿方飒飒,只比方舒妍小两个月。

“姐,怎么今天想起来我这里了。”方飒飒靠在吧台后面,正在一本正经地跟调酒师学调制**尾酒。

方舒妍眸中映出**尾酒的五光十色,“飒飒,帮我躲起来吧。”

方飒飒吃了一惊,赶忙凑上去,“姐,难不成你在医院草菅人命?不会啊,你一个小护士,哪里也轮不到你。”

方舒妍端起一杯香槟色的酒,微微抿了一小口,“我怀孕了。”

“……怀孕了你还喝酒?!”

她眼光潋滟地漾了一下,任由方飒飒将酒杯从自己手中抢走,微微一笑。

***

荣彦南应了父亲的要求,回了堇城一趟,等到再回来,却已经完全不见了方舒妍的身影。

原本租赁的公寓房被房东租让,已经有了新房客。

恰在这个时候,乔怡双派人交给他一个快递包裹,里面是一张房卡。

深夜,他用这张房卡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闻到了一股甜的发腻的香味,房间中间那一盏橘色的落地灯照的他醉眼发晕。

乔怡双赤脚站在落地灯的余晕中,“你来了。”

他笔挺地站着,“她呢?”

矜持而高傲的乔怡双忽然就红了双眼,“我是你的妻子,你凭什么能够在我面前提到别的女人!”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乔怡双忽然奔过来,双臂牢牢地困住了他的腰,“我错了,我不该设计你醉酒让记者们过去,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他用指尖捏住她的下巴,眼神冷冽,“离我远一些,也离她远一些。”

两年前那个慌乱而狼狈的夜,镁光灯闪烁下的宾馆套房,他从骨缝里感到彻骨的冷,在市政任要职的父亲当然不允许家族中出现这样一桩丑闻,用未婚妻三个字堵住了悠悠众口,为了名利场上的一个圈套一次设计,终于被所谓的虚荣心所奴役,使他虽然知情却也不得不心甘情愿地跳进去。

乔怡双被捏的生疼,忽然笑了,“你想让她跟你淌一趟浑水,难道你想要逼死她么?放她走是最好的选择……”

他想起她纯净的脸明媚的笑,手中劲道微松。

乔怡双要的就是这个机会,“或者,你给我一个孩子,我就走。”

***

荣彦南再见到方舒妍,竟然在五年以后,父亲的寿宴上。

父亲面向一堂济济宾客,介绍站在他身边的和煦微笑的她,“这是我的养女——方舒妍。”

他听管家说,她在医院停车库前路过,恰逢父亲突发心肌梗塞时塞进了一枚速效救心丸,并采用正确的急救方式才救回了父亲一条命。

之前,父亲一直精神矍铄,绝对没有任何心脏疾病的征兆。

他对上她的眼,听见她十分柔顺地叫他,“哥哥。”

灯光交错,他在洗手间外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原来,你早就来到这里了。”

他却在那个南方小城,找了她整整六年。

她依旧是和五年前一样清水芙蓉的表情,明澈的眼睛似是不含一丁点污秽,“我来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啊。”

他摇摇头,猛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用手掌覆住她的双眸,“不要看,很脏。”

外面传来一个小女孩细微的声音,“妈妈,这算不算给爸爸的一个惊喜呢?”

话音未落,他就被她猛然推开,紧接着,乔怡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出现在视野中。

他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想要拉起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出去,将风声雨声都抛到脑后面去。

他这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

只不过,她轻巧地从他的手掌心中抽出了手。

他听见她轻轻地叫:“四嫂我有事先走了。”

***

方舒妍起先住在荣宅里,守着一间已逝之人的房间。

她的房间向阳,窗外是一棵葱郁的香樟树,从疏密枝叶间露出的细碎阳光跳跃地洒在擦得光洁发亮的书桌上,在一个相框上留下影影绰绰。

相框中是一个女人,与她眉眼之间七分相似,嘴角衔着一抹桃花,狭长的眼角轻挑,眉宇似是含着远山黛色云烟,一派山明水静。

她用手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认真地看了一眼,将相框中的照片取下来,手指颤抖地拨着火机,几次都没有点燃,险些烧了手。

恰在此刻,他走进来,步履轻盈。

他接过她手中的火机,喀嚓一声点燃,火舌顷刻肆虐将照片舔舐成一堆灰烬,他耳根一动,她的声音仿若一阵清风拂过。

她说:“爸爸,我代你找到妈妈了,你看看她好不好。”

“我知道,那是你妈妈。”他从第一面看见她,就恍然觉察是否前世相见,原来,确实相见,却在今生。

大约二十年前,彼时,他六岁,父亲带回来一个女人,怀中粉雕玉砌的婴儿,便是她。

说来也怪,那个时候他的记忆混沌一片,似乎连抱着女婴的女人面容都忘却不曾记得,却如何也抹不去那女婴轻啼一样的咯咯笑声。

她嫣然巧笑,“哥哥,谢谢你帮我看到我妈妈。”

***

方舒妍在堇城的市医院里,仍旧从事老本行,不过已经从少不经事的小护士成为荣辱不惊的护士长。

她年近三十,人长得漂亮,依旧未婚,身边总是不乏各色走马观花的追求者。

他每日一封书信,坚定地写给她,哪怕她从未亲启。

她每每收到他的书信,嗅到羊皮纸上散发的熟悉馨香,将信封塞进一个装帧精美的木箱里,加锁。

哪怕信封中只是一张白纸,她也会心怀感激。

他是她的一场好梦。

梦醒时分,摸摸枕上缠枝莲,才得知,一枕黄粱。

“护士长,门外有一位女士找你。”

乔怡双拉着一个戴蝴蝶结的小女孩走进来,用势在必得的眼神睥睨着她,“盈盈,叫小姑。”

那一天,乔怡双说了许多话,那些女儿和父亲之间的趣事糗事,让方舒妍很容易就联想到小时候,爸爸将自己架在肩头奔跑在风里的情景。

那是一段再也追不回的美好时光。

乔怡双离开之前,忽然屈膝一下跪在她的面前,“求求你,离开他吧。”

她并没有伸出手臂去扶这个女人,只是淡淡看了女人身边的小女孩,眸中类似于惊诧与恐慌的目光。

她转身将衣柜中那个放满了信封的精致木箱拿出来,递到乔怡双手中,“这是他的东西。”

***

方舒妍确实离开了,她一路向北,去了一个极北极冷的城市。

荣彦南得知,即刻预定了机票,连夜就要赶过去。

乔怡双扯住他的衣袖,将那个精致木箱指给他看,“她前些天还过来的。”

他愣了一下,眸中顿时惊涛骇浪。

乔怡双以为她赢了,可是当他猛然甩开她的手夺门而出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注定一败涂地。

乔怡双打开木箱上挂着的一把精巧的小锁,将里面从未拆封的信封取出来,看他每个深夜一笔一划印下的俊朗笔迹,心里面忽然就疼的无与伦比。

这个木箱,不管是否会交还给他,他还是会义无反顾。

***

方舒妍来自南方,体质畏寒,来到这座冰城不过一个星期,一场感冒接着一场发热,狼狈不堪。

方飒飒得知她来了,便来看她,见了她虚弱苍白的脸庞,惊叫:“舒妍,这不是苦肉计吧。”

她笑,“念南不听话么?”

方飒飒撇撇嘴,凑过来,“那小屁孩听话的要命,简直让我这个大人脸红了。真没有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妈妈,亲生儿子也不曾养在自己身边。”

她目光落在床沿上一抹翠意盎然的绿色盆栽上,春和景明,“快了。”

***

冰雕展,是这座冰城冬季里一道亮丽风景。

这一天,方舒妍裹着大红色的风衣,穿梭于五光十色的冰雕之间,看这些梦幻色彩留下一片明媚的水渍。

一棵用冰块雕塑成的桂树旁边,隐约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黑色风衣,一如那日硬下口气披在她肩上的那一件。

她呆怔住,看他从冰桂玉树之间,踩着遍地银霜,一步一步走来,牵起她的手。

她害怕他会对他发脾气,责备她的无理取闹不辞而别,于是任由他将自己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要去哪儿?”她问。

“回家。”他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他对她,永远只有爱怜与悔恨,何曾有过愤怒与气愤。

只怪,相遇太晚,相恋太深。

天涯海角,只要你在,我就在。

***

荣彦南给乔怡双发过去一封电子邮件,离婚协议书,其中包含了一份大手笔的离婚分手费。

乔怡双打来电话,话筒中唯一一次没有哭闹,而是充满自嘲的冷笑,“我拖了你这么久,荣彦南,我同意……可是却不知道,你的家庭你的责任,允不允许?”

他冷冷丢下一句话,“不牢你费心,我明天就回去。”

方舒妍此刻就站在客厅的饮水机旁,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话语,冷的堪比冰城冷冽的冰雕。

他的热情,从来只为她绽放。

在他搭乘赶回堇城航班的前一天晚上,她却已经登上了飞往洛杉矶的航班。

她留下一句话:

诸事心安。

此生,勿念。

甚至,连落款也不曾有。

他心下已定,等到孑然一身轻,就去找到她。

***

他与乔怡双对坐,一支签字笔握在手里,毫不犹疑地签下离婚协议书。

女儿被送去外婆家里,此刻家里分外冷清。

他仰首望了一眼墙上的全家福,忽然觉得这些年,他何尝不是误了她这么多。

当晚,他股孤注一掷地给方舒妍的手机上发去了隔日的航班号,然后盯着手机凝望了一整夜,再没有亮过。

他如实告诉父亲,父亲并没有反对,他只是淡淡对他说:“婚姻是人生大事,你自己做主就好……”

他松下一口气,转身。

父亲接着说:“可是儿子,你真的要跟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结婚么?”

***

隔日,他紧紧攥着那一张航班机票,耳畔的钟声缓缓接近这个时刻,终于又悄悄溜走。

yīn影在他的身侧,打落下一层斑驳的影子。

乔怡双走进来,执起桌上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一手执火机,当着他的面,任由火苗肆意地舔舐纸张。

他深深闭了闭眼,不是她了,那么,谁都可以。

乔怡双走过去,伸开双臂想要搂住他的腰,他却突然腾空站起,捏着手中的机票向外奔去。

“彦南,已经晚了!”

***

方舒妍站在广阔的洛杉矶机场上,看残阳下,远处放飞的白鸽。

“念南,我们回去吧。”

穿着罩衫的小男孩拉拉她的衣袖,“妈妈,你要等的那个人来了么?”

她捏捏小男孩的脸颊,“没有人要来,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转身,右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一张白色的纸张随风飘落。

机场上一位华人工作人员招手,“女士,你东西掉了。”

她摆手,脸上浮现款款笑意,“麻烦你帮我丢在垃圾箱里吧,谢谢。”

工作人员展开这张纸,口中轻轻念道:“99.9%排除血缘关系……”

***

钻进taxi中,方舒妍疲累地闭上眼睛。

司机体贴地关掉正在播放的新闻,切到一首轻音乐上。

司机关掉的一段新闻,是一场悲剧。

从中国堇城飞往美国洛杉矶晚点的axxxx航班,在东太平洋上空失事,客机上连同驾驶员182人,无一幸免。

***

最好的时候,是我第一眼见你的模样。

与君初相见,犹如故人归。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一个月里,我自私地想要你在医院里多待些时候,慢一点好起来,药的剂量私下减少了些,你不会怪我吧……

我想,你是我一场好梦。

番外 抛下一切来爱你

抛下一切来爱你

——如果我把爱写成兵临城下的不朽传奇,那么,你会不会不辞冰雪劈荆斩棘奔赴而来?

***

她永远不会告诉他,其实初见那一回,她是想要跳下去的。

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当一份爱燃尽,连陌生人都做不得。

***

叶家集万爱于一身的叶文淑,从小就被当做一个淑女去培养,钢琴油画芭蕾,几乎占据了她所有年少时光。

她的记忆里,自己永远坐在白色的别墅里,透过铝合金的窗户,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枝叶,望向远处扑腾翅膀而起的白鸽,在指尖流淌出一串清凌凌的钢琴乐声。

她是乖乖女,在大人们眼中,是听话和乖巧的代名词,就像她的名字,文静,淑雅。

高考,她考进了音乐学院。

这完完全全是按照父母的规划走的,他们一向以有一个端庄舒雅的乖女儿而自傲,她们这样一群人,被社会上称为名门淑媛。

可是,这真的不是她想要走的路。

“叶子,那你想走什么样的路?”她的好友小芳问。

小芳没有她的家境富裕,考上了当地一所二流的师范学院,平平淡淡,不追求更多,知足常乐。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绝不是我要走的路。”

***

从她的哥哥叶琢在三年前离开,她便知道,属于他们那种可以背地里“干坏事”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

记得以前和哥哥捉弄军区大院的程言哥哥,可真是狼狈啊。

程言那一日兴致勃勃穿起一件进口的白色休闲服来献宝,结果叶琢兜头一瓶黑墨水下来,惨不忍睹。

叶琢一看确实玩得过火了,撒丫子一溜烟没了影儿,徒留下她在后面小步地追。

程言几步便逮着她,她一见程言满脸的花猫相,扑哧一声笑出来,直不起腰来。

她那个时候穿着小碎花裙子,背着爸爸妈妈出来,和哥哥疯玩一会儿。

只不过,即使是这样开怀大笑的时刻,也终究被钢琴教师的到来打断了。

那个时候,她需要上钢琴课,礼仪课,油画课,芭蕾课,只有时间将自己压抑起来,得不到放松的出口。

***

大二那一年,妈妈带她去一个很隆重的场合赴宴,说是要介绍给她一个人。

她百无聊赖,无所谓地随便穿了一件不打眼的礼服,稍稍画了淡妆。

妈妈眼中明显不满,“认真点,去把我前些天从巴黎给你带来的那一件短礼服拿出来换上。”

她也懒得与妈妈争论,便重新走回更衣室,换上了妈妈所说的那一件蕾丝复古的包臀短礼服。

她从小学舞蹈,腿型修长,很是好看,虽然说只是略扫蛾眉,却足够成为宴会上一颗打眼的明星。

她猜想的没有错,妈妈就是想要介绍给她那些门当户对的公子哥,那些光闪闪披着金色外衣的豪门贵族。

她的冷艳,更是给了那些锦衣玉食的豪门贵族一丝追逐猎物的兴趣,就好像一顿饕餮大餐所谓辅佐的副餐。

欲擒故纵的把戏,他们看过太多。

只不过,这些人万万没有想到,三年后,她选择了一条任何人都不曾想到的路。

那才是她心底里想要的生活。

正餐结束,是跳舞的时间。

她独自一人走上天台,甫一出顶楼,一阵初夏微凉的夜风让她打了一个冷颤。

她缓步走向栏杆,手指放在冰冷的栏杆上,刺骨的冰凉,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透心凉。

她俯身,俯视着大厦之下这一条最最繁花的商业街,上层人士的天堂。

街上灯光四溢,天边漫卷的黑色云絮都被丝丝灯光俘获了。

触手都是冰冷的空气,从麻木的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她踩上铁质栏杆的第一层,正好齐腰,她深深的俯下身子,耳边的碎发散下来,随着风中舞起。

倘若她此时跳下去,会如何?

恐怕明日的头版头条就会是关于她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额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名媛,无病呻吟故作姿态之类的话。

要不要跳下去?

无欲无求了吧。

这才是她要寻找的路么?

后来回想起来,她那个时候真的是专注极了,以至于身后逐渐接近一个人都不知道。

刚开始她以为这是关乎生死的事情,都会拼命地集中精力,然后经历了一些事情她才明白过来,那其实是一种麻木,对什么都无所谓的颓废,哪怕是交付自己的生命。

她的肩上一重,她吓的一个激灵,高跟鞋就踩垮了,幸而,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

“天凉,不要冻感冒了。”

她看见一双极亮的眼睛,他的头顶就是深蓝色的天空,他的一双眼睛就像是璀璨的星子一般闪亮。

许多次她回忆起这样一个场景,当时是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将她从栏杆上拉下来她都会喜欢上呢?

答案绝对不是。

是他,也只能是他。

只是那个时候,她推开他,“先生请自重。”

他笑笑,倒是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恰好在男女安全范围之外。

她看他穿的衣服,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西服,即使是她肩上披着的这一件,手感摸起来都不如那些顶级手工西装要好,她不禁问道:“你是谁?”

他笑了笑,“唐谦。”

“你是干什么的?也是邀请来的嘉宾么?”她疑惑。

“我可不算是,我是一个小赞助商下的部门经理,赚点外快而已。”

她听他这样说,却能够看得出他眉宇间的淡淡愁绪。

“你有三十出头么?”她突然问道,问了之后又觉得不妥,面对一个陌生男子,怎么能够问这样不尊重的话,她从小习得的礼仪教养哪里去了?

他却不在意,“看起来有那么年轻么?许是我穿了这件白衬衫的缘故吧,我四十多了。”

她忙不迭地点头,“真的很年轻帅气,那……你猜我多大?”她已经完全抛去了淑女所应该有的矜持,简直就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看见她眸中闪过的亮光,便也不好拂落她的兴致,“十八?”

她撇嘴,“什么十八,我……二十八了。”

作为一个女人,不是该把自己说的越小越好么,或者干脆的隐藏?可是,她张口就虚报了八岁,连她自己都不信。

那天晚宴后,她坐着车回家,想了一路。

原来,她只是想要与他之间的年龄差距缩小一点,好让他看她不是那样的幼稚可笑。

她用她的关系,帮助唐谦所在的公司获得了独家赞助的席位,因为他晋升为大区经理。

深夜,她总是一梦到天明,梦里满满的都是他。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爱上他了。

***

一次在酒吧中,她见到了醉酒的他,他好像已经记不得她了,把她当做夜间陪酒的女郎,拉坐在沙发上,诉说着他不满的婚姻生活,说他不听话的女儿,说签署离婚协议时候内心的悲怆。

她突地手脚冰凉,原来,他已然结了婚。

她从来不想成为第三者,成为人人唾弃的小三。

于是她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他的手无意识地撞倒了桌上一瓶葡萄酒,碰擦一声,酒红色的葡萄酒流在木质地板上。

她惊叫,因为他的手指划破了一道,渗出殷殷鲜血。

他却翻身将她压在沙发上,俯身就吻上她的唇。

她的鼻腔口腔都是烟草的清香以及淡淡的酒味,只不过也不及他铺面而来的独特气味吸引人,她已经完全沉醉其中。

唾弃就唾弃吧。

她伸出手环绕了他的颈,如果这就是地狱,她愿下。

第二日醒来,他已经认出了她,他一边拼命地道歉,一边幼稚的想要用干净的白衬衫擦去她腿间的处子血。

她摇头,温和地看着他,“不用你负责。”

他陡然停了手,“恐怕我也负担不起……”

她当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这是他嫌弃她的意思,只不过后来,当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他们的时候,他们手挽手踩在刀尖上时,才发现,原来他所说的负担不起是这样一个意思。

虽然那个时候她甩开他的手,赌气似的逃走了,在之后的日子里,却调查了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他的女儿。

他确实已经和妻子签署了离婚协议,只不过离婚手续的办理,要在半年后,他的女儿唐苏瑾考上大学之后。

她那个时候傻得可爱,她以为,只要他离了婚,就能够在一起了。

于是她去找他,告诉他她愿意让他负责。

“你必须负责!”她看他久久不答话,便脱口而出,“我怀孕了……”

他立即拦下一辆计程车,带她去了医院。

站在医院走廊上,看他忙去挂号的慌乱影子,她忽然心里很踏实,只不过,到头来若是空欢喜一场,或许他就不会如同现在这般焦头烂额了吧。

结果,是真的。

她竟然真的怀孕了。

当时她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

***

之后,似乎一切便都顺理成章了。

她等着半年后,他离婚。

然后就去告诉爸妈,她要和他结婚。

但是三月后,他的妻子突发车祸身亡,他的情绪陷入低谷。

她慌乱,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法去安慰他,也许是她活着的这二十一年,都用来学那些表面上的礼仪和套话,她从来不知道如果用真心,该怎样对待一个人。

那一天,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就在上班高峰期跑去他公司里。

他竟然压低声音让她先回家去,有什么事等他下班再说,那种语气,好像他们两人本就是见不得人。

她却冷笑,她把他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落在地,生气地将椅子掀翻,向他吼:“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她真的是不管不顾了,哪怕是就此时间静止,哪怕是母亲让保镖将她装进行李箱里带回去,也无所谓了。

他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蹲下身,将地面上的文件一张一张地捡起,她只能够看见他的背影,他伟岸的脊背,有些颤抖。

原本她已经打开门想要走出去,现在却重新锁上了门,也随他蹲下来,一张一张地将散落在地的文件捡起,整理好放在桌上。

这样一个过程,两人没有一句对话,只是有时候两只手触到同样一张打印纸,会不约而同地缩回手去。

最终,她起身,他忽然自她身后抱住了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她。

但是,他口中的话却是她不想听到的。

他说:“原谅我。”

如果世界上的恋人,能够因为一个人说对不起,另一个就深切的原谅。

对不起,其实比我不爱你这句话更伤人心。

她觉得,在这一刻,她蜕变长大了。

她一根一根手指掰开他的手,然后看着他幽深的眼,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唐谦,我接受,但是我不会原谅你!”

说完,头也不转地大步走出,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可是刚刚走进电梯,她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看着落地镜中哭的狼狈不堪的自己,真是好丑啊。

她明白他,离婚后再娶与妻亡后再娶,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会承受更多的舆论压力和世俗的诋毁。而他还有一个即将高考的女儿,也是刚刚从崩溃边缘拉回,他是一个丈夫的同时,还是一个父亲。

可是,他都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不行呢?

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

电梯门打开,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却被从电梯外冲进的一个身影紧紧抱住。

熟悉的气息,伴随着剧烈奔跑过后的喘气声,他在她耳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原谅我……爱上你了。”

那天回到家,她便跑去了父亲的书房,开门见山地说:“我要结婚了。”

父亲脸上神色淡淡,“你要结婚,我如何不知?”

母亲倒是在一边打圆场,端了茶走进来,“是哪家的公子?市政的张公子?”

父亲也停下手中的笔,转脸看着她。

20

她毫无畏惧硬生生看回去,“是唐谦。”

母亲眉头蹙了一下,旋即说道:“是那个唐华氏的总裁么?倒是一个好孩子。”

“不,不是,”她打断,“是一家外贸公司的区经理。”

父亲手中的狼毫嘭的就甩了过来,几滴浓黑的墨汁甩了她白色套装上墨迹痕痕,“我就说自己女儿怎么会这么没出息,跟上一个没什么前途的职员,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现在你亲口承认了!”

母亲有点心疼,抽了纸巾帮她擦去脖颈上的墨汁,“说着玩的,她给咱们开玩笑的。”

她倔强地将脸别到一边,“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看来我必须要去找他谈谈了。”父亲的脸色沉的好像夏季暴雨的前兆,黑云翻滚。

“我不许!”她突然跳起来,“你不能去找他!”

父亲将书桌上一个烟灰缸甩到地上,“那你就滚,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她眼中噙着泪水,突地就转过身,用手甩上门,“好,那我出去!”

一直到事后很多年,已经有了仲仲之后,她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冲动,唐谦与唐苏瑾的关系她可以看在心里,她和她父母的关系,也就僵在那里。

只不过在当时,她觉得只有爱情是全部,却完全忽略了,爱情最后也会演变成亲情。

之后两人背着唐苏瑾去办了结婚证,偶尔就携手走在大街上,直到,唐苏瑾发现。

那真是一段清贫的日子,可以说是众叛亲离。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年少的时候有那么大的勇气,可以抛弃所有去爱一个男人,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

但是后来,在她生完仲仲进了加护病房,看见他手腕上她留下的青青紫紫的指痕和交错的咬痕,她就明白了。

有一种爱,真的可以抛却所有的。

如果你可以做得到,抛下一切来爱我,那么我也能,抛下一切去爱你。

她曾在一本小说上看到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把爱写成兵临城下的不朽传奇,那么,你会不会不辞冰雪劈荆斩棘奔赴而来?

她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却不回答,只不过眼角的鱼尾刻痕很深了。

她也不在意,而是把仲仲从他手中接过来,“乖儿子,该睡觉去了。”

她把儿子哄睡,转去自己的卧室,钻进叠好的被子,腿被一个硬物一搁,抽出一看,是那本小说。

她余光扫到浴室柔和的光线哗啦啦的水声,笑了笑,翻开自己先前用书签夹着的那一页,这样一句话下面写着这样两个字。

“我会。”

番外 萌宝宝小剧场

(1)

【怀孕记】

准妈妈很辛苦,准爸爸很焦虑,准宝宝很闹腾。

快到预产期的时候,唐苏瑾从小腿开始浮肿,脚面肿的老高,即使是叶琢的拖鞋有时候都穿不进去,晚上睡觉十个小时有五个小时都会大汗淋漓的,只能直挺挺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很不容易。

叶琢每天帮唐苏瑾按摩小腿,晚上在她睡不着的时候轻抚她的脊背,只要她稍微动一动身子就恨不得直接贴上去,“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要生了?肚子疼不疼?”这个准爸爸做的比唐苏瑾还要紧张。

可是唐苏瑾肚子里的宝贝不仅闹腾,而且是很闹腾。

叶琢每每贴在唐苏瑾的肚皮上,都能够听见层出不穷的胎动。

唐苏瑾的这个心理过程,委实差异大了,从原本不能有孕的噩耗,蹦到怀孕,再到……再次去医院检查,竟然是三胞胎。

她当时一听都懵了,只觉得身上一下子重了几百公斤,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反观叶琢,更是如云雾随形。

医生以为他们是压力太大,还开解道:“其实三胞胎和单胎一样,不用有太大压力,你就在心理暗示这是一个……”

叶琢马上就打断了医生的话,“怎么可能?一个和三个怎么能一样啊?!”

所以,从医院出来那一天,准爸爸准妈妈成功的迷路了,带着三只未成型的准宝宝。

准爸爸:刚刚咱们是从医院出来的是么?

准妈妈:我也正在怀疑呢,该不会是动物园吧。

准宝宝:……

准爸爸:那我们刚刚去看了什么动物?

准妈妈:猴子。

准爸爸:噢,我说怎么有点眼熟。

准宝宝:……

(2)

【送子观音】

因为唐苏瑾肚子里的三胞胎,叶琢的父母也带着不得已的诧异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却也十分自豪地对亲戚朋友传达了喜讯:送子观音来啦。

不过这一回的送子观音,比上回那双胞胎更生猛了些。

林商每逢见了叶琢就眯着眼,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打量,恨不得拿眼光当刀子将他肉体凌迟一番。

“你的精子怎么就跟别人不一样呢?”

叶琢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林商挑了眼角看他,“怎么跟吃了苍蝇似的,快说话。”

“呃,这个事……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是吧。”

一边的准妈妈哼了一声,“是我一人的责任行了吧……”

准爸爸赶紧就上去摇尾巴,“是我,是我一人。”

准妈妈斜眼瞧着他,“你一人,成么?”

准爸爸:……

哎,当一个好丈夫难,当一个准爸爸,更难。

(3)

【一二三】

这一天,准爸爸在厨房练刀工,准妈妈挺着肚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觉得下腹一阵绞痛,已经感觉湿了一片,就赶紧叫叶琢。

准爸爸从厨房操着菜刀就狂奔出来,挥舞着菜刀就像唐苏瑾扑去,临了才把菜刀搁茶几上。

准妈妈:要生……生了……羊水破了……

准爸爸:要吃什么?羊肉,我这就给你买去……

准妈妈(嘶吼):混蛋叶琢,老娘要生了!

准爸爸(僵硬三秒,打横抱起):要生了,终于要生了!

一百五十斤的公主抱,唐苏瑾靠在叶琢的胸口,感觉很安稳。

产房外,叶琢在焦急地等着,听着里面唐苏瑾的叫喊声,诸如:叶琢你个混蛋!叶琢王八蛋!你儿子一直折腾老娘不生了!

于是准爸爸心焦地拉住一个小护士:我能不能进去啊。

叶琢做出硬闯破釜沉舟的姿势让小护士觉得特别搞笑,“你以为这是古代你是皇上不能见血啊,你是产妇丈夫当然能进了。”

看来这个小护士古言穿越小说看多了。

最后,准爸爸进是进去了,准妈妈生也是生了,唯一的变化就是准妈妈一下子轻了将近三十斤,准爸爸手腕上有青青紫紫的掐痕。

由此,准爸爸蜕变为爸爸,准妈妈蜕变为妈妈。

二男婴一女婴,都很健康。

按照荣老爷子给起的名字,老大是哥哥叫叶涵,老二弟弟叫叶城,老三妹妹叫叶韶。

按照几天前还尚且是准妈妈和准爸爸的叶琢和唐苏瑾的想法,给起的小名分别是:一一,二二和三三。

原因很简单,便于统一化管理,你一拍手叫声“一二三”,那边三声到到到,三个圆球就都会乖乖跑过来的。

(4)

【挑战级】

孩子们很是茁壮地成长,一一二二三三自从上了幼儿园知道自己的大名之后便开始对爸爸妈妈起的昵称置若罔闻了。

唐苏瑾在厨房里,“三三,给妈妈拿个**蛋过来!”

一一二二不约而同看着仍旧玩七巧板不亦乐乎地三三小盆友,目光中写满了:三三说的就是你。

三三许久才抬起头来,朝厨房里应了一声:“噢,三三她不在这儿。”

唐孟寅很喜欢这几个小大人,总是抽了空就带了礼物过来来看他们几个。

有一次,他分别给一一二二三三买了变形金刚,作战模型和芭比娃娃,可谁知道三个小人完全不领他的情。

一一:舅舅,我喜欢的事擎天柱,舅舅你买之前要调查一下民情吧。

二二:舅舅,你下次直接给我买搜航母回来吧,这些战斗力弱爆了。

三三:舅舅,你太没有内涵了,我要侦探柯南的拼图。

唐孟寅倒。

不得不说,一只腹黑加上另外一只腹黑,结合品就非常有挑战性了。

而且还是批量生产,一次仨。

(5)

【侍寝权】

从准爸爸荣升为爸爸的叶琢,现在又荣升为孩子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从另一方面说,争夺唐苏瑾的侍寝权的战役,在硝烟滚滚中,拉响了。

一天晚上,唐苏瑾洗过澡忘记拿睡衣,就索性拿了浴室里叶琢的一件白衬衫套上,光脚走出来,还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头发上的水滴在白衬衫前面晕湿一片,使得稍微有点想象力的正常男士都能够联想出一大幅桃色画面。

叶琢就是其中之一,所谓心动不如行动,他直接就扑过去将唐苏瑾按在了墙面上,顿时铺天盖地一顿狂吻。

从额头到两颊到嘴唇再到脖颈以及胸部,两人之间流窜的气流越来越炽热,简直就能够将万里冰峰瞬时消融。

可是,恰逢此时,“咚咚咚”三声敲门声,然后三个小屁孩异口同声,“爸爸,我要和妈妈睡!”

唐苏瑾两只手撑在胸前,稍微隔开一些足够喘息的距离,“就这样吧,孩子们来了。”

叶琢这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硬是箍着唐苏瑾的腰要了一次方才情不甘意不愿地松开了唐苏瑾,表情像极了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第二天,叶琢觉得有必要和三个小家伙谈谈关于侍寝时间的问题。

于是出现了以下场景。

叶琢十分郑重地走到三个小盆友的玩具房,坐下,“我想要说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以后一三五七妈妈跟我睡,二四六你们三人跟妈妈睡。”

一一依旧在摆弄他的变形金刚,二二垂着脑袋转魔方,只有三三抬起头,她看了叶琢一眼又低下去,继续拼图,“我们三需要商议一下。”

叶琢抽了抽嘴角。

随后,老大代表老二老三做了总结性陈词,基本内容是这样的:可以,但是前提是要秉承公平公正公开,四个人轮流。老大老二老三各是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爸爸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天各是老大老二老三。

叶琢抽了抽嘴角,太狡猾了。

但是,真可谓有狡猾的狐狸儿子就有更加狡猾的狐狸爸爸。

叶琢也仅仅是忍了临入睡之前的那两个小时,等孩子睡熟了就溜到床边把孩子抱回自己的房间,然后挨着唐苏瑾做两人喜欢的事情。

事后三个小盆友讨论此事。

三三作为最小的一个,比较开朗,有什么事都与两个哥哥商量:我竟然发现我第二天谁在自己的房间里,我明明记得我前一天是睡在妈妈旁边的。

二二心里面藏不住事情:噢,我也是耶,怎么会这样啊。

一一是老大,心想着不能与两个小的一样,便十分有范儿地看了弟弟妹妹一眼:这是个问题。

问题最后到了叶琢那里,他的解释十分斩钉截铁:毫无疑问,是梦游。

几个小家伙翻出现代汉语词典翻找出梦游这个词条,终于得到了一个非常准确的信息——爸爸是梦游。

(6)

【iq与jq】

有一个周六,唐苏瑾和叶琢都临时有工作,叶父叶母去疗养院,于是一二三被送往了叶文淑那里,需要简单照料一天。

叶文淑自然很是高兴,三个小孩子进来便去洗了水果拿来仲仲的零食,“不要客气啊,尽管当成自己的家。”

三个小朋友十分热情地应下,一张张小脸笑的像朵花似的,叶文淑更是对他们很是喜欢。

只不过,仲仲却不怎么高兴,从这三个小家伙走进门之后,一张脸就冷的像是冰块,靠着墙站,用童言无忌的三三的话来说,就是“冰箱哥哥。”

等到叶文淑去厨房做饭,仲仲做出小大人的姿势,走过去,甩了甩外套,正襟危坐,“你们三个要听我的。”

老二:可是……你是谁呀?

仲仲:……

仲仲耐心教导:从你妈妈那里的关系,我是你小舅舅,从你爸爸那里的关系,我是你大哥哥。

老大最近很爱帅酷,一直带着一个纯黑色的眼镜框,此时就十分有型地往上推了推镜架:那从我爸爸妈妈两个人的关系说呢?

仲仲:……

就这么一分钟,一向被夸作神童的仲仲就被摆了两道,心里不甘,终于逮着一个机会。

叶文淑今日蒸了大闸蟹,几个庞然大物使几个坐在桌边的孩子神色凛然。

仲仲找到了一个机会,于是像是用看乡巴佬进城的表情看他们三个,脸上洋洋得意地写着:“你们不会吧不会吧。”

三三则是一副天真的模样,“冰块哥哥,我没有告诉你吧,我只吃阳澄湖大闸蟹。”

仲仲:阳澄湖在哪儿?

然后,齐刷刷三道鄙视的目光。

后来有一次,四个小盆友在一起玩,仲仲便问了三三这个问题。

三三嘿嘿一笑,“iq高。”

顿时,秒杀仲仲。

其实iq这个词还是前一天晚上,三三与父母谈论某一个关于侍寝话题时偶尔听到的。

爸爸:今天晚上我跟你睡,小屁孩们今晚跟我爸妈去香山。

妈妈:叶琢你的iq就这么一点点么?你脑子里有没有别的东西?

爸爸:有啊,要不要给你创造一点jq?

可见,言传身教啊,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7)

【说爱你】

这一天,电视上播报了一则本地新闻,是关于服刑期表现良好的陈在瑜出狱的情况,正在饭桌上说说笑笑的叶琢和唐苏瑾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老大正好不在,老二神经大条地继续狂吃**腿,只有小女孩三三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气氛,便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去厨房去告诉大哥。

可是谁知老大正站在厨房的高压锅前面,用勺子捞起里面新鲜的红烧肉……

关键不是谁在吃,而是在吃什么。

红烧肉啊,是三三小盆友最喜欢吃的了,于是她乐颠颠地跑过去,顿时间爸爸妈妈的异常行为抛之脑后。

之后三天,家里来了一位漂亮阿姨,那个时候只有爸爸和三三小盆友在家。

爸爸让三三叫莉雅阿姨,莉雅阿姨买了许多好吃的零食和玩具,虽然说和唐孟寅一样低估了她的智商,不过她也是很开心的。

等妈妈回来之后,三三小盆友很缺心眼子地把这个消息去告诉了妈妈,结果妈妈的脸色就有点发白了。

然后三三就跑去告诉大哥,这一次她很是争气地没有被一包烧烤味的薯条吸引过去,比较流畅地说出了这个事情。

老大沉思片刻,然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顿时,三三小盆友对大哥充满了敬佩之情,殊不知这句诗是老大刚刚从电视上学来的,他也就会这么一句。

正所谓口口相传,最后这件事情就由缺心眼子的老二转告给爸爸,只不过途中被歪曲添油加醋了不少,最后就成为了这样一个版本:妈妈痛哭流涕,连上班都没有去。

老二见爸爸转过身去,然后写了一张字条,交给他,摸了摸他的头,“乖,去交给妈妈。”

妈妈那个时候正在院子里和三三玩捉迷藏,狐疑地接过老二手中的纸条,只打开看了一眼,嘴角就流露出满心满意的欣喜。

他很是好奇,便问:“妈妈,爸爸给你写了什么?”

妈妈蹲下来,将老二抱起来放在腿上,吻了吻他的额头,“妈妈爱你们。”

后来老大知道了,直呼老二傻帽:给妈妈之前看一眼不久知道了吗?真是费劲。

老二:哦,就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8)

【程言叔叔】

三三最喜欢的叔叔伯伯里面,就属程言了,每当程言公务繁忙刚刚抽得空闲来看望这几个小盆友,三三就会扑上去抱着他的大腿不松手,将两个哥哥们推拒开。

可是有一次让两个哥哥抢占了先机,程言两只胳膊抱着两个,三三十分委屈地跟在后面,真想要直接从他的背蹿上去,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不过三三小盆友对程言的超级喜爱却是给了程言莫大的鼓舞,证明他还是魅力不减老少通吃的。

对此,叶琢很是不忿,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喜欢黏着程言。

于是就当着程言的面对三三做了一个假设:要不要跟着你程言叔叔去住呢?

结果出乎意料,三三十分爽快地就答应了。

叶琢很受伤。

三三小盆友过来安慰爸爸:爸爸,没有关系,每个星期六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

叶琢:……

(9)

【肌肉先生】

叶铭长期住在军区,导致三个小盆友都不认识他这个正经八百的大伯。

于是他决定要申请调任,以后要回家去住。

叶琢和唐苏瑾当然欢迎,那样在节假日就又多了一个看孩子的了。

一二三见到叶铭是一个酷热的夏天,他脱了外面的衬衫里面只穿着一个黑色的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和肌肉匀称的胸膛。

老大:大伯,我要跟你一样!

老二:哇塞,健美先生啊。

三三直接上去去摸叶铭的肌肉,梦幻地说:竟然是真的呀。

因为这一身肌肉,使叶铭先前想到了各种跟三个小盆友套近乎的方法一个没有用上,上来直接拿下。

于是,手下带过特种兵带过将官的上将先生,最近新的学徒是三个十分幼齿的小盆友。

……………………

当一切的一切走过似乎曾经的沧海桑田,就变成了令人无所畏惧的——永远。

那些可以说是过去了的孤胆,都成了密切跳动的两颗心,我们曾经哭了笑了乐了,也说了谈了话了,事实一直往前走,我们也被不断推拒着向前,即使时光静止在最美好的时刻,将彼此都雕刻成最美好的瞬间,只不过,都会是我们记忆深处,不会忘却的曾经。

也许,你曾经是我生命中的配角,而我曾经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而命运的齿轮总是不停旋转,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你我就是同一部小说,同一部电视剧中的主人公,共同谱写一篇传奇的爱情。

……………………

真心祝愿,大家和小说中的人物一样美好,两颗心紧密贴切跳动,走到永远。

姑娘们,相信你遇见的那个人就是你命中注定的王子,会牵手,会地老天荒。

番外 时光的不老容颜

——致你我年少的约定

【爱你是我的姓氏。】

【天堂的梦,由你来圆。】

***

再见面的约定,却都不是那时候约定好的模样。

她从来不曾想到,那一日说过的再见,成了永世不再相见。

挥鞭勒马的那一瞬间,天地都为之黯淡。

***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记得,初见,梦回,槐花十里飘香。

如果可以预见后来的后来那些事情,她绝对不会在这一天,来到马场。

………………

叶落无声,天凉好个秋。

青草茵茵的跑马场边缘,一个身着军装的男子已经驻足良久,幽沉的目光,不偏不巧地黏着在跑马场正中,那大红色骑马装的女子身上。

“苏恬,你说咱们少将这是为谁春心荡漾了?”一个浑然男声响起。

“难道……红鸾星动?”一个娇俏女声。

男子身后,由近及远的脚步,伴随着这样的打趣,让他忍俊不禁,转过身来,抱臂而立,“苏风,不带你这样教妹妹的吧,苏恬还没有成年……”

苏风撑起下颌,手指点点跑马场中一棕一白两匹马,“李辰克,快说看上哪个了?”

“诶,下个月初三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了,休要把我绕进去,辰克哥,快说,到底是哪个女孩子?那个穿白衣的么?”苏恬毫不在意地拽了一下他锁边的衬衫衣袖,“她好像不怎么会骑马呢。”

苏风却还在观望,李辰克的喜好实在是令人捉摸不定,只凭这么一眼,哪里能够看得出他的目光究竟看上的是谁。

“那个白衣服从马上下来了,辰克哥你的机会来了,赶紧啊。”

苏风耳边听着苏恬这般言语,特意注意了下李辰克脸上极细微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异动,恐怕就是连适才的浓情蜜意也不见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看法。

场地中,微微泛黄的绿意一直蔓延到天边去。

“阿岚,你慢些……吁,我要下场了……”赵玉霜紧紧勒着缰绳,踩着脚蹬艰难地从马背上爬下来,白色的长靴才着地,才安稳地舒了一口气,“非要拉我来出丑,都说了我不怎么会骑马了……”

被玉霜称作阿岚的女子咯咯地笑了一声,“哪里要你来出丑,就见你整日里闷在屋里学什么琴,真让人憋闷。”

她说着便高高举起马鞭,啪的一声抽下,枣红色的骏马高扬起马蹄。

而恰在此时,玉霜的白马亦是受了惊地飞奔,她手指尚且勾着缰绳,于是便拖倒在地,“哎呀”了一声白马已经疾驰而去。

枣红色的骏马不受控制地就要追随白马而去,任凭阿岚手掌心已经被粗制的缰绳磨出血道,为了驯服身下骏马,她不断地用手中的马鞭抽打马匹。

眼见着枣红色骏马的前蹄就要踩踏下去,在这样短暂的几秒钟,被拖翻在地的玉霜根本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

“玉霜,躲开!!!”

阿岚其实这个时候脑中已经冒出一个念头,若是来不及,她便会从自己的这个角度扑下去,挡在玉霜之上,只不过,她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一道银灰色的身影付诸实践了。

李辰克将玉霜护在怀里,任由空中高头大马踩踏在他小腿上,他咬了咬牙,额上出了一层密密汗珠,手中却丝毫没有放松。

苏风苏恬兄妹这才回过神来,慌张跑过来将李辰克扶起来,苏风是军医,他只在辰克小腿上一捏,面上神色便已然冷了几分,“胫骨骨折……”

苏恬讶然地捂住了嘴,“那怎么办,辰克哥下个星期要去东南战场的。”

李辰克已经用一条腿站起来,肩膀靠在苏风身上,“不打紧,误不了事。”

赵玉霜脸色惨白,她的脖颈间还遗留着一丝温度,暖暖的。

阿岚已经将枣红色马匹驯服,潇洒利落地翻身下马,跑过来扶起玉霜,“你没事吧?”

苏恬明显是被这个女子的话激怒了,“你好生无礼,辰克哥救了你们你倒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她能有什么事,都让辰克哥一人受了!”

李辰克微微偏头,看见这个长相明媚的女子穿着大红色女式的高领衬衫外搭黑色的小马甲,恰到好处的凸显姣好的身材。纤细的手指抓着一根棕色的马鞭,在掌心轻点。下身是臀部稍显宽松的针织马裤,脚上蹬着一双高筒低跟的女式马靴,不仅妩媚,而且潇洒,让人心动。

阿岚仰脸正好对上他的眼睛,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里吸引了一下,好像那里有一个深深漩涡。

玉霜赶紧赔不是,“谢谢,谢谢相救。”

苏恬嘿嘿一笑,“那要不要以身相许?”

玉霜红了脸颊,低垂下目光。

李辰克忽然笑了,如沐春风的笑,“苏恬,不要说笑。”这句话虽然说是对苏恬讲的,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阿岚那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

苏氏兄妹一左一右扶着李辰克转身离开,其实兄妹两人心下都有了计较,定然要将那位名叫玉霜的女子打探清楚。

走了不过两步,辰克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谢谢。”

她的声音似是苏恬的娇俏却带着倨傲,似是玉霜的欣喜却带着克制,就好像那一捧秋日里橘红流黄的日出。

李辰克停下脚步,转首道:“不谢。”

这个时候,只有他们二人心中敞亮,她谢的是什么,他回应的是什么。

但是,其他人,都不明白。

***

这一次,李辰克因为胫骨骨折没有上战场。

因为这一件事情,陈大帅将闯此祸端的幼女禁足三月,尚且躺在病床之上的李辰克方才知道,原来那个叫阿岚的女子,竟然是陈大帅的独女。

苏恬坐在茶几上,一口一口啃着手中的苹果,脆生响,颊齿间汁液四溢,“没想到,她竟然就是大帅家的小姐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早就听说了大帅家的千金小姐骄横的很,倒真是一点不假。”

恰巧苏风推门进来,“反正你就看她不顺眼了,没有理由。”

“哪里没有理由了?!那天在跑马场上你又不是没有看见,她那副样子……会骑马了不起了啊。”苏恬喀嚓一声咬了手中的苹果,似乎把这个苹果当成了那个千金小姐的脑袋。

三个人还在说笑的时候,半开的门板上咚咚咚三声轻击。

“有人么?”

苏恬一见眉开眼笑,“哎,咱们玉霜美人来了,赶紧请进来。”

玉霜脸上飞着红霞,“我来看看少将……的伤势。”

“想来就来嘛,干嘛还拿东西……”苏恬说着已经将玉霜手中的果篮取了下来,“看看这才是正宗的红富士,辰克哥你那小苹果吃着都硌牙。”

李辰克摆手,“我好多了,不用见天儿来。”

苏恬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天天见啊……”收到李辰克警告的目光忽然住了嘴,“我吃苹果。”

“兴不兴给我吃一个呢?”李辰克打趣。

苏恬白了一眼,“自己洗自己吃。”

“你就这么对待病人的?”李辰克原本也只想杀一杀苏恬的娇气,却没曾想到赵玉霜已然坐下,熟络地拿起水果刀,“我来给你削。”

苏风检查了李辰克腿上的伤,给了苏恬一个眼色,两人一唱一和。

“来了正主咱们退避三舍吧。”

“我也不想让人给踢出来。”

两人终于在李辰克一声令下之前,匆忙从病房门挤出去。

玉霜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削苹果,一长条苹果皮从水果刀边沿滑落。

李辰克看了她一眼,“那个跟你一起的女孩子呢?”

“阿岚么?她……不在家。”玉霜言辞有点闪躲,这是阿岚特意交待她不要将她禁足的事情讲出去的,只不过这个谎话说得真是假了些,玉霜着实不怎么会说谎话。

李辰克心知,便笑了笑掩了过去。

***

阿岚从小就跟着父亲东征西战,累极了的时候都可以趴在马背上睡着,直到身体没有知觉手指脱了缰绳从马上摔下来,才会惊醒。

有那么一次,她睡着从马上摔下就差一点被自己的马践踏蹄下,父亲派来的侍从官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而她只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巧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

禁足三个月,简直就是要了她的命。

在她所住的院落后面,她私下让管家祥叔开了一个小门,用粗细不一的藤蔓杂草做好掩饰,远处看根本看不出任何蹊跷之处。

“小姐……”

阿岚不耐烦地摆手,“不许叫,不许跟着,转过去!”

阿岚的贴身丫鬟抽了抽鼻子,只好顺从地转过身去。

阿岚笑了两声,“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就一个利落地翻身,一溜烟跑的没了影儿。

她其实是想去医院里面,看一下他。

那个被称作辰克的男子。

她从父亲口中了解到,他的大名叫做李辰克,是父亲麾下最年轻有为的少将。

祥叔曾经告诉她说:“因为夫人去得早,而大帅又执意不肯再娶,这些年便一直留意想要收下一个养子,大帅很中意李少将。”

阿岚的手指绞紧了衣袖,“他说什么?”

“既没有说肯,又没有说不肯。”

阿岚听了这句话忽然很高兴,“他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为五斗米折腰,这才是男儿气概。”

这样一番话自然是让祥叔哭笑不得。

她想着总不能空手而归,便在军区医院外面的水果摊上买了一些时令的果子,并上从自家花园里摘的一些叫不上了名来的野花,兴致勃勃地走进医院。

她打听到他的病房,但是里面并不曾有人。

护士告诉她,他们去了文工团,她便将水果放下,只捧着几束鲜花向楼下跑去。

她完全忽略了,护士口中不是他,而是他们。

文工团有一个排演的大礼堂,她一路狂奔而来,此刻倒有些气喘吁吁,未及跑近便听见一阵悠扬的钢琴声。

她小心翼翼地凑在窗边,就看见玉霜的洁白的衣裙上,飘散着的黝黑的秀发,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舞。

“这首曲子是《鸿雁双飞南》。”

他扶定栏杆站在玉霜的身后,眉眼含笑,“好听,弹得真好。”

这个时候,他真的是随便说来的,那个时候闹革命,哪里会喜欢这种温润缓慢的歌曲,都是一些雄纠纠气昂昂的赞歌。

这个时候他不曾想到,就是因为他这样一句话,她记了一辈子。

阿岚以为辰克看不见她,便向前倾着身子,努力地想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更清楚些。

殊不知,以辰克的那个角度,恰巧能将此刻跃跃欲试的阿岚的窘态尽收眼底,于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玉霜看见这样的笑心神一漾,“将军喜欢听?”

辰克只是微微颔首。

玉霜眸中尽显欣喜之色,“那我以后每天都弹琴给将军听。”

这句话倒是一字不漏地钻进了阿岚的耳朵里,她撇嘴,有点窝火,啪啦一声将窗台上的花盆拨落在地,她吓了一跳,赶紧缩下了身子,弓着腰贴着墙壁绕出了大礼堂。

玉霜咦了一声,“是谁呀?”

辰克已经走了过去,推开门看见窗户下面撒着七七八八的鲜花,拾起来收好,又对玉霜道:“许是一只花猫,蹿掉了几支鲜花。”

***

玉霜不知为何,一向不喜她琴声的阿岚,竟然会缠着她教琴。

“阿岚,你不是一向讨厌这洋玩意么?”

阿岚垂着眼睑,“哎呀,就不兴我玩一玩啊,你赶紧教我啊。”

她可是没有想到,学这种洋玩意儿真的很难,再加上她从没有接受过音理的教育,更不会看乐谱。

“真是太难了,我不看谱子了,你就教给我弹一首曲子吧。”阿岚将乐谱反扣在钢琴的烤漆板上。

玉霜狐疑地看着她,“那你想学什么?”

阿岚其实心里早有了计较,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你不是有一首《鸿雁双飞南》吗?就教我那个吧。”

玉霜心中闪过一丝亮光,但是还来不及捉住就被阿岚赶鸭子上架一样拽到了钢琴前面,只好用最缓慢的指法弹给她听。

“这是最难的,要不我教你另外一曲……”

玉霜的话被阿岚打断,“我就要听那个。”

阿岚坐在钢琴旁边,“真的很好听耶。”

“你听过么?”

阿岚猛然回神,“没有没有,你再弹一遍,我仔细看着。”

禁足的最后一个月,大帅南征,阿岚原本可以不再窝在院子里的,只不过那个时候她竟然真的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

祥叔心下诧异,每每去她的院子里,隔得很远便能够听到一阵钢琴声,从起初断断续续一个一个音节蹦出来,到最终,连贯成一首行云流水般的曲子。

阿岚对于音乐是没有天赋的,只不过,她凭借着自己惊人地记忆,愣是将玉霜每一个音阶按第几个黑键第几个白键,一丝不差的背了下来,滚瓜烂熟。

***

李辰克出院这一天,恰逢是大雪封山,漫天的鹅毛雪花在狂风中肆虐。

他是提前出院的,临时决定。

因为这一天阿岚来医院看他了。

他后来就在想,其实,姻缘就是冥冥中注定的。

不管你想还是不想,都是过不去的坎。

他深切地记得,阿岚那一天,穿了一件丛西洋引进来的毛呢格子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羊绒坎肩,黑色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子,就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他微微眯了眼,看见她在窗口探了一眼就要推门进来,便闭上了眼睛。

他听觉十分敏锐,能够听见她软靴底踩在地面上润物细无声,只不过隔了许久,在没有声音,他便睁开了眼。

阿岚站在窗边,有点呆愣的看着窗台上花瓣已经凋零的野花,她深切记得,这几束毫无美感只是纯粹颜色潋滟的花朵,那时候在深秋那种冷酷的天气开的旺盛。

原来,那一日他知晓。

她伸手去取插花的花瓶,身后突然一句话“还要送我花么”,她连忙转身,手指间白瓷花瓶一滑,便摔在了地上,霎时粉身碎骨。

也许这个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永远。

不管是第一次摔碎在地上的鲜花,还是现在打碎的玉净瓶。

“你吓死我了!”她小脸通红,用手拼命抚着胸口。

辰克笑,打趣道:“将门虎女,怎么会这样胆小。”

她眼睛瞪得像是铜铃一般大,“你才胆小!我从三岁就开始跟着父亲征战了,你哪里晓得?!”

辰克坐起身来,郑重其事看她,“我不晓得,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阿岚有点羞窘,“嗯,阿岚,陈海岚。”

辰克唇齿轻碰,这样三个字就在他唇边旋转着吐出来,尾音轻飘飘的,异常好听,“嗯,阿岚我记住了,我叫李辰克。”

那一天,他突然就打算出院,在那样鹅毛大雪中。

虽然他的腿脚已经好了,只不过这些天天气变化太快,大学恶劣,一切都让人措手不及。

阿岚抱怨,“真是不怕麻烦别人,这样折腾人,大雪天的。”

他笑看她,“就是要麻烦你,都是因为你。”

阿岚脸颊飞红,不是那句“都要麻烦你”,而是那句“都是因为你”。

***

苏恬私下里打探到,原来那位赵玉霜美人,竟然是赵政委的千金,她父亲的旧时好友。

人生真是无巧不成书。

所以,这段时间苏恬见天儿往赵玉霜那里跑,闲来无事唠家常。

“玉霜姐姐你脾气真好,哪家的小姐像是陈大小姐那样刁蛮,哼,她整天欺负你吧。”

因为赵玉霜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苏恬一心想要求得一个教洋油画的老师,跟玉霜略微一提她便满口答应了下来,倒让苏恬受宠若惊,拼命地捧她。

“没有啊,阿岚很好相处的。”玉霜已经调好了油画颜料,盘子里五颜六色,煞是惹眼,“我们在一起从来没有吵过嘴。”

苏恬撅起嘴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岔开了这个话头,“玉霜姐姐你喜欢辰克哥对不对?”

玉霜的手一抖,大红色的颜料就蹭在了雪白的手背上,她连忙扯了帕子去拭,“别……别瞎说。”

苏恬拍手,“呀,被我说中了对不对?其实辰克哥也喜欢你呢,我不骗你,那一次你摔落马下,他已经在马场边上站了好久,看见那个陈阿岚甩鞭子的时候眼神儿都变了,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玉霜眸中水亮,“是……真的?”

“是真的,我和我哥都看见了,他愣愣看了你最起码有半个钟头呢。”苏恬一脸认真,不过这个时间着实是她胡诌的。

玉霜浅浅一笑,其实心里面已经像是浸了蜜糖一样甜蜜。

不过她们似乎都忘记了,那一天,马场上最靓丽最吸引人的,绝对不是赵玉霜,而是艳丽无双的陈海岚。

其实人心底有一种潜在的回避性,刻意的去避开那些比自己好比自己有能力比自己美貌的人,从而把自己拉向一个怪圈。

“好像辰克哥出了院已经又十几天不曾见过了,真是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苏恬支起下颌。

玉霜这些天也不曾见过,有几次去少将宅邸,却被管家告知将军不在,说是陪一名故人去了梅雪山。

但是很奇怪呢,她去找阿岚也不在院中。

***

十二月,接连一个月的大学过后,漫山遍野,银装素裹。

李辰克在梅雪山有一座别院,便带着阿岚前往。

宽大的庭院,是一片梅林,恰逢此时严寒料峭,梅花吐蕊点点,迎寒独绽枝头,站在二楼临窗处,那是一片看不尽的红云,连成一片,将灰色的飘絮的天空都映出几分华美的色彩。

阿岚雀跃,“好美。你是如何找得这样一块风水宝地的,当真是眼尖的紧。”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长居之所。”辰克眸光黯了一下。

阿岚小心翼翼地拉住了他的衣袖,“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辰克笑着揉她的发顶,目光落在窗沿落下的一层雪花,“我母亲走的很安详,她告诉我,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阿岚眨着眼睛,似是听入了神。

“阿岚,其实我没有父亲的,母亲一手拉扯我长大,我也是随母姓,”辰克拉着阿岚坐下来,想要抱她在腿上,却被她脸红地躲了去,便不以为意的笑笑,“我母亲提及父亲的时候,我能够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那个人,虽然我没有见过。”

“那你恨他么?”阿岚靠着辰克坐下。

辰克摇头,“不恨。”

“怎么会?”阿岚惊叫,“他竟然狠心地抛下妻儿,你如何不气?”

“他离开我母亲的时候,我母亲并没有告诉他,她已然有了身孕。我母亲很爱他,不忍心看他为难,才狠下心来让他走的。我母亲在我七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但是很奇怪,我记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记得她说起父亲时那种欢喜的表情,所以我不恨他们。”

这些话一说完,一片静寂,静的只能够听见窗外呼啸的北风和窸窸窣窣雪花飘落的声音。

阿岚忽然抱住了辰克的腰,小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抚,“有我在啊,有我陪着你。”

这种十分稚气的行为,倒是让辰克心里面起了波澜,她的发丝挠在他的脸侧,就像是挠在他的心尖上,低头,触目就是那粉嫩的唇。

他忍不住,低头轻触,四瓣唇温柔相触,只是一秒钟,因为看见阿岚太过惊艳而错愕的表情,他便离开了她的唇,也轻笑出声。

阿岚怒目,红着脸,“你笑什么?!”

他摇头不答,却叹了一口气。

阿岚猛然就凑上唇去,狠狠地贴在了他的唇上,还不小心撞了他的牙齿,嘴唇有点疼。只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就这样嘴唇想贴,贴累了就分开么?

他却忽然笑了,贴着她的唇,暧昧道了一句“像我这样”,说完便轻轻撬开她的唇,灵舌巧妙地勾住她的小舌,一阵刺麻的吮吸。

她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憋闷地似乎已经喘不上气来,辰克也有点慌,连忙就离开了她的唇,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竟然有些无措,“我……我第一次啊,我没有弄疼你吧……”

她笑了,阳春白雪,“我也是第一次呢。”

从第一眼到第一次,没曾想过,竟然走了这般远。

***

那段在梅雪山的日子,大抵是两人最美好的日子了。

冬日稀薄的阳光从稀疏枝丫间漏尽窗子里,洒在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一道明亮的玻璃幕墙。

他手中翻着书卷,她于案前执笔临摹字帖,他的指在桌案上轻叩十次,她的发被微风吹动拂起七次,窗边镂空的沙漏中,细沙窸窸窣窣落了几个时辰。

抬眼,他嘴角轻扬了三两次,她耐不住寂寞轻咳了七八次。

虽然,他没有开口说一句他喜欢她,她也没有问他一句是否喜欢她,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熟识的就像是三世之前的轮回一般,默契的很。

十二月二十八,是李辰克二十一岁的生日。

阿岚承诺过李辰克,“我要弹琴给你听,只给你一个人。”

李辰克自然没有当真,因为阿岚是将军世家中长大的,舞刀弄枪骑马样样都好,只不过弹琴作画这一类女儿家的事情,他也没有想过她会。

阿岚私下已经打电话给祥叔,要他保密,在他生日这一天把钢琴运过来,能够将那一曲弹给他听。

可是,祥叔却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走进。

她懊恼,“祥叔,你……”

“小姐,”祥叔深深闭了闭眼经,“大帅战死。”

晴天霹雳。

就是如今滋味。

那一夜,她坐在父亲往日居室的地板上,抱着双膝,眼睛空洞地望着大开的窗子,将那一片墨蓝色的天空割裂开来。

他轻轻走过去,用羊毛毯裹在她身上,然后连同毛毯将她抱在怀里,十指交叉,温暖她的手心,在她耳边轻语:“阿岚,我在。”

阿岚微微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滴晶莹的泪从眼中淌下,滴落在白色的羊毛毯上,“我没有爸爸了!”

“你还有我。”他用手指替她揩去,将她护在怀里,任由她淌了一夜的夜将他胸前的衬衫浸透打湿,不断地说着一些他小时候的趣事一些温暖的话。

即使她一声不吭,他也在她耳边,讲了一整夜的话。

他回忆起来,也许就是因为那一天晚上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以至于在下半生里,沉默寡言。

一夜之间,她仿佛已经破茧成蝶,从少女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子。

从迎回父亲灵柩,一直到父亲葬礼那一天,她几乎都不曾开口讲话,手边备着纸笔,任何交待都会用纸笔传达。

祥叔看着阿岚长大,知道她是一个性格开朗活波甚至可以说骄傲的女子,何时见过她这般沉默的模样。

只不过,人生必然经历一些事情,完成蜕变。

葬礼当天,硕大的黑色墓地,天空扬着纷白的雪花,黑与白,极致的对比。

她穿着一件纯黑色的礼服,发间别着一朵白色的纸花,笔直地站在灵堂里,手捧父亲的灵位,面色苍白如雪,面对前来吊唁的宾客,深鞠躬九十度。

他就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对来往的宾客还礼。

一向讨厌她这个刁蛮的大小姐的苏恬,一反常态地没有咋咋呼呼,而是郑重其事地鞠躬,不过心里却十分疑惑,为何辰克哥会帮她办葬礼呢。

从政区赶过来的赵玉霜看见李辰克一身黑衣站在阿岚身边,也是有点惊异,但是随即她便释怀了,少将是大帅麾下最得意的将领,也理应在这里。她给陈大帅上了花,便走到阿岚身边,携起她的手,“阿岚……”

阿岚抬眼看了一眼昔日的好友,原本隐藏的情绪暴露,通红了眼,声音哽咽,“玉霜……”

玉霜一把将她抱住,“阿岚,没事儿了,没事儿……”

***

完完结

阿岚这些天消瘦许多,原本就尖尖的下巴更加尖,一双大眼睛突兀地大。

而李辰克也逐渐清癯,脸部的轮廓都像是刻意经过刀锋斧劈一般,锋利的很。

李辰克本想要等大帅回来便向阿岚提亲,只不过,阿岚当下就要为她父亲守孝三年,不谈婚嫁。

然而,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便罢了,枉说等个三年,三十年他也等得。

世人说:斯人已逝,入土为安。

但是偏偏有人抓住搬弄是非的把柄,饶不得他人安宁。

那个时候,军阀割据南北混战,任何军中大头的死亡,都不仅可以给地方带来利益,还有那些觊觎权力的军中显要。

葬礼后第三天,阿岚父亲生前的丰功伟绩就被一并抹去,一些贪污与敌军勾结通商揽财的争议便开始了,好像汹涌的海浪一样能够将阿岚吞没。

古往今来,便是如此。

一些英雄,其实并不在乎所谓的身后之名,而只是想要在自己身后的亲人,不被那些无谓牵连。

只是,却是连她都险些护不住了。

他作为大帅生前最赏识的部下,理应带帅去北方总部接受审查。

临行前一日,初春,冰雪开化。

站在一株含苞吐蕊的桃花树下,她披着一件玫色披风,倚靠凛冽北风而站,听见他自身后走近的声音,转过头来,眼角挑了一丝泪痕,“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他握住她的手,“岚儿,你会回来,你要等我回来。”

她将脸颊靠在他穿着军服的胸膛之上,“我会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后来的后来,他回来了,她却没有等他。

***

辰克离开后,阿岚的性子更冷了。

原来和玉霜在一起,都是她咋咋呼呼说个不停,从东扯到西,可是现在竟然成了玉霜不时的说出几句话来调节气氛。

玉霜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苏恬却将她拉走,神秘兮兮地对她说:“你别管,我哥有办法。”

第二天,苏风确实是去找阿岚了。

从大帅死后,大帅府就被上面收走了,她遣散了所有的下人,然后独自一人搬往街巷的小家住户里,晦暗的房间,生了苔藓的墙角。

苏风脚步一顿,略生恻隐之心,只不过,什么能比得过活着更重要。

其实他看的比苏恬明白,从跑马场那第一眼,就不是为了赵玉霜,而是为了这个女子。

阿岚就像是一团火,可以燎原地将静如止水的他纳入怀中,这种吸引,断不了。

她背对着门,手中三支焚香,听见身后脚步声,以为是玉霜,便轻巧地说:“先坐吧,那边有茶。”

等到她上完香转过身来,才注意到那边木椅上坐的并不是玉霜。

这人兴许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她想了想,方才想到,这是李辰克的好友,是军区的军医。

她为苏风斟上一杯水,见苏风的眼光若无其事扫了一扫,便解释道:“寒舍没有茶水,让您见笑了。”

苏风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我是苏风。”

她点头。

“其实我是有事来找你……”

她知道,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请讲。”

“……是关于李辰克的。”苏风说完这个名字,才陡然注意到,她平静的眸中终于起了波澜。

***

如果能够救他,她在所不惜。

而能够救下他,就是离开他。

苏风说得对,任何证据都不及与被冠上通敌之名大帅女儿更加有力。

她的命,都是他拼下性命才保下来的。

苏风说:“辰克才二十出头,他的事业才刚刚启程,他的路还很长,他还有许多宏图大志没有实现。”

她沉默。

苏风接着说:“那是她母亲的遗愿,要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的前程断送在你的手中?”

她猛然抬头,望向墙壁上贴着的贴画。

苏风惊奇地发现她已经饱含泪水。

最终,她轻轻吐出一个字,简洁有力,“好。”

她来到了他长大的地方,梅雪山。

她走过别院中的每一寸土地,手指抚摸过每一面砖墙,亲吻过桌上他的相框。

她只是想要,看一看他长大的地方。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他生日那天,祥叔运来的钢琴已然放在房间里,只是上面已经蒙了一层浮灰,似是擦抹不净。

她打开衣柜,穿上他送给她的那一件白色的礼服,萧然坐在钢琴边,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想都没有想,指尖就流露出一连串清零的琴声,那繁复的指法,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依旧行云流水,依旧动人心扉,迟到了一年的生日礼物,她终于弹给他听。

她说过,只弹给你一人听。

这一个院落好像是被抛光的黑白底片,久久没有人打扫的墙面上已经生长出了墨色的青苔。

那一天,她披着一件浅蓝素色绣莲枝的披风,而眉目间的绝然再也不见,而是千古一哭的怅然和悲戚。

她最后遥遥望了一眼洋楼二楼紧紧闭合的窗户,再看了一看枝头傲霜的红梅,毅然的转身离去。

***

李辰克此行原本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只要留的一条命回到阿岚身边,其余都不重要。

只不过,在接受了五天事无巨细的审查之后,主审查突然将他从黑色的审查室中放了出去,接任北方总帅的委任状就要发往堇城。

主审查临行前还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前途无量啊。”

他不明所以,只听主审查接着说:“都是自己人,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呢,要不是赵政委的致电,险些都冤枉了好人。”

当登上开往堇城的火车,李辰克才想到,玉霜向他提过一次,她的父亲就是中央的政委。

铁轨与火车咔嚓咔嚓的摩擦着,撞击地声音震动火车车厢,顺着碰擦擦的声音,冒出的滚滚黑烟,一直飘向他要去的地方。

到了堇城,他又乘连夜乘车赶往梅雪山。

在他接受审讯的第三天,她就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那个时候他已经疲惫不堪,满眼都是浓重散不开的黑色,没有尽头,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她的声音,终于为他开启了一盏灯。

她在电话中说:“我想要搬去梅雪山,我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可是,人去楼空。

他疯狂地奔跑在楼梯间和院落中,找遍了每一个角落。

在他的床边棕色小柜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一件白色洋装裙。

他走过去,手指抚上,抚平上面细小的褶皱。

她承诺要为她弹一首钢琴曲,他便送她一件弹钢琴的小礼服,她那个时候真是单纯而美好,眼中露出惊喜,“等我弹琴那天再穿好不好,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只不过,如今她却把这件礼服推还给了他。

他抖落礼服,里面掉出来一张字条,他手指颤抖着捡起,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梦遗君心,此生不见。

他走在窗边,看院落外的桃花朵朵开,忽然想到一句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是我告诉她的。”苏风还是选择告诉辰克事情的真相。

辰克当即转身给了他一拳,“你混帐!”然后两指一动,手中刚刚下达的北方总帅委任状就要撕裂。

苏风踉跄几下,急忙用胳膊挡住,“你怨我也就罢了,却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他手指顿了顿,手指紧紧攥住委任书,手背上青筋凸起,终于,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我不愿负她。”

苏风自然了解,他话中是什么意思。

因为当初苏风找赵政委帮忙,就是因为女儿心里喜欢这个人,才冒险保下他,接下这一张委任状,就是承认下他与玉霜之间的关系。

而之后,婚约也会如期将至。

外界所传的一见钟情喜结良缘的佳话,终究是错,错,错。

他婚礼当夜,挑开玉霜的红盖头,突然就想到她未弹给自己的那一曲《鸿雁双飞南》,便想要听一次。

即使今生无缘。

玉霜却惊讶地张大了嘴,“那是西方一双男女离别的悲曲,今日……恐怕不妥吧。”

原来,从一开始,就命中注定了。

***

三年后,他终于打听到她的消息,她去了南方,一个小镇,找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结婚。

玉霜不知道从哪里得了阿岚的一张照片,拿在手中看了许久,觉得阿岚在结婚之时穿的这件骑马装很是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赵玉霜拿着照片去找辰克的时候,辰克正在练琴房里,弹奏着那一首《鸿雁双飞南》,她一直很奇怪为何辰克执意于这样一首离别钢琴曲,突地想到自己第一次弹琴给他听,便是这样一首曲子。

“玉霜,有事?”辰克停下,询问地望着玉霜。

“哦,这里有阿岚的一张婚礼照片,我想好不容易得了信……”

玉霜还没有说完,辰克已经从她的手中抢过。

那个时候还是黑白照片,只不过辰克能够认出,阿岚身上的骑马装,就是初见那日的大红色骑马装。

他闭了闭眼睛,眼前就重新浮现出她妩媚流转的模样,高领衬衫外搭黑色的小马甲,纯白色的马术手套,针织马裤,一双高筒低跟的女式马靴。

“辰克?”玉霜轻轻唤道。

他回神,轻轻笑了笑,“这张照片,还回去吧。”

***

二十年后,她的大女儿二十岁,正是她当年的如花年龄。

女儿将男友带到家中,“妈,这是我男朋友,我们要结婚了。”

“好。”她看着这个清秀的小伙子,却总觉得像是透过眼前这一双灵秀的眸子看着另外一个人。

盛夏,婚礼。

江南水乡,氤氲水汽,远山眉黛,烟岚环绕。

那一日,宾客如云。

他特地从堇城赶来,如约而至。

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化了淡妆,挽着她丈夫的胳膊,一步一步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彼此都没有再望一眼。

丈夫倒是有些疑惑:“你认识陈首长么?他怎么会来参加我们女儿的婚礼……”

她虚与委蛇,“许是男方那边请来的……等等,”她恍然,突然拽住丈夫的衣袖,“你说什么,陈首长?!哪个陈首长?”

“就刚刚走过去的那个,陈辰克,原北方总帅。”

丈夫的声音已经飘忽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声音。

那一日,她问他为何不愿随父亲,他回答,“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有找到对的人……”

可是父亲事发之后,她十分庆幸,那个时候他们没有定下婚约,亦没有认下父亲。

可是如今……

陈……辰克。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忘记,但是现在依旧心疼的撕心裂肺。

再见面的约定,却都不是那时候约定好的模样。

***

十五年后,陈海岚的三儿子唐谦,携妻女定居堇城。

那个时候,唐苏瑾才十一岁。

辰克见到唐苏瑾的那一刻,竟然呆愣了足足有半分钟。

唐家的孙女中,只有唐苏瑾与奶奶陈海岚长相最为相似,而因此,陈海岚并不喜欢这个孙女。

因为看着唐苏瑾,就好像看着年轻时候的自己,回忆那个时候的遗憾。

来到堇城之后,辰克对小唐苏瑾特别好,甚至将自己的孙子孙女撂在一边,独独喜欢这个小女孩子。

***

十年后,玉霜病逝,享年六十七岁。

辰克在整理他妻子的遗物时发现这样一封信。

“辰克:

我以为我们能够走到金婚,可是我却这样不争气。

初见,你从马蹄下救下我,我以为你是喜欢我,我心里是欢喜的。

婚后,你日日弹奏那一曲《鸿雁双飞南》,我以为你是为我。

可是我却没有想到,哪里有新婚夫妇整日弹奏着伤离别的曲子。

那一日你醉酒,你拉着我的手,叫岚儿,于是我便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只不过,已经不能挽回。

我总是这样后知后觉,我刚开始喜欢你,后来爱上了你,原本,我以为可以和你离婚让你去寻阿岚,可是我发现自己放不开手了。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依赖,我想时间久了你自然就会忘了阿岚的。

后来你改了姓,姓陈,为陈大帅平反,入了陈氏族谱。

我这才知道,你心里,其实一直有她。

天又凉了,我或许没有办法陪你走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了。

来生,不复相见。”

落款是“玉霜”。

信纸上的墨迹团团黑渍,可以看出玉霜在握笔之时手腕有多么颤抖……

辰克眼角淌出一地浑浊的泪,今生,他负了两个人。

***

不到一年,阿岚病逝。

恰是在凛冽寒冬,享年六十八岁。

那些日子,辰克都呆在梅雪山,直到自己的儿女找到他。

***

三年后,陈辰克消无声息的走了,在一个寂寂深夜,享年七十四岁。

儿女整理他的遗物,发现在一个保险柜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件已经泛黄的纯白色洋装,似乎还是上个世纪的款式,袖口和领口的蕾丝已经被手指摩挲的大片磨损。

经过一番讨论,决定将这件衣服与父亲一起下葬。

天地悲怆,烧的纷飞的黑色碎屑,飘散在空荡荡的坟墓周边。

南北相隔,千山万水,两座墓碑遥遥相对。

陈辰克

——爱你是我的姓氏。

陈海岚

——天堂的梦,由你来圆。

全文+番外结束,感谢大家一路相随,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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